《女将军的小萌妻》 1、第 01 章 出谷 腊月已经过去了一半,一场多年难遇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清荼谷。 清荼谷是何处?非门非派,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组织,但江湖上凡是有心之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据说本是某位高人隐居之地,后来慢慢聚集了许多千奇百怪的能人异士一起隐居,最初的那位高人便成为谷主。奇人异士会有徒弟亲友,徒弟也会有自己的徒弟亲友……渐渐地清荼谷便逐具规模,不知不觉间成为旁人不可小觑的一个存在。 会来到清荼谷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都是想在此避世。 清荼谷被群山环绕,地形复杂,断崖绝壁高低错落。众人择处而居,彼此之间互不干扰也不生分。 谷中氛围随意自在,却并不是什么人随便就能进入的。清荼谷的入口本就隐秘难以寻得,谷主洛丹歌又是一位本领卓绝、多年前名噪江湖的奇女子,她在清荼谷入口处设下了重重迷阵,必得是有真本事且心无歹念之人方可顺利入谷。 故此江湖中人谈起清荼谷,好奇者有之,向往者有之。然而清荼谷平素与江湖各势力绝少往来,外界之人去过者又寥寥无几……信息少之又少,就算是让那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的说书先生来诌,也诌不出几分。 …… 雪后初霁,漫山遍野一片素白,明媚的天光穿破云层洒在皑皑积雪上,映衬得屋檐瓦舍都亮了几分。偶尔有飞鸟掠过树林,啾啾几声清脆的鸟鸣显得天地间更为宁静。 在清荼谷深处,有一个小院子,一圈篱笆围成了外墙,白墙青瓦的小屋很是雅致,檐下的冰凌映着光闪闪发亮。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一道缝隙,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似乎是小心翼翼感受了一下门外的温度,这才慢慢地整个人迈了出来。 这小姑娘看着约莫十几岁年纪,生得白白净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上,两只大大的杏眼黝黑发亮,秀气的小鼻子和小嘴,粉雪可爱。乌黑的长发及腰,额前留着细碎柔软的齐眉刘海,脑袋两侧对称地绾了别致好看的双髻,显得乖巧又不失灵动。身上穿着浅色的锦缎袄裙,领子上和袖口都缀了一圈绒毛。大约是怕冷,外面还披着一件带兜帽和绒毛边的藕粉色斗篷。只见她回身把门仔细关好,然后从墙边找出一把一人高的大竹帚来,开始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小院子不大,小姑娘扫得认真,不多时便清理出了一条小径。待她刚刚把院内一角的石桌和藤椅也清扫干净,头顶突然响起了“啾啾”几声清脆的鸟鸣。 小姑娘抬头看去,只见十来只山雀一类的鸟儿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枝头,正歪着小脑袋,黑亮的小眼睛跟随着她的动作转来转去,一只只圆滚滚的,偏还挤在了一起,乍一看跟一串团子似的,煞是喜人。 那小姑娘嘴角绽开一个甜甜的微笑:“你们今天来的真早。等我去给你们拿吃的呀。” 说完,她将竹帚放下,转身进了屋子,片刻后捧着一碗谷子干果出来。小姑娘在石桌旁放下碗,把谷子和干果均匀地撒在桌上,鸟儿们见了纷纷从树上飞下来,你一口我一口地啄着吃了起来,一点都不客气,看来早已不是第一次被她喂食了。 小姑娘注意到这堆黄褐色的团子里,有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山雀,体型比其他鸟儿要小上一圈,应当是还在幼年,尾羽却是修长,说不出的精致漂亮。 她慢慢地朝它伸出手,见白团子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手指便缓缓落在它背上,充满怜爱地轻轻抚摸了起来。那白团子似乎也很是享受,竟停下了吃食,偏着头朝她掌心里蹭去。 小姑娘开心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新来的吗?要好好相处哦……你可真好看呀,给你起个名字吧……唔,就叫汤圆好不好呀?” 这边一人一鸟正沉浸在认识新朋友的温情时刻,宁静的气氛就被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打破了:“阿曈,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惊喜!” 原来这小姑娘名叫洛曈,相熟的朋友们都喊她阿曈。年方十六,是多年前谷主洛丹歌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弃婴。 因捡到她时正赶上那一天的清晨,太阳初升,日出的天光很美,洛丹歌便为她起名为曈,随自己姓洛,放在身边养大,一直十分疼爱。 清荼谷内环境幽雅,有许多奇珍异兽栖居于此,心性纯善的洛曈自小便展现出对它们的特殊感情,她很喜爱和飞禽走兽们相处,也渐渐发现了自己擅于同它们交流的天赋。 ……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呼啦”一下鸟儿们便四散飞走了。洛曈起身跑去打开院门,粉嫩嫩的脸颊微微鼓起似有不满:“阿清,你又把鸟儿们都吓跑啦。” 门外,叫阿清的少年咧嘴一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冬日阳光般温暖之感。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它们都那么胖了,再吃该飞不动了,我这是为它们好。” 看到洛曈小脸还是鼓鼓的,阿清便安慰道:“反正它们同你亲,还会再回来啦。你先看看这个,可累死我了,总算是没有辜负你的重托。”说着朝旁边努努嘴。 洛曈低头一看,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鹿从门后探出头,见到洛曈后便立刻蹭了过来。洛曈满眼惊喜地轻呼出声:“小鹿,你……你全好啦!” 她激动地转向阿清,乌黑发亮的杏眸里盛满了感激和钦佩:“真是多亏你了,阿清你可真厉害呀!”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少年得意一笑,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日你带着它来寻我,我都未敢想过能将它完全治愈,它骨折得厉害,即便是好了,日后也恐怕会跛……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挺争气的,恢复得特别好。这不,放它回去之前我总要带来给你看看你才能放心不是。” 他说话的功夫,洛曈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把小鹿查看了一圈,确认小鹿确实彻底痊愈活蹦乱跳后,笑得眉眼弯弯。小鹿也一个劲儿地往洛曈怀里拱,洛曈被小鹿拱得险些要站不稳。 阿清见此瘪瘪嘴,有些不甘心地道:“这些没良心的小家伙,每次费心费力给它们治疗的人明明是我,结果一个两个的还是和你最亲。” 洛曈笑着抬头:“真的谢谢你呀大功臣。” 阿清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和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是大夫,救治它们是分内之事。再说了,总不能让你白白替我补衣服……" “对啦衣服,你不说我都忘了。”洛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朝屋内跑去,片刻后抱着一件叠好的衣服出来,笑眯眯道:“你的衣服我已经补好啦,本想给你送去的,你既都来了,就免得我跑一趟啦。” 阿清双手接过衣服,展开打量了一遍,连连赞叹:“阿曈你这手艺绝了!这跟新的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扯破过。这样我就不怕我娘念我了,哈哈!” 欣赏过洛曈的手艺后,阿清边收好衣服边问道:“对了,这眼看马上要到年关了,洛谷主还没回来,你今年要一个人吗?要不要去我们家过年呀?” 说完他才想起这般似是有些唐突,又急忙补了一句:“我娘还总惦记着替你诊脉呢。” 洛曈闻言抿嘴浅浅一笑,摇了摇头道:“多谢阿清和端木姨母的好意啦,师父走之前有说过,让……让我去京城找师姐过年的。” 洛曈的师姐凌京墨,也是洛丹歌唯二的徒弟,家在京城。她自小随洛丹歌习武,对这个捡来的师妹视若亲妹,二人情谊深厚非常。 “啊?去凤麟城?可是你长这么大从未独自出过谷,你认得路吗?你又不会武功,这路上的安危……”阿清皱眉,一脸担忧,“不然还是我送你去吧。” 洛曈低头,脚尖在雪地上轻轻碾着:“还是不要啦,你若送我到京城,也该过年了,到时你怎么赶回来和端木姨母团聚呀?而且你也不会武功的。” 抬头看到阿清神色间仍不甚放心,洛曈露出一个安抚的暖暖笑容:“不会有事的啦,我这么大的人了,有口能问,有腿会走,我会留神当心的。既是师父叫我去,想必路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到了凤麟那边师姐也会接应我的呀。” 阿清似乎还要说什么,洛曈突然道:“诶,都怪我,外面这么冷,却只和你在这里站了半天。我们进来坐着说呀。”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院门用力推开了些,招呼着阿清进院子。 阿清摆摆手:“我就不耽搁了,我娘让我早些回去帮她配药,我这就走啦。那你一定要万事小心啊。记得挑人多的地方走,最好去谷外县城里雇一辆车,夜里不要赶路,记得收好财物……” 见洛曈笑着一一应下,阿清才一面告别一面带着小鹿走了。小鹿三步一回头地回望洛曈,显然十分恋恋不舍。 洛曈见阿清和小鹿走远了,才关上院门,拍拍胸口,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好紧张呀,果然自己还是不擅长说谎骗人呢。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第 02 章 相遇 这个名叫阿清的少年,和洛曈年龄相仿,全名端木清,他娘乃是一代神医端木昔。 多年前这位端木神医携幼子来到清荼谷定居,同洛谷主师徒三人打了几回交道后便熟稔起来。洛曈自小体弱多病,每每请脉吃药,调理身体一干大小事宜全都仰仗了这位神医。 端木昔想把一身卓绝医术尽数传给儿子,却不料端木清从小便对医人兴致寥寥,反倒对于诊治谷中的飞禽走兽异常上心,立志于成为一名兽医。幸而端木神医也不是那迂朽不知变通之人,慢慢便也想通了由他去。医者仁心,反正都是救济天下苍生,人也好兽也好理当一视同仁。而自己有几个好徒弟,也不愁衣钵无人继承。 端木清关心飞禽走兽,自然与同样喜爱动物的洛曈很合得来。二人从小玩在一处,也算是两小无猜。洛曈心地善良,平日里遇到生了病受了伤的飞禽走兽便都带去给端木清诊治。这次这只小鹿,便是几个月前洛曈在一处断崖边发现的,当时它跌断了后腿,伤得很重。没想到端木清果真将它医治得活蹦乱跳宛如新生。 洛曈对端木清没有完全说实话。 几个月前,师姐凌京墨过生辰那天,京城的家中来信说想念她。 自打五岁起随师父入清荼谷修习剑法,便没有回过几次凌家的凌京墨心有戚戚,本打算年关时再回家的她便提前回去探亲了。 洛曈本想着和师父两个人在谷中过年,结果几日前师父也突然独自离谷,甚至没有来得及嘱咐她,只匆忙留了信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办,事了即归,让她安心在谷中等候。若是实在孤单,可以找个相熟之人陪她去京城找师姐。 之所以师父的信中写明了要“相熟之人”“陪同”,就是因为小洛曈在师父和师姐的宠爱下长大,打小就没有独自出过清荼谷。虽然性格乖巧不会惹事,可若要独自一人上路……也是很让人担忧的。 洛曈一向对师父和师姐的话言听计从,不过这一次却有自己的想法。 很快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在忙着打扫家里、置办年货以及和亲人团聚。洛曈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别人添麻烦。 虽说谷中的爷爷奶奶、叔伯婶子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同辈的哥哥姐姐们平日也都经常和她一同玩耍,若要帮忙送她去京城必是无二话的。可洛曈清楚,别人也都有自己的家人要陪伴,而自己真正的家人,只有师父和师姐二人而已。 眼下这二人都不在,她想靠一回自己。 洛曈深觉自己已是大姑娘了,不就是独自出远门嘛,清荼谷内许多更小的孩子都出过谷呢。只要出了谷,到最近的县城里问问路,再雇一辆马车,之后就好办啦。 师姐家在京城,师父也去过那里,四舍五入便等于自己也去过了,嗯,没甚么可怕的!洛曈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打气,对师姐的思念和对谷外世界的好奇与向往让她又勇敢了一些。 心下既已有了决定,洛曈便打算回屋内收拾一下要带的盘缠行李。 转身朝屋内走去的时候,洛曈的余光瞥到院子里石桌上仿佛有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她站定一看,倒是吃惊地愣住了:“咦,汤圆?” “汤圆你居然还在呀,是不是没有吃饱呀?”看着扑棱着还不甚强壮的小翅膀朝自己飞来的白团子,洛曈忙伸出双手捧住了它,伸出手指摸了摸它圆滚滚的小肚子,无奈道:“都这么鼓了,再吃会撑坏的哦。” 汤圆“啾啾”地叫了几声,歪着绒绒的小脑袋在洛曈的掌心里蹭个不停,似乎有点着急。 洛曈这下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你想跟着我呀?” 汤圆满意地眯起眼睛,“啾啾”两声表示了肯定。 “我也很喜欢你喔汤圆,可是……我要出远门了,要离开清荼谷啦。你这么小只——”洛曈话未说完,便看到汤圆黑黝黝的圆眼睛里传递出一种名为不赞同的表情。 洛曈扑哧轻笑出声:“是是是,你想说我不该以貌取人……不,以貌取鸟对不对?是我不好,不该小瞧了汤圆。那我们便结伴而行吧!有我洛曈一口饭便有汤圆的一粒米,我会保护好你的!” 把汤圆放到肩上,洛曈回到屋内开始打点行装。 师父走之前留了很多银钱给她,加上洛曈平日里自己攒的,足够一路用到京城。她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从前端木昔给她的可以用来防身的各类药粉,塞了一些衣服干粮之类的生活所需。 洛曈不知道师父何时归来,想了想还是留书一封,写明自己的去向。又写了一份贴在院门上,以免有人来家中却寻不见人。 布置好一切以后,洛曈背上行囊,沿着出谷的路缓缓前行。 虽时值隆冬,然清荼谷花草树木种类繁多。洛曈一路走来,只见积雪覆盖之下,仍能看到苍松翠柏傲然挺立,腊梅、山茶和迎春花也不畏严寒,争相盛开。谷中生灵仿佛是知道她要离开似的,都出来跟在她身后一路相送。鹿和兔子围着她蹦来跳去,松鼠们往她怀里丢了好些松果,鹰在她头顶的碧空久久盘旋…… ...... 洛曈从未出过远门,对路途长短没有概念,没有坐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多久才能到最近的卧云县。 走了半日,肚子开始饿了。幸好路上遇到一个赶牛车进城的老伯,老伯见这女娃娃一个人在路上走得怪累得慌,于是便好心捎了她一路。 卧云县坐落于卧云山脚下的官道上,城镇不大却是南北往来的要道,要去京城的人少不得要途经此地,故而城里有许多的驿馆客栈。 进城以后洛曈便谢别了捎她进城的老伯,转眼就被城里集市般的热闹景象吸住了目光,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杏眼在心里连连惊叹。 “啾啾!”一个毛绒绒的雪白小脑袋从洛曈的斗篷下钻了出来,眨眨眼,抖抖小翅膀飞了出来,似乎也在为没见过的景象感到惊奇。 “汤圆,你睡醒啦?”洛曈仍是满脸难以抑制的兴奋神色,“我们到卧云县啦,是不是很热闹?” 不能怪洛曈没见过世面,毕竟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得见清荼谷外面的世界。 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人来人往的烟火气也和平日谷中的清幽景象相去甚远。只见街上叫卖的,揽客的,赶路的,闲逛的……男男女女形色各异,令人目不暇接。 玖岚国民风开放,没有男尊女卑之陋习,从前还出过女帝。当今圣上因着自身经历的缘故,更是禁止民间重男轻女,行行业业男子从得女子也从得,但凭本事论高低。因此这一路来看到的大姑娘小妇人,几乎和男子一般多。 洛曈把背累了的包袱抱在胸前,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想着要找个地方吃饭住店,汤圆紧紧跟在她身边飞着。 一家名为“归云居”的客栈映入眼帘,看着比旁的客栈要清静一些,洛曈悄悄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决定就是它了。 走进客栈,洛曈找了个窗边的位子坐下,招招手叫来店小二,要了一碗鸡丝汤面加两个蛋,和一份豆沙凉糕,又要了一小碟瓜子给汤圆。 等待上菜的时候,洛曈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上传来,洛曈好奇地扭过头朝窗外看去,只见二人骑马一前一后地疾驰而来。一黑一灰,前面的那匹马高大异常,十分强壮,浑身乌黑发亮,唯有四蹄雪白,马背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衣。 “踏雪乌骓……”洛曈不由喃喃出声。 洛曈酷爱各种飞禽走兽,自然对马也颇有了解。踏雪乌骓乃是世间极难得的良驹,野性难驯,然一旦认定主人便极忠诚。还有传闻说此马属龙种,所向无敌,可日行千里……能成为乌骓马的主人,她不由得对那黑衣人产生了几分好奇。 转眼的功夫,那二人二马在归云居门口停了下来,为首的黑衣人翻身下马,小二一把接住他扔过来的缰绳,耳畔只听得一句豪爽的“伙计,饮马。”再抬头时就见那黑衣人的背影大步走入客栈,另一个青衣人紧随其后,看样子是也要在这里打尖或住下了。 此刻正是晌午,酒楼饭馆生意正盛的时候,洛曈进店的时候还没有多少客人,现下却已几乎座满。 那黑衣人和同伴目光四下扫了一圈,见只剩下洛曈坐的那片角落还有空桌,便朝那边走去。 洛曈胆子小面皮薄,在那二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低下了头做鸵鸟状。余光感受到他们在自己旁边那桌坐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略微低沉的好听女声响起:“小二,有什么吃的?” 这声音清冽而有磁性,有点雌雄莫辩,却不似汉子们那样粗犷沙哑。洛曈终是忍不住好奇,抬起头偷偷朝邻桌瞧看,不由一愣。 方才离得远,未曾看得仔细。此时比邻而坐,只见那黑衣人,虽是一身玄色劲装的利落打扮,头发也不拘小节地高高束起,英气逼人。五官深邃轮廓分明,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抿。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洒然不羁的凛冽气质,然而精致姣好的面容和细腻的肌肤却显示出她分明是个女子。 黑衣女子听过店里的招牌菜,打断伙计要继续推销的吆喝:“得了,就来叫花鸡,红烧蹄筋,两个馒头两张饼,还要一壶好酒,不,来一坛!” “好嘞,姑娘爽快!”伙计应着下去了。 那黑衣女子察觉洛曈一直在偷瞄她,大方地转过脸来,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挑挑眉,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嘴角。 洛曈未料到对方会突然朝自己看过来,似是惊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坐好。不知怎的突然害羞起来,心跳也莫名快了几拍,默默地想,这人……可真好看呀。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3、第 03 章 调戏 这黑衣女子何许人也?正是名震天下家喻户晓的玖岚国大元帅晏逐川,在西北一带的边塞疾风关驻守。 晏逐川虽身为女子且才二十出头,然其脾性桀傲不羁,骁勇善战不输男儿。十六岁便率军抵御外族,初次领兵便打得敌国闻风丧胆,一战成名。驰骋沙场七年从未吃过败仗,人称“玉面修罗”,可谓传奇。 近几年玖岚国国泰民安久无战乱,不得不说都是这位女将军的功劳。 除了统帅三军的大元帅外,晏逐川还有一个较为特殊的身份,其乃玖岚国的长公主,当今皇帝晏辰一母同胞的孪生亲妹妹。 晏逐川年幼时就不同于寻常女儿家娇柔婉约,她顽皮勇敢起来不亚于男孩子们,反倒是晏辰要温和安静些。 先帝政绩平平,对他的皇后却一往情深。皇后早逝,先帝沉浸在对皇后的哀伤和思念中勉强理政,却无心关注朝中势力变化,更未注意到皇弟季王,也就是晏逐川那三皇叔的狼子野心,不久被季王寻到了时机谋害篡位。 当时年幼的晏辰兄妹俩也险些被季王赶尽杀绝,幸而被忠心老臣拼命护下,连夜逃亡出宫。 小晏辰在宫变争斗时中毒伤了身子,难以习武。小逐川为了手刃仇人和保护兄长,自此渴望变得强大。 亦是机缘巧合,让她遇到了一位西域高人,高人赞赏她的志气和根骨,收她为徒。于是六岁的小逐川随师父去了西域习武。 天赋异禀加上拼命苦练,十年后,晏逐川的武功在同辈人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此时晏辰那边也有消息传来,时机已成熟,晏逐川便带领晏辰这些年来韬光养晦培养的力量一起,回京铲除掉皇叔及其党羽,助晏辰夺回皇位。 看着兄长登基后,晏逐川便拒绝了皇兄挽留自己在京中任职的意愿,而是说自己洒脱不羁惯了,还是觉得漠北的生活舒服自在,自请去边关镇守。另一方面,晏辰刚登基,少年天子,内乱初平,边关一定虎视眈眈。她要将主动权握在手里,方能更好地守住这玖岚国的天下。 晏辰知道自己拦不住妹妹,也知道苍穹才是她该展翅翱翔的地方。他任命晏逐川为兵马大元帅,统帅沧澜军,并将年号改为“仪凰”,唯有以此来表示对这唯一骨肉至亲无尽的感激。 自此玖岚国宫墙里少了位雍容华贵的长公主,而边关多了位桀傲狂霸的女将军。 话又说回来了,本应在疾风关驻守的晏逐川,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小小的卧云县呢? 这话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在玖岚国的西北边境,有座寒沙城。自七年前晏逐川被任命为边关元帅,这座同疾风关紧密相连的城池,到如今已被建成了边关军的驻地。 那日,晏逐川正在寒沙城外的军营里看士兵操练,突然被喊回帅帐,原来是宫里来了人宣旨。 晏逐川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晏辰是个好皇帝,因为是一母同胞,又一起经历了过去种种,即便是登基后,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情谊也亲厚如前。以往每次有什么事,都只派人送封信而已,如今居然派了身边亲信来,还带了个公公来宣旨,这架势,难道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遂晏逐川撩起战袍跪下,一脸严肃地准备接旨。面前的许公公,是晏辰身边的老人了,展开明黄色的圣旨,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满是纠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念完这两句却没了声音,晏逐川跪着等了片刻也没听到下文,有些不耐,一抬头,却对上了许公公略显尴尬的目光。 “朕生病了你快回来呀!……钦此。” 许公公的声音清脆嘹亮,帐外站岗的小兵个个忍笑忍得辛苦,拼命抿住嘴不让自己做出大不敬的事来。 晏逐川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丢人丢得啊……双手接过圣旨,咬牙切齿道:“臣妹,接,旨。” 被皇兄幼稚的行为气昏了头,等晏逐川反应过来想问问那亲信和许公公,晏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却发现人家已经走了个干净。 军营里的战马都跑得飞快,若要派人去追回来问也不是追不上。晏逐川想了想,罢了罢了,晏辰明显就是故意的。 别人家皇帝都是忌惮手握兵权的将领,恨不得他们一辈子呆在边塞,生怕他们突然回去。她皇兄可倒好,自打她七年前来驻守边关,这七年里,没有战事的时候,她隔三差五便会接到宫里的来信催她回京看看。信上的借口也从御花园的锦鲤不吐泡泡了写到五皇叔养的鹦鹉会唱戏了……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近两年还学会了卖惨装可怜,动不动就哀叹自己孤家寡人,唯一的血肉至亲不肯多看看他云云。 这次想必也是吧……见无论怎样都唤她不回,干脆直接下一道圣旨。晏逐川吊儿郎当地靠在交椅上,一手拎着圣旨,一手扶额叹息。 是她冷酷无情吗!驻守边关岂能儿戏,虽然眼下暂时太平着,可那是因为边境几国的兵马无不惧怕她统帅的沧澜军。那些番邦外族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如果知道她晏逐川不在疾风关镇守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搞个突袭。 再者说,即便是不打仗的时候,她也要时刻留意边境上的各种动向,留意其他番邦邻国之间的来往……知己知彼,才能随时应对突变啊。 不过眼下,旨都接了,无论是出于对皇兄身体的惦念抑或是对皇室尊严的维护,她这一次非回去不可了。只是为了边关安稳,此事不便声张。 思及此晏逐川叫来作为她左膀右臂的军中几大副将和军师,秘密安排下去,一切要同她还在军营里一般。她离开寒沙城的事,务必要对外保密。 花了几天时间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晏逐川便带着女副将凌肃,二人二马,悄悄踏上了回京之路。 ...... 不多会儿,洛曈点的菜上来了。面香阵阵,早已饿了多时的洛曈也忘记了害羞紧张,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的食物上。她把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来叠好放到一旁,而后耐心地替汤圆把瓜子一颗颗剥好,推到它面前,汤圆蹦跶着到洛曈手边蹭了蹭,就低头啄食起来。 洛曈夹起一筷子面,小心地吹了又吹后送进嘴里,感觉味道不错,又咬了一口荷包蛋,眯起眼睛一脸满足。 百无聊赖的晏逐川单手支着下巴,盯着眼前一人一鸟一起埋头吃饭的画面看了半天,觉得煞是有趣。这小丫头,方才自己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受惊成那个样子,跟只兔子似的,想着想着促狭心起,正想过去逗逗她。 这时候,小二将他们的菜也端了上来,两荤一素一汤。晏逐川只好心思暂歇,撇撇嘴拍开一坛酒,自倒了一杯,就着饭菜吃喝了起来。 洛曈吃了一个荷包蛋,正握着勺子舀面汤喝,突然感觉旁边多出一团黑影,还带着某种动物的鼻息声,一抬头,“扑哧”被眼前情景逗笑出声。 原来洛曈的位子在窗边,这扇窗户本就是开着的。眼下,一匹大黑马把头探进了窗子,正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瞅着晏逐川的方向。洛曈又瞧了瞧,可不就是方才那匹踏雪乌骓么。仔细看的话,这马的视线焦点应当是——晏逐川她们桌上的酒坛。 而那二人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晏逐川朝追在黑马身后赶来的伙计摆了摆手表示无碍。好在她们坐的这个位置比较偏僻,大堂中大多食客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偶尔有几个离得近的好奇转头看了一眼,也都是江湖人,见怪不怪,继续吃喝了。 那伙计松了口气,大概也是头一次见到个性如此独特的马,抓着被挣脱的缰绳一脸无措地走开了。 晏逐川自己也不知为何,看到爱马微风出现,第一反应是去看那兔子似的小丫头——微风性子烈,再把人吓个好歹。不料却看到洛曈不仅没有丝毫惊慌,还一脸欣喜地注视着微风的一举一动。 她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起来,会被自己吓一跳,倒不惧怕这么一匹高头大马。 晏逐川拿过一个空碗倒了些酒,起身走到窗边,那马闻到酒的味道,更加兴奋,双耳竖立起来,鼻子不住地喷着气,尾巴扬起甩动,想喝的意图不能更明显。 “好了微风。”晏逐川无奈地拍拍马脖颈,将马头朝窗外推了推,把酒碗递到它嘴边。 微风这下高兴了,就着主人的手伸出舌头开始舔舐酒碗,喝得甚是痛快。 “咦,你的马儿会喝酒呀?”洛曈在一旁看得惊奇,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话问了出来。 晏逐川有些意外地看向敢主动和自己搭话的洛曈:“是啊。微风可是个酒鬼。从小跟着我,经常是我吃什么它也要尝一口,自从有一次尝过酒的滋味,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小丫头,明明之前怯怯的那么腼腆,都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难道她堂堂大将军的魅力还不如一匹马? 这会儿功夫微风已经把碗里的酒喝了个精光,还想再喝,晏逐川却不给了,正一下下地抚摩它的脖颈和头部以示安慰。 “它名字叫微风呀,真好听。”洛曈仰着头,一脸向往,张了几次口,终是没忍住道:“我……我可以摸摸它吗?” 晏逐川本想拒绝,不为别的,只因微风脾气实在不好,物似主人形,性子桀骜不羁烈得很。平日里在军营见人就踹见马就咬,除了自己谁都无法靠近,就连凌肃他们几个同自己关系最密的都不让骑。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若是被微风伤到了…… 不过对上洛曈扬着的小脸上满含期待的目光,晏逐川说出口的却是“可以。” 无视了凌肃隔空投来的不赞同目光,反正,不还有她这个主人在这里。之后晏逐川便紧紧盯着洛曈和微风,准备一旦看到微风有不对的表现就马上出手控制局面。 得到了马主人的首肯,洛曈十分欢喜,满眼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朝微风缓缓伸出手去。 晏逐川盯着那只离越来越近的、白皙小巧的手腕子,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内心紧张无比。紧张之余居然还有心思开始思索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婆妈,若是怕麻烦就应当直接拒绝那丫头……居然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不像自己了,啧。 不知不觉间洛曈的小手已经碰到了微风,令人意外的是微风并没有躁动不安也没有暴起发怒,只是静静地望着洛曈,长长的睫毛垂下,显得异常温顺。 这一幕把晏逐川看得是瞠目结舌,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凌肃都停下筷子露出诧异的神色:“微风这是醉了?” 晏逐川摆手:“不可能,就这点酒,而且它明显清醒得很。” 晏逐川把目光投向洛曈,后者正轻轻地抚摸着微风的头,神情无比柔和,晏逐川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 “我第一次见到踏雪乌骓呢。”洛曈认真赞道,“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黑马。” 微风很明显听懂了这句对自己的夸赞,得意地扬起头,抖了抖黑亮顺滑的鬃毛。晏逐川挑眉:“你还知道踏雪乌骓?小丫头看着不大,见识倒不少。” 洛曈脸红红,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摆摆手小声道:“没有的,我见识不多的。我只是喜欢它们……” 话说一半,洛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认真补充道:“我已经十六岁了,才不小呢。” 说完自己都有些心惊,居然一次讲了这许多话,和面前这个人也不过才刚刚认识而已……不,甚至并没有认识,都还不知道姓甚名谁呢。 晏逐川本就是玩笑的调侃,但看着眼前一板一眼正经起来的小姑娘,莫名觉得……有点可爱。晏逐川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小丫头,洛曈生得娇小玲珑,而晏逐川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两相一比,洛曈才将将及晏逐川肩膀。 “十六岁?不像,十六岁哪有长这么小的,我看连十四都不到吧。”晏逐川故意逗弄她,目光下移,看向洛曈胸前的一马平川,摇着头语气意味深长。 头一回见到晏逐川调戏小姑娘的凌肃,再次刷新了对自家老大恶劣程度的认知。 洛曈鼓起嘴巴:“十六了的,过了今年就十七岁了!”声音清甜软糯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抬头看着身形挺拔的晏逐川,洛曈十分想说哼长得高了不起啊,最终还是没那个胆量,只扁扁嘴,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不服气地瞅着对方。 待发现晏逐川视线停留的地方,单纯的洛曈才突然明白过来对方含意,白嫩的脸颊瞬间“噌”地变得通红,低下头完全不敢看晏逐川。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这样的,明明长得这么好看…… 余光瞥到桌上白白的、圆滚滚的凉糕,再看看小丫头白嫩嫩圆乎乎的脸蛋,晏逐川突然想捏捏看,不知道手感是不是也像凉糕一样好。 晏逐川从来都是想什么就做的,这个念头刚刚在脑中闪过,她的手指就已经捏上了洛曈的脸蛋。指尖触到的是一片滑腻柔软,果然手感相当好……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停留一会儿,洛曈便急忙向后缩了一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慌。脸颊上的两团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两只无措的小手紧紧抓着衣摆,又变成了那只受惊的小兔子。 凌肃啃着一只鸡腿,看得直摇头。他们玖岚国的长公主,分明就是个女流氓。 晏逐川轻笑出声,虽觉得有些遗憾,不过看到洛曈手足无措的样子,便也不再逗弄她,毕竟万一把小丫头逗急了就不好了,边想着边走回自己那桌坐下打算继续吃饭。 这时,突然从门口的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声。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4、第 04 章 微风 话说晏逐川刚坐下准备继续吃饭,门口便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后只见一群官兵衙役大摇大摆、气势汹汹地冲了进了归云居。 洛曈见状,默默快步跑回了自己位子,还不忘了把汤圆捧起来塞进斗篷里面藏好,缩在角落里一声也不敢出。心下紧张又害怕,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晏逐川的方向。 晏逐川余光瞥到洛曈的视线,侧过头来,只见小丫头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心头莫名有一丝愉悦,于是对着洛曈薄唇轻启,一张一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口型是“别怕”。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洛曈本来吓得手心里都沁出汗来,湿漉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看晏逐川,更没想到晏逐川还会安慰她,洛曈的心里滑过一丝暖流。这个人,虽然爱捉弄人的性格恶劣了些,还是很温柔的呀。 来客栈吃饭住店的大多是商贩旅者,都是途径此地的外地人。此时个个脸上也是迷惑不解的神色,有几个江湖人打扮的,还抓起了随身兵器,做出一副防备警惕的姿态。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客栈老板娘从楼上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赶下来,走到那些官兵面前,弯着腰满脸赔笑:“哎呦,官爷们大驾光临,小店真是,真是蓬荜生辉啊。只是实在不巧小店这没位子了,不然委屈官爷们移驾对面的福满楼……” “少来这套!”为首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官兵粗声粗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爷们几个是来干什么的!” 老板娘的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官爷,这个月初不是刚交过一次……这,这还不到下旬……” 那个络腮胡的官兵上前逼近一步,恶狠狠恐吓道:“少废话!还想不想开你的店了!” 老板娘嗫嚅了两下,终是惴惴地转头走开了。 络腮胡官兵面朝众人清了清嗓子:“你们这些外地人不知道规矩,爷给你们说说,都给我听好喽,凡是途经此地者,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交上三两买路钱方可通行。” 众人哗然,这是遇上恶吏了,普通人家一个月收入不过几两银子,每人三两,同打劫无异。 有几个胆子大的不甘地喊道:“我们这一路过来,没见哪个地方有这种规矩的,我就是不交,你奈我何!” 那络腮胡狞笑:“不交?自然有你的好去处,衙门里的大牢可不嫌挤!”与此同时,身后官兵们纷纷“唰”地拔刀出鞘,个个凶神恶煞目光不善。 一时间剑拔弩张,已有妇人怀中的婴儿被吓得哇哇啼哭起来。 满堂的客人们,瞧着富庶的,只叹倒霉;盘缠不够的,愁眉苦脸;看着会武的想来也是衡量了利弊,不敢同官府作对惹麻烦上身……一片怨声载道,手上却只得去包袱里拿银钱盘缠出来交给这些官兵。 “呵。”一声冷笑从角落里传来,晏逐川眸中泛寒,“竟不知,我玖岚国的皂隶们,原是如此目无法纪,仗势欺人的!” 那络腮胡的官兵循声望去,见是个年轻女子,不屑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老子?爷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法纪!”说完便提着刀欲朝晏逐川他们那桌走去。 这时他身后一名衙役上前悄悄附耳说了几句什么,那络腮胡听罢顿住脚步,眯着眼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窗外那匹黑马可是你的?” 晏逐川泰然自若:“是又如何?” 络腮胡乐了,露出一口黄牙:“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不想交这过路费没问题,不过要拿别的值钱物什来抵。我看哪——”他拖长了声音,满目贪婪地望向窗外,“你这马就不错。” 自方才晏逐川出声斥骂那些官兵们时起,洛曈便一面佩服她的勇气,一面暗暗担忧着,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虽然晏逐川二人看起来都是习武之人,可要抵挡十来号官兵……此时又见那些恶吏打起了微风的主意,心下一惊,急忙跑到她们二人桌旁,伸手轻拉晏逐川衣袖,一脸焦急地压低声音喊道:“不行啊,不能把微风给他们!” 晏逐川看着抓在自己衣角上莹白如玉的小手,调戏之心又有些按捺不住,遂眨眨眼偏头看她——那意思:为何? 洛曈心下着急,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优哉游哉呢?咬咬牙,小声将自己刚刚在窗边看到的景象告诉晏逐川,“我刚刚看到,外面有几匹他们骑来的马,个个没精打采骨瘦如柴的,身上还有好多鞭痕。” 晏逐川听了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神色却微不可察地更冷了几分。她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将洛曈朝身后挡了挡,继而双手撑在桌面上,对着那络腮胡官兵的方向抬起下巴朗声道:“有本事的话,就请自便。” “哈哈哈哈,还算是个识相的!”那络腮胡猖狂大笑,随意点了身边两名衙役,“你们俩,去把那匹马牵走。” 洛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黛眉轻蹙,小嘴抿成一条线,担忧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两个官兵,不知他们会如何对待微风。 微风方才喝了酒,大约是酒劲儿上来了,此刻正有些不安分,前腿轻轻在地上刨着,尾巴一甩一甩,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似有不满。这也难怪,按它喝了酒就亢奋的毛病,以往晏逐川早该带它出去跑两圈了。 听见陌生的脚步声靠近,微风警惕地竖起耳朵,转过头,只见两名官兵正手持绳套朝它走来。 微风在被晏逐川驯服以前,是西域那边野外一个大马群的头马,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了,也很能分辨出善意和恶意。赶走狼群都不在话下,这点小伎俩它还不放在眼里。 这会儿只见微风前蹄扒地,双耳一齐朝后抿,紧紧贴着脖颈,冲着官兵的方向龇着牙,打了个响鼻,不耐烦地发出警告。 那两名官兵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手拿绳索继续朝微风正面走去,另一个官兵则拉开了距离,悄悄朝微风身后靠近。 洛曈透过窗子瞧见了,不由得替微风捏了一把汗。 处于微风前方的那个官兵在和微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他举起手中绳索,正要朝微风头部抛去。刹那间,微风却已跃至他面前,拿桩高高扬起前腿,就朝着那官兵的胸口落了下去,那官兵急忙抬手去挡,却还是挨了一蹄子。 被微风雄壮有力的前蹄这么当胸一踹,他整个人跌坐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抬头见微风还要再踩,慌忙朝旁边滚去,一头一脸的土也顾不上了,狼狈至极。 正在此时另一名官兵突然从微风身后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马屁股不撒手。微风左右跳了几次都没有甩掉,猛然发力将后躯朝旁边墙上撞去。那官兵眼看自己要撞到墙了,吓得手一松滑落下来,微风却刹住了动作,弓背尥起后腿狠狠一踢,正踢中那官兵肚子。 那官兵被踢出了好几丈远,落在一个干草堆上,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话说屋内,那络腮胡的官兵头领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两名手下牵马回来,此刻听得外面呻|吟声,纳闷地出门查看。这一看便看到两个官兵狼狈地躺在地上哀嚎,而那黑马却毫发未损,昂着头,神气活现地踱着步。 那络腮胡目瞪口呆,满脸的难以置信,破口大骂道:“你们是饭桶吗?两个人连匹马都收拾不了!” 其中一名官兵抹了把嘴边的血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跑过来,声音颤抖:“老大,这马,这马烈得很啊!” “呸,老子还就不信了!”络腮胡啐了一口,转身朝身后的官兵们气急败坏地喊:“你们站着做甚哪?都一起上啊!” 官兵们纷纷拿起绳索,呈半圆形阵势分散开将微风围住,微风背靠着客栈,昂首面对着慢慢包围上来的官兵,丝毫不见惧意反而更加兴奋。 街坊四邻的百姓们都闻声而来,围观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说是来看热闹,但百姓们被这些官兵衙役欺凌已久,心里都希望这匹烈马能好好地给他们点苦头吃。 归云居大堂里的客人们,胆子大的早已跑出去了,胆小些的也都挤在窗边观看。 “微风喝了酒就兴奋,这些杂碎正好给它发泄精力。”晏逐川瞥了一眼旁边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洛曈,随后移开了视线,似是漫不经意地开口道。 洛曈闻声抬头,看着气定神闲的晏逐川,作为微风的主人却一点儿也不着急。洛曈倒不认为晏逐川是漠不关心,方才从这人跟微风的互动中便可看出,她是很在意微风的,此刻能这般从容不迫,大概是胸有成竹吧。 可那是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呐……左思右想,洛曈还是等不住了,咬咬下唇也跑出了客栈。 街上出来围观的百姓虽多,不过出于对官兵的惧怕,大伙儿都站得很远。洛曈扒开人群挤上前,眼前境况却让她不禁掩口惊呼——地上又躺了几个官兵,但终究是人多势众,微风还是被套住了脖颈。 官兵们每人手中都拽着一条勒住微风脖颈的绳索,绳子绷得紧紧的,以微风为中心呈伞状散开围成一圈。 两边相互角力,官兵们半蹲着马步,身体后仰,个个脸上表情龇牙咧嘴,看着很是吃力;微风挺着脖颈不肯屈从,肌肉绷紧,展现着非同一般的力量,一时间竟陷入了僵局。 局面僵持了许久,边上一名个子比较瘦的官兵似是渐渐地支撑不住了身子向前倾去,脚下一个打滑坐在了地上,手上一泄劲松了绳子。 只听得一声长嘶,微风抓住这个时机猛然发力,脖子一甩,竟是借着绳索将官兵们全部抡翻在地。又趁着官兵们措手不及之时,挨个追上去前蹄踏,后腿踢,张口咬……官兵们本就在之前的角力中几乎耗尽力气,又猝不及防迎来了烈马的攻击,转眼间就鼻青脸肿地倒了一地。 洛曈看到微风并没有吃亏,稍稍放心了些许。可还未等她松一口气,就听得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咆哮道:“你这畜生,老子抽死你,看看你是什么妖魔变的!” 众人闻声回首,只见那络腮胡的官兵头领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正举着一根粗长的皮鞭朝微风身上挥去。 微风早就警惕地想跑开,然而脖颈上套着的绳索太多,其中有一根绳子不知何时绕住了一旁拉货板车的车轮,此时竟是怎么都挣脱不开。 眼看那络腮胡的鞭子就要抽到微风的身上,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上前去,直接抱住了微风。单薄的后背正对着鞭子挥来的方向,竟是要替它挡下这一鞭。 这扑上来的人正是洛曈。洛曈看到那络腮胡官兵凶狠的样子,只想着不能让他打了微风,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便直直地扑了上来想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微风。 就在她闭眼抱紧微风瑟瑟发抖时,预想中的那一鞭子迟迟未打过来,反倒听见了一声惨叫。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5、第 05 章 相救 洛曈大着胆子睁开眼回过头,只见一玄衣女子背对自己,长身而立,不是晏逐川还是谁? 那根皮鞭被晏逐川绕了几圈紧握在手中,不知她如何出手的,此刻那络腮胡的官兵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口吐白沫,呻|吟哀嚎。 晏逐川其实也早就跟出来了,在看到微风被绳索绊住时就准备出手解决,只是她没想到那兔子似的小丫头居然敢冲上去替微风挡鞭子,实在是……让她意外。 意外的同时还有些愠恼,小丫头明明自己那么一小只,还要保护微风。若是她没有及时出手,若是这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个小身板上,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眼下,看着面前满眼惊惧还在颤抖的小人儿,晏逐川心中突然一软,不由得咽回了责备的话语。 晏逐川展开被它的主人遗落在客栈内的斗篷,轻轻替洛曈披上系好:“别怕,没事了,嗯?” 洛曈缓缓回神,抬头望着在她看来完全是从天而降的晏逐川,对方温声的安抚让她不禁鼻子一酸,眼眶泛红。 自小一直被师父和师姐保护得很好,第一次独自出谷,就遇到了这样险恶的人和事,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的心脏到现在还跳得飞快难以平复。 但洛曈并不后悔,如若再来一次她想她还是会奋不顾身的。至于是纯粹为了微风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彼时的洛曈并没有多想。 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渐渐蔓延开来,流入心里,让她惊惶不已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不知是因着裹上身的斗篷,还是替她披上斗篷的这个人。 晏逐川一向看不惯动辄哭哭啼啼之人,但现下,对上这因自己一句话就盈满泪水的双眸,她意外地发现自己不仅没有丝毫厌烦,心底反而莫名生出一种疼惜的情绪来。 在来得及思索自己的反常以前,晏逐川的手已先一步伸了出去,轻轻地拭去沿着洛曈小脸滚落的莹莹泪珠。 “多谢你护了微风。”晏逐川屈起修长的食指刮了一下洛曈红彤彤的小鼻子,“胆子蛮大的,相信你是十六岁了。” 看到晏逐川戏谑的神情,洛曈不禁破涕为笑。随即又脸红起来,自己想保护微风,结果对方却救了自己。能兵不血刃就教训了那凶狠的官兵,想来一定功夫了得。即使没有自己扑上来,局面也应当完全在她掌控之中吧。可这人却还认真地和自己道谢……洛曈越想越不好意思了。 “你……你们是哪里来的匪贼!敢对官府中人动手,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可是曹知县跟前的红人!”那络腮胡的官兵头领被晏逐川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却仍不服气地捂着胸口出狂言。粗犷的相貌配上这个动作,显得不堪入目,滑稽非常。 洛曈感到匪夷所思又气愤不已,明明是这些官兵自己行事如同强盗一般,现在倒反过来说别人是土匪,原来世间当真有这种颠倒黑白的无耻之徒。 “官府中人?”晏逐川怒极反笑,“你们倒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们身为府衙护卫,本应守土卫家,保护百姓。然尔等恶徒,竟然横行霸道,为害乡里,简直禽兽不如!” “你们这些杂种,曹知县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你们不得好……唔!”那络腮胡还想大放厥词,被凌肃点住了穴道,一掌劈昏了过去。 白团子似的汤圆不知从哪飞了出来,竟也扑棱着小翅膀,对着那络腮胡的脑袋猛啄个不停。 其他官兵见状,面面相觑了片刻,纷纷涕泗横流地跪地求饶:“女侠高……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不干我们的事哇,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听命行事……” “对对对,都是曹知县命我们干的啊。” ……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会会你们口中的曹、知、县。”晏逐川似漫不经心地拍掉手上的灰尘,冷笑着一字一句说道。 那边凌肃收到晏逐川的眼神后会意,利落迅速地把地上鼻青脸肿的官兵们捆成了一串。 这些恶霸终于有人惩治,围观的百姓们都喜闻乐见,抚掌叫好声不绝于耳。 洛曈也由衷地替大家感到开心,她一边替微风解开脖颈上缠绕的那些绳索,一边将手放在微风的头颈轻轻抚摸着以示安慰。 晏逐川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想象起那只小手的绵软触感,突然就有些羡慕起微风来。 这时,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瘦削中年男子突然拨开人群挤了进来,正是闻声赶来的归云居掌柜。他一见此情此景,又慌又急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啊?你们,你们怎么敢招惹这些官兵啊。” “如何招惹不得?”晏逐川不甚在意。 “他们的背后是曹知县,怎么得罪得起啊!待你们一走,遭殃的不还是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那掌柜的愁眉苦脸,叹息不止,“唉,罢了罢了,我们归云居庙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二位回头还是另寻别家下榻吧。”言语间已是赶人之意。 他话音刚落,晏逐川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周身仿若气温骤降,空气随之凝滞。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到,畏惧地看向这个气度非凡的女子。 这不知死活的掌柜,真是倒霉催的。凌肃默默想道。 洛曈皱起秀气的眉头,张了张嘴,扬起小脸愤然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势利做派,她为民除害,做了你们没人敢做的事,你,你却……” 话说一半的洛曈突然感觉有只手安抚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抬起头,晏逐川竟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好了,商人重利是天性,我先去找那狗县令算账。”说着牵起微风招呼凌肃准备离开。 凌肃背起包袱颇为惊讶地看着心情突然变好的自家老大,仿佛不认识了一般。他们元帅的脾气她再熟悉不过了,一身傲骨,哪怕昔日被同袍误会背叛也懒得解释。若是以往碰上这种情况,早就直接离开了,连个白眼都欠奉的,断不会还有心情笑眯眯地安慰别人! 没错,洛曈眼里晏逐川的似笑非笑在凌肃看来,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笑眯眯了。毕竟在漠北一带,那可是杀人不眨眼、谈之能止小儿夜啼的“玉面修罗”啊。 “爹爹坏!” 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音响起,晏逐川离开的背影随之顿住。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牵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站在人群中,女娃娃嘟着嘴,仰着小脸气呼呼地瞅着客栈掌柜。 牵着她的那个孩子,说是少年还要小些,只七八岁模样,皱起眉头义正辞严开口道:“爹,您和娘平日里总是教导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直以来我们被他们欺负,您不敢抵抗就罢了,这两个大姐姐替我们出了气,您还赶她们走,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是啊,是啊,孩子说的没错。” “咱们乡里乡亲被这些兵痞子欺压了这么久,不抗争一次,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女侠此举是帮了我们啊,林掌柜你这事做得确实不太地道。” …… 许是因为看到一个小孩都如此正义明理,周围的百姓也纷纷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自己的不赞同。 林掌柜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头,那女娃娃却扁着嘴躲到了哥哥身后。林老板满脸窘迫,悻悻地转身回到客栈里面去了。 洛曈见了这一幕,方觉心里舒服了些,眨眨眼望向晏逐川,后者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洛曈却莫名从她眉眼中看出了点冰雪消融的味道来。 “姑娘啊,林掌柜他有句话没说错。”人群中有位大娘语重心长地劝道,“那曹知县当真不是好惹的,你们可要当心啊。” 同“元帅”和“殿下”相比,“姑娘”这个称呼于她而言,还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晏逐川点点头,问了去县衙的方向,和凌肃二人拖着那一串捆得严严实实的官兵,策马离开。 这次的返京之行,似乎从遇到那个小丫头开始,就变得有趣起来了啊。 …… 日头偏西,曹府里,曹知县正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常生活——一边由侍女喂酒,一边看伶人跳舞。 寒冬腊月,他本就长得脑满肠肥,又裹得像个球般臃肿,怀里还揣着一个银制的暖手炉,好不自在,全然一派骄奢淫逸之景象。 “曹大人,曹大人不好了!” 曹知县正喝得酒酣耳热之时,只见一个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拦他不住的家丁。 被扰了兴致的曹知县眯了眯眼,认出他身上穿的是衙门的捕快服,不耐道:“何事大呼小叫,什么叫我不好了?我好得很!” “不是啊大人,”那捕快忙解释道,“方才有两女子挟持着我们的官差弟兄闯进衙门,四处找寻大人您,把衙门翻了个底儿朝天,弟兄们都、都拦不住啊!” “一帮废物!”曹知县气得两撇小胡子抖了抖,“平日白养你们啦!区区两个女子都制不住,传出去让本官颜面何存!” 小捕快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卑职无能,实在是她们武功高强,大伙儿一起上也没打过啊。而且,那周身气度看起来也的确不似凡人。大人您看……” 曹知县挥挥手让那些乐伶舞女们和侍从先下去,一双浑浊的小眼睛转了转,思忖了半晌:“如此嚣张,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本官不如先避避风头,观望一下再议。” 他平日里利用县太爷之便,没少做些横征暴敛、残民害理之事,此时不由得心虚起来。说罢便转身进去收拾东西了,不多时带着两个小厮出来,步履匆匆直奔府邸大门而去。 “老爷,真的不用通知夫人她们吗?”一个小厮问道。 曹知县头也不回地摆手:“来不及啦,再说我过几日摸清楚情形就回来了。” 走到一半时,曹知县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住,紧接着换了个方向:“走偏门,快点快点。” 按说这县令宅邸能有多大,可这曹知县用多年来从百姓身上压榨的钱财,多次扩建,拆毁附近民屋无数。时至今日,这曹府入目可见处处雕梁画栋,穷奢极侈,规模竟是堪比皇室园林了。 曹知县拖着大腹便便的身躯走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扶着假山歇口气。突然间仿佛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响动,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大概是自己在疑神疑鬼吧,曹知县这样想着转过身来,却被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的黑色身影吓得“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曹大人,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6、第 06 章 名字 曹知县吓得跌坐在地,眼前的人正是在衙门那头扑了个空,遂一路打听着寻来的晏逐川。凌肃立在她身旁,手里提着那名不久前跑来给曹知县通风报信的小捕快。 在她们身后,一打灰头土脸的官差们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此刻纷纷哭丧着脸朝他哀嚎:“大人,救救我们啊大人!” 曹知县见状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爬起来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咳了两声,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你们是何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晏逐川冷笑:“你这狗官!纵下假设名目敛财,恶索行人敢做不敢当吗?我一路行来,百姓声声泣血。制造冤假错案,任意拘捕良民……你的罪行简直可以从这里罗列到凤麟城了!” “一派胡言!”曹知县试图瞪圆那双小得快看不见的眼睛,仍不死心地摆着县令的架势,“大胆刁民!擅闯本官府邸,还袭击官差,可知该当何罪?来人啊,给我把她们抓起来关进大牢!来人啊……” “别喊了,省省力气吧。”凌肃将晏逐川递给她的令牌亮到曹知县眼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曹知县只觉得被金光晃了一下眼,凑近了定睛一看,是一块凤凰形状的金色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晏”字。 晏是国姓,曹知县即便是再愚蠢、见识再少也不会不知道这令牌属于谁了——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本朝唯一的长公主晏逐川,还是个战功赫赫、嫉恶如仇的大将军。单哪个身份拿出来,抬抬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 夭寿喽,长公主没事儿跑来卧云县做什么啊,还偏偏让他惹上了。一瞬间曹知县只觉得眼前发黑,头有些晕后背冷汗唰唰直冒,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啊……”曹知县对着晏逐川连连磕头,在场其他官差和仆从们面面相觑,也跟着呼啦跪了一地。 看着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抖若筛糠的曹知县,晏逐川沉声道:“你见了比你高的官便下跪磕头,求饶性命。这些百姓对你下跪恳求的时候,你又道如何?你穿上这身官袍,不仅不为民做主,贪赃枉法、假公济私、残害百姓你反而一样都没落下。既如此,我今日便也叫你尝尝什么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来人,收押大牢!” 曹知县此刻大气也不敢出。他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虽说在这一方县城为非作歹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会耍些欺上瞒下的小手段。仗着天高皇帝远,民不敢告官,百姓的声音无法上达天听罢了。 可眼前这个,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还是刚正不阿的那种。纵使他有再多花招,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曹知县的快活日子算是到头了。这顶乌纱帽保不住不说,性命恐怕都堪忧。 曹知县瑟瑟发抖地听着晏逐川下令将他关入大牢内,他的亲信以及那些为虎作伥的官差们也逃不过,家眷则暂时软禁在府里。还命凌肃飞鸽传书给卧云县所属州的知州,通知此事,让崔知州来料理后续事宜……顷刻间把他的未来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晏逐川此行虽是奉旨回京,但身份特殊,还须低调行事。 离开曹府前,凌肃对目瞪口呆的众人冷冷道,“谁都别声张,否则……” “不敢,不敢……”那些仆从衙役们赶紧摆手,对天发誓守口如瓶,凌肃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出大门,追自家元帅去了。 曹知县倒了的消息很快传开,不必再受贪官恶吏压迫的百姓们奔走相告,额手称庆。 因着消息严密,大伙也只晓得是有个不知名的厉害人物教训了曹知县。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日暮西沉,晏逐川和凌肃背着包袱牵着马踏在城中石板路上。因为不想太过高调暴露身份,所以她们放弃了住在县衙里,打算再找一家客栈。 晏逐川叼着根草杆,伸了个懒腰道:“顺手帮晏辰解决了个麻烦,他可得好好感谢我。”说罢又用手肘推了推凌肃,“哎,等到了宫……等到了家里你记得提醒我找他讨好处去。” 敢大喇喇直呼皇帝名讳的,全天下目前还没有第二个。凌肃面无表情地看着差点说漏嘴然后生生改口的自家老大,道出担忧:“姓曹的在此盘踞多年,就怕那知州也不干净。” 晏逐川摇头:“老崔那人我认识,老头高风亮节,清廉了一辈子,官官相护的事他干不出来。也就是脑袋轴了些,遇上这种会些小手段的奸猾之徒才会束手无策。” 晏逐川在街上漫不经心地随意打量,目光搜寻着客栈,突然眼角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哎,你看,前面那个小丫头是不是有点眼熟?” 只见一个披着藕粉色斗篷的小姑娘,彷徨地站在街角东张西望着,似乎在辨别方向。左右两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身边还飞着一只圆滚滚白团子似的的鸟儿,正是洛曈和之前那个归云居掌柜的一双小儿女。 晏逐川心道这可真是有缘,而微风已经急不可耐地拖着晏逐川朝洛曈那边奔了过去。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洛曈转过身来,见到来人后惊喜地睁大双眼。 “真巧啊,又见面了。”晏逐川稳稳地勒住了微风,以免它太过兴奋撞到小孩子。 洛曈还在犹豫怎么开口,小男孩就解释了起来:“大姐姐,洛姐姐担心你,想去衙门找你来的。但她不认得怎么走,所以就找我来带路……” “可是哥哥也迷路啦,笨笨!”伶牙俐齿的妹妹在一旁说道。 “什么啊,还不是你一直吵,才害得我忘记路的。” “略略略,就是哥哥笨!” …… 孩童们叽叽喳喳地吵闹了些什么,晏逐川仿佛都听不清了,只有那句“担心你”在脑海里不停回荡。 她晏逐川拜将以来,驰骋沙场出生入死,号称“玉面修罗”的她从来都是别人惧怕的对象。头一次,有人为她担心牵挂,晏逐川感觉心底某个地方被触动了,神情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被晏逐川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洛曈的小脸越来越红:“那个,大家都说,曹知县很不好对付的……” 唔,这样一解释好像更刻意了怎么办。 洛曈知道面前这个人武功很高,也很厉害,可能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忧虑什么。但无法否认的是,看到这个人好好地出现在眼前时,一颗吊着的心才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肚子里。 晏逐川勾起嘴角:“从今天起,就没有曹知县了。” 洛曈一双杏眼难掩惊异之色:“刚刚我们一路过来,听见许多人在谈论这件事。原来是真的呀!你……”她想问晏逐川是如何做到的,又觉得发生在她这样的人物身上,似乎什么都不奇怪。心中千回百转,更觉得面前这个女子不一般起来。 “哇,大姐姐好厉害!大姐姐,我要跟你学武功!”小男孩满脸崇敬地望着晏逐川。 妹妹虽然不懂,也跟着拍起了小巴掌:“我也要我也要!” 晏逐川蹲下身,大笑着揉了揉兄妹俩的头顶:“好啊,想跟我学武功,那就长大来沧澜军找我。” 玖岚国全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不知道沧澜军的,洛曈也不例外。 原来她是行伍之人,难怪身手不凡又杀伐果断。这样说来,能收拾掉曹县令也不奇怪了吧。单纯的洛曈并不懂得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邪不压正,理当如此。对于武艺高强且为人正义的晏逐川,她又多了一分好感。 天色渐晚,晏逐川牵起微风:“走,送你们回去,出来这么久你们爹娘要担心了。” “大姐姐,去我们家住吧。”小男孩抓住晏逐川的袖子晃了晃。 “去嘛,去嘛!”妹妹也一把抱住晏逐川的腿,撒娇恳求,看起来当真是十分喜爱她。 晏逐川挑眉,有些哭笑不得:“你们爹可刚把我撵走。” “不会啦。”小女娃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娘说过爹爹了,爹爹知错啦。” “是,爹也想请大姐姐去住。”哥哥到底年纪大些,说着声音都小了下去,替父亲感到脸红。 晏逐川探询地看向洛曈,后者点点头,眼神明亮:“嗯!林掌柜还说要免去你的住店钱,向你赔罪呢。”说起这个洛曈便抿了小嘴,一副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全然不见方才的娇羞怯弱。看得晏逐川忍俊不禁,想起洛曈之前维护自己的样子,心中更觉熨帖。 在洛曈看来,赔罪是应该的,她一点也不同情那个客栈掌柜,哪怕他的儿女都十分可爱。 “好。” 按晏逐川一贯的性子,其实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必要。但对着面前明眸善睐的小丫头,一时间竟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下来。 小兄妹俩一齐欢呼,洛曈踮脚朝晏逐川身后张望:“呃……你的那位同伴呢?” “不用管她,会跟上的。”晏逐川抱起了妹妹,洛曈便自然而然地牵上哥哥,沿着从归云居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微风和汤圆都很机灵,自己跟在了主人身旁。 “方才听小兄弟对你的称呼,你可是姓洛?”晏逐川微微偏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呀,我叫洛曈。”洛曈咽了下口水,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起来。 晏逐川轻笑:“很好听。” 她夸赞自己的名字好听呢。洛曈脸红红,心跳得愈发快了。 然而接下来晏逐川却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气氛安静得洛曈仿佛能听到自己胸口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般问过对方名字后,难道不是该说自己的了吗!怎,怎么就没下文了呢? 洛曈纠结万分,好想问问她的名字呀,可又怕对方有什么不便或是不愿告知自己。她偷偷抬眼看了晏逐川好几次,还是不敢开口,心中痒得就像有只小猫抓啊抓似的。 晏逐川早就注意到了洛曈的小动作,她其实就是故意不说的。洛曈千变万化的小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让她忍不住要逗弄一下这兔子似的小丫头,看看她到底会不会问自己。那明明好奇到不行却不敢问的模样,看在她眼里实在是有趣得紧。 就这样走了许久,久到小女娃都趴在晏逐川的肩头呼呼睡着了,拐过一个街角,晏逐川突然放慢了脚步。 “逐川。” “咦?”洛曈反应不及,抬起头,水盈盈的大眼睛里透出几分迷惑。 “我的名字。叫一声来听听。”晏逐川低头,正对上洛曈扬起小脸,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落雪铺满长街,天边的云霞留不住徐徐下沉的夕阳,晕染出一片妩媚的殷红。连绵起伏的远山逐渐隐没在苍茫暮色之中,落日的余晖在她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缓步摇曳。 周遭的一切仿佛突然变得安静,唯有洛曈那清甜软糯的嗓音,带着些许害羞和试探,像一片羽毛,轻轻巧巧地飘入晏逐川耳中,泛起阵阵痒意,亦落在了她心里。 晏逐川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名字念出来也可以这样悦耳。 几家炊烟袅袅升起,同沉沉的暮霭交融在了一起。街边巷口,不时传来几声狗吠鸡鸣和孩童归家的呼唤。百姓们热络的交谈声在空气中流动,给这寒冷的天气添上了一层温煦。 凌肃牵着自己的马,十分有眼色地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前方的两大两小,凌肃突然觉得,尽管中午没有吃很多,却莫名已经有种撑饱了的感觉。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7、第 07 章 夜宵 夜深人静,归云居客栈二楼某间房里,烛火摇曳,暖黄色的光线笼罩一室。洛曈侧身躺在床上,小脑瓜里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毫无睡意。 今天是洛曈在卧云县逗留的第二天,本来按照计划,她今日应当去租马车继续赶路才是。 自打昨日和晏逐川一同回了客栈,洛曈脑海中便一直浮现出那人神采飞扬的模样,恣意到有些邪气的笑容,以及……她的名字。 逐川。 当时只顾欣喜,仔细想来倒是个特别的名字呢,洛曈从未曾听过逐这个姓氏,不过又觉得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也说不定。 早上在大堂用膳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晏逐川,让本想和对方告个别的洛曈觉得有些遗憾。 用过早膳后,洛曈就背上行李去了车坊。本来都谈好了价钱准备出发了,一个伙计突然跑来跟车坊老板说了些什么,老板就突然改口说车夫今日告假,无论如何都不租给她了。 想来颇为奇怪,那可是卧云县唯一的车坊,难道就只有一个车夫不成?真的就这么巧么?洛曈揣着疑惑在街上逛了一天,天黑回了客栈,打算明天再去问问看。 虽然继续赶路的计划被意外耽搁,洛曈却并未如她自己想象中一般气恼沮丧,心底某个小角落反而升腾着一丝名为开心的情绪。然而这点愉悦的心情在她用完晚膳也没见到晏逐川时就烟消云散了。 逐川她这一整天在忙些什么呢?还是已经离开卧云县了?自己同她,真的就仅有一面之缘了么?洛曈才发现,萍水相逢,自己其实对对方了解甚少。她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会停留几日……自己都一概不知。 洛曈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心下感慨人真是贪婪的动物,明明昨日还在为和她交换了名字而心满意足,才过了一天,就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了。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晚膳时心事重重没吃多少东西,现下又无法入睡,洛曈腹中空空有些难捱了。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一阵寒意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和洛曈一起睡在床里的汤圆被惊醒,朝被窝里缩了缩,把头埋进羽毛里继续呼呼大睡。洛曈下了床,穿好衣裳,轻轻拉开房门,打算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来。 路过楼梯旁边的上房时,洛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记得逐川就是住在这一间——如果她还在这里住着的话。从门缝朝内看去,里面黑漆漆一片。洛曈按捺下有些纷乱的心绪,摸索着下了楼梯,轻手轻脚地朝后厨走去。 后厨无人,皎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洒满一室清辉。洛曈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四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想到从前师姐讲的那些神鬼精怪传说,心里突然感觉有点毛毛的。 虽然是饥饿驱使,洛曈也明白擅自取用和偷盗没有什么区别。她想了想从身上找出一串铜板来数了数,放在了柜子上。 夜里寒冷,洛曈在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正准备找找有什么可以拿来吃的。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小曈曈也来吃夜宵么?” 被吓了一跳的洛曈一边拍着胸口安抚差点跳出来的心脏,一边想道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像逐川……她仰头看去,就见一个黑影倒挂在房梁上。随后那黑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果然是这一天都没见到的晏逐川。 洛曈又惊又喜:“逐川?你怎么在这?” “晚上在外面没吃饱,过来找点吃的,没想看到了一只小馋猫。”晏逐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自己碍于身份隐瞒了姓氏,现在倒觉得是个正确的决定。听着小丫头大大方方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晏逐川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晏逐川今日一早就出去了,她要去县衙里处理曹知县一案的后续事宜,因此还须再在此地逗留一日。路过车坊时恰巧看到了洛曈,心思活络起来。她悄悄叫来车坊伙计,塞了一些银子让他们今天不要把马车租给那个小姑娘。 车坊老板乐得赚意外之财,反正又不是要他做伤天害理之事,于是便有了后面车夫告假的托辞。 旁观了全过程的凌肃再次摇头感叹有钱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再说那崔知州,甫一接到晏逐川的飞鸽传书便动身前来。只是老头上了岁数脚程较慢,于是派人连夜快马先赶来同逐川交接。故而晏逐川今日一整天都在和崔知州派来的人谈曹知县一案,并一同用过晚膳方才回到客栈。 在塞外行军打仗,饭量小是不行的。一向胃口很好的晏逐川晚膳没吃饱便来寻夜宵,刚进厨房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下意识地纵身躲上了房梁,随后便看到了也来找食物的小洛曈。 “我,我晚上也没有吃太饱……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看着靠自己越来越近的晏逐川,洛曈感到脸颊渐渐热了起来,一定又红了。幸好夜里这么黑,她应当看不见吧。 “曈曈啊,小曈曈。”晏逐川伸手捏捏她的脸,“怎么,不喜欢?那我换一个。” “不,不用换。”洛曈忙摇头。师父和师姐一直喊她曈儿,而朋友们都叫她阿曈,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这样叫她呢。不过她并不讨厌,似乎还蛮喜欢这种感觉的。 晏逐川哈哈大笑,小丫头真是……太可爱了。 晏逐川指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脸颊上,微微有些凉。倒是不同于她那看起来风风火火的性子呢,洛曈暗自想道。 “我刚刚看了一圈,这厨房好像没什么能直接吃的。”晏逐川双手撑在灶台上,偏头问道,“你会煮饭吗?” 洛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在清荼谷的时候一直是师姐煮饭,师父懒,而她则是没这个天赋。曾经试着做过蛋花汤结果蛋花直接沉底,煮的面用筷子夹都夹不起来……最后师姐只好放弃教她下厨。 “巧了,我也不会。”晏逐川语气轻松,满不在意,“不过想来也没什么难的,我看看……应该要先生火吧。” 晏逐川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蹲下身往炉膛里面瞧。洛曈则借着月光看了看四周,这厨房倒是不缺食材,案板上堆着处理好的鸡鸭和排骨,墙边水桶里游着几尾又肥又大的鱼,挨着米缸面缸的,是一箩筐鸡蛋,还有品类齐全的各种蔬菜…… 洛曈正在思考挑选哪种食材,鱼好难处理的样子,切肉也不容易,做面食又太久……正犹豫着,突然发现屋子里有一股浓烟弥漫开来。她一回头,看到晏逐川正蹲在灶台前边咳边骂:“这玩意怎么一直点不着啊!” “呀!”洛曈急忙走过去弯下腰,挥散开浓浓的烟雾朝炉膛里看去,“这种木柴不能直接烧的,我记得师姐每次都是先把几根干柴点着,再丢进去引着柴火烧起来的。咳咳……” 说罢洛曈便挽起衣袖,伸手准备帮忙。手腕伸了一半还没碰到柴火却被晏逐川握住:“我来弄就好,你去外面等一下,这里太呛了。” 洛曈却摇摇头,抿着嘴跑到墙边,摸索着踩上小板凳,伸手推开了窗子。通了一会儿风后浓烟渐渐散去,总算是不那么呛人了。 这时晏逐川也成功地把火生起来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心想煮个饭真是比打仗还难。 “小曈曈想吃什么?酸咸苦辣你尽管挑,只要不是甜的一切好说。”柴火烧起来后,整个后厨也亮了不少。晏逐川信心倍增,沿着案板旁的瓶瓶罐罐挨个摸过去拿起来看,分辨着调料们。 洛曈暗自好笑,这人明明方才连柴火都点不着呢,一转眼倒拿起大厨姿态来了。不过她倒是觉得这样的晏逐川十分可爱。 要是晏逐川此刻知晓她堂堂一国大元帅被人在心里夸可爱,怕是会蹦起来把房子点着了。 “唔……做点简单的吧,鸡蛋饼如何?”洛曈握着两个鸡蛋眨眨眼,她打小最爱吃鸡蛋了,蒸鸡蛋炒鸡蛋煮鸡蛋煎鸡蛋……百吃不腻。 晏逐川点点头,在锅里倒上油。洛曈拿过一只碗,将两个鸡蛋打了进去,想了想又添了两个,而后抱着蛋碗努力搅拌起来。虽然不会做菜,不过给师姐打下手的事她还是常做的。 “呀,忘记加盐了!”鸡蛋搅得差不多时洛曈突然喊道,随即一个盛着白色粉末的罐子被递到了眼前。洛曈接过来正准备往碗里倒,突然福至心灵般将罐子转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明晃晃的“糖”字。 “咳。”晏逐川望天。 洛曈忍俊不禁,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往蛋液里加了些面粉,又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进去,继续搅拌面糊。 这时锅里的油也差不多烧热了,晏逐川回头欲询问下一步该如何,就看到洛曈抱着碗认真搅拌的模样。炉火跳跃的光映在洛曈脸上,让她不知不觉地就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出了神……莫名觉得,这画面太过温馨了些。 向来对别人的家事毫无兴趣的晏逐川突然就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养得出这么一个乖巧灵动的小家伙。听洛曈提到有师姐,莫非她是某门某派的弟子?可小家伙软软糯糯的,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江湖习气。若说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却又天真烂漫许多,并不像是在高门大院里被拘束惯了的…… “曈曈。”晏逐川接过那碗鸡蛋面糊倒进锅里,像模像样地晃了几下,“你一个人出门到此……你家人为何不与你同行?就不担忧你的安危?” “我从小被我师父收养,亲人只有师父和师姐二人。”洛曈歪着头,盯着锅里渐渐成形的面饼,“师父不在家,师姐也去京城探亲啦,我这次从谷里出来,就是要去找师姐一同过年的。” “哦?这么说你是要去凤麟?”倒是恰好和自己顺路,晏逐川心中一动。卧云县离凤麟还有好几日的路程,尽管曈曈的师父听起来像是隐居的世外高人,可小曈曈看着文文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实在让人难以放心……等下问问小家伙愿不愿和自己一起走好了。 洛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呀,该翻面啦!”她发现蛋饼表面开始冒烟,眼见着底面要焦了,急忙拿起一旁的锅铲想把蛋饼翻个面,然而手忙脚乱,一时间怎么也翻不动,不由得着急起来。 晏逐川凑过来,拿着锅把轻轻一颠,蛋饼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刺啦”一声落回了锅里。 “这个好玩。”晏逐川发现了乐趣,拿着口锅甩来甩去的,反正对她来说小菜一碟毫不费劲。 眼看着蛋饼两面都被煎至金黄,可以出锅了。突然窗外传来“嗖嗖”破空两声,晏逐川神色一凛,就见两道银光穿过飞在空中的蛋饼迎面而来。晏逐川反应迅速地出手,定睛一看,食指和中指间夹住了两枚银色飞镖。 镖身泛着幽蓝的光,暗器带毒。 洛曈还呆呆地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被晏逐川猛地拉过去按着蹲到了一堆杂物后面,紧接着又是几道寒光闪过,几枚飞镖扎在她们身前的粮桶粮袋上,米面瞬间洒了一地。 “你躲好,我出去看看。”晏逐川低声嘱咐道,那双好看的眉眼此时透着冷冽的寒意。她起身迈出一步,想了想又回头拉起了洛曈,“你还是呆在我身边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第 08 章 遇刺 二人出了客栈,洛曈此时也明白过来有危险降临,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小心地向四周望,却没发现什么,更加不安起来。 洛曈下意识地抓紧了晏逐川的手,向她靠近一些。晏逐川手心很凉,却莫名给她带来一种安心感。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房前树后传来,晏逐川冷笑,抬手一挥,洛曈只觉得眼前一闪,仿佛有劲风扫过四面八方,所过之处留下声声惨叫,随后四周便陷入一片静寂。 片刻的寂静后,晏逐川突然抬头,洛曈跟着仰头望去,只见屋顶和墙头上一下子出现了数个黑衣人,他们手持弩|箭,对准晏逐川,依稀可以看见箭头上泛着同方才那些飞镖上毫无二致的幽蓝光泽。 洛曈心里一惊,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地往晏逐川身后躲了躲,紧紧抓住她的手,屏气凝神一声也不敢出。 这时,夜幕里一个短发青衣身影疾掠而来,衣袂在风中飒飒作响,转眼间跃至二人面前:“老大。” 晏逐川对着来人挑了挑眉,一脸厌烦道:“吃个夜宵都不踏实。” 这来人正是凌肃,她身后背了一把黑金色巨大条形物,看形状是把刀。她好似没看见屋顶上那队黑衣人似的,默默往晏逐川身旁一站,问:“要不要留活口?” 晏逐川微抬下巴道:“你闪开,我自己来。” “是。”凌肃应声,微微讶异地看了一眼躲在晏逐川身后的洛曈,没再说话。她摘下背上的大刀交给晏逐川,随后在她的示意下,带着洛曈退到了远处。 伴随着一阵龙吟般的金属声音响起,晏逐川抽刀出鞘,那是一把快有一人高的长刀,通体乌金,隐约闪着赤色的血光,十分妖异。 “哇……”洛曈轻声惊叹。 “这是老大的兵器,修罗刀。”瞥了一眼看得呆住的洛曈,凌肃解释道。 洛曈不懂兵器,却也从师父书房里的典籍上读到过,修罗刀是一把以九巍山千年玄铁打造的利刃,煞气极重,是世间难见的集极阴极阳于一身的古刀。即使她不会武功也能感受到那刀隐隐散发出来的慑人威力,一阵寒意掠过周身,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颤。 夜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当最后一点月亮被云全部遮住之时,随着领头的黑衣人一声“动手!”,一阵箭雨就朝着晏逐川迎面而去,晏逐川挥刀尽数挡开,竟无一箭近身。 洛曈远远看着,小脸上担忧不减:“你真的不去帮逐川吗?” “别说这点人,就是再来十倍,也不是老大的对手。”凌肃低声道,“她希望的是你没事。” 凌肃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对于眼前这个只和元帅认识了两天就可以直呼其名的小丫头刮目相看,心中一瞬间飘过无数猜测,神色却仍是沉静如水。 再一看,晏逐川此时已经跃上屋顶,同黑衣人们打斗了起来。动作之迅猛,洛曈只来得及看清晏逐川挥刀后,雪花随着刀风飞过而形成的招式残影,而后缓缓飘散。 晏逐川黑衣黑刀,几乎跟浓重的夜色融为了一体,所到之处,无人能敌。刺客们显然更擅于突袭暗杀而非正面交锋,一交手,便显出不堪一击的势头,晏逐川几招下去便将所有黑衣人从屋檐上击落下来。 她手下留了情,并未朝致命处下杀手,但以修罗刀无坚不摧的力量,和那股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戾气,哪怕只是以刀背碰到,也够黑衣人们受的了,纷纷躺倒在地,动弹不得。 洛曈睁大双眼看着全过程,她不会武功,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危机就被逐川解除了,心里对她厉害程度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新高度。 晏逐川一回头,便看到洛曈一双杏眼睁得圆圆,微张着小嘴看呆了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从头顶舒爽到了脚底,内心无比满足。 她从屋顶跃下,修罗刀的刀锋带着雪花,在她身后划出一道长长的白色刀影。晏逐川轻挑剑眉,潇洒地还刀入鞘。刀身在鞘中隐隐发出嗡鸣声,似乎是没杀过瘾,还想继续。 这刀,还真是和它主人一样的霸道呢,洛曈想道。 晏逐川看也没看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黑衣人,而是径直走到洛曈面前,安抚地摸了摸洛曈的头。 “有我在,莫怕。” 洛曈眨眨眼,心头感到一阵熨帖。这个人,认识以来已经对自己说了三次别怕。洛曈是胆小的,今天可以说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惊险的一天了,谷外的世界果然好复杂。但似乎有这个人在,就真的不那么害怕了。 凌肃走上前,横起一脚踩在一个黑衣人的胸口,只听“咔”地一下,伴随着骨头断裂声,黑衣人发出惨叫。 洛曈缩了缩肩膀,似是有些胆怯。 晏逐川瞪了凌肃一眼——曈曈还在这呢! 凌肃无辜——我没想那么多啊…… 晏逐川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洛曈披上。洛曈抿紧嘴巴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虽然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确有些被吓到。但不至于就认为不该如此了,毕竟那些刺客刚刚可都是想要逐川的命。 “谁派你们来的?”凌肃问被踩得只剩半条命的黑衣刺客。 那刺客一仰脸……似是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紧接着没了气息。 凌肃赶快去看其他的黑衣人,逐一检查后站起身对晏逐川摇摇头——看样子是死士,都自尽了。 “是谁要杀你?”洛曈抬头望向晏逐川,微微蹙着眉,大眼睛里满含忧虑。 晏逐川没说话,盯着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 凌肃轻轻摇头:“这一路上我们很小心,也未察觉有人跟踪,这帮杀手……” 晏逐川撇撇嘴:“想杀我的人不少,但都是番邦外族。我都多久没回来了,在中原这边没什么仇人啊。” 洛曈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对话,心中了然。会被外族忌恨的话,又想到她的同伴一直称她作“老大”,想来逐川应当不会是普通士兵,而是沧澜军中一名重要的将领吧。 想到方才晏逐川和杀手打斗的样子,洛曈不知不觉又陷入了神游。洛曈自己不懂武功,但是也觉得她打得好漂亮。师父和师姐打架也很好看,逐川和她们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好看。师父是仙到不似凡人,师姐是侠气的利落从容,而逐川,则是那种震人心魄的狂傲和霸气,吸引得她完全移不开目光。 “老大,你看这个。”凌肃蹲在一个黑衣人尸体旁,回头喊道。 晏逐川走过去,低头一看,凌肃扯开黑衣人衣领,只见那黑衣人胸口处,赫然纹着一枚刺青。 凌肃拿出火折子,吹了一口。火光映照下,那枚刺青也清晰了起来,看着是几条不规则花纹组成的一个环形图案。晏逐川摸摸下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掏出那两枚之前刺客偷袭她的银色飞镖,飞镖上,赫然也刻着同样的图案。 晏逐川上下左右来来回回盯了一会儿道:“这什么鬼画符?环形的飞刀?” “好像是……鹰或者隼的样子呢。”洛曈一直紧紧跟着晏逐川,此时从身后探出头来,大着胆子看了几眼尸体,小声说道。 洛曈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她。洛曈有些不好意思,伸出小手一边指给她们看一边解释道:“喏,这边尖尖的是鹰头和鹰喙,然后这边弯曲的部分是展开的翅膀……” 另二人跟着洛曈的手指看下来,豁然开朗,可不就是鹰么?逐川眼睛一亮,看向洛曈的目光也带了点刮目相待的欣赏,蹲在一旁的凌肃则是陷入了沉思。 “鹰和飞刀的话,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呃,不若我先回避一下?”洛曈见凌肃神色有些凝重,怕不是要讲什么军事机密,担心自己在场有所不便,故而准备先行离开。 “无妨。”晏逐川长臂一伸将洛曈勾了回来,同时对凌肃点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凌肃的视线在晏逐川和裹在晏逐川披风里的洛曈之间扫了两个来回,按下心中种种八卦不表,开口回忆道:“当年我在玄雾楼的时候,可能见过这个标志。” “你确定?”晏逐川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难怪方才我同他们交手时,的确发现他们的功夫路数有几分熟悉之感。如此说来,原是和你相似。” 凌肃摇了摇头:“我也无法确定就是同一个标志。据我所知,只有玄雾楼楼主以及他的几个心腹长老才会有代表身份的纹身。当年有一次我禀报任务时偶然撞见楼主更衣,远远地看到过一眼,不过感觉很相似。”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楼主身边确实豢养着一只鹰,和他形影不离。” 晏逐川正思考着,感觉自己衣袖被轻轻拽了拽,低头,就看到洛曈望着她,一边指着客栈的方向,一边小声道:“那个,蛋饼……” “糟了!”晏逐川一拍大腿,朝客栈厨房奔去。她们的蛋饼还在锅上煎着呢,而且好像……忘记熄火了! 洛曈也跟在后面跑回了客栈,远远地就见厨房里火光明亮,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二人进到厨房一看,只见灶台下的炉火已经烧到了外面,燃着了堆在外面的木柴,并且火势还在蔓延。 俩人赶紧四处灭火。 洛曈正从水缸里舀水,身旁不远处的面粉袋子倒了,一瞬间粉尘漫天。 “曈曈小心!”洛曈愣住,不明所以地回头,突然间只听到“轰”地一声巨响,洛曈脑中一片空白,就被扑过来的晏逐川抱在了怀里,晏逐川抱着洛曈躲过了掉下来的房梁还有乱七八糟的坠物,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洛曈第一反应是——好像爆炸了,我还活着?逐川又救了我呀。 晏逐川则是暗爽——软软的……好像也没有初见时看起来那么平嘛。 凌肃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废墟般一片狼藉的厨房里,晏逐川和洛曈灰头土脸地滚在一起,一个表情猥琐,一个魂游天外。 凌肃不由得无奈扶额,这下可如何跟客栈老板交代……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9、第 09 章 吃醋 翌日清晨,睡梦中的洛曈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脸上拂啊拂的,耳边也仿佛传来一阵唧唧喳喳的声音。 洛曈困极,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那清脆的鸣叫声却仍在耳畔萦绕不绝,她只好努力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 睁开眼,就看到圆乎乎一个白团子出现在视野里——汤圆正在自己枕畔蹦跶,歪着小脑袋,“啾啾”地鸣叫着。见洛曈醒来,汤圆便拍打着小翅膀朝门口飞去。 房门外“叩叩”的敲门声渐渐清晰起来,回过神来的洛曈意识到有人在敲门,也不知已经敲了多久。她揉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匆匆下床趿上鞋,披了外衣跑去开门。 “早啊,小曈曈。”晏逐川双手抱胸斜倚在门边,兴味盎然地看着面前呆呆望着自己的小人儿,一脸没睡醒的迷糊样子,真是分外惹人怜爱。 “早,早呀。”洛曈见到逐川,回忆一瞬间如开闸的流水般涌入脑海。 昨夜厨房炸毁后,巨大的声响也惊动了客栈掌柜和一些客人。晏逐川不顾掌柜的推辞,付了许多银两,以弥补客栈的损失、重修后厨和给大家压惊,众人一起收拾打扫到很晚才歇下。 洛曈披着头发,乌黑柔软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晏逐川看得心神微动,伸手捞过一缕发丝在掌心把玩:“昨天听你说要去凤麟城,我正好顺路,送你到京城吧。” “咦,你们也要去京城呀?”洛曈正盯着对方玩自己头发的手默默脸红,闻言睁大双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可想到自己并不怎么强壮的身体和慢腾腾的性子,又轻轻抿嘴道,“若要赶路,带上我一起怕是会误了你们的行程……” “不赶路。”晏逐川摸了摸洛曈的发顶,“若非因为我,昨夜你也不会受惊。虽然那些刺客都死了,也难保没有躲在暗处回去报信的。他们都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了,你又不会武功,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一个人走怕是不安全。” 洛曈听出了晏逐川言语中的自责之意,急忙摇头正色道:“出门在外,危险无处不在,多亏有你我才化险为夷呀。你三番五次相救,我还不知要如何答谢呢。” 晏逐川勾起唇角笑了。 她本就是为了达到目的找个合理的借口而已,还没有她晏逐川保护不了的人。刺客什么的,她根本没放在眼里,没想到小丫头却如此认真……地安慰自己。 “那你先梳洗,我在楼下等你。” 客栈门口,凌肃刚将马车套上,就看到晏逐川吹着口哨迈出了大门,脸上含笑,一看就是心情很好。 洛曈背着行李下来的时候,只见马车已经备好,晏逐川却不知所踪。 凌肃接过洛曈的包袱放到车内,洛曈乖乖道谢。视线相接的一瞬间,虽然凌肃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洛曈却仿佛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同情,如同在看一只落入狼口的小白兔。 洛曈甩甩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联想。正打算问问逐川的去向,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抱了起来,送进了马车里。 洛曈一愣,就见车帘子一掀,晏逐川也一屁股坐了进来,靠在洛曈身边,对前面赶车的凌肃吩咐道:“上路。” 凌肃一扬马鞭,车子就晃晃悠悠地开始前行了。 马车里头铺着柔软的羊毛毯子,暖乎乎的很是舒服。 “喏,快吃。” 洛曈正想问晏逐川怎么不骑马了,就见晏逐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两个油纸包来,打开一看,里面有油条,包子和豆沙包,都还热气腾腾的。 原来逐川刚刚是去买早点,没想到她看着不拘小节,也蛮体贴的么。洛曈抓着递过来的豆沙包咬了一口,好甜呀。 晏逐川大大咧咧地倚在一旁,伸了个懒腰展开胳膊搭在窗边,看一眼洛曈,啃一口油条,再看一眼洛曈,再啃一口包子……嗯,下饭! 洛曈被她的眼神看得害羞起来,索性低下头专心吃豆沙包。她吃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越看越像只兔子了。 吃完一个豆沙包,洛曈突然想到在外头辛苦赶车的青衣女子,想问问她吃了没,方才意识到她还不知如何称呼对方呢。接下来一路同行,总不好一直“逐川朋友”地喊人家,多不礼貌呀。 于是她便抬起头,指指前面问晏逐川:“唔,那位……嗯,你朋友……” 晏逐川看出了洛曈的纠结,主动介绍道:“她姓凌名肃,和我情同手足。” 洛曈小脑瓜转了两圈,心想她们既然都是当兵的,又不像是小兵的样子,那喊将军应该没错吧。便扶着车壁跑到门口,撩起帘子递过一个豆沙包,“凌将军,给你吃。” 凌肃隔着马车的墙板都能感受到元帅如芒似箭的目光,洛曈手里白白胖胖的豆沙包在她眼中,也俨然成了一颗火蒺藜般危险。她目视前方,干巴巴地答道:“我吃过了,谢谢。” “喔好。”洛曈点点头退回到马车里,掰下一点豆沙包放在手心,喂给汤圆。 “我也要。”晏逐川突然开口。 “诶?”洛曈抬头,正对上晏逐川略带哀怨的视线。她有些好笑,还以为逐川不喜甜食呢,想了想伸手拿过一个新的豆沙包递过去。 晏逐川挑挑眉没接,而是微微勾起嘴角,绽出一个痞里痞气的笑容。 “喂我。”薄唇轻启,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洛曈睁大双眼,没人告诉她……原来堂堂的大将军也会如此孩子气的吗? 晏逐川靠在窗边,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洛曈脸色绯红,白皙的小手一点一点伸到自己嘴边。内心却早已嗷嗷大叫——小家伙也太乖了吧! 外头赶车的凌肃手一抖,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玖岚国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居然在跟人撒娇?她不会被灭口吧…… 马车刚好行至转弯处,凌肃这一手抖不要紧,车轱辘紧跟着被石头绊到,猛烈地颠簸了一下。 洛曈一个没站稳直接就往前边扑去,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晏逐川怀里。 晏逐川接住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只觉得抱在手中的腰身好小好软。垂眼望去,洛曈的小脸埋在自己胸前,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段白嫩光滑、泛着微红的脖颈露出领口,带着少女独有的淡淡香气侵入鼻间……晏逐川心里那叫一个美,简直想就地给凌肃记一军功。 “原来小曈曈这么喜欢我啊。”晏逐川低沉带着调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近得洛曈都能感觉到那喷在皮肤上的温热气息。 洛曈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又羞又急,伸手就往晏逐川嘴里塞了一个豆沙包,低下头不敢看对方,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她想起方才在逐川胸前碰到的柔软触感,一颗心跳得飞快,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舍得否认那句话。 晏逐川眯着眼吃了,第一次觉得甜食的味道好像也还不错。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一间不知名的房里,两名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一名老者背着手站在窗前。 “这么说,你们行动失败了。”老者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沙哑,语气听不出情绪。 二人异口同声:“是,属下无能。” “你们方才说,这次任务时看到了冥刃,此话当真?” 其中一名黑衣人点了点头:“没错,虽然离得远,不过一定是她,她现在在目标手下,她们身边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 “嗯。”老者沉吟了半晌道,“下去领罚吧。” 跪在地上的两名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面色惨白,咬牙应道:“……是,属下告退。” “辛楼主果然手段果决,在下佩服。”黑衣人退下后,从屋内屏风后面走出了一个蒙面人,凉凉道:“不过么,既然你们未能完成委托,这报酬我就带走了。” “阁下且慢。”那老者转过身来,他脸上戴着面具,肩头上站着一只灰褐色的苍鹰,“老夫会派些更得用的人,还请阁下再宽限一些时日。” 蒙面人纵身跳上窗台,回头拋下了一样物件。那苍鹰展翅飞起,伸爪于空中抓住一个小瓷瓶,交到那老者手中。 老者握着瓷瓶抬头望去,那蒙面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声音在空中幽幽回响:“必要之时用这个,想必大名鼎鼎的玄雾楼不会让主上失望的。” …… “玄雾楼?”洛曈歪着头,“就是昨日你们提到的那个地方么?”想到昨夜那些冲着逐川来的黑衣刺客,洛曈大大杏眼中浮上一层担忧之色。 正午已过,行了大半日的马车停在路边歇息。晏逐川和洛曈正坐在马车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 “嗯。”晏逐川道,“玄雾楼不是什么地方,而是江湖上一个远近闻名的杀手组织。” “凌将军从前是杀手哦?”洛曈惊叹。 晏逐川点了点头:“听过‘冥刃’吗?那是凌肃入军营以前,在玄雾楼的代号。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这家伙就脱离玄雾楼,结束了杀手生涯,入了沧澜军,上战场杀敌尽忠报国了。” 洛曈双眼睁得圆圆,她虽然没有闯荡过江湖,却甚爱听故事,从小总是缠着师父师姐给她讲江湖上的各种传闻。 “冥刃”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在杀手界如雷贯耳的存在了,师父书房里的传奇话本、江湖杂记上也都有所记载,说她为人冷若冰霜,行事果决狠厉,杀人于无形之中……无论守卫多么森严的地界,没有她进不去的。 没想到鼎鼎有名的江湖第一杀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除了冷了点,面瘫了点,不爱说话了点……也还蛮随和的嘛。 “老大,他们说到前面定州至少还要走上半日……”凌肃问路回来,就奇怪地发现洛曈一双眸子正熠熠生辉地盯着她瞧,目光中甚至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兴奋。 晏逐川抬头看了眼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道:“加快脚程,争取天黑之前抵达。”这次她没去一起挤马车,而是骑上微风在前面跑着。 走了片刻后晏逐川偶然回头,发现洛曈竟然没有回马车里,而是和凌肃一起坐在外面,还偏着小脑袋专注地盯着凌肃看,心中顿时咚咚打起了鼓。 像曈曈这种乖巧软糯的小丫头,知晓了她曾是杀手后难道不该心生畏惧,退避三分吗!居然还兴致愈浓了么?晏逐川怎么看怎么浑身不得劲,索性勒转马头走过去。 洛曈的确在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凌肃。 打初见起,她就对凌肃的一头短发感到有些好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玖岚国,无论男女,若非修行,皆不会轻易断发。她倒是曾听闻岭南的某些异族,因气候炎热,会翦发文身……可听凌将军口音,显然并非来自那一带。 观察了一会儿后,洛曈突然觉得,凌肃长得有些面熟。冷峻的眉眼,一道浅浅的陈旧疤痕穿过眉梢,紧抿的唇……明明是偏冷戾的长相,洛曈却莫名感到一股亲切之感,可她们以前明明从未见过面才对。 洛曈陷入了困惑,她正努力回忆着究竟何时见过凌肃,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就被一股力道提了过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微风高高的马背上坐着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0、第 10 章 避雨 洛曈惊了一跳,正在慌乱,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好看?” 她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发现自己靠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仰起脸,就见晏逐川薄唇微抿,一双凤眸轻挑,深邃的眉眼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吸住人所有神思……洛曈面色微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晏逐川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不爽起来,一甩缰绳,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比我还好看?” “诶?”洛曈轻轻歪着头,满脸困惑道,“谁?刚刚……不是在说你么?” 晏逐川怔了片刻,随后嘴角微扬,笑了起来。起先是低声轻笑,而后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震得胸膛一颤一颤。洛曈呆呆地望着她,感到莫名其妙,被晏逐川这么一闹,她很快便也忘记了之前在想的事。 心情大好的晏逐川策马快跑起来,洛曈低头往下一看,觉得晕乎乎的,双手本能地抓住身后的晏逐川。 晏逐川看见洛曈的样子,拽了拽缰绳让微风放慢了速度,道:“第一次骑马?” 洛曈点点头:“跟马玩儿我喜欢,但骑马好难呀,太高了……从前一直害怕,都不敢尝试。”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逐川愿意带自己同行已是天大的幸事了,自己还如此胆小没出息,像逐川这样潇洒如风的女子,也不知会不会嫌自己累赘。 想到逐川万一会嫌弃自己的这个可能,洛曈不知为什么突然心头泛起一丝酸疼。 晏逐川不动声色地将洛曈往怀里圈紧了些,温声道:“我抱着你呢,不怕。” 洛曈咬着下唇乖乖点头,心中被名为感动的情绪塞得满满当当,眼圈微微泛红。 凌肃望着前头二人共乘一骑的身影,突然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赶车是为了啥…… 马车晃晃悠悠地这么行了半日,天色却愈发阴沉,洛曈一抬头看到头顶乌云密布,轻声道:“好像要下雨了喏。” 话音刚落,几人便感觉到已有雨点落下来打在头上,可还看不到定州城的影子。晏逐川皱眉:“先找个地方避雨。” 三人快马加鞭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远远看见前方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洞,晏逐川回头对凌肃招了招手,指了指上头的山洞。 等到了山脚下,雨势已经很大了。凌肃找了块空地停好马车,晏逐川解下披风,“哗啦”一下抖开,把洛曈整个裹在里面,然后飞身下马,伸手捞起洛曈的膝弯将她一把抱起来,施展轻功朝山洞跑去。 “我……我可以自己走的!”洛曈惊得轻呼出声,出于怕摔的本能小心地搂住晏逐川的脖子,脸上不出意外地又染上了两片红晕。 “让你自己走,等到了就成落汤鸡了。”晏逐川挑起嘴角轻笑,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宠溺,挺了挺胸脯示意洛曈,“靠过来。” 洛曈抿着嘴,乖乖把脸靠在晏逐川肩侧,一抬头,只见晏逐川双眼望着前方。 大雨倾盆,从这条僻静蜿蜒的山路上放眼望去,好似整个世界都被这瓢泼的雨幕所包围。耳畔滂沱的雨声一直未歇,山风寒冷,晏逐川怀里却异常温暖。洛曈静静地窝着,竟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在这茫茫雨海中,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们彼此…… 洛曈伸出手,替晏逐川把被风吹出来的一缕头发轻轻拢到耳后。 晏逐川抱着洛曈跑进山洞,随后凌肃也跟了进来,手里拿着马车里那卷羊毛毯子,找了块干燥的地方铺了开来。 晏逐川走过去将洛曈放下,拍了拍身上的水。汤圆飞过来落在洛曈肩上,歪着小脑袋蹭了蹭洛曈脸颊。洛曈伸手摸了摸,小家伙应当是被凌肃揣在衣服里带过来的,羽毛一点没湿。 凌肃在几人身旁生起一堆篝火,晏逐川看着洞外雨帘如幕,啧啧道:“嚯,好家伙,多久没看见这么大的雨了。” “咦,为什么?”洛曈不解地问,“难道不是经常会下雨么?” 晏逐川笑了,往洛曈身边一坐,勾起唇角道:“曈曈,你有没有去过漠北?” “没。”洛曈摇摇头。 “漠北的天儿跟这里可不一样,又旱又冷,遍地风沙,很少下雨。冬天的时候,大片的雪花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白毛风一起,路都看不清,雪地厚得能盖过马腿。”晏逐川接过凌肃递来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舒服地出了一口气,扭头见洛曈伸着脖子跃跃欲试地瞅着自己这边,挑挑眉对着洛曈晃了晃酒葫芦道:“来一口试试?” 洛曈好奇地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瞬间被辣得直吐舌头。摆摆小手,眼泪汪汪地把酒葫芦还了回去。 晏逐川哈哈大笑:“这可是塞外的烧酒,烈得很。”言罢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点心递给洛曈,支着下巴看小丫头细嚼慢咽地吃点心。 洛曈咬着点心,一转头,发现篝火上已经架好了树枝,她们被雨淋湿的外衣搭在上面烘着,凌肃却不见了踪影。 “可能打野味去了。”晏逐川道,“这雨怕是要下上好一阵。”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凌肃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只狍子。 洛曈欣喜,正准备上前摸摸可爱的小狍子。 “是要煮着吃还是烤着吃?”凌肃抽出刀来,准备宰了那只狍子。 洛曈一惊,睁大双眼。 晏逐川瞪了凌肃一眼,示意她到山洞里头弄去,别把洛曈吓着了。这山洞挺大挺深的,凌肃无奈地将匕首往腰间一插,拖着狍子腿朝后面去了。 洛曈扁扁嘴目送凌肃拖走了那只狍子,满脸不忍道:“小狍子好可怜……” 晏逐川摸摸洛曈的头:“你睡会儿吧,等下就弄好了。” 洛曈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昨夜受了惊吓,又是一大早赶路没怎么休息,此刻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和身旁篝火的噼啪声,暖烘烘的,睡意渐渐上涌,眼皮也越来越重,疲惫地倒在毯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洛曈在一阵烤肉的香气中醒来,她揉揉眼睛坐起来,身上滑下一条被烘得暖乎乎的黑色外袍,抬头一看,一只烤得金黄金黄的狍子正架在篝火上方,滋滋作响。 晏逐川正卷着袖子捧着一整条狍子腿啃,听见响动一回头,见洛曈醒了,便递过来一个食盒,里头放着切好的狍子肉,撒了些备好的盐和作料,还抹了些蜂蜜,油汪汪香喷喷的。 洛曈拿起一块烤狍子肉塞进嘴里尝了尝,眼睛一亮:“哇,好好吃哦!” 晏逐川撕下一块狍子腿嚼了嚼:“别说,这山里的野味还挺香。” 烤肉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山洞,三个人围着篝火大块朵颐,吃得痛快淋漓。 吃着吃着,晏逐川突然觉得洛曈的脸色有些不对,握住她肩膀转向自己,只见洛曈小脸红通通的,眼神迷蒙,看着没什么精神。 晏逐川伸手一摸洛曈额头,烫的!曈曈在发热! “曈曈,你生病了!”晏逐川皱眉,神情严肃,“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洛曈这会儿也感觉头有些晕晕的,没什么力气,呆呆地望着晏逐川摇了摇头。 “走,得带你去看大夫!”晏逐川看了看外面依然滂沱的雨势,咬咬牙一把抱起洛曈,像来时那样用外衣将洛曈罩住,一路朝山下马车奔去。 凌肃拿上行李紧随其后,晏逐川将洛曈抱进马车里躺下,凌肃坐上赶车的位置,一马鞭子抽过去,车子就继续前行,驶上了官道。 雨势渐渐转小,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之时抵达了定州城。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1、第 11 章 生病 马车驶进定州城时,天色已晚。 晏逐川一行人一进城便直奔客栈,向店家要了两间上房。 晏逐川一直将洛曈抱进房里放到床上躺好,又替她脱去带着潮气的外衣,生起炉子。而后便叫凌肃即刻去街上请郎中。 窗外雨还在下着,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晏逐川每隔片刻便要朝窗外看上一眼,继而背着手在房中走来走去,待她视线投至床上躺着的人儿,又强迫自己坐定下来。 洛曈阖着双眼躺在被子里,烧得昏昏沉沉,偶尔发出一两句轻微的哼唧声,想来是难受得紧。 夜幕降临之时,凌肃带着一位郎中匆匆赶来。 晏逐川皱眉——怎的如此迟? 凌肃冷冷瞥了一眼那大夫,对晏逐川低声道:“城里就这一家医馆,雨夜没人愿意出来看诊,三催四请才肯来。” 晏逐川倒没说什么,文人么,难免清高脾气古怪,能把曈曈治好就行。 “病人在哪儿啊?”那身着长衫束着头巾的郎中环顾了一圈屋子,问道。 晏逐川引着他走到洛曈床前,拉开帷幔,轻轻拉出洛曈的手腕放在床边,又往下面垫了个枕头。动作间只觉得洛曈一只手腕柔若无骨,热烫烫的,软软垂着任自己摆弄,看着让人好不心疼。 那郎中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洛曈手腕上,又翻了翻洛曈的眼皮。晏逐川见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大夫,她情况如何?” “偶感风寒而已,照我的方子抓药来煎即可。”那郎中捻了捻下巴上一撮小胡子,接过凌肃递来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开了一张药方,随后便起身要走。 晏逐川不放心地追问道:“这药如何吃?可有什么需留意的事宜?” 那郎中神色颇为不耐,摆了摆手道:“风寒而已,还能有什么,吃了药就好了。”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晏逐川派凌肃去药铺抓药,自己则守在洛曈床边,将洛曈的小手小心地塞回被子里,帮她擦干额头的汗,又替她掖好被角不教透风着凉。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一弯银月高高地悬在夜空里,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后院传来几声犬吠。 “水……想喝水……”洛曈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疲乏无力,想撑着坐起来,身体却如灌了石头一般沉…… “曈曈,躺好不要动!”听见响动的晏逐川一步跨到床边,扶着洛曈缓缓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端着一碗水递到她嘴边。 洛曈扶着碗边喝了几口水下去,因发热而干裂的嘴唇也得到了些浸润。 “我们这是在哪儿呀……”洛曈抬眼打量着房间,轻声喃喃道。 “到定州了,这里是客栈。”晏逐川伸手摸了摸洛曈的额头,依然滚烫,“你好生养病,什么都不要想。” 洛曈歉疚地望着晏逐川:“是我不好,拖累你们……不如还是继续赶路吧,我撑一下不要紧的。”说完便看见晏逐川冷了脸色,只好改口道,“好吧,我乖乖休息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晏逐川把空掉的水碗放至一旁,回头就见小丫头抱着床柱,楚楚可怜地偷瞄着自己。是以微微挑眉。 洛曈睁着一双幼鹿般的大眼睛,软声道:“那,我乖乖养病,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晏逐川哪里会真正生她的气,方才也不过是为了让洛曈安心休息,装装样子吓吓她罢了。不曾想她竟这般在意,看来自己在小丫头心里还是有几分分量的么。 意识到这点的晏逐川老毛病又犯了,看着洛曈因发热变得粉扑扑的小脸,只觉惹人怜得紧,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要逗弄她。遂故意板着脸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生气了。” 洛曈忙点了点头。 “都不知是何事就敢答应,不怕我骗你?” 洛曈眨眨眼:“那,是何事呀?” 嗷嗷嗷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可爱!晏逐川按下心中的咆哮,一只手撑在洛曈脸旁的床柱上,弯下腰缓缓凑近洛曈耳边,轻声道:“让我亲一下,就不生气了。” 看着晏逐川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洛曈一瞬间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晏逐川鬓角垂下的发丝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洛曈感到脸颊好像也更烫了。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凌肃端着一碗煎好的药,一进门便看到元帅又在耍流氓,顿了一步,随即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单手把药往桌上一放,留下一个“你是禽兽吗连病人都不放过”的眼神后默默离开。 被凌肃撞见了,洛曈更加害羞,直接蒙着被子缩进床里面去了。 晏逐川摸摸鼻子,拿过桌上药碗,坐到床边,准备亲自喂洛曈喝药。 本来她还担心洛曈会怕苦,打算翻翻包袱里有没有糖果点心,不料一转眼,洛曈就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手捧一个空空的药碗乖乖地望着她。 “我自幼体弱多病,喝药于我而言同家常便饭一般,因此早就习惯啦。”看到晏逐川有些意外的神情,洛曈解释道。 洛曈说得轻飘飘,晏逐川心里却泛起阵阵波澜。 洛曈躺下没多久,突然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些,腹中也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难受得紧。她挣扎着坐起来,守在一旁的晏逐川见状忙跑来扶住她,随后只听得“哇”地一声,洛曈伏着身子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晏逐川拿了帕子替洛曈擦干净嘴角,轻轻抚拍着她的背,皱眉看着小丫头苍白虚弱的小脸,感到一阵心疼。 “你先莫睡,等下我们重新喝药。” 洛曈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看着晏逐川耐心地清理着自己吐出的污秽,没有丝毫嫌恶,心中感动不已。 晏逐川思忖着方才喝下的药都被吐了个干净,便又重新煎了药回来再次喂给洛曈,然而洛曈喝下去,不消片刻竟又吐了出来……喝几次便吐几次,到后来甚至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整个人虚弱得仿若风中蒲草,摇摇欲坠。 如此反复折腾了一夜,而晏逐川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洛曈身边照顾她,整宿未合眼。 …… 翌日,洛曈醒来时,隔着床帷隐约看见屏风外面立着一道身影,昏昏沉沉中下意识地开口道:“逐川?” 那人转过身来,原来是凌肃。 “凌将军……”见到不是晏逐川,洛曈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凌肃走近几步:“洛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咳咳咳……”洛曈刚一开口,就是偏过头一连串地咳嗽。 凌肃回身倒了杯水递过来,洛曈接过来抿了一口:“谢谢凌将军,逐川她去哪里了?” “寻郎中。”凌肃盯着洛曈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给她,“再喝。” 洛曈不禁边抱着茶杯边腹诽,凌将军还真是……惜字如金呢。 喝过水,凌肃又拿来些清淡饭食,看着洛曈吃下后休息,而后自己转去屏风外面继续守着。 晌午过后,定州城中的石板路上,一个黑衣女子风尘仆仆地策马狂奔,马背上还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嗳,我说姑娘你慢点哎!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都要散架了……哎你慢点!”那老妇人紧紧抓着马鞍,随着马步上下颠簸。 “方前辈,得罪了。我心忧病人,怕是慢不得。”那黑衣女子语气恭敬,却马不停蹄:“驾!” 这黑衣女子便是晏逐川。原来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晏逐川便嘱咐凌肃好生看护洛曈,自己则骑上微风,出城去四处打听寻找好郎中。 这一去,就是大半日。晏逐川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是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寻到了一位年近花甲的方姓婆婆。人说她仁心仁术,妙手回春,只是不知为何隐居在这么个小地方。那方婆婆确实心善,听了晏逐川的请求,二话没说提上药匣便随之前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客栈房间里,方婆婆将手从洛曈腕上抬起,沉吟了片刻,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边写边摇头道:“这丫头啊不是寻常的风寒。她先天不足,本就体虚,受了惊吓,赶路疲惫,外加淋了雨,寒湿外邪入侵……方才发作出来。脾胃不和故而呕吐,你们给她吃的药,不对症啊。” 方婆婆边说,晏逐川一边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如墨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你们按这个方子去抓药。待我再为她针灸,放心,不出三日便可痊愈喽。”方婆婆将方子递给伸手接过的凌肃,而后打开药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排银针,稳稳地朝洛曈的中脘、合谷、天枢、足三里、神阙、内关等穴位扎了下去。 方婆婆施完针,见晏逐川仍是眉头紧蹙,面色严峻,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姑娘你不必太过忧心,这丫头虽天生体弱,但我方才诊脉时感觉得到,她这身体一定是有高明的医者精心调理过的,不然啊,如今不会如此康健。你想想看,她平时是不是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 晏逐川点头,从初识至今,曈曈虽不是那跳脱的性格,但在此回发热之前,也都是有说有笑,神采奕奕的。 “嗳,这就对了。”方婆婆笑了,眉目和蔼,“说起来啊,这为她调理的手法总让我感到一股子熟悉,若有机会,我倒想结识一下是哪位高人,老身人老心不老,也想切磋一二……” “婆婆您好厉害呀。”洛曈躺在床上扎着针不敢乱动,扭头接话道,“您说的一点儿没错,我从小调理吃药,都要仰仗了住在我们谷里的端木神医。” 洛曈话音刚落,方婆婆整理药匣的手瞬间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声音微微颤抖:“端木……端木……丫头,那位神医,她可是叫端木昔?”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2、第 12 章 故人 “您如何得知!”洛曈惊诧地睁圆了一双杏眼,差点要坐起来,被晏逐川眼疾手快地按住,“是呀,端木姨母就是叫这个名字的,婆婆您原是与她相识的么?” “我……她……”方婆婆眼里闪着泪光,双手微微颤抖,激动得语无伦次。 晏逐川扶着方婆婆坐下,道:“前辈您莫急,慢慢讲。” 方婆婆坐下来,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从前有一对师姐妹,同时也是一双爱侣。她们师承圣手医仙门下,师姐脾性直爽泼辣,凡事争强好胜;而师妹温柔和婉,处处不与人争锋。渐渐二人在行医之途上产生了分歧,师姐年轻气盛,一心想将所学医术和师门发扬光大,普救众灵之苦;师妹则认为为医者当安神定志,不追名逐利,天下疾苦无穷尽,以平常心尽力为之便可。固执倔强的师姐得不到至爱之人的支持,愤然离去;而只想同师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师妹也被伤了心,远走他乡,自此销声匿迹于江湖…… 洛曈安静地听着,神色有些难过,末了轻声道:“婆婆,您是那位师妹么?” 方婆婆苦笑摇头:“我是那个师姐,那师妹便是端木昔。” “啊?”洛曈吃了一惊。“可是您……” “想说我性情和蔼,完全不像故事里师姐的那个样子?” 洛曈睁大眼睛点点头,晏逐川看得心生怜爱,不禁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傻丫头,人啊是会变的。那之后,我一个人闯荡江湖,见过了许多大风大浪,离合悲欢……有一天突然就懂了,悟了,放下了。济苍生之心本无错,然没有了昔儿,我的心也渐渐空了。与其在繁华中迷失,不如珍惜眼前人。”方婆婆的语气寂寥落寞,“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想找回昔儿,想求得她的原谅。可我走了许多地方去寻她,皆是杳无音信。我找了个小村庄住下来,四处行医以积功德,只盼老天让我再见到昔儿一面。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让我……” 方婆婆说到此处神情激动,声音哽咽,双手紧紧地握住洛曈手臂:“丫头,方才听你称她姨母,想来你们关系匪浅。你告诉我,她……她过得好么?” “婆婆您放心。”洛曈向来见不得人伤心,竭力宽慰道,“端木姨母她身体康健,收了许多徒弟,还有个孝顺贴心的儿子,同我一般大呢。” “她嫁人生子了?”方婆婆一下子怔住,抓在洛曈手臂上的双手也松了力缓缓滑落下去。 “没有没有!”洛曈一脸懊恼,连忙解释道:“阿清是她收养的孩子,就和我一样。”说罢抬头看向晏逐川,小脸上洋溢着骄傲。 晏逐川下意识地勾起嘴角,回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微笑。 “阿清?”方婆婆闻言眼睛亮了下,似是不敢相信般试探地问道:“那孩子,叫端木清?是哪个字?” “清茗的清,清浊的清,清清白白的清。”洛曈软糯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老身名素君,字水青……”方婆婆眼中漫上雾气,霎时间老泪纵横,用手掩住嘴,像个小姑娘一般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还念着我,还念着我啊……” 方婆婆哭了一会儿,拭干眼角,慢慢平静下来道:“我要去找她,丫头,你方才说……你们住在一个什么谷里?” “清荼谷。”洛曈回答道,“您可曾听过?” 方婆婆一脸了然,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她去了清荼谷,难怪我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她的踪迹。” 晏逐川挑眉,心下讶然。她对江湖八卦没甚兴致,可也听说过清荼谷的名头。那是个神秘莫测且不容小觑的势力,一个独避风雨外的桃源之地。说起来,因着她的亡母——如今该称太后了,同那清荼谷的谷主算是故交,自己幼时同她还有些渊源。曈曈居然是清荼谷中人,真是让人颇有些意外,却又不免觉得理当如此。 “我们清荼谷很难找到的,婆婆您先去到墨州和怀州交界处的卧云山,然后再如此这般走……”洛曈叽里咕噜地讲着去清荼谷的路,待方婆婆取下她身上所有银针,她便从床上坐起,取了纸笔,画起路线图来。 晏逐川本还有些担忧她的身体,然而见到洛曈的精神较之方才,似乎真的更有气力了些。晏逐川这才微微放心,看向方婆婆的目光也添了感激和敬意。 “好孩子,我真不知要如何谢你……”方婆婆接过路线图小心地收好,十分动容。 “婆婆您言重了。”洛曈站起来,神色认真,“承蒙救治之恩,没齿难忘。晚辈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况且端木姨母自幼待我不薄,如亲人一般。晚辈惟愿您和端木姨母可以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呢。” “只是……若要进谷,须得通过入口处的机关和阵法才行。”洛曈轻蹙眉头想了想,从脖颈上摘下一个玉坠模样的物件来,“这是端木姨母给我调理身体的药玉,我自小一直佩戴在身上。婆婆您拿着它去,自会有人带您入谷的。” 方婆婆摇摇头推了回来:“既是于身体有益,你且戴好,我不能收。我会自己破阵入谷,这是我亏欠她的,我理当承受。” 见方婆婆态度坚决,洛曈只好戴回药玉,眼看着方婆婆收拾好药匣,依依不舍地摆手道别。 方婆婆慈爱地摸了摸洛曈的头,眼睛却是望着一旁的晏逐川:“对了,此药煎服,一日三次,可辅以半夏、姜汁治寒止吐。若复发热,可以冰敷之降温。” 见晏逐川专心听并一一记下,方婆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欣慰笑容,招招手道:“姑娘,你同我来。” 晏逐川看了洛曈一眼,跟着方婆婆走到门外。 “姑娘啊,珍惜眼前人,有些话当言则言,莫待无花空折枝。”方婆婆拍拍晏逐川,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不要学我老婆子,蹉跎了大半生才迷途而返,错过重要之人啊……” 晏逐川愣了一下:“前辈您是不是误会了……”重要之人,这小丫头?晏逐川甩甩头,曈曈是很可爱没错,自己不过也就是多调戏了几回,多关心了几回,多吃醋了几……等等,她晏逐川才不会吃醋! 方婆婆见晏逐川陷入迷惘,反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老身告辞了,珍重,后会有期!” 送走方婆婆,刚好撞上煎药回来的凌肃,晏逐川抓着凌肃问:“哎,你觉得……”她朝洛曈的房间努努嘴,“这小丫头,对我重要吗?” 凌肃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把药碗往她手里一塞,默默转头就走只留下一个背影…… “嘿,你倒是说话啊。迟早闷死你!”晏逐川端着药碗边骂凌肃边推开房门。 …… 吃了药的洛曈终于没再吐,也退了烧,晏逐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到了夜里,洛曈突然又发起热来,浑身滚烫,口中呓语不清。 晏逐川看得甚是焦急,思及方婆婆临别时嘱咐之言,急忙推门下楼至大堂,正欲喊伙计送些冰来,又猛然停住了脚步——冰如此坚硬寒湿,若真就这么敷在曈曈身上……想来想去都舍不得。 晏逐川转身出了客栈,纵身跃上房顶,将外袍一脱,只着单衣,就这么直挺挺地在屋顶上冻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将自己身体冻得冰凉后,方才返回房内,翻身上床,抱住洛曈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降温。 房中烛光摇曳,洛曈紧闭着双眼,红通通的小脸上沁出细细的汗珠,睡得极不安稳。 睡梦中发热难受的洛曈迷糊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了自己,凉凉的好舒服。于是下意识地向这股凉意的源头靠近。口中还无意识地低声呢喃着什么,晏逐川凑近了侧耳一听…… “逐川……逐川……” 晏逐川抱紧了软绵绵的小人儿,心底蓦地软成了一团。 如此相拥着冰了一会儿,洛曈的呼吸慢慢地平稳下来,摸上去体温也不再烫得吓人。晏逐川下巴抵着洛曈柔软的发顶,渐渐地也支撑不住倦意,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房里,床上的小姑娘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洛曈醒来后,一下子就察觉到身旁似乎躺了一个人,扭头一看,惊了一跳——逐、逐川? 洛曈一动,晏逐川便也醒了,睁眼第一个动作就是抬手摸了摸洛曈的额头,嗯,凉的,很好。 再看洛曈,眼神明亮,小脸也有了血色,看来是无碍了。至此,晏逐川神色才彻底缓和了下来。 洛曈见晏逐川醒了,还没来得及害羞,就看到晏逐川眼下深深的两圈乌青,又见她如此紧张自己,心中感动不已。 “老大。”凌肃推门而入,凉飕飕道,“给你熬了姜汤,昨夜你在屋顶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别冻死了……” 她一进屋就收到晏逐川一记眼刀——这时候倒是话多! 凌肃放下姜汤,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迅速地闪掉了。 晏逐川回头,果不其然洛曈已经红了眼眶。连忙安慰道:“我身板儿壮着呢,以前在雪地里躺几天几夜都没事,吹会儿风算什么,不打紧。” 洛曈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到昨夜半梦半醒时感受到的那股舒适的凉意,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何德何能,萍水相逢,遇得如此真心。 晏逐川端过那两碗姜汤,递给洛曈一碗:“来,以它代酒,庆贺你大病初愈!” 洛曈破涕为笑,捧起姜汤,像模像样地对着晏逐川举了举,仰起小脸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用过早膳后,三人离开了定州城继续赶路。 马车上,几日没见到主人的汤圆扑棱着小翅膀扎进洛曈怀里不肯出来。洛曈生病的这几天,因怕打扰到洛曈休息,晏逐川便把汤圆塞给了凌肃照看。整日对着那冰块脸,汤圆怕是要闷死了。 “逐川,那郎中……”洛曈支支吾吾开口。 晏逐川早就看出了洛曈有话想说,就看这小家伙能憋到什么时候。 “嗯?方前辈么?不是去你们清荼谷了嘛。这会儿应当也在路上了吧。”晏逐川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啦。”洛曈有些着急,“我是说,初次请来的那先生……他怎么样啦?” “哼,提他做什么?他该死。”晏逐川面色冷了下来。 “啊?”洛曈佯装吃惊,却将身体朝逐川的方向挪过去了一些,坐到她身旁。 晏逐川挑眉看着洛曈,小丫头病好后,仿佛胆子大了些啊,都敢主动靠近自己了。 “你不会杀了他的。”洛曈伸出小手抓着晏逐川衣袖轻轻摇晃。“就告诉我么。” “你怎知我不会?”晏逐川险些绷不住表情,“坏人可不会写在脸上。” 洛曈抿嘴笑:“你才不是坏人。” 凌肃的声音从车帘子外传来:“老大让我关了他的医馆,把他送去学堂,没有五年不准出来,先好好学学做人再说。” “喂,赶你的车去!”晏逐川踹了一脚马车门,回头便见洛曈用赞赏的目光望着自己,有些不悦道,“那庸医害你病重,若不是我找到方前辈,你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你不希望他死?” 洛曈眨眨眼:“我觉得你罚轻了,关他十年才好呢。” 晏逐川翻了个白眼,心道你骗小狗呢,你明明就是心软。 却听洛曈又道:“他罪不至死么,不过他医术不精,不做点什么的话日后还会有更多百姓受坑害。我觉得你做得好。” 晏逐川斜眼看过来——真的? 洛曈用力点头——真的,比真金还真。 晏逐川这才舒坦了些,长臂一伸捞过洛曈靠在自己怀里。 “呀——”洛曈惊呼。 马儿跑得欢快,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赶车的凌肃又抽了一鞭子,想起那日元帅在客栈里问她的话,摇了摇头。 这正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3、第 13 章 进京 马车又行了两日,这天,终于进了凤麟府地界。 洛曈趴在车窗边朝外看,鬓边发丝随风轻摆,看到马车驶过界碑,不由得有些兴奋道:“逐川,我们是不是快要到京城啦?” “嗯,傍晚之前应当就会到了。”随着这声音,一匹黑马出现在视线里,洛曈抬头,见晏逐川骑着微风朝窗边靠过来,抿嘴漾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心情这么好?因为你师姐?”晏逐川有些吃味,“快进去,你大病初愈,当心着凉。” “我哪有那么娇弱嘛,一直在里面好闷的。”洛曈不满地鼓起脸颊。是因为师姐么?很快就能见到师姐了自己的确很开心,不过……其实明明是看到逐川才会不由自主想微笑的。洛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见到你就会很开心”这种话,怎好自己说出口呢……多害羞呀。 “你同你师姐感情很深厚么?”晏逐川还在思忖曈曈这师姐是个何许人物,因而完全错过了洛曈细微的表情。 “嗯,那是自然!”聊起这个洛曈可打开了话匣子,“我师父曾说,当年她带着师姐一同捡到我,自我记事起,师姐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了。师父常常到处跑,不在谷里,都是师姐照料我的起居,教我读书习字……师姐于我,就如同亲姊一般的。” 晏逐川听着洛曈言语间尽是依赖,越听脸越黑,直至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放了心。尽管自己也不知道是放心什么。 “不过呢师姐没能教会我武功。”洛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师父说我的根骨不适合习武,不过师父还说,不会武也没关系,这世上有许多人都不会武功,也一样可以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过得快快乐乐。” 晏逐川挑眉,曈曈的师父倒是看得透彻,不愧是世外高人。 洛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反正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而且阿清也不会武呀,小花也不会……可是大家都很厉害的。小花会做各种各样复杂的机关,清荼谷的许多机关阵法都是她布下的;阿清则是我见过最棒的兽医了,还没有他治不好的飞禽走兽呢。” 嗯?阿清是谁来着……好像是那位端木神医的养子?跟曈曈同岁的来着。啧……青梅竹马什么的好危险! 晏逐川莫名头疼,刚不担心师姐了,又来了个阿清。小丫头太多人喜欢了,好担忧! “说起阿清,哎。”洛曈托着小脸,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端木姨母竟然有这样一段过往,你说她们会顺利相见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方婆婆……” “逐川你知道么,端木姨母来到清荼谷后,收了许多徒弟徒孙,桃李满天下。可若如那日方婆婆所言,她从前应当是独善其身的性子吧……她也在为方婆婆改变呢。”洛曈把头枕在手臂上,澄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伤感神色,“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分开了,才开始慢慢理解对方呢?” 晏逐川看着洛曈,只觉得这样哀愁的神情不适合出现在她脸上。遂勒着微风又靠近了些,伸手捏了捏洛曈嫩嫩的小脸:“莫再忧心伤神了,有缘人定会终成眷属的。” 几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就这么到了凤麟城下。 晏逐川骑着马在前头,打老远就看见城门口排着队入城呢,不知为什么忽地眼皮一跳。 她再一瞅城楼上领头的那个官兵,突然觉得有点眼熟,待眯起眼仔细一瞧,心道一声麻烦。一个翻身下马,窜上了马车,拍拍凌肃道:“今天城门口轮值的好像是孟山,他认得我,这人还特别一根筋……我先上车避避。” 马车里,洛曈正在往汤圆嘴里塞干果,见晏逐川突然进来了,有些不解地抬头:“逐川,你怎么进来了?” “啊,我那个……哎,曈曈,喂汤圆呐?”晏逐川心虚着,老不自在地找了个话头,从洛曈手上拿过一颗干果,“这什么啊?我也尝尝。” “花生呀。”洛曈奇怪地看着连花生都不认得了的晏逐川。 “噢,对,花生。”晏逐川掰开一颗扔进嘴里,“味道不错哈。” 洛曈眨眨眼,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坐立不安的晏逐川,噗哧笑出声来。 她知道逐川在隐瞒着什么事,说不好奇是假的,不过她相信逐川不会害她。所以也毫不担心,等她愿意告诉自己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吧。 “曈曈啊,等下如果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千万不要理睬。”晏逐川想了想道。 “什么奇怪的声音呀?”曈曈疑惑歪头。 晏逐川挠了挠头:“就比方说……” 晏逐川这头话音未落,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兵戈铠甲声,原来马车已经排到了城门前,城门口检查的官兵拦住他们的车马,大着嗓门问道:“里面什么人哪?” “是我家小姐,我们进城去探亲。”凌肃冷冰冰道。 守城士兵狐疑地在凌肃和马车之间打量着,感觉凌肃浑身上下透出的气质跟普通百姓相差甚远,甚至还有股同是行伍之人的熟悉感,便警惕道:“掀开看看。” 凌肃面无表情地抬眼,守城的几名士兵不由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凛冬腊月的,纷纷打了个哆嗦。 这时从城楼上跑下来一位统领模样的官兵,他推开挡在前面的手下士兵,凑近马车,把微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视线扫过凌肃身后躺在马车门口的修罗刀,似乎确认了什么。 “这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驾!”那孟统领回头对守城士兵们道,随后朝着马车方向跪下,口中高呼:“臣孟山参见长公主!” 身后的士兵面面相觑,跟着跪倒一大排,齐刷刷喊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马车里的晏逐川早在孟山下来的时候就伸出双手一下捂住了洛曈的耳朵,扭头对车帘外喊:“凌肃!快,冲啊!” “驾!”凌肃得令,狠抽了一马鞭,马儿便撒开四蹄,闯出人群,朝城里一路飞奔。 留下孟统领和跪了一地的守城士兵,在飞扬的尘土中,目瞪口呆地望着马车扬长而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4、第 14 章 凌家(上) 作为玖岚国的京都,凤麟城的街市,热闹非凡。道路有寻常城镇的几条那么宽,亭台楼阁,高低错落。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车马络绎不绝。 马车内,洛曈被晏逐川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虽然这一路晏逐川总是“动手动脚”的,她每每还是会害羞。被晏逐川紧紧捂住的耳朵开始慢慢发热,热度一直蔓延到脸上,现出两抹红晕。 晏逐川望着洛曈羞怯的可爱面庞不知不觉入了神,就这么直直地伸着胳膊忘了放下。周围的车马声,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流声……这一刻,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之外。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呀?”最终是洛曈率先别开了目光,垂眸轻声问道。 “无事,无事。”晏逐川被惊醒般回神,收回手伸了个懒腰,故作自然道。 洛曈头一回见那么宽的路,那么高的房屋楼宇和那么热闹的街市,扒着马车窗户往外看,回头道:“逐川,好热闹呀。” 晏逐川摸摸她的头:“你饿不饿?找家酒楼吃饭?” “还是不啦。”洛曈放下帘子,摇摇头道:“我该去寻师姐了,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吧。” “也好,那我让凌肃送你回家。”晏逐川站起身,“我也该去办我的事了。” 晏逐川骑上微风,对凌肃说了句什么后,策马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逐川……”软糯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嗯?”晏逐川勒住微风回过头,就见到洛曈在那半遮半掩的车帘后面望着自己,神情|欲言又止。便耐心地等着。 洛曈咬了咬唇,酝酿了好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谢谢你一路照顾我。除了师父和师姐,再没有人像你一样待我这般好过……逐川,与你相识,我真的好欢喜。” 再没有人同你一般,带给我如此特别的感觉…… 晏逐川闻言笑了,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墨色星眸中闪闪的亮光,宛若一团温柔的火焰,又像是春风拂过料峭的大地,眼角眉梢都滑过愉悦。 “我亦然。”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晏逐川的身影隐没在人潮之中,消失不见,洛曈才放下帘子,抱着汤圆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怅然若失地轻叹了一口气。 “洛姑娘,你认得路么?”凌肃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洛曈掀开门帘:“我不认得……不过师姐曾说过,她们家应当是在东市的沁芳街上,一家染布坊的对面。” 凌肃点了点头,驾着马车朝东边驶去。 凌肃边走边向人打听路,马车七拐八拐,终于到了沁芳街上。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路旁的柳树稀稀拉拉地冒了一些新芽,寒风一吹,晃晃悠悠的,时不时地打在行人身上。 “好像就是这里。”路过一户高门大院时,洛曈招招手示意凌肃停车。 凌肃看着青漆大门上题着“凌府”二字的匾额,心道巧了,这家人也姓凌。 洛曈抱着行李跳下马车,跟凌肃道谢告别,而后兴奋又有些紧张地朝着凌府跑去。上了台阶,抓着门环叩了叩。 片刻后,青色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朝内拉开,一个门人探出头来,对洛曈上下打量了一遍,道:“姑娘,您有何贵干哪?” 洛曈礼貌地道明来意,那门人便回去通报了。不多时,一道清冽温润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曈儿!你怎么来了?”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刚一拉开大门,洛曈便“咻”地扑上去抱住:“师姐师姐,我好想你呀!” 来人是一位女子,正当桃李之年。眉若轻烟,一双柳叶眼幽邃沉静。一头墨色长发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脑后简单地插了支玉簪。长身玉立,一袭白衣如雪,衣摆上少许浅青色花纹点缀其间,淡雅出尘。带着几分清冷,几分散漫,非倾国倾城之姿,却令人赏心悦目。 “你就这么一个人来的?师父呢?”这白衣女子稳稳地接住扑上来的洛曈,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双眼看似平静无波,然而微扬的语气还是暴露了难以抑制的惊喜之情。她回身将大门关好,牵起洛曈的手道,“走,我们进去说。” 这白衣女子便是洛曈唯一的师姐,清荼谷谷主洛丹歌的首徒,同时也是玖岚国皇商凌家的二小姐凌京墨。 凌京墨自小性子就温和淡然,幼时被外出寻找传人的洛丹歌一眼看中,洛丹歌认为这个孩子无论是脾性气质还是根骨都很合自己的眼缘,在征得凌家爹娘同意后遂收其为徒,带回清荼谷修习剑法。后来又捡回了洛曈,一转眼便是十六年。 “所以,你独自一个人一路来到京城?还带了只小家伙?”听完洛曈讲述了离开清荼谷的经过,凌京墨伸出食指戳了戳撞进自己怀里的汤圆,面上不显,内心已是讶异非常,看来师妹真的长大了…… 洛曈抿了抿嘴,低头碾着脚尖:“也不是……路上我遇到一个人,嗯是两个人,她们与我同路,对我很是照顾。” 凌京墨皱眉:“什么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姓甚名谁?没对你做什么吧……” “师姐——”洛曈噘起嘴巴,娇嗔着打断了凌京墨一连串的审问,“是两位姑娘,人很好,年岁应当比我大些,姓名……我并不知晓。”洛曈心虚地咽了下口水,转移话题道:“师姐,我早就及笄了,已经,已经是大姑娘了,师姐无须时时担忧我的。” 不知为何,洛曈下意识地不想现下说出逐川的名字。至于做什么了……洛曈想起路上和逐川的那些“亲密接触”,脸上不禁慢慢泛红。偷偷抬眼,还好师姐没有发现。 凌京墨接过洛曈怀中包袱,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洛曈跟在后面,睁大了眼睛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凌府虽不奢华,却处处显出家道殷实之感。院中山石树木错落有致,甬路相连,雅意非常。四面皆是曲折回廊,绕过一面大理石的影壁,再穿过正中间的穿堂,远远可看见几间厅,再往后,便是正房大院了。 “师姐,你家好大呀……”洛曈左顾右盼目不暇接,轻声赞叹。 “怕迷路么?回头我找两个丫鬟跟着你便是了。”凌京墨轻笑,停下脚步等着因东张西望而落后的洛曈,“看着点脚下,当心摔了跟头。” 洛曈一路上见到许多丫鬟小厮向师姐行礼问安,有几个实在忍不住好奇会偷偷抬头往她这边瞧,大抵是在好奇她的身份吧……洛曈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小跑几步追上凌京墨,躲在她的身后。 凌京墨摸了摸洛曈的头安抚道:“曈儿,师姐的家就是你的家,不要怕,他们是见你生得可爱才瞧你的。” 洛曈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二人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了正堂,凌京墨本以为爹娘会在此等候,此刻却不见人影。凌京墨四下转了一圈,拉住一个圆圆脸的小丫鬟问:“见到老爷夫人了么?” 那丫鬟摇了摇头。 “曈儿,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把爹娘找来,同你见一面,之后带你去歇息。”凌京墨按着洛曈坐下,又转头对那丫鬟道:“上些茶水来,好生伺候我师妹,待她要如待我一般。” 那丫鬟连连点头,凌京墨便转身离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过了许久,也不见师姐回来。洛曈坐得无聊,见那小丫鬟年岁似是比自己还小,便开口问道。 “奴婢名叫玉笙。”小丫鬟脆生生答道。“小姐有何吩咐么?” 洛曈呆了呆:“你就叫我洛曈吧。”小姐什么的……好不习惯呀。 “奴婢不敢。”玉笙拨浪鼓似地摇着头,惊慌失措,一个用力过猛就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多宝柜,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她连忙爬起来,却发现发髻都乱了。 玉笙愣了几秒,而后瘪瘪嘴,样子像是快要哭出来:“奴,奴婢失仪了……” “噗。”洛曈忍不住笑了出来,对着玉笙招招手道,“你不要这么紧张呀,你过来。” 玉笙慢慢地蹭到洛曈面前,仍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帮你重新梳好。”洛曈站起身,像师姐按她那样,按着玉笙坐在了椅子上。随后十指翻飞,开始为玉笙重新编起头发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洛曈退后两步端详,又转到前面,满意地拍了拍手道:“好啦。” 玉笙慌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脑后,真的梳好了,而且好像还比之前更精致些。 “谢谢小姐!”看到洛曈不满地嘟起了嘴巴,玉笙只好改口:“谢谢洛姑娘。” 好吧,洛姑娘就洛姑娘,总归比小姐要顺耳些,洛曈默默地想道。 “呀,洛姑娘你的鸟飞走了!” 听到玉笙惊呼,洛曈抬头一看才发现汤圆扑棱着小翅膀,径直朝厅堂外面飞去,马上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了。 “汤圆,回来!”洛曈一惊,拔腿便追了出去。 “洛姑娘等等我呀……”玉笙想起凌京墨的交代,急忙也追着洛曈跑了上去。 洛曈追着汤圆,跑过花园,绕过假山,跨过石桥,又穿过一片竹林……最终在一个水榭附近停了下来。 汤圆似乎是飞到里面去了,那水榭四周挂了雪白的纱帘,里面仿佛有人。洛曈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到水榭里,传出了一阵琴声。 那琴声悠扬婉转,似呢喃低语,又如小溪潺潺。一阵轻风拂过,水榭四面的纱帘轻轻扬起,又很快落下,洛曈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随着琴声飘舞的雪白衣裙,亦真亦幻…… 一曲弹罢,那水榭中弹琴之人缓缓从雪帘后走出,一只纤纤素手托着汤圆,妩媚一笑道:“在找它么?小可爱?” “哇,仙女姐姐……”洛曈望着眼前白衣仙子般优雅的美人,拽了拽刚刚追赶上来,正气喘吁吁的玉笙道,“她是仙女吧!你说是不是啊玉笙?” 玉笙抬起头,呆呆道:“是……是夫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5、第 15 章 凌家(下) “师姐的娘亲?”洛曈喃喃自语了一遍,不敢置信地抬头,眼前的女子蛾眉淡扫,肤若凝脂。一头秀丽墨发绾成个流云髻,身姿丰盈又不失窈窕,雪白的衣袂轻飘……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说她是师姐的姐姐才比较像吧! 不过再仔细端详,她眉眼间同师姐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同样是柳叶眼,凌夫人的眼波要更柔和,师姐的则更清冽;嘴巴就不是很像了,凌夫人的朱唇丰润饱满,师姐的则要更薄更寡淡些,不知是不是随了凌爹爹…… 正当洛曈神游天外之时,凌夫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汤圆也飞回了洛曈肩头。 凌夫人弯下腰,笑眯眯地捏了捏洛曈的脸蛋:“你就是我家墨儿常挂在嘴边念叨的曈儿吧?果然比她说的更呆更可爱!” “凌……凌伯母。”洛曈明白了“仙女姐姐”的身份,连忙乖乖叫人。 “继续叫仙女姐姐我也不介意哦。”凌夫人冲洛曈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介意。”突然间,一件雪白的狐裘被猛地盖在了凌夫人身上,玉笙忙上前替她系好。 “师姐。”洛曈望向来人,开心喊道。 凌京墨点了点头以示回应,而后开始对一旁的凌夫人耳提面命:“娘,您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靠谱点?您看看您穿的是什么,大冷天的,您是要冻死自己让我们披麻戴孝地过年吗?” 凌夫人委屈地噘嘴,像个小孩子:“穿那么厚一点都不美了,人家弹琴想要点仪式感嘛……” 凌京墨抑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拉起洛曈就走:“曈儿,我们吃饭去,不必理她。” “哼!死小孩!一点都不可爱——”凌夫人在后面气呼呼地喊着。 原来师姐的娘亲是这个款式的呀……洛曈暗暗想道,好有趣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呢。 “曈儿,你怎么找到我娘这边来了?”凌京墨牵着洛曈的手,淡淡问道。 “我听师姐的话正在厅堂等候么,汤圆突然就飞走了,我一路追着汤圆,不知不觉就到这里了。”洛曈感叹,“师姐的娘亲好美喔,弹琴也好好听,汤圆好似就是被琴声引来的呢。” 凌京墨点头:“我娘是当年江南第一琴师的亲传弟子,弹琴是她人生一大乐事。刚刚那个新来的丫鬟玉笙你见过了,跟她一起的还有个玉笛,此外还有我娘的贴身丫鬟锦瑟、瑶筝,全是她亲自赐的名。” “看来师姐的娘亲真的很喜欢曲乐呢。”洛曈听得一脸认真。 “后来家里经商,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难免荒废了琴艺,还因此郁郁寡欢了很久。故此有了弟弟之后,铺子里的事几乎就全交给弟弟了。她自己每日在家中弹琴奏乐,自在得很。” 洛曈好奇地歪头:“咦,那师姐的爹爹呢?” “我爹……”凌京墨似是想到了什么无奈之事,按了按眉心道:“等下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说话间众人走到了正堂,下人们鱼贯而入端上饭菜。席间坐着一位儒雅俊逸的中年男子,想来应当就是凌员外了。 “爹,这是我师妹曈儿。”凌京墨拉着洛曈上前,洛曈乖乖叫人:“凌伯父。” “好孩子,来吃饭吧。”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凌员外温和一笑,招呼众人落座,“曈儿,到了我们府上不必拘束,就同你在谷中一样。” “对,咱们先吃。”凌夫人也由丫鬟扶着过来了,“这几日铺子里忙,安儿大约又要晚些才能回来了。” 洛曈乖巧点头,挨着凌京墨坐下,心想师姐的爹爹这不是很好么?一边不解地偷偷看凌京墨。 凌京墨姿态从容地为洛曈夹菜,眨眨眼——你且看着吧。 众人安静地用膳,凌夫人和凌员外都对洛曈关爱有加,洛曈受宠若惊。 过了一会儿,只见凌员外悄悄地往凌夫人身边蹭了蹭。 凌京墨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洛曈的腿——要开始了。 “娘子,你吃这道凤尾虾,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凌员外殷勤地给凌夫人夹菜。 见凌夫人吃了,凌员外又夹了一道菜:“娘子,再尝尝这个松鼠桂鱼,也是我做的。” 凌夫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吃了。 “娘子,还有这个清炖蟹粉狮子头你一定不能错过,我特意盯着炖了整整一个时辰。酥酥烂烂的入口即化,好不好吃?”凌员外满含期待地望着凌夫人,眼里闪着期冀的亮光。 “好吃。”凌夫人不好意思地往边上挪了挪,“这么大张桌子,你干嘛非要过来挤我。” “不,太远了我会思念娘子。”凌员外仿佛没看到般继续蹭了过去,并幸福地把脸伸到凌夫人面前:“既然都好吃的话,给点奖励么。” “哎呀不要。”凌夫人面色绯红,推开凌员外,“老夫老妻的,孩子都在呢。” 只见凌员外突然慢慢坐直了身体,表情变得哀伤,双眼漫上盈盈的泪光,嘤嘤抽泣了起来:“娘子,你好狠心……呜呜……你还推开我,你是不是厌弃我了呜呜……” 洛曈被眼前一幕惊呆,拼命握紧了筷子才没掉到桌面上。 凌夫人又羞又气,将筷子一撂道:“我吃饱了,墨儿你照顾曈儿多吃些。”而后起身便走出了正厅。 “娘子,你去哪啊?等等我啊娘子……”凌员外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巴巴地追了出去。 洛曈望着消失的二人,还有些呆呆地难以消化,转脸见凌京墨以及其他下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 “喏,就是你见到的这样了。”凌京墨淡定地喝了一口莼菜银鱼汤,“我爹啊……虽然平时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实则一时半刻都离不得我娘,分开久了就要闹,自然不愿去料理生意了。 “自打娶了我娘之后,我爹他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下厨就是赖在我娘身边。”凌京墨又给洛曈舀了一碗酒酿圆子,“他厨艺是真没得说,我娘一大把年纪了还不会煮饭,都是我爹宠的。自从成亲起我爹就从来没让我娘下过厨,弟弟也是吃爹做的饭长大的。” 洛曈嚼着嘴里的酒酿圆子,味道甜甜的,师姐的爹爹和娘亲这样子,其实很幸福呀。 入夜时分,凌府厢房内,姊妹俩头抵着头,亲密地聊着分别数月以来的家常话。 “你说你这次来的路上,还误打误撞遇到了端木姨母的旧桃花?”凌京墨听洛曈讲了事情始末,也很是意外道。 洛曈点点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师姐,你如何看待此事呀?” “何事?” “就……就是,端木姨母和方婆婆是眷侣的事。”洛曈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心如擂鼓般紧张地等待师姐的回答。 凌京墨奇怪地扭头看了师妹一眼:“虽然同为女子,但她们两情相悦不是么?玖岚国也没有哪则条律说不允许她们在一起。” 洛曈闻言,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淡淡的窃喜,然而凌京墨的下一句话又给她雀跃的小心脏泼了一杯凉水。 “况且那是别人的事,同我又没甚干系。”凌京墨从床上坐起来,摸摸洛曈的头道:“明日我让玉笙来跟着你。我不常归家,玉笛和玉笙是娘临时拨来伺候我的,做事稚嫩了些,想来你也不会嫌弃。” “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不会迷路?”凌京墨停下正跨出房门的脚步,回头静静地望着洛曈,眼底含着淡淡的揶揄之色。 洛曈气鼓鼓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门口,不吭声了。 “好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给师父传书知会一声你在这里,你早些歇息。” “师姐……”洛曈的声音从被子中闷闷地传出来。 “嗯?怎么了?” “想听师姐弹琵琶了……师姐弹给我听好不好,就像我们在谷里那样。” “好。” 听着凌京墨远去的脚步声,洛曈从被子中慢慢露出头来,望着天边如钩的弯月,在黑夜里吁出一声轻叹。 师姐,若是有一天,当事之人不再同你没甚干系,你还会如此想么? 洛曈拍拍自己的脸,心说都还不知能不能和逐川再相见呢……现下倒思量起这许多来了。 夜凉如水,院子里,琵琶声悠然响起。指尖轻拢慢捻间琴音缓缓流淌,时疾时徐,初似山涧泉水清冽空灵,忽而又凝作溪流潺潺,越过叠嶂层峦,奔入滔滔江海,最后归于平静。唯幽幽余音飘散在夜空中,如同水面漾起的一圈圈涟漪。 满怀心事的少女,就这样枕着这悠扬婉转的琴音沉沉睡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6、第 16 章 回宫 日头偏西,玖岚国的皇宫里。 宽宽的石板甬路上,几名妙龄宫女排成一行,手捧糕点食盒,挨着高高的宫墙边不疾不徐地朝前走着,时而交换着一些少女间的悄悄话。 “芸萝你说,今年开春,皇上会不会选秀呀。”其中一名圆脸蛋宫女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身后道。 “谁知道呢,咱们这后宫里连个娘娘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太没意思了。”叫芸萝的宫女小声回道。 “你们俩小点声,若是被人听到我们议论皇上……我可不想挨板子。”走在前面的宫女谨慎道。 “芫荽,你就是胆子太小了,我和你讲……”那圆脸宫女回过头来,似是正准备好生教导一番前头的芫荽,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就见一个高大身影从她们身旁策马疾驰而过,黑衣黑马,好不威风。 那人绝尘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甬路的尽头。却引得宫人们纷纷驻足侧目,窃窃私语起来。 “天啊,这人是谁?居然如此胆大,敢在宫中骑马。” “别看了,管他是谁呢,反正同我们无关。” “那个人好帅啊,我感觉仿佛听到了心动的声音……”一名宫女捧着自己的脸,作眼冒桃心状。 “醒醒,你就看到个背影怎么就知道帅了。” “我们还是快些去送膳食吧,迟了可是要挨罚的。” …… 培元殿暖阁内,金丝楠木榻上,两名年轻男子隔着一方棋盘相对而坐。 “五叔,该你了。”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男子催促道。他眉宇间同晏逐川有几分相似,衣袍下摆暗绣着精致龙纹,虽是闲散之态却难掩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此人正是当今皇帝晏辰。 对面的男子年过弱冠,姿容清秀俊朗,一双清澈的桃花眼中含着淡淡笑意,正聚精会神地逗着立在棋盘边上的一只鹩哥,似乎完全没听到那人的话。 那鹩哥浑身漆黑,翅膀微微泛着紫铜色的光泽,没有一根杂羽,一看便知养得极好。它低头从瓮中叼了一颗黑色棋子塞到主人手里,学舌道:“该你了!该你了!” 清脆嘹亮的叫声让那人回过神来,他如梦方醒般挠挠头,执子观望了片刻,匆匆在棋盘上寻了一处落下。 落下后似觉不对,下意识地想换一步走,刚抬手,对面晏辰便果断落下一枚白子,挡住了他的棋路。 “五叔,落子无悔。”晏辰轻笑着摇头,目光看向鹩哥,“这只新宠,看来很得五叔的欢心啊。” 提到鸟儿,那人便来了精神:“那是,八十八可聪明着呢。来,给皇上请个安。” “大侄砸!大侄砸!”名叫八十八的鹩哥伸着脖子叫道。 那人神情窘促,低头瞪了八十八一眼,拿手指点了点它的小脑袋,晏辰则哈哈大笑。 这被晏辰称为五叔的,便是玖岚国先皇的幼弟,同晏辰晏逐川兄妹俩年龄相差无几,一块从小玩到大的五王爷晏黎。 这五王爷晏黎,文不成武不就,吃喝玩乐却很有一套。整个凤麟城的酒楼饭馆,哪家的八宝烧鸭肥而不腻,哪家的酿豆腐是一绝,哪家的杏花酒醇香馥郁回味悠长……他自烂熟于心。年纪轻轻整日遛鸟听曲儿,还以自己的名义建了一个戏园子……闲散自在全无野心。 可此人又不同于一般的纨绔,若说为何不一般?其因有三。一则他为人亲和,从不仗权贵身份做那强男霸女之事;二则他明明是皇亲国戚,按说本该是天底下最无须为金银忧愁的那类人,却偏偏惜财如命;三则么,就是这位五王爷“非同凡响”的衣着品位了。 譬如他今日,一袭黄栌色锦袍,上面用金线明晃晃地绣着一枚枚又圆又大的铜钱纹样,袖口滚着金边,腰间束着一根手臂粗细的、嵌满玉石的宽边锦带,外披一件厚实的熊皮大氅……料子倒都是上好的,只是这么一身打扮,你若说他是暴发户或土财主,信的人肯定比说他是王爷信的人要多。 明明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俊俏容颜,却放着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不做,偏生钟爱如此风格的穿着,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边叔侄二人正相谈甚欢,突然许公公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晏辰耳边说了些什么。 只见晏辰脸色一变,霍地起身,棋也不下了,对晏黎使眼色道:“川儿回来了,朕还在‘养病’,五叔你先帮朕挡挡。”说罢转身风一般朝内殿走去,一转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屏风后面。 晏黎眨眨眼,低头摸了摸八十八光亮顺滑的羽毛——大侄砸刚才说什么来着? 不一会儿,伴随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一个颀长身影推开门,出现在了晏黎眼前,立在一旁的许公公忙向来人行礼。 来人正是同洛曈分别后,便马不停蹄一路直奔入宫,来找皇兄兴师问罪的晏逐川。 晏逐川一进暖阁,对许公公点了点头,扭头便看到一个“辣眼睛”的背影。 她正想问许公公这是何人,那背影转过头来……晏逐川惊讶道:“五叔?” “侄女哎!”许久未见,晏黎也是十分喜悦,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起身迎接晏逐川。 “五叔,你这穿的什么啊。”晏逐川拍了拍晏黎,上下打量了一番,嫌弃地撇着嘴道,“几年不见,你品位怎地越发糟糕了?” 晏黎摸摸下巴:“不好看么?我可是在京城最好的铺子定做的,还亲自画了样图呢。” 晏逐川摇摇头不置可否,心道怕就是因为你亲自画的样图吧。待她回过神来,想起正事,道:“许公公,皇上现在何处?” 许公公看了晏逐川一眼,心虚低头:“圣上龙体欠安,已经歇息了,长公主不妨改日再来。” “哦?皇兄果真病了?”晏逐川倒不急了,神色自若,“可请过御医了?御医如何说?” “这……”许公公面露为难。 “侄女哎,你远道归来,也累了吧,先坐下喝杯茶呀。”晏黎笑呵呵地拉过晏逐川,“塞外生活是不是很辛苦呀?” “还好,习惯了。”晏逐川低头瞥到下了一半的棋,淡淡笑道,“五叔这是在自己和自己手谈?好兴致啊。” “呃,是啊……” “帮朕挡挡!帮朕挡挡!”一直默不作声的八十八突然叫了起来,连晏辰的声音都学得惟妙惟肖。 晏逐川这才注意到这只漂亮的小鹩哥,挑眉揶揄地望向晏黎。 “咳。”晏黎见瞒不过去了,只好老实地指了指内殿的方向。 晏黎一边目送晏逐川的背影,一边抚摸着鹩哥:“八十八呀,这可是你说出去的,可不是我说的哟……” 内殿里,晏逐川大步走到龙床前,拉开帷幔,只见晏辰一动不动地裹在一床明黄色的锦被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晏逐川伸手掀开被角,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扭头“虚弱”道:“川儿?你回来啦。原谅朕卧病在床,不能给你接风洗尘了……咳咳咳……” “是么?我倒觉得皇兄面色红润得很嘛。”晏逐川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晏辰演戏。 “咳咳咳……”晏辰又是一阵虚张声势的咳嗽,裹着被子朝床里缩了缩,“川儿你有所不知,御医说朕这病,表象正是如此,实则虚得很呢。需要,需要好生静养。” “哦?那御医还说什么了?”晏逐川绷住额角跳动的青筋,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晏辰咽了咽口水,气势越发不足起来:“御医还说,朕这病听不得喧哗,不可受惊吓,对朕说话不能太凶……” “死老哥,你再装!”晏逐川一把将被子整个扯下,怒吼道,“给我起来!” 一身龙袍的晏辰一骨碌坐起来,抱着膝盖,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亲妹。 晏逐川又好气又好笑,这人真是……仿佛她会把他怎么样似的。那些朝臣们若是看到他们秉节持重的圣上有这样一副面孔,非惊得连下巴都掉地上不可。 “说吧,究竟是何事非要下旨骗我回京?”晏逐川拉过一把黄花梨的椅子,叉开腿大喇喇坐下来,没好气地问道。 “朕思妹心切,如何能说是骗?”眼看晏逐川又要发作,晏辰吸吸鼻子,两眼一闭,拍着床榻就驾轻就熟地嚎开了:“父皇啊,母后啊……你们在天有灵,看看川儿吧!她心里都没有朕这个兄长了呜呜呜……” “多少年了就会这一套,你倒是换点新的!”晏逐川捏捏眉心,站起身道,“你要是不说,我即刻就回漠北去。” 晏辰瞬间收了声,表情也终于恢复了认真:“西域汝牢国的使节,再过几日就要到了……” “那又如何?”晏逐川支着下巴,等待下文。 “同使臣一道来的是他们的霜月公主,和朕……咳,年岁相当。”晏辰叹气,一脸愁眉不展。 “哟!”晏逐川难得见到少年老成的晏辰为一件事头疼的样子,立时来了兴致,“要和亲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7、第 17 章 五叔 晏辰点头,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踱步:“名义上是来进贡和观风问俗,但此前汝牢王特地派人给朕送来密函,言明结和亲约之意。” “我可没出兵打过他们。”晏逐川接收到晏辰投来的目光,忙撇清干系,“咱们跟汝牢国一向交好,今年刚入秋那阵子,汝牢王阿洛兰老爷子还请我喝过酒呢。” 晏辰又叹气:“朕知晓。大抵是西北琉连国日益兵强马壮,汝牢王心中忧虑,为长远计,想求个有力的盟约做保障吧。” “那和亲就和亲呗。”晏逐川满不在乎地用手指叩着桌面,“霜月公主我是没见过,不过汝牢王相貌堂堂,人言风采不减当年,王后更是绝世佳人,想来闺女也丑不到哪去。” “可是朕不想娶这烫手山芋啊。”晏辰目光哀怨,“据说这霜月公主是汝牢王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长大的,武功还不弱……这娶回来还不得当菩萨似地供着。若是不小心亏待了,即便不引起两国交战,朕怕是也要为性命提心吊胆了。” 原来就为这个骗我回来想辙啊?晏逐川腹诽着,嘴上却调侃道:“话虽如此,皇兄,七年了,你身边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何时才会有嫂子啊?”有了嫂子,死老哥该不会再三天两头闹我了吧。 晏辰斜眼看她:“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就知道打仗,想过终身大事么?有何资格说朕?” 得,给自己挖了个坑。晏逐川摸摸鼻子,扯开话题道:“知道我打仗辛苦,还千里迢迢骗……喊我回来。外患归我,内忧也要找我?你的丞相和那些朝臣们呢?难道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别提了。”晏辰摆摆手,“那些老家伙们只会说什么‘陛下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国不可一日无后’,整日递折子让朕选秀、纳妃……朕都头疼死了。” “什么叫适婚的年纪?”晏逐川冷嗤一声,“那帮老家伙们个个七老八十,我看也到了适合逝世的年纪。” “噗。”晏辰被逗笑,可那笑容也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他起身走到窗前站定,目光幽幽地望向远方。 “川儿,做皇帝真的好没意思。” 晏逐川注视着这个只比自己早降生几个时辰的兄长,眼前浮现的却是多年前,海棠树下,那个跑着笑着说以后才不要继承大统,一定要将皇位丢给自己坐,然后去闯荡江湖逍遥自在的娃娃。 后来国破家亡,六岁的娃娃被亲叔叔下毒,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一夜之间被迫成长……如今这个肩负重担的年轻君王,恐怕也只能在自己面前,展露些真性情,诉些肺腑之言了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晏逐川从往事中回神,嗓音有些喑哑,“死老哥,你不想娶就不娶,他们要是敢为此攻过来,有我在,打回去便是。” “朕就知道川儿是向着朕的,有川儿此言,朕心甚慰。”晏辰转过头来,笑眯眯道,“倘若川儿日后能带朕去寒沙城玩玩,就更好不过了。” “晏辰——你不要得寸进尺!”晏逐川那点感慨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嫌弃地甩开拉住自己衣袖的一坨明黄色,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那么此事,就交给川儿咯——”身后传来晏辰那气死人的声音,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愉悦。 从培元殿中离开,晏逐川先去太庙祭拜了先帝和太后的牌位。 出来时,晏逐川意外地见到了五王爷,晏黎正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拿着一块糕饼试图喂她的微风。奈何微风全然不买账,昂首甩尾,前蹄扒地喷着响鼻,惊得鸟笼中那鹩哥扑棱着翅膀上蹿下跳,还高声叫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微风!”晏逐川走过来,微风见到了主人,才老实下来。被解开缰绳后也没再躁动,安安静静地走在晏逐川身侧。 二人沿着出宫的甬路并肩而行。 “五叔你怎在此,我当你早就出宫了呢。”晏逐川问道。 “我才从皇上那离开,就和你一道走吧。”晏黎将糕饼掰成两半,一半捏碎了丢进鸟笼里喂八十八,一半自己吃。悻悻然道:“这么多年了,微风还是老样子哦。” “是啊。”晏逐川摩挲了两下微风的脖颈道,“在漠北野惯了,除了我,谁都拿他没法子,五叔莫怪。” 不,除了自己,如今还有一个人,是微风破天荒愿意亲近的……想起洛曈,晏逐川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才相别半天而已,却已经有些想念那个小丫头了。这会儿她应当安全到家了吧,也不知凌肃那根木头晓不晓得替她留意一下地址。不过反正就在京城,她堂堂长公主,还怕寻不着一个小姑娘不成。 “大侄女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哦?五叔何出此言?”晏逐川偏头问道,自己的心情……有那么明显? “大侄女平时不是冷着脸就是凶巴巴……”晏黎点了点头,边瞄着晏逐川神色,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很少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的。” 啥?晏逐川挖了挖耳朵,搓了搓浮起一层鸡皮疙瘩的双臂。她没听错吧?温柔?她? 正当晏黎以为得不到答案,准备换话题的时候,却听晏逐川开了口。 “这次回京的路上,我认识了一个……有趣的小家伙。”提起洛曈,晏逐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柔和了下来,“微风见她第一面,就亲近得不得了。她身边也总是带着一只鸟儿……” 这可提起了晏黎的兴趣,他忙竖起耳朵,满脸期待,晏逐川却话锋一转:“若以后有机会,再与五叔引见。” 虽然很想向全天下炫耀她发现的宝贝,不过眼下不知曈曈心中作何想法,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你们兄妹俩,吊人胃口的本事可真是一模一样。”五王爷瘪瘪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怨念模样。 “看来五叔平日没少被皇兄欺负啊。”晏逐川坏笑道。 “唉,大侄女你是有所不知。”晏黎拉着晏逐川开始吐苦水,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才斟酌出一个词来,“皇上近年来可是越发地……调皮了。” 想到晏辰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却对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把戏信手拈来的样子,晏逐川深以为然。 “人言高处不胜寒,坐在那个位子上,所承受的寂寞是旁人难以体会的。”五王爷将鸟笼提到眼前,似是专心逗着八十八,“哎,大侄砸不容易啊,江山有他,乃一幸也;大侄砸有你,乃二幸也;你们兄妹同心,乃幸中之幸……” 晏逐川撇嘴:“他幸?还这么三天两头的折腾我。” “皇上每每接到边关捷报,都既欣慰又心疼。这几年,朝中偶尔也会有那些迂腐老臣,旁敲侧击地上奏要皇上早日把长公主嫁掉的声音,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五王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皇上曾说,从前是妹妹为保护自己和这天下挺身而出,如今他既登九五,若连保护妹妹的心愿和自由都做不到,也无颜面对先帝和太后了。” 晏逐川自然知晓皇兄对她的好,自己所谓的抱怨也不过是随意调侃。不过温和圆润的晏辰会说出这种话,委实令她意外。晏逐川正想着,抬头望见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的晏黎,心中一动。 当年季王篡位后,晏辰被太傅带到民间保护起来,勤学苦读韬光养晦;她自己随师父去了西域,习武虽苦,却潇洒自在……而当时年仅七岁的晏黎,则被季王以子虚乌有的罪名褫夺封号削为平民,流放他乡。 五叔的生母茹太妃被软禁在京城,因思念幼子,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了。 直到七年前晏辰登基,五叔才被迎回,做回当今的五王爷。 晏逐川难以想象,在那些流放的岁月里,晏黎是如何一个人生存下来,顶着季王的监视,还分别给她和晏辰传信递消息的。 五叔如今这年纪轻轻就看淡一切,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是否也是那些艰难沉重的岁月酿成的苦酒,是让他在那种情况下,得以保全自己的唯一途径呢? 可怜生在帝王家。 晏逐川不关心政事,但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如今风华正茂的五叔,常常是朝堂上和民间的议论谈资。有人说他不思进取胸无大志,愚蠢至极;有人说他是虚情假意,心口不一…… 但望着眼前这双湖水般深邃却清澈如初的眸子,晏逐川确信,这还是总角之年和他们一同玩耍长大的那个小五叔。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好,希望晏辰好,希望这天下好的。 有能力翻云覆雨,却只愿返璞归真。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了宫门口,天色已暗。 “城西的醉仙居新来了个厨子,拿手的佛跳墙是一绝,要不要喝一杯去?”晏黎兴致勃勃。 晏逐川指了指五王爷身后不远处的马车:“改日吧,你府上的人都来接你了。” 看着晏黎上了马车,晏逐川也飞身上马。 “对了,大侄女。”五王爷突然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眨眨眼道,“两日后来我府上听戏吧,保准是你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晏逐川勒住马头,朗声道:“我近日还有些事要办,不过既然五叔邀请,我尽量到就是。” 自己还要去查一下之前那些刺客之事,还有凌肃说的那些玄雾楼的线索……皇兄今日提起的和亲一事也要想想办法,总不能一言不合就真的打起仗来。晏逐川不怕战争,却不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正因为她熟悉战争,故而比谁都不崇尚随意用武力解决事端。 二人在宫门前分道扬镳,各自打道回府。 远处一座小酒楼的二楼,一个蒙面人临窗坐着,望着五王爷马车远去的方向,目光凛冽。 “就他么?”一个黑衣人走到那蒙面人身旁,低声问道。 蒙面人点了点头,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语气听不出喜怒:“孺子可教。”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8、第 18 章 赴宴 这日清晨,洛曈揉着眼睛,在窗外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嬉笑声中醒来。 房间内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暖暖的阳光穿过镂空的雕花窗,在床帷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洛曈懒懒地翻了个身,望着纱幔上的刺绣醒神儿发呆。 她在凌家已经住了两日了。凌伯父和凌夫人都对自己很好,对下人也和气。许是因着他们并非传统官宦之家,故此尽管凌府家大业大,却并没有很多规矩,阖府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而自己对凌家也基本有了些了解。作为被今上钦封的皇商,凌家地产无数,在玖岚国各地有房产上百间、茶场数座、茶山数千亩……凌家的商铺遍布大江南北,在铜铁、玉瓷、绸缎布庄、钱庄等产业都有涉猎。 这偌大的家业,是由凌夫人一手创立,而后又交到了三子凌韶安手中。三少爷凌韶安年纪轻轻便接管了家中生意,并打理得蒸蒸日上,让人不得不啧啧称赞。如今凌家作为京中新贵,也是许多达官贵人们结交来往的对象。 然而凌夫人似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弹琴以及教府中丫鬟们弹琴;凌员外呢只管研究新菜式和哄自家娘子开心;二小姐性情淡泊只管练剑……故此这临近年关,凌韶安是忙得整日不见人影,到现在洛曈都还没有同这个小凌掌柜见过面呢。 洛曈正趴在床上神游,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便掀开锦被一骨碌坐了起来,拉开床幔道:“请进吧。” 红木的房门被推开,两名小丫鬟走了进来,洛曈揉揉眼睛,见后面那丫鬟是这两日都跟着她的玉笙,便展颜对她笑了笑。 玉笙这两日伺候洛曈,觉得这位洛姑娘虽说是二小姐宠爱的师妹,是尊贵的客人,却平易近人的很。她刚入凌府做下人不久,许多事不很熟练,还有些呆头呆脑的。洛姑娘心善手巧,帮了她好几次。几日下来二人便也熟稔了许多。 玉笙刚弯起眼睛对洛曈也笑了笑,就被另一名丫鬟不满地拽了一把,拉着她朝洛曈福了一礼。 那比玉笙高一点的丫鬟,看着年纪也不大,毕恭毕敬道:“洛姑娘,奴婢名叫玉笛,是二小姐派奴婢过来的。玉笙她刚入府,不懂礼数,还请洛姑娘莫怪。” “噗。”洛曈不由得被这小丫鬟老气横秋的小模样逗乐了,柔声道:“玉笛是么,我听师姐提过你,同我不必如此多礼的。” “我早就说了么,洛姑娘很好相与的。”玉笙低着头嘟囔。 “我自己来就好啦。”洛曈接过玉笛捧到她面前的水盆和帕子洗漱一番,随后问道:“今日府上可是有何要紧之事?”不然明明玉笙一人足矣,师姐怎会连身边的玉笛也派过来了呢。 “今日大家要去五王府赴宴呢!”玉笙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说到出门之事难掩兴奋神色。 “五王府?”洛曈惊诧。竟不知……师姐家同王府也有来往的么? “咱们夫人同五王爷乃是故交,王爷平日和少爷也时常来往。”玉笛解释着,并拿过一套衣裳道,“这是二小姐给姑娘准备的,奴婢来帮姑娘更衣吧。” “五王爷还特别爱吃咱们老爷做的膳食呢。”玉笙满脸骄傲地补充道。 …… 半个时辰后,穿戴整齐的洛曈由玉笛玉笙引着,来到了凌京墨的院子里。 梳妆打扮好的洛曈,一袭乳白和藕粉相间的衫裙,外面一件浅桃色锦缎对襟小袄,边角缀着一圈毛绒绒的雪白兔毛。略施粉黛,可爱动人。她阻拦了玉笛出声通报,静静立在一旁望着庭院中练剑的身影。 院中月白色的身影如鸿鹄般上下翻飞。凌京墨素手执剑,那剑似惊鸿凌空,又如游龙出水,洛曈看得眼花缭乱,不由得暗暗赞叹师姐果然还同往常一般,厉害得很。 末了一个利落的收式,凌京墨还剑入鞘。扭头看向洛曈,眼中流露赞赏:“师妹穿上这身衣裳,果然好看得紧。” “我也很是喜欢呢。”洛曈乖巧地笑,双颊现出两个浅浅梨涡,“只是又让师姐破费了。” “说什么傻话。”凌京墨轻轻捏了捏洛曈脸蛋,“真当你师姐我囊中羞涩不成?凌家的产业虽说是安儿在打理,我亦有红利可分的。” 原来如此呀,洛曈呆呆地消化着。她本来当真以为,师姐乃江湖中人,无官无职,一直给自己花的都是辛辛苦苦积攒的私房呢。 凌京墨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便带着洛曈往凌府外走去,路过马厩时,牵出了一匹漂亮的白马。 “飞霜!”洛曈认得师姐的马,算起来也好久没见到它了。高兴地伸手抚摸,飞霜也眨着温柔的大眼睛,轻轻偏头蹭她的手以回应。 凌府大门口,凌员外和凌夫人正被丫鬟小厮扶进马车,马车外,一名身穿竹青色长衫的年轻公子在骑马等候。见她们出来,对凌京墨喊道:“阿姊。” 而后又看向洛曈,温和道:“洛姑娘既和阿姊情同姊妹,我便白占了这个便宜,也喊你一声妹妹了。” 想必这位就是凌家三少爷,师姐的弟弟凌韶安了。洛曈腼腆地回了个浅浅的微笑,眨眨眼道:“好呀,只是为何……” “安儿长你一岁,你是做不了姐姐了。”凌京墨将洛曈扶上另一辆马车后,自己也骑上飞霜,同凌韶安一起走在马车两侧。 洛曈刚坐好,玉笛和玉笙也跟着坐了进来,一人手中提了一个精致的檀木食盒。 “这是我们备的贽礼么?”洛曈好奇。 玉笙摇摇头:“不晓得哎,是夫人身边的瑶筝姐姐让我们拿上的,她和铁釜也一人提了一个呢。” 玉笛则是张了张口复又闭上,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车于闹市中行驶着,洛曈仿佛是才意识到要去王府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起来。 “你们俩,去过五王府么?” 玉笛玉笙一齐摇头。玉笙俏皮地吐舌道:“这次能带上我,还是托了姑娘的福呢。不然的话,就只有玉笛自己可以随二小姐出来了。” 洛曈有些忧虑,不知去王府做客,规矩会不会很多?皇亲国戚不是都脾气很大么……思来想去,便探头出了车窗,打算问问师姐安个心。 一掀开帘子,见到的却是一个竹青色的身影。洛曈意识到师姐应当在马车的另一边,正想放下帘子,凌韶安骑着马靠了过来:“洛妹妹有何难处,告知在下也是一样的。” “安少爷。”洛曈想了想,开口轻声问道,“那五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呀?” “洛妹妹不必害怕。”凌韶安温和一笑,“五王爷比阿姊年长几岁,为人很是随和。” 这样说来,洛曈倒放心了一些,她还以为王爷同凌伯父年纪差不多呢。 “王爷他……性子十分有趣。”凌韶安故作神秘道,“洛妹妹可知,五王爷为何会同凌家交好?” “诶,不是说同伯母是故交的么?以及折服于伯父的厨艺?”洛曈歪头不解。 “这是其一其二,其三么……”凌韶安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因为整个凤麟城里,只有凌家的衣铺,可以按照五王爷的要求制出合他心意的衣裳来。” 这个理由倒是让洛曈有些意外,莫非那五王爷在制衣方面眼光甚高,寻常衣铺难以满足? 洛曈放下帘子,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在脑中勾勒出了一个衣品不凡,风姿绰约的翩翩佳公子形象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又驶了一阵,最终在王府停了下来。偌大的庭院车马盈门,宾客纷至沓来。凌京墨下马并伸手将洛曈扶下马车,跟在凌员外和凌夫人身后,向门房递上请帖,便进了王府。 这五王府,从门楣到庭院,端的是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宾客们跟着引路的管事穿过花园和游廊,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暖阁内。 这暖阁有些特别,十分高大宽敞,容纳百十来人不在话下。前面搭了一座戏台子,宾客们二人一桌,在戏台四周入座。 凌京墨知晓洛曈有些怕生,见到这种场面难免紧张,知会了爹娘后便带着洛曈坐到了稍为僻静的一隅。 王府的下人们不多时便奉上了茶水点心。龙须酥,芙蓉糕,糖蒸酥酪……样样精致小巧,洛曈目光被一碟做成小猫形状的桂花糕吸引,圆头圆脑,玲珑可爱。咬上一口,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师姐你尝尝这个,好好吃哦。”洛曈一边咀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凌京墨也拿起一块尝了尝,淡淡道:“嗯,看来传闻非虚。” “什么传闻呀?”洛曈歪着脑袋,睁着黑亮的大眼睛一脸好奇。 “传闻五王爷是个挑剔的饕餮之徒,他府上的厨子,比起御厨的手艺也不差。”凌京墨抿了一口茶,“不然也不会时时来家中蹭饭了。” “那岂不是说明,伯父的手艺可以和御厨媲美啦?”洛曈惊叹。 立在凌京墨身后的玉笛急忙对洛曈拼命使着眼色,一脸紧张地做出噤声的动作。洛曈一愣,倒是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忙捂住嘴。 凌京墨捧着茶盏,垂眸轻笑,自己这个师妹,还是那样呆得可爱。 “哎你听说了没有,五王爷此次设宴,主要是为了请咱们听戏的。”不远处的一桌宾客谈论的声音有些高,清晰地传了过来。 “不愧是三日不听曲儿就食不下咽的五王爷。”另一宾客一脸了然道,“请了哪个戏班子?” “应当就是用他自己府上养的那个莲苑,听说要演一出新鲜玩意,是五王爷亲自写了本子亲自督演的,之后还要在上元的宫宴上献给今上看呢。” …… 洛曈三两口就把小点心吃完了,意犹未尽道:“这五王爷的志趣,还真是五花八门呀。”有几个做王爷的会养戏班子在府上,还亲自写戏本子的。 “我回京不久,对五王爷不甚了解。不过他应当是真的很爱曲乐了。”凌京墨把自己那份没用完的点心推到洛曈面前,“我娘偶尔还会被五王爷请去指点他那莲苑中的乐伶呢。” “说起来,安少爷会何种器乐呢?”伯母善琴,师姐弹得一手好琵琶,那凌家弟弟呢……她好奇这个问题许久了。 “安儿是家中唯一对曲乐一窍不通的人。”讲起这个,凌京墨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娘本希望他能继承自己一星半点的资质也好,从娘为他取的名字就可知了。然他自小便对音律兴味索然,反而喜欢做生意。倒也是歪打正着,安儿在经商一事上确是天赋异禀。” 原来如此,洛曈微微讶然。这几日在凌府上住,她是彻底被凌家上上下下的雅乐氛围震惊了。随便一个丫鬟都会奏上一曲,倒让她先入为主地以为凌家所有人都是如此了。 正想着,凌京墨轻轻拍了下她的手道:“曈儿,你看,正和安儿谈话的那位,便是五王爷了。” 洛曈正往下咽一块芙蓉糕,她顺着凌京墨的目光望过去,一下子惊得噎住。她瞬间明白了凌韶安所说的,寻常衣铺都无法制出合五王爷心意的衣裳是为何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9、第 19 章 解难 如凌京墨所言,此时站在凌韶安身旁正聊得兴致盎然的五王爷,头戴一条红绣抹额,上头嵌了不少金玉珠翠,身穿一件熊皮大氅,里面是一袭朱红色的锦袍,孔雀绿的绸裤扎在绛紫色的锦靴之中……在人群中绝对是扎眼的存在。 “姑娘,您慢点呀。”玉笙见洛曈被噎住,忙替她轻轻拍着后背,又递上茶水。 洛曈咕咚咕咚喝下一杯茶,终于缓过来些许,她算是明白了。无怪凌韶安要说,只有凌家铺子方能制出合五王爷心意的衣裳了。做买卖也要讲求个你情我愿,如此式样和配色的衣服,想必任谁家都不愿意做出来抹黑名声、自砸招牌的呀。 凌京墨则是一脸平淡无波,已然见怪不怪了。 午时将近,筵席便开始了。 琳琅满目的精致佳肴被王府侍者们鱼贯而入地端上,看得洛曈目不应睱,然待她执箸定睛一瞧,却发现每样菜品的份量,都少得令人咋舌。 桂花鸭腿只有巴掌大的一点,一盘金银夹花只有两个,千里莼羹居然只有一小碟……洛曈心情复杂地尝了一口,味道倒是绝佳,可这如何吃得饱呢? 洛曈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下周围,想知道是否每一桌席皆是如此,却惊奇地看到,许多宾客们都纷纷拿出自带的食盒来,见怪不怪地自添饭食,其中也包括凌伯父和凌夫人。 玉笙和玉笛也打开提了一路的檀木食盒,因着所带皆是双层保温的瓷碗,菜肴都还是温热的。 原来这食盒是要派这个用场的。 “这王爷,也太……”洛曈压低声音惊叹道。宴请宾客,宾客却都自带饭食?个个还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这个五王爷,一再颠覆了洛曈此前的想象。 不远处,一个小丫鬟端着一摞垒得高高的金盘金碗,步履匆忙地走过。不留神脚下绊了一下,小丫鬟摔倒了,怀中的盘子碗碟也叮叮当当全掉在了地上。 洛曈见状忙跑过去扶起那小丫鬟,并帮忙将碗碟一一拾起,交还到那丫鬟手上。 那小丫鬟眼圈泛红,诚惶诚恐地连连道歉,倒是让洛曈想起了和玉笙初见的情景,不由更心软了些。她正捡着,突然觉得手上的金盘子,分量意外的轻。下意识地将盘子翻转过来多看了两眼,却发现这“金盘子”被磕掉了一块金箔,露出了底下的木色来…… 洛曈不动声色地眨眨眼,心下腹诽这五王爷,身为皇亲国戚,居然吝财至此……她还以为这些金灿灿的桌椅板凳,雕梁画栋全是真金白银,还曾感叹王府就是不一般的富丽堂皇呢。 那小丫鬟抱起了所有碗碟,向洛曈道了谢,正欲离开,突然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十分响亮。 洛曈也听见了这一声,回过头打算叫玉笙取些食物来给那小丫鬟。就见一个红配绿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怎么没吃饭就干活?”说话之人正是五王爷,皱眉低头看向那丫鬟。 那小丫鬟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五王爷本人,受宠若惊地嗫嚅着答道:“回王爷,红豆姐姐今日病了,奴婢是临时被安排来前面替她的,故此还未、还未来得及吃东西……” 这时一个白胡子的管事匆匆赶来,在五王爷耳畔说道:“是老奴安排不周,今日筵席人手有些不够,便仓促了些。请王爷责罚。” 五王爷轻轻摆了摆手:“去,把我那份给她。” “呃……”管事愣了一下,片刻后取来了王爷的饭食。 “先去吃饱了再干活不迟。”五王爷把饭菜塞到那丫鬟手里,摸摸鼻子道,“本王可不想府上传出苛待下人的名声。” 那丫鬟一边叩谢赏赐一边下去了,感激涕零的。 管事试探着出声:“那,老奴再让后厨为王爷做一份新的……” “不准做。”五王爷背着手,反应激烈,“咳,那样就超出府内今日开支了。不准做,本王不饿。” 管事似是也对五王爷的此种态度屡见不鲜,点头应着跟在五王爷身后离开了。 “如何?”凌韶安端着酒杯,不知何时溜达到了洛曈身旁,望着五王爷离开的方向戏谑道,“是不是很有趣?要他多花银子啊,还不如要他的命来得痛快呢。” “当真有趣。”洛曈点点头,心下思忖着,这年轻的五王爷,虽说审美奇特,又小气惜财,却不失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呢。 洛曈回到席位上坐下,师姐不知是否看到了事情始末,仍是一派镇定从容之态。倒是玉笙急了半天,一直拉着问她去哪里了,说王府这么大若她迷路了可如何是好云云,洛曈微笑着安抚了玉笙一番。 酒过三巡,王爷的好戏也该开场了。 先是一阵轻柔悠扬的美妙乐声响起,不知何时已在戏台两侧就位的乐师们各司其职,丝竹管弦,琴瑟笙箫,默契相和,为这场戏缓缓拉开了序幕。 琴声一响万物寂静,四座无言屏气凝神倾听。凌夫人也微微颔首,会心一笑。 随后一群仪姿优雅,身穿各色羽衣的伶人登场,轻歌曼舞,引人入胜。惟妙惟肖的表演让人不难看出这是在扮演一群鸟儿。 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鸟儿”,羽毛很少,灰暗没有光泽,在众多鸟儿之中,显得十分普通。因他并不耀眼夺目,其他鸟儿都不愿理睬他。 这只平凡而又特别的鸟儿,就是凤凰。 随着精彩的对白和伶人们曼妙的歌舞,故事徐徐展开在众人眼前。 那时的凤凰,还不是鸟中之王。毫不起眼的他,却整日勤勤恳恳,忙碌着收集果实。而其他鸟儿只顾纵情嬉耍享乐,对凤凰的行为不屑一顾,甚至纷纷嘲笑凤凰。 后来,适逢大旱,鸟儿们觅食无果,几欲濒死,难以支撑。千钧一发之时,凤凰拿出了积存已久的果实干粮分给众鸟儿,同鸟儿们共渡难关。 旱灾过后,大地恢复了生机,鸟儿们为了感谢凤凰的救命之恩,各自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根最漂亮的羽毛,合制成一件光彩夺目的百鸟衣赠予凤凰,并推举凤凰为百鸟之王。 “这是百鸟朝凤的故事吧?” “别说,五王爷的戏班子还真和外面那些勾栏瓦舍不一样。” …… 满堂宾客们一边吃着瓜果,一边不时低低地交头接耳,津津有味地欣赏着。 戏演到凤凰已成为百鸟之王这一段,忽高忽低,变幻无常的琴音便从乐师们巧妙的指尖飞出,清亮高亢的乐声,带着强劲的穿透力,仿佛要一直飞向那遥远无垠的地方。 换上五彩斑斓华美羽衣的伶人,在搭好的高台上翩然起舞。一舞方毕,震惊四座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万众瞩目之下,突然从戏台后呼啦啦飞出一大群真的鸟来,从庞大如孔雀、白鹤、锦雉,到小巧如喜鹊、画眉、百灵……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这些鸟儿仿佛被驯过似地,随着乐声,整齐划一地列队飞行,围绕着那高台盘旋而上,将扮演凤凰的伶人簇拥在中央。五王爷事先派人在高台之上制造了白茫茫的雾气效果,云雾缭绕间百鸟穿梭,高低错落,倒似真的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百鸟朝凤!是真的百鸟朝凤!”宾客们还未曾见过如此新奇的景象,好些人激动地站起来喝彩。 变故就发生在刹那间。 大抵是宾客们喝彩的声音过于慷慨激扬,一只白鹭突然受惊,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乱飞,最终朝宾客的方向飞了过去。 鸟儿们的队形突然被打乱,其余的许多鸟儿也跟着四处乱飞,乐声戛然而止,满座的宾客们也被这陡然而生的变故惊到,纷纷惊呼着躲避驱赶飞来的鸟儿们……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凌京墨站起身将洛曈护在身后,又瞥到凌韶安已赶至爹娘身边,略安下心。 那只受惊的白鹭在暖阁内环飞了一周后,竟朝这边飞来。 事出突然,洛曈起初也有些慌张。不过当她看到迎面飞来的美丽大鸟时,便一点都不害怕了。 清荼谷中多得是奇珍异兽,飞禽的种类更是数不胜数。洛曈见过许多鹭鸟,和那些展开双翅足有一人多宽的庞然大物相比,这一只,恐怕还是个娃娃呢。 洛曈注视着那惊慌的白鹭,缓缓朝它伸出手臂,口中模仿着鹭鸟的叫声。 说来也怪,那白鹭便也真的飞至她身边落了下来。洛曈一边轻轻地抚摸着白鹭,一边温柔地说着安抚的话语。片刻之间,本还惊慌失措的白鹭便镇定了下来,优雅安闲地立在洛曈身旁,温顺而充满灵性。 宾客们纷纷被这一幕看得呆住了,只见那白鹭,高昂着细长脖颈,一双直挺修长的腿。雪白的羽毛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纯洁温润,比羊脂玉更觉晶莹。 “这是什么鸟啊?” “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哟哟哟,不知道是谁方才吓成那个样子,脸红不脸红?看人家小姑娘都不害怕。” “去去去。我那是,我那是怕伤到鸟……” …… 宾客们见危机解除,纷纷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其余那些四处乱飞的鸟儿不知何时也都跟着白鹭飞了过来,围在洛曈身边,乖顺异常。 凌京墨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她自是晓得师妹在此事上一向天赋异禀,清荼谷的飞禽走兽们还没有哪个不愿意亲近她的。但谷外的鸟脾性如何却是不知……故此方才也有所担忧。现下看来,哪怕是到了京城,师妹还是一样受生灵们喜欢呢。 这时五王爷也从戏台那边赶了过来,擦着额头上的汗:“这,这是……” “这是五王爷给诸位准备的惊喜。”洛曈深吸了一口气,糯糯开口道。 众人了然。 凌京墨有些讶异地看向居然敢于在这筵席上,在众宾客面前说话的洛曈。这可比师妹驯服那些鸟儿,要让她意外得多。 五王爷也颇为意外地看了洛曈一眼,素不相识没错……好像是跟着凌家一起来的丫头? 众鸟儿在洛曈的示意下,列队飞回了戏台之上。乐声也重新奏起,声如山中百鸟散了又集,曲似万里浮云散了又明。经过方才一事,众人对这充满灵性的百鸟更是喜爱有加,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啧啧称叹。曲毕,这一出百鸟朝凤也就此圆满谢幕,赢得满堂喝彩。 傍晚时分,宾客渐渐散去,相互拜别,各自归家。 洛曈随着凌家众人即将迈出王府大门时,一位小厮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对洛曈道:“这位小姐请留步,我家王爷有请。” 凌京墨闻言便欲一同前往,那小厮为难道:“我家王爷只请这位姑娘一人前去。” 凌京墨转头和凌韶安对视了一眼,对方投来一个安抚的目光。凌京墨只好道:“曈儿快去快回,我在马车那等你。” 洛曈跟着小厮往回走了不久,便看到五王爷背对着她,站在池塘边喂锦鲤。 洛曈双手不禁抓住了自己的衣摆,心下紧张,面前这位可是玖岚国尊贵的王爷啊……她自小在谷里长大,完全不懂得那些高门大户的繁文缛节。只好回想着平日在凌府中的零星印象,轻轻咳了一声,模仿着小声道:“洛,洛曈见过五王爷。” 披着熊皮大氅的五王爷转过身来,水汪汪地睁着一双桃花眼,充满兴奋和欣喜地望着洛曈:“洛姑娘,你教教我吧!” ……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凌京墨才等到被五王爷亲自送出大门的洛曈。 “说好了,过些时日阿曈要再来玩呀——”五王爷挥舞着一条金丝手帕,目送着远去的凌府马车喊道。 马车里,洛曈看着满脸崇拜之情看着自己的玉笛玉笙,想起方才五王爷眼巴巴缠着自己求教驭鸟之术,又盛情邀请自己下次来参观王府的百鸟园,若非天色已晚,甚至还想拉着自己义结金兰……噗哧笑出声来。 这个五王爷晏黎,当真是个有趣之人呢。皇亲国戚,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么。 “姑娘你看,那是什么好热闹呀!”玉笙一边趴在窗边看,一边兴冲冲地招呼着洛曈。 洛曈闻言也凑到车窗前朝外看去,只见一队充满异域风情的车马仪仗在街市上行进,护送着一辆珠光璀璨的华美马车。他们带着许多奇珍异宝,好些人还骑着骆驼,一路吹吹打打好不壮观,道路两旁挤满了好奇的百姓踮脚观看。 “前几日我听铁釜说,要有西域使节来朝拜呢,应当就是他们吧。”连一向持重的玉笛也有些好奇,忍不住频频从窗缝里朝外看。 “听说那个什么国的公主也会来,好想看看公主呀!”玉笙回过头,兴致勃勃地对洛曈说道。 玉笙话音刚落,洛曈就看见那西域马车的窗帘好巧不巧被一阵风掀起,车内坐着一位美人,一条殷红色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冷艳动人的紫色眼眸。 这时一个黑衣人自街市对面策马疾驰而过。洛曈揉了揉眼睛,刚刚那个身影,好像逐川呀!待她欲仔细寻找时,那个身影却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无踪迹。 是自己看错了么……洛曈失落地放下了帘子,在马车角落里窝成一团。连玉笙再喊她去看西域仪仗,都提不起兴趣了。 …… 晏逐川同凌肃查那刺客之事查了一整天,方才记起五叔似乎是今日在王府中设宴,还邀请她来着,于是一拍脑门便朝五王府策马飞奔而去。 待她到了王府,却发现筵席早已散场。王府的门房认出长公主,要去通报,晏逐川摆摆手没让,留下一句改日再登门拜访,便骑着微风打道回府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0、第 20 章 除夕(上)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仪凰八年腊月里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除夕。 这天一大早,凌府上下就都忙忙碌碌着为辞旧迎新做准备了,连对洛曈整日寸步不离的玉笙都不见人影。 洛曈揣着汤圆,一路东张西望着朝师姐的厢房走去。 自打洛曈住进凌府,那些丫鬟们见了汤圆这个萌死人不偿命的小家伙,纷纷做捧心状走不动路,都争着抢着照顾它。不消几日,汤圆便已被喂得珠圆玉润,瞧着是胖了一圈。大抵是发现卖萌就会有一堆漂亮姐姐来宠爱它,汤圆的撒娇本事也与日俱增,动不动就巴到人身上,懒得自己飞了。 府中处处张灯结彩,一串串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远远望去像极了街市上小贩叫卖的糖葫芦。丫鬟小厮们都忙着洒扫门庭院落,掸拂尘垢蛛网,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 洛曈刚刚走到凌京墨的院子门口,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飞扑过来抓住。 “曈儿小可爱!”凌夫人掐了一把洛曈的脸蛋,拉起她就走,“来帮我贴年画呀!” “诶?”洛曈迷迷糊糊地跟着凌夫人走,还回头张望了下凌京墨静悄悄的院子,“师姐呢……” “墨儿晨起就出门去了,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凌夫人俏皮地眨了下眼道,“昨日给府里下人们都休了假,除了家生子,都返乡探亲去了,这不,人手就有些不够。而且,换桃符这些事,要自己动手,才更有意义么。” 洛曈跟着凌夫人一路走到了花厅,好些丫鬟正围坐于桌边剪窗花,分发桃符板和年画,见到她们二人,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问安。 凌夫人凑过去低头一看,嫌弃道:“这么丑?还不如去年的呢。” “夫人您忘啦,去年的时候瑶铃还在呢。”丫鬟瑶筝道,“奴婢们姐妹几个,谁也赶不上瑶铃姐姐手巧呀。” 瑶筝这么一说,凌夫人也想起了那个心灵手巧的丫鬟,还是自己添了嫁妆送她出嫁的,痛惜扶额。 “那要不然……咱们把去年的翻出来用?”玉笙想了想道。 “傻了你!”玉笛伸手弹了下玉笙脑门,“去旧迎新,这些物什怎么好用旧的。” “唉,如此将就一下吧。”凌夫人无奈地摆摆手,另寻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写春联,丫鬟锦瑟铺开红纸,瑶筝立在一旁磨墨。 众人各忙各的,几乎没人注意到洛曈拿起了桌上的红纸和剪刀,不消片刻,便剪了两张窗花出来。 “哇……姑娘你好厉害呀!” 听到玉笙惊叹声,大家纷纷围了过来,只见洛曈剪出的两张花样,一张是三条锦鲤首尾相衔,连每一片鳞,甚至锦鲤周身的水花都精巧无比;另一张是喜鹊踏在枝头,那丰满的羽毛,花瓣参差有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好漂亮啊……比瑶铃姐姐剪的还要好看了!” “你看这鱼,跟真的一样!”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丫鬟们挤来挤去,叽叽喳喳地赞叹着。凌夫人拿起那两张窗花一看,亦是面露惊喜:“曈儿这手艺,可比得上宫里用的那些花样子了,可是同匠人师傅特意学过的?” “伯母谬赞。”洛曈红着脸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道:“从前只自己剪着玩罢了,并不曾学艺。许是在谷中时,花鸟鱼虫见得多些的缘故吧。” “丫头们,别光傻看着呀,快跟着曈儿学起来。”凌夫人招呼着丫鬟们,又笑眯眯地对曈儿眨了眨眼道,“调|教她们的差事我可就交给你喽。” 被凌夫人如此夸奖,洛曈心里更添羞赧,停下剪刀正欲推辞,抬起头来却对上丫鬟们整整齐齐的崇拜目光,一双双眼睛里亮晶晶地,仿佛看到九天玄女一般……只好按下羞怯,轻声细语地认真教了起来。 凌夫人在她们身后,看着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情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剪好了窗花,洛曈又被丫鬟们簇拥着一同去了各院门上钉桃符。所谓桃符,便是一对对令牌大小的桃木板,上刻神荼、郁垒二神之名,以祈福灭祸、辟邪消灾。还在大门两侧贴上了刚写好的春联,粘上《年年有余》并《十美人闹春图》等年画纹样。 正午过后,街上传来了鞭炮声和车马喧闹声。无论是刚从宫里相拜离开的官员,抑或是走街串巷的商贩,都开始陆续返家和亲人相聚,共同亟待岁末的团圆饭。 丫鬟们都去后门看放鞭炮了,洛曈兜兜转转独自走回了花厅。下人正收拾着,洛曈余兴未消,便讨来一张剩下的红纸,捏在手里,还想再剪点什么。 剪花鸟?剪亭台?洛曈任思绪飘荡着,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人恣意到有些邪气的姣好容颜,阔别了这些时日,不知那人今日是否也在同家人团聚,可否顺利办完缠身之事,可否还……记得她? 洛曈低头一看,自己也吃了一惊。原来她手随心动,不知不觉间竟剪出了一张逐川的小像来,那眼尾那眉梢都像了个九成九,就连嘴角的痞笑都惟妙惟肖。 洛曈捧着逐川的小像,脉脉注视了良久。心底有什么东西开始破土而出,萌芽生长。 那是名为思慕的种子。 “曈儿!” 熟悉的声音将她的神思唤回,洛曈忙小心翼翼地将小像放进衣襟里藏好,方转过身来。 “你怎么孤身一人在此?”凌京墨大踏步地朝她走来。 “方才在和伯母她们一同剪窗花。”洛曈踮起脚,从凌京墨发丝上摘下一片竹叶来,“师姐去做什么了呀?今日除夕,伯母等你好久呢。” “没什么。”凌京墨怔了一瞬,淡淡道。她从洛曈手中取过那片竹叶握紧,再张开手时,掌心便空无一物,唯有一缕轻尘飘散。 “姑娘你在这儿呢,可让我好找呀。”这时远处一个小丫鬟提着裙摆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是玉笙。她堪堪站定,扶着膝盖喘气,又看到一旁的凌京墨,连忙行礼,“二小姐也在,太好了。” “可是有何急事?”凌京墨问道。 玉笙摇摇头,又点点头:“要祭祖了,夫人正寻二小姐和姑娘呢。” 凌京墨点了点头:“我们这就过去。” 洛曈乖巧安静地跟在师姐身后,师父和师姐是她唯一的亲人,自小到大,如若她们有何事想隐瞒自己,那定是为了保护自己。每每这时,她只恨自己不能像师父和师姐一样厉害,若非如此,就可以帮得上忙了。 想到自己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师父,洛曈心头划过一丝惆怅。这还是长这么大,头一回没有和师父一起过年呢。许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才离谷半月的她,发觉今日格外想念师父以及清荼谷的大家。 不过还好有师姐在呀,洛曈抿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师姐的家人,都和师姐一样好好呀,尤其是凌夫人。洛曈其实知晓,凌夫人是怕她在这除夕伤怀孤单,才拉着她同大家一起玩闹的……凌夫人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呀。 思绪飘游间她们已行至凌家祠堂,阖府上下都到齐了。“很温柔”的凌夫人身着一袭玄色褖衣,赤色衣缘,肃穆端庄,却叉着腰怒吼道:“墨儿你个死丫头,大清早就不见人影,让老祖宗等急了,全家都要倒霉的,还不快过来!” “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啊。”一旁的凌员外忙对着祠堂作揖告罪,又轻轻抚拍着凌夫人后背,温声哄道,“娘子莫气,今日除夕,可不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说来也怪,一向脾性清冷淡漠的凌京墨这次却并未反驳也无怨言,轻道了句“是女儿不孝。”便牵着洛曈径自走到凌韶安身边的位置站好,再无赘言。 凌夫人也觉奇怪,看了凌京墨一眼,倒不习惯起来。 她这个女儿她是知道的,从小性子就十分淡然,遇事常常显露出异于同龄孩童的沉着冷静。自五岁起被那高人洛丹歌带走练剑,从此聚少离多,到如今更是长成了个如玉人一般清冷超脱的性子。对上墨儿,她一个为人母者反倒常常像个孩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过时间并不允许她多想了,为免延误了时辰,祭祖仪式很快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洛曈并非凌氏子孙,故仅仅在一旁安静观礼。 除了常见的年糕及三牲等祭品,“摆春盘”及“斗柑橘”倒是让洛曈耳目一新。 “摆春盘”是将新鲜的茭白、莴笋、扁豆茄子等囫囵个的蔬菜摆到盘子里,上插三根顶粘纸花的线香,以代福禄寿,请列祖列宗保佑后人;“斗柑橘”则是将供桌上的柑橘垒成一个上窄下宽的塔形,因着橘音同吉,以此祈求来年大吉大利,讨个好吉兆。 从辈分最长者始,依次磕头跪拜,祭祀便算完成了。 日头渐渐下沉,直至夜幕降临之时,便迎来了众人最期待的年夜饭。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1、第 21 章 除夕(下) 作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顿饭,这年夜饭的菜式也是十分丰盛。 掌灯时分,全家人兴高采烈地齐聚一堂,团团围坐在桌边,习以为常地看着凌员外对夫人献宝似的报那一道道菜名——虾籽冬笋,鲈鱼脍,酥炸金糕,荷叶鸡,酿冬菇盒,煨鹿筋……令人垂涎欲滴。 不消说,这一桌佳肴美馔又是凌员外亲自下厨的功劳。许是年节的喜乐气氛使然,凌夫人这回倒也没再推开他,很给面子地好生夸赞了一番。 众人大快朵颐,尽情享受过这席珍馐美味后,年夜饭的重头戏——饺子便被端了上来。 一个个白胖胖的饺子形如偃月,皮儿薄肚满,如羊脂玉般晶莹剔透,引人食指大动。 “娘子,来。”凌员外率先为凌夫人夹了一个饺子,凌夫人一口下去咬出一枚铜钱,眉开眼笑。 “哇,每年都是娘吃到。”凌韶安忿然道。 “你娘吉星高照,自是好运连连。”凌员外笑眯眯,“今年人多,这里面还有一个,加把劲哦。” 凌韶安闻言,不甘示弱地执起长箸对一盘盘饺子发起了攻势,一鼓作气吃下数个,却是无事发生。 凌京墨则对此事没什么执念,专心品尝着饺子的味道。从前在谷中过年,师妹那个小笨蛋被她和师父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师父包的饺子……更是不忍直视。故而一向都是她全部包揽,好在她们只三人,吃得不多,倒也不是什么负担。 “呀!”洛曈轻呼,抬起头鼓着塞满饺子的腮帮望着大家,众人闻声望向她碗中,只见被咬了一半的饺子馅里,赫然躺着一块黄澄澄的饴糖。 “洛妹妹亦是有福之人啊。”凌韶安见两个特别的饺子都被吃到了,倒也释然,笑着倒了一杯屠苏酒给洛曈,“今宵岁末,在场之人属洛妹妹最幼,便请洛妹妹先饮罢。” 洛曈在凌夫人和凌员外慈爱的注视下,乖巧接过那青玉酒盏,双手捧着,软声道:“承蒙盛情照拂,洛曈感恩不尽。有幸共大家一起除岁迎新,曈心甚悦。愿伯父伯母福寿康宁,愿安少爷财源广进,愿师姐……愿师姐平安康健。” 凌韶安挤眉弄眼揶揄道:“你该祝阿姊早日觅得良人才是。”他刚说完,便接收到凌京墨瞥来的一束凉凉目光,便霎时收了声,不敢再多嘴。 一口气说完一连串的吉祥话,洛曈便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酒盏小巧别致,说是一饮而尽,实则也就只两口而已。洛曈一向不会喝酒,总觉辛辣难忍,但却蛮喜爱喝屠苏酒。只因这家家户户岁末都要饮的屠苏药酒,温和不烈,喝起来还有些甘甜。 岁饮屠苏,先幼后长,为幼者贺岁,长者祝寿。洛曈饮罢,凌韶安和凌京墨也依次饮过,最后才是凌员外和凌夫人。 酒足饭饱后,便要守岁了。 凌府各房各院,遍燃灯烛。男女老少,皆彻夜不眠,以待天明。 尽管凌京墨和凌韶安均已成年,凌夫人还是坚持给他们发了压岁钱,连洛曈也有份,每人一百文。用红绳串成串的崭新铜钱,还打了好看的吉祥如意结,承载着长辈殷殷的祝福与疼爱。 府里的管事、姑姑、丫鬟和小厮们也都被准许欢聚于厅堂之中,吹拉弹唱,各施所长。众人载歌载舞,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曲子是欢庆的,大伙儿正笑歌相与,把酒言欢,人群之中却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众人惊疑望去,却见凌夫人面色酡红,泪眼迷蒙。一面自斟自饮,一面哀哀戚戚地流泪,已然是醉了。 洛曈怔愣,看了看那总角孩童皆可饮之的屠苏酒,低声困惑道:“师姐,伯母她的酒量……” 凌京墨无奈地摇了摇头。 “竹儿,我的竹儿啊……呜呜呜……”不知饮醉的凌夫人忆起了何事,悲声呜咽着,不时的啜泣渐渐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低声恸哭。豆大的泪珠遏止不住地从眸中奔涌而出,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锦瑟和瑶筝忙跑过去,欲扶凌夫人回房。凌夫人却不肯相依,哭得愈发伤心欲绝。 “伯母……”洛曈也走上前去,想安慰一下凌夫人。 凌夫人却突然一把抓住洛曈的衣服,嚎啕大哭道:“竹儿!都是为娘不好……呜呜呜……” 洛曈惊了一跳,无措地站在那里,只好伸出小手,轻轻拍抚着凌夫人的肩头。 这时凌员外赶了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也是吃了一惊。他也没料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去后厨准备了下宵夜,夫人便如此了。 凌员外驾轻就熟地将哭闹不止的凌夫人打横抱起,一边柔声哄着一边回房里去了。 府中众人似乎也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唏嘘了一阵后,便各自散去守夜了。 洛曈困惑不解地望向凌京墨。 凌京墨走过来摸摸她的头,低头看了看洛曈身上被凌夫人的涕泪弄得脏兮兮的衣裳,叹了口气道:“走,陪你去更衣吧。” 夜色融融,无星无月。街坊四邻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倒显得通往厢房的小径格外寂静。 洛曈和师姐并肩走着,良久,师姐轻轻开口:“曈儿,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起过,在我之前,凌家本还有个女儿之事么?” “记得的。”洛曈点点头,“是已经失散多年的那一个?” 凌京墨微微颔首:“那是阿娘的第一个孩子,我的长姐,乳名便唤作竹娘。” 洛曈静静地听着。 “那年我才三四岁,凌家还未住在京城。长姐走失的那日,恰是那一年的除夕。没人说得清发生了什么事,孩子就在她眼皮底下,就那么不见了……长姐失散后,阿娘失魂落魄,全家上下都出去没日没夜地寻找,最后,在江边拾到了长姐的小鞋子。” “爹娘悲痛欲绝,可我一直不肯相信,长姐已经死了。” 洛曈轻轻握住了师姐的手。 “后来师父登门收我为徒时,若不是因着彼时已经有了安儿,爹娘和我,怕是也难以相舍。”凌京墨缓缓回忆着,“我随师父修炼之时,心中想着会了武功,有了一身本领,也便于日后在江湖上继续寻找长姐的下落。”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曾放弃过寻找长姐,安儿也广结人脉时时留意打听。但……”凌京墨言及于此,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一直都了无音讯。” “后来凌家迁至京中,爹娘在城外的一片紫竹林里,为长姐立了一座衣冠冢。我今日清晨,便是同安儿去了那里。” “紫竹林?”洛曈喃喃重复道。 “嗯,那里僻静清幽。而且,我曾听阿爹说起,长姐幼时便很喜爱紫竹,抓周时娘摆了十几样乐器,长姐偏偏抱着一根竹箫不肯放手。”凌京墨声音渐低,“若长姐不曾失散……阿娘本要为她取名为箫的。” “因此凌府中才琴瑟笛笙皆有,却是不曾见到箫,也无人吹箫么?”洛曈想了想道。 凌京墨轻轻点了点头:“阿娘内心一直非常自责和悔恨,这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立了衣冠冢后,她从不敢去看,但却坚持保留长姐在家中的排行。因而阖府上下都对长姐之事讳莫如深,我自是也不愿让她知晓我去了紫竹林,怕惹她伤怀,哀极伤身。” “没想到几杯屠苏酒,还是引起了阿娘的哀思。”想到方才之事,凌京墨叹道,“我许多年不曾归家,今夜观大家的神色,阿娘怕也不是第一回了……毕竟是除夕啊。” 夜风瑟瑟,树影斑驳。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洛曈的厢房,凌京墨抬头,见洛曈眼圈红红,遂摸摸她的头道:“傻曈儿,莫哭了。大年夜,不吉利的。” 洛曈摇着头,努力把眼泪收回眼眶,想说些什么,又缄口不言。最终道:“以后,我和师姐一起寻找。” “你好好的,便是不辜负师姐了。”凌京墨将洛曈送入房内,叫丫鬟们烧水抬了木桶来,伺候洛曈沐浴。 “我……我还是自己洗吧。”洛曈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拽了拽凌京墨的衣袖悄声道。 “也好。”凌京墨知晓洛曈面皮薄,便屏退了下人,从柜子中拿出一套漂亮的衣裳来,“新年穿新衣,本是备着给你明日穿的,现下倒也快三更了。等下你沐浴后便换上吧,过了子时便是元日,就是新岁了。” 洛曈点头应下,又谢过师姐。目送凌京墨离开后,她又试了试水温,便浸入木桶中沐浴起来。 …… 皇宫里,这一日攘来熙往,冠盖如云自是不提,敲完正午钟后就算是正式休沐了。皇帝封笔封印,置于正殿匾额后以求神明保佑来年海晏河清,天下昌荣。朝拜的官员们也都陆续离了宫……到了暮霭沉沉的掌灯时分,随着宫中守岁夜宴的开始,方才喧嚣渐退。 王公子弟们陆续入座,晏逐川带着凌肃也位列其中。只见席上尽是珍馐佳肴,金杯玉盏……好不丰盛。 晏辰不喜那些胭脂俗粉的宫廷艳舞,只命琴师远远坐在水边,仿古做钟鸣拨琴之乐。钟声与琴声齐奏,一派安宁祥和之景。 几番推杯换盏后,仍不见酒阑客散。晏逐川有些不耐应酬,趁晏辰没有注意到这边,提着酒壶就跑到了殿外。 殿外,灯火通明。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倚着白玉雕栏,晏逐川定睛一瞧,果然是五王爷晏黎。 晏逐川走至晏黎身边,抬头望着漫天不断炸开的烟火。仰头灌了一口酒,想起什么似的戳了戳五王爷:“听闻五叔前几日在府上演那一出百鸟朝凤,精彩绝伦,如今可是名动京城啊。” 五王爷放下手中一根正大嚼特嚼着的羊腿,转过脸来,眉飞色舞道:“可惜你那日没到,我同你讲,这次我可是遇到了一位小高人,改日给大侄女你引见引见!” “那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晏逐川一个转身,灵活地躲过了五王爷差点拍在自己肩上的油爪子,“若是皇兄问起,就说我府中有急事,先行一步。” “好嘞!”五王爷挥舞着油滋滋的羊腿,笑眯眯地目送晏逐川离去。 晏逐川提气运起轻功,顷刻之间便出了宫。 “老大,回公主府?”不声不响跟上来的凌肃问道。 晏逐川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唉木头,你上回送曈曈回家,你还记得路不?” 凌肃一脸看流氓的眼神:“不是吧……” “痛快点,到底记不记得啊?” “在东市的沁芳街上,一家染布坊的对面。”凌肃凉凉道。 晏逐川挖了挖耳朵:“记不住,你带路。”说罢便拽着凌肃朝东市的方向飞了过去,转瞬间消失在暗夜里。 大街小巷爆竹连天,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凌府大门外。 “凌府……你本家?”晏逐川眯着眼看了眼夜色中的牌匾,“他们做啥的?” 凌肃耸肩:“不知。” 晏逐川想想也是,她们多年都在边关,凌肃回京的次数还没她多,早知道就把五叔一块儿拎来了。 “那我走了。”凌肃完成任务,转身准备撤。 “不行。”晏逐川一把拽回凌肃,“你得给我望风。” 凌肃瞅她——堂堂三军大元帅,所向披靡的玉面修罗还要人望风? 晏逐川摸摸鼻子——元帅夜闯别人闺房,也是头一回么。 见凌肃妥协了,晏逐川也不浪费时间,找了个便利的位置,四下看了看。随后一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凌府院墙的另一边。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2、第 22 章 私会 洛曈一边独自坐在木桶中沐浴,一边回想着方才师姐所言之事。 方才她本想出言宽慰师姐,说人一定还活着,然而终是没能开口。就师姐所言来看,凌大小姐实在是凶多吉少,她自己都难以相信人还活在这世间…… 思及凌夫人哀伤悲痛的情状,洛曈不禁眼角又有些湿润。自己虽没有爹娘,但师父、师姐和自己的关系之深厚,同血亲无异。若是自己走失了,师父和师姐想必也该伤心欲绝的。 洛曈随手无意识地撩着水花,正兀自感伤。突然一道戏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大年夜的,小曈曈怎如此难过,可是年夜饭没吃饱?”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洛曈又惊又喜,猛地转过头,却想起自己现下是在未着寸缕地沐浴。急忙又潜入水下,只露了个头出来张望。 晏逐川纵身一跃跳进屋内,回手在身后掩上了窗子。 洛曈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感觉自己的心在水下“咚咚咚”地跳得越来越快,这个人真是……年节下还穿着一身黑。比起先前见时,她的头发扎得更随意自在了些,眉眼还是那么的狂放不羁。 晏逐川就看到眼前木桶里水波荡啊荡,热水没过了洛曈的前胸,只露了白皙的肩膀和脖颈在外面,不由眼睛一亮,刚想往下瞄一眼,可惜被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挡了个严实,影影绰绰的啥也看不真切。 “不许再往下看啦!”晏逐川正在心里大呼可惜,就见洛曈双颊红红地仰望着自己,羞恼嗔道。 晏逐川叹气,撇撇嘴,将视线移到洛曈红彤彤的小脸上,和她对视。 “你……你做甚么一直盯着我看?”洛曈被晏逐川灼灼的目光看得好不自在,羞赧地转开脸问道。 “曈曈不准我往下看,那我只好往上看啰。”晏逐川挑挑眉,“曈曈若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呢?” 洛曈脸红,一时竟无言以对,觉得这人真是流氓得很。 晏逐川自顾自地倚坐上浴桶边沿,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制的盘盒来递到洛曈眼前。 “这是何物?”洛曈见这盘盒雕得精致,心下好奇。 “打开看看。”晏逐川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洛曈神情。 洛曈伸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只见里面躺着四个五颜六色、圆滚滚胖乎乎的、被做成鸡鸭鱼羊等小动物形状的精致糕点。不禁惊叹一声,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好可爱呀,给我的么?” “不然呢?”晏逐川见洛曈喜欢,得意地勾起嘴角笑了,“方才进来时看你都饿哭了,快吃吧。” 洛曈不好意思道:“我不是……” “那你方才为何落泪?可是有谁欺侮你?”晏逐川长眉一敛,神情严峻起来。 “没有没有。”洛曈连忙解释道,“是……我师姐的家事,逐川你莫要担忧。” 小家伙心地善良,还如此多愁善感……真是让人无法不起怜爱之心。晏逐川无奈,伸手捏了捏那雾气蒸腾下红扑扑的小脸,却让洛曈的脸变得更红了。 “怎么不吃?”见洛曈只是捧着糕点看来看去,晏逐川觉得可爱,便笑问道。 “我不舍得吃。”洛曈抱着盘盒摇摇头,又小心地盖上盖子将它递予晏逐川,示意晏逐川帮她放到屏风外的桌子上去。 晏逐川接过洛曈高举双手递过来的盘盒,眼看一串串水珠顺着那白嫩光滑的手臂滴落,再看水中小人儿一脸认真望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这屋子里的炉火是不是生得太旺了些,怎么叫人口干舌燥的。 “曈曈。”晏逐川放好盘盒,嗓音有些喑哑,“你向来身子弱,还是快些洗吧,久了水要凉了。” “好呀。”洛曈乖巧地应着。随后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晏逐川回过头,只见暖色的烛光映照在屏风上,投下了洛曈玲珑曼妙的小身影,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柔美动人。 晏逐川强迫自己扭过脸去,用手拼命扇着风,自己今天怕不是穿多了? “逐川……”洛曈软糯的声音自屏风那边传来,声音里透着羞涩,“你帮我拿一下衣裳可好?” “咳,是浅色的这套么?”晏逐川终于有了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低头认真翻找起来。 “是红色的那一套。”洛曈想到师姐的嘱咐,回答道。 片刻后,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抓着衣衫从屏风上面伸过来,洛曈接过来穿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按胸口,随即一怔,也顾不得害羞了,匆匆忙忙转过屏风,跑到柜子边上,慌手慌脚地翻起自己之前换下的旧衣衫来。 “应当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了……”洛曈拿着衣裳里外翻来翻去,十分焦急,喃喃自语中都不觉带上了哭腔。 “是不是这个?”晏逐川掌心夹着一样红色物件亮至洛曈眼前。 洛曈抬头一看,面露欣喜。可不就是她白日里用红纸裁出、而后又偷偷藏起来的那张逐川小像么。 “就是它!”洛曈松了一口气,“我还当被我弄丢了……诶?” 洛曈刚要拿回,却不料晏逐川一个转身,将手举过头顶道:“归我了。” “你……你快还给我!”洛曈着急,踮起脚伸手去够,奈何她身量矮过晏逐川一大截,晏逐川动作又敏捷灵活,她折腾了好一番都未能抢下来。 “这上面剪的人是我,为何不能归我?”晏逐川看着洛曈将小像视若珍宝的样子,心头仿若洒了一罐蜜糖般喜滋滋的,笑弯了眼逗弄起她来。 洛曈脸颊浮上红晕,嘴硬道:“谁说是你了?” “不是我?”晏逐川瞅了瞅小像,叉着腰将脸伸到她眼前指指点点,“这眉毛,这眼睛,这嘴……还说不是我?” 洛曈哑口无言,看着晏逐川近在咫尺的面庞和一张一合的薄唇,忘记了反驳,只觉呼吸愈发急促温热起来。 “有来有往么。”晏逐川将那红纸小像揣好,拍了拍胸口眨眨眼道:“除夕之夜,交相馈岁的风习听说过吧?这个,就当你回赠我的馈岁之礼啦。” 馈岁之礼呀……那更不舍得吃了,洛曈暗下决心回头就把那盒糕点藏起来。 “你别不舍得吃。”晏逐川刮了下她的鼻子道。“日后我再买给你就是,待我忙过这些时日,想吃多少,就买多少。” 这小丫头,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好玩得紧。 她说还有“日后”呢……洛曈闻言,抿着嘴心里甜丝丝的。脑袋一转忽地又想起个事来,担忧地问道:“逐川,你是不是有危险?上回在卧云县,那些追杀你的黑衣人……” 虽不忍她担心自己,可小丫头睁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望向自己的模样,真是太他爹的可爱了!晏逐在心里咆哮,简直想立刻就把人拐回公主府里! “我这些日就是在查这件事,对方颇有些手段,才有了些眉目,线索就又断了。”晏逐川按了按眉心,又温柔地摸了摸洛曈的发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门外玉笙的声音响起:“姑娘,可洗好了吗?二小姐和少爷喊你去一同放爆竹呢。” 洛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脚下一个迈步险些摔倒,幸而晏逐川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便将面前惊慌失措的人儿抱了个满怀。 “我……玉笙你先过去吧,我稍后便来了!” “是。” 听着玉笙的脚步渐渐远去,洛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亲密,刚慢慢平复了一点的心跳,又剧烈加速了起来。 怀中的小姑娘温热柔软,散发着沐浴后淡淡的花香。只穿了亵衣亵裤外披一件薄衫,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头墨色的青丝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晏逐川从前只觉得花香腻人,现下倒是觉得洛曈身上的香气格外好闻,只想让时间就此凝滞在这一刻。 晏逐川逼迫自己将人缓缓放开,伸出双手运起内力,不消片刻便将洛曈的湿发烘干了。 “我该走了。曈曈,你多保重。”做事一向刚毅果决的晏逐川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对一人如此依依难舍。她又忍不住抱了洛曈一下,而后如来时般翻出窗子,施展轻功离去。 洛曈站在窗边凝望,直至晏逐川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消失了很久,方才关好窗子,“哒哒哒”地跑回屋里,抱着逐川给她的馈岁盘盒,一头扎到床上开心地翻滚了起来。 一颗心小鹿乱撞了许久,洛曈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问逐川现下住在何处。 那日街上一别,她未敢奢望二人会再相见,却没想到逐川居然会记着寻找自己…… 洛曈将盘盒里的点心拿出来,又将空了的盘盒塞进被褥下面藏好。心中暗下决定,自己也不要再如此被动了,待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多问一些关于逐川的事。 …… 凌府后门外,凌肃正坐在一棵树上,盯着开门出来倒秽物的老仆人若有所思。 突然肩头被人猛拍了一下,一回头,就见是晏逐川,脸上写满了喜气洋洋四个大字。 “老大,进展如何啊?”凌肃虽已在心内对晏逐川这副志得意满的嘚瑟嘴脸吐槽了不下无数遍,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八卦么,人之天性。 “交换信物,私定终身。”晏逐川拍拍胸前,一字一句得意道。 凌肃压根不信,斜了她一眼:“可别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俩人肩并肩,在凤麟城的大街上往回走。这一夜爆竹连天,家家户户灯火通宵不灭,一派物阜民安,清平盛世之景象。 “老大,你打算何时告知洛姑娘?” 晏逐川背着手发出一声轻叹。 之前洛曈心意未明,自己又身份特殊,她怕直接言明身份,会吓跑了小丫头。 而如今……想起胸前揣着的小像,晏逐川不禁勾起嘴角,的确是不能再一直瞒下去了,这样对曈曈也有失公允。她暗下决心,打算等手头这几件事情一解决,便找个机会明明白白地告诉曈曈自己的身份。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3、第 23 章 南馆 虽立春已过,却是余寒未尽。凤麟城的街上细雨纷飞,梅颤枝头,偶尔吹过的冷风令人倍觉春寒料峭。 正月初六,是开市之日。大街小巷的店铺纷纷贴上了“开市大吉,万事亨通”的大红对联开门迎客,并大放鞭炮,以示吉利。 洛曈带着玉笙坐在一辆鎏金溢彩的马车上,摇摇晃晃地朝五王府驶去。 这几日凌夫人和凌韶安拜年走亲访友,迎来送往,连深居简出的凌员外也因为离不开夫人,不得不跟着一起出了几趟门。凌京墨则被在京城的三五好友不时相邀去赛马打猎……故而阖府上下,最闲之人便是洛曈了。 昨日五王府送来请帖,邀洛曈去府上游玩。凌京墨起初还不甚放心,然凌夫人和凌韶安都说五王爷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了些,其为人还是值得信赖的。她又见那五王爷确实是小孩子心性,才索性由了洛曈和他一块儿玩去。 故此今日早膳后,五王府上便派马车来接了。 “姑娘,你说那五王爷的百鸟园,真的有一百只鸟吗?”玉笙逗着汤圆,好奇问道。洛曈见汤圆是一日比一日圆润懒散,一定要出门动动才行,便把它也带上了。 洛曈摇摇头:“若上次那出百鸟朝凤的戏,所用之鸟皆是他自己府上所养,怕是还不止呢。” 半个时辰后,洛曈站在五王爷的“百鸟园”里,睁大了眼睛感叹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百鸟园同王府的风格如出一辙,方圆几十里,庭院深深,漫无边际,装饰富丽堂皇。 这里的鸟儿足有数十种,远远超过了上百只,走上几步便可看见一个悬挂的金笼子。从小巧可人的金丝雀、画眉、百灵、红黄蓝紫各色鹦鹉,到各种色彩斑斓的锦雉、孔雀……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每种鸟儿都有专人照料和驯养,连盛着水和鸟食的碗都是金制的。 五王爷晏黎炫宝似地引着洛曈在园中漫步观赏,不时对乖乖站在洛曈肩上的汤圆投以羡慕的目光。 二人走至一个笼舍前,洛曈弯下腰,只见笼舍里面有一只漂亮的红腹锦鸡,羽色绚丽,光彩夺目,十分漂亮。只是有些呆滞,见人靠近也不躲避,只缓缓地来回踱步,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晏黎叹了口气道:“这是先前南边进贡的丹雉,皇上赐予我了。不知怎的,自从来了之后便一直蔫蔫的,明明给它吃的都是上好的鸟食,兽医也没瞧出什么毛病来……可把我愁坏了。” 洛曈盯着那丹雉仔细打量了半晌,直起身子来道:“它没生病,只是不开心了。” “不开心?”晏黎有些吃惊,似是未料得会听到这个答案,愣愣地问道,“它为何会不开心?” “这种丹雉是惯于成群结队过活的,它离群索居,自是孤单。”洛曈慢慢解释道,“再者,你将它置于这么一个几尺见方的笼舍里,它来来回回几步就走到头了,可不郁郁寡欢么。” “万物皆有灵,人有喜怒哀乐,飞禽走兽亦然。”见晏黎听得认真,洛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你想呀,若是让你整日只待在这么一间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屋子里,有人送水送饭食,你会不会忧愁,会不会苦闷?那鸟儿们也是一样的么。” “我是个吃货呀。”晏黎理直气壮,“不让我出门找好吃的、看好玩的我可不干。” “那你又怎知,它们之中,没有同你一样性情的鸟儿呢?”洛曈歪头反问道。 “我……”晏黎哑然,看着洛曈伸着小手围着自己周身比划出的那块大小,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哦。 汤圆也扑棱着小翅膀,“啾啾”两声,似在赞同洛曈所言。 “上回五王爷的百鸟朝凤戏上,那只白鹭会轻易受惊,我想亦是与此有关。”洛曈环顾了下四周说道,“一直关在如此狭小的笼舍里,会关傻的,就如同这只丹雉,行为变得呆滞迟缓。若是能常常出来见多识广,自然就不会大惊小怪,轻易被吓到失控了。” 晏黎越听越觉得言之有理,遂拱手请教道:“那依阿曈之见,我该如何做才好?” 洛曈见晏黎如此庄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道:“若五王爷信我,其实可以废弃这些小笼子,将此园高高地分隔成几块。对不同种类的鸟儿们,仿照它们各自原本所属之地的形貌,去栽种花草树木、建造水塘溪流……让鸟儿们在其中自在过活。” “妙,妙啊!回头我便派人去办!”晏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称赞。若鸟儿们能在同山林相仿的一方天地中过活,想必会惬意灵动许多。 能想出如此稀奇别致的好主意,让他对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不禁又高看了一番。只是不知……晏黎挠了挠头,踌躇着开口道:“呃,阿曈,按你说的这个法子办,会不会花很多钱?” “五王爷将这些金笼子金碗都换了,便足够了。”洛曈忍俊不禁,朝一旁努了努嘴道。 两人转了一圈,走回王府正院时,管家快步走了上来,看了看洛曈,欲言又止。 “洛姑娘是本王的朋友,有何事直说便是。”晏黎道。 “是。”那管家道,“王爷曾让老奴提醒您,今日弈吟阁开张,您要去给颜公子贺喜捧场的。” “嗨呀。”晏黎一拍脑门,“对对对,本王险些忘了,快去备车。” “既如此,我就不叨扰啦……”洛曈见五王爷似是要出门,便打算告辞。 “哎——”晏黎拦住了洛曈,眨眨眼道,“阿曈不要急着走,随我一道去看热闹么。” “咦?”洛曈指了指自己,“带我一起……没关系的么?” “嗯!都是朋友,没关系的。”晏黎点点头,“阿曈先在此稍后片刻,我去换身衣裳便来。”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一身桃粉色的五王爷提着备好的礼盒,出现在庭院中。 “如何?好不好看?”晏黎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对自己的品位一如既往地满意。 “咳……好看。”洛曈低头看自己脚尖。 “还是阿曈有眼光!”晏黎心情甚佳,拉着洛曈上了备好的马车。 洛曈在心里默念,老天爷原谅不诚实的她吧,她只是不想伤害五王爷的自尊…… 雨本就不大,这会儿已经停了。万里碧空如洗,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气息,清新而湿润。 “颜公子……是五王爷的朋友么?”洛曈好奇问道。 “嗯,是我的结拜义兄!”晏黎双眼亮晶晶地,“他叫颜泱,阿曈你可以唤他泱泱。” “呃,颜公子与我还未曾谋面,如此称呼……有些不妥吧?”洛曈困惑道。 “妥的妥的。”晏黎眼中含笑,仿佛在打什么主意一般,“他呀最厌烦那些礼节客套,就喜欢朋友以昵称喊他,不然就是不给他面子。” “这样喔。”洛曈点点头,心想看来这也是个怪人。 过了一会儿,洛曈又忍不住好奇道:“弈吟阁是什么地方呀?如此雅致的名字,想必五王爷的义兄,也是位风雅之人吧?” “咦,阿曈不知么?”晏黎眨着眼,一脸纯良无辜,“弈吟阁,就是凤麟城中最大、最盛名远扬的南馆呀。” “南馆是什么呀?”洛曈依然迷惑不解,莫非是自己太孤陋寡闻。 “南馆么,也叫南风馆,就是那种,里面都是男子的青楼啦。”晏黎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诶——”洛曈和玉笙一齐惊得睁大了眼,嘴巴张得圆圆的能塞下两个鸡蛋。 说话间,马车似乎是抵达了目的地,缓缓停了下来,赶车的小厮掀开帘子道:“王爷,到了。” 众人下了车,只见一座雕梁画栋的的高大楼宇立在眼前,许是还未入夜的缘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门庭若市,却也宾客盈门,络绎不绝,可见玖岚国民风之开放。 地面堆积着一些红色的鞭炮爆竹残骸,门口的牌匾上书着“弈吟阁”三个大字,笔法遒劲有力,铁画银钩,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墨宝。 玉笙悄悄拽了拽洛曈的衣袖,忧心忡忡道:“姑娘,要不咱还是回吧……” 洛曈心下纠结,一方面她长这么大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另一方面她亦对五王爷的朋友有些好奇,况且来都来了,若是自顾自地打道回府,对朋友也是极其无礼的行为…… 这么想着,她便解下腰间荷包,取出一些银钱塞到玉笙手里,道:“你去对面的茶楼里坐坐,替我照看汤圆。待我同五王爷出来了,便去寻你。” “可是——”玉笙还欲再说什么,洛曈却在她手背轻轻拍了拍,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而后便同五王爷一起,朝那弈吟阁中走去。 此时是正午已过,日头偏西。外面天还亮着,弈吟阁里边却已是华灯初上,热闹非常。 洛曈怯生生地紧跟在晏黎身后,晏黎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弗一进门,便有伙计杂役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地引着他们朝二楼雅间走去。 “你瞧,五王爷来了,又是来找颜公子的吧?”大堂边上的一桌,有人斜睨着他们的背影八卦道。 “那还用说,这凤麟城里谁人不知,颜公子就是五王爷养的金丝雀啊。” “不说颜泱是个清倌么?卖艺不卖身。”另一人吐着瓜子皮说道。 “嗨,你也信?这五王爷干的荒唐事还少么?那可是名动京城的头牌,若有机会谁不想一尝芳泽啊?啧啧……”说到最后,那些人纷纷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 他们一路上楼,经过的好些客人们都如此议论纷纷,偏还没个遮掩,毫无忌惮似的,全让洛曈听了个一清二楚,小脸上不禁露出愤然的神情。 前头带路的伙计讪讪地赔笑道:“这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五王爷您大人有大量,您别计较……” 晏黎却仍然是笑眯眯地,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洛曈忍不住抬头道:“你和颜公子明明是……他们这么编排你,你怎不反驳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堵是堵不过来的。”晏黎云淡风轻。 “那难道就由着他们乱嚼舌根?”洛曈还是忿忿不平。 “阿曈莫气,来看点好玩的。这个位置,可是整个弈吟阁里最好的喽。”到了二楼,晏黎招呼着洛曈过去。 那伙计将他们带至雅间,便退下了。洛曈随着晏黎一同坐下,顺着晏黎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楼下中央的大台子上,一个身着紫衣之人正在登台献艺。 “那便是我义兄,也是这弈吟阁中……不,是整个凤麟城里大红大紫的头牌,颜泱。”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4、第 24 章 绑架 洛曈看着楼下大堂里,那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央,一身紫棠色劲装,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刚毅的男子,有些不确定地道:“这……就是颜公子?” 晏黎点了点头,倒了两杯茶,捧在手里认真看起表演来。 只见那颜泱并非在台上弹琴奏乐或是长袖曼舞,竟是在展示拳脚功夫。一套拳法打得是虎虎生风,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耍了个遍……末了台下爆发出一片如痴如狂的尖叫声,人群之中,许多公子少爷们都纷纷朝台上丢些五颜六色的捧花以示倾慕。 洛曈只觉得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震撼,她虽从未来过南馆,各种传奇话本还是读过的。不都说那些小倌们,不是弱柳扶风就是白面小生来着么……难道都是胡诌不成? 原来在当今的公子哥们中,这个款式的才最吃香? 待她将视线转向这阁内四处,看到许多花枝招展,正媚眼如丝地和客人卿卿我我的其他小倌后,才拾回了一丝身在青楼的真实感。 洛曈扭头看了看眉清目秀的晏黎,心想可以确信方才一路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绝对是谣传了。这情况……若说五王爷是那被包养的金丝雀倒还更能使人信服些。 这可真是别开生面了。洛曈暗自想道,跟着五王爷一块儿,果然能见识到许多有趣之事呢。 楼下又响起一片叫好声,只见颜泱不知何时又换了身戏服,从头到脚一身武生行头,唱上了一出《长坂坡》。 这颜公子,还蛮多才多艺的么。洛曈见晏黎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倒是有些明白五王爷为何会和一个南馆头牌是结拜兄弟了。 颜泱唱罢后,其他小倌陆续登台献艺,便都是些寻常的奏乐歌舞之类,倒也可圈可点,但和凌夫人的琴技比起来就平淡无奇了。 洛曈听了一会儿便腻了,有些后悔没把汤圆带进来解闷。 此时雅间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随后门被推开,一身紫衣的颜泱走了进来。 “久等了。”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 “大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凌家二小姐的师妹,洛曈洛姑娘。”晏黎站在二人中间介绍着,并对洛曈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洛姑娘,这位便是我义兄。” 洛曈仰头看着身材高大的颜泱,被对方无意中散发的气压莫名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回头看了晏黎一眼,接收到鼓励的目光后怯怯开口道:“泱泱公子,久仰久仰。” 五王爷让她喊泱泱,可临到跟前,她还是不敢直接喊。既然对方不喜欢被称呼颜公子,那干脆……中和一下好了! 此言一出,颜泱的脸就黑了下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似是想发作又忍住了,转头狠狠瞪了暗自偷笑的晏黎一眼。 晏黎眨眨眼一脸无辜。 洛曈茫然地望着那二人间的互动,有些困惑。泱泱公子的反应跟五王爷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颜某亦是闻名不如见面,洛姑娘,请自便。”三人在内室落座,颜泱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更低沉了。 “喏,为贺新岁开张之喜,小弟我特备了一份薄礼,不许嫌弃。”晏黎拿出带来的锦盒放至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副精美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俱全。洛曈虽不懂书法,然观之质地、色泽,亦觉均为上品。 颜泱神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可见确是喜爱之物,投其所好了。说起来,在重建百鸟园一事上,五王爷也是知错即改,也懂得将心比心……看来五王爷对在意的人和事物,还是很用心肯花钱的么。 “哇……原来泱泱公子还善书法,真是文武双全呀。”洛曈钦佩地睁大了双眼,一脸认真地夸赞道。 “我义兄书画皆是一绝,”晏黎语气中满是骄傲,“记得咱们进来时那牌匾么,那‘弈吟阁’三个大字便是出自他笔下。他的字画,在凤麟城可是千金难求。” “闲来无事,癖好而已,不足挂齿。”颜泱沉吟了半晌,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洛姑娘既是义弟的朋友,若不嫌弃,亦可随义弟那般称呼我。” “好呀,那我便喊你颜大哥可好?”洛曈眼睛亮亮,五王爷的义兄果然是侠义豪爽之人。方才颜泱一直冷着脸,她还担心是她说错了什么,引得对方不悦呢。 颜泱点了点头,和洛曈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唯有晏黎滴溜溜转着眼珠,一脸意犹未尽的神情,然而在被颜泱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后便老老实实窝回去喝茶了。 兄弟俩就如此寒暄叙旧,闲话家常,洛曈在一旁安静地听,时不时也跟着聊上几句。虽说有了刚刚的小插曲,不过有晏黎这个活宝在,氛围倒也融洽自在。 他们三人在雅间里和乐融融,殊不知楼下的大堂里,已经闹开了锅。 半刻之前,一位锦衣华服的异族少年气势汹汹地闯入弈吟阁内,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开口便要找头牌颜泱。 天子脚下,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弈吟阁的头牌从不轻易待客,想做他入幕之宾的公子少爷们能从宫门口一直排到城外去,岂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说见就见的。 阁内的鸨母见他衣着华贵,应是大户人家出身,起初以好言相劝。奈何那少年油盐不进,口中嚷着颜泱在此受了委屈,非要把人带走不可,并自顾自地在阁里搜寻了起来。 鸨母此事见得多了,只当又是个为了颜泱神魂颠倒、变着花样引他注意的,便喊人将他轰出去。 不想那少年也是个脾气火爆的,一言不合便同众人大打出手。且身手了得,不知使的什么稀奇路数,只拿一条千变万化的红绫,不一会儿功夫便将那些打手、护院们打趴了一片。 阁内霎时乱作一团,打斗中桌椅板凳乱飞,宾客们早都吓得跑光了。眼看着那少年横冲直撞地寻上楼去,鸨母只能瘫坐在地上扶着腰,气得直喊要报官。 雅间里,晏黎和颜泱正聚精会神地玩六博,输者罚酒,洛曈在一旁监判胜负。 突然间“嘭”地一声,房门被大力踹开来,门板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洛曈惊了一跳,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那华服少年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扫视了一圈后,对晏黎横眉竖目道:“你就是玖岚国的五王爷?” 晏黎刚点了下头,那少年不由分说便攻了过来,直取晏黎。 晏黎吓得忙躲到了颜泱身后,颜泱身材高大,倒是将晏黎挡了个结实,那少年左突右闪,一时竟也逮不到他。 洛曈从起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在一旁悄悄打量那少年。只见他五官深邃,皮肤白皙,头发虽全扎起,鬓角却漏出几缕栗色的卷发,讲话口音也奇奇怪怪的有些生硬,像是异族;又注意到他声音清亮,颈前平平并无喉结;而那双罕见的紫色眼眸,让她忽地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少年”逮不到晏黎,失了耐心,气急败坏对面前的颜泱怒吼道:“你给我闪开!” “……你来做什么。”颜泱的神情也从惊愕已然转为了无奈。 “你们认识?”晏黎从颜泱身后探出头来,意外地问道。 “她是……” “我是他表弟!”那“少年”抢白道,又指着晏黎怒斥道,“你个花里胡哨的死断袖,居然敢糟蹋我们阿颜!本公……本公子今天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我不是——”晏黎一脸茫然无措外加委屈巴巴。 “还敢狡辩!”那“少年”怒气更甚,柳眉倒竖,咄咄逼人道,“我都听说了!整个凤麟城都在传,说阿颜是你养的面……面首!我们阿颜卖艺不卖身的,一定是你这个狗王爷强迫他的!” “我没有……大哥,大哥救我!”晏黎还未来得及分辩一句,那“少年”就追了上去,晏黎情急之下一头钻进了桌子下面,那“少年”紧追不舍,晏黎又手忙脚乱地爬出来,狼狈不堪地躲去了柱子后面……两人一追一逃,在这间屋子里绕起圈来,场面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洛曈看了看头疼扶额的颜泱,又看了看追打着的二人,开口喊道:“那个,阁下请等一等,五王爷他和颜大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只是——” 那“少年”转过身,似是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个小姑娘,美目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未等洛曈说完便迅速闪到她身边,电光火石间,已将洛曈挟持在怀里,并从腰间掏出一把镶满宝石光彩照人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 “你不要乱来啊!” “莫要胡闹!” 晏黎和颜泱见此突变,一个紧张,一个严肃了起来,异口同声道。 那“少年”冷哼了一声,对晏黎喊道:“我要你立刻发誓,远离阿颜的生活,不靠近他半步,再不与他往来!” 晏黎面露难色,张口还欲解释:“不,这位小哥你听我说……” “哼。你不肯发誓,那就等着给她收尸吧!”那“少年”恶狠狠地留下这么一句,便带着洛曈纵身跳出了窗子,施展轻功朝城西的方向飞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5、第 25 章 公主 “哎!小哥你等等,有话好说啊喂——”晏黎扒着窗子朝外看,急得直跳脚。又转身问颜泱,“大哥,你那表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吧,啊?” 颜泱没回答,而是拎着晏黎走到另一扇窗前,道:“我不便离开弈吟阁,我的马快,你骑我的马去追。”说完便一把将晏黎从窗子扔了下去,“扑通”落在了一堆干草上。 “哎哟!”晏黎揉着屁股爬起来,怨念地嘀咕着,“……可真不愧是我大哥。” 晏黎也不敢耽搁,到马厩里牵了颜泱的马就是一路飞奔。一直追着那“少年”跑出城外十几里,终于在一处不知名的楼阁旁停了下来。 那楼阁很高,只见那少年挟持着洛曈站在屋顶上,眼神傲然冷冽。 “你……你下来!”晏黎下马,仰头望着屋顶,气喘吁吁喊道。 “有本事你上来啊!”那“少年”挑衅道。 “你下来!” “就不,你上来!”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儿拌嘴似的,谁都不肯让步,局面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公主,你先把假刀放下,听我一言……他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洛曈微微偏头,轻声道。 那女扮男装的公主闻言愕然,稍稍松开了架在洛曈脖子上的右手,眯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五王爷和颜大哥是结拜的兄弟。外面的人不明真相,搬弄是非,公主莫要因流言蜚语而误会了他们才是。”洛曈一字一句诚恳说道。 “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公主看了看下面急得焦头烂额的晏黎,又看了看洛曈,不甚信任道,“你是那王爷的朋友,自然是要替他说话的!” “王爷他不会武的,又如此清瘦。公主冷静想想,以颜大哥的身手和体魄,会受制于他么?”见公主有所动容,洛曈又在她耳边轻声道,“若公主还不放心,可回忆颜大哥身上有无胎记之类的特征,若真是外人所传的那种关系,想来五王爷也一定知道的。” “这倒是个法子。”那公主半信半疑地对晏黎喊道,“喂,你说说看,我们阿颜那块暗红色的胎记,是在左肩还是右肩?” “啊?”晏黎傻眼,懵然道,“这我哪知道哇!” “快回答!”公主蛮横地催促道。 “那……”晏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何用意,又担心洛曈安危,一咬牙,闭眼乱猜了一个,“那就左边吧!” “真的不知……看来你没骗我啊。”公主喃喃道,神色也缓和了下来,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困惑地看向洛曈,“你怎么知道我这匕首是假的?” 洛曈眨眨眼,张开嘴“啊呜”一口从公主手中的“匕首”上咬下一块来,舔舔嘴巴道:“不是糖做的嘛?都要化啦。” 公主怔愣了半晌,忽然捧起洛曈的脸一顿揉搓:“你好可爱啊!又这么聪明!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和你交朋友!” “呃……我叫洛曈。”洛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回答了名字。 “我叫阿洛兰霜月,你叫我霜月就好。”公主柳眉微扬,粲然一笑道,“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好呀。”洛曈微笑着点点头,“能跟霜月公主做朋友,洛曈荣幸之至……” “嗳,少来。”霜月公主打断了洛曈,头疼地摆了摆手,“我最讨厌你们中原人这些复杂的礼节了,没意思。既然是朋友,就要坦诚以待,你的肝我的胆……” “啊?”洛曈吓了一跳,眨眨眼想了想,“你是不是想说,肝胆相照?” “对!肝胆相照,嘿嘿。”霜月公主挠了挠头,“所以呢你喊我名字就好,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好好好。”洛曈点头答应,又提醒道,“五王爷这件事,公主……霜月你既与颜大哥交情匪浅,真相如何,回去一问便知。” “对哦,我还没问过那家伙呢。”霜月公主带着洛曈从屋顶上飞下来,落在晏黎面前,“喂,暂且相信你,我这就回去问问阿颜,若当真是冤枉了你,回头……我定亲自登门道歉!” 晏黎还未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见霜月公主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开了。 霜月公主已经走远,又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洛曈喊道:“忘了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啊——” 洛曈歪着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但笑不语。 回城的路上,洛曈向晏黎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原委,只是省去了霜月公主的身份。 “所以……其实不是表弟是表妹?”晏黎恍然,难怪那小子看起来哪里总感觉一股子违和,只因一见面就追着他打,倒也没功夫去注意许多。现下想来,的确是像个姑娘家。 “不晓得呢。”洛曈摇摇头,低头捏着衣摆,“也许是朋友,故交也说不定呢?” 晏黎沉默了良久,久到洛曈以为他是不是神游天外去了的时候,他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阿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义兄那样一个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人,却甘心屈居南馆,十分不可思议?” 并未等待洛曈回答,晏黎便又继续说了起来,仿佛在自言自语:“义兄身上,仿佛背着许多秘密……” “可这偌大的江湖,上至帝王,下至乞丐,皆有苦处。我心中知晓,义兄并非是因为不当我是朋友才不说,而是因为不能说……我若是刨根问底,也就不配做他的朋友了。”晏黎温润的声音明朗坚定,却难掩眼角里滑过的一丝落寞。 “在我年幼之时,师父和师姐也总是会有一些事情瞒着我。起初我也会很好奇,后来慢慢就知道她们是为了保护我。”洛曈看着晏黎的双眼,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五王爷,真正的亲人,一定不会害你的。” “是么?”晏黎嘴角扯过一丝讽刺的苦笑,“为了金钱、权力、地位……而手足相残,挥刀斩断血脉的人,可不在少数。”这一点,没人比他再清楚不过了。 “‘真正的’亲人,并非一定是血亲呀。”洛曈眨了眨眼,“我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师父师姐从不和我说,但我知道,大抵就是因着我幼时体弱,不好养活所以才被爹娘丢弃的……对我来说,亲人并不是那些和我血脉相连却将我丢弃之人,而是将我辛苦养大,又细心呵护我的师父和师姐。” “无论是不是血亲,会真心关怀你、爱护你,与你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喜你所喜、忧你所忧之人,便都是‘真正的’亲人呀。” 晏黎颇为赏识地看了洛曈一眼,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倒是通透的很么。明明讲的都是听惯了的大道理,听上去却意外地很让人信服。 心地纯善却不失聪慧,知世故而不世故,倒是块低调的璞玉了……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去。可惜这性子不适合皇宫,不然的话,倒是可以给大侄砸相看相看,若能有缘成为一家人,岂不美哉。 一旁的洛曈并不知道自己在晏黎眼中已经成了半个侄媳妇,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的确成为了事实。 他们回到城中时天色已晚,恰好撞上了正四处焦急寻她的玉笙。洛曈告别五王爷后,便同玉笙一齐坐上马车回凌府去了。 …… 而后的几天里,洛曈这个新交的小姐妹,隔三差五便找她和晏黎一起出去玩。 据说继上次的乌龙事件之后,颜泱自掏腰包给一片狼藉的弈吟阁善后,又择吉日重新开张。而霜月公主果然允诺,次日便亲自登了五王府的门赔礼道歉。 五王爷晏黎也不曾想到,汝牢国的公主外表高冷美艳,性情居然如此跳脱。本就是误会一场,他也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自是不计前嫌。 况且霜月公主虽行事有些莽撞,却也率真磊落,活泼可爱。而五王爷本就是爱玩的人,倒也和霜月公主投契,就此大家便都成了朋友。三人常常一起由五王爷领着,在大街小巷中这里吃吃那里玩玩,快活非常。 洛曈本是个乖巧恬静的性子,自打来到京城都没怎么出过门。这回被霜月公主拉着,不知不觉也逛了许多地方,见识了不少凤麟城的风貌,整个人心情气色都好了不少。 凌京墨深觉常出门走动于洛曈有益无害,多交朋友对于生性胆怯腼腆的洛曈而言亦是好事一桩。她又知那霜月公主武功甚高,便也放心他们带着洛曈出去,自己乐得清闲。 不知不觉,便到了正月十四,上元节的前一日。 正月便是元月,因此上元节又叫元宵节,是一年当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过了年以后,正月里头最热闹的一天了。 听玉笙她们说,每年正月十五晚上,凤麟城都有好漂亮的灯会,烟花,各种小吃……还有舞龙舞狮。无论男女老少,都纷纷出门走上街头赏花灯、猜灯谜、看表演,十分热闹。 皇上也会在宫中设宴,贵族和大臣们还可以带上家眷。而今年的上元宫宴,因着要招待汝牢国使节的缘故,怕是要更热闹一些呢。 正月十四这日早晨,凌府一家四口外加洛曈刚刚用过早膳,凌府的大门便被人叩响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6、第 26 章 喵! 一大早便登门的,不是别人,而是霜月公主的贴身侍女伊朵。 经下人通传后,洛曈连忙跑了出来。伊朵这才焦急地告诉洛曈,霜月公主要在上元宫宴上献舞,眼看就要到明日了,舞衣却出了意外。 霜月公主的舞衣是在汝牢国特制的,她们已经跑了好多裁缝铺,都说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舞衣复原……霜月公主急得不行,从五王爷那儿听闻他的衣裳都是在凌家的铺子做的,这才来找洛曈想想办法。 但不巧的是,凌韶安这会儿正急着去谈一桩买卖,分|身乏术。若是带着伊朵去铺子里再问,则怕是又要耽搁不少时辰。 “先带我去看看吧。”洛曈想了想,决定跟伊朵走一趟,“也许我可以帮忙试试。” 伊朵并无旁的选择,只好拉上这根救命稻草就匆匆回到了她们所在的沐云馆驿。 沐云馆驿是皇上专门为别国来使居住而建造之所,洛曈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大门前两墩石狮子,英武威严。院落宽敞,白墙青瓦,很是雅致。 “啊啊啊啊——”洛曈一踏入院子,远远地就听到了霜月公主抓狂的哀嚎,其间夹杂着她听不懂的话,想来是汝牢国的语言。 伊朵无奈地和洛曈对视了一眼,引她走进室内,便退了下去。 只见屋内陈设华丽而富有异域风情,纱帐帷幔悬挂,金银宝石满地。只是现下被翻得乱纷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遭了贼。 “霜月?”扫视了一圈没瞧见人,洛曈试探着出声喊道。 “阿曈,你来啦……”霜月公主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下露出头坐了起来,有气无力道。 洛曈走过去,帮忙将霜月公主从堆得如小山一样的绫罗绸缎里拯救出来。 今日的霜月公主穿了一身石榴红的丝质罗裙,戴着浅金色镶嵌红宝石的精美头饰,一头浓密的栗色长发微微卷曲,披在身后。只是此刻,这张绝美的面孔却满含忧虑。 “怎么办啊……”霜月公主愁得直抓头发,“我已经把带过来的衣裳都翻遍了,再没有适合献舞时穿,可以替代这件舞衣的了。” “唔,原本的那件呢?我看看。”洛曈拍了拍霜月公主安抚道。 “喏。”霜月将舞衣举到洛曈眼前,扭过头不忍直视它。 洛曈接过这件舞衣,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可用一个惨不忍睹来描述。只见原本精美绝伦的舞衣,如今被划出数道口子,撕扯得不成样子,缀于其间的珠串也被拽断……简直就是满目疮痍。 “……怎么会这样的呀?” “别提了。”说起这个,霜月公主就一肚子气,“还不是那些毛绒绒的小混蛋!” 洛曈顺着霜月公主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垂地的金色帷幔动了动,随后一只雪白的小猫从内室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紧接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昨日我翻出舞衣来打算试穿一下,中途离开了片刻,回来的时候,它便如此了……”霜月公主咬牙切齿地瞪着那群毛团子。 然而洛曈甚至没听见霜月公主说了什么,她睁大了一双杏眼,三魂七魄早就被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勾去了。 小家伙们“喵呜喵呜”地叫着,声音娇弱尖细,奶声奶气的,看上去才几个月大。一只只虎头虎脑的,耳朵尖尖,眼睛又圆又亮,尾巴竖得高高的,在洛曈脚边蹭来蹭去。 洛曈想抱抱它们,一时间又不知先疼爱哪一个才好。正犹豫着,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已经顺着她的双腿攀爬了上来,因着天气还有些寒冷,洛曈穿得厚,倒也不觉疼。 这只小猫噌噌噌一路往上爬到了洛曈怀里,用头拱着洛曈的手撒娇。洛曈仔细一瞧,它竟还是异瞳,两只眼睛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金色,琉璃珠似的,煞是好看。 霜月公主见洛曈如此喜爱小猫,拉着她走至里面的内室前,将帷幔轻轻拉开…… 只见内室里,有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猫,黑的白的花的,毛色各异。有的慵懒卧着,有的在悠然地舔毛,还有的听到动静便机警地躲了起来…… “你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猫儿呀?”洛曈连连惊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不够看了。 “是要进献给你们皇上的贡品之一啦。”霜月公主指着卧在床里的一只贵气十足的白色大猫道,“这只刚做了母亲不久,你怀里这只,便是她的崽。” 那只母猫也是浑身雪白,长毛如绸缎般光滑柔顺,一看便知是被人精心伺候的。它闻声缓缓抬起眼皮,蓝宝石般的眼睛朝洛曈这边瞥了一眼,便又盘做一团继续闭目养神了。 洛曈站在那边痴迷地看了它们好久,方才记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于是她将怀中的小猫放下,重新拿起那件被损毁的舞衣,对霜月公主道:“其实,也许还可以挽救,我来试试吧。” 霜月公主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惊喜道:“阿曈你会针线?” “嗯。”洛曈点了点头,抱着舞衣认真地在桌边坐下,“我会尽力的。” 霜月公主忙让侍女拿来针尺剪刀等工具以及各种漂亮的布料丝线,堆到洛曈面前供她挑选使用,又备上瓜果点心,恨不得亲自喂到洛曈嘴里。 洛曈穿针引线,专心致志地缝补了起来。余光就见霜月公主马不停蹄地围着她转,有些哭笑不得道:“霜月,你淡定些呀。若是实在无聊,就同我聊聊天吧。” 花蝴蝶般飞来飞去的霜月公主这才消停了下来,搬了把靠椅在洛曈不远处坐下。 “阿曈,我不想和亲。”霜月公主将发梢绕在指间把玩良久,突然说道。 “咦?”洛曈有些疑惑,想起从玉笙那里听来的八卦消息,“你们此行……不是觐见朝贡而已么?” “那是他们不知情。”霜月公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名义上是觐见朝贡,其实我爹就是想把我嫁给你们皇上。” 这种事,洛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一边继续穿针引线,一边静静听着。 “我见过你们皇上了,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霜月公主撇了撇嘴,“而且听说你们这边,皇上的妃子都是不能随便出宫的,那还不闷死了。” 洛曈莞尔:“那霜月喜欢什么类型的呀?” “我喜欢……”霜月公主正冥思苦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少时记忆中一个几近模糊的影子,怔了片刻,呐呐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们皇上这样的。” “既然皇上和令尊都不曾将和亲一事公之于众,这事情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呢。”洛曈想了想道,“霜月莫要太忧心了,我们再慢慢想法子便是。” “嗯!”霜月公主生性乐观,很快便打起精神道,“大不了我就将你们皇上打晕,然后一逃了之,反正我爹不舍得逼我。” 洛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对啦,阿曈你有没有心仪之人呀?”霜月公主撑着下巴望向洛曈,坏笑着问道。 “呃,明明是在说你,怎么又问起我来了……呀!”几乎是听到问话的一瞬间,洛曈便想起了逐川痞痞的笑脸,这一分心,手上不留神便被针扎了一下。 “哈哈哈……那我不问啦。”看着洛曈羞红了脸的模样,霜月笑得开怀,一边帮洛曈擦拭血迹一边道,“以后一定要带我见见喔!” “你再取笑我,我可不帮你了。”洛曈佯怒道。 “别别别,我错啦还不成。”霜月公主正襟危坐,神态无比诚恳,“我的身家性命可全都系在阿曈手上了!” 已经对霜月公主夸张的言辞见怪不怪,洛曈不理睬她,继续一心一意地缝制着。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阿曈将最后一根线头剪断,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好啦,霜月你看看可还满意?” “哇!”霜月公主上前一看,不敢相信般惊叹道,“阿曈你是仙女吧!天哪……你真是太厉害了!” 只见那明明已经被撕得破碎不堪,遍体鳞伤的舞衣,此刻竟被修复得完美无瑕,光彩夺目,丝毫看不出痕迹。 霜月公主激动不已,开心得抱起洛曈直转圈。 “阿曈,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这个情,我阿洛兰霜月记在心里了!”霜月公主抓着洛曈的手,肃然道,“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难得见到霜月公主这么认真的样子,洛曈还蛮不适应的,她微微一笑道:“不是你说,朋友之间就要两肋插刀的吗?” “对!阿曈日后若是有难,我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霜月公主拍着胸口承诺着。 洛曈瞧着她豪情万丈的模样,忍俊不禁道:“霜月,你的中原话,讲得还不赖么,用起成语来一套一套的。”虽然口音还有点奇怪就是了。 “那是自然。”霜月公主神情骄傲,“我可是学了好多年。不过……也是时好时坏啦,嘿嘿。” “是颜大哥教你的么?” 霜月公主摇了摇头道:“阿颜离开汝牢国好些年啦,我和他也是许久未见了。” “颜大哥居然是从你们汝牢国来的呀!”洛曈闻言有些吃惊。 “告诉阿曈也无妨,谁叫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霜月公主俯到洛曈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只见洛曈听罢,慢慢睁圆了双眼,扭头望向霜月公主,神色先是惊诧而后转为担忧:“天啊,颜大哥居然是……” 霜月公主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一定不会和别人讲的。”洛曈眼含忧虑地看了霜月公主一眼,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忙了大半日,洛曈不知不觉也有些饿了。霜月公主又留洛曈在驿馆一同用了晚膳,品尝她们汝牢国的特色美食。小姐妹俩无话不谈,欢声笑语,自是不提。 “明日你一定要来看我的舞哦!”临分别时,霜月公主一脸期待地叮嘱道。 “可是宫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吧。”洛曈面露困惑。 “你就在家里等着吧。”霜月公主眨了眨葡萄般的大眼睛,神秘兮兮地道。 洛曈揣着满心的疑惑回去了,直到翌日,才明白霜月公主何出此言。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7-30 第27章 入V一更 正月十五一大早, 洛曈便在街坊四邻的鞭炮声中醒来,意识到今日是上元佳节,心情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欢快了几分。 穿上准备好的新衣, 梳洗妥当,洛曈对“啾啾”叫着的汤圆勾勾手指笑道:“走,我们去看看, 你这个‘汤圆’和凌伯父做的汤圆,究竟哪个圆?” 一路上,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一个个脸上也都喜气洋洋,隐隐带着少年少女的羞涩和雀跃。也难怪,毕竟上元节是一年当中唯一的一个有情人可以互诉倾慕、相约出游的浪漫节日了。 上元佳节, 玖岚国上下都休沐三日, 凌府每年也都会给下人们在十五这天放个假。这会儿她们人还在府里, 心儿怕是一个个早就迫不及待地飞到夜晚的灯会上去了呢。 洛曈一路步履轻盈,来到了府里的大厨房,果不其然,凌员外已经挽起袖子在做元宵了。 若说这凌府上下,最清闲的下人,那可是非厨房大娘莫属了。厨房大娘说,自打她在京城做厨子这么些年,三天两头被主人家抢活干的, 还是头一回。 元宵节吃元宵, 是自古就流传下来的习俗。北方的元宵都是滚出来的,江南的元宵则多是包出来的,亦称汤圆。凤麟府地处中原以北, 然因着凌夫人是江南人,故而凌员外两种元宵都有做。 只见凌员外先将细细的糯米粉用水调和成皮, 揉成光滑的面团。而后取下一部分放入滚水中煮熟,又与剩下的糯米团揉匀、搓成长条,分成许多份一般大的小团子,将小团子捏成中间厚四边薄的面皮,放入黑芝麻、白糖为馅,再将馅包好揉圆……一个个汤圆就做好了。 凌员外又将另一份核桃仁和花生粉合成的馅捏成均匀的小圆子状,放在铺有干糯米粉的箩筐里不断摇晃,不时加入清水使内馅粘上越来越多的糯米粉,直至滚成核桃般大小,这北方的“元宵”便也做成了。 之后便是下锅煮元宵了。 下锅前,洛曈见凌员外用手轻捏“元宵”,使其略有裂痕,便歪头好奇问这是何意? “捏一捏,这样煮出来的‘元宵’,才里外易熟,软滑可口哦。”凌员外笑笑答道。 不一会儿,锅内的水“咕嘟嘟”地沸腾了,凌员外拿着一只大勺子下入元宵,并用勺背轻轻推开,让元宵在水中旋转,以免粘了锅底。 “你看,这元宵浮起来了,就要迅速改用文火喽。”凌员外一边盯着锅,一边解释着,洛曈在一旁倒也看得认真。 “这又是为何呢?”洛曈不懂就问,一副乖学生模样。 “若不如此,元宵不断翻动,它受热不均,便会外熟内硬,就不好吃啦。” 洛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努力记下凌员外的动作。只见锅中水每开一次,凌员外便会点入适量的冷水,使元宵保持似滚非滚的状态……如此两三次后,又煮了一会儿,元宵们便可捞出端上桌了。 虽说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但在民风开放繁盛的玖岚国,每逢节庆这种欢乐的氛围,却也是可以破例的。 饭桌上,众人谈笑风生,对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元宵赞不绝口。洛曈舀起一个元宵咬了一口,果然是质软不硬,香甜可口。 “我说怎地一大早都没寻见曈儿,原来是和爹偷师去了。”凌京墨咬着一个黑芝麻馅的汤圆,微微挑眉揶揄道,“你从前不是最头疼煮饭的么,怎么忽然又起了兴致了?” “唔……”洛曈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心血来潮,她的确抱着一丝私心的念头。 起初她只是想看一看热闹,然而当她忆起在卧云县时,和逐川一同做的那个差点炸掉厨房的鸡蛋饼,便突然生出了想认真地学一学下厨的想法。这样若是以后有机会,便可做给逐川吃了。 “就不许我们曈儿改变主意,起了兴致嘛?”凌夫人咽下凌员外塞进她嘴里的汤圆,翻了个白眼数落女儿道,“我看啊,曈儿可是比你有烟火气多了。你看看你,不就是练个剑么,又不是出家,年纪轻轻就清心寡欲的……洛谷主都比你有朝气。” 凌京墨哭笑不得,瞥了下满眼只有娘子的凌员外,她爹那粘腻的目光仿佛她娘就是翻白眼也美若天仙似的……摇摇头闭了嘴安静用饭,并不打算同脾气多变的凌夫人理论。 “墨儿啊。”凌员外却突然转过头,笑眯眯地发了话,“今日安儿去参加宫宴,你就带着曈儿和他一道去吧。” 在玖岚国当今的朝代,商贾并非末流,故此身为皇商的凌家还是颇有些地位,亦有名额可以参加宫宴。 凌京墨抬头,对上凌员外殷殷期待的神情,瞬间了然,她爹这是要和娘二人独处,嫌她碍事了。 “不去。”凌京墨素来对皇宫那种地方兴致缺缺,她扒了一口饭,淡淡道,“我带曈儿去看灯会,放心,碍不着你们。” “不行呀。”凌韶安抬头插话道,“阿姊你不去不要紧,五王爷可是交代过我,一定要把洛妹妹带去的。” 洛曈愣了片刻,想起昨日离开驿馆时霜月公主所言,原来她早就知道的呀。 只是五王爷为何一定要自己前去呢,难道只是因着他们的情谊? “霜月公主昨日也曾言,希望我能去看她跳舞……”洛曈纠结为难地望向凌京墨。 现下看来,师姐要么勉强和自己同去,要么便是孤身一人……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刻,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开心吧。洛曈心中充满浓浓的歉疚,几乎想咬牙决定陪在师姐身边,不去那劳什子宫宴了。 凌京墨其实倒不觉有什么,从小看着洛曈长大的她,深知师妹有多么美好可爱,也毫不意外她会如此受欢迎。横竖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孑然一身潇洒惯了,若是师妹能玩得开心,自己便是独自一人寻个僻静的地方去度过今宵,也无甚打紧的。 “曈儿去玩吧。”凌京墨轻轻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摸摸洛曈的头温和一笑道,“师姐自有法子消遣,不要紧的。” 话毕,又转向凌韶安道:“你可要看顾好曈儿,宫中不比别处,若是曈儿有什么闪失,我可要拿你是问。” “放心吧阿姊,我省得的。” …… 天色未暗之时,洛曈便坐上马车,随凌韶安一起进宫去了。 尽管还未入夜,街市却已看得出渐渐热闹起来的样子了。摊贩们纷纷开始搭设灯棚,出行的少年少女也陆续多了起来……洛曈放下车窗的帘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和去参加宫宴相比,她其实还是更想去逛灯会的。不过她也不忍心拂了朋友们的期盼,只好暗暗在心中希望可以提早一些从宫宴上离开,说不定还有去灯会上游玩的时间。 “灯会要摆上三天三夜呢,而且灯会年年有,皇宫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进得去的。”凌韶安见她神色沮丧,挤眉弄眼俏皮道。 洛曈失笑,倒确是这个理没错。 一瞬间心头便也释然,人生苦短,每一种经历都是机缘。相聚是缘,不见也是缘;去得灯会是缘,不去自有不去的缘……当珍惜每一个降临的时刻才是。 这么想着,洛曈便不再失落,抖擞了精神认真期待起宫宴上的表演来。 马车行至宫门前便停了,洛曈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到了那扇紧闭着的正红朱漆大门,想来它是不轻易打开的,众人皆从两侧的偏门走入宫内。 路上遇到些其他前来赴宴的官员大臣,及王公贵族们和凌韶安招呼寒暄,偶有那多事者打听洛曈身份的,凌韶安便以远房表妹的说辞告之。 洛曈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还是有些紧张,此刻师姐又不在身边,她只好将目光投注在周遭景色上,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红墙碧瓦,雕栏玉砌。落日的余晖照过精致的角楼,洒下一片橘红色的光,映得这深宫高墙仿佛也有了一丝暖意。 沿着甬路向内而行,楼阁高低错落,互相环抱。宽阔的回廊蜿蜒曲折,屋檐的四角如展翅欲飞的鸟儿般高高翘起。殿宇的四周古树参天,想来夏日时这里当是绿影成荫的景象。 宴席设于銮华宫前,御花园中。席位绵延数里,处处张灯结彩。离饮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众臣先入座,等候开席。 凌韶安作为凌家铺子的少当家,交友甚广。这会儿许多相熟之人见了他,纷纷过来邀他同坐。饶是玲珑练达如他,此刻也陷入了为难。 “安少爷尽管去吧,无需担心我的。”洛曈出言劝道。 凌韶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那怎么行,我可是答应了阿姊要看顾你,宫中人多且杂,我是不会放你一人的。” 正相持不下着,一个红衣身影突然出现在二人身旁,猛地拍了下洛曈的肩膀。 “霜月?”洛曈见了来人,惊喜道。 “公主殿下。”凌韶安也拱手问候。 “阿曈有本公主罩着,你可以走了。”霜月公主靠在洛曈的肩上支着头,对凌韶安“不客气”地说道。 第28章 入V二更 凌韶安见有霜月公主在, 便也放心离开去找他的朋友们了。 霜月公主将洛曈带至为汝牢国使节专门安排的座位上,洛曈挨着霜月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四处。 就见她们旁边坐着五王爷晏黎, 正笑眯眯地对她们招手。五王爷的对面,也就是她们的斜对面,则是一桌空位。 此次饮宴都是两人一桌, 围成了一个大圈,五王爷和他对面那空桌分别在皇上的左右两边。因为晏辰还没来, 因此众臣都比较随意,跟相熟的人说着话。 霜月公主本就姿容妍丽,眉目如画。今日又盛装打扮了一番, 更是倾国倾城。 她冰肌玉骨, 神情倨傲, 不言语时就是个冷美人,给人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许多人的目光朝这边投过来,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这个美艳绝伦的异族公主,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讪。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洛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瘪瘪的。她早晨吃了一碗元宵后,就没再进食,现下有点饿了。可是看情况, 这晚宴开始吃, 大约还得等一会儿呢。 晏黎瞧见洛曈的小动作,对立在不远处伺候着的许公公招了招手。 要说起来,许公公也不是一般的太监。那是伺候了三位帝王, 又看着晏辰晏黎他们长大,在当年那场宫变中对今上有救驾之功的。皇上很是敬重他, 寻常的官员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许公公见晏黎叫他,连忙跑了过来,行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晏黎笑了笑,朝洛曈她们那桌抬了抬下巴,道:“许公公,洛姑娘饿了,有吃的没?” “有有!”许公公亲自到后头去,拿了几份糕点送到了洛曈面前来。 洛曈想这晚宴还未开始,就劳烦人家替自己找吃的,很是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眨眨眼糯糯地道:“谢谢许公公。” 许公公虽不认得这是谁家千金,但见洛曈和霜月公主坐在一起,又得五王爷照拂,心下已有了计较。 且许公公素来喜爱小孩子,见洛曈生得明眸皓齿,粉雕玉琢的,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便乐呵呵地道:“过会儿可有好吃的,先垫一点,别吃太饱啊。” 洛曈点点头,吃着一块杏仁酥,心想这个老公公好和善呀。皇宫里,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么。 掌灯时分,宫廷乐声渐起,宫人皆肃立,许公公行向主位龙椅前,拂尘一甩,高呼:“皇上驾到——” 众臣起身,行礼,俯首齐呼万岁。 洛曈也跟着起身行礼,因此处乃饮宴席上,故而众人无须行跪拜大礼。 与此同时,只见一位年轻人自屏风后面缓步而出,身穿明黄龙袍,金冠束发玉带缠身,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开口道:“各位爱卿平身,坐。” 众人坐下,洛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龙椅上的晏辰。不禁感叹,玖岚国的皇帝,是真的很年轻啊。斯斯文文的,样貌儒雅而不失俊美。 这皇上长得也不赖么,洛曈忍不住看了身旁的霜月公主一眼,就见她正专心致志地往嘴里塞一块桂花糕,对龙椅上那位漠不关心,看来是真的对和亲毫无兴趣……洛曈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若是皇上有意结亲,霜月怕是要难办了。 “今日是上元佳节,故朕请大家来庆贺一番,不必拘礼。”晏辰笑了笑,道,“近年来边疆安宁,我玖岚国海晏河清,此乃是皇妹之功劳。” 皇上边说着边朝右手边看了看,待看到空空如也的座位时,晏辰微微一愣,而后眼中滑过一丝无奈。 “那个位子是谁的呀?朝廷重臣么?”洛曈随着皇上视线也瞥了她们旁边的空桌一眼,好奇地悄声问道。 “你们的长公主你都不知道?”霜月公主诧异地瞅着洛曈,“你们皇上唯一的亲妹妹,沧澜军统帅,年纪轻轻就战无不胜的玉面修罗……我爹可欣赏她了。” “我孤陋寡闻嘛。”洛曈佩服地道:“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 “在西北一带,她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霜月公主美目眨了眨,压低声音道,“况且,我还有阿颜呀。” 洛曈点了点头。霜月公主说那长公主是沧澜军的统帅,她记得逐川也是在沧澜军中任职来着,不知她会不会来这宫宴……思及此她扬起头四下张望,然而人头攒动,却并没看到想见的身影,不禁有些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另外,今日也是为了宴请汝牢公主的。”晏辰淡淡笑了笑,继续道,“霜月公主来到我玖岚国之后,朕还未曾招待过。今日正好,良辰美景,听闻霜月公主以及五皇叔都准备了精彩节目,诸位爱卿可拭目以待,尽兴而归。” 群臣皆行礼,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晏辰微微颔首,对旁边许公公道:“可以开始了。” “是。”许公公对宫人招了招手示意,很快,丝竹乐声便继续响了起来。 在不远处,被一池碧水环绕的亭台之上,歌舞升平。乐工们鸣钟击罄,乐声悠长。宫女太监们端着美食佳肴鱼贯而上。 洛曈今日也算是开了些眼界,这皇帝请人饮宴,虽繁华热闹,却是没有自己之前想象得那般奢靡呢。像这样的排场,即使是在寻常的大户人家中也并不罕见,看来果然不能先入为主去判断呀。 菜色很是清雅别致,洛曈吃得也舒心。 见晏黎握杯朝她举了举,一向不会饮酒的洛曈有些为难。霜月见了,便从桌上各种琼浆玉液中挑了一壶葡萄酒,为洛曈和自己各斟了一杯,三人对饮起来。 葡萄酒甘甜不烈,很适合不会饮酒的洛曈。 霜月一向豪爽,仰头一饮而尽,饮罢放下酒杯,摇着头道:“若是你们日后有机会去汝牢国,我请你们喝我们那里的葡萄酒,那才叫过瘾!” 晏黎表示十分期待。 洛曈又吃了几口菜,心里还是对沧澜军一事有些在意。她拽了拽晏黎的衣袖,轻轻问道:“五王爷,今日饮宴,除了长公主殿下……沧澜军中其他人也会来么?” 晏黎看了她一眼,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据他所知,大侄女这次就带了一个副将回京,哪有那么多其他人…… “沧澜军常年都呆在漠北边关,怎么,其中可是有阿曈的熟人?”不待洛曈回答,晏黎伸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武将们都坐在那边,你自己看看便知。” 洛曈往晏黎指给她的那边望去,四处灯火辉煌,明亮不逊于白昼。洛曈的视线在一张张脸上认真地扫过去,并未发现逐川,心情愈来愈低落……突然间她眼睛一亮,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凌肃! 不过凌肃却没看到她,并且转眼间,就淹没在了觥筹交错,语笑喧阗的人群中间。 凌将军既然在宴上,便说明逐川很可能也来了!洛曈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她站起身,打算去找凌肃问上一问。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急匆匆跑到晏黎身旁,面色有些慌张,悄声道:“王爷,不好了,有几只鸟躁动不安,训鸟的师傅已经安抚了好久,可仍然未有起色,怎么办啊王爷……” 那下人虽压低了声音,因离得近,洛曈也听了个清楚。 她扭头看向晏黎:“我随他去瞧瞧吧?” 五王爷精心准备的戏不能在宫宴上出差错,至于打听逐川……洛曈咬了咬唇,等下解决了这边,再去寻凌将军好了。 晏黎正皱着眉头忧虑,闻言大喜,忙点了点头道:“幸得你今日来了。”又命那下人带洛曈去看鸟,行事一切听她吩咐。 霜月公主喝下最后一口羹汤,抹了抹嘴,也起身带着侍女去后面为稍后的献舞做准备了。 …… 眼看着歌舞百戏一个一个地上演,晏逐川却一直没出现,五王爷盯着对面的空桌,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明明说好一定会过来的……”晏黎自言自语道。 又过了片刻,晏黎实在是坐不住了,决定去找晏逐川,反正这次说什么也要让大侄女看到百鸟朝凤。 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起身朝属于长公主的碎霄宫走去,今日午后他就见到晏逐川入宫了,若无意外,她此刻应是还在宫里的。 晏逐川此刻在不在宫里呢? 答案是在的。 上元节,家家户户皆和亲人团聚,也算是个特殊的日子。她午后入了宫,拜祭过先帝和太后的牌位,又被晏辰和晏黎二人拉住话了半日的家常。 对于晚上的宫宴,她本是没什么兴致的,奈何晏辰又委委屈屈地“哭诉”,晏黎也跟着一起劝她……对着这世上唯二的两个亲人,她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会出席饮宴。 然而一刻钟前,面对尚衣局送来的那繁复累赘、金丝银线绣了满身的长公主礼服,晏逐川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天知道她多久没见过这种麻烦的东西了!自打六岁那年随师父离开京城,这十七年来,除了铠甲和黑色的便装,她就没穿过别的。 还有那些头面首饰……晏逐川拼命遏制住大发脾气的冲动,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波及到无辜的宫女身上。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晏辰安排这些的时候,暗地里偷笑的可恶表情。 丫的死老哥一定是在借机报复! 思来想去,晏逐川怎么也忍不了这个。她头疼地挥退了所有宫女,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从后窗翻了出去,决定悄悄溜出宫。 哼,管他劳什子的饮宴,还不如去找她的小曈曈呢。 晏逐川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出宫,许多年不曾回来,这条路她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皎洁的圆月挂在树梢,四下静谧无声。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头张望,生怕哪个宫女太监发现她溜了,再跑去告诉皇上。她倒是没甚么怕的,就是嫌麻烦。 晏逐川只顾着看四周和身后,没怎么留意前方,拐了个弯,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个人。 第29章 入V三更 晏逐川撞上的不是别人, 正是久候不至,便前来寻她的五王爷晏黎。 说来也巧,从饮宴的御花园去长公主的碎霄宫, 本不该走这条路的。但偏偏晏黎是个路痴加夜盲,天色一暗就看不太清东西的那种,七拐八拐,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来了。 “大侄女!”晏黎一把拉住晏逐川,高兴叫道。 “五叔……”晏逐川心说完了, 这下走不成了。 “走走走!”晏黎拽着晏逐川就往回走,“等你半天了,好戏马上就要开演啦!” 晏逐川挣开晏黎抓着她衣袖的手:“五叔, 我懒得去了, 你就当没见过我吧。” “哎呀, 你至少看完我那出百鸟朝凤再走也不迟。”五王爷锲而不舍地又抓住她,“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晏逐川无奈,也懒得再跟他拉扯,心想那就去瞅一眼,之后说什么也要溜掉。 …… 宴会上,众人正翘首以待今夜的重头戏,霜月公主的舞蹈。 随着侍女们将遮在前面的巨大芭蕉扇层层打开,一袭红衣的霜月公主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如同画中走下来的仙子一般, 在场之人无不如痴如醉地看着她, 几乎忘却了呼吸。 只见她足尖轻点,轻盈地立在一个圆形的金色台子上。随着乐声和鼓点响起翩然起舞,舞姿曼妙婀娜。 绯红的纱罗舞衣下, 胜雪的肌肤若隐若现。她时而垂眉抬腕,时而皓臂轻舒。纤腰款摆, 环佩铃声清脆繁响。如瀑的长发和裙角与她一齐旋转飘荡,她轻轻摘下蒙在脸上的珠帘面纱,一个转身,回眸中紫色的眼波勾人心魄。 果然是她…… 凌肃下意识地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凝神望着眼前翩翩起舞的绯红身影,思绪已被带回到许多年前。 那时,十四岁的她还是玄雾楼的杀手。在一次去西域执行任务的时候,寡不敌众受了伤,撤逃时因不熟悉地形,迷失在了沙漠里。 寻不见水源,入眼的只有死尸枯骨,遮天蔽日的黄沙,看不到尽头…… 她走了许多日,眼看快要撑不下去了,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沙漠中的时候,终于在云海与黄沙相接之处,看到了疑似海市蜃楼般、鳞次栉比的巍峨宫殿。 而那远远朝她跑来的一抹红色,是她昏迷倒下之前的最后记忆。 那个红衣如血的异族小姑娘救了她,并将她藏起来养伤。 那些同她朝夕相伴的日子,是凌肃十几年杀手生涯中,最平静也最开心的时光。 那小姑娘有个像她的容貌一样美丽的名字,她说她叫阿洛兰霜月。 再后来,随着凌肃的伤势一日日痊愈,也逐渐知晓了她汝牢国公主的身份。 于凌肃而言,她就如天边的明月,璀璨美好却遥不可及。不是自己这种双手沾满鲜血,整日把脑袋别在腰上的人可以肖想的,凌肃很清楚,自己不应,也无权将她拖入泥沼。 因此她压抑了心中那株刚刚冒土的幼芽,不告而别。 此时四周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将凌肃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台上的少女舞姿轻灵,身轻似燕。不停旋转的身影同凌肃记忆中那只红袖翩跹,和着箫声起舞的绮丽蝴蝶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十年前的惊鸿一瞥,被她默默埋藏在了记忆深处。而自己以为早已沉寂的心湖,竟再次泛起了波澜。 如同一坛被深埋在地下多年的陈酿,一旦被挖出来,重新开封,便使人醉得再难自抑。 凌肃垂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身旁突然坐下了一人。 “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凌肃见是晏逐川,意外道。 “五叔非拉我来看他的戏。”晏逐川撇撇嘴,看了几眼台上舞着的霜月公主,挑眉道:“阿洛兰老爷子这闺女正经不错啊,死老哥要是能看上,也免得我费心了。” “皇上?”凌肃听了一愣。 “嗯,阿洛兰老爷子想把闺女嫁过来和亲。”虽说此事还在对外保密,然晏逐川一向不拿凌肃当外人,低声解释道。 凌肃闻言,没作声,面无表情地仰头喝酒。 “大侄女,来这边!”五王爷隔着人群,朝晏逐川招手。 晏逐川起身走过去,晏黎拉着她站到了离戏台较近的一处:“开演啦,我研究过了,在这个位置看得最清楚!” 伶人们陆续登台,晏逐川叉着脚,双手环胸看着。心道无怪京城中好戏曲这一口的,都对五王爷这一出百鸟朝凤赞不绝口。 五王爷亲自调|教的莲苑,伶人们个个唱功扎实身段利落,炉火纯青名不虚传;乐师们的演奏亦是出神入化,曲尽其妙。更加入了与鸟共戏的奇思妙想,不能不令人拍手称道。 “大侄女,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位三番几次替我解围,助我良多的小高人么?老实说,今日若不是她也来了,我这戏怕是又要砸喽……”晏黎拍了拍晏逐川肩膀,指着戏台后方走出的洛曈给晏逐川看,“喏,那便是她。” 晏逐川从五皇叔的口中听他讲这位小朋友,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闻言便转头顺着晏黎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便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那小姑娘,居然是洛曈! 洛曈今日穿了一身粉白上襦和石榴红的齐胸罗裙,领口缀了一圈雪白的绒毛,胸前系了一个梅花结,垂下的两条丝带末端分别坠了一个毛球,裙摆上也绣着梅花,外披一件胭脂色绒毛边的绸缎斗篷,正东张西望着。 晏逐川真是万万没料到洛曈今日会到这上元宫宴中来,更没料到洛曈居然就是五叔近日新结交的那位小友。 曈曈怎会来皇宫饮宴?晏逐川脑子懵懵的,只想拍自己一巴掌,为何没早点抽身去查一下凌家的背景……又或者,难道就是五叔带她来的? 见晏逐川半天没说话,晏黎以为她看得呆了,得意道:“如何,可爱吧?这姑娘当真是位妙人,等下我引见你们认识认识,回头啊你好在大侄砸面前给他们制造制造机会……” “你说什么?”晏逐川回过神,眯起眼睛,清冽的声音中透着寒意。 “大侄砸到现在都没个一妃半嫔的,你上次不也催他来着嘛。”晏黎没听出她话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自顾自地念叨着。 话说洛曈先前随着那五王爷的下人去安抚了鸟儿们,又盯着这出百鸟朝凤顺利接近尾声,这才从后头出来,却记不清回到席位上的路了,于是想找人打听一下。 恰巧几个丫鬟端着食盘从她面前经过,洛曈正欲上前问路,却听到她们聊起了八卦。 “嗳,你看,五王爷身边那人是谁啊?生得如此俊美,怎没见过的?” “别说是你了,我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呢。” “那是咱们长公主殿下,少见多怪了吧。” …… 听她们提到五王爷,洛曈眼睛一亮,抬头朝她们所谈论的方向望去,想着去找晏黎带她回到座位上。 然而洛曈这一抬头,心脏骤然缩紧,双眼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望着晏黎身边那个,据说是长公主殿下的人。 那是她心心念念了一晚上的逐川。 长公主是逐川,逐川是长公主? 洛曈只觉得脑中一片茫然,心头纷纷乱乱,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正不知所措,就见逐川突然转头看向了自己,她心慌意乱地后退了几步,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 听到晏黎说想撮合洛曈和她皇兄,晏逐川气得是七窍生烟,正要抓着晏黎好好分说分说,一转头,便对上了洛曈震惊迷惘的目光,心道一声不妙,紧接着就看到曈曈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晏逐川瞪了晏黎一眼,留* 下一句“回头再和你算账。”后便急忙扒开人群追了上去。 “不就是想要个可爱的侄媳妇嘛……我有错么?”晏黎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第30章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洛曈离了宴席, 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她脑中乱作一团,也不看路,只管闷头往前跑, 跑不动了便微微喘着停下脚步。 被凉凉的晚风吹了这么一阵子,洛曈翻涌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一些,已不复方才初闻此事时的骇然。 单看晏逐川, 很难猜到她的身份。 大概是因为自小就在塞外长大,她一点儿也不像皇亲国戚, 全无架子。行事豪放不羁,连自己的头发都懒得打理,只随便束起了事。也从不见她穿锦衣玉带, 任何时候都是一套宽敞的黑色劲装, 十足地自在潇洒, 就是看着不太正经。 洛曈趴在阑干上,之前的种种回忆犹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内闪过。 逐川那初见时就让人感到不凡的气度,冷冰冰的凌肃却对她恭敬非常,在卧云县她们二人只身解决了曹县令,而后又能轻松处置定州的那个庸医,以及初至凤麟府那天进城门时的古怪…… 一切奇异之处都有了解释,只怪自己没见过世面,傻傻地不曾多想。 轻轻叹了口气, 洛曈如今知晓了晏逐川的身份,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竟也并未生气。 想来,这么一个身份是非要隐瞒不可的。只是她有些意外, 玖岚国尊贵的长公主、堂堂三军总帅,居然是这么一个形象……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轻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却又陷入了惆怅。洛曈不得不承认, 得知这个消息,让她惶然惊觉,那原本近在咫尺的人,仿佛突然间变得渺远了起来。 想起方才宴上那些丫鬟们的窃窃私语,洛曈心中那簇跃动了这么些时日的小火苗,随着本来弯起的嘴角一起,慢慢落了下去。 本就是那么好的逐川啊……又是如此身份,定不缺人倾慕的。怕是平凡如自己,踮起脚尖也难以触及的人物吧。 越想越低落的洛曈,突然很想离开这个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皇宫,去哪里都好,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心底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恋恋不舍着说,就再回去看一眼,悄悄地看一眼就好。 何况,未曾同霜月以及凌韶安打过招呼就离开的话,回头他们寻不见自己,一定会担忧的吧。 她正内心兀自纠结着,突然一件黑色披风落在了自己肩头。 洛曈心头一颤,缓缓回过头来,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眸中,让她想起了逐川第一次救她时的情景。 晏逐川蹲下身,用不重却无法轻易挣脱的力道握住洛曈的双臂,深吸了一口气道:“曈曈,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的。” “你生气是应当的,你骂我,打我都行。”晏逐川将洛曈的小手抓在掌心里缓缓握紧,“但你别乱跑,宫里路很复杂,我都不甚熟悉,你若是走失了……” “你若是走失了,可要我如何是好。”晏逐川认真地注视着洛曈,语气中是浓浓的在意与牵挂。 洛曈怔怔地望着晏逐川患得患失的模样,甚至都忘记了要摇头说自己并不曾生气。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那么久,失落也好,不安也罢,都没能让她减少一丝一毫对逐川的向往,反而当这个人站到自己面前时,洛曈发现自己只想贪恋地一直看着她。 每多看她一眼,那种来自心底深处、沸腾着的情感就更浓烈一分。 晏逐川也一直目光灼灼地凝望着洛曈,她征战沙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就在方才,看到洛曈跑掉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向来无坚不摧的心脏骤然空掉了一块似的……不管不顾地追出来,将小丫头实实在在地抓在手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害怕了。 怕曈曈跑丢出事,怕曈曈一去不回,更怕曈曈就此远离自己。 身为天潢贵胄,对晏逐川来说并不值什么。在得知洛曈的身世后,她反而担忧过,在清荼谷那种世外出尘之地长大的、纯粹美好的小曈曈,是否会嫌弃与皇族之人相来往。 晏逐川已然发现,自打洛曈闯进她的生活开始,自己的心情就渐渐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也许是源自除夕夜看到剪纸小像时的欣喜,也许是从听那软糯声音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起,也许连相遇都是冥冥注定……不知不觉间,她的整个脑海和心房都被小丫头渐渐占满。 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晏逐川最是懒散怕麻烦的一个人,然却在与曈曈相关之事上一次又一次地破例,二十几年的原则都形同虚设。 当一向潇洒不羁的她也有了牵挂,想保护曈曈,想把她绑在身边,想靠近些再近一些,又怕会吓坏了小家伙……总是被说没心没肺的她又何曾如此瞻前顾后过? 于是她便知晓,此生注定离不得曈曈了。 想起方婆婆曾说的那一句重要之人……晏逐川只恨自己迟钝。也许自己的情意早就在不觉间有所流露,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眼下,尽管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计划,晏逐川却并不介意将自己的一片心意提前剖白给小家伙看。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就借此机会…… “曈曈,我……” “逐川,你……” 二人对视良久,竟是同时开了口。 “怎么了,曈曈?”晏逐川决定让洛曈先说,温声问道。 洛曈咬了咬唇,轻声开口:“你告诉我的名字,也是假的么?” “怎么会!”晏逐川瞪大了眼,拍着胸口解释道,“我虽隐瞒了姓氏,名字却是如假包换的。曈曈若是不信我,在这宫里随便拉个人一问便知……” “我信你。”洛曈浅浅一笑,不仅没了心中那点介意,想到自己原来同逐川弗一相识便一直喊着如此亲密的称呼,不由得脸颊渐红,心头更是漫上甜甜的喜悦。 清荼谷再神秘,说到底也属于江湖。师父师姐以及谷中的大家确实不怎么与朝廷打交道,导致自己从前也对皇宫多少有些抵触。 不过这次来到凤麟府后,结识了五王爷还有霜月,让洛曈觉得,皇族似乎也没有话本传闻中讲得那样可怕讨厌么,一个两个反倒有趣可爱得很呀。 晏逐川并不知晓她的担忧是多余的,此刻她望着洛曈粉雪可爱的笑颜,心道看这样子是不生气了吧,便习惯性地伸手捏了捏洛曈的脸蛋:“曈曈,想不想去看灯会?” “可以去吗?”洛曈闻言仰起头,小鹿般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亮闪闪的期待,引得晏逐川又忍不住在她头顶好生摩挲了一番。 “当然。”晏逐川挑眉,语气中满是宠溺,“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洛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解下晏逐川披在她身上的披风,招招手让晏逐川弯下腰,并替她系好。 “我不冷,裹两件斗篷的话要成球啦。”洛曈无奈笑着。 白皙柔软的肌肤就在自己脸侧,温热馨香的气息缓缓传递过来……看着小家伙伸手环过自己脖颈,为自己认真系上披风的样子,晏逐川心神一动,决定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曈曈,我……” “阿曈,可找到你啦!”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红衣身影朝她们跑来。 晏逐川眯眼,不满的目光几欲把突然出现的霜月公主瞪出个窟窿来。 霜月公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亲亲热热地挽着洛曈道:“偷溜出来也不叫我一声,不够意思哦!” “嗳,你是谁啊?”霜月公主注意到一旁的晏逐川,不客气地问道。 “晏逐川。”晏逐川颇为介意地睨着霜月公主和洛曈挽在一起的手臂,不满地自报了姓名。 不知曈曈是如何跟汝牢国公主熟识起来的,小家伙这么好这么可爱,果然还是要早点藏起来才行。 “嚯,你就是我爹常挂嘴边的那个、年少有为的大将军啊?”霜月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晏逐川一番,“久仰咯。” 晏逐川不着痕迹地将洛曈朝自己身边揽了揽:“过誉,曈曈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阿曈,你这不是认识她嘛,怎么刚刚在席上还问我……”霜月公主在洛曈和晏逐川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有些奇怪地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啦。”洛曈抬头看了看晏逐川,有些不知如何解释,便简单搪塞了一句。 好在霜月公主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结,她转了转眼珠道:“阿曈,你是不是因为宴会没意思才跑出来的?说实话,我也觉得好无聊啊……不如我们溜出去玩吧!” “逐川和我正要去灯会……”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霜月公主兴奋道,“早就听说你们中原的上元灯会十分好玩了!” 晏逐川是一百个不想带她,本打算和小曈曈二人独处的,这没眼色的公主偏凑上来坏事。 想到汝牢王后娴静又智慧,怎么这闺女脾气又直人又傻,怕是只继承了个美貌吧。 腹诽归腹诽,但看洛曈和她关系还蛮不错的样子,也不好把她一个公主就此扔下。看在曈曈的份上,只好带上她了,不过么…… 晏逐川转过头,朝不远处扬声道:“木头,别藏了,一起去啊。” 话音刚落,就见从墙角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凌肃。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30-40 第31章 明明灯火璀璨,唯你映我眼。 “凌将军!”洛曈微微笑着和凌肃打招呼。 凌肃瞥了霜月公主一眼, 见对方正好奇地用眼神询问洛曈,似乎并没认出自己来……心头浮上一层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的情绪。 这也难怪,毕竟过去了十年, 自己现在和彼时的身份已然不同,后来眉上又新添了丑陋的伤痕……思及此事,凌肃微微转开脸, 下意识不想被对方看清容貌。 晏逐川倒没留意这些,她心中算盘打得好, 将凌肃也拖上,找个时机把那傻愣公主丢给凌肃看顾,自己便可和曈曈二人独处了, 岂不美哉! 计划已定, 便不再多耽搁。晏逐川抱起不会武功的洛曈, 四人找了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翻墙出宫,直奔灯会而去。 玖岚国的灯市,绵延几十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亭台楼阁皆是千灯高悬,流光溢彩。满城锦绣,处处花团锦簇, 灯明如昼。人头攒动,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洛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目不应睱。而霜月更觉新鲜, 早就像个小孩子般欢呼着向前跑去。 路过一个吆喝着卖糖人的小摊,洛曈被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所吸引, 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些糖人有的做成了飞禽走兽,有的是仕女形象……千姿百态,活灵活现。见洛曈的目光只围着一个女将军模样的糖人打转,晏逐川勾起嘴角,问那摊贩:“糖人怎么卖?” “小的十文一个,大的是彩头。”摊贩笑眯眯看了一眼那女将军模样的糖人,指了指旁边的靶子道,“今日上元,咱这准备了点乐子,若是射中靶心,便可任选一个大糖人,分文不收。” “喂,你们快点呀!那边有好大的灯树!”霜月跑得太快,远远地隔着人潮,将双手拢在嘴边向她们喊道。 凌肃看了一眼完全没听见的洛曈,和一心全在洛曈身上的晏逐川,只好先行跟了上去。 洛曈抬头看了看那靶子,颇有些距离,上面已有许多箭孔,多是在外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洛曈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抿紧了嘴。 “等着,一定给你赢来。”晏逐川摸了摸洛曈的发顶,语气轻松道。 晏逐川挽弓搭箭,洛曈还在留恋方才一触即分的温柔,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她认真的侧脸。 随着“咻!”地一声,晏逐川松开拉紧的弦,洛曈还没怎么看清楚,就见那箭头稳稳地扎进了靶心正当中。 不知何时聚来围观的人也纷纷抚掌喝彩。 “姑娘好身手!”糖人老板笑眯眯地称赞,“二位看上哪个糖人?尽管挑。” “就那个吧。”晏逐川放下弓,朝洛曈一直瞟着的方向指了指。 “好嘞!”摊贩将晏逐川指的那女将军模样的糖人递了过来。 洛曈开心地接过糖人,心里甜丝丝的。 “为何喜欢这个?”晏逐川宠溺地望着洛曈心满意足的笑靥,明知故问道。 洛曈握着糖人,脸颊微热,小声道:“因为……有些像你。” “什么?我没听清。”晏逐川又恶劣地逗弄她,“再讲一遍。” 洛曈有些羞恼,转过身不理睬她。想寻霜月,却发现人流如织,早就没了霜月身影,而凌肃也不知所踪。 “咦,霜月和凌将军怎么都不见了?该不会是遇到危险……”洛曈担心地问道。 “呵,若当真有歹人遇到她们,也是别人有危险才对。”那二人武功都不弱,晏逐川毫不担心她们的安危问题,心中暗自窃喜。现下只剩她和曈曈,反倒正合她意。 洛曈还是有些忧虑:“不然我们去找找她们吧。” “人这么多,上哪里找去。你就安心吧,说不定等下就遇见了。”嘴上安慰着曈曈,晏逐川内心却在嘀咕不要遇到才好。好不容易盼到二人独处的机会,傻子才去找人呢。 晏逐川一把牵起洛曈空着的那只小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和逐川牵手了,洛曈心里还是悸动不已,一时便也不再有心思去想霜月的事。 逐川的手比她的要大上一圈,刚刚好可以将她的手包裹起来。指尖触碰着对方的掌心,凉凉的,有些薄茧,却又很柔软,就像逐川在她面前展露的样子。 洛曈悄悄使了些力,回握住晏逐川。 洛曈的小手无论何时都是温热的,就像小家伙本人一样,软乎乎暖烘烘的,晏逐川想道。 感受到回握住自己的力量,晏逐川回头,勾起唇角温柔一笑。而后便发现了一个问题——小家伙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糖人,居然一口都没吃。 “傻丫头,为何不吃?糖人可是会化的。” “我不舍得,吃了就没有了……”洛曈恋恋不舍地瞅了一眼手中糖人,小声道。 晏逐川无奈,轻轻刮了下洛曈的鼻子,眨眨眼指了指自己道:“还有这个呢,这个不会没有的。” 洛曈先是睁大了眼,像是没想到晏逐川会说出这么可爱的话。而后笑得眉眼弯弯,乖巧点头,咬了一口糖人道:“嗯!” 圆月当空,万千灯影摇曳,灯月交映,衬得洛曈甜甜的笑靥愈发动人起来。 明明灯火璀璨,唯你映我眼。 晏逐川蹲下身,握着洛曈的手却没有松开。 “曈曈。” “嗯?”听到逐川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语气,洛曈抬眼,轻轻歪着头看对方。 “我想你。” 洛曈脸红:“……我在这里呀。” “不够。”晏逐川定定地注视着洛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日日都能同你相见,想让你的余生由我来照顾,想要你的人、你的心都只归我晏逐川一个……” “曈曈,你可愿?” 她可愿? 洛曈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用力咬了下嘴唇,痛的,不是在梦里…… 上天为何会如此眷顾她呢,洛曈只觉得一颗心以十七年来最快的速度砰砰地剧烈跳动着,一股甜甜烫烫的炽烈情感在胸口涌动着,而后蔓延开来,直至眼眶。 晏逐川是蹲在她面前的,洛曈从这个角度低头看去,反而是晏逐川在仰视她。那双漂亮的墨色凤眸中,满满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原来,她以为踮起脚尖都触不可及的幸福,也是能够到的呀。 洛曈有点想哭,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唯有用力点头。 虽然言辞说得霸道,晏逐川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镇定。就算身为长公主和大元帅,她也是头一回向人表明心意,心里紧张得要命。 遂一见到小家伙点了头,便马上将人拉入怀中抱住,生怕她反悔似的。 “那么从此刻起,我便是你的,你便是我的了。”晏逐川将下巴枕在洛曈颈窝,轻声说道。 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耳边,洛曈脸又红了,伸出手回抱住了晏逐川。 一刹那仿佛周遭来来往往的游人喧闹声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眼中只有彼此的二人静静相拥着,时间如同静止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间。 …… “烟花要开始啦!” “走走走,去看焰火喽!” 随着兴奋的吵嚷声,人群突然拥挤了起来,纷纷朝一个方向涌去。洛曈一边小心地躲开摩肩接踵的游人,一边好奇地张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晏逐川拉住一个少年,问道:“小兄弟,大伙这是去哪儿啊?” “护城河那边马上要放焰火,听说可漂亮了,都赶着去看呢!”那少年匆匆解释了这么一句,便又扭头跟着人群一起向前跑了。 洛曈望向晏逐川:“我们也去吧。” “好。”晏逐川牵起洛曈的小手牢牢握紧,生怕她走散了去。 “二位,看看花灯吧!”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棚子时,就听那摊主招呼道。 洛曈驻足看去,只见大大小小的花灯形态各异,琳琅满目,叫人见了心中甚是欢喜,便轻轻扯了扯晏逐川的衣袖。 晏逐川一心只要曈曈开心,自然做什么都是无不依的。可等她凑上前来一问,便傻了眼。 摊主是位老婆婆,她的花灯也不是随便卖的。想买花灯,要先猜灯谜,猜中三条灯谜者买一送一。 武的她在行,猜灯谜这等文绉绉的事情……晏逐川啧啧两声,头疼。 “我来试试吧。”难得见到能将晏逐川难住之事,洛曈掩嘴偷笑,踮着脚去看那些悬挂在头顶的灯谜。 许多简单的谜都已被人猜完了,剩余的都颇有些难度。洛曈翻来翻去,苦思冥想。 “日出满山去,黄昏归满堂,年年出新主,日日采花郎。”晏逐川大概是觉得这张谜面看着怪有意思的,挑挑眉念了出来。 “咦?”洛曈伸头凑了过来,“这个谜底,是不是蜜蜂?” 晏逐川将纸条翻过来,见还未有人猜出这谜,二人遂一齐抬头看向摊主。 摊主婆婆笑眯眯地点点头:“姑娘聪慧,是蜜蜂。二位是选一盏花灯还是继续解谜?” “我,我再试试。”今夜的洛曈,不知为何似乎比平日都要勇敢些。 “只研朱墨作春山……是画眉!” “四面山溪虾戏水……是相思的‘思’字。” 没一会儿洛曈便猜中了三条灯谜,晏逐川颇为意外地看着洛曈神采奕奕的小脸,她的小姑娘,总能带给她惊喜。 最后二人选了一盏可爱的小白兔花灯和一盏红色的鲤鱼灯。 晏逐川看了看洛曈,又戳了戳小兔灯:“怪像你的,不过还是没有我的曈曈可爱。” 洛曈提着小兔灯,抿嘴笑得甜蜜。 一路上两人不知不觉又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晏逐川不准洛曈拿,各种包袱行李全抱在自己怀里。洛曈看得不忍,每次想帮她分担一些,都被她以一句“你都已经拿着我了,我可是最重的。”塞了回去。 二人随着人流走到护城河边的桥头时,正赶上烟花在燃放。 只听得“嘭”“嘭”几声,一簇簇焰火飞向黑暗的夜空,而后似星雨般漫天散落。 “哇……”洛曈挽着晏逐川的手臂,仰头呆呆地望着空中那一朵朵绽开的璀璨烟花,发出惊叹。 晏逐川转头静静地看着洛曈,只觉得曈曈的笑颜比烟花更绚烂,亮过夜空繁星,令她沉醉。 看着看着,晏逐川终是没忍住,弯下腰靠近洛曈的头顶,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本已做好了她的小姑娘会害羞躲起来的心理准备,却见洛曈抬头红着脸脉脉地望了她一眼,而后却是抓着她的衣角和她靠得更近了些。 晏逐川勾起唇角,觉得心情真好,比吃了十碗黑芝麻的汤圆还要甜! 第32章 仿佛胸口深处有什么东西,暖暖地流过。 放下晏逐川和洛曈二人在这边缱绻相依不提, 已经逛到了隔岸的霜月公主也正为这绚丽的烟花而驻足。 “好漂亮的烟花!”霜月公主开心地喊着,又对身后招手,“你也来看啊!” 凌肃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霜月, 一别经年,她并不知晓如今的霜月武功甚高。灯市人多鱼龙混杂,遂凌肃时刻保持着对周围的警惕, 暗中护卫着她的安全,却是不发一言。 霜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在灯会上东逛西瞧倒是玩了个尽兴。只是对于这个沉默是金的冷面女人,感到闷闷的无聊得很。 “喂!”霜月公主赏了半天的烟火,从栏杆上跳下来, “我说, 当兵的, 你为何阻拦我去寻阿曈?” 凌肃起初也以为晏逐川她们会赶上来,后来迟迟未等到人,她便清楚,若非是走散了,便是晏逐川有意而为之了。 今日上元节,她差不多也能猜到自家老大的意图,便不欲去破坏气氛,偏眼前这人傻傻地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老大在。”凌肃瞥了霜月一眼道。 就是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响来, 一句话不超过五个字!霜月泄气……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闷的人。 她说有晏逐川在, 难道是说晏逐川武功高强,可以保护洛曈安全,所以不必寻找?这话倒是有理……罢了罢了, 暂且如此理解吧。 霜月沿着护城河,朝着另一个人声喧闹的方向走去, 想看看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凌肃见霜月动了,就默默跟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霜月咬着一根糖葫芦,含混不清地问道。 名字么……凌肃一阵恍惚,眼前又出现了十年前那片大漠黄沙。 …… “你叫什么名字呀?”一袭红裙的小霜月一边替卧床养伤的她换药,一边好奇地问道。 想到那个仅有的冰冷代号,十四岁的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有名字。” “唔。”小霜月倒了一碗水来,捧到她面前,歪着头想了想道:“那我帮你取一个,你就有名字了!” “好。”对着霜月葡萄般的大眼睛,凌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次日,随着窗外几声雁鸣声传来,就见小霜月“噔噔噔”地跑进屋,扶着她坐起来,推开窗户指给她看,“你看你看!那是我们西域的一种神鸟,名为鹔鹴。” 她顺着霜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对类似大雁的鸟自天边飞过,看着比雁要更大些,体态修长,羽毛呈漂亮的墨绿色。 “阿娘说它们总是成双成对,却很少出现。见到的人,一定会获得幸福!”霜月笑逐颜开,语气兴奋道,“我的名字里就有个‘霜’字,那么,你就叫‘鹔’好不好?唔……鹔字太难写了,‘肃’也是一样的,嗯!” 一定会获得幸福……么? 像她这种注定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见不得光的人,也能奢望获得幸福么? “好。”凌肃静静地注视着明明是在征询她意见,下一秒又自顾自地决定起来的霜月,她居然觉得,这种感觉也不赖。 仿佛胸口深处有什么东西,暖暖地流过。 再后来,晏逐川助她脱离玄雾楼,加入沧澜军时,对她说:“总要有个名字方便将士们来称呼。” 玄雾楼的杀手们都只有代号,她既已金盆洗手,便不会再叫“冥刃”。在那遥远、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她依稀晓得自己原本是该姓凌的。 想起那个一直被自己放在心底珍藏了五年的人,和她送给自己的名字,她如此说道: “就叫凌肃吧。” …… 凌肃兀自陷入了回忆,而霜月见好一阵没有得到回答,便掐着腰绕到凌肃跟前,不满道:“我在问你名字哎,怎么不理人啊?难道要一直叫你喂嘛?” “……凌肃。”凌肃回过神来,微微侧开脸,并顺手给自己扣上了一个傩面具。 “这个面具有趣!在哪儿买的?我也要我也要!”霜月被面具吸引,围着她左左右右看了几遍,摇着凌肃手臂问道。 凌肃被她缠得无法,只好指了指方才买面具的摊子。 霜月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挑挑选选,最后向摊主买了个赤面獠牙头上长角的。 “喂,那个……凌肃,来帮我一下!”霜月两只手都拿满了食物,便回头朝凌肃求助,“帮我戴上它。” 凌肃走到她身旁,拿起那个傩面具,看了一眼霜月微微扬起的脸,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一点一点擂起了鼓。 “快点呀!”霜月催促道。 凌肃将面具缓缓套在霜月头上,手指划过她的头发和脸侧,当指尖触到那一片滑腻柔软的肌肤时,凌肃想,自己的手一定颤抖了。 霜月完全没察觉凌肃的异样,她伸出两根空闲手指正了正面具,对凌肃摇头晃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凌肃不敢再和她继续对视下去,早早移开了目光,心道谁会觉得傩面具好看,真是奇怪的审美。 二人脸上的面具,一赤一青,倒是相配。 又走了一会儿,经过一处被人群围起来的地方,里面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瞧着甚是热闹。 有热闹不凑就不是她阿洛兰霜月了,霜月跑上前,挤进人群一看,原来是有人在卖艺,表演胸口碎大石。 只见一人躺在长凳上,胸口放着石板,另一个汉子手持铁锤凿下。石板应声碎裂,而躺着的汉子安然无恙。人们纷纷抚掌喝彩。 再一看,旁边地上垒着好些更大的石板,还立了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些什么霜月认不清楚,她回头推推凌肃:“那里写的什么啊?” “打擂。”凌肃瞟了一眼道。 “……多说几个字会死啊。”霜月内心翻了个白眼,转身拉过旁边的大婶打听,算是搞明白了——那二人在此卖艺,任何人可上去挑战更大更重的石板,输者须留下一贯钱,若是能赢过他们的,自有彩头奉上。 霜月本就爱玩,一听又有彩头可拿,瞬间便来了兴致。 她钻出人群,将手中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到凌肃怀里,便摩拳擦掌打算上去挑战。 “等等。”凌肃叫住了她,“你一定要去?” 霜月回头,不解道:“怎么啦?不必担心我,小菜一碟!”说罢还怕凌肃不信似地豪迈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可问题根本不在于此好么。 凌肃冷眼看着霜月虽称不上暴露、却也十分轻薄柔软的衣裳,以及衣裳下的惹火身姿,没来由地有些不悦。 绰约婀娜,玲珑有致,尤其是胸口那圆润丰挺……要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往上压一块石板?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我去。”凌肃走上前,将怀中物什又放回霜月手里,留下这么一句便纵身飞进了人群围成的圈内。 霜月望着凌肃的背影,很是意外。不过率直的心性让她并未多想,耸耸肩找了个方便观看的落脚处,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比赛当中去了。 结果当然是毫无悬念的,杀鸡用牛刀,凌肃内功深厚,连连碎了好几块石板都轻松自如,到最后将几块最大的石板叠在一起碎,也是皮都没破一点。那卖艺的二人亦是心服口服,愿赌服输。 其实不仅是霜月感到意外,事后,连凌肃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她居然会去做这么幼稚无聊的事情。 然而看到霜月如孩子般明媚灿烂的笑容,似乎理由什么的,都变得不重要了。 …… 月上中天,夜已深了,大街小巷却仍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喧闹之声未歇。 洛曈这一晚上很是开心,也有些倦了,正被晏逐川牵着往凌府走。 “冷不冷?”风有些大,晏逐川低头温声问道。 洛曈摇摇头,抬眼见晏逐川披风的带子开了,便踮着脚伸手替她系好。随后又往她身边挨了挨,两人一起往回走。 “所以,原来你是这样同五叔和霜月公主结识的啊。”接上之前在聊的话头,晏逐川不由感慨,她的小姑娘真的是个宝贝,难怪人见人爱,幸好自己下手快。 “是呀。”洛曈点点头,轻轻吐了下舌头道,“五王爷之前还差点想和我义结金兰来的。” 什么?居然还有这出?晏逐川暗自腹诽她那不靠谱的小五叔,还好曈曈阻拦了他,不然今日这辈分岂不是要乱了套。 况且不提还好,一提晏逐川便又想起了晏黎居然想将曈曈和她皇兄撮合在一起之事……想想就气,待回头她定要抓了他好好敲打一番才行。 “逐川,怎么了?”洛曈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突然莫名收紧,不由得疑惑地望向晏逐川。 “咳咳,无事。”自己的小心思居然流露出来,晏逐川摸摸鼻子,装作被远处灯火吸引的样子扯开话题,“曈曈,你看那边好漂亮。” 不知不觉二人已走到了凌府大门口,洛曈接过晏逐川提了一路的包袱。 “不然我还是送到你房里去吧。”虽说包袱不重,晏逐川还是担心她的小家伙会被累坏。 “不要啦,等下会有丫鬟帮我的。”洛曈无奈地笑,“总不好让人家看到你日日翻墙飞来飞去的。” 晏逐川想想也是,自己此前同凌家并不相识,还是不要贸然深夜打扰了。 “逐川,这个……给你。”洛曈本来都上了台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招招手示意晏逐川弯下腰来。而后低头从包袱里找出那盏小兔灯,塞到逐川手里。 “我,我会想你的。”洛曈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软糯糯地留下这么一句,蜻蜓点水般在晏逐川脸侧飞快地亲了一下,便脸红红地跑回院子里去了。 直到洛曈* 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内,晏逐川还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决定三天不洗脸了! 心花怒放的晏逐川将小兔灯拎在手中挥舞,开心得只想找个地方嗷嗷吼几嗓子。蓦地想到这小兔灯那么像曈曈,又是曈曈送给自己的,便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走出几步,她回头望了一眼凌府的牌匾,在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第33章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东风解冻散为雨, 草木萌动万物生。 近日来,冰消雪融,春雨绵绵, 寒风侵骨的日子不再。鸿雁北归,气候渐渐暖和了起来。 即便是下雨,洛曈也不愿在屋内闷着, 跑到了院子里透气。此刻,她正坐在回廊下, 望着不远处被雨水冲刷后更显洁净的玉兰花们出神。 自从上次洛曈和晏逐川互明了心意,这些天里,晏逐川几乎日日前来凌府报道, 并且从不空手而来, 不出几日就将凌府上下笼络了个遍。 凌夫人对小辈向来是放养的, 几乎从不过问儿女同何人结交,对视作半个女儿的洛曈更是如此。凌员外一心都在凌夫人身上,自然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凌韶安既非一家之主,又不似凌京墨那般与洛曈感情深厚,对这件事自是最无所谓的。然而商人总是不会放过任何日后可能会有助益的人脉,所以他对晏逐川的态度也很友善。 唯有凌京墨,起初得知晏逐川便是那位一路护洛曈上京之人,很是感激。而后见她日日来献殷勤, 虽也狐疑, 但这位长公主兼大元帅盛名在外,以她的身份和口碑来看,是不必怀疑她的人品的, 便暂且打消了疑虑。 因此,一国长公主日日登门, 这放在寻常人家本应是蓬荜生辉之事,到了凌府,却无人刻意去在意她的身份,除了那些丫鬟下人们。 对于晏逐川而言,这种体验令她感到十分新鲜,不过凌家人这种宠辱不惊随心自在的性情,倒是正合了她的性子。 关于逐川和自己的事,洛曈本是打算第一时间同师姐分享的。 上元节那日夜里归来,她都走到师姐房门口了,抬手欲敲门时,脑中突然有什么闪过,令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在她还小的时候,师父总是对她耳提面命一件事。 那就是——长公主是个穷凶极恶的大魔头,日后待她长大,行走江湖务必要记得远离,见到也要绕道走的那种。 她的师父,清荼谷谷主洛丹歌,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前辈尊者,淡泊宁静,虚怀若谷。且为人清雅大方,温柔风趣。洛曈很少见她会如此讲一个人的坏话,记恨到连提起都会咬牙切齿的程度。 洛曈自然清楚逐川并非像师父所讲得那样,况且逐川才大她几岁而已,和师父都不是一辈人,又会有什么过节呢? 可师父也不会骗她…… 虽然想不通师父究竟对逐川有什么误会,但洛曈却晓得,现下大约不是让师父知道的好时机。而若是师姐知道了,离师父知道也就不远了。 遂她放下欲敲门的手,转身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 洛曈仰头望着淡青色的天空,将手伸进细细的雨幕中,凉凉的很舒服。 “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呀。”洛曈闻声扭头,细雨中,由远及近跑来一个身影,是玉笙。 玉笙跑到洛曈跟前,将一把油纸伞递给她,道,“二小姐要走了,正到处寻姑娘你呢。” “咦?师姐她要去哪里?”洛曈站起来,撑开伞同玉笙一起朝凌府大门快步走去。 凌府大门口,凌京墨一身白衣,牵着马,背着剑,频频扭头回顾。 “师姐!”洛曈微微喘着赶来。 “曈儿。”凌京墨揉了揉洛曈的头道,“我要离开凤麟一段时日,去帮师父办些事。” “这么突然……”洛曈喃喃道,有些不舍。 “嗯,今早接到师父传来的书信,事出紧急,故须即刻启程。”凌京墨认真嘱咐道,“你且在这住着,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想回清荼谷了,就叫安儿派人送你回去,不可再独自上路了知道么?” 洛曈点点头,将手中油纸伞递过去:“师姐你拿上吧,当心淋湿了。” “师姐有斗笠的,不必担心。”凌京墨没接那伞,微笑着指了指头顶,而后飞身上马,扬鞭远去。 洛曈目送着师姐的身影消失在远方,便撑着伞准备回院子里。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伴随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曈曈,猜猜我是谁?” “逐川!”洛曈抓住那人的手放下来,转过身,展颜笑得甜甜,眼中盛满欢喜,“你来啦。” 晏逐川一手接过洛曈手中的伞,替她撑着,另一只手里,赫然提着一条又大又肥的鲫鱼,还在摇头摆尾呢。 “哇,好大的鱼呀!”洛曈惊叹。 “你昨日不是说想喝鱼汤,我便同五叔一起去钓了。”晏逐川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一脸宠溺道。“这条是最大的,足有两斤多。” “逐川你好厉害呀。”洛曈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晏逐川,想伸手帮忙提那鱼,被晏逐川一个晃身躲过:“嗯?我说什么来着?曈曈负责拿我就够了。走,我们去找凌员外,午膳就吃它了!” 说起来,晏逐川本是想随洛曈一起,唤凌员外和凌夫人为伯父伯母的,但二位坚持不肯,晏逐川也只好作罢。 哪怕他们再喜爱晏逐川,这一声也是受不起的。毕竟若是当真让长公主唤他们伯父伯母,岂不是相当于成为今上的伯父伯母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二人提着鱼,也没用下人帮忙送,就亲自来到了凌府的大厨房里。 凌员外的一天,若不是在夫人身边,就是在厨房里无误了。 眼下正是后者,凌员外刚刚炖好了一锅银耳莲子羹,旁边的锅上则蒸着冰糖蒸梨,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 “哟,长公主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忙碌的凌员外从锅子后面抬起头,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而后盛出两碗银耳莲子羹和冰糖蒸梨递了过来,“等这春雨一停,就该倒春寒了。喝一点,滋阴润肺,祛风除湿,对身体好。” 凌员外瞧见了晏逐川带来的鲫鱼,面露喜色道:“我正不知午膳做什么呢,鲫鱼好啊!益气健脾,对肠胃好,最适合在这湿凉的天儿里拿来进补了。” “凌员外很精于养生之道嘛。”晏逐川调侃。 “我啊,也是为了娘子才研究这些的。”凌员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接过鲫鱼放进旁边的水桶内,“咱们今儿个就做道芫荽鲫鱼汤如何?” “好呀好呀。”洛曈放下一口气喝光的碗,冰糖蒸梨软软甜甜,十分对她胃口。听闻有鱼汤可以吃,开心得笑弯了眼。 晏逐川低头揉了揉洛曈的发顶,温声道:“曈曈,我在这帮忙就好,你先出去玩,免得脏了衣裳。” “嗯嗯。”洛曈乖乖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也想帮忙,但也知道自己那点斤两,怕是帮不上忙还会添乱,便离开了厨房,去找玉笙玩了。 凌员外看了看洛曈的背影,又看了看撸胳膊挽袖子的晏逐川,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了然笑容。 晏逐川蹲在地上,跟水桶里的鲫鱼大眼瞪小眼:“凌员外,这鱼……要怎么搞啊?直接砍碎了扔锅里么?” 凌员外笑着摇摇头:“先用竹刀把鱼鳞刮干净,鲫鱼的话至少要刮两遍以上才行,然后再剖开鱼腹,沿着鱼骨挖出里边的内脏,千万要留意别把苦胆捏碎了……对了,鱼鳃也得摘下来。” 晏逐川听完,嘴角抽搐了良久,说道:“我去,用刑都没这么凶残!” 剥鳞抽骨开膛破肚……这鱼招谁惹谁了?还要挖心挖肝?原来天下的厨艺都这般残忍么?还好没让曈曈留在厨房观看。 凌员外兴致勃勃地拿刀在鲫鱼身上划口子,一面划完另一面也不放过……晏逐川敬畏地看着,啧啧两声,心道以后若是有撬不开嘴的敌军细作,搞不好可以让厨子去逼供试试。 说话间凌员外已将鲫鱼处理好,沥了沥水,又将芫荽和葱姜洗净切好。 凌员外看看锅,又看看鱼,摸摸下巴道:“锅好像小了点,装不下啊。”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银光一闪,晏逐川快刀出鞘,手起刀落,血花四溅。那条大鲫鱼就被分成了整齐的三段。 凌员外愣了一阵,鼓掌赞叹:“长公主好刀法!” 晏逐川擦了擦修罗刀,嘿嘿一笑。 凌员外往锅中倒入猪油烧热,又放入八角煸炒,同时对晏逐川解释道:“这是徽州一带特产的腊猪油,去腥增香极好,用八角炝锅也是这个理。” “在煲鱼汤前呢,先把鱼放油锅里煎这么一下,可以保证鱼汤的鲜味。”凌员外一边说着,一边将切好的鲫鱼下锅,又放入姜片,慢慢煎至两面金黄。 “好香!”晏逐川吸了吸鼻子,目不转睛地继续观察凌员外的动作。 凌员外一边拿了个瓢朝锅中加水,让水面没过鱼身。一边道:“长公主殿下,可否帮我将火生旺些?” “没问题!”晏逐川低头看了看炉灶,记起在卧云县那回生火的坎坷经历,想了想,对着炉膛抬手一掌…… 只听“轰”地一声,炉膛里的木炭便熊熊燃烧了起来,火苗窜的老高,劈啪作响。 “够不够旺?” “够了够了。”凌员外连连点头。心想会武功真是方便啊…… 过了不久,锅里的鱼汤渐渐煮成了奶白色,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凌员外这时放入芫荽以及盐等调味料,补充道:“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这熬鱼汤的关键就是要大火煮沸,要保持鱼汤一直翻滚,鱼才能鲜。” 又煮了一阵子,熄了火,撒上葱花,一道香气四溢的鲫鱼汤就出锅了。 “容凌某冒昧。”凌员外盛了一勺汤尝了尝,满意地点头。而后眨眨眼,一脸八卦地问晏逐川,“长公主殿下身份高贵,想来是无须操心一日三餐,亲自洗手作羹汤的。这些日子却总跑来厨房跟我这闲人学厨……该不会,仅仅是因为兴趣吧?” 晏逐川也尝了尝鱼汤,笑道:“凌员外日日沉醉庖厨,又是为何呢?”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堂里,凌夫人和洛曈已在饭桌上等候。 “相公!”凌夫人见二人一同过来,看了凌员外一眼嗔怪道,“你也真是的,怎好劳烦长公主殿下跟你一起进厨房?” “无碍,是我要和凌老爷学厨的。”晏逐川摆摆手,挨着洛曈坐了下来。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小家伙也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地望着自己。 众人落座开饭,喝上一口鲜美的鱼汤,就着香喷喷的米饭,吃得不亦乐乎。 “凌夫人,凌员外。”晏逐川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进洛曈碗里,抬头道,“我打算接曈曈去我府上住。” 第34章 “一辈子吧。” 此言一出, 旁的人还未有何反应,倒是洛曈惊诧得忘记了咀嚼,呆呆地扭头望着晏逐川。 凌夫人轻轻抿了一口鱼汤, 波澜不惊地抬起头,目光在洛曈和晏逐川之间扫了两个来回,嫣然一笑道:“长公主殿下多虑了, 只要曈儿自己乐意,我们定然无甚异议的。” “怎么, 高兴傻了?”晏逐川温柔地刮了下洛曈的小鼻子,低声说道。 洛曈是真傻了,只怔怔地望着晏逐川, 心下满是惊喜, 却一字也说不出来。 她自是依恋逐川的, 恨不能日日相见,也曾偷偷地幻想过,日后若能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却没料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 …… 午后,凌员外一边替夫人揉肩一边有所顾虑道:“娘子啊,回头若是墨儿得知曈儿跟长公主……这,咱们该如何交代?” “儿孙自有儿孙福么。”凌夫人手执一卷琴谱敲了下凌员外,“她们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哪里须你操心那么多。” …… 洛曈还未从被逐川抱下马车的羞赧中回过神来, 抬头望着匾额上“长公主府”四个大字, 心头仍有些不真实之感。 直到衣袖被轻轻拽了拽。 “姑娘,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呀?”玉笙悄眼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惊叹。 “是我们。”洛曈柔柔一笑, 拍了拍玉笙的手安抚道。 几个时辰前,听闻洛曈要搬走, 玉笙便红了眼圈。洛曈对这个投缘的小丫鬟也很是不舍,遂晏逐川便索性跟凌夫人买了玉笙的身契回来,让她可以从此一直跟着洛曈。 晏逐川常年都在漠北,京中这座宅子自打七年前皇兄赐给她,就没怎么住过。多亏有管家卞姑姑一直打理着,才不至于如今接曈曈过来的时候太过萧疏。 洛曈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抱紧了手中的盒子。虽说在民风开放的玖岚国,女子相恋算不得有多稀奇,可毕竟逐川身份特殊。自己一介草民,不知府中之人会不会对她…… 晏逐川有些在意地瞥了一眼那被绸布包裹的盒子,打从凌府出来起洛曈便一直抱着它,也不知究竟是何物让曈曈如此珍视。 虽已努力克制,洛曈紧张的情绪还是被汤圆感受到了,汤圆“啾啾”两声飞到洛曈肩上,歪着头蹭她的脸颊。 晏逐川揽过洛曈的腰朝府里走去,今日她临出门前特意交代了众人要好生布置打扫,希望那些家伙们都已经打点妥当了才好。 众人进了府,处处倒是干净齐整,偌大院内却是空无一人。晏逐川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锵锵锵——”走过庑廊,突然一阵锣响,紧接着一群花花绿绿的东西跳了出来。 晏逐川定睛一看,这些身上扎了红绸彩带、花红柳绿的“东西”,竟全是府上的丫鬟小厮。只见他们在庭院当中迅速列成两排,随着管家卞姑姑一挥手,就开始敲锣打鼓,吹拉弹唱,一时间气氛欢快无比,胜似过年。 晏逐川嘴角抽了抽。 “恭迎洛姑娘——”卞姑姑又一挥手,众人停下了表演,齐刷刷对洛曈行礼喊道,个个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 “谢,谢谢大家……”洛曈受宠若惊地回了礼,“给大家添麻烦了。” 洛曈一开口,卞姑姑等人均是倒吸了一口气,眼中闪动着饿狼般兴奋的光芒——好乖好软好可爱! 晏逐川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拥而上围到洛曈身边嘘寒问暖、捏肩捶腿还帮忙提行李的家伙们,不满地咳嗽了两声,众人瞬间作鸟兽散。 穿过月亮门,就听得阵阵“嘿!哈!”之声传来,只见四男四女一队方阵正在堂前舞刀弄枪大秀拳脚。 “你们不在寒沙城呆着,跑来凑什么热闹?”晏逐川诧异。这八个人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暗卫,后来建立沧澜军后就一并交给了凌肃管辖。此刻应当在漠北才对…… “凌将军飞鸽传书叫我们来的!” “说元帅您一时半刻怕是回不去了。” “我们都想来看看洛姑娘什么样子,顺便护卫元帅安全!”那个绿衣的暗卫刚说完,便被前面的人用手肘推了一下,忙拍头改口道,“噢不不,是我们都想来护卫元帅安全,顺便看看洛姑娘什么样子……嘿嘿。” 晏逐川头疼地按按眉心,她怎么看都觉得前一句才是实话。 将八个暗卫赶走后,晏逐川以防他们又搞什么花样,直接将洛曈带进了自己房里。 “那什么。”晏逐川挠挠头,对洛曈解释道,“我常年不回来,这帮家伙们闲了太久无聊得很,曈曈你别见怪啊……” 曈曈摇摇头,温柔地笑:“无妨的,大家都很有趣呢。” 晏逐川看着洛曈是真的开心,也松了口气。她兴冲冲地从橱柜里搬出一床被褥来:“被子我早就准备好了,以后啊你就跟我一起……” “笃笃笃。” 晏逐川高兴的话还未说完,敲门声响起,洛曈跑去拉开了门。 卞姑姑福了一礼,站在门口热情洋溢地说道:“给洛姑娘准备的房间都打点好了,姑娘您要不要过来瞧瞧?” 晏逐川扛着被子,看着洛曈被拉走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洛曈跟着卞姑姑来到自己房中,这间房就在晏逐川隔壁,窗明几净。枕头被褥都是新晒过的,暖洋洋的看着就舒服。鼻间隐约可以闻到淡淡的熏香,窗边甚至还有让汤圆可以站立其上的鸟架,木屑还留在上面,一看便知是新制的。 洛曈不由得因这贴心之举而感到一股暖意,动容地向卞姑姑连连道谢。 卞姑姑从前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亦是在晏逐川年幼时陪伴过她的,并没有多年迈,然却一脸慈爱地拉着洛曈的手关切地问这问那。 乱七八糟的人她过去在宫里见得多了,这姑娘乖巧知礼,眼神澄澈纯善,难得的是和长公主殿下两情相悦。太后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欣慰的。 跟过来的晏逐川看到洛曈开心的样子,靠在门边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也罢,总归人已经拐回家了,来日方长么。 日落西山,不觉间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洛曈随晏逐川一起来到正厅,两个人高马大的丫鬟殷勤地上来倒茶,一边倒一边忍不住频频抬眼偷看洛曈,直到茶水漫溢出来都未发觉。 晏逐川挥挥手让她们下去,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帮人了。 不消片刻,后厨精心烹制的饭菜便端了上来。 随着那些装点精致的菜盘流水一般一个一个送上来,晏逐川开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一盘盘全都是甜点!这谁吃得饱啊! 厨娘阿珍大半个身子藏在门板后,扒着门框露出头来一脸期待地望向这边。 自从听长公主殿下讲了洛姑娘爱吃甜食,她便精心准备了这些甜点,想来洛姑娘一定十分喜欢!而且花样种类繁多,满满一桌子,不怕洛姑娘挑不到合口的! 晏逐川黑着脸,看了看桌上这些玩意,又用余光瞥了一眼门后偷看的阿珍。她强忍住没有发作,伸手轻轻一扫,一道强劲的掌风刮过,“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差点把阿珍那张本就扁圆的脸拍得更扁。 阿珍身材虽圆了些但胜在灵活,她惊险地一个后翻躲过那道掌风,哀怨地拍拍胸口,叹息着爬了起来。长公主殿下真是太小气了,吃个饭都不让看!独占欲这么强要不得要不得……洛姑娘这么可爱,大家都很想知道洛姑娘吃饭是什么样的! 晏逐川眯着眼,费劲地从桌上一堆甜点中勉强挑出了几样能填肚子的糕饼放至洛曈面前,随后站起身揉揉她的头道:“来,你先吃,我跟凌员外学了不少,等我去重新给你做些正常的饭菜来。” 洛曈轻轻抓住晏逐川的手,摇摇头道:“这些挺好的,不用再做啦。” “不行。”晏逐川坚定地摇头,说什么也不能让曈曈到家的第一顿饭就吃成这样,“乖乖等着我,我就下两碗面,很快回来。” 厨房里,厨娘阿珍、卞姑姑还有丫鬟们正聚头凑在一起抱怨长公主殿下的“小气”行径。 “你们几个给我收敛些!别吓到了曈曈。”晏逐川怒气冲冲地推开厨房的门,吼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闷闷道:“要收敛多久啊?” “一辈子吧。”晏逐川挑挑眉,语气理所当然。 最后,洛曈捧着一碗荷包蛋碎成了蛋花、面条呈块状粘在一起的鸡蛋面,吃得眉眼弯弯。 …… 入夜时分,洛曈躺在床上,却全无睡意,脑海中充满着甜蜜到不真实的幸福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突然“吱呀”一声,床里侧的那面墙开了!露出晏逐川笑嘻嘻的脸来:“小——曈——曈!” 洛曈吓了一跳,坐起来仔细一看,原来这面墙上有着难以发现的机关,看上去是墙,实则被做成了一扇可推拉的“门”。而墙的另一边,刚好是逐川的床榻。 “你……”洛曈呆呆地看着逐川痞痞的笑脸,哑口无言。 “惊喜吧?”只穿着一身里衣的晏逐川坏笑,“这样我们虽有一墙之隔,却相当于同榻而眠!” 洛曈羞得不知说什么好,便只转过身猫在被子里不出声。 “曈曈,曈曈?别不理我呀……”晏逐川伸手拉了拉洛曈的被角,“我们来聊天吧。” “聊什么呀?”过了片刻,曈曈软糯的声音从被子中传了出来。 “你刚刚在想什么?有没有想我?” “……不知羞。” “那就是有喽?”晏逐川嘿嘿地笑,“就知道小曈曈心里一定全是我。” 洛曈刚想说她厚脸皮,便听那人态度突然正经了起来: “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磁性的嗓音,无比认真的语气。洛曈只觉得埋在枕头中的脸蛋渐渐升温,心跳也扑通扑通快了起来。要命,这还怎么睡呀! 夜已深了,听着洛曈均匀的呼吸声,晏逐川蹑手蹑脚地爬进洛曈的房间,走向墙边的柜子。她好奇这个盒子一整天了,一定要知道里面是什么! 晏逐川轻轻拆开外面裹着的绸布,借着月光一瞧,只见是一个圆形的红木盘盒,雕花精致,看上去有些眼熟,像是年节下装点心的那种礼盒…… 这不是除夕那夜自己溜进凌府送给曈曈的糕点盒子么? 晏逐川无声地笑了,轻手轻脚地将盘盒包好放回原处,心里甜滋滋的。 她原路返回,月光下洛曈睡得香甜。晏逐川经过床榻时,听到小家伙口中碎碎念着什么,不禁俯身去听。 “逐……川……喜欢。” 小家伙双眼还紧紧闭着,看来是梦呓。看着小家伙微微弯起含笑的嘴角,梦见自己这么开心?晏逐川心中浮起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弯下腰在小家伙红润粉嫩的唇畔轻柔落下一吻,晏逐川努力平复心中的躁动,翻回到自己床上。 一夜好眠。 第35章 众人闻言,目光都齐齐汇聚于那篮子上。 皇宫, 銮华殿内。 刚下了早朝回来的晏辰随意吃了几口宫人送来的膳食,便眉心微蹙着挥挥手,示意端下去。 “皇上, 不再用些?今日御膳房可是做了您最爱吃的……”立在一旁的许公公面含担忧地劝道。 “唉。朕没食欲。”晏辰拿帕子擦了擦嘴,叹出近日来不知第多少口气。 “皇上莫要太过忧心了,您不是召了长公主殿下和五王爷么, 想来定能为皇上分忧解难的。” 晏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启禀皇上, 长公主殿下和五王爷已到。”有小太监进来禀报。 晏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许公公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对那小太监招招手道:“快宣快宣。” 那小太监应着退出去了, 片刻后晏逐川和晏黎步入了殿内。 晏黎今日仍是一身令人难以恭维的装束, 不过晏辰已无心关注这些。他摆摆手免了二人行礼, 苦着脸将一封密函丢到二人面前。 二人看信的时候,许公公屏退了其他宫人,又小心地将门窗都关好。 “阿洛兰老爷子倒是心急。”晏逐川合上信,抬头挑了挑眉看向晏辰。 晏辰揉了揉太阳穴:“信上虽未言明,然汝牢王字里行间都在关心和亲之事的进展,期待着早日敲定。” 晏黎的视线在二人中打了个来回,咂了咂嘴。 汝牢国有和亲之意一事,五王爷是初次得知。要他说, 这事没啥不好的, 但看情况大侄砸明显不愿娶霜月公主。而之前他与洛曈、霜月二人一处同玩时,也感觉到霜月对大侄砸有颇多嫌弃。此前他还觉得莫名,原来有这番因果在里面…… 想到洛曈, 晏黎“嘶”地抽了一口气。本来他还觉得替大侄砸的后宫物色了个好人选,谁知阿曈竟是大侄女的心上人……晏黎揉了揉早上进宫时差点被晏逐川揍散架的腰, 摇了摇头,他可不敢再乱动脑筋喽。 不过虽然被揍了一顿,还是挺值得高兴的。晏黎眼睛亮亮地想,他就说么,阿曈那么好的小姑娘,一定有做一家人的缘分!只不知她俩这段缘是如何结上的,回头找阿曈仔细讲来听听,说不定还可以编成戏本子呢! “五叔?五叔?” “呃?”晏黎从自己的畅想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一脸无奈的晏辰。 晏辰抿了一口茶道,“朕方才见五叔眸中异光闪动,可是有了法子?” “这……”晏黎挠挠头,看看晏辰又看看晏逐川,难道要说自己刚刚神游去了根本没想正事? 这时一个小太监在殿门口高声喊道:“启禀皇上,汝牢公主阿洛兰霜月求见。” 三人对视一眼,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么。 殿门一开,一身红衣的霜月公主就大步走了上来,拜见过皇上后,一转头发现晏逐川和晏黎二人也在,便开心地打了招呼。 在霜月公主进殿时,晏辰就不动声色地将那封密函卷入袖中。 霜月公主拍了拍手,身后的一名侍女便走上前。那侍女手中提了一个大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薄薄的绸帕,帕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拱动着。 “那什么,除了上次那些,这也是我们汝牢国的献礼。”霜月单手叉着腰,想想似又觉得不太妥,遂不自在地将手放了下来,“前些时日初至中原,它们水土不服,近日适应了些,才带过来,皇上请勿见怪啦。” 众人闻言,目光都齐齐汇聚于那篮子上。 侍女将盖着的绸帕掀开,只见先露出来的是一对儿琉璃般的大眼睛,随后是两只尖尖的毛绒绒的耳朵,接着一只奶金色和一只银灰色的漂亮猫儿从篮子里滚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仰望着四周。 晏辰挑了挑眉,看着毛绒绒的小家伙,神情不由得也柔和了几分。 许公公正要上前,晏黎已先一步抱起了那只奶金色的猫儿,激动得不能自已。一边将脸埋在毛绒绒中蹭着,一边对晏辰说:“大侄砸你让我吸会儿,吸一会儿就还给你!” 晏辰摇头失笑。 那只银灰色的猫儿却不知何时悄悄朝晏逐川走了过去,围着晏逐川脚边打转儿。 晏逐川低头看着围在自己脚边的猫儿,很是意外。因着她常年在外带兵打仗,身上煞气很重,别说猫儿狗儿,连小孩子在路上见了她,都从不会主动靠近。 许是身上沾染了曈曈的气息的缘故吧,毕竟她的曈曈可是猫见猫爱,狗见狗欢的。 猜到原因的晏逐川勾起唇角,心情大好。 “五叔如此喜爱的话,不如就……”晏辰见晏黎抱着猫不撒手,喜欢得不行,遂开口打算干脆将那猫赐给他算了。 “嗳,我那还有一屋子呢。”霜月拍了拍晏黎肩膀,又转脸对晏辰道,“这次从我汝牢带来灵猫十数只,今日先带它俩过来给皇上看看。若是宫中做好了准备,我随时可派人将其余的送过来。” 晏辰对许公公轻轻挥了挥手:“你去安排吧。” “是。”许公公弯腰应下,命宫女将两只猫儿抱了下去。 霜月公主见自己任务已完成便告退了,似乎是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死老哥,你看不上人家,人家也瞧不上你啊。”晏逐川瞧着四下无外人,开口揶揄道,“我看这事不用担心了吧?” 晏辰白了她一眼,并不乐观:“她要是能搞定她老爹,也不会乖乖来我玖岚国了。” “兴许人家只是想来中原玩玩呢。”晏黎还回味着方才那温暖柔软的毛绒绒触感不能自拔,随口接道。 “她既然来了,朕若是不能在此事上给汝牢王一个恰如其分的交代……唉。”晏辰修长的指节轻轻敲着桌案,眉间愁色不展。“总不能真的说她看不上朕吧,传出去我玖岚国颜面何在?朕颜面何在?” “也不能说咱看不上人家闺女……谁听了能乐意。”晏黎嘟囔道。 难就难在此。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晏逐川心里挂念家中的曈曈。早晨出门时小家伙还在酣睡,她偷亲了好几下都没醒。这会儿应当已经起来了吧……也不知她一人在府中是不是会孤单。 晏黎则是惦记着霜月那一屋子猫,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去看看。 看出了面前两人的心早已飘远,晏辰叹了口气道:“今日就到此吧,朕要去批阅奏折了,此事……改日再议。” 宫门口。 霜月正和洛曈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今日洛曈一早起来,得知逐川进宫去了,早膳后便一个人上街走走。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皇宫门口,便打算在此等晏逐川。没想到不一会儿便碰上了从宫里出来的霜月,小姐妹俩便站在皇宫门口聊了起来。 “原来阿曈的心上人就是她呀。”听洛曈讲完,霜月笑眯眯道,“难怪我昨日去凌府上没能找见你,所以现在你是住到长公主府去啦?” 洛曈点点头,绯红的俏脸上全都是愉悦。她小心翼翼朝皇宫的方向瞄了一眼,关心地问道:“几日不见,霜月你怎么样?皇上……有没有提和亲的事呀?” “没提,我送了猫就离开了。”霜月耸了耸肩,摊手道,“对啦!我给你留了几只小猫,还想改日送到你们府上去的。择日不如撞日,等下你就随我去挑吧!” “真的呀?”洛曈闻言惊喜,“不过……我想等逐川出来同她讲一声再走。” “小猫?我也要我也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想起,二人回头一看,五王爷晏黎睁大了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霜月。 “当然也有你的份。”霜月公主笑道。 “曈曈,你怎么来了?”晏逐川牵起洛曈的小手,“累着没* ?你在家等我便好的……” “不累的。”洛曈摇摇头,一双杏眼中满满全是晏逐川的身影,小声道,“就是想你……就过来了。” 霜月和晏黎对视了一眼,默默无声地吃起了狗粮。 最后,众人决定,先去醉仙居吃顿饭,再一同前往霜月居住的沐云馆驿看小猫。 晏逐川回头,眯着眼瞥过街角的方向。方才起就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们,不过这会儿又消失了…… 第36章 有朝一日会有一人,在她心中之重竟超过了师父。 在醉仙居用膳后, 众人随霜月公主一同前往西域使节居住的沐云馆驿。他们刚一抵达,便发现驿馆中所有护卫和侍女正来来回回不知在搜寻着什么,兵荒马乱的。 见霜月公主回来, 伊朵遂上前禀报。 “什么?居然有贼人闯入?”听完混乱起因的霜月一惊,“你们可有受伤?” 伊朵摇摇头:“请公主恕罪,让那黑衣人遁逃……我们上上下下都清查过了, 未发现有任何东西遗失。” “没事就好。”霜月安抚地拍了拍伊朵的肩。 “费尽心思潜入驿馆,却又不为盗物, 这就奇怪了……”晏黎摸了摸下巴,“难道是为了探听什么消息?” “或许是伊朵她们察觉得早,贼人还未来得及动手就逃掉了?”洛曈微蹙着眉猜测。 晏逐川也开口:“要不要我向皇兄说一声, 给这里加派些护卫的人手?” “嗨, 都别想了, 多大点事儿啊!有本事他再来,本公主还怕他一个小贼不成。”霜月招呼着众人朝里面走去,“别忘了咱的正事,你们快来瞧瞧。” 众人跟着霜月公主进了内室,看到小猫的那一刻都抛却了方才的困惑,只因这些小东西实在是太可爱了。 小毛球们正围着一个食盆吃东西,听见动静倒是也不怕人,只抬头看了一眼, 便埋下头继续大快朵颐。好些时日不见, 他们看着又大了一圈,毛也长长了一点。 “他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吃的很呢。”霜月公主道。 上次那只雪白鸳鸯眼的小猫似乎记得洛曈, 吃饱后便朝洛曈跑来,一路爬到洛曈怀里伸头拱她的手。 “逐川, 她好可爱是不是?”洛曈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抬头问道,“我们养她好不好?” “好。”晏逐川看着洛曈期待的大眼睛,一口答应。 洛曈笑得眉眼弯弯,将脸贴着小白猫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她好香呀,干脆起名叫香香吧?” “你喜欢,叫什么都好。”晏逐川看着小东西跟曈曈如此亲昵撒娇,不知怎地心中老不自在,眯着眼捏住小猫的后脖颈提了起来。 香香到了晏逐川手上倒是不敢闹腾,乖乖地一动不动了。 晏黎早就激动得不能自已,蹲下来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不知道选哪一只好,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太过强盗行径……他简直想全都抱回去。 晏黎视线转了一圈,突然发现有只浑身漆黑的小猫窝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因为太黑了几乎和阴影连成一片,遂众人起初都没看见他。 这会儿其他小猫差不多都吃饱了,各自跑开玩闹,那只小黑猫才缓缓走过来,开始吃剩余的食物。 “这只跟其他猫仔不是一窝生的。”霜月叹了口气惋惜道,“生他的母猫已经不在了,剩他孤零零一个,吃东西也总是争抢不过别的小猫。” 难怪长得比其他小猫都瘦小,晏黎心中一动,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黑猫的背。 洛曈和晏逐川悄悄对视了一眼,都晓得他怕是又想起了已故的生母茹太妃…… 小黑猫吃东西很快,吃完后又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喝了些水。 “小家伙,要随我回去么?”晏黎试探着朝小黑猫伸出手。 小黑猫迟疑了片刻,慢慢凑上前,眨着一双翡翠般绿盈盈的大眼睛,偏头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一下,算是同意了。 晏黎轻轻摩挲着小黑猫的脑袋,温柔地笑了。 “霜月,小猫们都好香呀。是你们西域灵猫特有的么?”洛曈吸吸鼻子,好奇地问道。 “我不曾听闻有这种事哎。”霜月闻言摇摇头,扭头也朝四周空气中闻了闻,有些奇怪地道:“可能是伊朵她们用了什么熏香吧。” 众人又在驿馆逗留了一会儿,便和霜月公主道别,各自抱着小猫回府去了。临走时洛曈还反复叮嘱了霜月公主要多加留意自身的安全。 洛曈和晏逐川刚一回到长公主府,管家卞姑姑就送上一封信来,说是她们不在的时候飞鸽传书来的。 看着信封上“洛曈亲启”的字样,洛曈和晏逐川对视了一眼,匆匆拆开了信。 “是阿清写来的!”洛曈读完信后,一脸惊喜地将信递给晏逐川,“端木姨母和方婆婆真的重归于好了!” “看来方婆婆在清荼谷住得很顺利。”晏逐川挑挑眉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亦心情大好。不过倒不是因为方婆婆,而是因着曈曈如此自然地将私人书信和自己分享,是已将自己划入“家人”的范畴了吧。 真好。 洛曈开心地点点头:“对了逐川,你可知清荼谷缘何名为清荼谷么?” 见逐川只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摇头,洛曈含羞偏开了视线,解释道:“清荼谷本没有名字的,谷中花草种类繁多,荼蘼花尤盛。每年春夏交接之际,谷里都会盛开大片大片雪白的荼蘼花海,可好看啦……有机会真想带你一块儿去看看呢。” “好。”晏逐川将小人儿拥入怀里,忍不住低头落下一吻,“我也很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 凌肃刚踏进院子,就猝不及防地又吃了一嘴狗粮。 “咳,老大,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和逐川亲热的画面被凌肃看到,洛曈更加害羞,转身跑进屋里去了。 晏逐川没好气地瞅着突然出现的凌肃,来得真会挑时候。 凌肃装没看到,将自己近日来的探查结果告诉晏逐川:“在京中的确发现玄雾楼的踪迹,他们很可能一路跟来了凤麟。” “这就奇怪了。”晏逐川握拳抵住下巴沉思,“对方应当清楚,在皇城之内动手绝非易事。我不会在京中久留,要取我的性命也该等到我离开凤麟才是。跟来京城毫无意义,除非……” “除非他们有什么等不了的原因。”凌肃接道。 “如此倒罢了,只怕他们另有什么必须在京城动手的缘由。”晏逐川眉宇间浮上凝重神色。 凌肃想了想道:“玄雾楼是个独善其身的江湖组织,向来是受人委托行事,真正想要对我们不利的,大概是背后的主顾。” “要尽快揪出来才行,以免夜长梦多啊。”晏逐川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凌肃点头:“我继续去查。” “对了。”晏逐川叫住欲离开的凌肃,“你最近得空的时候,带几个人留意一下沐云馆驿周边的安全。” 想想西域使节居住的地方有人侵入这件事,晏逐川还是有些在意。神经大条的霜月公主肯定不记得防备,她身份特殊,又是曈曈的朋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很麻烦的。 凌肃脚步一顿:“有人威胁到霜月的安全?” “暂时还没有。”晏逐川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经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凌肃一眼,“你这么紧张?” “……没有,我走了。”凌肃愣了愣,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啧啧。”晏逐川望着凌肃背影摇头,明明紧张得都忘记了尊称,以及声音里难以掩去的在意……她怎么不知道那木头跟汝牢国的公主何时如此熟稔了,她们难道不是上元那夜才认识的么? 懒得再去探究,晏逐川走进房里,就见洛曈和玉笙正在逗香香。 洛曈拿着一根木棒,木棒顶端绑了穗子,摇摇晃晃地吸引着香香的注意。香香一双猫儿眼盯着那穗子,伸着短短的小爪子蹦跳着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引得主仆二人忍俊不禁。 晏逐川双手抱胸靠着门站着,不知从何时起,她发现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曈曈,心中就会无比地踏实安心,嘴角也忍不住要往上翘。 “长公主殿下。”玉笙瞧见晏逐川的身影,急忙行了个礼,收敛了玩闹乖乖立在一旁。 虽然长公主殿下和洛姑娘非常恩爱,大家也都说殿下对下人很好。玉笙还是觉得,长公主周身的那股气势和威压太强大了,让她下意识地只想乖乖站好服从,不敢造次。 洛曈瞅了一眼突然拘谨起来的玉笙,回头一看,果然是逐川。无奈地摇了摇头,玉笙每次见到逐川都吓成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过来……她觉得逐川那么温柔,一点也不可怕呀。 “把香香带去洗个澡,她脏兮兮的。”晏逐川冲玉笙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玉笙如获大赦般抱起香香火速离开了房间。 “你又乱讲。”洛曈不满地嘟起嘴巴,“香香干净得很,还香喷喷的。哪里脏兮兮了……” “不管,我说脏就是脏。”晏逐川一把拉过洛曈抱住,“有香香在,你都不看我了。” 洛曈红着脸埋在晏逐川温暖的怀抱里,逐川居然吃香香的醋,还和自己撒娇……怎么办好可爱! “香香怎么能和你比呀?”洛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嘟囔着,“逐川可是……” “是什么?”晏逐川双臂圈着洛曈,偏头盯住小家伙越来越红的小脸追问道。 “是……是我最喜欢的人。”洛曈转来转去无处躲藏,只好用蚊子般的声音一口气说完,而后羞得扎进晏逐川怀里将自己窝成一团。 晏逐川笑逐颜开,小家伙这点她最喜欢了,就算害羞,也不会口是心非,更不会逃开。羞得不行顶多像现在这样,索性埋在自己怀里……如此窝心的小曈曈,如何让她不怜爱到了骨子里。 “比你师父还喜欢?”晏逐川故意逗她。却不想洛曈抬起头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洛曈自己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人,在她心中之重竟超过了师父。 一手将她养大的师父于她而言,固然是无比重要的亲人。但逐川的出现,带给了她一种和亲人很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感觉,迅速地填满了她的内心世界。就像在空旷的小院子里种下一棵大树,迅速地扎根、生长、开花……让她变得更加生机盎然,更加鲜活多彩起来。 从前的洛曈无忧无虑地长大,不曾想过以后的事情,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这些几乎是空白而迷茫的。 同逐川在一起以后,洛曈突然找到了自己的意义和方向,是逐川让她正在渐渐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且,她能感受得到,逐川对她的需要和渴望,同她离不开逐川是一样的。 既然心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什么不跟着心走呢? 一见钟情并不一定就不比日久生情更坚定更长久呀,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她想。 洛曈暗暗在心里吐了吐舌头,不晓得师父知道以后会不会骂她小没良心的…… 正在远方和故人喝茶的洛丹歌,突然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晏逐川凝望着洛曈坚定的眉眼,又感动又喜悦,更加抱紧了她。 “那我呢,我也是逐川最喜欢的人么?” 面对小家伙勇敢直率的发问,晏逐川低下头,以深深的一个吻作为了回答,将怀中人亲得面色通红喘不过气来方才放开她。 “在卧云县的时候,一个小家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我的心,还明知故问这种问题,你说该打不该打。”晏逐川轻轻刮了下洛曈的鼻子,言语间尽是温柔。 “那么早呀?”洛曈睁大了眼睛,心里甜滋滋的。不过回想自己,怕是也很早很早就开始倾心于她了吧。 “对啊。还好我下手快,在你本要离开的那日收买了车坊老板,不然就要和我的宝贝擦肩错过了……啊。”完了完了,只顾得意却不留神说漏了嘴,晏逐川眨了眨眼,偷偷瞧看曈曈的脸色。 “……噗。”洛曈可算知道了当日车坊老板拒绝租马车给她的真相。她就说么,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事……不过,生气是不会生气的。逐川说得没错,若非如此,她们当日就会分道扬镳,还不知会不会有再见之日呢。 “对了,还不曾问过,你师父是何方高人呢?”晏逐川摸着鼻子,心虚地岔开了话题。 “师父姓洛,名丹歌。喜好云游,不曾开创什么门派,徒弟只有我和师姐二人……”洛曈浅浅一笑为晏逐川介绍道。 “咳咳咳……”晏逐川却突然如同被呛到似的,剧烈地咳了起来,一边对担心地望着她的洛曈摆了摆手,一边惊讶地问道,“你师父,就是清荼谷谷主?” “是呀。”洛曈奇怪地点点头,虽然自己未曾特意说过此事,不过逐川也不必如此震惊吧…… 晏逐川当然不仅仅是震惊于此事本身,洛丹歌和她的母亲——已故的太后关系匪浅。而自己跟她的渊源……说来话长。 万万没想到曈曈居然是洛丹歌的徒弟,晏逐川现在是一千个一万个后悔自己年幼时的所作所为,只希望她老人家已经将她遗忘了才好。 正在此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洛曈跑去开了门,只见门外是神色凝重的卞姑姑。 卞姑姑向洛曈行了礼,而后面色严肃地望向晏逐川道:“殿下,五王府的下人求见。” 第37章 “中毒?”晏逐川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长公主府正厅里, 晏逐川敛眉看着面前的人。 来人是阿康,五王府的管事。这个人晏逐川是知道的,他年纪虽轻, 胜在为人机敏,是打从当年晏黎被流放时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尽心侍奉不离左右之人。 晏逐川心中犯起了嘀咕,若是寻常琐事, 大可随便派个小厮来传话即可。这个时辰天都黑了,阿康亲自前来, 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此时此刻,一向沉着冷静的阿康却显得十分焦虑不安,他看了看左右, 压低声音道:“长公主殿下恕罪, 并非是小的有意深夜叨扰, 实在是,实在是王爷他今日所为太过反常。小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前来求助于长公主殿下……” “什么叫行为反常?”晏逐川皱眉,“你把话说清楚。” “是。”许是晏逐川镇定泰然的样子安抚了阿康,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定了定心神,开口讲述了五王府今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晏黎今日和她们分别后,揣着那只小黑猫乐呵呵地回了府, 一回去便独自一人窝在房里逗猫玩。这本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王府的人都知道,五王爷哪回得了什么新鲜玩物,总要稀罕一阵的。 但再稀罕的东西, 让王爷误了膳时却是头一遭。阿康说,下人去送晚膳的时候, 王爷抱着猫睡得昏昏沉沉,叫了许久才醒过来。醒来后神情呆滞漠然,就跟不认识他们了一样。用膳时就更奇怪了,向来最爱吃的佛跳墙都食不下咽,只喃喃念着要进宫。丫鬟小厮们相劝,王爷却兀地阴沉下脸来,无端将下人们斥骂了一顿,还打砸了好些古董玉器…… “听上去确实不似五叔一贯的作风。”晏逐川也觉得有些蹊跷,可明明晌午他们分开之前,晏黎还好好的……“五叔最近可是有何心事,或者,有没有误食什么奇怪的东西?” 阿康摇着头:“我跟了王爷这么多年,没见过他比最近更心情更好的时候了,并无烦忧之事。饮食也都是府中惯常做的那些,没什么不一样啊。” “康管家!” 阿康闻声抬头望向来人,只见一位少女小跑而来,微微喘着气。阿康见过这位洛姑娘,自从按照她说的法子重新修建了王府中的百鸟园,五王爷就开心得不得了,遂急忙行礼。 “您是说,五王爷是在睡了一觉之后,行为才变得不对劲的是么?”洛曈来不及平复呼吸,焦急地询问。 “睡觉有什么问题么?”晏逐川伸手替洛曈将外袍系好,夜里风大,曈曈可不要再着了凉。又疑惑地看向洛曈身后紧随而来的离三,离三是暗卫八人之一,善医术,在沧澜军中任军医,是个非常能干的姑娘。 “是抱着猫睡觉。”洛曈认真望着晏逐川说道。 “刚刚玉笙在后院给香香洗澡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幸亏有这个姐姐在。”洛曈指了指离三。 “启禀元帅。”离三抱拳行了一礼,利索开口道,“那个丫鬟中了一种名为‘易魂散’的慢性毒,此毒很少见,产于西南一带,无色,闻之有异香。” “中毒?”晏逐川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是。我和巽五本来是偷偷溜过去看洛姑娘的。”离三摸了摸鼻子,“我幼时曾随师父见过这种毒,对它的香味印象深刻。我检验了洗猫的水,那毒,就是下在香香身上的。” 晏逐川闻言大惊,拉过洛曈紧张地上下察看:“曈曈,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无碍的。”洛曈安抚地对着逐川摇了摇头。 “元帅请放心,我已为洛姑娘检查过了,确实无虞。”离三看了洛曈一眼道,“此毒通过呼吸进入身体,只有同此毒近距离且长时间的接触,才易中毒。洛姑娘身佩之药玉,乃极珍贵材料所制,应是有百毒不侵之功效。” “长公主殿下……”阿康焦急地开口,“这,这么说,我家王爷也是中了这种毒?” 晏逐川转向他:“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如此。离三,你随我去五叔府上查看一下五叔那只猫——” “殿下请留步。”阿康从背上解下一个皮袋子,“小的虽不知这其中缘故,思来想去唯有它是今日王府里新来的……只怕万一有何不妥,遂将它带来了。” 晏逐川向阿康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打开皮袋子捏住小黑猫的后颈提了起来。小黑猫倒是乖巧,也不怎么挣扎,只睁着一双翡翠般绿莹莹的大眼睛,怯怯地张望着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离三接过小黑猫,带下去验看,留下三人在大堂中如坐针毡地等待结果。 许是为了缓解过于安静的气氛,洛曈朝晏逐川身边蹭了蹭,小声开口道:“离三姐姐他们的名字,都是根据八卦取的么?” 晏逐川点点头:“他们有的是我娘在世时捡回的孤儿,有的是后来我在西北征战时跟着我的。乾一、离三、巽五和坤八是丫头,其余是小子。平日我若是不在,曈曈有事尽可叫他们去办,他们视你同我是一样的。” 洛曈乖巧应了,她看得出来,暗卫八人同凌肃一样,于重情义的逐川而言是属下,亦是兄弟姐妹般的存在。 没过一会儿,离三回来了,对晏逐川点点头道:“有同一种毒。” “中此毒者会如何?”晏逐川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 “此毒乃从南疆一带一种很厉害的蛊中所提炼制成,中毒者会先陷入昏睡,待醒后,看上去神智如常,实则其行为会被下毒之人所控制。躯壳还是那个躯壳,但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是以名为‘易魂散’。”离三解释道。 洛曈惊得掩住了嘴。阿康闻言,也是惊惧不已,“扑通”一声跪下道:“长公主殿下,请救救王爷!” “康管家快先起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洛曈将阿康扶起,“五王爷他现在,人在何处?” “王爷他不顾劝阻,已、已入宫去了……” 洛曈和晏逐川对视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道声不妙。 晏黎有夜盲之症,天黑之后甚少独自外出。深夜入宫,想来极为可能是受那下毒之人所控制的,只不知对方的目的究竟为何,是针对晏黎?还是逐川?甚至是晏辰……更不知,那下毒之人此时是否也在宫中。 “究竟是谁要害我家王爷?”阿康似是在凝重的气氛中也明白了事态之严峻,急得团团转,“长公主殿下,现在可如何是好?” “莫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五叔,给他解了毒,再作他议。”晏逐川转头问离三,“这‘易魂散’可有药解?” 离三点点头:“解药是有的。只因此毒罕见,故而解药亦不常备。我侥幸记得配方,这就去配,不过也要个把时辰才能好。” “嗯,离三你速速配制解药,让人看好玉笙。”晏逐川安排道,“我即刻入宫去寻五叔。” “长公主殿下,带小的一同去找王爷吧,小的心里放心不下啊……” “阿康你先回去,王府也离不得人。我定会将五叔好好地带回来的。”晏逐川一边说着一边去马厩里牵出微风,正欲上马时感觉到有人拽住了自己衣角。 “逐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么?”洛曈小手抓着晏逐川衣摆,微微咬着唇,眼神中满是担忧。 晏逐川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洛曈发顶:“你不要乱跑,好生在这等我回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事态一下子紧张起来。晏逐川也很不舍得让曈曈离开自己的视线,但现下并不知那下毒之人身在何处,意欲何如。在无法掌控的危险面前,她想尽力护着曈曈周全,不让她有一丝一毫受到伤害的可能。 微风长嘶一声,晏逐川便绝尘而去。 洛曈心中知晓,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入宫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一旦有危急情况,逐川还要分心看顾她……只是,她又怎放心得下逐川只身前去涉险呢? 送走了阿康,洛曈便一溜烟儿地跑去后院看玉笙。在丫鬟歇息的房间门口,两名绿衣和青衣的暗卫将她拦了下来。 “你们是……震四和巽五?”洛曈看了看二人,想着逐川给她讲过的八名暗卫的特征,猜测道。 二人点点头,青衣姑娘巽五开口道:“玉笙还在昏睡,随时都可能醒来,洛姑娘还是不要进去了。” “洛姑娘安心,等离三配好了解药,她很快就会没事了。”旁边的震四也跟着劝说。 想来离三已经将“易魂散”的厉害都说给了众人,现不知中毒的人醒来会如何行事。这府里谁都知道洛姑娘是元帅心尖儿上的人,保护洛姑娘的安危当然是第一重要的。 洛曈微叹了口气,她也不欲让暗卫们为难。又想起香香来,便问道:“那两只猫儿呢?” 暗卫们指了指西边:“小八看管着呢。” 洛曈便朝西边院子走去,一进院子就听见了稚嫩的“喵喵”声。她循声走上前,只见树下放着一个大笼子,食水俱全,香香和那小黑猫正在里面玩闹。 “哎哎哎,洛姑娘,别靠太近!” 一个脆生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洛曈举起灯笼抬头看去,就见一名檀色衣衫的少年叼着草杆,优哉悠哉地坐在枝桠间低头望着她。 “你是……坤八吗?”洛曈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她记得逐川讲过坤八是女孩子。 坤八眨了眨眼,顺着树干“哧溜”就滑了下来,拍着巴掌道:“是呀,洛姑娘好聪明!” 天色已晚,方才昏昏暗暗的看不真切。如今站到了面前来,洛曈才看得清楚。这坤八和自己身量相差无几,看着年岁和玉笙差不多,虽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像个小子,但确实是个眉目清秀的丫头。 “离三说,这两个小家伙虽然洗干净了,却不知毒性是否还有残余。”坤八推着洛曈站远了些,解释道,“等解药配好了,就可以放它们出来了。在那之前,还是不要靠太近比较好。” 洛曈点点头表示理解,虽心疼香香它们,却也明白现下这样做是最妥当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黑夜中眸子亮亮的坤八,想起昏迷不醒的玉笙,莫名对这个年纪最小的暗卫增添了一分怜爱。柔声道:“我可以像他们一样,喊你小八么?” “好呀!”坤八笑着应答。 “小八,这种毒对它们……”洛曈见香香和小黑猫进食、饮水都一如平常,稍稍放心了些许,可想到那毕竟是厉害的毒药,不由得迟疑着问出了担忧。 “洛姑娘放心吧,离三说了,‘易魂散’只会对人起作用,对飞禽走兽、猫儿狗儿的都没影响。” 若非如此,想来他们也不会疏于警惕,未能及时发现异常了。下毒之人真是用心险恶。 希望逐川可以顺利找到五王爷,然后平安归来。洛曈心思不宁,抬头望向夜空,今夜月朗星稀,冷月如霜…… “糟了!”洛曈忽地想到,香香和五王爷的小黑猫皆为霜月赠予他们的,白天里,在沐云馆驿中逗猫时她就闻到过一股异香,当时霜月也不知其来源,还说是侍女的熏香。想来这毒必是那时便已下了! 想到沐云馆驿中还有那么多只猫儿,也不知还有多少是被下了毒的,若是霜月也同五王爷一样……洛曈思及此,再也待不住了,转身便朝院外跑去。 第38章 若不是他这辈子怪事见得多,准要被吓出个好歹来 天不算晴, 白日里虽已一天天地渐渐入暖,夜里却还是有些寒冷。 皇宫门口,守门的士兵抬头往天上瞟了一眼, 黑漆漆的连月亮都看不见。他是侍卫中的新兵,今儿个第1回 在宫门口值夜,还是有些兴奋的。 夜风一吹, 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旁边另一个守卫轻咳了一声提醒他站好。 这时石板路上传来了阵阵声响, 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明显。不一会儿,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地出现在了守卫们的视线中,马车在宫门前停稳, 车上下来了一个白衣人。 那白衣人径直朝宫门走来, 走到门口也没打算停下, 只管视若无睹地迈步向前。 “什么人?”守卫举起枪戟,警惕问道。 那白衣人微微抬起脸来,眼神漠然,语气冰冷:“是我。” “是五王爷啊。”旁边另一名士兵,年长些的那个,凑近了仔细一瞧,忙收起兵戈为之放行,“小的眼拙, 竟没认出来, 王爷您请!” “那就是五王爷啊……王爷他这么晚进宫做啥?”新来的守卫回头看了看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纳罕道。 “好好站你的岗去。”年长士兵忙将同僚拽回来站好,并瞪了他一眼, “王爷做什么,可不是咱们该关心的。” …… 御书房里。 晏辰放下毛笔, 在奏折上盖下一个血红的印戳,而后活动了下手腕,抬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许公公从外面探头进来回答道,“皇上,早些歇息吧。” “嗯。”晏辰敷衍地应了一声,却垂眸拿起另一本奏折,摊开继续批阅了起来。 许公公摇摇头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打算去吩咐御膳房给皇上弄点夜宵吃。 一回头,便被伫立在自己身后的白影吓了一跳。 许公公定睛一看,原来是五王爷晏黎。 许公公给五王爷行了礼:“王爷您可是有事要找皇上?” 晏黎沉默地点了点头。 “皇上在里头批折子呢。”许公公有些困惑地打量着对方,总觉得今天的五王爷似乎哪里有点奇怪,但说也说不上来,便未多想。他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您劝劝皇上,虽然年纪轻,也要保重龙体才是啊。” 晏黎并未回应,许公公倒也未怪,只想着五王爷怕是有要紧事和皇上商议。见那道白色背影消失在了御书房内,他便也转身离去了。 许公公提着灯笼一边朝御膳房走,一边兀自思忖着。人总是有好奇心的,许公公不会多事,却也有些纳闷——五王爷几乎从未深夜入宫过,曾有几回皇上召他,他都三推四阻的,今儿个倒是自己跑来了,也不知是有何要紧事。 另外一点让许公公有些意外的是,五王爷这人,平日待人极为亲和,总是笑眯眯的,对他这个老太监也礼让有加。像今日这般冷若冰霜的模样,却是少见。 不光面色冷,五王爷今日穿得也怪吓人的。一身白衣,这深更半夜的,若不是他这辈子怪事见得多了,准要被吓出个好歹来…… 许公公一拍脑袋,他总算想起哪里不对了,是衣服! 要知道,除了常在边关的长公主,五王爷算是皇上最为亲近的皇亲了,跟在皇上身边的许公公自然也对他很是熟悉。五王爷的衣着习惯是什么——大金大银、穿红戴绿……他何时有过今日这么“高雅正常”的打扮?而这“正常”恰恰是最为反常之处!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是五王爷突然转性了也不一定…… 虽一时间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许公公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却是一重重地加深了。 想着想着,许公公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不行,他还是得回去瞧瞧。如此想着,许公公转头朝来时的路迈开了脚步,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 “驾!” 敢在宫中策马疾驰的,想来玖岚国唯有一人。夜色中虽看得不甚清楚,许公公却也从那声音和身形上,辨认了个八|九分——竟然是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许公公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晏逐川一心急着找到晏黎,本不想停下,听出那声音是晏辰身边的许公公,方才紧蹙着眉,勒转了马头。 “许公公。”晏逐川骑着逐川朝对方靠近了几步,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人,着急地问道,“可曾见到五皇叔入宫?” 许公公点点头:“一炷香前,王爷刚去找了皇上,这会儿应当还在御书房……” 晏逐川闻言神色一凛,二话没说就调转马头。 “长公主殿下……”许公公见晏逐川如此严肃紧张的模样,心下更* 觉不安,“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现下还不能确定。”晏逐川沉默了一下,“皇上和五王爷也许会有危险,公公可去带些侍卫前来。我先行一步!” 言毕,晏逐川便骑着微风朝御书房疾驰而去。 晏逐川赶到御书房,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就见到室内一片狼藉。花瓶茶盏碎了不少,柜子、屏风都倒在地上…… “川儿!救朕!” 晏逐川循声看去,只见晏辰和晏黎二人扭打在一处,一身明黄的晏辰正顶着一块砚台,躲在几案下面向她呼救。而晏黎背对着她,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尖儿正对着晏辰的喉咙! 晏逐川急忙飞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手夺过晏黎手中的匕首朝一旁丢去,那匕首飞出去“嗖”地扎在了墙上。紧接着,她又擒住晏黎的双臂将其压制住,一个手刀朝其后颈砸了下去,见晏黎晕过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据她所知,五皇叔也就是个三脚猫功夫,但自己那死老哥亦不会武。若是自己来迟一步,情况怎样还未可知。 晏辰见五王爷不能动了,方才从几案下面爬出来,抱住晏逐川的腿就嚎开了:“川儿啊——你可来了,你若是再迟来一刻,朕怕是就要先一步去见父皇母后了呜呜呜……” 晏逐川嫌弃地将晏辰提了起来,心道这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亏自己还担心了一场。 “五皇叔他怎、怎么突然……”晏辰四下瞅了一圈,椅子腿儿刚刚都被自己砸断了,这会儿只好坐在几案上。顺便挤出几滴眼泪,“惊魂未定”地问道。 “五皇叔他中毒了。”晏逐川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晏黎,叹了口气道,又随手掏了块帕子递给晏辰,“擦擦吧,一会儿许公公要带着侍卫过来了,你若是不介意被他们看见那随你便。” “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何人要谋害朕和五叔?”晏辰听罢,连忙从几案上跳下来,接过帕子,一边飞速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问道。 晏逐川便将他们了解到的“易魂散”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晏辰。 “怪不得,朕也觉得今日的五皇叔不对劲得很。”晏辰听完,担忧地打量晏逐川,“你府上也有猫儿带毒?” “嗯。幸而发现得早,府上除一名丫鬟外,无人中毒。”晏逐川道,“我的暗卫正尽力配制解药。” 晏辰敛眉,神情严肃道:“据你所言,那两只猫儿皆是霜月公主所赠。显然,那霜月公主嫌疑重大……” 晏逐川正欲再说什么,就听身后呼啦啦一大片人赶了过来。是许公公带着御前侍卫们到了,口中喊着“卑职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云云。 晏辰这会儿自然正经了起来,对众人只说五王爷中了毒,御书房一地狼藉乃其毒发神志不清时打砸所致。省去了五王爷行刺一事,又传唤了太医来诊看。 太医们轮流上阵,也只瞧出五王爷是中了毒,心智为其所控,却皆未能诊出是何毒来。可见这“易魂散”确实罕见,不由得使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折腾了这一场,已是后半夜了。 晏辰让宫人收拾了一间寝殿出来安顿五王爷,晏逐川派人回长公主府看看解药配得如何了。二人都睡不着,就在五王爷休息的寝殿外间等候。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晏逐川派去的人带着离三一起回来了。 离三带来了配好的解药,并禀报说,已将香香和那只小黑猫身上残余的毒清除干净。 服下解药的晏黎过了一会儿便悠悠醒转过来,只觉得头跟脖子都疼得厉害,四肢也酸软无力。晏黎见自己身处皇宫内,很是诧异,他只记得傍晚在自己府里抱着新得的猫儿玩得正开心,玩着玩着困意袭来,便睡着了。而那之后的记忆,任凭他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 听晏逐川讲了事情的经过,晏黎震惊了许久,慢慢消化着自己中了毒,还差点行刺了皇侄这个事实。 “大侄砸,我……”见到前来探视的晏辰,晏黎掀开锦被就欲下床请罪。 晏辰一把扶住他,和晏逐川二人一起将晏黎架回了榻上:“朕已经知悉了来龙去脉,此事并非是皇叔之过,皇叔现下身子虚弱,还需先好生静养才是。” 被塞回被子里的晏黎眨巴眨巴眼睛,见晏辰确实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方才扭头问众人:“无忧,我的无忧呢?” “谁是无忧?” “就是我那只黑色的小猫儿……”晏黎神色有些担忧,偷偷瞧看坐在一旁的晏辰。虽说猫儿是无辜的,但怎么说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也是皇上,不知会将他的无忧如何处置。 “跟香香一块儿,在我府上呢。”五皇叔居然已为那小黑猫取了名字,看来是喜欢得紧。而若是香香被处罚,想必曈曈也会伤心的……思及此,晏逐川轻咳了一声,对晏辰说道:“皇兄,鸟兽无辜,利用他们作恶的人才是罪大恶极,不若——” 晏辰一摆手打断了晏逐川:“朕又不是暴君,当然不会跟几只小猫过不去。对了,把你那个配出解药的暗卫借朕用用,今早霜月公主送入宫的那两只猫也要查一查。” 难得能听到晏逐川正儿八经喊他一声皇兄,居然是为了两只小猫。晏辰在心里暗忖,不知他这位铁骨铮铮的妹妹何时如此怜香惜玉了。 晏逐川对离三点了点头,离三便跟着宫人出去了。 “猫虽无罪,养猫之人却未必。”晏辰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汝牢国的霜月公主意图谋害朕,此事非同小可。来人!速速逮捕霜月公主,带至大理寺审问!” 晏黎张了张口,想说情又自觉底气不足。跟晏逐川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现出一丝焦急又为难的神色来。 第39章 信任朋友不是应当的嘛。 话分两头, 再说洛曈,因为心中担忧霜月公主的安危,于是火急火燎地跑去找了管家卞姑姑, 言明自己要去汝牢使节所在的沐云馆驿,请她备车。卞姑姑却牢记晏逐川的嘱咐,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洛曈出门。 不仅如此, 卞姑姑还将她带回房,亲自站在门口, 似乎打定主意要守她一晚上了似的。 洛曈心中焦急,自然不肯放弃。她在房中转了几圈,目光扫过窗边那盆矮子松时, 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那花盆顶部铺了一些鹅卵石, 洛曈挑大个儿的挖了几颗出来, 拿一块手绢包住,打了个结。随后,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北侧的窗子,回头看了看,没有惊动卞姑姑,很好。 紧接着,洛曈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那包石子朝远处院墙上丢去,“啪”地一声, 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什么人!”是院子里下人警惕的声音。 洛曈窃喜, 又清了清嗓子,跑到门边,装出惊慌的声音道:“卞姑姑, 刚刚是什么声音啊?是不是有歹人闯进府里了?我好害怕……” “姑娘莫怕。”卞姑姑似是犹豫了一下,“我带人去看看, 姑娘就待在房里不要出来。” 洛曈自是连声答应。待卞姑姑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悄悄打开门,披上斗篷,提了一盏灯就只身偷偷溜出了长公主府。 夜里黑漆漆的,洛曈辨认了下方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沿着大路,朝沐云馆驿的方向跑去。 幸而沐云馆驿距离长公主府也算不得太远,今日白天里又才走过一遭,洛曈依稀还记得路。饶是如此,甚少在夜里独自外出的洛曈心中也有些害怕。夜深人静,街上没几个行人,偶尔谁家传来几声狗吠都把洛曈吓得一个激灵。 但眼下她没时间害怕了,心里只想着快点再快点,可双腿却事与愿违地越发沉重起来,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扶着墙根儿喘口气。 若是自己会骑马就好了——洛曈不由得开始嫌弃胆小又体弱的自己。 说来也巧,洛曈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背后的方向远远传来。 然而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听到这马蹄声,洛曈只觉得沁出一层冷汗,寒毛直竖。她也顾不上气还没喘匀了,直起身就继续往前跑,头都不敢回,更诓论停下来看看对方是何许人也。 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洛曈也越来越害怕,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洛曈再怎么跑,也是不及马快的。那骑着马的身影最终追赶了上来,直接绕到洛曈身前。 一刹那,洛曈心底那根绷得紧紧的弦几欲断裂,她无法自抑地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然而对方的反应,却使她将那颤抖的余音消弭在了喉咙里。 “呀——” “洛姑娘?” 那人翻身下马,洛曈听得这声音如此熟悉,平复了下呼吸,壮着胆子举起灯笼照了照,一下子辨认出了对方,讷声道:“吓我一跳,原来是凌将军呀。” 凌肃委实也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惊了一下子,表面却是镇静如常。没想到洛姑娘平日里谈吐软声细语的,竟也能发出如此嘹亮的喊声。 半个时辰前,她在查探玄雾楼之事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蒙面人,跟踪至此地就突然不见了。恰巧又看到一个身影逃命似地往前跑,她心生怀疑才追赶过来……谁料到竟然是洛曈? “老大没在?”凌肃有些奇怪,她不认为晏逐川会让洛曈一个人深夜出门游荡。 “逐川她进宫去了!”洛曈喘了口气,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急急忙忙道,“凌将军,你能不能送我去沐云馆驿,我有很急的事要找霜月!” “坎六,艮七。”凌肃朝洛曈身后某个方向高声喊了一句。 “咦?”洛曈回头张望的瞬间,一蓝一紫两道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身出现,落到她们身旁。 “将军。” “你们……”显然这两名少年自她出长公主府之始,便一直在暗中跟着她了,她却毫不知情。 洛曈眨眨眼,逐川的暗卫果然个个功夫都不弱啊。她歪头打量着两个明眸皓齿的少年,这二人相貌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想必是孪生兄弟了。 “你们居然不用轻功带上洛姑娘。”凌肃瞥了二人一眼,冷冷道,“只知道一路傻跟着,让洛姑娘跑得如此辛苦。” “男……男女授受不亲嘛。”坎六和艮七互相看了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不要紧不要紧。”洛曈摆了摆手道,“凌将军,别怪他们了,咱们快些找霜月去吧。” 凌肃嫌弃地挥了挥手让二人离开,而后默默骑上马,载了洛曈,向沐云馆驿的方向行去。 …… “到了。” 洛曈在凌肃的搀扶下下了马,偷偷瞧了一眼对方一路上紧抿着的嘴和阴沉的脸。 凌将军自从听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后就一言不发地维持着这个表情,如果不是马儿跑得飞快,她几乎就要开口问问对方,是不是因为被自己耽误了办事才如此不悦的…… 然而当前已没时间浪费了,洛曈不再多想,直接奔向馆驿紧闭的大门。 在凌肃亮出了表明身份的沧澜军腰牌后,守卫放她俩进了门。二人简略说明了来意,便跟着一个侍女去找霜月公主。 带路的侍女领着她们走至霜月公主的卧房前,叩了叩门,说了一句洛曈听不懂的语言。 片刻后另一位侍女出来开了门,是霜月的贴身侍女伊朵。 伊朵对二人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进来。 “我去叫醒公主,请二位在此稍候片刻。”伊朵倒了两杯茶,便转去里间了。 洛曈来过这里许多回了,凌肃却是第一次。这卧房富丽堂皇,光是她们等候的外间就十分高大宽敞,然而两人现下都没有心情去欣赏。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仍未见到霜月。洛曈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正打算去看看情况。 这时,伊朵却回来了,摇着头满脸难色道:“公主睡觉时向来最讨厌被打扰,睡得又沉。我试了很多次,都,都没能叫醒她……” 凌肃“唰”地站起身,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去。” 伊朵看向洛曈,洛曈对她点点头:“我们自己去叫她,你去忙你的吧。”有了玉笙之后,洛曈也多少理解了丫鬟侍女们的心情。霜月虽然平时脾气随和又没架子,但听伊朵的意思,起床气怕是不小呢…… 伊朵听罢,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随后便如获大赦般地关上门,离开了房间。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她还记得,公主上一次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后,险些没把她们汝牢国宫殿的房顶给掀开了…… 洛曈和凌肃二人快步来到霜月公主床前。凌肃一边嫌弃地掀开层层帷幔,一边在心里对这华而不实的审美品位好生嫌弃了一番。 银制的烛台上,先前伊朵点燃的烛火正静静地摇摆跳跃。锦床绣被中,霜月手脚摊开,呈一个“大”字睡得正酣。 “霜月,快醒醒,霜月……”洛曈俯身轻轻摇晃着霜月公主的被子。 “讨厌……不要吵……”霜月却只是翻了个身抱住枕头继续呼呼大睡,锦被在翻身中滑落一角,露出一段滑如凝脂,白皙胜雪的肌肤来,而那肌肤的所有者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凌肃眸色一暗,抬手便抽走了霜月公主的整条被子,洛曈惊诧地看着她。 “哪个不要命的,不知道吵人睡觉天打雷劈吗!信不信老娘——”霜月这下总算是醒了,一骨碌坐起来怒气冲冲正准备发威,待看到面前二人却愣住了,揉揉眼睛道,“诶?阿曈,凌肃?你们怎么会在这?” “霜月,你可终于醒了……”洛曈松了口气,将易魂散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霜月。 “什么?”听完整件事来龙去脉的霜月惊诧不已,“你是说,五王爷和你的丫鬟都中了毒!” “没错……所以,我一想到你这里还有许多猫儿,就连忙跑来告诉你。”洛曈一边说着,一边担心地上下查看霜月,“我们不知这毒来自何处,亦不知其余的猫儿是否安全。眼下安危要紧,我想猫儿们暂且需要被隔离起来,待为它们一一检查过后方可近距离接触。” “怎么会这样……”霜月的声音激动中夹杂着茫然,“我阿洛兰霜月对天发誓,绝无害人之心!那个什么易魂散,我真的毫不知情!” 凌肃依旧是一言不发,脸色沉得更厉害了。 两只被下了“易魂散”的猫,一只进入了长公主府,另一只已经控制了五王爷的心智,并且入了宫……猫儿还都是从霜月公主这儿送出的。 虽然在她看来这是明显的栽赃陷害,可皇上不一定会怎么想。 霜月披散着一头微卷的长发坐在床上,愣愣地瞪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柔和的烛光映在其中,显得她眼睛更大了几分。凌肃瞥了一眼便扭过头去,暗暗咬牙,心中只道这女人怎么蠢笨至此,连何时做了替罪羊都不知情! 只希望元帅能在皇上知道这事以前找到并拦下五王爷才好。 洛曈安抚地拍了霜月两下:“说什么傻话,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呀。” “你压根……就没怀疑过是我?”望着洛曈坦然真挚的双眼,这次反而轮到霜月有些动容了。发生这种事,换成一般人,第一个应该怀疑的就是她才对。 “当然啦,信任朋友不是应当的嘛,我清楚你不是这样的人。”洛曈佯怒道,“我从未怀疑过你,你也该对我们的情谊有点信心才对呀。” “嗯!”霜月感觉眼角有些湿润,拼命地点着头。“阿曈,够朋友!我阿洛兰霜月果然没有看错你!” “那你呢,凌肃?”霜月突然转头看向一直没做声的凌肃,“你也相信我?” “不然呢?” 霜月正感动,却听到凌肃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 “就你那脑子,能想出这种阴谋诡计才怪。” “你……你找打!”霜月飞身而起,凌肃也不甘示弱,两人居然就这么在屋里缠斗了起来。 洛曈忍俊不禁地躲到一旁,没想到冷面寡言的凌将军居然也有牙尖嘴利欺负人的时候。 然而旁观了许久,见那二人似乎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洛曈只好出声提醒道:“霜月,凌将军,你们别打啦!正经事要紧。” “哼。”霜月在空中转了两圈后落地,“阿曈说的对,本公主先不和你计较,改日再找你算账!” “随时奉陪。” “等下我就让他们把小东西们先关起来。”霜月一边说着一边换起了衣裳,“我想进宫去帮忙一起找人,阿曈你不会武,还是先回府等消息。” “凌肃,你先护送阿曈回去……诶,人呢?”霜月一回头,却发现屋内只剩她跟洛曈二人,凌肃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唔,凌将军也许是出去等我们了吧。”洛曈看了看霜月,对方刚脱去了寝袍,此时只着一抹胸,正拎着出行的衣裳往身上套……不由得脸红红,羡慕起霜月的好身材来。 此时,凌肃正有些狼狈地站在门廊下吹风,若非此时夜色正浓,便可看见她脸上那一片可疑的红晕。 阿洛兰霜月那女人也太不注意了些!当着人随随便便就突然脱衣服……虽然在心中腹诽,凌肃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去回想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和如雪的肌肤。 不知道触感是怎样的……凌肃觉得嗓子有点干。 “你这家伙,跑出来也不说一声。”身后传来霜月和洛曈的脚步声,凌肃不知为何突然心虚起来,便并未回头。 “凌将军,我们走吧。”洛曈提着灯走上前来,“霜月说她要进宫——” “嘘。”凌肃打断了洛曈的话,偏了偏头。她听见街上传来了兵马的脚步声,人数不多,但整齐划一,这样的步伐,除了沧澜军,怕是只有天子脚下的官兵才有了。 凌肃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第40章 口中的咸豆腐脑也仿佛变得甜丝丝的。 东边的天空泛着微微的鱼肚白, 此时天已快亮了。 外面传来阵阵急促有力却不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队人马叩开了沐云馆驿的大门。一进门兵卫们就迅速四面散开,手持枪戟将整个馆驿团团围住, 将馆驿内的汝牢国侍女和小厮们都看守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洛曈面上浮现不安神色,凌肃一脸严峻, 霜月则是茫然不解。 “喂,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就这样闯进我——” 为首的侍卫抽出一副明黄色卷轴展开, 正色道:“皇上手谕,汝牢国公主阿洛兰霜月,涉嫌谋害我玖岚国国君, 即刻请至大理寺提审。钦此——”念毕, 一挥手, 示意侍卫上前将霜月公主捉拿。 “我谋害你们皇帝?”霜月公主闻言瞪大了一双猫儿眼,“要不要这么冤枉好人啊!” 侍卫们不由分说上前准备动手,霜月公主自是不服,正欲从腰间抽出她的兵器来,岂料手还没碰到自己那九尺红绫,一个身影就挡在了她面前。 这些侍卫虽是京城的禁卫,其中也有不少认得沧澜军这位冷面副将凌肃的,侍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有些踌躇不前。 “还望凌将军配合公务, 不要让卑职难做。”那禁卫统领道。 “公主是无辜的。”凌肃冷冷道。 “是否无辜,到大理寺审过自见分晓。凌将军若要执意阻拦,怕是会为公主罪加一等啊。” 凌肃抿紧了嘴不发一言, 却依旧没有让开。 一时局面僵持不下,这时一道玄色身影从禁卫后面走了出来:“木头。” 见到晏逐川, 凌肃那周身的冷峻气势方才散去了些许。 “逐川!”自打侍卫们一进门,洛曈就被凌肃和霜月挡在最后面。此刻见到晏逐川,她便不害怕了,她急急忙忙挤开人群,跑到晏逐川身旁,轻轻拽住她衣角,焦急道:“怎么会这样……霜月她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也相信她的对不对?” 晏逐川心疼地看着洛曈一脸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气得快跳脚的霜月公主,低头抓起洛曈的小手握进掌心,无奈地低声宽慰道:“我自然是信的,问题是皇上……” “咳咳。”那禁卫统领见又跑出一个小丫头哭哭啼啼,心有不耐,偏偏看起来还跟长公主关系不一般,他不好说什么,只好故作清嗓子状咳嗽了两声。 晏逐川轻轻朝他瞥了一眼,那禁卫统领只觉得一股看不见的气压将他从头罩到了脚底,不由得低头擦了擦额角滴下来的汗,心道这差事怎么这么难。 “皇兄有命,将沐云馆驿验查一遍后,与案情相关之物须一同带走。想必黄统领也不急这一时片刻吧。”晏逐川一字一句沉声说完,扭头朝人群后面喊道:“离三,你跟着杜太医一同去查看。” 话毕,离三和一位御医模样的人提着药箱走出人群,抱拳领命,去里面搜查了。 晏逐川摸了摸洛曈的脑袋,洛曈一张小脸上仍然是秀眉紧蹙,霜月则是瞪着面前的侍卫,一脸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愤慨之色。 不多时,那御医出来了,离三抱着个笼子跟在后面,迎着晏逐川的目光,微微地点了点头。 杜太医走到晏逐川面前,鞠了一礼,一板一眼地说道:“启禀殿下,经下官和这位离大人共同验查,发现这些猫身上均有‘离魂散’的痕迹,除此之外,无其他可疑之物。” 洛曈心下一沉,低头看去,笼子里装的正是昨日霜月公主带他们挑的小猫中,剩下的那些。此刻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小猫们个个紧张地瑟缩着,惊慌地喵喵叫着,看着甚是可怜。 “我的猫!你们要对我的猫做什么!”霜月公主心疼地叫了起来。 “公主您还是担心一下自身吧。”那黄姓的禁卫统领早就等得不耐烦,见此时物证已全,转头对晏逐川道,“长公主殿下,这搜也搜完了,卑职现在可以带人犯走了吧?” “哼!去就去!本公主光明磊落,说不知情就是不知情,还怕你们不成!”霜月公主怒气冲冲地朝前迈出一步,洛曈见状着急起来,忙跑到霜月身边想阻拦她。 侍卫们在黄统领的示意下,纷纷上前捉押霜月公主。洛曈紧紧抓着霜月的手臂不舍得放开,侍卫们谁也没在意她,一来一回推搡间,只听“砰”地一响,就见洛曈摔倒在地。 “住手!”晏逐川一声怒喝,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曈曈,摔到哪里了,痛不痛?”晏逐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蹲下身细细察看,洛曈摇摇头,指了指脚腕。晏逐川将洛曈的绸裤轻轻卷起一点,只见洛曈的脚踝处擦破了皮,殷红的血丝从雪白的棉袜中渗透出来,似乎还有隐隐要肿起来的趋势。 晏逐川将洛曈小心地打横抱起,眉宇间泛着一股怒火:“伤本帅的人,嫌命长!” 那黄统领心中暗骂今日倒霉,恶狠狠地将近前的几个侍卫敲了一通:“不长眼啊?毛手毛脚的!还不快跟殿下请罪!”转瞬变了张脸对晏逐川赔着笑道:“长公主殿下息怒,回去我定好好教训他们!只是这,这眼下押送人犯要紧,皇上那边……不如咱还是快些回去,殿下您说呢?” 凌肃听他口中左一个“人犯”右一个“人犯”,正待发作,晏逐川朝那黄统领横了一眼,厉声道:“霜月公主是皇兄的座上宾,尔等行事如此莽撞,若是伤到贵客,你担当得起吗?” 那黄统领还想辩驳,晏逐川却不会再给他机会。 “乾一!兑二!” 只听嗖嗖两声,洛曈就见一女一男两名暗卫飞身落在她们身旁,等候晏逐川差遣。 “你们俩,好生带霜月公主入宫。若有差池,军法处置。” “是。” 凌肃见状,目光总算不像要杀人一般凛冽了。 “就,就只用两个人?”黄统领瞪着眼不干了,据他所知,这劳什子公主可是会武的!而且,皇上明明说要把她带去大理寺! “他俩随便一个,你若是能打得过,我这兵马大元帅让你来当!”晏逐川头也没回,抱着洛曈转身离开,离三提着药箱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呸!”黄统领斜睨着霜月等人远去的背影,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还座上宾呢,怕是马上就要做阶下囚吧!” 他骂完弗一转身,就被横在眼前的刀光吓出一身冷汗,凌肃寒冰一般的目光穿过刀刃直直地盯着他。 “凌将军还,还在啊?呵,呵呵……”黄统领干笑着。 “说话小心点。”凌肃“唰”地将刀收回鞘内,想追上霜月他们,却发现已没了踪影,另一头晏逐川抱着洛曈倒是还未走远。 凌肃离开后,黄统领四下确认了几遍确实不再有人,便开始没好气地驱赶侍卫们:“去!去!看什么看哪,都干活去!把这儿给我封起来……” 晏逐川顾及洛曈受伤,没有用轻功也没骑马,而是抱着她稳稳地走着。 这会儿天已大亮,街上人声渐渐多了,卖早点的都出来摆摊吆喝。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食物香气,洛曈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噜”了一声。 路过一个包子铺,晏逐川停下脚步,朗声道:“老板,来两屉包子,两个鸡蛋,再来两碗豆腐脑,一碗少放些卤。” “好嘞!您先坐着,稍后就来!” “逐川,放我下来啦。”洛曈窝在晏逐川怀里,十分不好意思。晏逐川将她轻轻放到门口长凳上坐下,而后一撩衣袍,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想到霜月就这么被带走了,洛曈心中担心不已。她欲言又止了几回,终是忍不住抬头问道:“逐川,我们等下去哪里呀?” “当然是回家。”早点很快被端了上来,晏逐川一口咬掉半个包子,佯装没有看到洛曈愁眉不展的神情,“味道不错,曈曈你尝尝。” “可是霜月……”洛曈抓着逐川的手臂摇了摇,“我们去看看霜月好不好,好不好么……” 晏逐川被摇得一颗心晃啊晃的,只好温声宽慰道:“你就不要担心了,相信我,嗯?” “可是……”洛曈想到那些被当作证据带走的小猫,眸中充满忧虑,又忽地想到因猫中毒的晏黎,一下子抬起头来。 “逐川,五王爷怎样了?” “别乱动,你脚上有伤。”晏逐川往洛曈嘴里塞了一个剥好的煮鸡蛋,“五叔的毒已解了,现下在宫内休养。皇上说不追究香香和无忧的罪,哦,无忧就是五叔那只小黑猫。死老哥虽然平日不靠谱了些,还是说话算话的,所以那些小猫儿也不会有事。别担心了,乖。” 洛曈稍稍安心了一点,低头握着勺子舀豆腐脑喝。她的这碗豆腐脑清清淡淡,逐川特意让老板少放卤,想必是为了自己的伤口着想……想到这里,口中的咸豆腐脑也仿佛变得甜丝丝的。 可刚吃了没几口,她又摇着晏逐川的手臂央求道:“逐川,我们还是去看看霜月吧,你去看看她也好呀。你看,我的脚伤不严重,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说完便撑着桌子试图站起来。 “不行!”晏逐川急忙将洛曈按回凳子上坐好,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无奈中透着宠溺,“还说不严重,你看看,都要肿成馒头了。” 洛曈眨眨眼,低下头小声嘟囔道:“哪有嘛,顶多是个鸡蛋……” 晏逐川想摆出威严的样子,却发现自己对曈曈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洛曈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出一股歉疚却坚决的目光,一大一小两人对视了半晌,晏逐川笑了。 这小姑娘居然敢跟长公主顶嘴,而有着“玉面修罗”之称的长公主殿下居然还乐呵呵的……目睹了这一切的包子铺老板惊得差点拿不稳手里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被老板娘不满地敲了一下。 “离三,过来。”待她们吃完后,晏逐川回过头,朝远处勾了下手。 晏逐川一面看着离三打开小药箱替洛曈处理伤口,一面对不知何时赶上来的凌肃道:“磨蹭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去砍人了。” “我倒想。”凌肃沉声回道。她知道晏逐川向来最恨武官卑躬屈膝,谄媚势利。就比如黄统领这种人。 “死老哥怕不是又犯糊涂了。”晏逐川摇头啧啧道,“先不管这个,等下你随我一起进宫去。” 洛曈闻言抬起头,乌黑的眸中闪着亮亮的神采。 “不行,曈曈。”小丫头想什么全写在脸上,晏逐川无情地打消了她的念头,“你乖乖让离三陪你回府,好好养伤歇息。不然,待我回去可什么都不告诉你。” 洛曈乖巧地点点头,这样已经很好了。有逐川在,事情应当不会太糟了。 晏逐川替离三和洛曈叫了一辆马车,将洛曈抱了上去,离开前却被小丫头紧紧地抱住了。 “逐川,你真好。” 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晏逐川亲了亲洛曈的发顶,目送马车离去后,她一扭头,却猝不及防接收到凌肃感激的目光,不由得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你不会也要夸我吧。别啊……” 她跟凌肃情同手足多年,这根木头什么秉性她自是了解。凌肃很少情绪外露,看来那霜月公主,在她心中的地位还真是非同凡响啊。 “我可不是为了你。”晏逐川拍拍凌肃肩膀,“我是为了曈曈。别婆婆妈妈了,走吧。” 说完,二人便施展轻功,朝皇宫飞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40-50 第41章 使她产生这种变化的,不是边关生活,而是洛曈。 晏辰抿了口茶, 目光看不出喜怒地扫过堂下众人。他的庆安殿许久不曾如* 此热闹过了,可眼前的气氛,委实算不上愉悦。 为首是胸有成竹目光炯炯上殿来的晏逐川, 其后跟着怒气冲冲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大殿拆了的霜月公主,还有身为晏逐川副将却寸步不离霜月公主的凌肃,以及坐着轮椅也要坚持来凑热闹的五王爷晏黎……众人在大殿内齐聚一堂, 场面真是要多乱有多乱。 本该被带去大理寺的人现在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而领命办事的黄统领则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出于多年来对胞妹的了解, 只略一思索,皇上便对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心知肚明。 晏辰头疼地瞟了一眼大刀阔斧走上前来的晏逐川,一摆手堵住她要说的话。 “川儿, 替霜月公主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 晏逐川闻言倒也不慌张, 挑挑眉同晏黎交换了个眼神, 双手抱胸,打算静观皇上会说点什么。 “这次事件非同小可。有人胆敢利用朕身边亲近之人来害朕,不可饶恕!朕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况且,朕险些遇害一事,如今已是传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所有官员、百姓都在等一个结果,等待凶手被绳之以法。即便霜月公主当真无辜, 拿不出证据, 让朕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在情在理,无法辩驳。 “好!确该如此。”晏逐川点了点头,抱着胸来回走了几步。 “哎, 不行——”霜月公主急了起来,凌肃在晏逐川示意下将她一把拽住, 还捂住了她的嘴,毫不意外换来霜月公主的怒瞪。 “那么,此案便交由大——” “皇兄且慢。”晏逐川忽然抬头打断了晏辰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案子关系重大,本朝并无先例,霜月公主又身份特殊。恕我直言,大理寺怕是难以独当重任。臣妹愿协助大理寺,共同查清此案。” 晏辰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光滑的边沿,看似在认真考虑晏逐川的话,实则内心此刻有些意外。 以晏逐川的身份和在玖岚国的地位,她去协助三品的大理寺卿?这样做且不说是否会有损晏逐川的威望,朝中又会如何议论……就算晏辰同意,大理寺卿怕是也不敢受此命。于情于理,晏辰都不可能同意她这个提议。 晏辰确定,晏逐川是明知这一点,却故意如此说的。 他一直以为川儿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懒于心计。离开皇宫去了漠北几年,反而长心眼了?可边关近几年都无战事变乱,没道理啊…… 晏辰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他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或者说是什么人,让他妹妹发生了此种变化。 但眼下暂时没工夫解决他的好奇心了,晏辰抬眼,温声道:“你说的有道理,朕也认为,此案绝不能草率对待。不过共同办案不妥,左右寒沙城近来无事,此案便交与你全权负责,想必会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晏逐川领命:“谢皇兄成全。” 她倒不是有意算计晏辰,她知道仅仅如此伎俩而已,晏辰是一定能够看穿她的想法的,她也未曾想过要隐瞒自己的意图。 从前的她也并非只会用武的鲁莽之人,那些番邦邻国都不是吃素的。领兵作战,谋略和武艺缺一不可,若仅仅是武功高强,晏逐川怎会成为常胜不败的“玉面修罗”,又怎会让沧澜军的将士们心悦诚服。 但平日里,晏逐川更爱和豪爽之人打交道,懒得研究那些言辞上的弯弯绕也是事实。她向来是有话直说,不喜欢也不需要如今日这般“委婉”发言。 然而,今日这么多人在,若是她直截了当地向晏辰言明由她来查案,大理寺会不乐意,朝臣们也会认为皇上不够公正,会让晏辰陷入为难不说,也显得她晏逐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隔日传出去,怕是很快就会有奏折说她权势滔天了。 晏逐川相信晏辰跟她一样,内心其实不相信谋害一事真的是霜月公主做下的,所以他一定不会阻拦自己查案。但这话要如何说,才能既保全晏辰威信,又让事情发展如她所愿,就需要三思而后言了。 使她产生这种变化的,不是边关生活,而是洛曈。 洛曈秉性纯良,却不代表天真到什么都不懂。她温柔明理,心细如发,待人接物总能给人以春风化雨般的舒适。打她入京以来,上到王亲贵胄下到丫鬟小厮,谈起洛曈来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而晏逐川也渐渐发现,她家曈曈善解人意的背后,是一颗体察入微的玲珑心、一种值得学习的大智慧。 “启禀皇上,卑职有话要讲。” 晏辰和晏逐川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直在后面默不作声的黄统领,众人几乎都要忘了这么个存在。 晏辰挑眉:“你说。” “皇上有所不知,卑职奉命去沐云馆驿抓人犯时,长公主殿下多有阻挠,还对人犯百般袒护,卑职斗胆认为长公主殿下不宜负责此案。” 黄统领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料定皇上不知道馆驿中发生的事,皇上若知晓晏逐川有偏袒犯人之嫌疑,一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既可以出了自己的气,说不定还可以立上一功。 “哦?”晏辰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转头看向晏逐川:“川儿,可有此事?” 晏逐川还没表态,凌肃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皇上,是黄统领言行举止对霜月公主多有不敬在先,还打伤了……打伤了长公主府中人,殿下为霜月公主的安全计,这才亲自护送公主入宫的。” 晏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目光如炬地盯着黄统领道:“你可还记得朕的手谕上写了什么?” “啊?”黄统领正打算为自己狡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手谕?手谕怎么了…… 晏辰冷哼了一声,说道:“许公公,读一下朕的手谕吧。” 历来玖岚国皇帝下达的旨意,在宫中都是会另有备份的。许公公读了一遍圣旨后,晏辰对黄统领怒斥道:“朕说‘请’霜月公主去提审,你是怎么办事的?竟还敢腆着个胖脸在此污蔑质疑长公主!来人,将黄统领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黄统领完全懵了。皇上说“请”了吗?好像是说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在他看来,那汝牢公主都已经成了谋害圣上的嫌疑犯,管她什么身份,以后都是死路一条了,还犯得着注意态度么…… 黄统领还欲争辩,很快被侍卫拉了下去,叫喊声越来越远。 “那就这么定了,若无其他事的话朕就——” “等等!”霜月公主愤然,“你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本打算起身离开的晏辰瞥了她一眼,只好又坐了回去。 “你随随便便就定我的罪,本公主不服!”霜月公主“噔噔”上前几步,伸手直指龙椅上的晏辰,“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要杀你,哈,笑话,我杀你有什么好处?” 大概是见霜月公主气势汹汹,许公公一脸紧张,甚至打算喊侍卫进殿,晏辰摆了摆手表示无碍。 “好处?那可多了。”晏辰微微一笑,说得云淡风轻,“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不愿嫁给朕,索性干脆害死朕了事呢?” “你!”霜月公主没料到晏辰会直接把他们和亲的事说出来,急得面色通红,立于身后的凌肃闻言却眸色一动。 “我当然不愿嫁给你!”霜月公主咬牙切齿道,“可我也不至于害你性命!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呢!” 晏辰一摊手:“是啊,所以你选择了不脏手的方式——下毒嘛。” “你这昏君,简直那什么黑白,那什么不分!”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晏辰笑眯眯。 “对!”霜月刚一点头,突然回过味来,美目一瞪,“不对,用不着你教我!” 晏逐川扶额叹息,幸好皇上心如明镜,不然以霜月这般脾性,若是有心想诱她入套,简直太容易了…… “大侄砸,你就别捉弄霜月公主了。”一直窝在轮椅里看戏的晏黎看不过去发了话,又转头劝解已经气得说不出话直跳脚的霜月,“此案疑点众多,我们抓紧查清真相,找出幕后真凶,也是为了还你清白么。” “哼。”霜月公主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冷静了下来。 “依我看,不如各退一步。”晏黎出了个主意,“霜月公主莫要再动怒,好生配合咱们查案。大侄砸你也别将公主同寻常嫌犯那般下大牢了,就软禁在馆驿中如何呀?” 晏逐川在心里为五叔的机智称赞,她揽了查案的活儿,就不便再明目张胆地替霜月求情,这话由他来说正是最适合的。 “五叔仁慈。”晏辰摆了摆手,“就这么办吧,阿洛兰霜月,即日起软禁于沐云馆驿中,直至案情查明前不许外出,生活起居一切如常。散了散了。” 第42章 有些事,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皇宫的某间寝殿里, 一位御医模样之人正坐于床边,专注地替榻上之人把脉。 “怎么样啊杜太医?”榻上之人拖着长音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杜太医收回搭脉的手, 站起身微微一笑:“回五王爷,您的身体已痊愈得差不多了,日常起居出行是没问题的。” 杜太医话音刚落, 五王爷晏黎便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蹦了下来,一改方才懒怠模样, 兴高采烈道:“太好了!在宫里呆了这些天,我都快要闷死了。” 晏黎急匆匆地穿上鞋,候在一旁的宫女见状忙上前替他更衣。 “这皇宫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大侄子也太不容易了。”晏黎伸手穿衣, 嘴上也不闲着, 碎碎念个不停。 “咳咳。”一道熟悉的咳嗽声传来,晏黎循声望去,笑问道:“许公公,您怎么来了?” 许公公笑眯眯地望着晏黎:“皇上政务缠身,记得今日是五王爷复诊之日,便派老奴来看看王爷。” “杜太医说我没事了。”晏黎伸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我这就回府去喽,劳烦许公公转告皇上一声, 我就不去跟他道别啦。” “恭送王爷。” 晏黎哼着小曲儿出了宫, 天气晴好,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他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是先去城西的醉仙居尝尝最近出了什么新菜式呢, 还是先去城东的凌家铺子看看上次定做的衣服做好了没有呢……晏黎认真思索了半晌,掏出手帕擦擦额角沁出的薄汗, 决定还是先回府换身轻快点的衣裳。春暖花开,这天儿是越发地热起来了。 晏黎招来一辆马车,行至家门口。他一下车,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伫立在墙边,眉头紧锁,不时地抬头望向巷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大哥?” “义弟,你终于回来了。”见到晏黎,那紫衣人神色舒展了些许,快步迎上前来。正是那晏黎的结拜义兄,弈吟阁的头牌颜泱。 “大哥可是知道我今日回府,特意在此等我的?”自出事后,许久不曾和义兄相聚,晏黎也十分开心。 颜泱摇摇头:“我并不知你何时归来,王府护卫只说你近日都宿在宫里,其余的他们也不知晓,我便每日都过来看看。” 颜泱想了想,似有些踌躇:“义弟,我找你,是有——” “来来来,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可热死我了。”晏黎一面用手在额前搭着凉棚,一面拉着颜泱衣袖进了府。 晏黎一路将人带到正厅,拿衣袖在座椅上匆匆拂拭了几下,又招呼下人为颜泱沏茶。 “大哥你先坐,我去换身衣服,去去就来。” 小厮奉上茶水,颜泱似乎有心事一般,点点头并未拿起茶盏,目光随意在厅堂中流连。就见这厅堂内桌椅案几都光亮如新,门窗、地面也十分干净,显然哪怕晏黎不在府中,也有人日日精心打扫,不曾懈怠。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轻衫的晏黎肩头立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儿,手捧一盘做工精致的点心回到厅堂,笑眯眯道:“还是阿康贴心,一回来就准备了我爱吃的点心。这是素香斋的桃酥,香甜不腻,大哥你也尝尝。” 鹩哥八十八站在晏黎肩头抖了抖翅膀尖儿,开口学舌:“大哥尝尝!大哥尝尝!” 颜泱轻轻推回晏黎递过来的桃酥点心,正色道:“义弟,我找你,是有一要事相求。” 晏黎“扑哧”一声乐了:“大哥,咱俩谁跟谁啊?瞧你说的这么严肃……大哥有何难处,直说便是,小弟我自当鼎力相助啊!” 颜泱又沉吟了一瞬,似下定决心般神色凝重地开口:“我听闻,汝牢国的霜月公主,因涉嫌谋害圣上,被抓起来了。此事当真?” “是啊。”晏黎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八十八,八十八便知趣地飞离了晏黎肩头,落到一旁的鸟架上自己玩儿去了。晏黎又往嘴里扔了一块点心,含混不清地道,“就是为这事,才让我在宫里闷了好些天的。” 颜泱听了这话,站起身压低声音道:“义弟可否带我去见公主一面?” “这”晏黎有些意外地瞧了颜泱一眼,忽然记起颜泱同霜月公主也是相识的,便拍了拍他手臂安慰道:“大哥你放心,皇上最终安然无恙,公主呢也只是暂时被软禁在沐云馆驿里,并未入狱。” 然而颜泱却摇了摇头,目光坚毅地望着晏黎:“还请义弟帮我进入沐云馆驿,我必须见霜月公主。” “我能问问原因么?”这下晏黎倒是真的好奇了。 颜泱一偏头,躲开了晏黎探询的目光,沉声道:“抱歉,我不便说。” 晏黎静静看了他片刻,淡然一笑道:“好,那我们走吧。” 说罢,晏黎便简单整理了下衣襟,先一步踏出了厅堂,颜泱望着晏黎的背影怔了一瞬,也抬腿跟了上去。 二人策马来到沐云馆驿,只见馆驿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且都是玖岚国的兵卫。 颜泱见状,一双剑眉锁得更紧了,他掏出一块黑色绸布,往脸上一蒙,双手正在脑后打结,却被晏黎一把拽了下来。 “拜托。”晏黎见颜泱不解地看着他,无奈解释道,“光天化日的,脸上蒙块黑布,当人家都是傻子,看不出你可疑?” “就算要遮掩身份,也得像那么回事儿不是?”晏黎从怀里抽出一条桃红色绣着花边的丝帕,递了过去,“喏,用这个。” 颜泱抓着那条散发着一股浓烈脂粉香气的丝帕,嘴角抽了抽,狠狠瞪了晏黎一眼。 “别生气嘛。”晏黎一脸从容地拍了拍颜泱的背,“相信我,走了。” 眼看着晏黎已经朝馆驿大门走去,颜泱只得一咬牙蒙上这条丝帕紧随其后,眯眼看着晏黎微微抖动的双肩,这家伙绝对在偷笑! 晏黎优哉游哉地走到沐云馆驿门前,不出意料地被守卫拦了下来。 “此地为关押嫌犯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晏黎是个闲散王爷,军中小兵不认得他倒也不奇怪。晏黎从腰间拿出表明身份的令牌亮到守卫面前,不料守卫们除了态度更加恭敬些外,仍然不肯放行。 “王爷……莫要让小的为难。”守卫神色歉疚,然话语坚定:“圣上有命,案情未明之前,任何无关之人都不准进的。” “这样啊。”晏黎倒是不慌不忙,他抬手抚了抚胸口,似是不经意地“嘶”了一声,凑近守卫,轻声道,“在这个案子里,本王可曾经身中剧毒,差点没命你知道吧?” 那守卫点点头,想起了这回事。 “所以啊,本王不能算是无关之人哦,本王可是这案子的苦主。”晏黎拍了拍那守卫的肩膀,“本王这个苦主现在有些话要审问嫌犯,能不能进去?” 五王爷本就身份尊贵,这番话又合情合理。况且提到中毒之事,说不定还关系到五王爷的安危,守卫们没理由再拦阻。 守卫们彼此看了看,最终点点头,收起兵刃:“王爷,请。” “哎,这位是?”守卫们上下打量着准备跟随晏黎进门的颜泱,露出一丝狐疑的目光。 “他嘛……”晏黎伸出手,似是打算勾起颜泱的下巴,然而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颜泱个头高出自己不少,便顺势改为搂住他的腰,对守卫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本王可离不了他。” 守卫们纷纷露出一脸了然神色,将他们二人一同放进馆驿。 进入沐云馆驿后,晏黎便恢复了淡然神情,背着手走在前面领路。 “你中过毒?”转过回廊拐角,颜泱抓住晏黎手腕,皱眉问道。 “我大侄女身边高手云集,毒早就解了。”晏黎满不在乎地笑笑,“大哥不必忧心,我为吓唬那守卫,夸大其词的。” 颜泱心情复杂地注视了他许久,低声开口:“义弟,其实我是——” “嘘。”晏黎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心隔墙有耳,走吧,带你去见霜月。” 晏黎虽然游手好闲,可也聪慧过人。自从知晓霜月是汝牢国的公主,他便想到,颜泱是霜月表兄的说辞大概只是个幌子。而颜泱一直以来的表现,以及他执意要见霜月公主的态度,也都表明他不可能只是个普通花魁那样简单。 但晏黎也明白,有些事,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颠沛流离过,大起大落过,几经风雨的晏黎,在真相和这份兄弟情谊之间,当然更珍惜后者。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么。 沐云馆驿说小不小,说大也没有大到哪里去,然而晏黎带着颜泱兜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霜月公主的院子。 “奇怪,我记得上次应当就是这么走的才对” 晏黎站在不知第几次经过的假山面前直挠头,颜泱无奈叹气,心知他路痴的毛病又犯了。 “为何不问问人?”颜泱提醒道。 晏黎一拍手:“嗨!我居然给忘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软糯嗓音—— “五王爷,颜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43章 他不敢拿公主的性命做赌注。 晏黎和颜泱回头望去, 就见洛曈身着一袭杏色轻衫配浅桃色罗裙,梳着熟悉的灵动双髻,正站在一条甬路上朝他们招手。 “五王爷, 你是不是又迷路了?”洛曈小鹿般的大眼睛眨了眨,忍俊不禁道。 “胡说!”五王爷抬头望了望天,“咳咳……本王是饭后有些积食, 正好在这院子里散散步,对吧大哥?” 洛曈这才抬头看向五王爷身边之人, 其实方才她只凭身形印象推测了个七八分,原来真的是颜泱,只是这打扮……洛曈只看了一眼, 便低下头抿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颜泱见状又狠狠瞪了晏黎一眼, 转头对洛曈道:“洛姑娘, 我是来寻公主的,麻烦带个路。” “跟我来吧。”洛曈点点头,带着那二人朝霜月的院子走去。 …… “丁三配二四,这个是不是我赢了?”霜月公主兴奋地拍着桌子喊道,“哈哈哈,你们中原的游戏果然好玩,给钱给钱!” 颜泱和晏黎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霜月公主、凌肃、晏逐川还有侍女伊朵围坐在桌旁一起推牌九的景象。 “呦, 手气不错啊霜月。来来来添我一个!”晏黎一见到玩牌, 顿时就来了精神,伊朵见状,十分有眼色地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阿颜, 你也来啦?一起玩啊。”霜月嗑着瓜子抬头瞟了一眼,喜滋滋地朝对面的晏逐川伸手, “堂堂大元帅,不至于输不起吧?” 晏逐川一摊手做无赖状:“我没钱了。” “我这里还有呢。”洛曈急忙跑过去从腰间掏出钱袋,给霜月数铜板。 晏逐川无奈扶额,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洛曈一把:“小笨蛋。” 洛曈愣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凑在晏逐川耳边小声道:“原来你是故意将钱袋放在我那的呀?” 晏逐川看着呆呆的曈曈,只觉得可爱得紧,一把将人拉到怀里狠命揉了揉,洛曈脸红红。 颜泱对着这热闹非常的一屋子人愣了半晌,方才开了口,声音虽低沉却也难掩惊诧:“公主,你不是被软禁……” 霜月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了瓣桔子:“本公主是被软禁,又不是下大狱。难不成你以为会看到我被严刑拷打,茶饭不思的场面?” 颜泱没说话,却在心里点了点头。 “给大家介绍下,这是颜泱,我结拜大哥,跟霜月也是旧识。”晏黎伸手抓牌,头也不抬地介绍着。 “公主,我……有话要对你说。”颜泱微微垂眸,令人看不清神色。 霜月叹了口气,一推桌子站起身,将洛曈拉到自己位子上坐下:“阿曈替我一局,我等下就回来。” “我?我不会呀……”洛曈被按到座位上,睁大了双眼一脸迷茫。 “我教你,很简单的!”晏黎兴致勃勃地给她讲玩法和规则。 “过来呀阿颜,还杵在门口做什么。”霜月转头招呼颜泱,颜泱对晏逐川等人拱了拱手,二人穿过层层帷幔和珠帘,进了另一间屋子。 洛曈听晏黎讲了一遍规则后仍是迷迷糊糊的,晏逐川索性继续将她揽在身边剥桔子吃。而凌肃本就是为了陪霜月才玩牌,此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没了兴致。故而晏黎和晏逐川换了种两人的玩法,重新洗牌。 房内,颜泱将门在身后关好,随即一撩衣摆跪在了霜月公主面前。 “属下敢问公主,皇帝遇刺一事究竟是不是公主做的?” “阿颜,你也不相信我!?”霜月将颜泱拎起来,瞪大了双眼显得有些生气。“我脑袋进沙子了才会去杀他!” 颜泱神情复杂地望着霜月:“公主息怒。属下只是想不明白,若公主并无此类谋划,这些年来又为何一直要属下在凤麟城乔装改扮,隐藏身份,替公主暗中打探玖岚国的消息呢?” 霜月闻言更加恼火,气呼呼地抱怨道:“哼,你还好意思说呢!我让你待在玖岚国,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一一讲给我听,可你看看这些年你每次传回来的都是些什么!” “玖岚国朝中的势力更迭,关塞边防的排兵布阵,备受重用的官员和将领名单……这些难道都不重要?”颜泱困惑不解。 “谁要听这些了。”霜月翻了个白眼,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颜泱,“我想知道的是玖岚国都有些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比如谁家的小孩刚出生就天赋异禀啦,哪府的千金小姐爬墙头跟邻家穷书生私奔啦,还有年节下那些好玩的集市活动都是什么样子啦……这才是最重要的呀!亏你跟了我那么多年,连这点悟性都没有,还不如伊朵呢,哼。” “这……这不都是杂闻八卦么?”颜泱有些难以置信。敢情公主让他隐忍埋伏在异国他乡这许多年,居然只是为了搜集这种事? “啧,要的就是八卦嘛。”霜月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没出息,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了。回头我去那什么阁里把你赎出来,待这次事了,你也不必回汝牢了。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都随你。” 颜泱摇头:“属下惟愿护卫公主左右,为公主赴汤蹈火。公主对属下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属下发过誓要为公主肝脑涂地,效劳终生的。” 眼看颜泱又要跪,霜月连忙拽住他,颜泱人高马大的,扶起来颇费力气。 霜月拿他没辙,轻叹了口气道:“阿颜,我从未想过要你偿还什么,我当你是我的朋友。你跟着我,已然耽搁了这么多年,总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 见颜泱仍是眉头紧蹙,霜月美目一瞪,作佯怒状:“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反驳。” “……好。”颜泱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可目前公主身陷囹圄,属下不能坐视不理,请让属……让我为公主再效劳一次吧。”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几人一股脑涌了进来。 晏逐川斜靠在门边,懒洋洋发话:“颜兄弟大可放心,这案子有本帅负责,断不会让你家公主蒙受不白之冤。” “深藏不露啊,大哥。”晏黎从晏逐川的身后探出头来,嗑着瓜子惊叹,面上却丝毫不见意外之色。 “你们……”霜月愣了一瞬,旋即不淡定了,“你们居然偷听!” 洛曈跑上前拉住霜月的手,诚恳说道:“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逐川他们心系案情,怕颜大哥偷偷把你带走,才在门外偷听的。我……我拦不住他们。” “幕后凶手还未找到,你现在走了很危险。”洛曈抓着霜月的手又紧了几分。 霜月看着洛曈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即使有气也消了大半。霜月伸出一根食指用力点了点洛曈的脑门,她才不相信洛曈会真舍得拦阻晏逐川,不过就算她想,也拦不住倒是真的。 颜泱目不转睛地盯着众人,神情严肃紧张,打从门被推开那一刻起他便悄然握紧了腰间刀鞘冲到霜月身旁。虽然在场的人都是霜月的朋友,可目前他身为邻国眼线之事已暴露,这里一个大元帅一个王爷,他并不确定他们不会对公主造成威胁。 他不敢拿公主的性命做赌注。哪怕,晏黎是他以心相交的兄弟。 霜月性子虽直来直去了些,却也明白利害,她晓得此事可大可小。汝牢国和玖岚国虽是友邦,但安插眼线这种行为,无论怎样都是她任性了,不然她也不会瞒着她父王。 虽说她行得正坐得端,并非图谋不轨,也并未做出任何对玖岚国不利之事,完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玩好奇……可死脑筋的颜泱却是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履行一个暗探的职责。 偏不巧,又赶上她现下正担着弑君的嫌疑。玖岚国若是无意追究倒罢了,若是有心降罪,怕是父王也救不了她,更甚者,也许还会影响到他们两国之间的和平……这是霜月万万不能接受的。 思及此,纵然是一向潇洒无畏的霜月也有些忐忑,她目光掠过洛曈、晏逐川、晏黎……最终视线停留在一直沉默着的凌肃脸上。 凌肃此时也正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霜月眨了眨眼,她怎么觉得仿佛在凌肃眼中看到了她父王常常对她展现的操劳和无奈,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醋意? 那丝古怪的醋意消逝得太快,以至于霜月觉得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你也知道害怕了?”同一贯的冷漠相比,凌肃的声音竟是透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颜泱确实不是没想过今日悄悄带霜月逃走,但来到沐云馆驿他才发现,这里守卫之森严超过了他想象的程度。即便他拼尽全力,带公主逃出也很难不被人发现。眼下东窗事发,要闯出重围恐怕更是难上加难,况且还有玖岚国第一的战神在此…… 颜泱一手按着刀鞘,朝着晏逐川的方向低头咬牙说道:“此事同公主无关,我愿承担所有罪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不要累及公主和陛下。” 第44章 她不仅要好好珍惜,甚至还想藏起来呢。 “阿颜!”是霜月情急的声音。 颜泱低垂着头, 余光感受到来自晏黎的视线,可他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觉得自己根本无颜面对全然信任自己的晏黎。 “大哥。”一双绸靴站在了颜泱面前,“你打算不认我这个义弟了么?” 我不配做你的大哥, 颜泱在心里说。 晏黎把手中那袋瓜子随手放到一边,轻轻掸净指尖碎屑,拍拍颜泱道:“不就是当个细作么, 有啥的。我早年在外头那会儿,还当过和尚呢。” ……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吧, 颜泱腹诽着。 倒是洛曈起了好奇心,歪头问:“五王爷还做过和尚?” “咳咳。”晏逐川看了眼晏黎,轻声给洛曈解释, “当年为了避祸, 五叔确实曾在天禄寺做过几日俗家弟子……下次我再讲给你听。” 洛曈乖巧点头, 晏逐川又看向颜泱,说道:“你不必如此。方才你和霜月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你们并不知我们在门外偷听,想来所言属实。霜月既无不轨意图,你也并未使我玖岚国蒙受实质性的损失,此事就不予追究了。皇上那边,我和五叔都会当作此事不曾发生。” 洛曈拉着霜月的手晃了晃:“霜月别怕,我们都相信你。” 颜泱抬起头,和霜月对视了一眼, 朝晏逐川躬身抱拳, 连连道谢。 “只有一点。”晏逐川正色道,“霜月要保证今后不会再有此类情况发生,并且颜泱要配合我们一起查案。” “我保证我保证!”霜月跳到众人面前, 竖起手指发誓,“我阿洛兰霜月保证, 只要我在世一日,便不会再做出任何往玖岚国埋眼线探消息的行为。若出尔反尔,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转世做猪马牛羊……” “闭嘴。”凌肃冷冷的声音传来,“口说无凭,发誓也没用。” “你!”霜月有些生气,睁大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眸瞪着凌肃,不明白这人方才还好好的,为何转眼之间态度就凶恶起来,心下莫名涌上几分委屈。“好,我给你们立字据。伊朵,拿纸来!” 伊朵捧了纸笔过来,霜月又忿忿瞪了凌肃一眼,低头写字据。洛曈探头一看,霜月写的是他们玖岚国的文字,字迹歪歪扭扭,但每个字竟都写对了……对于她这样久居西域的公主来说,这可不容易。 字据写好后,霜月伸手将它递给晏逐川* ,不再瞧凌肃一眼。 洛曈看了看凌肃又看了看霜月,抿着嘴欲言又止。 晏逐川收好字据,转头看向颜泱。颜泱会意,说道:“事关公主的安危与名声,我本就是要不惜一切查清真相的。长公主尽管吩咐便是,颜某自当尽心尽力。” 晏黎戳了戳颜泱:“在揪出凶手之前,霜月呆在我们身边是最安全的,大哥你可要相信我们,不要想着偷偷把霜月带走哦。” 颜泱瞥了他一眼:“你多虑了。此处守卫森严,我没那个本事。” “……你还真想过啊!” 眼见得气氛活泛起来,晏逐川便趁着今日人多,张罗众人一起分析线索。 “我在宫中闷了几天,啥也打听不到。这几日你们可有什么发现?”晏黎一边把瓜子拿起来继续嗑,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是有,不过……”洛曈看了看霜月,又看了看晏黎,言语间似是有些踌躇。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啦。” 洛曈那双秀气的小眉毛纠结成了一个隐隐的八字,犹豫着开口:“近日外面都在传言,说霜月这个西域公主来意不善,五王爷对皇位觊觎已久,此次下毒刺杀,乃二人联手所为……” “拜托,这些人有没有脑子,我若是真的想杀皇帝犯得着下毒?我一个打他十个都绰绰有余……”霜月翻了个白眼愤懑不已。 晏黎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他长这么大,最没少听的,就是风言风语了。只是有些疑惑:“可为何是我们俩联手?就算是传言,也未免牵强了些。” 洛曈张了张嘴,最终扭头求助般看向身边的晏逐川。晏逐川揉了揉洛曈脑袋,气定神闲道出缘故。 “说你俩私通。” “噗——”正仰头喝水的霜月一口水全喷在了对面凌肃衣服上,晏黎也毫无防备地被瓜子呛到,咳个不停。 “确实如此。”颜泱伸手替晏黎拍背顺气,点头确认道,“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汝牢国派霜月来和亲,谁知霜月却同圣上的皇叔生出了私情,两人花前月下,一来二去私定终身,里应外合准备谋害圣上。之所以刺杀失败后霜月还能好好地住在沐云馆驿而不是被立即处死,明显是五王爷用某种不知名的秘密手段使圣上有所忌惮……”看着霜月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洛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叹了口气,“说得有鼻子有眼,比那话本子里讲的还绘声绘色呢。” “我呸!这都什么跟什么!”霜月气得不得了,仰头又灌了一杯水,连打了三个嗝才作罢,“你们凤麟城的百姓生活这么闲的么?不对呀,我来和亲的事尚未公诸于众,除了我爹娘和你们几个,应当没人知道了才对……” 晏逐川对上霜月怀疑的目光,摇摇头一脸坦然:“皇兄应当不会这么做。”笑话,死老哥自己想推掉这事还来不及。 “看来是幕后凶手在搞鬼。”晏逐川继续说,“对方知道我们在追查此事,不想坐以待毙,便四处散播谣言,试图混淆视听,以拖慢我们查案的脚步。” “可幕后凶手为何会知晓和亲一事?”凌肃面无表情地擦着胸前的大片水渍,抛出了疑问。 “也许是恰巧说中了?”洛曈也托着下巴思考,“毕竟一位西域公主来访,和亲是很容易想到的理由。” 晏逐川不置可否,霜月也蹙起了眉头,一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要我说,幕后之人既能搞到‘易魂散’那等稀罕之毒,想来是有些本事的。”晏黎吃得一袋瓜子见了底,咂了咂嘴,“为何不派他们自己的人手直接行刺,而是借猫来蛊惑我……绕这么大个圈子,还使计划多了些失控的可能性,何必呢?” “显然是要嫁祸给公主,这样一旦失败,也可以祸水东引,金蝉脱壳。”颜泱眉头紧锁,努力在脑中一个个地回忆着霜月的仇家,想从中找出可能有嫌疑的人物。 “那又为何不干脆在那几只进贡的大猫身上下毒?”霜月问道。 “大内守卫森严,并非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晏逐川清了清嗓子,“而历来送入宫中的贡品,皆要经过数道细密的筛查,若其中有问题,则很快就会暴露。幕后之人要么对此甚为熟知,要么思虑周全行事谨慎,无论哪一种,都不可小觑。” “现下看来,幕后之人既清楚霜月入京和亲一事,也对我们有一定的了解。”晏逐川眯起眼睛,啧了一声,“麻烦。” 洛曈想了想,说:“是指对方知道五王爷喜爱猫儿?”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我和五叔与皇兄关系之亲近,是皇兄唯二最信赖之人。如此,向我们下手,才最可能成功。” “因此香香和无忧都被下了毒。” 晏逐川点点头,朝洛曈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老天爷。”晏黎有些后怕地说道,“幸好中招的是我不是你……” 一时间无人言语,众人都默认了晏黎的话。倘若当日是晏逐川被毒所控制,整个凤麟城怕是无人可以阻挡她,破坏这次刺杀了。 “这些消息,若有心盯梢,不消几日也能得到。”凌肃想起自她们回京以来,几次发觉被人暗中跟踪,以及她查到的关于玄雾楼的蛛丝马迹…… 多年的默契,让晏逐川一瞬间就明白了凌肃所想。她点了点头,说道:“嗯,无论我们怎样猜测,还是要从眼前已知的线索入手。” 众人各自冥思苦想。 眼前的线索…… 洛曈似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亮的迸发着神采:“那个毒!” 洛曈这么突然一喊打破了安静的气氛,众人目光齐齐汇聚于她身上,饶是面对着朋友,洛曈也一下子有些退却了起来。 “嗯?‘易魂散’如何?”晏逐川牵起洛曈的手,将她怯怯软软的小姑娘拉到身边拥着,温柔地注视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靠在晏逐川温柔却有力的臂弯里,洛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随之涌上心头的还有勇气和力量,思路也清晰了起来。她眨眨眼,说道:“大家可还记得,被下毒的不仅仅是香香和无忧,还有那日被太医和离三姐姐验出的、馆驿中的其余小猫。” 她这般说起,除了不知情的颜泱,其余人都想起了这回事。 “没错!”霜月提起来就心疼,“那可是我所有的猫仔,就那样都带走了!” “逐川说,不下毒给大猫是因为贡品筛查严密。可已有了目标却并未只给香香和无忧下毒,而是给所有的小猫都下了毒。可见,下毒是发生在香香和无忧被我们抱回去之前的。下毒之人知晓逐川和五王爷会各自领小猫仔回家,却并不知哪只会属于我们。” 洛曈一口气说完,众人皆露出了悟神色。晏黎连连拍手称赞:“阿曈,原来你不仅性子好,深谙驭兽之道,脑袋瓜也如此灵活!大侄女,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宝贝啊。” 晏逐川得意地挑了挑眉,搂着洛曈的手臂更紧了些。心道那还用说,她不仅要好好珍惜,甚至还想藏起来呢。 第45章 “最厉害的还不是被你拐走了。” “我记得, 我那日去宫中献礼遇到你们,让你们随我一同回馆驿选小猫。不过这事可以说是临时起意,哪有机会走漏风声呢?”霜月用手指玩转着自己长长的发辫, 仍有些困惑不解。 “是有机会的。”晏逐川想起了那日察觉到来自街角的窥视目光,“那日我们从宫中离开,先去醉仙居用了饭, 而后才不紧不慢回到馆驿。其间近两个时辰,足够了。” “对对对!”晏黎也记了起来, “那天咱们一进门,你侍女不就来报说有贼人闯入么!说是个黑衣人……” “我怎么给忘了!”霜月一拍大腿,才想起了这件事。 凌肃瞥了她一眼, 这女人, 真是心宽得可以。连她都对此事有深刻的印象, 当日她们回府后,老大特意嘱咐她带人留意馆驿周边的安全……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猫崽们在那之前从未离开过馆驿,若是被下毒……定是在馆驿中动的手了。那日闯入馆驿的黑衣人,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霜月兀自分析完,向众人露出一个“快夸我”的表情。 在场之人皆无奈望天,唯有洛曈一脸真挚:“就是这样没错,霜月你真聪明呀!” “嘿嘿……”霜月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啊颤的。凌肃望着她动人的笑颜, 只觉得移不开眼。 可霜月似乎真的打定主意再不看她,凌肃默默收回目光,有些懊恼起来。 凌肃也不知为何, 她向来冷静自持,甚少如方才那般情绪失控突然发火。只是她听到霜月那样发毒誓咒自己便觉得无法忍受, 只想立时堵住她的嘴才好。 “那咱们还等什么?去抓人哪!”霜月拍案而起,咔咔掰了两下手腕,恨恨道,“敢算计姑奶奶我,等抓他回来,老娘打得他亲爹都不认识他!” 洛曈听着霜月这关系混乱的骂辞,眨眨眼很是钦佩地望着她。晏逐川轻轻将小姑娘脑袋扭向自己,开始思考要不要限制曈曈跟霜月一块玩的时间,可别把她家单纯的小曈曈给教坏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指不定人都不在凤麟府了,大海捞针一样上哪儿找去?”晏黎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不抱希望地摇摇头。 “若有人记得他的样貌,也许可以试试画影图形。”颜泱望向霜月,“重金之下,总有人会提供线索。” 霜月沮丧地摆摆手:“我问过伊朵,那黑衣人当日蒙着面,没人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也就是个寻常身材。” “啧啧啧。”晏黎手中摇着折扇,“这是有备而来啊。” “既然那黑衣人并非普通小贼,而是下毒凶手,那么他训练有素深谙此道也不奇怪。”晏逐川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不过我们也不要放弃希望,颜兄弟说的法子仍可一试。” “怎么试,难不成只画眼睛?”凌肃哼了一声。 晏逐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见众人神色皆有不解,正欲解释,洛曈那嫩嫩的声音自一旁响了起来。 “那日我们回到馆驿时是午后,光天化日之下,他黑衣覆面反而会引人注目。” “正是如此。”晏逐川见洛曈和她心有灵犀,迎着她清澈的目光微微一笑。洛曈也抿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心里宛如偷吃了饴糖般甜兮兮的。 晏逐川走至门口,打开房门,朝院子里拍了拍手,房上便落下两个人来。 “坎六,艮七?”洛曈记得这两名腼腆的少年,是晏逐川八暗卫中的那对孪生兄弟,之前还曾保护过自己,遂朝他们笑着招了招手。果不其然俩人脸又红了。 晏逐川敲了敲二人的头,吩咐道:“你们俩,画些黑衣蒙面人的画像,拿到外面打听——大约七日前,是否有人在馆驿附近见过他。能提供黑衣人行踪者有赏。” 坎六艮七领命去了。霜月也凑过来,好奇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张贴告示散布画像需要不少张吧他俩来得及么?要不要我也派些人手一起画?” “我亦可帮忙。”颜泱接道。 晏逐川轻笑了一声:“不必,他二人足矣。” “艮七画技很厉害,和颜兄弟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胜在手快。”晏逐川解释道,“不论男女老少,抑或是亭台楼阁他只要看到,或听人口述,都能很快画出来。” “一个人,画得再快也搞不定几十张吧”霜月仍半信半疑。 “坎六善摹写书画。”凌肃忍不住开口,“又快又像,和原作几乎看不出差别。打仗时,他这本事没少立功。” 霜月总算是瞧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幽幽地把脸转开了。 洛曈不由得叹道:“一个画,一个摹,他们兄弟俩联手还真是天衣无缝呢。逐川,沧澜军的人都好厉害呀。” 晏逐川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尖儿,勾唇笑着看她:“最厉害的还不是被你拐走了。” 洛曈的脸颊又热了起来,小声嘟囔道:“在说正经事呢。” 洛曈羞赧的小模样看得晏逐川心神荡漾,什么查案什么凶手都不想管了,只想把人拉到怀里亲个够再说。 眼看自家元帅的眼睛都要冒绿光了,凌肃悄悄瞟了眼依旧对她冷着脸的霜月,寂寞地转开了视线。 晏黎喝完了一壶花茶,开始在屋里寻觅能打牙祭的点心,此时将折扇“啪”地一合,道:“这俩娃,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啊!” “此话怎讲?”霜月不明所以。 “这你就不懂了吧。”晏黎兴奋地搓搓手,“文玩字画,真真假假,生财之路啊!上等的赝品,也许多人抢着要呢。这手艺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嘛,当兵打仗太可惜了啧啧……” “大侄女,反正眼下太平,要不这俩娃借我用用?大哥也来一起!你的字画全凤麟城都千金难求的!” 见晏逐川一脸嫌弃,晏黎又不死心地追着颜泱继续喊:“到时候我三你七,反正你也要赎身了,还没想过日后如何吧?做啥不是做呀……” 颜泱被他烦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洛曈虽不是第一次见五王爷露出爱财本性了,仍觉得十分有趣。晏逐川看不下去了,头疼喝止道:“好了五叔,为颜兄弟赎身一事,还有待商榷。” “嗯?”晏黎总算是被转移了注意力。 “既然要瞒住颜兄弟的身份,以霜月的名义去赎身恐会让皇兄起疑。” 颜泱闻言点了点头:“长公主思虑周全。颜某这些年来为应对突发状况,多少也攒了些金银,无须公主出面,颜某可为自己赎身。” “如此甚好。”晏逐川微微颔首,想了想道,“坎六他们不一定会有收获,我们接下来还需将馆驿内再细细察看一遍,此前虽有禁军来查过,但当时并未联系黑衣人闯入一事,也许会遗漏线索。” 众人都表示赞成,便分头去不同房间察看,约定好无论有发现与否,半个时辰后都回到正厅汇合。 霜月的房间不是由霜月来查,倒不是为了避嫌,只是房间主人必定是最熟悉房间的人,而太过熟悉反倒容易忽视掉一些细微之处。 晏黎和颜泱都不合适,剩下的三人,霜月和洛曈最为要好,因此便由洛曈负责进入霜月的房间察看。 这房间洛曈也来过好几次了,霜月虽然性情直爽,有些粗枝大叶,可房间却打理得很井井有条。桌面、茶具皆一尘不染,墙边也无杂物堆积,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洛曈小心仔细观察着每一处,生怕漏掉什么。 然而洛曈在屋中转了几圈也没发现有何异常,她想了想,朝房间一端那道金色的垂地帷幔走去。她记得在那里应当有一间内室,霜月从西域带来的灵猫们之前就养在那里。 洛曈轻轻掀开金色帷幔,帷幔后是一扇上了锁的木门。门上刻着精美的雕花,透过镂空雕花的孔隙,可以看到屋内仅有一些大猫,那些小猫崽们,果然是一只不剩地都被带走了。 内室中的猫儿们,听到声响便都警觉地竖起耳朵朝门口看来,洛曈试着推了推门,门锁得很紧,她打不开。 洛曈放下帷幔,有点苦恼。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着,思考着要不要去找人来帮忙。 这时,一阵脚步声自门前经过。洛曈进房时未关门,此时听到人语声便跑过去拉开了虚掩的房门,就见两名侍女正捧着一叠布料经过,其中一个眼熟的背影正是伊朵。 “伊朵姐姐!” 听到有人唤她,伊朵回过头来。她比霜月和洛曈都要年长几岁,熟悉以后洛曈便一直如此唤她,而霜月也大手一挥毫不在意,除了有些不甘心——因为霜月也要洛曈喊她姐姐,可洛曈以霜月只大了一岁为由坚持俩人以名字互称。 伊朵知晓霜月等人在查线索,看到洛曈在此倒也不惊讶。见洛曈对她招手示意,于是将手中布料交给另一名侍女,嘱咐了几句后便随洛曈走进了霜月的房间。 二人穿过明亮整洁的卧房时,洛曈忍不住夸赞道:“伊朵姐姐每日都把屋子打扫得这样干净,真的好厉害呀。” 伊朵却犹豫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实不相瞒,公主她……平日里都是亲自动手打理她住的房间,下人们只负责在外面做些杂活。” 这倒是令洛曈有些意外,她问:“在你们汝牢国时也是如此么?” 伊朵点了点头,洛曈若有所思,却没再继续追问。 洛曈拉着伊朵径直走到那间养着猫儿们的内室前,指着紧锁的门问:“我想进去看看,你可以帮我打开吗?” “嗯,这个没问题。”伊朵从腰间摸出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找出其中一把塞进锁孔,然后转动。 “伊朵姐姐,这间屋子的钥匙一直都是你保管着的么?”洛曈看着伊朵熟练的动作,歪头询问。 “是的,因公主被软禁以前,时常外出。”伊朵解释着,“公主不在时,为免小家伙们走失,须将这里锁起来,给饭食的时候我再进去。今日公主在前面同你们议事,因此便也锁上了。” 见洛曈流露出几分不忍神情,伊朵又温声补充道:“在汝牢国的时候,我们都是不拘着猫儿,任由它们随意来去的。只是因为初来乍到,它们对此地不熟,又是重要的贡品,没办法才这样的。” “我晓得的。” 随着“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伊朵推开门,领着洛曈走了进去。 之前洛曈第一次来沐云馆驿时,曾见过这间屋子,但当时只是站在门口,且目光都被猫儿们吸引了去,并未仔细留意房间。此时走进来打量四周,她才发现这间屋子其实很宽敞,甚至不亚于霜月的卧房。食粮、清水、玩偶和睡床一应俱全,还有仿树木制成的高架立在窗边,以供猫儿们攀爬取乐。 猫儿们和伊朵很熟,洛曈却是生人。在她们进来的时候便都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有些好奇的在偷偷瞧看,也有两只胆大的,围在她们脚边转来转去,毫无惧意。 洛曈虽然心痒难耐,十分想和猫儿们亲近玩耍,却也记得找线索的使命更紧要些,遂按捺着怜爱的心情仔细观察起房间来。 然而这房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门窗都是完好无损的。 难道问题真的不出在猫房这边?洛曈心中浮上疑虑,可凶手能接触到小猫下毒,如果这里都没有留下痕迹,还会是哪里呢? 洛曈正冥思苦想之时,有两只猫儿边“喵喵”叫着边簇拥着伊朵朝一扇小门走去。 伊朵安抚着它们:“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别急,这就给你们打开咯。” 洛曈好奇问道:“伊朵姐姐,那边是什么地方呀?” “外边啊,是个小院子。”伊朵打开那扇小门,两只猫儿便跑了出去。 洛曈也走过来,小门很矮,需要蹲下身才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外面看起来是馆驿后院的一个角落,很是僻静。只见两只猫儿跑到一个土堆上面,蹲下身,随后便听到“哗哗”水声响起,原来它们是去如厕了! 两只猫儿解决完需求,便用前爪刨了沙土仔细掩盖好,抖了抖脚上的沙子,而后便乖乖地回到了屋内。 伊朵例行夸了猫儿两句,便准备将小门锁好。一直旁观的洛曈盯着伊朵手中的钥匙,突然眉头一蹙,说道:“伊朵姐姐,这钥匙……给我看看。” 第46章 心头这种暖融融的踏实感,是有了依靠的感觉。 “给。”伊朵闻言大方地将钥匙解下来递给洛曈, 见洛曈拿着它细细端详,发出疑问:“这钥匙怎么了?” 洛曈握着这把铜制的小钥匙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又看了看伊朵腰间的钥匙串, 不答反问:“伊朵姐姐,这把钥匙可是近来新配的?” “不是呀。”伊朵有些奇怪,“这馆驿内所有钥匙都是住进来时, 你们玖岚国礼部的人交给我们的,都很旧了, 怎么会是新配……咦?” 话音未落,伊朵盯着洛曈递还给她的钥匙蹙起了眉:“这,这好像不是我平日用的那一把钥匙……” 伊朵盯着手中的钥匙, 这明明就是她用了无数次的、负责打开这扇门门锁的钥匙, 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伊朵又拿起其他钥匙, 几相对比后突然明白了洛曈何出此言。 与其他钥匙相比,这把钥匙没有划痕没有污渍,连黄铜的颜色都比别的钥匙要光亮不少,可不就像一把刚配的钥匙么! 可她分明记得,这馆驿的钥匙全都很陈旧,无一例外才对。 “伊朵姐姐别急,你最近可曾把钥匙给过什么人?”见伊朵陷入了困惑,洛曈轻声安慰道。 “没有啊, 一直都是由我保管……”伊朵摇头, 神情更加焦灼。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 这把钥匙,我确实曾弄丢过一次。当时我来给猫儿们添饭食, 就见它们在地上拨拉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玩,我拾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这钥匙。都怪我粗心,不知何时弄掉的,幸好找回来了。” 洛曈想了想,问:“那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拾到钥匙的?” 伊朵认真回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好像就是发现有黑衣人闯入的那天!” “真的吗?” “嗯!”伊朵语气愈加笃定起来,“那日你们刚抱走了两只小猫,我进去的时候没习惯,还多给了两份饭食呢。我记得很清楚。” 二人对视了片刻,都明白问题十有八|九就出在这钥匙上面。 “伊朵姐姐,你先和我去找其他人,大家一起商量下。”洛曈拉起伊朵,就匆匆忙忙朝正厅跑去。 她俩一路小跑,回到众人约好汇合的地方,就见晏逐川和晏黎已经在了,而其他人分别去察看了庭院、马厩还有下人房间等地,还未归来。 “曈曈。”洛曈的身影刚一出现,晏逐川的视线便追随了过去,“如何?可有发现什么?” 洛曈点点头,给他们讲了猫房钥匙的异常之处。 正讲着,霜月、凌肃和颜泱也回来了,众人听完后,目光全都汇聚于伊朵身上。 伊朵此时也有些忐忑,方才只有她和洛曈两人时她忘记了紧张,现下面对这几位,又想到若是因自己保管钥匙出了纰漏,才导致皇帝遇刺公主遭殃这一系列事件的话……自己恐怕难辞其咎。想着想着,伊朵双腿一软便要跪下请罪。 “别怕。”霜月扶住了伊朵的双肩,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这件事不怪你,你把那天的事再详细讲讲,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呢!” 伊朵感激地点点头,开始一边仔细回想一边为众人叙述…… 这时,洛曈软软的声音突然自一旁响起:“等一下,你们看……这里有两把猫房的钥匙!” “什么?” 众人闻言一下子都聚过来,洛曈从方才众人讨论起,就将伊朵身上的钥匙串讨过来,拿在手里挨个查看,不料还真的发现了端倪。 她此刻一手拿着那把崭新的猫房钥匙,另一只手握着一把从一大串钥匙中拎出来的钥匙。众人看得分明,这两把钥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洛曈从钥匙串中刚刚找到的那把钥匙,上面有不少斑驳的擦痕,黄铜的颜色也很深,有些地方还泛着黑色,明显是用旧了的。 “这才是我一直在用的那一把!”伊朵盯着钥匙喃喃道,“可怎么会……” “逐川,这是什么?”洛曈将那把旧钥匙举到晏逐川眼前,示意她看上面零星几点鲜红的污渍。 晏逐川接过钥匙,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晏黎也伸头凑过来瞧,还用指甲剔下一点红色来,在指尖捻了捻,又闻了闻,俩人异口同声道:“是印泥。” “书画落款用的那种印泥么?”洛曈歪头。 “非也,是锁匠配钥匙翻倒模用的印泥。”晏黎说。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大抵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噢……我明白了!”霜月恍然大悟,“黑衣人盗取了猫房的钥匙,而后拿去配了一把新的!那日他潜入馆驿,用配好的钥匙打开猫房,在小猫身上下毒……可不小心败露了行踪,逃得匆忙,就遗落了这把新钥匙,后被伊朵捡到,误以为是自己遗失了钥匙,也没有核对便收了起来。是这样没错吧?” 晏逐川轻轻摇了摇头:“若是他拿到了猫房的钥匙,直接进去下毒就好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况且……我每日都去猫房,若是哪天没了钥匙,我一定会知道的。”伊朵看了看大家,也小声补充道。 晏逐川思索了片刻,问伊朵:“你能确定,除了你拾到新钥匙的那次外,旧钥匙一直从未离身么?” 伊朵使劲点了点头:“嗯!我一直都很小心留意的。之前有一次,我在树下不小心晕倒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特意检查了钥匙,发现一把都没有少。其余的时候……就更没什么异常了。” “晕倒了?怎么会晕倒呢?你怎么没和我说起过?”霜月有些情急地抓住伊朵手臂,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 “不碍事的,公主平日里已为我费了太多不该费的心神。只是晕倒而已,不该让公主烦忧。”伊朵歉疚地摇了摇头,“说来有点奇怪的是,我醒来后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倒的了,只觉得脖子有些痛,头沉沉的。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就仿佛突然睡了一觉似的。” “你真是……”霜月有些气又有些无奈,她并不认为下人就生来低贱,一直将伊朵视为姐妹,对她处处关怀。但伊朵却很保守,一直惶恐地认为不应如此。不知这次离开汝牢国之前,伊朵又从谁那里听了些什么主仆有别的鬼话,有了心结。 不过眼下也不是说心里话的好时机,查案要紧,之后再找机会劝劝伊朵好了,霜月头疼地想。 “听起来像是被人劈晕的。”凌肃朝这边瞥了一眼,淡淡说道。 “迷药一类也有可能。”晏逐川想到那背后之人连那江湖中罕见的“易魂散”都能找来,想来也不吝于其他旁门左道之术。 “总而言之是有人害伊朵姐姐晕倒的对不对?”洛曈下意识看向晏逐川,见对方点头,便说,“那我们去伊朵姐姐当日晕倒的地方察看一下吧,万一有留下什么痕迹呢?” 众人都表示同意,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伊朵走。 “就是这里了。”伊朵领着大家七拐八拐,来到了馆驿后院的一道墙边,“那日我就是经过这里的时候,莫名其妙晕倒的。” 晏逐川托着下巴四下打量,西边是个马厩,这后院的围墙不算太高,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翻越,墙角也并无可疑的破洞之类…… “阿曈,你看什么呢?” 听到霜月这声询问,晏逐川也扭头看向洛曈,就见她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墙外有一棵参天大树,此时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给墙内投下一片惬意的阴凉来。 “嚯,这树有年头了。”晏黎看着那粗壮的树干不禁赞叹道。 伊朵附和地点点头:“要不是因为这里离马厩近,味道大了些,可算得上是个馆驿里纳凉的好去处了。” “你是说,平日这边很少有人来?”晏逐川追问。 “是的。” 晏逐川正垂眸思索,感觉洛曈的小手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逐川你看,树上好像有个鸟窝。” 晏逐川抬头望去,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发现几根粗壮的枝杈间,真的搭着一个灰秃秃的鸟巢。 “可是一直不见有鸟儿出现。”见逐川看到了鸟巢,洛曈轻蹙着眉继续说道。 “有巢不一定就要有鸟吧?”霜月不解,“兴许它们是出去找吃的了呢?” 洛曈摇摇头,眉间浮上一层淡淡的忧色:“鸟儿筑巢是为了生蛋和养育小鸟,为了蛋或雏鸟的安全,一般都是由一只亲鸟外出觅食。即使两只亲鸟都外出,也绝不会离开太久的。” “木头。”晏逐川偏头朝树上使了个眼神,凌肃便“噌”地一下,轻功飞到树上去察看了。 过了片刻,凌肃飞身下来,对晏逐川说:“树上是个绝佳的隐蔽点。” “怎么讲?”晏逐川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东边不远处是猫房的后门和……霜月公主的房间,蹲在树上几乎可以将整个馆驿后院一览无余,且有树枝和树叶遮挡身体,不易被发现。” 凌肃又看了洛曈一眼,说道:“鸟窝也在那根枝杈上,窝里没鸟,只有三颗蛋。” 洛曈闻言垂下头,叹息道:“难怪……” “难怪什么?”霜月看出洛曈情绪有些低落,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 “若有人在经常在树上蹲守,势必会对它们造成威胁。亲鸟认为这里不再安全,便弃巢而去了。”洛曈解释着,神色间是掩不去的难过。 晏逐川看着洛曈黯然的样子,默默将她的小手握进了掌心,只觉得心疼坏了。 她善良又心软的小姑娘啊……一举一动都总是能牵动她的心。晏逐川现下只想赶紧抓到那凶手,把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力量,洛曈缓缓抬起头,目光撞进了晏逐川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满溢着对她的关切与爱护。洛曈安慰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悄悄向晏逐川身边靠得更近* 了些。 现在有晏逐川陪她,难过也好低落也好,她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一刻,洛曈仿佛突然间明白,心头这种暖融融的踏实感,是有了依靠的感觉。 至此,小猫被下毒的过程也基本理清楚了。 晏逐川说:“黑衣人在大树上蹲守观察多日,摸清了馆驿内守卫和丫鬟们的行动规律。既决定以猫房为突破口,保管钥匙的伊朵自然是他重点观察的目标。得知伊朵每日要从树下经过,他便寻时机打晕了伊朵,用提前备好的印泥印下猫房钥匙的形状,而后拿着印泥去配了一把新的猫房钥匙。” “又在大家入宫那日得知了五王爷和我们会来带走小猫,他便赶在我们之前潜入馆驿,进入猫房给所有小猫都下了毒……对么?”洛曈接着说道。 “正是如此。”晏逐川点了点头,“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我沿着钥匙的线索查下去,木头,你继续去查玄雾楼。我总觉得,他们锲而不舍地一路追随我们到京城,又迟迟未见动作,实在可疑。” “可钥匙的事,不是都已清楚了么?要如何查呢……”洛曈睁着一双大眼睛瞧她,只觉得晏逐川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怎么瞧也瞧不够似的。 晏逐川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说,配钥匙要找谁?” 洛曈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锁匠!” 第47章 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被美色迷惑的洛曈短暂地迷惘了一阵后, 就在晏逐川的提示下明白了她的想法——查锁匠。 晏逐川相信,幕后之人再能干,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钥匙都能自己配出来, 黑衣人一定是通过锁匠来完成这件事的。可凤麟城的锁匠成百上千,要从何查起呢? “看我做什么?”晏黎正啃着不知从哪儿掰来的一根甘蔗,接收到晏逐川的目光, 眨了眨眼睛无辜道,“虽然京城我熟, 可我也不常跟锁匠打交道呀。” 晏逐川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这五叔明显还有话掖着没说。她挑了挑眉,凑近晏黎耳边轻声说:“之前我打赢琉连国, 俘获了一批奇珍异兽, 就养在寒沙城。” 晏黎闻言眼睛都亮了几分:“漂亮么?好吸么?” 晏逐川点点头:“五叔若是喜欢, 待我回漠北,就派人给五叔送一只来。” “好嘞!城南有个包打听,凡是凤麟城里发生的事儿,没有他不知道的。丁字巷子往西走拐角第一扇门挨着罗记纸铺的就是。”晏黎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吐掉嘴里的甘蔗渣,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告诉你们,只是之前我跟他曾有过节。你们去了可千万别提我, 莫怪我没提醒啊。” 晏逐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转身对凌肃说:“既如此,我们即刻便动身吧。你去查玄雾楼时务必要谨慎小心,安全第一, 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查案这么好玩的事,我也要去!”霜月在一旁摩拳擦掌, 兴奋不已。 “你不准去!” “凭什么你说不准就不准?我偏要去!”霜月见凌肃出言阻拦她,更加不服气起来。 凌肃脸色更冷了:“查案非同儿戏,没工夫陪你玩。” “谁说我只会玩了?”霜月老大不乐意,双手掐腰扬起下巴道:“你少瞧不起人,我很厉害的!你还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呢!” 见凌肃不说话,霜月跨步站到她面前:“怎么?不信就比比看啊。难道你怕输给我不成?” 凌肃眸色一暗:“我怕?” “好啦霜月。”洛曈生怕这两个人真的要动起手来,连忙挽起霜月手臂劝道,“你现如今还被软禁着,有圣旨压着,你出不了门呀。” 经洛曈这么一提醒,霜月也发现自己差点忘了这事,瞬间沮丧起来。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晏逐川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欢喜冤家,悠悠说道。 “咦?”洛曈和霜月闻言,一齐扭头好奇地看向晏逐川。 “让小五来不就得了。”晏逐川对霜月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凌肃。 洛曈也跟着朝凌肃看去,就见凌肃面无表情,似乎也并不惊讶,只淡淡地扔下一句“随便。”就转身离开了。 “小五是谁呀?”洛曈问晏逐川,说着还瞄了一眼旁边的晏黎。 晏逐川似是看出了洛曈所想,揉了把她的头道:“不是五叔。这世上会叫他小五的,只有我爹了。” 洛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晏逐川的爹是谁,伸出小手轻轻地握住了晏逐川的手。 对于先皇,晏逐川其实并无太多记忆,但洛曈的小动作仍使她心中熨帖不已。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晏逐川说道:“小五就是巽五,你见过的。这丫头最擅易容之术。” 洛曈惊喜:“那太好啦,这样霜月就可以一起出门了!” 霜月也是喜形于色,拍着晏逐川的肩膀直夸她讲义气。晏逐川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道:“小点声,我可不想让死老哥知道我帮你欺君。”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啊,大哥你听见啥了么?哎这春天的甘蔗就是不如冬天里的甜……”晏黎非常有眼色地一边“咔嚓咔嚓”啃甘蔗一边拽着颜泱先行离开了。 于是洛曈三人外加伊朵一起回到了房内,晏逐川叫来巽五为霜月易容。 巽五应也是在附近随时待命的,几乎是召之即来。洛曈看着这位个头和离三差不多的青衣姑娘,挎着个小箱子进了屋,门一关,便捋起袖子开始忙活。 晏逐川的暗卫办事都十分利落,没过多久,巽五就出来了,身后跟着“霜月”和一位样貌陌生的女子。 “霜月?”洛曈犹豫地叫了一声,“这是谁呀?” 那霜月样貌的人没回答她,而是忐忑不安地朝旁边女子看去,那“陌生女子”则是笑弯了腰:“哈哈哈,连阿曈都看不出来,那我就放心了” “咦?!”洛曈听到这声音便明白过来这“陌生女子”才是霜月,她睁大眼睛跑到二人面前,上下左右来来回回瞧了半天,除了霜月那双独一无二的紫眸,再没看出什么破绽,不由得对巽五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为免有人发现我不在馆驿,因此让伊朵先扮成我的样子待在我房里。怎么样,是不是可以以假乱真了?”霜月小心地戳了戳脸,对这个易容的成果非常满意,拍了拍伊朵肩膀道:“就先委屈你一会儿啦。安心,我不会离开太久的。” “公主,请一定要万事小心,尽早回来啊。”那“霜月”局促不安地开口,果然是伊朵的声音。 仲春时节,白昼渐渐地长了。众人忙了这一日,虽已接近酉时,天色却还明亮。 颜泱回了弈吟阁去给他自己赎身,晏黎没事干,同他一道去了。 洛曈坚持要跟晏逐川一块去查关于锁匠的线索,这一次晏逐川没再拦阻。 霜月平日里虽然愣了些,但此时的她已知晓洛曈和晏逐川的关系,自是不会再像上元夜那般,没眼色地分走她们二人的独处时光。于是她换了一身便装,就自告奋勇地和她们分道扬镳了。 霜月在出沐云馆驿的路里,专挑了一条人多的走。一路走一路暗暗观察旁人的反应,发现不论下人还是侍卫,果真都没认出她来,不由得窃喜。 待她出了馆驿的大门,听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声叫卖声,霜月按捺住“重见天日”的激动心情,无比享受地伸了个懒腰。 “慢死了。”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霜月一扭头,就见凌肃抱着刀斜靠着墙,专注地看着她。 “你在等我?”见到这冰块脸没走,霜月竟然有些开心。 凌肃撇过脸去:“我是怕你自己出去惹了祸,回头还要我们收拾麻烦。” 为免暴露,霜月没再穿一身红衣,而是换了一身素色便装,看得她有点不习惯。 霜月盯着她瞅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凌肃是不是在口是心非,末了她轻轻地哼了一声,问:“你怎么看出是我的?阿曈可都没认出来。” 凌肃避而不答,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个叫颜泱的,对你很忠诚。” “阿颜?”霜月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话题,傻傻地跟着点了点头,“阿颜为人侠肝义胆,就是脾气太倔” “你当年救过他?” “算是吧。”霜月不懂凌肃为何对颜泱的问题紧追不放,埋眼线被发现这种事,她其实还是觉得有点丢人的。“我说,咱能不提这事了嘛?” “你经常随便救人回去?”凌肃听着霜月夸赞颜泱,又想起今日她二人主仆情深的样子,只觉得没来由地烦躁,不知不觉竟把心中所想问出了口。 霜月讶异地看着凌肃,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怎么仿佛……从凌肃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酸酸的怨念?让眼前冷冰冰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忍下被可爱到的笑意,霜月眨眨眼,狐疑地看着凌肃:“我还救过谁?” “我怎么知道。”凌肃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避而不答,径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想一起走就快点跟上,别磨磨蹭蹭的。” 霜月看着凌肃越走越快,心中更觉奇怪。想来想去,她不认为凌肃会是随口一问。 颜泱其实是她娘救过的人,当年为免她那个醋坛子爹不高兴,才算在了她头上。 说到她救过谁,霜月怔了一怔,记起了自己这次来玖岚国的真正缘由。 以霜月的个性,明知父王想要她和亲却还是配合地来了凤麟城,是因为她有一个自己的目的——来中原寻找一个人。 一个已经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很久很久,久到连记忆中的长相都有些模糊了,却仍令她牵挂至今、难以忘怀的一个人。 那年她只有九岁,在流沙坑附近捡了一个命大的小姐姐回去。 想她平日淘气摔破了哪里,父王和母后都急得不行,再看那小姐姐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全身是伤却沉默寡言的样子,叫人看着心疼。 汝牢王和王后子女不多,霜月是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宠爱有加,故而小霜月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自由出入。她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有告诉别人,把小姐姐藏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陪她养伤、聊天。几乎是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外,都往她那儿跑。 她跳舞给她看,她便吹箫来和……她甚至还帮小姐姐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以为日子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小姐姐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现在想来,或许还是年幼的自己太过天真。 就在她满心欢喜地打算带她去给父王母后认识,让他们收养她的那一天,小姐姐不见了。 人去楼空,连一封信、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小霜月气得三天没好好吃饭。 冬去春来,成双结对的鹔鹴去了又归,她的小姐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霜月对她的姓名身份都一概不知,纵使她用尽办法遍寻西域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所以她想,那个人大概是不在西域了。从她的样貌和口音来看,也极有可能是中原人。 因此她请来师傅,努力学习中原的语言和文字,只为有朝一日可以去中原找她。看得汝牢王和王后直咋舌,惊讶于他们那野马一般的女儿转了性。 然而汝牢王和王后爱女心切,多年来一直不舍得她离开西域远行,唯有趁这次和亲的机会,她才得以到中原来。 凌肃这个家伙突然这么问,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她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找到那个人的机会!霜月的思绪转了几番,抬腿追了上去。 “好好走路,盯着我做什么?”二人并肩而行,霜月一直盯着凌肃的脸上下打量,凌肃被霜月看得心虚,语气不由得弱了几分。 霜月从凌肃左侧溜到了右侧,来回了几次后,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头发怎么这么短?” “……小时候生过病,那之后头发便长不长了。”凌肃面无表情地回答。 她倒也不算撒谎,她这头过耳短发,确实是一场病后才如此的,说来还要拜玄雾楼所赐。丑是丑了点,却也意外地给生活和行动带来不少便利。 “唔……”霜月垂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我曾经也认识一个头发像你这么短的人。” “哦。”凌肃的声音干巴巴地听不出情绪。 当今世上,无论男女皆蓄发,短发之人甚为罕见。因此霜月开始怀疑,凌肃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的族人什么的!万一她们相识呢? 这样想着,霜月又仔细瞧了她一会儿,想在她脸上看出些知情的破绽来,却忽然被凌肃一把抓住手腕。 凌肃停住脚步,拉着霜月迅速躲到了一棵树后面,压低声音道:“别说话,目标来了。” 第48章 只是她没想到这决定居然会让自己如此煎熬。 晏逐川和洛曈从包打听那里出来, 天边已是夕阳西沉。二人腹中空空,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城南是平头百姓和三教九流往来出没的地带,街巷人烟稠密, 市井混杂。洛曈很少来,此刻怯怯地抓着晏逐川的手乖乖地跟着走,同时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四周。 洛曈一路瞧了个新鲜, 这片儿的泼皮地痞也觉得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甚是稀罕,有大胆的往洛曈这边看, 然而晏逐川一个眼刀过去,泼皮们便都噤若寒蝉,一哄而散了。 “逐川逐川, 我们吃那个好不好?”洛曈轻轻晃了晃被牵住的手, 指着街边一家铺子问道, 全然不知刚刚一路上的暗潮涌动。 “好,就吃这个。”晏逐川垂眸,眼中煞气一扫而光,看着洛曈的目光尽是温柔,同方才判若两人。 待二人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家夹在行市作坊中的酒肆,一面随风飘扬的旗子上写着个“陈”字,门面不起眼, 却意外地十分热闹。 小小的酒肆中, 人声鼎沸。酒客们高亢的谈笑声中夹杂着划拳拼酒声,一浪高过一浪……晏逐川担心洛曈会害怕,正准备换一家吃。却见洛曈对着空气吸了吸鼻子, 抬头道:“逐川,好香呀!” 晏逐川也闻了闻, 这家店的厨子大概手艺不错,菜香混合着酒香,确实很诱人。她低头,正好看见洛曈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便牵着小姑娘迈进店门。 店小,只有一个干杂活的伙计。老板娘宛如一只陀螺般在食客酒客中转个不停,却仍能分出功夫来亲自上前招呼她们,晏逐川问:“有雅间么?” 老板娘抬手擦去额角的汗,面带歉意地笑了笑:“小本生意,就这么一块地方,大伙都随意坐的。” 晏逐川皱眉,洛曈知道她是为自己而问,抓着她的手晃了晃,轻声说:“不要紧,坐这里也是一样的。” 洛曈都这么说了,晏逐川只好找了一张空桌,让洛曈坐在里侧,自己则是坐在靠近大堂的那一边,以身躯为洛曈隔绝出了一方小小的港湾。 点了些酒菜,晏逐川看似随意地观察了会儿酒客们。一回头就和洛曈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小姑娘似是未料到她突然转头,垂了眼害羞起来。 此情此景,倒像极了她们的初见。 人还是当初的人,地方也十分相似,但两人的关系已有了非同一般的变化,心境自然也大不相同。 说起来,她俩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家小曈曈怎地还是如此怕羞。晏逐川如此想着,便又逗弄她道:“为何偷偷看我?” 洛曈似是也想起了当初在卧云县的情景,脸颊又红了几分,蚊子般讷声说了句什么。 “没听清,再大点声。”晏逐川恶劣起来。 洛曈咬了咬唇,耳畔的红晕可见地蔓延开来。就在晏逐川几乎不忍心继续逗下去时,洛曈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逐川认真的样子甚是好看。” 洛曈这样老实,晏逐川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长于世二十余载,她自是清楚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却从未放在心上过。旁人予她的溢美之词听了无数,皆如耳旁风吹过即散,并无任何感觉。未料到从眼前人口中说出的这句朴实无华的赞辞,羞怯中甚至带着些笨拙,却让她打心眼里升起一股欢喜。 从前她向来对那些会因相貌或悲或喜之人不屑一顾,如今她竟不知自己何时也成了这般人了,看来真的是栽在曈曈手里了啊。 小姑娘太乖,乖得让人心尖发疼,栽了她也甘之如饴。 洛曈兀自低着头害羞,蓦然惊觉一片阴影朝她笼罩过来,她一抬头,便撞进了晏逐川灼烈的目光里,那双漂亮的墨色凤眸正深深地望着她,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洛曈呆呆地看着晏逐川靠过来的脸,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双越来越近的薄唇上,心如擂鼓。 下一刻,便感觉唇瓣覆上一片微凉的柔软,洛曈霎时间忘记了思考,只顺从地闭上眼,任由晏逐川在她口中攻城掠地,肆意攫取…… 小姑娘的嘴唇莹润清甜,还带着一丝温暖,呼吸间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醇气息,比空气中的酒香更醉人。 过了许久,晏逐川感觉到洛曈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看着小姑娘被亲得晕乎乎,面颊酡红,一双黑亮杏眸中水光盈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晏逐川只觉得胸中躁动不已,立时便有再来一次的冲动。 “客官,您的菜来啰!”这时,恰逢老板娘笑容可掬地送上酒菜,阻止了晏逐川化身为狼的动作。 晏逐川不满地坐了回去,洛曈则一把捧过自己的那碗面,羞得整张脸都险些埋了进去。 逐、逐川也真是的,竟然在外面……还当着这么多人!洛曈一口接一口地塞着面,心里悄悄嗔怪着……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好吧……其实比一点点要再多那么一些啦。 晏逐川撑着下巴端详对面洛曈,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口。不禁在心中叹气,盼着小姑娘快些长大……至于快些长大做什么,她并未深思。 “曈曈,你何时过生辰?”晏逐川一边琢磨着,这话就问出了口。 “唔……”洛曈从面碗中抬起头,咽下口中食物说道,“我不晓得呢,不过师父是四月十五捡到我的,故而四月十五便是我的生辰。” 四月十五啊……晏逐川心算着日子,发现离曈曈长一岁倒也没多久了,嘴角不由得愉悦地翘了起来。 其实在玖岚国,女子十四岁便及笄了,十六七岁的孩子娘比比皆是。只是晏逐川疼爱洛曈已然到了骨子里,想吃又舍不得。她想着这种事不好草率,总归是成亲后再下口才算给曈曈一个完满。只是她没想到这决定居然会让自己如此煎熬,抓心挠肝似的。 “那……逐川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洛曈瞧了晏逐川半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名堂,便问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我是冬月里头生的。”晏逐川双臂交叠,勾起嘴角笑道,“怎么,要给我准备贺礼不成?还早着呢。” 被说中了心事,洛曈只觉得面颊又发起热来。可她又没问到逐川的准确生辰,有些不甘心地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荷包蛋。 晏逐川倒是很想说也不必准备什么,曈曈自己就是最好的贺礼……可想了想,到底还是怕她这口没遮拦的性子惹恼了小姑娘。遂拿起桌上酒坛来,一掌拍开,咕咚咕咚畅饮了几口。 这酒是老板娘的私酿,冬酿春熟,入口格外甘甜香醇,回味悠长,确实对得起这门庭若市的场面。晏逐川咂咂嘴,却觉得不够劲,她还是更爱漠北的浓烈烧酒,那种入喉火辣的灼烧感,能瞬间驱散风中的寒意,让人浑身畅快。 晏逐川抬起手刚抹了把嘴,一个包子就冷不丁塞进了自己口中。 “还未吃饭便先饮酒,很伤胃的。”洛曈收回喂包子的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盯住她,直看着她乖乖咽下那个包子才罢休。 嚯,小姑娘都敢管自己了。晏逐川挑挑眉,咽回想申辩说她并没那么娇弱的话,眼中浮上笑意。 这时,一个苍老却不喑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呵呵呵……姑娘是当兵的吧?” 洛曈转头一看,就见一位老妪独自一桌,正握着酒杯,笑着看她们。 晏逐川点头:“前辈好眼力。” “哈哈哈。”老妪又笑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四娘这梅花酿啊,是要细细品尝的。像你那般牛饮,可就糟蹋喽。” “年轻就是有朝气啊……”老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饱含沧桑的目光落在酒杯上,又似在透过酒杯回忆着什么。 洛曈正对这位老人家生出了几分好奇,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人,样貌有些凶,她便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吃面。 晏逐川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那人看着也是个熟客,进门以后径直走至一长桌旁坐下,拿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嚷道:“四娘,二两梅花酒,半只烧鸡!”老板娘热络地应着转进后厨去了。 他坐下的那桌本已坐了几人,看样子同他也是老相识,这会儿熟络地问他:“李大,今儿个怎地胃口不好啊?” 那叫李大的汉子啧了一声:“别提了,昨夜俺家里遭了贼,丢了不少银钱和首饰,俺娘子跟俺哭了一宿,眼睛都肿哩。” “竟有这事!”左右唏嘘不已,“报官没?” “报是报了,可这也忒晦气。”李大锤了下桌子,“都怪俺没早点换了那破锁。” “你要换锁?找老何啊。”另一人接话道,“全京城都晓得,干这行的,他若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 “俺哪能不知道哩。”李大对那人说,“俺正是想找老何给俺家换把锁,可他的铺子好些天都没开张了,俺上他家里去敲门,也没人开。俺想着等他开工了再去找他,这才一直耽搁了嘛。” “说起来,最近都没怎么看见老何啊。” “你不说,我还真没留意可不是有好些天没见着他了么。” “四娘,老何向来离不开你的酒,这几日咋不来了?” 老板娘把李大的酒菜端上来,摇了摇头:“他确实好几日没来我店里了,我也纳闷呢。” 那几人吵吵嚷嚷的,嗓门很大,离洛曈她们也不算远,因此对话被她听了个真切。 洛曈悄悄伸出一只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晏逐川的鞋。 晏逐川有内力,自然比洛曈听得更清楚,她抬头,就见洛曈拿小手掩着嘴,用气音轻声问:“他们说的老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呀?” 包打听告诉她们,有一个叫何久的人,要说这凤麟城中最好的锁匠,那是非他莫属。他们本打算吃过这顿饭,就去寻他的。 晏逐川略一思索,示意洛曈乖乖坐在位子上等她,自己则提着酒坛,朝李大那桌走去。 第49章 几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洛曈听话地留在了原地, 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晏逐川。 那李大虽面相凶狠,言语间听上去倒有几分憨厚。菜上来后他便就着酒,闷头啃起了烧鸡, 没再吭声。 旁边那俩汉子,一个瘦巴巴的,另一个则有些秃顶, 二人面前的饭菜差不多快吃完了。秃的那个抚了抚肚子,打了个酒嗝, 瘦的那个捧起桌上唯一的酒坛使劲倒了倒,也只倒出几滴来,显然已经被喝空了。 瘦子咂么咂么嘴, 跟秃的那个面面相觑, 酒酣耳热的两张脸上, 皆是意犹未尽的神情。 “再、再来点儿?”瘦子眼睛瞅着秃子,朝老板娘那边努努嘴。 “不了不了,我这个月的工钱还没发呢。”秃子摆了摆手,嘴角丧气地耷拉下来。 “我的倒是发了,可都在我那婆娘手里……” 瘦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李大那二两酒,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 虽说他们算是老相识了,可李大家刚遭了贼, 怪倒霉的, 这会儿怎么也没法再厚颜去占他的便宜…… “唉——”哥俩个不约而同发出一声低低的吁叹。 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嘭”地一声在桌上撂下了一坛酒。 “敞开了喝, 我请。” 包括李大在内,桌上三人齐齐抬头, 愣愣地看向这手的主人——晏逐川。 “当……当真?”一听可以有酒喝,那瘦子的小眼睛都亮了起来,手也跟着朝酒坛伸了过去。 那秃子倒是一把拍开他的手,低声骂了句没出息,转而对晏逐川道:“姑娘好慷慨,只是我们也不好白白消受吧?” “相逢即是缘。”晏逐川单手叉在腰间,眉梢微扬,“诸位尽兴喝,不够还有。” “那俺们就不客气咧!”李大今日借酒浇愁,此时已有几分微醺,见俩兄弟还犹豫着,做主拿起酒坛来倒了四碗,盛情邀请道,“女侠一、一起喝啊!” 那秃子和瘦子见状便也端起碗来:“姑娘豪爽!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哥几个的地方,尽管来说便是!” 他们畅快痛饮,几碗黄汤下肚,晏逐川悠悠道:“日后且不说,眼下倒是有一桩小事,想向诸位打听一二。” “这你算是问着了!”那瘦子喝得脸通红,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摆了摆,“哥儿几个大能耐没有,就这片地方熟得很。” “如此甚好。”晏逐川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几位方才提到的锁匠老何,可是名叫何久?” “可不就是他嘛。”李大抬起头,瞪着那双牛眼瞅过来,粗声粗气地说,“女侠你也知道他啊?” 晏逐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问:“家中乔迁,正需觅一个好的锁匠师傅。在下不了解行情,因而想打听打听,这何师傅,他人怎么样啊?” “老何的手艺那是没得说,甭管是金锁银锁还是铁锁,找他就对了。”那秃子放下酒碗,想了想道,“他这人么,也没啥别的毛病,就是有点……爱说大话。” “哦?”晏逐川微微挑眉。 “也不是我们嚼他舌根……”瘦子也转脸凑过来,笑嘻嘻道,“老何那些事儿,街坊邻里都知道。” “这话没错,城南谁不知道老何成天把他那些光宗耀祖的事迹挂在嘴边,今天给哪个皇亲国戚府上配锁了,明天又有哪位官老爷请他了……”店里的伙计打旁边经过,听到他们所聊之事,忍不住插嘴说了几句。 “小豆子!干你的活去。”陈四娘走过来作势要揪他耳朵,那小伙计年纪不大,人也机灵,嘴上连连认错,一个扭身就从人群缝隙钻了出去。 陈四娘对晏逐川等人笑笑,说:“老何倒也不算是吹牛,确实有不少大户人家都慕名来找他干活呢。” “四娘你是好人。”那瘦子撇了撇嘴,“老何他就是爱炫耀么,他总说自己过目不忘、闭着眼都能摸出那钥匙跟锁是不是相配也忒夸张了点。” 晏逐川看向陈四娘:“听说这何师傅,尤为钟爱你家的酒?” 陈四娘笑道:“我这别无所长,唯酿酒上爱用些心,全靠街坊邻居们赏脸,不值什么。” “四娘你又谦虚了不是。”瘦子转头对晏逐川说,“姑娘面生,不是城南这片儿的人吧?你大概有所不知,咱四娘的酒,那是十里飘香,老少皆宜啊。” 李大也跟着点头:“俺们几个跟老何,就是喝酒熟起来的嘛。” “老何酒瘾大得厉害,自打他家娘子病去后,他一个人过,也没个约束。虽说手艺好,银钱没少赚,可几乎一有钱就拿去买酒喝了。” “谁说不是呢。”左右唏嘘着,“孤苦伶仃,连个一子半女都没,也挺可怜的。” 晏逐川微微颔首:“既是这样,他应该经常来这里吧?” “什么经常啊,那是日日都来。”那叫小豆子的伙计趁老板娘忙开了没留意他,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隔三差五就喝个酩酊烂醉,又是闹酒疯又是胡言乱语也就是四娘心善,不然换了别家,早把他撵出去了。” 旁边几人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话,又奇怪道:“不过打从几日前,不晓得为啥子,老何就突然没再来过了。” 酒客们顺着话头肆意攀谈起来,气氛喧闹不已。 洛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晏逐川,吃饭也心不在焉,左手提起一只醋壶准备往面里浇,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道身影阻隔了视线。 “哈,小丫头,醋和酱油都分不清啦?” 洛曈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拿的分明是酱油壶,不由得面上一红。抬头看去,站在身前之人竟是方才坐在他们后面的那位老妪。 洛曈惦记着看晏逐川那边的进展,却又不好意思让这位陌生的老人家移身,张了张口,道:“婆婆,您坐。” 那老妪也不客气,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忽闻得外面犬吠之声此起彼伏,洛曈扭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几只野狗正追着一只半大的狗崽满街跑。那狗崽慌不择路,竟顺着半掩的后门窜进了酒肆里。它个头小,动作又快,不打眼,可后头紧跟着蜂拥而至的野狗们则被伙计小豆子逮了个正着,他挥着扫帚将野狗们赶走,又骂骂咧咧地关好了门。 洛曈正四下张望寻觅,就感觉脚边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她低头一看,原来那小狗崽躲到了她桌子下面,正仰着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 小狗崽脏兮兮的,身上头上还有被撕咬出来的伤口,* 流着血……洛曈见状心下一软,弯下腰,将碟中剩余牛肉都喂给了它。 “尽管吃吧,吃饱才有力气呀。”洛曈一边看着它吃,一边轻轻抚摸着小狗崽,目光中满是怜爱。 小狗崽埋头吃得欢实,还轻轻摇晃着那根短短的小尾巴。 “呵呵,小丫头倒是心善。”一旁同坐的老妪饮了一口酒,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你可怜它一时,日后它还是得靠自己,唯有长成一只恶犬,才能活命。” “是那些大狗太过分了……那么多欺负它一个,还以大欺小。”洛曈扁扁嘴,很是不忿。 “哈哈哈,它们自己的是非恩怨,谁说得准?”那老妪大笑,瞥了一眼已将牛肉吃光,乖乖趴在洛曈脚边的狗崽,“保不齐那些野狗跟生它的母狗有仇呢。” 洛曈顿了一下,眉间泛起一丝不赞同的神色:“即便是如此,幼崽又何辜?父母辈的恩怨本就不该累及儿女才是。” “哦?”那老妪抬眼,看向洛曈的眸中带了几分兴味,“你竟是这般认为的?人言‘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照你所说,那些古往今来替爹娘报恩仇者,却是不该了?” “这怎么能一样……”洛曈只觉这老妪目光锐利得很,似鹰隼一般,心头生出了些不安的怯意,抿了抿嘴,小声嘟囔道,“凡事皆讲求个理字,冤有头债有主,当真有冤者,报至始作俑者也就罢了,可若是一代复一代,难免会累及无辜,冤冤相报何时了……” “呵。”那老妪嗤笑一声,“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赢了的人,自然占理。” 这回洛曈抿紧了嘴巴没再吭声,也不欲再同她争辩,只低头和那狗崽玩耍。小狗崽用脑袋热切地拱着洛曈手心,湿漉漉的鼻尖蹭得她有些痒,洛曈不禁笑了起来。 “曈曈,可吃饱了?” 少顷,头顶熟悉的声音响起,晏逐川不知何时回到了她身旁,揽着她的肩低头问道。 洛曈点点头,晏逐川低头瞧见那巴巴地蹭在洛曈脚边的小狗崽,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吃饱了便走吧,我们也该去办事了。” “好。”洛曈柔声应了,起身随晏逐川一同出门。不料那小狗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一直围在洛曈脚边“呜呜”打转。 “既然它这么喜欢你,就带上吧。”晏逐川抵不过一大一小两双水汪汪的眼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腰拎起小狗的后颈塞到洛曈怀里。 迈出酒肆的时候,洛曈脚步迟疑了一下,她回过头,望向方才那老妪坐的地方……此刻却是空空荡荡,那老妪已然不见踪影。 “咦?”洛曈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声。 “怎么了?”晏逐川闻声也跟着回头,牵住洛曈的手,偏头关切地看她。 洛曈摇摇头,神色间有些许困惑:“你方才回来寻我时,可有看到那位婆婆?” “什么婆婆?”晏逐川挑眉,“我回来时就只有你自己坐在那里,和狗崽玩儿得不亦乐乎。” 也许又是一位身怀绝技之人吧……洛曈暗自思忖,尽管那老妪的言行令人感觉处处透着些古怪,但她只安慰自己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犯不着如此大惊小怪的。 胡思乱想间,洛曈已被晏逐川抱上马。只听一声长嘶,微风便载着她们二人,撒开四蹄朝西而去。 她们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巷子里,晏逐川在一座小院门前下了马,又伸手将洛曈抱了下来。 “应当就是这里了。”晏逐川四下打量着,“我问了那些酒客,何锁匠家在何处,他们说的倒是同包打听告诉我们的一致。” 洛曈跟在晏逐川身后,也静静地察看着周围。这何锁匠住的地方十分僻静,左邻右舍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院门也有些破旧,门前还生了不少杂草,看样子已是许久未有人清理了。 晏逐川抬手正欲上前叩门,就见“咻咻”两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落下,挡在了她们身前,对晏逐川拱手。 “殿下,请小心。” “离三姐姐,震四哥哥。”跟晏逐川在一起这么久,洛曈已然习惯了神出鬼没的暗卫们,倒也不再会像初时那般被吓一跳了。 晏逐川无奈地双手抱胸,她这八个暗卫机敏能干,啥都好,就是到哪里都太顾忌她的身份。她只好退后一步,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来。 “有人在家吗?”一身绿衣的震四抬手敲了敲门,见许久无人应答,又加大力道敲了几次。 然而,门后始终是一片静谧。 几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第50章 嘴角溢出的血迹早已凝成了暗黑色,身体也僵硬冰冷 离三和震四回头看向晏逐川, 得她顿首示意后,抬起脚便踹向大门。 “轰”地一下,那看上去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应声而开, 晏逐川下意识地抬手将洛曈护在身后,替她挡去扑面而来的木屑和尘土。 几人匆匆冲了进去,院内陈设潦草简陋, 只一间房并一茅厕,角落里摆了一口大缸, 旁边一辆破旧的板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房门倒是半敞开着, 晏逐川和洛曈跟在暗卫身后走进屋内。 “有人吗?” “何师傅?” 此时已是傍晚, 日头早就落了下去, 天色昏暗。离三掏出一个火折子,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点燃了桌上蜡烛。 烛光亮起,不大的屋子瞬间便一览无余。说是家徒四壁有些过,但粗粗看去,确实并无什么值钱之物,不过生活痕迹处处可见。与其说是一贫如洗,倒更像是……一夜之间被搬空了的样子。 离三和震四在房前屋后迅速地搜查了一遍后,回来禀报:“殿下, 此处无人。” 晏逐川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知晓, 一面在屋内四处走动,观察着是否有遗留下来的线索。 “难道这位何师傅已经迁居别处了?”洛曈抬头看晏逐川,自言自语地猜测, “可他在京城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何要匆忙离开呢?” “若只是替那黑衣人配了一把钥匙, 倒也不至于恐慌至此。”晏逐川心中清楚,为掩人耳目,幕后之人做事必定是低调为上,断不会亮明身份、将其真实目的告知何锁匠。而做锁匠这一行的,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主顾,不会不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应会谨言慎行才是。 可想到在酒肆中打听来的何锁匠其为人性情,这事便也不那么好说了。 若他当真无意中知晓了什么让他非逃家不可的事,她更要赶快把人找到才行。 思及此,晏逐川喊来震四,打算叫他拿着令牌去凤麟府衙,要点人手帮着全城寻人。只希望何锁匠还未出城…… “咦,这是什么?” “洛姑娘小心,请让我来。” 晏逐川循声大步走到屋后,就见洛曈和离三凑在一块儿,正弯着腰察看一包东西。 离三仔细将那包裹翻了翻,对晏逐川道:“殿下,是一些金银和细软。” 晏逐川接过包裹看了看,里面是一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玉器,衣物银票,还有一些她不甚识得,但观其形状大抵是锁匠平日干活的工具。 “这……看着像是何师傅的行李,可为何会遗落在这儿?”洛曈蹙眉不解。 “殿下,有血迹!”离三将那包裹侧面翻过来,指着上面一块暗色污渍说道。 洛曈和晏逐川对视了一眼,心头一沉。 突然从前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洛曈非习武之人,反应慢些,待她想出言提醒大家时,离三和震四早已冲了出去。 晏逐川拉着洛曈也跟了过去,就见离三他们抓住了一个人,正按在地上。 “殿下,此人鬼鬼祟祟,方才见了我们就跑,十分可疑!” 那名男子一身寻常市井打扮,此时被暗卫制住,只低着头一声不吭,亦不替自己分辩。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晏逐川走上前问他,“抬起头来。” “小人乃城西一屠户,这家人前些日在我那赊账买了肉,小人是来索要肉钱的。”那男子吐字清晰,不卑不亢,头稍稍抬起了些许,却一直未曾与晏逐川对视。 晏逐川上下打量了他半晌,道:“既是如此,为何见了人便跑?” “小人见门被破坏,你们又是生面孔,以为……以为是歹人闯入,心中害怕,因而才跑的。” 震四白了他一眼,撇撇嘴道:“说话藏头露尾,满手血污,你才更像歹人!” “小人是卖肉的,每日杀猪宰羊,身上少不得沾染些血腥,还请大侠明鉴。” 他一番话说得从容,被擒在背后反剪的双手却不露声色地攥紧了些。 他们闯进何锁匠家里折腾了这半天,门口已渐渐聚集了三两看热闹的路人。晏逐川纵使心下还有疑虑,但这人说辞无可挑剔,他们也不好一直扣押着,遂点了点头,朗声道:“我们奉旨查案,也正在找何久。他如今不在,你先回去吧,若有线索可到长公主府上报。”又对暗卫递了一个眼色,摆了摆手示意放人。 那人得了自由,低眉垂眼往外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们是长公主府之人?” “你问那么多做甚。”暗卫们不耐烦地轰他。 这时,洛曈怀中的小狗突然急促地叫了起来。 洛曈怕小狗顽皮乱闯,破坏东西,因此一直将它抱在怀里。这会儿不知为何,那小狗一个扭身就挣扎着跃出了洛曈的怀抱,直扑那人而去,死死咬住了他的裤脚,还从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呜声。 “哎?这不是大花的崽子么?” “对啊,去年冬天大花生了一窝,老何虽然平日里经常照顾大花,可也养不过来这么多小狗崽,就张罗着分给左邻右舍了,我还拿了一只呢。” 门口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那自称是屠户之人脸上掠过一丝杀意,一脚将小狗踢开,又抄起一块大石头朝小狗身上狠命砸去。 “不要——” 伴随着洛曈的惊呼,那块大石被一人长刀挡下,还未击中小狗,便应声碎裂成粉末。 晏逐川冷冷直视着他:“何故对一狗崽痛下杀手?” “小人、小人怕狗,被惊了一跳,并非有意打杀。”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低头加快了脚步,“小人先告辞了。” “且慢。” 晏逐川朝暗卫递过一个眼色,离三和震四便出手将他拦了回来。 “我看这小狗好像有话要说,不如一同听听它说什么,再走不迟。” 围观者也都被吊起了好奇心思,你一言我一语地扒着门朝里面瞧。 “狗还会说话?这姑娘可真有意思。” “什么姑娘,人家是奉旨办案的大人物,说话小心点。” …… 洛曈担心小狗受伤,想抱起它细细察看,那小狗却不肯依从,只见它低着头贴近地面嗅了嗅,吠叫着朝院子一角跑去。 晏逐川和洛曈在它后面一路跟着,那小狗跑到了一口大缸前就停了下来,左右嗅嗅,仰起头对着大缸狂吠不止。 那缸看上去只是口寻常的水缸,但上头却压着一块厚重的石板。 晏逐川伸手缓缓挪开了那块石板,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洛曈举着方才离三给她的火折子,踮起脚往里面瞧了一眼,瞬间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这口缸内装的不是水,赫然是一具尸体! 晏逐川连忙揽住洛曈安抚,内心暗自后悔为何要带曈曈来看这些。 那名自称屠户之人,眼见缸中尸体被发现,更奋力挣扎着欲逃。离三和震四同他缠斗在一处,那人武功不弱,显然先前是在伪装,此刻拿出真功夫来,两名暗卫二对一愣是没能立即将他擒住。 幸而晏逐川动作也不慢,隔空飞出一把石子,点住了那人穴道。他瞬间便动弹不得,却仍用凶恶的目光瞪着他们。 “阁下这么好的身手,只做个屠户真是浪费了。”晏逐川冷声道。 “你既不相信我,方才何故放我走?”那人嗤出一声冷笑,盯着晏逐川问。 “阁下那一番说辞确实滴水不漏,可事出突然,你若当真只是一小小屠户,如此镇定反而令人生疑。”晏逐川说道,“我本打算让人跟踪你看看,可尸体刚一找到,阁下便狗急跳墙,不是心虚又是为何?” “哼。”那人听罢,恶狠狠剜了洛曈怀中的小狗一眼,“该死的畜生。” 暗卫们将缸中尸体抬了过来陈在地上,用火折子燃起的光照亮尸体的脸让门口的百姓辨认。 “这……这是老何吧!” “是老何没错!天呐,几日没见他出门,竟是这样惨死在家……” “你快看,旁边那不是大花么!” “大花虽然无主,可常在这一带的人看到了都会给点吃食,老何照料它最多……狗子忠心啊,铁定是为了保护老何一起遇害的……” “大人一定要严惩凶徒啊!” …… 震四站出来,对众人道:“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言出必行,一定会查明来龙去脉,严惩凶手的。时候不早了,大家散了吧。” 听闻眼前查案之人是长公主本尊,围观的百姓又呼啦啦跪了一地,暗卫们劝了好久方才各自散去。 没人留意到,被暗卫们绑得严严实实的那名嫌犯,在听震四说出“长公主”三字后,一直黯淡着的目光悄然亮了一瞬。 月上枝头,浓重的夜色蔓延开来。洛曈裹紧了外衣,目光追随着小狗崽。 小狗慢慢地蹭到大狗的尸体旁,垂下脑袋,用鼻头轻轻地拱着大狗的前爪,一下又一下。又将自己蜷成一团窝进大狗的腹部,下巴搭在大狗的双爪之间,低低哀哀地叫着。 它又如何不知晓,大狗已经不会再起身回应它了,那嘴角溢出的血迹早已凝成了暗黑色,身体也僵硬冰冷……可依然不能阻挡它眷恋母亲的温暖。 “这小狗,也怪可怜的。”暗卫们见此情景,唏嘘不已。 “见这小狗不怕人,我就猜它定是被人善待过的,只不料……”晏逐川缓缓走到洛曈身旁,一声轻叹,将难过不已的小人儿拥入怀里,温声道:“我们带它回去吧,曈曈为它起个名字可好?” 洛曈意外地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杏眸中还盛着点点泪花,闻言用力点了点头,伸手紧紧地回抱住晏逐川。 “就叫大吉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50-60 第51章 “就算是天塌了,也有我在。” “愿它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逢凶化吉, 吉祥平安。” 洛曈朝小狗伸出手,小狗似乎感受到了面前人类传递而出的善意,又似是喜欢洛曈为它取的这个新名字, 毫不犹豫地跑过来,嗷呜嗷呜地蹭着洛曈的掌心。 晏逐川在后院找了块空地,陪洛曈一起将大吉的娘亲埋葬好, 还立上一块木牌,刻了“忠犬之墓”四字。 夜晚露气重, 虽是暮春时节,晏逐川仍担心洛曈寒夜受凉,遂带着她和大吉先一步回府去, 嫌犯由暗卫们押送入狱候审。何锁匠的尸体则派人先抬回衙门, 待其亲友认领。 当初皇上下旨交予她全权负责此案时, 便已同各处传达过口谕了,因此不论是大理寺、刑部、还是凤麟府衙,各方都表示会全力配合长公主。晏逐川此次回京也没带多少人手,这样一来倒给她省下许多方便。 二人共乘一骑,晏逐川如来时那般将洛曈圈在怀里,微风识途,自己朝回府的路上走去。 一路上洛曈都十分安静,小姑娘虽向来生性乖巧, 但同她却是难得像今日这般静默无言, 让晏逐川多少有些在意。 晏逐川拢了拢缰绳,让微风跑慢一点,她俯身偏头瞧看怀中人神色。 洛曈搂着大吉, 紧偎在晏逐川胸前,一张小脸还隐隐泛白, 微微低垂的目光纷乱无定,显然是一副惊惧未消的样子。 “曈曈,你还好么?”晏逐川心下担忧。 “逐川,我有些怕。”回应她的是洛曈比平时还要软上三分的声音。 这也难怪。曈曈性子温软,虽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了,但骤然看到这死于非命的尸体,不害怕才奇怪。 晏逐川心疼极了,圈住洛曈的手臂又紧了几分,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忽然间笨嘴拙舌起来。 曈曈如此可爱淳良,想来从前在清荼谷定是被照顾得好好的,都是打从遇见了自己,才无端被卷进这些是非之中…… 晏逐川正沉着一颗心惴惴自责,却听洛曈又缓缓问道:“逐川,人命竟是如此脆弱的么?” “从前在谷中,我见端木姨母治病救人,只道性命珍贵,却未曾想过它们这般易折。风云祸福,只在旦夕之间……” “那何师傅,会行走于街上,会同他人说笑;有些小毛病,亦会发善心,同我们并无什么分别。他本无罪,却惹来杀身之祸。”洛曈轻轻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满是哀戚的愁容,声音渐小,“纵然凶手会被严惩,可人死不能复生。若行走于世是这般凶险,逐川,我……我要如何变强些,才能护得你万般周全呢?” 洛曈一腔忧愁诉得真切,晏逐川却愣住了。 她原以为洛曈是怕随她身入险境,怕这种种——皆因待在自己身边才接踵而至的是非纠缠。虽说她晏逐川绝不会护不住自己的人,可纵使骄傲如她,也会担心曈曈是否会恼了她,嫌了她,是否会有哪怕一丝的不情愿。 却不料曈曈竟然是这般想的。她捧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啊,自身都还那样娇怯,却已然在惦记着要保护她了。 晏逐川心头一酸,仿佛蓦地陷入一片柔软。 洛曈久久未闻得逐川回音,有些局促起来,想来逐川一定在偷偷笑自己吧。 洛曈也清楚自己的斤两,武一窍不通,文亦无所长,要谈保护逐川可不是有些妄想了么。但她真的好怕,更不敢去想,若有一日逐川也受到伤害,无力回天的样子。哪怕仅仅是假想一下,都令她痛彻心扉。 晏逐川正动容,突然感到手上一凉,随后一滴水渍在她衣袖上氤氲开来。再一看洛曈,竟是低着头抹起了眼泪。晏逐川慌了,忙将洛曈微微扭转,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 了解到洛曈缘何伤心落泪后,晏逐川的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曈曈莫哭,若是旁人瞧见,可要以为我欺负你了。”晏逐川单手轻柔地拭去小姑娘脸侧的泪珠,低头在她耳边温声哄着,“是我不好,害我的曈曈平白担心这许多。” “不是的,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唔——”洛曈闻言连忙摇头,又欲自怨自艾,弗一回眸,嘴巴便被堵了个结实。 突如其来的这个吻炽烈而绵长,洛曈还怔愣着不及回神,便再一次体会到了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唇舌交缠。 晏逐川漂亮的眉眼近在眼前,璀璨如星子。洛曈羞于直视,急忙阖上眼帘。夜色幽深似墨,她倒不必担心绯红的面颊被瞧见,可那如鼓点一般愈来愈快的心跳声,却透过紧密相依的身躯,诚实地传入了晏逐川胸膛之中。 “嗷呜……汪!” 若不是大吉在洛曈怀中不满地挣动了起来,这一吻不知要到何时才罢休。 “小笨蛋,下次要记得换气。”晏逐川见洛曈险些将自己闷坏,缩在她怀里直微微轻喘,不由得失笑出声,捏了捏洛曈的脸蛋道。 洛曈抱好大吉,只窝在晏逐川胸前不做声,抿紧的唇角悄悄弯起,任由脸上热气蒸腾。方才一路行来她还依稀觉得这春夜着实有些凉,现下却是一点都不冷了。 微风依晏逐川的授意慢悠悠走了这半天,早已按捺不住了,不满地仰头打了个响鼻。晏逐川搂紧了洛曈,轻道一声“坐稳”,便策马快跑了起来。 微风跑起来略有些颠簸,洛曈只觉仿佛置身小舟,一颗心忽上忽下,直至飘入云端…… 今夜的月似乎格外皎洁明亮,夜空中繁星点点。清清凉凉的夜风,同身后之人那令人安心的声音一起,轻柔、却坚定地掠过洛曈耳畔: “别怕,就算是天塌了,也有我在。” 话分两头,暂且放下晏逐川和洛曈二人抓到那杀害锁匠之人回府不提,却说白日里午后,凌肃和霜月去查那玄雾楼的踪迹,她俩正边走边聊着,要找的目标就出现了。 她们其时正身处于闹市之中,商贩叫卖,人来人往……霜月猛然被凌肃拉到树后,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脚下不稳,和凌肃撞到了一处。她才揉着肩膀呼痛,凌肃的手就捂上了她的嘴。 凌肃下意识地出手,并未想太多,直到掌心传来无法忽视的温软触感,让她不由得怔了一瞬。对上那双睁圆了看着她的紫眸,凌肃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往斜前方指了指,便松开了手。 霜月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茶楼,生意挺红火。二楼拐角处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奇怪的人,半张面具遮住脸,左顾右盼颇为醒目,想来目标就是他了。 “他是谁?”霜月压低声音问。 “别直愣愣地盯着,太明显了。”凌肃掰过霜月的头,也低声道,“我此前调查时,曾见他和玄雾楼的人一起出现过。” 那蒙面人似是在等什么人,每隔一会儿便要看看楼下和远处,反却没什么心思喝茶,店小二也始终不曾凑至他跟前。 约摸过去了一个时辰左右,夕阳渐渐西沉,街边的商贩也开始陆续收摊,楼上那位蒙面人终于有所动作了。 “可算是走了!老娘等得累死了……哎哎,等等我呀!” 凌肃刚想跟上,就被拽住了衣袖,回身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就见霜月笑嘻嘻道:“嘿嘿……我腿麻了。” 凌肃回头望了望,眼看那蒙面人离开茶楼,越走越远,遂背对着霜月半蹲了下来。 “赶紧上来,跟丢了找你算账。” 霜月未料到凌肃愿主动背她,也没多犹豫,双臂勾住她轻轻一跃就伏到了凌肃背上,嘴角漾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未了解对方底细,二人也不敢跟得太紧,只远远尾随那蒙面人。就见他东拐西拐,朝着城北行去。 那蒙面人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朝身后左右都谨慎地看了看后,钻进了一个简陋的小院。 霜月连忙让凌肃把她放下来,着急地说:“怎么办?” 凌肃四下张望了一圈,见旁边不远处有家客栈,在客栈二楼刚巧有间屋子开着窗,遂纵身飞了上去,翻窗入室。霜月见状,便也跟着飞进那客栈。 站在这扇窗边往下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蒙面人进入的那个小院子。院子由几道矮墙围成,内有一排木头搭成的棚架,木棚里挤满了一群群青蓝白灰颜色各异、咕咕叫的鸽子。 原来此处是个鸽棚。霜月和凌肃彼此对视了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观察。 只见那蒙面人打开木棚,从一只鸽子脚上取下一个竹筒,拿出一张字条来。蒙面人看过字条后,皱着眉将字条烧了。距离虽远,却也能看清他脸上浮现出的不耐神色。 那字条是谁写的?写了些什么?凌肃直觉那一定是很重要的线索,可案情还有多处未明,她们此刻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字条被烧成了灰烬。 突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二人猛然回头,就见房门被拉开,一名女子震惊无比地伫立在门口,脚边躺着一只水壶。 “呀!你们是谁,在我房里做什么!来人啊!来——”女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栋客栈,凌肃忙出手制止她。 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霜月回头用余光瞟向鸽棚,果不其然那蒙面人已被客栈这里的声响所惊动,正抬头狐疑地盯向她们的位置。 情势紧迫,霜月灵机一动,一把拉过凌肃靠在窗边,柔软的腰肢欺身缠了上去,双臂勾住凌肃的脖颈……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对情人在耳鬓厮磨,相拥缠绵。 第52章 一如年少往昔。 面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 凌肃面色冷峻如常,渐渐幽深的双眸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动。 “快配合一点!”霜月贴近凌肃耳边悄声说,“他还在看我们。”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 像小猫抓挠似的。凌肃心中浮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躁动,抬手环住了霜月腰际,将人用力拉向自己, 同时低下头缓缓贴近她面庞,声音低沉:“如此, 够么。” 瞬间拉近的距离让霜月的心跳骤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二人几乎是鼻尖相抵,那凝视她的目光里写满了认真, 而凌肃的唇就停在自己唇畔, 相距不过毫厘。 纵然平日里胆大恣意, 霜月也想不到凌肃这根木头竟然……竟然会“配合”至此种地步。她睫毛轻轻颤了颤,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说幸好有易容在,不然自己此刻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然而,那鸽棚中的蒙面人似乎并没这么容易被哄骗过去。 她们侧身对着窗外,余光可见蒙面人掏出一支小巧的暗器缓缓举起,似弩似匣,默默对准她们的方向。 霜月心下一惊, 这就要灭口么?光天化日之下, 在凤麟街头?也太目无那啥了点…… 躲?还是不躲? 那蒙面人的位置还算隐蔽,若她们此时躲开,不就摆明了并非是什么寻常百姓, 暴露出一直在暗中悄悄盯梢他的事实么? 可若不躲……啧。 容不得她再细想,查案要紧, 不能打草惊蛇。索性豁出去了!霜月一咬牙一闭眼,正打算听天由命,忽觉身子一晃一轻…… 霜月连忙睁眼,竟是凌肃揽着她转了个身,自己背对窗外,而她伏在凌肃胸前,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霜月还懵着,耳边便传来破空之声,只觉眼前之人身躯一震,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也失了力气渐渐滑落下去。 “凌肃!凌肃!” 颀长的身躯踉跄了一步,闷哼一声倒在霜月怀中,下巴抵在她颈窝处。霜月惊慌不已,忙小心地扶着凌肃到一旁坐下。 “你怎么样!” 霜月急着查看她的伤势,只见一支短箭插在凌肃背上,她青色的衣裳也被鲜血洇湿了大片。幸而中箭的位置较偏,堪堪避过了要害。 “盯盯住他。”凌肃脸色发白,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珠滴下,强忍着痛意吐出一句话。 “你都受伤了!”霜月急道,眉间泛起愠色。 “别管我,快去!”凌肃咬紧牙关低吼着。 霜月拗不过她,也明白若此时前功尽弃,凌肃的伤就算是白受了。她想托房里那位陌生女子替她看顾片刻,可那女子早已吓跑不知所踪。霜月遂带着气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去寻那蒙面人。 可待她至窗口看时,那鸽棚竟已人去楼空,倒是刚好教她看见一只白胖胖的鸽子扑扇着翅膀从里面飞出来。 霜月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出窗子,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那只圆润雪白的信鸽。 “不愧是西域第一的轻功。”凌肃侧身倚着墙坐在地上,想起前些天从兑二那里听来的八卦,抬眼瞧着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怎么下来了!”霜月皱眉,明明离开之前把她扶到床边坐着的。 “弄脏不妥。” 霜月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只管好好坐在那,弄脏了我赔人家便是。” 凌肃喘了口气,问:“那人走了?这是他放的信鸽?” 霜月点点头,凑上前仔细瞧她后背,喃喃道:“这伤这么吓人,也不知有毒没有,我还是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待我们回去找离三就好。”凌肃见霜月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哪还有半点方才横眉瞪眼的气焰,心中微动,想了想补充道,“这箭应是无毒的,射得也偏,那人当只是试探我们而已。不然,我早已不能同你这般说话了。” 这本是宽心之语,哪知霜月听了反倒更加后怕不已,双眸中满是自责神色。 凌肃见状心中不忍,道:“这算什么,更吓人的伤不都见过了?” 霜月抬眸,眼含疑惑地望着她。 凌肃自知失言,咳了两声,瞥了眼被霜月丢到一旁的信鸽:“先把信给我看看,你也不怕它飞走了。” “它敢飞走,就正好拿它炖汤给你补身子。”霜月捧过那只鸽子,从它腿上解下一只细小竹筒,又打开竹筒,倒出里面的纸卷。 那胖鸽子不知是不是真听懂了霜月的恐吓,显得格外乖顺,不飞也不乱动,倒是十分配合。 霜月展开那纸卷,寻常的中原文字她是识得的,但这笔迹着实有些潦草,遂她一边努力辨认着一边念给凌肃听。 “最后一次……机会,老地方候……尔三日。” “什么呀,没头没尾的。”霜月噘噘嘴,将字条拿至凌肃眼前。 “是‘老地方,候尔三日’。”凌肃又看过一遍,上面确实只有这几句话没错。可目前线索太少,也无从推测其真正意图。 只是有一点很清楚,玄雾楼的人正在京中筹谋着某件危险的计划,且似乎已经动过手了。联系她们入京途中的那次客栈夜袭来看……此次谋害皇帝一案,他们确实有着不小的嫌疑。 “先回去,跟老大她们会合。”凌肃支撑着要站起来。 “哎你的伤!”霜月忙按住凌肃,小心地架起她另一条离箭伤稍远的手臂,“窗子是翻不得了,慢慢走,我们从正门出去。” 见凌肃停下来看她,霜月扁扁嘴道:“大不了赔钱给客栈老板嘛……我就不信银子还堵不上他的嘴!” …… 最后,霜月果真用银子成功安抚了客栈老板,连那位受惊不小的尖叫女子,也拿到了一份权作压惊。 二人乘马车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夜幕低垂。 此时晏逐川和洛曈还未归来,* 卞姑姑乍一见到插着箭满身是血的凌肃,好生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姑姑了,很快就镇定下来,本想派人去宫里请太医,可想到这个时候宫门早就下钥了,又犯了难。 幸而巽五和坤八还在府内,这二人便自告奋勇去寻离三换她回来。 “凤麟城这么大,她们上哪儿去找离三?”霜月颇为好奇。 “暗卫之间,有自己的信号和联络方法。” 长公主府很大,不用说和晏逐川情同手足的凌肃,就连八个暗卫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凌肃此刻坐在自己房里,她清楚,这点伤势和她从前在刀光剑影,沙场厮杀中所受过的那些伤比起来,委实算不得重。 但她流了不少血,马车又颠簸了一路,这会儿的确感到有些虚弱乏力。 头愈发沉重,可她尽力控制着自己再撑一阵,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霜月忙前忙后,看她接过丫鬟打来的热水,浣洗手帕,为自己擦干净脸上的汗渍和血污…… 一如年少往昔。 没人认出易容后的霜月,只当她是凌肃自个儿带在身边的婢女。 可凌肃知道,她明明是千金之躯。 “你该回去了。”凌肃开口。 “你出来太久,馆驿守卫若是发现你不见了,上报皇帝,那便是欺君。” “我不走!”霜月柳眉微竖,直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馆驿里有伊朵呢,我要看着你治了伤再回去!” 凌肃只沉默地望着她,霜月易容后的这张脸,比起她本人,要平凡逊色许多。更加柔和清秀,却少了几分荡人心魄的冷艳张扬。 看着看着,凌肃就突然生出一种想把她的易容|面具揭下来的冲动。 她很想看看,当那张真正属于霜月的面容,露出这副担心自己的表情时,会是什么样子。 “抱歉。”凌肃突然说。 “啊?”霜月愣愣看她,有些不明就里。 “白日里在馆驿,凶你立字据,是我不好。”凌肃低垂了眼眸,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不愿听你发那种毒誓咒自己,才急躁了些。” 再便是,着实气那颜泱同你如此亲近之故……凌肃暗暗在心中说道。 “哼,本公主最宽宏大量了,才不会和你一般见识呢。”霜月闻言,状似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嘴角却止不住地偷偷上扬。 虽说她本就快忘了这茬,可那冷冰冰的木头居然会向人道歉!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坐了不到片刻,离三便回来了。 离三提着药箱子一进屋,霜月就“腾”地起身,那热切的目光愣是把这位见多识广的军医姑娘怵得头皮一紧。 “老大呢?”凌肃问离三。 “殿下大概一时半刻回不来了。”离三打开药箱,手上做着给凌肃拔箭的准备工作,言简意赅地交代,“抓了个人,在狱里审呢。” 凌肃支撑到现在已是疲惫不堪,也没力气追问更多细节。只点点头,伸手将那张从信鸽身上截获的字条塞给离三,嘱咐待晏逐川回来便交给她。 霜月举着灯烛立在一旁,生怕她们不够亮似的。 “公主还是先出去吧。”许是有了旁人在场的缘故,凌肃又恢复了那沉闷的性子。 霜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离三,虽担心凌肃的伤势,可阿曈都说离三的医术高明,想来是不会有事的吧。另外,她也的确不忍心看到拔箭的场面……遂抿了嘴点点头,放下灯烛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怕吓到人家?”待霜月出门后,离三动作利落地拔出凌肃背上箭头,凌肃哼都没哼一声。紧接着离三掀开血衣,开始熟稔地处理伤口、给她上药。 烛光下,凌肃背上那些纵横交错、斑斑驳驳的伤痕清晰可见。 见凌肃不置可否,离三一边涂抹着药粉一边道:“其实你这些陈年旧伤,也不是没法子的。我那有上好的药膏,祛除疤痕效果甚佳。问你多少次了,你偏不肯试。” “每次看到这些伤痕,就会记起当年那段日子。”凌肃微垂的目光渺远,似是扯出了一个无声的浅笑,“要是伤疤没了,回忆……也就跟着没了。” “别人都珍藏信物,你倒好,留这么多疤做纪念。”离三无奈摇头。 他们暗卫八人,虽从小和晏逐川一起长大,但因暗卫营受凌肃直接统辖,在漠北军中时,他们还是和凌肃朝夕相处的时间更多点。凌肃虽然不提,可她心中有个白月光的事,他们多少也都知道一些。 而白月光本光,此时正在门外坐立不安,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第53章 九出十三归,少了我可不干。 翌日清晨, 长公主府。 床榻上的小人儿几乎是一醒来就下意识地扭头朝墙里侧看去,可只看到一面严丝合缝的墙壁。这机关是单向开合的,唯有在晏逐川的房间才可打开。洛曈呆呆地怔愣片刻后, 便一骨碌坐了起来。 这一夜洛曈睡得极不安稳。 昨夜里,她和晏逐川一同回府,半途中, 晏逐川突然看到夜空升起了沧澜军暗卫独有的联络信号弹,来自大牢方向。 这个颜色的信号弹, 是表示有紧急之事需她前往。晏逐川恐傍晚时捉到的那嫌犯出了什么意外,便勒转马头,带着洛曈即刻赶往刑部大牢。 按理来说, 一个杀害锁匠的庶人, 关入府牢即可, 本毋需如此兴师动众。可因他们是查灵猫行刺一案,顺藤摸瓜才找到何锁匠这里,而此人极可能同谋害陛下之事有所牵连,为防止生变,故破例将人犯押入了刑部大牢。 待她们抵达大牢后,从晏逐川的暗卫们口中得知,那原本拒不开口的人犯,突然声称自己要交代重要供词, 但事关机密, 他只肯说给长公主本人听。暗卫们无法,只得发信号将晏逐川召唤了来。 后来之事,洛曈却不愿再去回想…… 据说晏逐川单独提审时, 那人犯不知用何种手段竟悄悄挣脱了镣铐,寻得时机骤然暴起, 欲行刺于她。 幸而晏逐川并未大意,有所戒备。那人犯偷袭未成,自是敌不过晏逐川之身手,被打成重伤。他只余一口气在,却再无还手之力,便咬舌自尽。 所谓的要交代供词,大抵也是为骗得晏逐川前来的托词罢了。 洛曈被晏逐川留在外头,虽未亲眼得见这一切,可也足够胆战心惊。直拉着晏逐川上下查看,尽管晏逐川毫发无损,却也叫她担心得落了泪。 再后来,洛曈恍惚间已不知是如何回的府,只记得她一直紧紧抓着逐川,直到回了房卧于榻上,也不肯放开。晏逐川一直温声安抚着她,最后打开了那扇墙壁上的机关,让洛曈抓着她的手,二人十指相扣,许久才堪堪睡去。 汤圆扑棱着飞过来落在洛曈面前,唧唧啾啾的清脆鸟叫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玉笙探了头进来,笑眯眯道:“姑娘醒好早呀,殿下去前面处理事务了,特意吩咐不准吵了姑娘休息。姑娘可要再睡会儿?” 洛曈摇摇头,玉笙便端了水盆进来,好让洛曈洗漱更衣。 自从上次玉笙因易魂散中毒,洛曈便总对这丫头心怀愧意,觉得是连累了她。玉笙好了之后也不舍得让她干太多活,还托府上的厨娘隔三差五地做些进补的药膳送到她屋里……玉笙本就是在长身体的年纪,几日下来被养得脸都圆了一圈。 洛曈心系案情,只简单梳洗了下便匆匆跑去用膳。这一顿早膳吃得亦是匆忙,洛曈只喝了一碗桂圆莲子粥,又塞了两只鸡蛋就坐不住了,擦擦嘴朝正厅走去,玉笙和汤圆紧随其后。 一次又一次发生在身边的危险让洛曈意识到,唯有早日抓住幕后之人,破了此案,逐川才能真正地脱离险境。 穿过回廊来到前院,洛曈还未踏入正厅的门,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拌嘴的吵闹声音。 “哎呀阿颜你就不要操心了,我都说不会有事了。” “公主还是请回馆驿为妙,若是被发现您抗旨就糟了” “大哥其实不必太过担忧,沐云馆驿防守虽严,可里边儿都是霜月自己的人,大侄女这儿也尽可以放心……” 洛曈听到朋友们熟悉的声音,心中欢喜,加快了脚步。 一进门,大吉就汪汪叫着扑了过来,围在她脚边欢快地摇着尾巴。旁边一黑一白两只毛团正满室追逐嬉闹,是香香和无忧。 再一抬头,就见到霜月、颜泱、晏黎三人在七嘴八舌地争辩。 晏黎正说到“……你也清楚霜月公主的性子,若是真不让她出来透透风,准要闷坏了……” 易了容的霜月在一旁连连点头。 洛曈被这一室热闹的气氛包围,自起床后那层隐隐笼罩在心头的不安,不知不觉散去了不少。 “阿曈,你醒啦!”霜月一把将洛曈拉到身边,“快替我说说这个死脑筋,本公主心里有数着呢!” 原来是颜泱觉得霜月尚在禁足期间,哪怕易了容,日日都跑出来同他们一块查案总归有些冒险,因此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回馆驿安心等候消息。 而霜月决定的事,自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任凭颜泱怎么说都不改主意,正嫌他婆妈,烦得不行。 颜泱则是转向洛曈,正色道:“还请洛姑娘劝一劝公主,抗旨非同儿戏,颜某以为……” “去去去,你们自己纠缠去,别烦我家曈曈。”晏逐川不知打哪突然出现,一把揽过洛曈,“我在你房里没见到人,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困不困,吃饱没?” 见到一直心心念念之人出现在眼前,洛曈才真正安下心来,抓住晏逐川的手抬头望着她认真点点头:“你不在,我便睡不着了……本就不十分饿,现已很饱啦。” 晏黎摇着一把降香黄檀洒金折扇,轻撞了下颜泱肩膀:“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事就让霜月公主自己做主吧。大哥你有这个闲功夫的话,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我,那可是三千两雪花银呐!” “补偿?”洛曈闻言不解。 “说来惭愧。”颜泱解释道,“是颜某思虑不周,未能备足赎身的银两,幸而有义弟慷慨解囊。” “你是弈吟阁的招牌,他们的摇钱树,那鸨母怎么可能轻易放你走,当然要狮子大开口了,哼。”晏黎掰着手指一脸痛心状地絮絮叨叨,“本王的钱可不是这么好拿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跟你讲……九出十三归,少了我可不干。” 见颜泱斜着眼瞧他,晏黎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挠挠头道:“那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拿旁的来抵自然也是无不可的。大哥日后闯荡江湖,跋山涉水,别忘了给小弟捎些稀罕玩意就成!” 洛曈和霜月均是一脸惊诧地瞅着他们,一个没想到颜泱的身价居然如此昂贵,一个则是震惊于向来视财如命的五王爷居然肯自掏腰包替颜泱赎身。 喧闹过后,众人围在一起继续商讨案情。 “听说你们从那自尽的人犯身上,搜出不少东西来?”晏黎等人一早就听说了晏逐川昨夜在刑部大牢遭遇之事,很是关心。 晏逐川轻轻颔首:“共搜出一把钥匙,一封密信,和少许残余的印泥。” “印泥!”霜月激动地拍案而起,“他就是凶手!就是那日溜进馆驿给猫儿下毒的黑衣人!那是不是可以跟你们皇上交差了?也好赶紧证明我的清白。” “确实如此。可他一死,此案便会断在这里,而幕后之人还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的目的还未达到绝不会罢休。”晏逐川沉声道,“人犯不会独自一人在京中作案,定有同党相互接应配合。因此,为抓住更大的鱼,还需霜月公主再委屈几日。” “我倒无所谓。”霜月坐回椅子上,又忽然想起前一日所见之事,抬头说,“对了,说到同伙。昨天我和凌肃跟踪的那个蒙面人,和这案子有没有关系?可惜让他给跑了……” 洛曈扯了扯霜月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急,又转头问晏逐川:“我们可有何办法查出那把钥匙的用途么?” 晏逐川与她的小姑娘对视着,似是犹豫了一瞬,而后开口道:“不用查了,我已拿给卞姑姑辨认过,那把钥匙……正是府上后门的钥匙。”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神情严肃起来。 晏黎:“所以那黑衣人选你我下手,原来不只是为了害大侄砸?” 颜泱:“他从何处竟能弄来长公主府上的钥匙?莫不是何姓锁匠那里……难怪要杀人灭口。” 霜月:“怪不得昨夜他会骗你去大牢!” 晏逐川看了看一言未发的洛曈,轻轻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洛曈眉眼间尽显忧色,但和昨夜的惊惶相比,已经镇定了许多。 众人感觉到所有的事件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然而却一时间纷乱如麻,有些理不清头绪。 “大侄女,刚刚不是说还有一封密信吗?”晏黎道,“信上写了些什么?是否有关于他背后之人的线索?” “难就难在这封信用的是暗语。”晏逐川掏出一个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展开,众人凑头围了过来,只见上面果然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字符,并非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文字。 没人能认出密信上的内容,晏逐川也并不意外。她把信纸折好塞回信封里,又将信封递给霜月:“劳烦公主替我去问问凌肃,是否识得信中的暗语。” “凌肃?为何问她?”霜月接过密信,微微愣了一下。 “因为那个死去的人犯身上,有一枚鹰状的环形刺青。” 第54章 “倒还真是看得起我。” 旁的人还有些许困惑, 洛曈却是一听就记起了当初逐川上京途中,在卧云县的客栈里遭遇的那次黑衣刺客夜袭之事。 在当日那些黑衣杀手身上,也发现过一枚这样的刺青, 她们也正是藉由这一点,才怀疑到了玄雾楼身上…… 如今同样的标志再现,莫非真的印证了凶手的身份? 洛曈心中千回百转地胡乱猜测着, 一旁霜月也刚好听完晏逐川对众人粗略的解释,扔下一句“包在我身上”就拿着密信爽快利落地离开了。 霜月找了个丫鬟在前头带路, 一边跟着走一边打量着府内风景。 论起来这才是她二回来长公主府。此前刚得知洛曈搬进来时,她便一直想来拜访,怎料还未登门便一道圣旨下来禁了足。而昨日送凌肃回来时天色已晚, 她又一心挂念凌肃的伤, 因而并未好好瞧看这府邸是何模样。 呸呸呸!挂念那冷冰冰的闷葫芦做甚。霜月想着想着回过味来, 开始暗自懊恼。 只不过是因着凌肃挡了那原本射向她的箭,是救了她而受伤的,所以她才放心不下。 嗯,一定是这样的! 领路的丫鬟将霜月带至凌肃休息的院落,乖顺地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她这一路走来是脚底生风,临到跟前却踌躇了起来。 凌肃插着箭鲜血淋漓的画面犹在眼前,饶是一向风风火火的霜月也不禁放轻了脚步, 缓缓推开了房门。 屋子宽敞, 陈设却也简单,霜月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人。 昨日为了让凌肃好生歇息,她和离三确认过她伤势无虞后便回了沐云馆驿。深夜才归, 急坏了的伊朵虽不敢数落她,可话里话外也十分忧虑, 今日更是百般拦阻她出门。 当然,拦得住就不是她阿洛兰霜月了。 虽说是生性怕闷闲不住,可人骗不过自己,她着实放心不下凌肃这根木头。 屋内窗明几净,凌肃盖着一条薄毯,面朝墙里,背对她侧卧着。修长的身躯微微起伏,看上去毫不设防。 霜月捏紧了手中的信封,不知为何,没有出声喊醒她,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榻旁,低头注视着眼前的人。 窗纸很薄,天光透进来,在榻上之人脸上投下一层若有似无的浅淡阴影,勾勒出她清俊的面容。 凌肃闭着眼,虚弱安静的样子倒是较平时减了几分冷戾和寡淡。一头齐耳短发虽干练利落,质地却是和主人性子意外相悖的柔顺——这么想着时,霜月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把手放到了人家头上,还摩挲了两下。 凌肃其实早在霜月踏入院子时就醒了,习武之人的警觉怎会让她连有人近身都毫不知晓,阖眼未动,只是因为来人的脚步声她早已铭记于心。 可当那软嫩柔滑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的一瞬,凌肃只觉自头皮窜起一层酥麻,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无法再继续从容地假寐下去,睫毛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 “呃,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摸头的手收了回去,凌肃尽力压下心头那一刹那的失落感,微咳了两声坐起来:“无妨,躺这么久足够了。” “你慢着点!”霜月恐她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忙伸手去扶。 扶起来后她才发现,凌肃此刻只着一件中衣。许是怕碰到伤口之故,系带未束得很紧,仅是松松地披在身上。领口几乎是全部敞开着,可以清楚地看见几条雪白的绷带,以及她轮廓分明的锁骨和胸前那片紧致的肌肤…… 凌肃见霜月愣愣地盯了她许久,眸色微暗,哑声道:“看够了么?” 霜月闻声如被惊醒一般,脸颊微热地移开了视线:“咳……那个,有样东西给你看。” 霜月说着拿出了那封密信,并将众人方才的推测告知凌肃。 既谈到了正事,凌肃也不作他语,接过密信认真察看起来。 这时房门却猝不及防地被推开,紧跟着一串脚步声涌入。 “木头,离三说大幅度的挪动于你养伤不利,我们索性就来你这里商议了啊。”是晏逐川大剌剌的声音。 一向迟钝的霜月这会儿却难得地反应迅捷,一下子扑到了凌肃身前挡住她,又扭头对众人喊道:“你、你们等一下再进来!” 众人也没想到一进门就瞥见霜月伏在凌肃身上的情景,面面相觑后纷纷退了出去,个个脸上皆是八卦神色。 霜月知道自己素来莽撞,毛手毛脚的,连忙起身查看凌肃的伤处,声音含着忐忑:“没压到伤口吧?” 凌肃却心情很好的样子,面带愉悦地望着她,摇摇头表示无碍。 待凌肃穿好衣服又披了件外衫,霜月才拉开门,把院子里一众正兴致勃勃听墙角的人叫了回来。 “公主,没打扰到你们吧?”颜泱仍是不太敢抬头看,谨慎地抱拳问道。 晏逐川挑了挑眉,一脸坏笑:“木头,离三说你这伤还要养些时日,你也太心急了点……” 霜月恼羞成怒,走上前用力弹了下颜泱脑门:“说什么呢!本公主是那样的人吗!” 颜泱人高马大,默默揉了揉额头,倒显出几分委屈神色来。 “好了,言归正传。”晏逐川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问凌肃,“这封密信,你……” “我认得。”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皆亮了起来,晏逐川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信上所书,乃是玄雾楼中独用的暗语,所幸我还记得一二。”凌肃一面低头读信,一面缓缓说道。 “太好了。”晏黎将折扇“啪”地合拢,“里面写了点啥?” “信上说,要收信之人……不计一切代价完成刺杀皇上或长公主的任务,并尽可能拖住那位蒙面人。”凌肃沉声念完,又将信纸两面来回翻看了一遍,“这封信是以命令的口吻写成,还盖有玄雾楼楼主的私人印戳。”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晏黎拍案而起,“什么劳什子玄雾楼,平了他!” 晏辰和晏逐川兄妹,既是他的至亲,亦是国之根基。如今听到有人明目张胆要动他二人,看得出平素温润和蔼的五王爷是真的动怒了。 洛曈虽心有准备,此时仍是眼角微红,睁圆了双目,抿紧了嘴,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晏逐川倒是不慌不忙,摸了摸洛曈的头以做安抚,又转向凌肃:“依你所言,这是一封玄雾楼楼主传给凶手的密令。看来凶手是玄雾楼的杀手无疑了。” “且这是一道死令。”凌肃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若任务失败,杀手也就不必活着回到玄雾楼了。” “原以为他们一路跟着我混进京城是另有所图。现下看来,追杀我和谋害皇兄乃同一桩案,皆是玄雾楼所为。”晏逐川单手抵住下巴思索。 颜泱想了想说:“像玄雾楼这样的杀手组织,只是一把利刃,人人都可以用。谋害皇上和长公主殿下的主使,一定另有他人。” “既然人人都可以用,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霜月眼睛一亮抬头道,“我们打进去!逼那楼主替我们做事,或者给出更高的酬劳,让他告知我们幕后雇主的身份!” 凌肃摇头:“这并非易事。先不说玄雾楼高手云集,地处隐秘,机关陷阱四布,易守难攻。且他们在江湖中行事素来是明哲保身,没有立场,也不向谁效忠。更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会轻易出卖雇主。” “况且,我们并不知对方给出了什么样的报酬。任务难度如此之大还令辛楼主不肯放弃甚至亲自下死令的……想来一定不是等闲的金银财物。” “呵。”晏逐川嗤笑,“倒还真是看得起我。” “长公主殿下杀伐征战多年,皇上是一国之君,恕颜某直言,怕是不知不觉中树敌良多。” 洛曈蹙眉:“心怀叵测之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若无凭无据去逐一猜想,怕是要夜长梦多。还是要从眼下我们掌握的线索入手,顺藤摸瓜才好。” 见众人点头赞同,洛曈凝神思索片刻,轻声问:“密令中还提到了一蒙面人,霜月同凌将军昨日也跟踪了一名蒙面人,可是同一人?” “极为可能。”凌肃说道,“我曾亲眼见到那蒙面人和玄雾楼杀手一起出现,昨日他行事鬼祟,如今又有密令佐证。京城中整日以覆面示人者不多,不会如此巧合。” “阿曈你是怀疑……他是那幕后雇主?”霜月眨了眨眼发问。 洛曈点点头:“雇主如此大费周章,倒也未必会亲自出面……不过他少不得是为其办事的人,关联密切是肯定的。” “曈曈此言有理。”晏逐川也表示同意,“坎六和艮七那日拿着黑衣人画像去四处打听时,也有乞丐说见过他和蒙面人一起出现。那蒙面人并不似玄雾楼中人,却同杀手来往密切,加上他对杀手的态度……确实极有可能是雇主一方的人。” “用灵猫行刺皇兄一事失败后,他们本该一拍两散。但杀手却接到了楼主的密令,因此杀手决定利用锁匠何师傅再试一次。” “那我们看到的,蒙面人烧掉的那张字条,大概就是杀手留给蒙面人并告诉他这件事的了?”霜月和凌肃对视了一眼,“难怪蒙面人会用信鸽回那句话给他。” “我问过卞姑姑,此前修缮府邸的确有何师傅参与。”晏逐川沉吟道,“根据何师傅的脾性和习惯,杀手若是有心的话并不难得知这件事。若何师傅当真有过目不忘之本领,杀手想必是胁迫他凭借记忆翻了一把长公主府上的钥匙出来……而后又杀害他灭口。” “杀手拿到了钥匙,打算凭此混入长公主府,再寻机会下手。却不料我们行动如此之快,先一步将他抓获。”洛曈顺着晏逐川的思路,接下去说道。 “可杀手若是玄雾楼的死士,为何没有在被抓后,即刻自尽呢?”霜月有些疑惑。 晏逐川道:“大概是他从我们的对话中,得知了我便是他要刺杀的长公主本人吧。目标近在眼前,自然是不急着死了,故而才有了大牢里的最后一搏。” 案情梳理至此,也算是清晰明了了。 “可惜蒙面人传出的那张字条上仅有寥寥数语。”凌肃沉思着,“我们不知他所说的‘老地方’是何处,要如何前去围捕……” “木头,依你们昨日跟踪所见,那蒙面人看起来,倒不像是知道这杀手已经死了的样子?”晏逐川忽然问道。 凌肃点点头:“没错,不然也不会说等他三日了。” “既如此,便好办了。” 晏逐川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也不必费心前去围捕,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只需守株待兔就成了。” 第55章 “长公主……确实已经薨了!” 三日后, 凤麟城街头。 天灰蒙蒙的,斜风裹着细雨纷纷而落。行人步履匆匆,深深浅浅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溅出点点水花, 复又落入泥中,归于沉寂。 放眼望去,往日喧闹的十里长街, 竟仿佛一夜之间笼罩上了一层沉重的哀戚。 街边有一食肆,雨水滴滴答答自屋檐的边缘坠下, 形成了一道似珠帘般的帷幕。在这雨帘之后,立着一位身穿青色麻衣的妇人,不时地朝远处眺望。 淅淅沥沥的雨声本该使人心静, 这位妇人眉宇间却隐有惶然之色, 坐立不安, 似在焦急地盼着什么又似在害怕着什么。 不多时,一位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雨中,撑着一把青色纸伞朝这间食肆跑来。 这妇人打从少年出现的一瞬间起,眼睛便亮了几分。那少年一路径直跑进门来,他的袖口和裤脚都被雨打湿了不少,脸上也湿漉漉的。可这妇人全然不在意,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问道:“怎样, 可打听清楚了?” 那少年扔了纸伞, 这才叫人看清他脸上的湿意并非雨水,而是纵横斑驳的泪痕。他红着眼眶,嗫嚅了两下, 悲声道:“官府消息不假,长公主……确实已经薨了!” 这妇人闻言脚下软了一瞬, 又似是不死心般声音颤抖着问:“你见着杏儿了?可是她亲口说的?” 那少年带着哭腔:“见着了,长公主府上下正乱作一团呢,好多人都去吊唁。阿姐穿着素服匆忙见了我一面,她们眼睛都哭肿了……” 妇人踉跄着退了一步,几乎不能站稳,身后的人眼疾手快扶她到一旁坐下。 “娘!娘你怎么样!”那少年也担心地一步上前,跪倒在妇人身旁。 “唉……桂娘,那官府的消息如何能有假,你又何苦遣丰儿跑这一趟才罢休。”身后之人看样子是这食肆的掌柜,轻轻拍抚着她的背,皱眉叹道。 “那可是……咱们玖岚国的长公主殿下啊!”那妇人双手掩面,低声呜咽着,神色哀恸不已,“谁不知道长公主金戈铁马,保家卫国不输男儿。长公主如此年少有为,怎、怎么就……” “当家的,当年你我被那杀千刀的梁家欺凌,长公主殿下救咱们夫妇于水火之中,你还记得吗?那会儿,殿下才跟杏儿一般大啊……”忆起往事,名唤桂娘的妇人再次拉起了丈夫的手,失声痛哭。 “长公主殿下的恩德我怎会忘。”掌柜的沉痛地阖了眼,复又睁开,长叹一声,“这京城,怕是从此要变天了。” “丰儿,你拾掇一下店里,我先扶你娘上楼休息。” 那唤丰儿的少年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手脚利落地收拾起来。他搬开平时拿来抵住门的板凳,正打算关上店门,门框上突然多出一只手来,拦住了他。 丰儿抬起头,见是个人,便胡乱抹了把眼泪,道:“客官,对不住,我们今儿打烊了。” 那人听了并没理会,却也没离开,他问:“长公主当真已经死了?” 丰儿只觉这人好生奇怪,声音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出言还如此不敬,心生不喜,便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就见这人穿着也十分怪异,脸上还蒙了张面具,丰儿更没好气道:“我阿姐在长公主府上做丫鬟,这种事怎会讹传。客官若不信,自己去衙门看便是。” 那少年遥遥一指府衙的方向后,便“嘭”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店门。 那蒙面之人倒也不怒不急,或者说,他面具之上所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一点悲喜。 他漠然地沿着少年所指的方向走下去,道旁坊市皆闭门歇业,家家户户都传出阵阵悲戚的哭声就连街角的乞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哀悼着那位一夜之间殒没的巾帼英雄,国之栋梁。 苦雨一直下着,雨势不见转小,那蒙面人也不撑伞,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凤麟府衙。 只见府衙门前,张贴着一幅公文,外头围了一圈百姓,或掩面而泣,或伏在同伴肩头抽咽 那蒙面人拨开人群走上前去,细看那公文,原是一封皇帝的诏书。 诏上所书之事,乃当今圣上亲妹,玖岚国长公主并兵马大元帅晏逐川,日前为歹人所害,不幸亡故。凶手已捉拿归案,皇帝悲极怒极,已下令将其下狱严刑拷打,定要挖出幕后主使,千刀万剐,诛其九族。特此昭告天下。 那蒙面人静静读完诏书,便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仿佛未曾出现过一样。 傍晚,长公主府内。 雪白的丧幡处处高悬,阖府上下哭声一片。 前来吊唁的人这一整日都络绎不绝,待到此时天色渐暗,方才稀稀落落少了些许。 灵堂前,一身缟素的晏黎一直忙着接待登门的人们,这会儿终于得空抽身喝了口下人奉上来的茶水,抬眼却瞧见玉笙那丫头半个身子躲在院门外,在小心翼翼观望这边的场景。 晏黎左右看了看,见人影阑珊,便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一旁,悄悄朝玉笙招了招手。 玉笙垂着头贴墙根一路小跑了过来,晏黎俯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玉笙便点点头,又原路跑了出去。 她跑了好长的路,一直跑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叩开门进了* 屋,又谨慎而飞快地把门关好。 “何事非要跑着回来不可?看把你累的。” 屋内说话这人正是洛曈,她也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面上却并无任何伤悲之色,她放下怀里逗弄着的香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玉笙:“你别急,气喘匀了慢慢说。” 玉笙谢过,一口气喝光了水,凑到洛曈身边,低声禀报:“五王爷说,午后那会儿,有个小乞丐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给他吃食也不要,还趁乱溜进了府里。” “小乞丐?” “是的。”玉笙继续悄声说,“今日二门外的下人们都被事先嘱咐过,便也没怎么拦他,王爷看着他一路闯到灵堂外,才派人赶他出去。” 洛曈静静听完,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声道:“如此看来,对方大约已经看到想看的了呢。” 她想了想,又问:“外面情形如何?” “听早上出去买香烛纸钱的冰儿说,全城的人都伤心死了。”玉笙回道,“毕竟连咱们府上的下人们都不知情,外面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洛曈脸上显出几分不忍,垂眸看着脚边无忧无虑嬉戏的香香,轻叹道:“此计虽险,却为良策。现下……只希望逐川那边一切顺利啦。” 此时此刻,皇宫培元殿里,晏辰正倚在榻上,端着一盅老鸭汤慢条斯理地品尝着。 而对面坐着的,赫然是在全京城的眼里,已然“薨了”的晏逐川本人。 “御厨做来做去都是这个味道,没意思。”晏辰喝了几口,擦擦嘴放下汤盅,“五叔总跟朕说起宫外的珍馐佳肴,偏朕就没这个口福。” 晏逐川笑看了他一眼:“我最近厨艺倒是精进了不少,给皇兄你露两手?” 晏辰怀疑地瞅着她:“还是免了吧,你若是炸了御膳房,朕可要几日吃不好了。” 晏逐川哈哈大笑。 晏辰抬手一指桌案上厚厚一沓奏折,无奈道:“朕刚配合你写了那道诏书,马上就有朝臣谏言,说长公主位高权重,理应秘不发丧,否则消息传到边关,怕是会军心不稳” “那倒不怕。”晏逐川一摆手,“不是已经封城了么?况且我会派人通知军师,就算真传过去了,他也能处理。” 见晏辰似乎仍有顾虑,晏逐川又道:“安心吧老哥,我的死讯在边关一带不知传过多少回了,沧澜军心眼死得很,除非听我亲口说,否则,见到我的尸体都未必信。” 晏辰哭笑不得,瞧了瞧天色,道:“你不去?” “还早。”晏逐川摸了摸肚子,“饿了,那鸭子汤还有不?给我也来点。” 晏辰无奈摇头,拍拍手叫许公公传膳上来,自是不提。 入夜时分。 月朗星稀,断断续续下了一日的雨终于停了。 东郊,地牢入口,夜风习习,万籁俱寂。 一个鬼魅般的人影突然出现,他蒙着面,身手敏捷,动作利落,眨眼间就迅速放倒了门口的看守。 蒙面人用看守身上的钥匙打开地牢大门,不作耽搁直接往下走。穿过一条又长又窄的斜坡甬道后,就看到了一排排关押犯人的牢房。 他一间一间牢房查看过去,里面似乎都没有他要找的人,蒙面人眉头紧蹙,现出些许急迫,因而竟未留意到,他这一路走来,竟未碰到一名狱卒。 地牢外,恢复了一身红衣的霜月蹲在树上,有些不耐烦地揪树叶玩:“阿颜怎么那么慢。” 又转了脸凶巴巴道:“喂,你伤还未愈,等下不准动手,本公主一人足矣。” 见身旁之人并不理她,霜月气急:“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聒噪。”凌肃凉凉挤出一句。 “你!”霜月气结,自己好歹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西域第一美人,可自打来了中原,偏偏总是被眼前这闷木头气个半死。 霜月正想继续抓着她理论两句,就被凌肃拍了拍,而后便听得前方阵阵打斗的响动渐渐迫近,在这静寂无声的夜里十分明显。 “来了。” 第56章 小姑娘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凌肃话音刚落, 就听得“轰”地一声,不远处的地牢后门被一股力道冲破,本就陈旧的门板不堪重击, 顿时四分五裂。 紧接着一个蒙面人就从里面飞了出来,而另一道绛紫身影紧随其后,正是颜泱。 颜泱多年来在京城隐匿身份, 鲜有人知他也曾是江湖上一名快意恩仇的剑客。 此时他手执一柄长剑,长驱直入, 势不可当,剑剑直取那蒙面人要害,迫使其不得不停下来抵挡周旋, 二人很快便缠斗在一处。 “岚眉剑法?”凌肃视力极佳, “他是岚眉派的弟子?” “岚眉派是什么?”霜月一脸好奇。 “你不知?”凌肃诧异, “岚眉派是中原武林中响当当的名门正派之一,貌似以规矩严明而著称。更多的我也不甚了解。” 霜月睁大眼睛摇摇头:“当年他被我娘救了之后便一直留在汝牢国,我没问过他从前的事不过阿颜的确身手了得,年少时有许多次危机,也都多亏有他助我才得以安然化解。” 凌肃闻言皱眉。她本以为依霜月的性情,定是无忧无虞快活长大的,原来也并非一帆风顺么……正待细问,却见前方局势似乎不那么明朗。 那蒙面人身形较颜泱小巧, 颜泱剑法虽高, 却是大开大合,蒙面人反应迅捷,轻松闪避游刃有余, 竟也毫发未伤。一时间二人势均力敌,难分上下。 “倒还不是个饭桶。”霜月冷哼一声。 只见那蒙面人突然转身一撩衣摆, “嗖嗖”几声,一排寒光闪闪的飞刀便从他腰间飞出。 颜泱一个后翻及时躲过了暗器的偷袭,那排飞刀齐刷刷扎在他面前的地上,再一抬头,那蒙面人已然跑远。 “想走?本公主可没答应!” 随着这清亮的声音,一身红衣的霜月从天而降,拦住了那蒙面人的去路。 “汝牢国的霜月公主。”蒙面人似乎并不意外,面具外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 “既然你认得我,还不乖乖束手就擒!”霜月叉着腰扬起下巴,神情倨傲。 “呵。”那蒙面人却逸出一声冷笑,“奉劝公主,还是少管他人闲事为妙。” 话音未落,耳畔只听得“噼啪”声响,一条钢鞭卷着火花朝霜月的方向就抽了过来。 霜月一个旋身轻轻巧巧地躲过,漂亮的柳眉微挑:“呦,玩火的?” 对方没有应答,手中长鞭却是一记比一记更狠厉地甩向霜月,所及之处,如播种般洒落火星点点。 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雨,入夜方停,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按理来说,没有助燃之物,火是烧不起来的才对。可眼前的情景,却有些不对劲。 凌肃还蹲在树上,纹丝不动地盯着前方战局,眉头渐渐皱起。 只见那蒙面人挥动钢鞭看似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实则每一步都暗藏玄机。他的鞭子虽未能触及霜月半分,但每一鞭所撒下的火种,已不知不觉在二人脚下连成了一个疑似阵法的火圈,将他二人困在圈里。 “什么鬼火。”凌肃脸色不太好看。 霜月也发现了,可她面上毫无惧色,反而抚了抚掌,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就这些吗?那么该我了。” “好久没看公主打架了。” 凌肃往旁边一扭头,就见除了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颜泱,树上还多出了洛曈和晏黎,吃了一惊:“你俩怎么上来的?” “太危险了。”颜泱也不甚赞同。 晏黎搂着一根粗壮的树枝不敢撒手,朝后面努努嘴,“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让大侄女的暗卫把我俩带过来,怎么能错过重头戏。” 洛曈笑眯眯地坐在另一处树杈间,手里剥着一袋坚果给大家分:“凌将军看得好认真哦,都没发现我们。” 这时,只见霜月腾空飞起,双手自腰间抽出条绯红色的软绫那么一甩,在空中一分为二,双手各执一根红绫往两边一抖,就听“嗤啦”一声,地上的火圈瞬间熄灭。 “她如今的内力竟已如此深厚了么。”凌肃有些意外。 颜泱点点头:“其实公主并不像江湖人所熟知的那样,仅仅以舞姿和轻功见长。”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洛曈跟晏黎什么都不懂,但听起来就觉得好厉害。 洛曈好奇问:“霜月刚刚用的是什么招数呀?竟能灭掉那诡异的妖火。” “只是释放了些内力而已。”颜泱答道,“公主师承汝牢王后,内力至纯至柔,这人不可能打得赢公主。” “霜月的娘也是武林高手?” 颜泱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前方的局势不知不觉中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霜月肤白胜雪,一身红衣如火。空中并无什么借力点,她却奇异般地可以漫天飞跃自如,似一只绯色蝴蝶在月光下翩然起舞,妖娆魅惑。 地上那蒙面人眼中露出一丝慌乱,钢鞭抡起挥向空中,一道道烈焰直奔霜月而去。可无论窜起的火舌如何可怖,都在触到霜月周身的霎那间悄然熄灭,均无法伤她分毫。 反观霜月,那双红绫自她袖中抛出,欺身而上缠住了蒙面人的火鞭。她身轻如燕,整个人如梭子般随红绫在空中翻身旋转,如鱼得水。 论柔韧灵活,蒙面人又怎比得过霜月,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优势,骤然陷入困境。 洛曈看得睁大了双眼:“霜月为何不怕火?” “她的兵器。”凌肃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战局,吐出这么一句。 颜泱点点头:“血凝香不是普通的绫罗绸带,鲛绡听过么?” “传闻中鲛人织成的纱,冰寒轻透,浸水不会濡湿,千金难求!”晏黎激动得一拍树干,痛得直吹手。 “不错,义弟果真见多识广。”颜泱点点头,“鲛人踪迹难寻,当年南海游虞族的族长却以这一匹珍贵的鲛绡为女儿做嫁妆,后来又传给了外孙女。” “原来汝牢王后就是当年名动江湖的南海圣女妙琼音?” “正是。妙琼音和汝牢王一见钟情,从南海远嫁西域大漠,从此隐退江湖。因而少有人知她就是当年的南海圣女。”颜泱解释道。 “公主自幼便痴迷习武,然十八般兵器使来皆不顺手。汝牢王和王后爱女情深,派人去昆仑山寻来火鼠皮毛,又同这鲛绡一起,请高人制成了这条血凝香给公主使用。” “传闻‘火鼠不知暑’,火鼠亦称火光兽,栖于不尽木,其毛皮火烧不毁。”洛曈恍然大悟,“既是用火鼠毛织就而成,难怪会不怕火啦。” “那这血凝香岂不是水火不侵?也算是一件绝世宝器了。” 说话间,那蒙面人已被霜月遛得晕头转向,目力所及,到处皆是片片妖艳的鲜红。蒙面人的火鞭发挥不出作用,然而那血凝香却在霜月手里伸缩自如,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舞动起来宛如编织了一张鲜艳的火网,连同霜月漫天乱窜的倩影一起,将蒙面人笼罩围困在其中。 胜负已定。 蒙面人自认是一得力干将,在那人手下做事多年,从未失利。不想这次竟中了计,更未料到晏逐川身边如此藏龙卧虎,眼前这霜月公主就像只盯上耗子的猫,将自己把玩于鼓掌之中……心中大呼可恶! 数招之后,蒙面人又一次判断失误,在他本打算攻作突破口的方向,蓦然出现了一片宽大的红绡,比绸更轻,比纱更韧。 本是曼妙柔美之态,险些撞上去的蒙面人却瞬间沁出了一头冷汗,刚吃过亏的他再清楚不过,这兵器,远不像它看上去那样无害。 月色映衬下,隐隐可见血凝香的表面光辉流转,而微透的质地,让他看见了隐在后面迅速逼近的那张绝美容颜,他下意识地想躲闪,却已经来不及…… “本公主玩够了,到此为止。” 泛着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那片红绡在蒙面人眼前消失时,一股不知何时聚集的强大内力扑面而至,与之同来的,还有霜月那冷紫色的双眸。 可蒙面人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他也不逃,只微微矮下身子,将手中钢鞭横向一甩,那鞭瞬间变作了一把细细的链刃,寒光一闪,迎着霜月的脖颈就劈了过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洛曈和晏黎都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颜泱只来得及高喊一声“当心”,可相距甚远,根本来不及赶过去…… “嗖”地一下,洛曈依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凌肃手中飞了出去,再看那蒙面人,他的手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当啷”一声手中兵器落地。 霜月虽意外,却不会再给敌人逃跑的机会,眨眼间就用血凝香将蒙面人捆了个结实。 晏逐川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被捆成粽子的蒙面人,和围成一圈嗑瓜子的众人。 “切,没架打了。”晏逐川撇撇嘴,抬手将还没来得及出鞘的修罗刀扔给暗卫们。 洛曈见了生龙活虎的晏逐川,一颗心方才彻底安定下来。 晏逐川捏了捏洛曈的小脸,小姑娘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敢跑来看打架。 霜月揪着凌肃的衣领子,试图查看她还在恢复的伤口,语带不满道:“不是说了不用你出手嘛。” 凌肃双手护着衣领子不吭声。 “公主,这次是多亏凌将军了。”颜泱视线在二人间打了个来回,道,“那链刃上像是有毒。” 离三闻言走上前,细看那把链刃,只见每一段钢刃的边缘处都涂抹了些东西,在月光照映下泛着可疑的光泽。 离三蹲下身,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那链刃上涂抹之物刮下一点浸入瓶中,片刻后抬起头,神情严肃。 “确实有毒,见血封喉。” 第57章 好看是真好看,吓人也是真吓人。 众人一惊。 虽说霜月身手敏捷, 或许能偏头躲过那一下。可见血封喉的毒性极强,只要划破了一点皮,此刻便没命了。 霜月看向凌肃的目光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家伙又救了自己, 可她刚刚还凶人家咳了两声,干巴巴道:“那个,谢谢你。” “咦?这里怎么还有颗”离三还在察看附近有无其他毒药之类, 却从地上捡起了一颗花生米。 洛曈低头看了看自己装坚果的袋子,又抬头看了看凌肃, 惊叹:“原来凌将军方才是拿花生打坏人的!” “了不起了不起。”晏黎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南街老李炒的吧?真香。” 震四和巽五跑过来, 跟晏逐川禀报:“那俩守卫没死, 只是被迷晕了。” 众人闻言都舒了一口气, 并怀疑地看向被捆在地上的蒙面人,心说会有这么好心? “他急于寻人,用迷药自是比杀人要快许多,还不会出声惊动四周。”晏逐川冷冷道。 “妇人之仁。”被捆在一旁的蒙面人嗤了一声。 洛曈有些困惑地扯了扯晏逐川的衣袖,歪着头看向蒙面人,小声道:“她不也是位姑娘么,为何要这样说?”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 晏逐川挥挥手, 有暗卫上前卸下了那蒙面人脸上的面具。 面具一摘,众人左看右看,这还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不过她乔装改扮得很是像模像样, 嗓音听起来也有些不正常的粗哑,若不是洛曈突然发出疑问, 或许还真没人发现这一点。 晏逐川揉了揉洛曈的发顶:“曈曈,你怎么知道的?” “对呀,阿曈你怎么看出来的?”霜月也好奇,“从前我也常常女扮男装出去玩,我都没发现她是女的!” 晏黎和颜泱也都表示扮得确实很像。 “哪里像了嘛,明明就区别很大呀。”洛曈见众人都看她,眨眨眼嘟囔道,“这个人的脚比五王爷和颜大哥他们的脚瘦小好多的。” 众人低头看去,还真是。 “除了脚……还有别的吗?” 洛曈点点头:“有呀。她的肩颈、手臂和双腿的轮廓都很融圆流畅,并不似男子那样棱角分明,粗犷硬朗。还有就是,她的头发看起来很细很软,完全就不像男子么。” 众人闻言都跑去仔细打量那女刺客,洛曈所言不假,那女刺客大概是为了打斗起来方便,穿的是紧身的夜行服,不比宽袍大氅有遮盖身材的作用。至于头发……在场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是要粗硬一些?可平时谁会注意这个! 大伙纷纷感慨,也只有如此细心的洛曈,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了。 那女刺客任由他们观察自己,暴露了真实性别也并不慌张,她缓缓抬起头,狠狠地盯着晏逐川道:“你果然没死!” “逐川福泽绵长,自然不会有事!”洛曈用力瞪了她一眼,气愤地说。 晏逐川倒是浑不在意,轻轻拍了拍洛曈肩膀,咧嘴一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人在哪里?”女刺客问。 “啧啧啧,看不出来,玄雾楼的雇主对杀手还有这份相救的情义。”晏逐川垂眸一笑,笑意未达眼底,“还是说,听到他被活捉的消息令你不安,因此急着前来灭口呢?” 那女刺客眼中掠过一丝晦暗,咬牙道:“姓辛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亏主上那么信任他!” “呵。”晏逐川嘴角逸出冷笑,“真信任的话,为何又会让你跟着?” “你们没抓到他!不对……他已经死了?”女刺客喃喃自语,“你们故意放出这些消息引我入套!” “哈哈哈哈……晏逐川,你为了抓我不惜假死设局,待你的死讯传到边境,怕是要后悔莫及!” “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晏逐川转过身,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盯住她,冷声道,“你主人是谁?” 这话问得平心静气,却并未隐藏其中的杀意,在场之人只觉周身的气压都跟着降了几分。 晏逐川背对着月光,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深邃的五官轮廓起伏,上扬的眼角平日里透着一股不羁和散漫,此刻却戾气十足,令人不寒而栗。 凌肃和暗卫们纵使早已见多了他们元帅这个样子,也都觉凛然。第一次见的几位更是暗暗心惊,心道难怪晏逐川在边关一带会被人称作玉面修罗。 好看是真好看,吓人也是真吓人。 “我不会说的。”那女刺客偏过脸不敢和晏逐川对视,口中却十分顽固,“杀了我便是。” 晏逐川不怒反笑,逼近一步道:“死再容易不过了,生不如死,才叫可怕。” 女刺客纵然是无惧生死,对上晏逐川这森然嗜血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长公主殿下,五王爷。” 夜色中,一个身影自皇宫的方向飞来,转瞬间落至晏逐川等人面前,抱拳行礼。 来人是御前侍卫寇谦,大内第一高手,对晏辰忠心耿耿,晏逐川和晏黎都认得他。 寇谦走到晏逐川身旁,低声道:“圣上说,夜深露寒,犯人若是抓到了,押回大理寺慢慢审即可,长公主殿下辛劳,望早点回府歇息。” 晏逐川挑了挑眉:“皇兄倒是会替我省事儿。” 寇谦又转向霜月行礼:“圣上还说,如今真凶既获,可见霜月公主无罪,沐云馆驿的封禁已除,公主可自由出入如旧。” “喂!我说你们皇帝也太不懂事儿了,白白冤枉我一遭,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过吗?”霜月叉着腰不干了,“这人还是本公主出力抓的呢!” 寇谦似乎早有准备,不卑不亢道:“圣上说,公主方便的时候入宫觐见,届时圣上会亲自赔罪以及论功行赏。” “这还差不多。”霜月哼了一声。 “只是请公主进宫时,务必携这位颜少侠一起。”寇谦朝霜月身后的颜泱看了一眼,又补充道。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晏黎开口:“这又是为何?” “圣上听闻此次破案中这位颜少侠也擒敌有功,因此请颜少侠一同进宫受赏。”寇谦又一抱拳,“若没别的事,卑职就先回宫复命去了。” 晏逐川点点头,并命暗卫们随寇谦一起,将那女刺客押去大理寺。 之后众人便都各回各家了。 次日清晨,晏辰颁布了一道圣旨,宣告了长公主假死之缘由。 百姓们得知晏逐川没事,并且还抓到了刺杀的真凶,自然是全城上下一片欢腾。 长公主府上上下下更是兴高采烈地跟过年似的,虽说是白伤心了一场,可殿下既平安无事,大伙儿就再欢喜不过了。 晏逐川斜靠在院中躺椅上,一手拿着个梨啃,一边看洛曈在树下拿着肉干喂香香和大吉。汤圆跟两只喜鹊凑在枝头一块儿叽叽喳喳,据曈曈说那是汤圆认识的新朋友。 自回京以来,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红事还没办,白事倒是先体验了一回。曈曈,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情意了哦?”晏逐川看着府里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着拆除灵堂的布置和那些丧幡,挑挑眉调笑道。 “呸呸呸。”洛曈急忙起身跑过来,拿起晏逐川的手就往躺椅的扶手上蹭,一边噘嘴道,“快摸摸木头!净乱说,也没个忌讳。” “摸木头不如摸摸我的小福星。”晏逐川顺势将人一把揽住圈在怀里,低头在小姑娘的脸颊啄了两口。 果不其然,洛曈的面颊又迅速地红了。 早午膳后,宫里来人说皇上有事邀长公主前去相商。 到了宫门口,晏逐川想了想,还是让洛曈留在马车内等她,自个儿入宫去了。 宫门口没有遮阴的地方,接近晌午,天气渐热。洛曈等了一会儿口渴起来,赶车的震四便自告奋勇去替她买水果。 马车内有些闷得慌,洛曈便掀开了车帘子透透气。突然觉得背后毛毛的,不由得回头往远处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洛姑娘,吃西瓜!”震四捧着几牙西瓜回来,刚好看见洛曈困惑地朝远处张望的情景,“怎么了?” “唔……”洛曈摸了摸后脖颈,轻声道,“刚刚有种被什么人盯着的感觉,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震四将手里的瓜递给洛曈,警觉地朝四周扫了扫,道:“洛姑娘放心,这会儿什么都没有。” 洛曈跟震四一起分吃了西瓜,擦了擦嘴:“等下逐川回来,暂时不要向她提起此事了,免得她又要替我担心。” 话音刚落,就见晏逐川从宫里出来了,同行的还有霜月、凌肃、颜泱和五王爷。 眼尖的霜月看到洛曈手里还剩一牙瓜,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一边喊着“渴死我了”一边接过西瓜啃了一大口。 洛曈眼含歉疚地看了晏逐川一眼,晏逐川揉了揉她的头——我哪里那么小气了? 洛曈眨眨眼,抿嘴笑——逐川最宽宏大量了。 晏逐川勾起嘴角,俯身贴近洛曈耳畔,悄声道:“我的曈曈比西瓜更甜。”说罢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想到入宫前在马车里那个几乎让她透不过气的深吻,洛曈的脸“唰”地一下又红透了,直接一掀帘子钻进车里面不肯出来。 “嗨,这瓜不甜。”霜月几口啃完了瓜,摇头挑剔,“若你们日后有机会去汝牢国,定叫你们尝尝天下最甜的西瓜!”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本公主暂时是回不去了。” 洛曈闻言又探头出来,关切问:“为何?刺杀一案不是已真相大白了么,难道皇上还不放你走?” 想了想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浮上担忧之色:“难道是和亲一事……” 霜月扁了扁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似在罗织言语,脸上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别站在这晒日头了,去醉仙居吧。”晏黎摇着扇子提议,“今日我做东,为大哥饯行。” “饯行?”洛曈歪头,“颜大哥今日就要离开了么?” 颜泱点了点头:“咱们边走边说吧。” 于是一行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朝醉仙居而去。 第58章 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 这会儿还未到饭点, 醉仙居却已是高朋满座,宾客纷至沓来,果然不愧是被五王爷赞过手艺的酒楼。 众人叫了个雅间, 先随便要了些茶点,便依次落座。 凌肃本以为颜泱会照旧对霜月寸步不离,未料他却主动挨着五王爷坐下, 把霜月身边的位子空了出来,倒让她有些意外。 霜月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杯茶下肚, 开口抱怨:“你们皇上他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此话怎讲?”洛曈歪头。 “今日进宫,本来说是要与我赔罪和论功行赏的嘛。可见了皇上,他光兜圈子, 迟迟不说正事。” “其实赔罪什么的, 我本就不甚在意, 左右他并未真的关住我。至于赏赐,本公主更是不稀罕。”霜月剥了颗葡萄,继续说道,“我便想着,不如趁此机会,跟他说清楚本公主不想结这个亲。可谁知,我刚起话头,他竟突然对我兴师问罪起来。” “这又是何故?”洛曈诧异。 “啧, 死老哥不知怎地知晓了颜泱的身份。”晏逐川挠了挠头。 “啊?”洛曈神色忧急, 抓住晏逐川衣袖,又看向晏黎,“怎么会这样你们没替颜大哥求求情吗?” 霜月一摆手:“他们是打算替我分辩的, 但本公主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毋须牵累他人。反正我没做过亏心事, 现下说开了,倒也省了日后麻烦。” 洛曈叹气,她早该想到了,霜月就是这样的脾性,只好问:“那皇上他怎么说?” “皇上说,他对我亦无意,这门亲他也不赞成。” 凌肃闻言,一直低垂的双眸抬了抬。瞧着还是副面瘫表情,却仿佛有哪里产生了些微的变化。 自打在上元宫宴上认出霜月,这两个月以来,她一直在避免去想和亲这件事。今日进宫时,她也是候在殿外,并未当面参与商谈……如今知了圣意,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 “凌将军似乎心情甚悦。” 凌肃扭头,看到颜泱正以茶代酒,隔着桌子遥遥举杯对她微微一笑。凌肃怔了怔,有些意外,却也颔了颔首以示回应。 晏黎在桌下悄悄戳了戳颜泱——这也能看出来? 颜泱对他眨眨眼——作为一个面瘫,对面瘫的情绪解读自然比旁人更擅长些。 “咦?”洛曈左右看看,神情有些懵然,“这不是很好吗?” 霜月顾不上那边的你来我往,一拍大腿恨恨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哇!既然你不情我不愿,那这亲事直接告吹便可嘛。” “可皇上偏偏为了宣之于外的说辞同我争执不休。” “说辞?”洛曈迷惘不解,“还需要准备说法的么?” 晏逐川捏了捏洛曈的小脸,她家纯粹质朴的曈曈,对这些虚与委蛇的世俗应酬之事果然没什么概念。 “按皇兄所言,一则,两国亲上加亲结为友邦,是汝牢王主动递出的善意,无论如何总不好随便敷衍搪塞过去,使汝牢王寒心;二则,霜月公主入京和亲一事已经走漏风声,自皇兄登基以来,后宫冷清,朝堂民间许多人都在密切关注这件事,若草草收场,也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霜月低头不甘心地戳着碟中糕点,她也明白这道理。她父王将和亲的意图写在密信里而非大肆张扬,就是因为了解她这个女儿的性子,为着万一日后亲事有变,也不至于让两国皇家丢了颜面 “可皇上不同意以我们彼此无意的实情作为对外宣告断绝亲事的缘由。”霜月不满地噘起嘴巴,“他说不论事实如何,若叫天下人知道他晏辰也有被嫌弃的一天,他这一国之君便抬不起头来了。” “呃他毕竟是皇上嘛。”洛曈拍了拍霜月手臂,“自然是极看重尊严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说就只能说一半!”霜月提起来就气,瞪圆了一双漂亮紫眸,浓密的睫毛忽扇忽扇,“即对外宣称是他不中意我,因此亲事没成!” “啊?那怎么行。”洛曈也皱眉,“你同意了?” “我当然拒绝接受!”霜月狠狠咬了一口点心,没提防被噎住,见有水送到嘴边,看也没看便直接就着那人的手喝下,抬眼才发现是凌肃。 凌肃见她吃惊愣住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抬手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和糕点渣。 霜月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圈,只觉这根木头看起来好像同往日不太一样,冷峻的眉眼似乎笼罩了一层说不清的神采,不由自主地看呆了些,许久都未回神。 洛曈见状,和晏逐川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笑眯眯不说话。 直到送菜的小二来敲门,二人方如被惊醒般分开。 “后来呢?”凌肃轻咳了一声,淡淡问道。 “喔,后来皇上说,既然我不同意,就只有一条路可走——由他写信给我父王,告知阿颜的事,如此一来亲事自是不能成了。至于对百姓,可说我是来观风问俗互通有无的,和亲之言纯属误传。” “皇上说我没得选,像阿颜这种别国的探子,按律本应处死的。若我答应的话,他可以既往不咎,写信时还会让我父王也放过阿颜……” “哼,当真是狡猾至极!”霜月一口气讲完,仍是不爽,用力撕下一只鸭腿塞进嘴里,边嚼边说道。 “哎,我们倒是一早就知道大侄子的心意,但没想到他居然会以大哥的事来要挟你。”晏黎有些歉疚地看向霜月和颜泱。 晏逐川给洛曈盛了一碗冬瓜丸子汤,无奈摇头。 虽说事出突然,想来却也不算意料之外。死老哥看着温和无害,她却再清楚不过,他惯是会用扮猪吃老虎,以退为进那一套的。 说不中意霜月才* 退亲的提议,不过是虚晃一枪,骗骗霜月罢了。笑话,阿洛兰老爷子能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人嫌弃?晏辰无非是一开始就打着用颜泱之事去回绝亲事的算盘,也只有如此才显得冠冕堂皇,汝牢王才会没有怨言,无话可说。 左右这结果对两边都好,她便也懒得去拆穿。 洛曈略一思索,倒也想明白了几分。皇上提出的这个方案,虽然非霜月本意,可也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毕竟晏辰是九五之尊,如若他想,没什么是不能做的,会同霜月商量,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这顿饭吃得十分平静,酒足饭饱后,众人一同将颜泱送至城郊。 息河穿城而过,河岸边便是官道,道路两旁杨柳青青,条条枝叶低垂。 风和日暖,轻盈洁白的杨花漫天纷飞,原本笑语声声的一行人亦被这情景挑起了丝丝离别的伤感愁绪。 “诸位在此止步吧。”颜泱牵着马,向众人拱手辞别。 “委屈你了,阿颜。”霜月语含歉疚,“到底还是没能护住你。” 颜泱摇头一笑:“公主切莫自责。两位陛下都不曾降罪于我,何来委屈之说?只令我三年不得入凤麟,这个结果已是便宜颜某了才对。”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凌肃:“况且这京城的风景,我看了数年已看够了。如今公主身边有人相伴照拂,我亦可了无牵挂地归去。” 凌肃神情复杂,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一路走好,后会有期。” 晏黎笑嘻嘻凑上前:“大哥行走江湖若是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别忘了小弟哦。” 颜泱无奈看他——你个纨绔什么没吃过没玩过,还缺这些? “大哥送的自然不同,礼轻情意重么。”晏黎歪着脑袋挤眉弄眼,“大哥不会不疼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疼你。”颜泱翻了个白眼,一脸冷漠。 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忍俊不禁,都感觉颜泱这几日仿佛变得……活泼了许多。 许是脱去了暗探身份和任务的束缚,心中也就没了负担,因而更加返璞归真起来。 如今归去江湖,但愿他可以继续做回那个快意恩仇,逍遥自在的岚眉山第一剑客。 “有幸同诸位相识一场,实乃快哉!江湖路远,就此别过,诸位各自珍重。” 向众人抱拳辞别后,颜泱便扬鞭纵马而去。 “颜大哥路上小心,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呀!”洛曈挥着小手在后面喊道。 回城的路上,洛曈坐在马车里,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似的。 “阿曈阿曈,明日一起出去玩儿吧!” 洛曈闻声拉开车窗上的纱帘,看着骑在马背上的霜月,一拍脑瓜想了起来。 “霜月,为何你说……你暂时不能回汝牢国了呢?” 半个月后,当远在西域的汝牢王终于接到玖岚国飞鸽传来的信件时,也吹着胡子吼出了同样的诘问。 “什么?月儿不回来了!?” 王后从书中抬起头,袅袅婷婷走到汝牢王身旁,放走那只瑟瑟发抖的信鸽,又从他手中拿过信来读。 “你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汝牢王急切地望着王后。他认不得几个中原字,只好等王后念给他听。每次写去玖岚国的信,亦是由他口述,再经王后润色和代笔。 王后读完信,抬起那双翦水秋瞳幽幽瞧了汝牢王一眼,柔声嗔怪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凶巴巴的。” “哎哟都是我不好!吓到音音心肝了,音音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方才还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汝牢王转眼间就变了个模样,抓起王后的手百般心疼地哄着。 若是晏逐川他们此时在这里,见到霜月的爹娘居然是这般相处的,定要惊掉了下巴。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位汝牢王南征北战,收并了周边多个小国和部族,才慢慢将汝牢国发展到今天这个盘踞一方的局面,他也算是位戎马一生的英雄了。 所谓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大抵如此吧。 虽然晏逐川一直喊汝牢王作“老爷子”,其实这位西域霸主如今也才五十多岁。习武之人显得年轻,西域异族本就多美貌,汝牢王更是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五官深邃俊朗,丝毫看不出老态。 王后亦是窈窕清丽,风姿绰约不逊当年,仿佛悠然岁月和这大漠中的漫漫风沙没有使她的美貌减损半分。 见汝牢王不再急怒,王后这才满意地坐下来,倚靠在汝牢王身边,不紧不慢道:“玖岚国的皇帝在信上说,月儿在他们的都城私自埋下暗探做眼线,长达数年,如今事发,这亲事……是结不成了。” “你先别急。”见汝牢王闻言又坐不住了,王后伸出一只纤手勾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将汝牢王的情绪安抚下来,继续念信。 “信上也说,让我们不必担忧,因公主性情率真活泼,同玖岚国的王族、臣民相处皆十分融洽,且愿意为自己所犯之过失留在玖岚国一段时间,亲身传授一些西域特有的技艺权当赎罪。故只要岁贡翻倍,玖岚国和咱们汝牢国依然可以缔结盟约。” 汝牢王得意挺直腰板:“我们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转头看到王后静静瞅他的眼神,气势又弱下来,咳了两声道:“月儿这事办得,着实太不应该!” “何止是不应当。”王后幽幽叹气,她自己的闺女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了。率真?活泼?也难为小皇帝婉转修辞了。 送月儿去和亲这件事,当初她本就不十分赞成。且不说玖岚国京城山高水远,他们只月儿这一个女儿,她的终身大事,本该是要挑她自己中意的人。 若不是因为北面琉连国日渐强盛,对汝牢国虎视眈眈。那个恶名远扬的二皇子又多次求娶霜月,步步紧逼,他们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汝牢王一向很赏识晏逐川,又知晓晏辰是位明君,想来人品总还可以放心,做爹娘的这才忍痛让霜月东行。 霜月暂时不回来也好,琉连国再嚣张,也还是晏逐川的手下败将,总不敢去玖岚国的地界上抢人。 “人家不降罪于她,不以此为由来和汝牢开战,已是仁德。现下这般定夺,让她在外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王后说着又眨眨眼看向汝牢王,“那这岁贡翻倍一事……” “翻!翻多少都没问题!”汝牢王大手一挥。 汝牢国确实不差钱,晏辰也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使坏地敲竹杠。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距洛曈等人送别颜泱不过几日,凤麟城就又发生了一件让他们恼火的事。 他们千辛万苦抓到的那个女刺客,暴毙在牢里了。 第59章 她讨厌故地重游。 人死得无声无息。 狱卒发现时, 已经是七窍流血,救不回来了。 行刺当今圣上和长公主的凶手,还没审出什么名堂呢, 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没了。 天还没亮,大理寺卿岑翮就入宫请罪,战战兢兢, 十分惶恐。 倒也不是大理寺无能,谁都知道这是重犯, 再添十个胆子也不敢不严加看管。人犯入狱之时就已被搜干净了身上一切能自伤体肤的东西,狱卒也是一日几班地轮换……如此,愣还是出了纰漏。 只能说明一件事, 背后之人心狠手辣, 且神通广大。 晏辰正襟危坐在庆安殿里, 听完岑翮跪在堂下一五一十地禀告后,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知道了。 “嗯”是什么意思? 大理寺卿眼皮都不敢抬,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走出庆安殿,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陛下就这么……轻飘飘把自己放过去了?居然没杀头?也没降职?只说要戴罪立功? 咱们圣上果然是仁德明君! 感恩戴德的岑大人,步子都轻快了起来,觉得头顶的天儿都比平时要更蓝几分。 庆安殿里头,“仁德明君”晏辰见人走远,打了个大大大大的哈欠, 身子往后一靠, 整个人松松散散地瘫在了龙椅上,双目闭阖,打起盹儿来。 一旁许公公心里清楚, 正襟危坐那都是假象,皇上昨儿个批折子批到深夜, 这会儿困得不行,内心怕是希望岑大人赶紧说完赶紧走人。 “皇上,离早朝还有一阵子,要不再回去睡会儿吧。”许公公弯腰看着晏辰疲惫的面容,轻声说道。 晏辰许久没有回应,久到许公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从龙椅上飘出了一句话。 “川儿还不知道这事吧?” 许公公瞧了瞧漏刻,回道:“还未到卯时,岑大人怕是知情后便立即入宫了,长公主那里……应还未得信。” 晏辰微不可见地颔了颔首:“唉,川儿总想着回漠北,这下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喽。” “长公主殿下也是心系边关,三军统帅如此,是咱玖岚国的福气哪,皇上该高兴才是。”许公公跟着说道。 “朕当然高兴。”晏辰动了动脖子,轻哼了一声。 “是是是。”许公公装作没有听到皇上话音里那点幸灾乐祸的意味,“那皇上是再睡会儿还是……” “不睡了。”晏辰松了松肩膀坐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隐隐聚起一股烦闷之色。 “懒得回寝殿,给朕沏壶茶,等下直接早朝吧,看看那帮不消停的家伙今日又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 “呃太医嘱咐过,不宜空腹饮茶。”许公公劝道,“老奴这就叫人传膳,皇上先用些早点吧。” 晏辰无可无不可地挥了挥手,随他去布置了。 天刚蒙蒙亮,凤麟城的大街小巷皆冷冷清清,晨曦还未笼罩大地,缥缈的薄雾中透着丝丝凉意。 雄鸡才叫过三遍,路边就支起了一个摊子,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伯一跛一跛地走出来,开始忙活着卖早点。 这老伯虽年迈又腿脚不便,却一如既往地勤快利落,这荆巷里每日的早点生意,他总是头一个出摊的。 老伯的摊子以炊饼和馄饨为主,他在摊旁挂起两盏油灯,掀开蒸笼最上面的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瞬间便四散开来。 “来两碗馄饨。” 一个有些喑哑的声音从老伯背后响起,老伯回头,就见后面立着个穿灰色衣裳的瘦削青年人。 其实天色昏暗,这人又戴着兜帽,老伯并未看清他的模样,只凭阅历猜测他应还未到而立之年。时下已快入夏,他却裹得有些过于严实,衣袍外披着长长的斗篷,看不出料子,挂在身上有些空空荡荡的,隐隐透出一种阴郁羸弱之感。 “哎,好嘞。”老伯在这荆巷里卖了几十年馄饨,形色各异的食客见过无数,他并未继续投去探究的目光,应了一声就掀开了木桶去盛馄饨。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上桌,老伯见他还是一个人独坐,顺口问道:“小哥来得真早啊,是在等人?” “嗯。” 老伯转身拿了一小罐花椒粉递过来:“加点这个吃,身子就暖和了。” 见他沉默没动,老伯又笑笑:“看你穿这么多,想必是畏寒吧。” 那怪人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碟盏,僵硬地道了声谢。 老伯继续一跛一跛地去忙活了,想起那年轻人方才从袖子里伸出的手,苍白嶙峋异于常人,想来一定是身子骨不大好……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个人盯着碗里的馄饨,拿起勺子搅了两下,这一碗满满当当竟有十余个左右,她执勺的手不由得在碗中停顿了一瞬。 一只只馄饨白白胖胖,皮薄馅满,香气扑鼻。 她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 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她在期待些什么呢?记忆中的故人早已死去多年,这馄饨又怎会和旧时的味道相同? 那人垂下眼眸,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这小小的馄饨摊还是施娘子在照管。 当年八岁的她,在府里府外都受尽欺凌,每日饥肠辘辘,生得又瘦又小。施娘子心善,见她可怜,便让她日日来摊上吃她亲手煮的馄饨。 可没过多久,施娘子便被府上家丁活活打死了。施娘子的夫婿上门讨公道,也被打瘸了腿。 那个男人将她拖到鲜血淋漓的尸体面前,告诉所有人:谁再对她好,就如这般下场。 …… 她强迫自己结束这段短暂的回忆,继续低头默默吃起了馄饨。 一碗馄饨吃完,打巷子深处走来了一人。 那人身材短小精干,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位老妪,而且不是别人,正是洛曈和晏逐川先前调查案情时,在城南陈家酒肆中遇见的那位老妪。 “你来迟了。”那穿斗篷的怪人道。 “路上躲开人费了点功夫。”那老妪在她对面坐下来,端过桌上馄饨,“哟,还有老身的份哪。” 那怪人从兜帽中微微抬眸,瞥了那老妪一眼,冷声道:“你知道我规矩。” 那老妪面露无奈神色试探道:“寒公子,我这把老骨头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这气儿还没喘匀哪,您就先凑合凑合?” 见对方仍冷冰冰地盯着她,毫无转圜余地,那老妪只好打开随身包袱,从一堆人皮面|具中拿出一张贴在脸上,又轻车熟路地鼓捣了一阵后,变成了一个风流少年模样。 那怪人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神色,开口问:“都办妥了?” 那“少年”点点头,低声说:“银瓴已死,老身做得滴水不漏,绝查不出痕迹。” “另一件事,也已万事俱备,寒公子尽可放心。” 被称“寒公子”之人轻轻“嗯”了一声。 那少年观他脸色道:“那事成之后,寒公子答应老身的” “自会允诺。”兜帽下传出冰冷喑哑的回答。 “嘿嘿,寒公子自然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少年笑了笑,吃了口馄饨,摇头叹息,“银瓴那丫头跟了你那么久,倒是有点可惜了。” “我身边从不需要无用之人。”寒公子漠然说道。 “嗯,成大事者,就得这么心狠手辣才行。”那少年咽下嘴里的馄饨,歪着脑袋认真品味了一会儿,点点头赞道,“这馄饨味道真不错,老板,来点醋呗!” “哎,醋给您。”老伯遥遥应着,一跛一跛地将醋壶递上。 此时天渐渐地亮了,晨雾也开始散去。 光顾馄饨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坐在他们前方的,是位妙龄妇人并一名四五岁的稚童。 那妇人端着一碗馄饨,舀起来放到嘴边耐心地轻轻吹凉,再去喂那稚童,眉眼端庄和蔼,动作间极尽温柔。 那稚童却不肯乖乖吃饭,一直在撒泼吵闹不休。 “我不要吃皮!我不要吃皮嘛!” “好好好,娘吃馄饨皮儿,给宝儿吃馄饨馅好不好?” 妇人仔细地剥去了馄饨的外皮儿,用勺子盛了肉馅送到顽童嘴边,那顽童却一把推开她,不依不饶地叫嚷着:“我不吃!我要吃蜜饯果子!” “蜜饯果子!就要吃蜜饯果子嘛!” 那妇人被吵得没法子,只好低声哄那孩童在此等候,她则提着裙子上旁边的铺里买蜜饯果子去了。 顽童遂了愿,自顾自地抓着汤勺把玩起来。玩着玩着,突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怪“叔叔”,正低着头,用一种极为可怕的阴鸷目光俯视着他。 那孩童不由得停住了嬉闹,怯怯地咽了下口水,似是有些害怕起来。 “寒公子”居高临下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捏开那孩童的嘴,另一只手一把抓起他面前碗里的馄饨,狠狠地塞进了那孩童嘴里。 一个、两个、三个。 “呜哇——” 那孩童被他突如其来的凶恶行径吓傻了,随即哇哇大哭起来,滚烫的馄饨把他娇嫩的嘴巴烫红了一片,被吐出来的馄饨又掉在身上,孩童哭喊着手脚乱挥,直接连面前的碗也打翻了,汤汤水水洒了一身…… 孩童的娘亲买了蜜饯回来,就看到她儿子一个人坐在这一片狼藉中哭啼不止,涕泗横流。饶是她脾气再温婉慈和,也忍不住蹙起一双蛾眉,一边替孩童擦拭整理,一边训诫起来。 老伯一直在忙着给食客们煮新一锅的馄饨,这才腾出手来挨桌地收碗筷,收到那“少年”面前时,少年还未吃完,桌上却明晃晃摆着一锭银子。 “这……客官,这太多了……”老伯拿起银子掂了掂,不安地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吃得头也不抬:“拿着吧,反正不是我给的。” 不是他,想必就是那位穿斗篷的怪人了……老伯抬起头,眯眼远望,入目所及却是空空荡荡,那古怪之人早已消失在巷口,不见踪影。 “寒公子”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她此刻正沉默地立在一树紫荆花下出神。 荆巷之所以名为荆巷,无他,只因巷北两侧栽种了不少紫荆树。暮春四月,正是它们盛放的时节。 这些紫荆年月已久,长得枝繁叶茂,粗壮高大。花朵团团簇簇开得烂漫,娇艳欲滴,满树嫣然。 她站在树影里,莫名又忆起一件儿时的事来。 那年春日,她也是约摸五六岁的年纪,趁奶娘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玩,看见别的小姑娘都簪了各式各样的发饰在发上,漂亮得紧。 她向来是没有那些的,可也会心生羡慕,就折了枝开得正好的紫荆花,学人家插在头上当作发簪,欢欢喜喜地跑回府,问她爹好不好看。 然后,那个名为爹的男人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并罚她禁足半年不准出门。 连累看守她的奶娘也挨了好一顿毒打。 再后来……她就渐渐习惯了,也学乖了。 习惯了没有人疼爱,习惯了不出现在那人面前惹他厌烦,习惯了明明本是千金之躯,却只能任人践踏,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一阵微风吹过,拂落了片片花瓣。 她伸手捏住一朵被吹落枝头的紫色娇嫩,冷冷地瞥了一眼,而后漫不经心地碾碎了它,随手扔在了脚下。 然后抬脚,满不在乎地从花的尸体上踏了过去。 她讨厌故地重游。 总是会让人想起一些旧人旧事,一些不该想起的回忆。 第60章 脾性虽和软,却令人心疼。 一场雨送走了春的尾声, 迎来了炎炎夏日的序章。 雨后的空气清新如洗,汤圆一大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洛曈叫人搬了竹椅到院子里, 坐在树荫下乘凉。 地面上积出了几个小水洼,大吉正欢快地满院跑着踩水玩,香香在一旁扑蝴蝶, 偶尔被溅起的水花惊到,便跳跃着躲开。大吉却好似被引起了兴趣, 转头去追香香追得更起劲了。 晏逐川踏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岁月静好的光景。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地轻响,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点点细碎斑驳的光影, 树下的少女一袭杏粉色的衫裙, 面前放着一只竹筐,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编织着什么,全然未留意有人走到了身旁。 伸手轻轻摘下落在少女发间的雪白花瓣,晏逐川突然觉得,就这样不回漠北似乎也挺好的。 “逐川,你来啦。”洛曈感受到发顶动作,抬头看见来人,笑眯眯道。 晏逐川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下, 凑近洛曈脸侧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瞧见她手上的五彩线,叮嘱道:“在做针线么?可别累坏了身子。” 洛曈笑笑:“哪里就累啦,今日是立夏, 左右我也无事可做,想着编几个蛋兜, 等下给他们拿去挂着玩。” “他们?是谁?”晏逐川一脸茫然。 “当然是咱们府上的人呀。”洛曈掰手指数了数,“嗯,只差这最后一个啦!” 晏逐川朝桌上看去,就见洛曈面前的小竹筐里,堆着许多鸡蛋,每个蛋外面都套上了这种彩色丝线编织的网兜,煞是可爱。 立夏这日挂蛋斗蛋的习俗,晏逐川倒是也知晓,可是…… “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嘛?” 洛曈微微噘嘴道:“谁说咱们府里就没有小孩子啦?七八岁是小孩子,十几岁二十岁就不可以是小孩子?玉笙、坤八她们都还小着呢。” “况且,为何只有小孩子才许玩,大人就不可以了么?心如宿卵,吃蛋拄心。我,我就是想分发立夏蛋,让大家都开心一下嘛……” 眼见洛曈嘟起那红润似樱桃般的小嘴,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哀怨地望着她,仿佛在控诉她的古板,晏逐川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好好好。”晏逐川捏了捏洛曈那鼓得圆圆的脸颊,“曈曈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一面为着曈曈的可爱而忍俊不禁,一面又觉得心满意足。 曈曈在人前总是乖巧温顺,谦卑有礼的,脾性虽和软,却令人心疼。 如今渐渐也愿意对着自己撒娇了,是头一份且是独一份。唯有自己才能看见这样的曈曈,晏逐川自是十分欢喜,只嫌曈曈娇蛮不够,再多些才好呢。 洛曈大抵也还不是很习惯如此“任意妄为”地行事,手中一边编着蛋兜,一边抬眼偷偷瞧看晏逐川神情,甚至打算反思自己方才言语是不是太蛮横了些…… 这一幕落在晏逐川眼里,更觉心口蓦地酸了一下,疼惜之情油然而生。 “有我的份吗?” 看着晏逐川摊开的手,洛曈呆了一瞬,随即绽开一个感动又开心的笑容:“给你编了一只最大的哦。” 晏逐川挑挑眉,等着她去翻那竹筐,洛曈却打开一只随身的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织着“川”字的赤金色蛋兜,又将准备好的蛋塞进去,替晏逐川挂在了脖子上。 晏逐川低头看了看:“这颗蛋好像是比别的大些。” “因为其他的都是鸡蛋,只有这颗是鹅蛋呀。”洛曈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眯眯道。 晏逐川将挂在胸前的蛋用手托起,凝望着它,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儿时的立夏,母后也总会亲手为自己和晏辰编织蛋兜,晏辰每次斗蛋都输给自己,最后母子三人坐下来剥了蛋一起说说笑笑着吃掉…… 十几年过去,又有人将儿臣当作孩童般宠爱了,母后,您看到了么? 洛曈正揣着小心思左右端详,不晓得逐川是否会喜欢这只自己编了两日的蛋兜,突然感觉身上一沉,晏逐川整个人趴在了她肩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轻轻地蹭着。 虽然不知逐川是想到了什么,但这份无言的依赖无疑给了洛曈一种巨大的安心和满足感,她伸手回抱住晏逐川,轻轻抵着她的头,柔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姑娘!”玉笙打院外提着个食盒跑进来,语气欢快,“这是时下新鲜的梅子和樱桃,刚摘下来的,您快尝——” 洛曈闻声忙坐直了身子,双颊腾地升起一片红霞。 晏逐川无奈,她的曈曈真的好容易害羞,她俩的关系明明整个长公主府都已经无人不晓了,小姑娘这反应却总跟她们在偷情似的。 玉笙却是未料到长公主殿下在此,仿佛还被她打搅个正着……连忙噤了声,福身告了个罪,转头就想退出门去。 晏逐川扶额摆了摆手:“拿进来。” 樱桃红梅子青,仿若上好的玛瑙和翠玉,颗颗圆润饱满,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摆在一起煞是好看。 洛曈拈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三分酸七分甜,鲜嫩多汁的果肉化在唇齿间,清凉爽口,沁入心田。 洛曈吃到好吃的,倒是忘记了拘谨,自然而然地拿起一颗递到晏逐川嘴边:“好甜,你也尝尝。” 晏逐川一双凤眸深深地望着她,张口咬下送至嘴边的樱桃,却连那被樱桃汁水染红的粉嫩指尖也一并“不经意”地含进口中,又仿佛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般仔仔细细舔吮过一番才松了口,饱含深意道:“确实很甜。” 再看洛曈,已然羞赧得两颊通红,不知所措,可爱的小模样看得晏逐川真想按着人好好欺负一顿才罢休。 杵在不远处的玉笙低着头看脚尖,只觉得自己堪比年节下最大的大灯笼那么亮。 待洛曈将最后一只蛋兜编织好,玉笙便抱着那一筐立夏蛋去给府里上上下下分发。大家也许久都没有玩过这种儿时的游戏了,一个个都很怀念,并感念洛姑娘巧思。 接近晌午,天儿渐渐地热了起来,卞姑姑派人到各个院子送来冰块。这些冰块都是冬天的时候贮存在窖中,入夏取出,置于室内,便可清凉消暑。 洛曈轻轻摇着一柄团扇倚在榻上,香香蜷在脚边正酣睡,不时地吧唧着小嘴,露出一截粉红色的小舌头,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洛曈看得有趣,伸出手指轻轻去碰香香雪白|粉嫩的耳朵,尖尖软软的猫耳朵,一碰就朝旁边倒去,香香却怎么都不醒,烦了顶多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洛曈玩得兴起,连困意都跟着散去了不少。 门前的竹帘一卷,玉笙圆圆的小脸探了进来:“姑娘,刚凌府的人来过,请姑娘和长公主殿下去府上一聚。” 洛曈坐起来:“即刻么?” “嗯!”玉笙掩饰不住眼里亮闪闪的期待,“说是趁今日立夏,凌老爷做了不少时鲜佳肴呢!” 洛曈笑意盈盈地戳了下玉笙的小圆脸:“你现在可是越发馋嘴啦。” “嘻嘻,还不是姑娘太好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赏我一份。”玉笙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笑笑。 “能吃是福,毕竟美食不可辜负呀。”洛曈坐到妆奁前,由着玉笙替她打理梳妆,“逐川已经去牵马了吧,那我们快一点。” 算起来师姐离京也已快三个月,洛曈向来是个怕给人家添麻烦的,除了派人来往回礼送口信,倒也确实许久未和凌伯父凌伯母相见了。 晏逐川和洛曈抵达了凌府,同凌夫人凌员外寒暄过后,才发现晏黎也在。 她们颇费了些眼神才在树底下瞅见了他,晏黎今日穿了一身翠绿,美名其曰应和节气。此刻他正揣着一兜杏子,边啃边看丫鬟们摘槐花。 “五叔。” 晏黎闻声回头,见了洛曈二人,笑眯眯地招手。 五王爷一贯清闲,颜泱走后,他便甚少再去弈吟阁,转而同凌家交往密切起来。这么说倒也不大准确,毕竟五王爷从前就常到凌府上走动,蹭饭更是常事。 “你俩今日有口福啦。”晏黎指了指一树雪白的槐花,“槐花包子吃过没?” 晏逐川挑眉,洛曈摇了摇头一脸新奇:“原来槐花还可以做包子呀。” “这就不知道了吧?”说到吃食晏黎可就打开了话匣子,“这槐花可不只能拿来包包子,还能包饺子、做槐花煎饼……酿槐花蜜饮和菊槐茶,煮槐花粥呢。对了,今天凌老爷还准备了一道槐花清蒸鱼,嘿嘿。” 洛曈听得连连点头惊叹,从前在谷中之时她只喝过师父的菊槐茶,有点香甜还有点淡淡的清苦,倒不知这槐花竟有这许多吃法。 “五王爷当真是见识渊博,不愧是京城第一老饕呢!”洛曈发自内心地道出钦佩之感。 晏黎目光瞥过她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笑问道:“怎地还喊五王爷,应改口喊五叔了才是。” 洛曈脸红,羞赧地摇头不肯。下意识瞧了晏逐川一眼,复又垂了眸,用蚊子般的声音讷讷道:“待成亲了再喊么。” 洛曈话音刚落,众人便忽地听得一道清冷女声自空中传来,夹杂着丝丝寒意。 “和谁成亲?” 众人正纳闷这是谁在说话,洛曈闻声却是心下一惊,暗道不妙,忐忑地转过身来。 就见屋顶上立着一人,一袭白衣如雪,同样雪白的发丝披在背后,随风轻扬,容貌清逸脱俗似谪仙般出尘。此刻眸中却迸出点点寒光,带着三分怒意三分审视,注视着庭院中的众人。 洛曈眼睛睁得大大,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朝房上人怯怯地喊了一声…… “师、师父!”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60-70 第61章 更何况拱了白菜的这头猪还真就是晏逐川! 听洛曈这么一喊, 晏逐川心下了然。 眼前这位谪仙般的女子,便是洛曈的师父,清荼谷谷主洛丹歌。 她有点头疼, 却并不慌张,反正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 只是她有些讶然,洛谷主年纪成谜, 记忆中自己幼时见她,就是这般模样, 如今多年过去,她容貌丝毫未改,乍看上去竟同她们年岁相差无几, 当真是驻颜有术。 众人怔愣了一瞬, 再抬头望去时, 洛丹歌已从房檐之上到了他们面前,没人看得清她是怎么过来的。 晏黎此前只从洛曈口中听说过这位高人的大名,此刻不由得心里打了个转,这洛谷主看着如此年轻,就有如此高深的功夫……了不得了不得。思及此,他看向晏逐川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同情。 “师父……您怎么来啦?”饶是知道师父一向疼爱自己,洛曈此刻气势也不禁弱了几分。 洛丹歌不轻不重地敲了她一下:“这么不想看到为师?” 洛曈连忙拨浪鼓式地摇头。 “后日是你生辰,忘了不成?”洛丹歌心内叹气, 以往每次久别相逢, 曈儿都开心扑过来迎接的……都是因为这可恨的家伙!想罢,她又冷冷瞪了晏逐川一眼。 听闻师父是为了自己的生辰才赶回来,洛曈不由为自己方才的犹疑感到歉疚, 哒哒哒跑过去一如既往地伸开手抱住师父。 洛丹歌用力揉了揉洛曈的头发,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 洛曈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师父的脸色, 鼓起勇气揣度着开口:“师父,我和逐……” “嘘。”洛丹歌竖起手指抵在唇畔,打断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曈儿到底还是她的乖徒儿,再怎样她也不舍得凶。另外那个么,就不一定了…… 寒光一闪,洛丹歌长剑出鞘,剑锋直指晏逐川就攻了过去。 “师父!”洛曈惊呼着去拉洛丹歌,却被她轻轻一甩衣袖,就推到了* 十丈开外。洛曈欲再上前,却被晏黎拉住。 晏黎对她无声地摇了摇头——刀剑无眼,咱俩都不会武,太危险了。 洛曈急得跺脚——那也不能让她们就这样打起来啊! 晏黎想了想,扭头对旁边丫鬟说了句什么,那丫鬟点点头跑着离开了。 再看庭院中,那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转眼间已是飞沙走石,剑影纷纷。 洛丹歌存了试探的心思,出招只用了三成内力。即便是这三成内力,在如今江湖的年轻一辈里已少有人能抵挡,不想晏逐川在始终都未拔刀的情形下,竟也能游刃有余。 “为什么不拔刀?”二人对了数十招,晏逐川都只是避而不攻。洛丹歌不愿被视作欺负后辈,收了剑冷声问道。 晏逐川恭恭敬敬拱手:“您是曈曈的师父。” “狂妄。”洛丹歌冷哼一声,此子态度无可挑剔,她却看得更不顺眼起来,“你可知,只要我想,杀了你轻而易举。” “前辈若杀了我,曈曈定会难过。” “你在威胁我?”洛丹歌眯眼,话音里寒意更甚。 晏逐川摇摇头:“我只是相信,曈曈唯一的亲人、她日日夜夜挂在心上念在嘴边敬爱有加的师父,不会冷酷无情地漠视她的感受。” “哼,巧言令色之徒。”洛丹歌面若冰霜不为所动。 良久,只听她轻咳了声,面不改色道:“曈儿她果真时常提起我么?” 晏逐川微微垂了一双凤眸,唇角微扬,言辞恳切:“曈曈梦里都念着您。” 这话倒也不假,洛曈十次梦呓里,能有两三次是关于她师父的。 至于剩下的七八次都是梦见谁……晏逐川又不傻,自己偷乐就行了,是不会告诉洛谷主的。 听闻爱徒牵挂自己,做师父的没有不喜欢的。洛丹歌心情好了些许,清冷的面容也缓和了几分,开始端起心思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来。 眼前这姑娘,年纪不大,内力却不可小觑,方才自己一番试探,她能赤手空拳接下她数十招,的确是难得的奇才。 她身手利落,周身透着一股征战杀伐之气,言语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不似寻常人家的做派……洛丹歌瞥了眼身后焦急的爱徒,心道兴许是自己脾气急了些,坐下来好聚好散也并非不可。 “你叫什么名字?”洛丹歌略一思忖,悠悠问道。 洛曈离得远,一直未听清她们都说了些什么,眼看着师父神情从盛怒再到狐疑而后松缓……心里七上八下的,正想摆脱晏黎跑上前去劝说,就见院门处有了动静。 “洛谷主!洛谷主——剑下留情哪!” 凌夫人提着裙角,身后追着凌员外和一帮子下人,呼啦啦跑了进来。 没想到凌夫人虽然平时看着弱不禁风,跑起来倒真不是盖的。一众男女老少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凌夫人自己则是一口气跑到洛丹歌和晏逐川面前站定,理了理微蓬的秀发,掸了掸鹅黄色的裙边,随后漾起一个优雅而不失亲切的微笑道: “洛谷主,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不如坐下来好好谈,切莫伤了和气呀。” 洛丹歌闻言,眯起眼转向晏逐川,神色晦暗不明,一字一句道:“长、公、主?” 晏逐川心说要糟,可这也怪不得凌夫人,她只得拱手道:“晚辈晏逐川,见过洛前辈。” 洛曈和晏黎刚刚凑过来就听到她们的对话,洛曈拦阻不及,一拍额头作痛心疾首状,晏黎则是搓了搓抱在一起的双臂,大夏天的,他怎么觉着突然有点冷飕飕呢? 凌夫人也愣了,不明白洛谷主这仙气飘飘的人哪儿来这么大怒气。 洛丹歌周身寒气愈盛,语气冰冷:“你是晏家的人?” “是。” “小皇帝唯一的姐姐?” “是妹妹。”晏逐川硬着头皮应道。 “师父……”洛曈抬眼瞧着洛丹歌的脸色越来越臭,怯怯弱弱地喊了声。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洛丹歌揪住洛曈耳朵,看起来气得不轻,“从前为师是如何嘱咐你的?都忘啦?!” 洛丹歌倒没真的使多大力,自家的崽,她还舍不得。 可晏逐川看了心疼,一把将洛曈揽到自己身旁,正色道:“曈曈起先并不知我是谁,前辈不要怪她。” 她虽不知洛谷主口中的“嘱咐”是何事,但想到儿时的所作所为亦可揣度一二。眼下看来,她此前的侥幸心愿怕是要破灭了,洛谷主如此态度,显然是对那桩陈年旧事记得一清二楚才是。 可就算她曾对不起洛谷主,也绝不会在曈曈之事上妥协退让的。 晏逐川坦然抬头,迎上洛丹歌气呼呼的目光。 “好哇,果然是你用心险恶,见曈儿天真懵懂就蒙骗于她对不对?就说曈儿素来最听我的话,怎么会忤逆师命!” 眼见洛谷主又要拔剑,凌夫人和凌员外连忙上前阻拦相劝,凌夫人直接扑过去一把抱住洛谷主的腰,凌员外不敢动手,只好招呼丫鬟们都去给夫人帮忙……一时间竟也将洛谷主身旁围了个水泄不通。 洛丹歌有些头疼。 这些人当然拦不住她,可她执意动手定然会伤了他们。凌员外和凌夫人毕竟是墨儿的爹娘,当年凌家刚失了大女儿,仅剩的闺女又被自己看中了根骨,带去了清荼谷一走就是十余载……这些年交情不说多深,彼此总是十分客气的。 洛谷主是世外高人,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平日虽远离世俗,却也晓得通情达理与人为善,现下还在人家府里,这几分面子总是要给的。 她平了平心气,尽可能语气平静地道:“总之,这件事绝对不行。曈儿,去收拾东西,随为师回清荼谷。” 许久未听得应答声,洛丹歌一回头,就见小姑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抿紧了唇,红着眼眶看她。 洛丹歌的心倏地一下子就软了。 在她印象中,曈儿这孩子自小就十分懂事乖巧,哪怕是在寻常人家公认的——稚童最顽皮的三四岁年纪,也异常好养。小小一只,捧本书就能安静地坐上一天,不哭也不闹。除了谷中的鸟兽死去时,还没见她露出过这样伤心的神情,就连当初告知她身世,她也只是失落了几天,都未曾掉一滴眼泪。 可见曈儿是动了真情。 但和谁不好,偏偏是她! 凌夫人早已把洛曈当作半个女儿看待,如今见此情景,心中亦不忍,遂劝道:“洛谷主疼爱曈儿之心,我们也感同身受,只是曈儿跟长公主殿下委实是两情相悦,长公主殿下对曈儿也是一片赤诚,您为何如此……” “是啊是啊,长公主殿下名声在外,洛谷主远游已久,或许不甚了解,但凌某和夫人都可用性命担保殿下的为人啊。”凌员外冷不丁被夫人捅了一胳膊肘,连忙跟着开口,“若是在洛谷主眼中,长公主殿下都不足以托付爱徒,这天下怕是难有能合心意之人了啊。恕凌某揣测,难道只因为长公主殿下是女儿家……” “……我是那么迂腐的人么?曈儿还小呢。”这晏家的闺女还挺得人心的么,洛丹歌面上仍端着四平八稳的仪态,却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兀自气闷。 凌夫人跟凌员外对视了一眼,嫣然笑道:“曈儿也及笄三四年了吧,想当年我跟墨儿她爹在一块儿时,还不若曈儿这般大呢。” “不过为人长辈的,无论孩子们长到多大,总是会觉得他们还小,事事离不得人操心。”凌夫人笑眯眯地拉过洛谷主的手,一脸我都懂的神色,“像我也总觉得墨儿还小,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比她更像个孩子。” “她爹,你说是不是?” 凌员外揉着胳膊连连点头。 洛丹歌欲言又止,本想说墨儿不同,可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妥。 同是她的徒弟,洛丹歌不想让凌夫人和凌员外觉得她疼曈儿比疼墨儿更多,虽然事实本来就非如此,可洛丹歌向来是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的,一想到还要费更多口舌去解释就头疼……遂缄口不言。 凌夫人见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似乎有效,信心倍增,继续劝道:“况且,洛谷主若是当真不舍得曈儿早嫁,这事咱们还可以坐下来慢慢商议的嘛,长公主殿下想必是不在乎多等些时日的。” “我愿意等,等多久都可以。”晏逐川一双星眸粲然,直直地望着洛丹歌,语气坚定道。 “我不愿意。”洛丹歌薄唇轻启,凉凉吐出一句来。 她清楚年纪小什么的理由着实站不住脚,可她就是不乐意! 试想一下,云游回来,几个月不见的宝贝爱徒突然就和人双宿双飞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小白菜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被拱了!搁谁谁受得了啊! 哪怕不是晏逐川,换成是谁……都照样不行!她家的宝贝曈儿这么善良可爱温柔聪慧,世间哪有人能配得上! 更何况拱了白菜的这头猪还真就是晏逐川! 这事儿,没门儿! 第62章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离开她的。” 洛丹歌冷面负手而立, 决意要带洛曈回清荼谷。洛曈只咬紧了唇,倔强的小脸上泪光泫然,看得晏逐川心疼不已。五王爷、凌员外等人皆替她们捏着一把汗, 庭院里一时间气氛凝滞。 凌夫人美目转了一转,漾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来:“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呢?洛谷主难得来一回京中,我和墨儿她爹理当尽地主之谊, 好好为洛谷主接风洗尘才是。” “况且,我与曈儿这孩子相处甚是投缘。”凌夫人顺势将洛曈揽到身旁, 安抚地轻轻拍着她肩膀,“曈儿这就要离开,我当真十分……十分舍不得……” 凌员外大抵是早已习惯了自家娘子的拿手伎俩, 此刻见她一面用手帕按着微红的眼角, 一面偷偷给自己递眼色, 忙接下去说道:“咳咳,洛谷主不如在寒舍小住几日,大家都很想陪曈儿一起过个生辰。” 见洛丹歌似要说些什么,凌员外又叹道:“您若就此离去,回头墨儿得知,定会苛责我们慢待了她的师父。唉,洛谷主……您就权当是全了我跟墨儿她娘的一片心吧。” 洛丹歌眉头微蹙地看着眼前“愁苦哀伤”的凌员外夫妇,心头茫然中夹杂着一丝……凌乱。 她怎么觉着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当年自己收徒带走墨儿时的情景?可即便是当年和墨儿分离, 这俩口子也没难过成这样吧!究竟谁才是凌家的亲闺女啊! 洛丹歌又望向眼眶红红似兔子的洛曈, 几不可闻地微微叹了口气,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亦不忍曈儿度过一个不开心的生辰,在凌家住几日再走不迟。左右有自己盯着, 是不会让那厮有机会把曈儿拐走的。 凌夫人和凌员外彼此对视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 先把人留下再说, 日后之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只是实在难以想象,洛谷主名满江湖,闻其行事作风,并不像是会拘泥于繁文缛节的顽固不化之人,究竟是何缘故才会对晏逐川的态度如此强硬?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放心不下徒儿么…… 众人好奇揣测间,洛丹歌已经由丫鬟领着去了厢房休息,洛曈也一步三回头地被师父拉走了。 “曈儿,你住的院落位于何处?也不必劳烦人家另收拾一间,为师与你同住便是。” 听得师父如此问,洛曈不由得内心“咯噔”一下,也暂时顾不上难过了,支支吾吾道:“我……我的院子在……” 要知道,师父仅仅是得知她和逐川在一起就已然气成这样,若是说出自己这些日子都住在长公主府……那还了得! 玉笙上前一步,矮身行了一礼道:“可是不巧,年前洛姑娘到得突然,院子也是夫人临时收拾出来的,物事一应俱全,只是小了些,除姑娘那一间,再无空着的厢房了。不过夫人已替洛谷主您备下了东边一处厢房,院子又大又宽敞,您肯定喜欢!” “洛谷主若是瞧过后不喜欢,或是着实想和洛姑娘同住,则容奴婢先去向夫人回禀一声,再替洛谷主和姑娘另作安排可好?” “既是如此,那就住东厢房吧。” 她确实打着就近看守白菜的算盘,但人家不便宜,只得作罢。在别人家里作客,洛丹歌自是不会做那挑三拣四的麻烦主儿,也不欲叫两个小丫鬟为难。 洛曈心下偷偷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替她解围的玉笙和玉笛,玉笙则趁着没人留意,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 直到推开房门之前,洛曈都还很忐忑,生怕被师父看出端倪。 可眼前这自己曾经住过几日的房间,陈设布置同自己搬去长公主府之前别无二致,井井有条又不失生活的痕迹,甚至连汤圆都站在鸟架上优哉游哉地梳理着蓬松的羽毛……洛曈按下心中的讶异,回头对洛丹歌道:“这便是曈儿的房间了,师父您可放心啦。” 洛丹歌跟着四下打量了一圈,见确实并无任何不妥,便安心地随玉笛往自己的东厢房去了。 洛曈扒在门后,瞧师父走远了,遂回头捏了捏玉笙的脸蛋:“我们玉笙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呀?” “当然是夫人的安排。”玉笙一五一十地说,“听到五王爷派人递的话,夫人在赶去院子之前,就悄悄嘱咐我和玉笛先过来,将这院子按照姑娘从前住过的样子打点好。我那时还有些纳闷……原来是怕洛谷主有所怀疑。夫人真是太机智啦!” 洛曈点点头,在椅子上慢慢坐下,叹了口气:“这次还真是多亏伯父伯母救急了,要好好谢谢他们。” 玉笙见洛曈怔怔望着窗外,眸中黯然,走过去轻声安慰:“姑娘别难过,长公主殿下一定会有办法的。” 洛曈沉默了许久,似是记起什么,对玉笙说:“今日事出突然,午后你寻个时机回去一趟,取几件我常穿的衣裳来,要留心别被我师父发现。” 玉笙点点头:“除了衣裳姑娘还要些什么?要把香香和大吉抱来吗?” 洛曈摇头:“我不需要太多东西,香香和大吉也不必带来了……就让他们留在府里,替我陪逐川吧。” 玉笙应下,又道:“那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带给长公主殿下吗?” 洛曈抿了抿唇,抬头一字一句道:“你只告诉逐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的。” 凌员外一席迎夏的家宴做得菜色丰盛,洛曈却颇有些食不知味。 逐川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凌府,想来是为了不惹洛丹歌心烦。 思及此,洛曈只觉得心头酸酸的泛着疼。且不说晏逐川是何等身份,她那样骄傲恣意的一个人,如今为了她却要这般委屈…… 洛曈虽性子和软,却并非不敢忤逆师父。只是她清楚洛丹歌平素的为人,知晓师父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正因如此,眼下的情状才变得更加令人迷惑。 她想弄清楚个中缘由,好过不明不白地和亲人闹翻。 若是师姐在这,或许还能问问她是否知晓背后隐情。可如今…… 尽管凌员外和凌夫人一直在亲切地活跃气氛,可洛丹歌也看出了洛曈的低落和心不在焉,席间一直给她夹爱吃的菜。洛曈都一一吃掉了,却仍不见多少欢颜。 霜月的到来可算是雪中送炭。 “哇,这么多好吃的啊!”一袭红衣的霜月挤进席间,挨个拍了拍洛曈和晏黎,“有好吃的不喊我,不够意思哦!” 凌夫人眼疾手快地让丫鬟添了副碗筷,言笑晏晏:“不知霜月公主有闲暇大驾光临,我们准备不周,不嫌弃的话就一起随意用些吧。” “哎呀伯母,都说了好多次了,喊我霜月就好啦。”霜月往嘴里塞了一口鱼,睁大眼睛连连赞道,“这个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凌夫人笑着将那道桂花蒸鱼往霜月面前又推了推。 因为种种缘故,霜月现在也成了凌府的常客。凌夫人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活泼可爱的西域姑娘,尽管她也是位身份尊贵的公主。 这倒不是厚此薄彼,只是晏逐川身上有一股拂之不去的威仪,他们即使再亲近也不敢越了矩去;但面对霜月,凌夫人就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位普通的长辈,笑笑闹闹间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晏黎瞅瞅霜月,拿不准她是有备而来还是毫不知情,生怕她说错话。想提醒一二又不好开口,然而霜月只是一直吃吃喝喝,跟众人谈笑风生闲话家常,并没有出现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情景。 洛丹歌此前从凌京墨口中已听说过曈儿和这位西域公主成为朋友的事,霜月也对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清荼谷谷主有所耳闻。互相介绍寒暄过后,洛丹歌便由了她们自己玩去,只盼着曈儿在小姐妹的陪伴下多少能开心一点。不过为怕洛曈偷偷去找晏逐川,故而坚决不许她出门。 午后,玉笙正准备依洛曈的吩咐溜去长公主府,为怕遇上洛丹歌,她特意走了凌府西侧偏门的方向。 路过小花园时,忽见一个人影从墙外翻身而入,玉笙被吓了一跳,正想喊人,定睛一看……却发现竟也算是位熟人。 “凌将军?” 翻|墙而入的凌肃闻声一顿,回头见是那个一直跟在洛曈身边的小丫鬟,便松了口气。 玉笙行了一礼,又有些疑惑:“大白天的,凌将军怎么不走正门呀?” 凌肃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洛谷主呢?” “这会儿……应当在厢房休息吧。凌将军可是来找洛姑娘的?”玉笙也不自觉地跟着压低声音。 凌肃点点头,提了提手里的包袱。玉笙了然,心想对方大约是和自己相同的目的……长公主思虑周全,倒省去自己替洛姑娘跑这一趟了。 “凌将军跟我来。” 夏日午后的天气令人困倦,微酣的暖风轻拂,婆娑的树影在静谧的水面投下一片阴凉,连池中的鱼儿都懒懒地躲到了阴影里,不愿多游动。 此刻在洛曈的房里,霜月正绘声绘色地给洛曈讲着自己的近况。 自从她留在凤麟城“赎罪”以来,就需要常常到御膳房传授西域特殊的制糖技艺,以及在教坊司教习一些西域的舞蹈,她的侍女们也会帮忙去织造署编织一些他们汝牢国才有的漂亮毛毯。 霜月起初是奉旨行事,后来渐渐从中得了趣,却不愿整日闷在宫中,她便向皇上提出——希望可以让这些珍贵的本领也在民间流传发扬,而不仅仅是供于王公贵族之间。 皇上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但只许她以技师的身份将配方和技艺传授给京中各大商铺,而不准收受红利。 但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做买卖还要计较成本呢,这异域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受欢迎,京中许多商人都持观望之姿。因此,哪怕有五王爷晏黎帮忙从中周旋,也没有几家商户敢轻易受用,霜月的计划起初进展得并不是很顺利。 凌夫人却对霜月的想法赞赏有加,而凌夫人的态度就等于整个凌家的态度。众所周知,皇商凌氏向来是凤麟城中大小商贾的表率,有了凌氏各大商铺的鼎力支持,在民间推行汝牢国制糖和织造技艺一事,竟也渐渐办得如火如荼起来。 霜月连日来就是在为此事奔走,忙碌得像一只快乐的小蜜蜂。今日却也凑巧,她本是到长公主府上邀请洛曈一起去集市甄选些可用的布料,得知二人去了凌府,便折路而来,没想到恰逢小姐妹发生这件伤心事,还蹭了一顿美餐。 第63章 “莫怕,我在。” “如此说来……现今你师父执意反对你们俩在一起?” 听完洛曈诉说事情的经过, 霜月往洛曈身边一坐,睁大一双紫眸诧异问道:“我刚进来时,就听到丫鬟们在议论纷纷, 听说她们今日交过手了?” 洛曈微微点头,眉间忧色未消:“幸好五王爷机敏,凌伯母他们赶来拦住了师父, 才没有继续打下去。” 霜月拍了拍她安抚道:“晏逐川可是‘玉面修罗’哎!就算是认真打下去,也不见得会……输吧。” 她说到后面, 也有些迟疑起来。毕竟清荼谷谷主洛丹歌在江湖中的地位,已有数十载不曾动摇。像自己娘亲那般当年也曾叱咤风云的人物,每每说起这位高人, 话语中都满是崇敬。 霜月吃不准, 洛曈却并不认为逐川能在她师父手里讨到便宜。 倒不是她不信逐川。洛曈虽不会武, 对江湖事也知之甚少,但跟着师父在谷中生活了这些年,师父有多强大,她心中自是比旁人更清楚。 对内,清荼谷海纳百川,收容了众多身份各异的奇人异士,而身怀绝技之人,往往也都有些古怪的脾气。能让他们全都安分住下并心生敬服,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到的。 对外, 且说那些想隐居避世之人,可不会全是看破红尘的省心人。仇家找上门的,还有觊觎谷中珍宝前来挑衅滋事的, 不计其数……清荼谷能在这些纷扰之间岿然不动,洛谷主的实力就可见一斑了。 况且, 洛曈并不想知道逐川会赢还是会输,因为她压根就不想看到她们全力交锋,两败皆伤的那一天出现。 “阿曈,你师父她……年方几何啊?” 这话问得有些怪异,霜月很清楚地知晓洛丹歌是她们、甚至她们爹娘的前辈……但见过那张谪仙般清丽的面容,“高寿”一词霜月却是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洛曈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自幼时我有记忆起,师父就一直是如今这个样子,从未变过。” “咦——你师父别是妖怪来着吧?”霜月故作惊吓状逗她。 “不要乱说啦。”洛曈轻轻打了她一下,“师姐曾说,习武到师父这等境界的武林前辈,内力都十分深厚,因此大概也就不会像常人那般容易衰老吧。” 霜月跟着点头,这倒不错。练武之人,通常只要不是练邪功、走火入魔那一类,其身体和容貌都会比常人看起来更健朗年轻一些,她爹娘就是例子。 霜月的目光瞥过室内一角,好看的眉头皱起。洛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露出几分无奈神色解释道:“是汤圆太调皮了,才一个午膳的功夫,就把这儿弄得这么乱。”现下又不知飞去何处了,闯了祸倒知道躲起来。 洛曈左右张望了下,想起玉笙被她派去长公主府了还没回来,便站起身打算自己动手收拾。 “阿曈你歇着,我来。” 霜月一把将她按了回去,转头利落地开始打扫房间,样子熟练得一点儿都不像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公主。洛曈眨巴眨巴眼,只见霜月不消片刻就把那块被弄乱的角落收拾得干净齐整,而后掸了掸指尖的灰尘,从怀里掏出一把西域糖果来和洛曈分着吃。 洛曈嘴里吃着糖,脑海中却回忆起之前在沐云馆驿办灵猫案时,伊朵说霜月一直都是自己打理房间,从不让下人经手的事。 “霜月,你……向来都是如此么?”洛曈终于是没忍住好奇,歪头瞧着霜月神色犹豫问道。 “啥?”霜月愣了下,反应过来,得意道,“如何?别看本公主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手脚麻利得很!跟我多学着点喽。不过估计晏逐川是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洛曈脸红了红,自从她住到长公主府,晏逐川确实从不让她亲自动手干活,生怕把她累着。加上一个对晏逐川唯命是从的玉笙,把洛曈从一个凡事亲力亲为的小姑娘生生变成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洛曈都怕她把自己养懒了。 “可是,以你的身份,又怎会……”见霜月似是并无芥蒂,洛曈便问出了心中所想,不再避讳。 “做起这些下人的活计来怎会如此得心应手是吗?”霜月笑了笑,落落大方地坐下来,缓缓开口道,“七岁那年,有一次我吃了侍女拿来的点心,而后中了毒。听母后说,若不是恰逢有位神医在王城游历,我大概那时就没命了。” “打那之后,我就开始学着自己打点贴身的一切,不再经他人之手。固然父王和母后大肆清理了王宫的仆人,又派了跟随他们多年的忠心护卫在我身边……可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不是吗?” “伊朵是可以信赖的,只是这么多年我早已做惯了。” 洛曈听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霜月说得轻描淡写,但洛曈知道这寥寥数语的背后,她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 汝牢王和王后是出了名的恩爱,据洛曈所知,汝牢王只有一位王后,也就是霜月的母亲,并无其他姬妾,子女也皆是王后所出。 洛曈本以为,如此单纯的王室环境,加上慈爱的双亲,才养出了霜月这般活泼直爽的性子,没想到……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苦处。 或许不是内忧,是外患也说不定……洛曈联系到逐川曾和她讲过的、边境诸国表面和平实则暗潮汹涌的现状,思绪不由得跑远了些。 不管怎样,霜月的童年,看来并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般无忧无虑。 霜月见洛曈好半天都没说话,表情却瞬息万变,望向自己的目光瞬间充满了疼惜和同情,倒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 “嗨,都是陈年往事了,若不是本公主记忆太好,才想不起来呢。”霜月大大咧咧地说着,又捏了洛曈一把,“阿曈你就放心吧,向来只有本公主欺负别人的份!” “很小的时候母后就对我说过,与其去处处提防看不见的暗箭,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不然,以我的心计,再学十年也学不来。” 这倒是大实话,洛曈忍俊不禁,想起她打架时的样子,便也放心下来。 霜月虽然貌美如花,却绝不是一枝娇花,她更像是大漠中一枝带刺的玫瑰。洛曈本还有些困惑,若霜月自小是在一个需要防备他人的环境下长大,为何却仍能保有这般“没心没肺”的性情呢? 如此看来,霜月这一身足以自保的武艺,便是汝牢王夫妻俩为之计深远了。 小姐妹俩正相视而笑,门外突然传来凌夫人的声音—— “玉笙,杵在门口做什么呢?咦,这位是?” 洛曈和霜月闻言双双扭头,只见房门被推开,一个她们熟悉的身影跟在凌夫人身后走了进来。 “凌肃?” 霜月“噌”地起身,眉眼间皆是惊喜。 这些时日一直在铺子里忙,算起来她也好多天没见过这木头了,竟觉得有些想念。 凌肃还沉浸于方才在门外听到的事中,胸口泛着疼惜,五味杂陈。此时见霜月似乎很开心看到自己,不由得心头一热。 她奉晏逐川之命来“探望”洛曈,未曾想过能在凌府遇到霜月,心中自然也是喜悦的。 玉笙溜到洛曈身边,悄声说了还没出府就遇到凌将军的经过,洛曈了然,转头为凌夫人和凌肃互相作了介绍。 因凌肃常跟在晏逐川身边,凌夫人此前也见过她几面,不过那时只当是普通亲随,现下得知她自己也是圣上亲封的武将,有正经官衔在身的,便欲依着规矩见礼,却被凌肃一把扶住。 凌肃向来自认不是那体贴多思之人,不知为何就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凌夫人,自己也怔愣了片刻。 凌夫人拗不过她力气,只好哭笑不得地坐下,心中却暖融融的。这几个小辈,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却半点不拿架子,对他们夫妇从来都是礼遇有加。 眼前这个年轻的凌将军,看着冷冰冰的,却也是个体贴人的好孩子。 “早说了嘛伯母,和我们不用这样客气啦。”霜月摆摆手道。 凌夫人笑着点头说好,那边玉笙已在洛曈的示意下沏好了茶端过来。凌夫人喝着茶,心底一片欣慰。 她的墨儿虽不能常伴身边,但有幸能结识这几个好孩子,也十分欢喜满足了。 她的竹儿若是还在世,想来也一定可以同她们成为好友的…… 凌夫人低下头,茶水的热气氤氲浮腾,遮住了她微微湿润的眼眶。 凌肃还在为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动作不解,思来想去,归结于晏逐川和洛曈身上。凌府算是洛曈半个娘家,老大对凌府向来以礼相待,自己作为晏逐川的属下,理当对凌夫人多加敬重的。 况且凌夫人温柔和蔼,仿佛她身上有种特殊的力量。明明刚刚才算是正式相识,却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凌将军是来替我送东西的么?”洛曈先出声打破了这有些静谧的氛围。 凌肃闻声回神,点了点头,放下手中包袱,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洛曈。 “洛谷主答应留在京城已属不易,老大她担心接下来这段时日频繁出现会激怒洛谷主,因此派我代为跑腿传话,洛姑娘有什么想给老大的,也可交由我一并带回。” 又转向凌夫人:“殿下说,大恩不言谢。凌伯母和凌伯父今日相助,她铭记在心,日后凌府但有需要,她定鼎力相报。” “之后,大概要常常来府上叨扰了,还望凌夫人——” “哎,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凌夫人拉过洛曈的手拍了拍,柔声道,“长公主殿下她言重了。曈儿就像我自己的女儿一般,只要她们都幸福我便如意了。洛谷主乃是高人,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长公主殿下有勇有谋,定能找到办法的。” 洛曈心知凌夫人是怕自己难过,在宽慰自己,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伯母,您过来是为了……”霜月歪头问道。 “噢,对,看我这记性。”凌夫人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她的目的,“曈儿呀,后日便是* 你的生辰了。不知往年你们在谷里是如何庆贺,今年既在府中,大家也理当一同乐一乐。这一应操办便包在我身上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伯母讲。” 洛曈抬头迎上凌夫人慈爱的目光,只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但凭伯母安排就是。” 凌夫人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不打扰她们小辈聊天,便离开了。 因怕被洛丹歌发现,凌肃也未敢久留,她前脚刚出了院子,霜月便坐不住。洛曈观其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只叫她不用管自己,快些跟出去,霜月遂也告别离开了。 众人都走后,洛曈匆匆展开那封一直被她抓在手里的信,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笔力苍遒,雪白的信纸上俨然跳出四个字: “莫怕,我在。” 虽是短短的一句,却让洛曈一颗心安定了不少。 她想起,打从卧云县上她们初见,逐川就对自己说了这句话。一路走来,逐川每次都如诺保护了她……是了,她的逐川永远让她安心。 她要相信逐川,也相信自己。现下虽要短暂地分隔开来,但她们心系彼此,一定可以渡过师父这一关的。 洛曈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将信小心翼翼地原样叠好,收起来之前,又依依不舍地抓紧了信封,紧紧贴在胸口。 第64章 可惜洛姑娘没盼着,倒盼来了两位稀客登门。 抛下洛曈被师父禁足暂且不论, 那边长公主府内,洛曈这一去,上上下下亦都各自记挂她, 连着三两日里都少了许多笑声。 “都别贪玩躲懒,手脚麻利着点儿。”卞姑姑正训诫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洒扫丫鬟,“这些日子都小心着些别犯错, 多给自己找些活干是正经,不然触了霉头, 可别怨我没提醒你们。” 丫鬟们齐声应了,待卞姑姑走远后,又忍不住说起悄悄话来。 “卞姑姑突然如此严厉, 是不是殿下最近心情不佳的缘故呀?” “你又知道了?” “昨日我去厨房的时候, 听到卞姑姑对阿珍姐姐说, 殿下近日食不知味,要她多做些殿下爱吃的菜云云。你们说,这是怎么了呢?” “还能是怎么了,因着洛姑娘不在府里了呗。” “哎,也不知道洛姑娘何时才会回来,我都有些想念她了……” “我也是。”丫鬟们说着说着,声音有些低落。 洛曈平日里待人和善,又全无架子, 阖府上下没有不喜欢这位主子的。不用晏逐川吩咐, 下人们伺候她都十二分的尽心。 “嗨,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咱们操心呢?要我说, 还是好好干活,把四下里都打扫得干净些, 等洛姑娘回来了也住得开心!” “嗯!” 达成一致的决心后,丫鬟们干得更起劲了。 而此时,“心情不佳”的晏逐川,正在府里的演武场上,亲自拎着暗卫们过招。 离三抱着药箱蹲得远远的,一边听着此起彼伏的痛呼和哀嚎声,一边熟练处理被扔过来的人。 “元帅元帅,下手轻点哇!”震四一边堪堪躲过晏逐川一枪,一面回身抵挡。 暗卫们好歹也都是自幼习武,千挑万选出来,跟着晏逐川出生入死在战场上厮杀过的。 然对于晏逐川,他们仍只敢望其项背。 晏逐川已经很久不亲自和他们过招了。原因无他,一边倒的绝对碾压实在没什么看头,暗卫们也宁愿跟凌肃这样的实力去交手练武。 如今洛曈不在,想必晏逐川内心大不痛快。暗卫们也只好认命,一边挣扎挨揍一边期盼洛姑娘能早日归来。 可惜洛姑娘没盼着,倒盼来了两位稀客登门。 先是大理寺卿岑翮岑大人,晏逐川本没心情理他,奈何他说自己是受圣上所示,来同长公主商议此前那刺客后续之事。事关晏辰的安危与国祚,晏逐川只得把人放了进来。 那女刺客之死,虽一时查不出什么端倪,他们心中却都明白,刺客十有八|九是被灭了口。 在戒备森严的大理寺天牢内动手还能全身而退,如若不是对方有上天入地之能,那便是他大理寺有猫腻。皇上虽未重罚他,可岑翮为官近十载,怎会不明白,若不能戴罪立功尽快抓住幕后黑手,他的官途大概也要到此为止了。 故而,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和能力,如今这岑大人是比谁都要急于查清此案。听得皇上跟他说可同长公主共同查办,便忙不迭地登门拜访了。 晏逐川此前倒不熟识这一位,想来是在她去漠北以后,皇上提拔选用的。她观之已过而立之年,言行本分守礼,是个老实人。抬眼时又可见他眉宇间蕴含一股正气,心下微微点头,对他的怀疑也淡了不少。 从岑翮口中,晏逐川得知了这些天大理寺查到的一些线索。 被灭口的那刺客,嘴巴很严,除了说过自己名叫银瓴,再没交代出其他的什么来。那日大理寺正打算对其严加拷问一番,偏不巧人就死了。 凶手行事十分谨慎,几乎没有在尸体上留下任何线索,所用毒药也是寻常可见的,让人无迹可循。 仵作在验尸时倒是有些旁的发现——这银瓴的喉咙有些异状,同寻常人的咽喉相比,其喉内血肉呈暗红色,且并不平滑,更为赘厚粗粝。仵作推测此应为长久服药所致,只不知她一位姑娘家,为何要服用如此有害无益之药,生生弄坏了一副好嗓子。 或许此事看起来同案情并无甚干系,岑大人亦只三言两语提过。晏逐川却忽然记起,当初他们抓到银瓴时,对方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若不是曈曈心细如发,他们谁都未能看破其女儿身只因其一举一动皆模仿男子而行,就连声音也十分低沉喑哑,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这便是令人奇怪之处。因女子身材较男子更为瘦小,又容易使人放松戒备。站在刺客的角度,无论如何都该是以原本的女子身份行事才更方便才是。 见晏逐川蹙眉沉思,岑翮以为她有了发现,便止住话头静等。 晏逐川眯着眼思索不出头绪,便摆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另有一事怪异得很。”岑翮犹豫了下,说道,“银瓴死的那日,牢房记档被撕毁了。” 晏逐川抬眼,目光锐利:“记档怎会突然被毁?可知是何人所为?” “尚且不知。”岑翮摇摇头一脸沉痛:“都是下官失职。” 在岑大人充满自责的讲述中,晏逐川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凤麟城的大牢共有三座。其一是凤麟府的府牢,其二是由大理寺掌管的地牢和天牢。平民百姓间寻常案件上报府衙即可,而后者分别负责关押重案要犯和皇室宗亲。 银瓴获罪后,本应被关在地牢,然而棘手的是,她到底是去地牢劫过狱的刺客。为防她已将地牢的结构、防守等摸熟摸透从而越狱,故经圣上批准,特地将她关在了天牢。 牢房重地,每日出入均有记档,每月初一十五由专人归档备册。在银瓴被杀死的当日,岑大人从宫中面圣回去就马上调了牢房的记档来看,可偏偏前一日的记档竟全被撕去,消失不见。 “记档如此重要之物,平白被撕毁竟无人发现么?”晏逐川闻言皱眉。 岑翮微微叹了口气:“那日轮值的狱卒之一小吴,说家里老娘得了急病,我便准他提早两个时辰归家了。若我未心软,便不会……” “唉,我岑某人愧对圣上,万死不能辞。圣上仁慈,准我戴罪补过,待了结此案抓住幕后真凶,岑某定去殿前认罪领罚。” 晏逐川默了默,岑大人身在高位,体恤下属之心难得,她无法苛责。 且岑大人此番言辞,愧悔之意恳切,看得出是真的万分自责。日后如何处置,皇兄自有定论,她并不想置喙于此。何况比起问责,眼下更紧要的是查出幕后凶手。 据岑翮说,为免人多眼杂,因此存放记档的房间向来不常打扫,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积于地上。幸而有这层灰,让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唯一一条线索——一串显然属于女子的脚印。故而岑大人怀疑,闯入天牢将银瓴灭口的是个女人,说不定还是银瓴的同党。 可此事疑点重重。若凶手是趁人不备潜入天牢,为何又要损毁可以证明出入者身份的记档呢? 晏逐川沉思片刻,问道:“除了小吴,就再无他人记得那一日出入牢房的名单么?” “有是有的,但……”岑翮点点头又叹道,“我已问过另一名值守的狱卒,那些大人们他虽不能全认得,却记得很清楚,那日出入牢房者皆为男子。” 天牢不比别处,探监也好,提审也罢,唯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权为之。这点晏逐川也知道。 玖岚国虽无男尊女卑之陋习,从前亦有女子为帝为官的先例。然这十几年来朝中几多变故,又历经了季王称帝后那乌烟瘴气的十载……如今朝堂之上,官居三品以上且身为女子者,除晏逐川外,也仅二人而已。 晏逐川点点头表示她已知晓,并命岑翮回去再细细检查牢房和查问狱卒,看是否有所遗漏。 岑大人也不欲多叨扰,见长公主已有打算,便告辞离去。晏逐川又派了离三同他一起,去看看那银瓴的尸首。 岑翮走后,晏逐川内心犯起了嘀咕。眼前所有的线索都表明凶手是名偷偷潜入的女贼……但撕毁的记档,又实在解释不通。 按照合理的推断,凶手应是在那日正大光明出入天牢的官员之中,如此才会想到要损毁可以查出其身份的牢房记档。 因此晏逐川确定,若不是大理寺狱卒的记忆出了岔子,那便是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的线索被掩盖了。 不管怎样,调查三品以上的官员又不能打草惊蛇这并非易事,晏逐川久在边关,对朝中官员并不熟悉,此事还须先跟她皇兄通个气才好方便。 晏逐川正盘算着,就听下人来报说寇大人在府外求见。 寇谦果然是来替晏辰跑腿带话的,说皇上要见长公主。 这倒正合她意,晏逐川牵了微风,正打算跟着寇谦进宫去,忽地想起件要紧事来。 “咳咳。”晏逐川神色有些不自然,“不巧眼下有要事在身,明日我再进宫,劳你转告皇兄了。” 晏逐川留下这句话,就骑上微风一溜烟地跑没影了,留下寇谦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若说有什么事比得上办案紧要,有谁可以让晏逐川毫不犹豫地放皇上鸽子……大概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晏逐川本早早就记着这桩事,算着时辰。只是岑大人他们突然前来,才打乱了些微计划,希望她还赶得及曈曈的生辰。 第65章 眼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思念。 却说凌府这一日, 凌夫人带着全家上下张罗为洛曈庆生,五王爷、霜月公主都前来相聚,好不热闹。 五王爷甚至带来了无忧, 小黑猫瞧着已无半点当初的病弱之气,身上圆润了不少,毛色也光滑鲜亮, 显然被晏黎养得极好。 早在前两日,洛曈就央求师父可否准许她在生辰这天外出游玩, 洛丹歌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因而硬起心肠来断然未许。 幸而凌夫人又亲自出面游说,说她已包下一艘游河画舫, 还请了歌舞坊, 邀大家一同去乐一乐。众所周知洛谷主超凡脱俗不喜喧闹, 若不同他们一道也是可以的。 洛丹歌闻言坐直了身子,果断道:“去,为何不去?” 想支开她定有猫腻,她才不会上当! “如此甚好不过,想来曈儿也十分开心。”凌夫人温声笑道,悄悄对洛曈眨了眨眼。 直到上了画舫,洛丹歌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她本计划绝不让曈儿出门的哇! 罢了罢了,左右有自己跟来盯着, 也不会出什么事, 就让曈儿开心开心吧。 凌夫人包下的这艘画舫十分庞大,上下一共四层,数十个房间, 可容百人。饮宴寝息皆有处所,最新奇的是——使人在画舫中专门开辟一层, 寻了天南地北的客商至此,摆摊兜售各色奇异珍玩和风味小吃,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型船上集市。 “白日里正想和阿曈去逛集市,这儿可比集市要好玩!”霜月迫不及待地拽着洛曈想去买买买,被凌夫人笑着拦住。 “咱们先去楼上赏歌舞,而后你们小姊妹再逛个够也不迟。” 众人一面朝楼上走,一面听凌夫人介绍说这次请来献艺的,乃江南首屈一指的歌舞坊。那坊主同凌夫人是闺中的手帕交,因而每年都要带些徒弟北上来看望凌夫人,顺便在京城巡演。 洛曈心下有所动容,她只是借住在凌府的外人,凌夫人却待她如此。她亦晓得凌家不缺金银,但这份巧思实属难得……洛曈抬起头,正欲好生向凌夫人道谢,才开了个头就被凌夫人打断。 “曈儿先别急着谢我。”凌夫人回头望了望不知不觉落在他们身后的洛丹歌,俯身凑近洛曈耳畔轻声道,“其实这些并非伯母安排,伯母只是略施绵力。要谢呀,等下你跟画舫主人亲自道谢好啦。” “咦?这画舫不是伯母……” 洛曈睁大些许疑惑的双眼,凌夫人却轻咳一声止住了她未出口的疑问,美目流转扫过后方渐渐赶上来的洛丹歌,歉然一笑道:“这画舫我也是第一次来,没想到如此之大。照顾不周之处,还请洛谷主见谅。” 洛丹歌摆摆手:“无妨,我自己随便转了转。” 洛丹歌方才落后众人一步,确实是被那几个贩卖古画珍玩的小摊吸引了目光。 谁还没点嗜好呢?高人也不例外。 只是她还记得要“盯着”洛曈,因而按捺住内心的痒意,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大家朝楼上走去。 洛曈则有些心不在焉,思忖着方才凌伯母说的画舫主人是何许人也,又为何会替自己操办生辰,难道对方今日也在这画舫上么…… “阿曈你看,好漂亮的大鱼啊!” 一行人沿着精雕细琢的台阶旋转而上,这画舫每层的房间分布于四周,中心则形成上下连通的空间。 洛曈顺着霜月手指的方向凭栏望去,只见一盏巨大的鱼灯高悬于画舫中央。那鱼灯足有画舫两层那么高,外观极其精巧华美,两条通体金红的硕大锦鲤首尾相衔,又有不计其数的小鱼簇拥环绕在四周……高低错落,熠熠生辉,竟似鲜活一般。 饶是一直闷闷不乐的洛曈,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了惊艳之意。 洛丹歌在后面远远看到,亦有所动容。 曈儿是个孩子心性,往年每到生辰前夕,她都雀跃期盼得不得了。今年因着这件事,连几日来都不见展颜。她家曈儿是个知礼的,旁人同她说笑,她自是不会苦着脸色。但越是强颜欢笑,她这个做师父的就越是心疼…… 如今见洛曈有了点生气,她觉得或许当真不虚此行了。 洛丹歌不知另有隐情,只当今日这一切是凌夫人操办,心下泛起感激。 四周丝竹管弦之声渐起,众人随着凌夫人走入看台落座。 洛丹歌本想上前坐到洛曈身旁,然看着洛曈和朋友气氛融洽,犹豫了一瞬,最终找了个偏远的角落坐下来。 左右她本就喜静,对歌舞也没甚么兴趣,就不凑他们小辈的热闹了。 洛曈坐在霜月和晏黎旁边,揣着晏黎塞到她怀里的无忧,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无忧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不满地抬起头,“喵呜”了一声以示抗议。 洛曈垂眸,和无忧那双碧绿的猫儿眼对视了良久,心下轻叹。 也不知道香香和大吉在家是不是听话,有没有顽皮让逐川头疼。她不在的日子,不知逐川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今日是她同逐川在一起以来的第一个生辰,若是能同逐川共同度过该有多好呀…… 洛曈正兀自惆怅着,忽然在乐声中,仿佛听见了一点别的声音,像是鸟儿细细的啾鸣。 她循声侧目,只见一只熟悉的白团子打窗边飞过,轻轻落在红木雕花的窗棂上,而后歪着脑袋看她。 “汤圆!” 洛曈惊讶地睁大双眼,正想招手让汤圆飞过来,却感到怀中忽地一轻,无忧“喵”地一声就朝窗边扑了过去,一扑未成,还跟着跳出窗子,追着汤圆跑远了。 洛曈急得站起身来,一时担心汤圆的安全,一时又怕无忧跑丢了……踌躇无措间,晏黎轻轻推了她一把,道:“阿曈你还愣着干啥,快去追,可得把我的无忧找回来啊!” “喔……好!”洛曈应了声,连忙提着裙摆来到廊上,顺着无忧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前面的骚动自然也引起了角落里洛丹歌的注意。虽说以她的内力之深厚,如若她想,听清这方圆几里内的声音都不在话下。但她向来尊重旁人的意愿,故而方才也并未刻意去听洛曈他们说了些什么。 此时见洛曈慌忙离开,洛丹歌四下看了看,招手叫来一旁随侍的婢女问道:“我徒儿干嘛去了?” 那婢女一头雾水,弄明白她问的是今日的小寿星洛曈后,便跑去前面打听了下情况。片刻后那婢女折返,答洛丹歌道:“是五王爷的猫跑了,洛姑娘去寻猫,应当不久便会回来了。” 见洛丹歌眯着眼有所疑虑的样子,那婢女又道:“夫人说,今日这画舫上里里外外都是咱们自己的人,您尽可放宽心。” 洛丹歌轻轻颔首,心中却不以为然,决定等下就亲自去找找曈儿,顺便……逛逛那些贩卖珍玩的小摊。 洛曈追着无忧在偌大的画舫中奔跑,不知不觉离开了众人观赏歌舞的顶层。拐过一个长廊的转角,小黑猫却忽然不知所踪。 “怎么这么快,方才是朝这边跑了没错呀……”洛曈停下来气喘吁吁,小声嘀咕着。 “喵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软绵绵的猫叫,似乎还带着些不情愿。 洛曈连忙转身,随即睁大了双眼,一颗心欢欣无比、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眼前一女子墨发高束,左肩上立着白团子汤圆,右手提着小黑猫的后颈皮举在空中,无忧那双碧瞳不死心地盯着汤圆,挣扎了两下挣不过,发出了垂头丧气的喵喵声。 是她心心念念的逐川! 此时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透过画舫的窗格斜斜地洒进来,金红色的光芒映照在晏逐川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待到意识回笼之时,洛曈整个人已经扑在了晏逐川怀里。 晏逐川紧拥着她的小姑娘,亦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笑容。 尽管她向来不是那瞻前顾后之人,亦深知洛曈心意,这些时日又有凌肃往来传递曈曈的消息……可直到真真切切地抱住曈曈温软身躯的这一刻,连日来躁动不安的灵魂才仿佛有了归处。 洛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莫非是哪位过路的神明听见了她的心愿,她才刚刚盼着若是能同逐川一起过生辰便好了,如今竟真的见到了逐川! 她抬起头,见晏逐川鬓发微乱,显然是为了赶路都顾不上整理仪容,一双如墨星眸却仍璨璨地望着她,眼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思念。 哪有什么神明,是她的逐川一路奔赴至她面前,亲手实现了她的心愿。 “如何?漂亮么?”见小姑娘傻傻地看着她,一副感动到要哭出来的样子,晏逐川失笑地轻刮了一下洛曈的鼻尖,“你可喜欢?”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呀……可逐川怎突然如此直、直白地问她这种问题。洛曈闻言双颊浮起一片红霞,目光左右游移,羞于直视晏逐川期待的眼神,轻声道:“很漂亮,我……我很喜欢。” 晏逐川却似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粲然一笑道:“你喜欢便好。这画舫是当年父皇赠予母后的,母后仙逝后,便留给了我。我久在边关,若非卞姑姑提醒,差点都忘了有这件好东西。” 她没有说出的是,为了在洛曈生辰时给她一个惊喜,她早在两个月前,便开始着手搜罗大江南北的有趣客商,又派人将这艘画舫细细打点、妥善布置起来。洛丹歌的意外到来阻拦了她的计划,她只好托凌夫人从中斡旋,请她帮忙务必将洛曈带至画舫上庆贺生辰。 “咦,逐川问的是这画舫?”洛曈呆呆地愣着,小脑瓜慢慢地转了两转后,睁大眼睛,“原来逐川你便是这艘画舫的主人?” 晏逐川也怔了一瞬,很快便明白过来是她的傻曈曈闹了误会。她挑挑眉没有回答洛曈的问题,而是低下头凑近她,蛊惑般呢喃道:“方才的话,再说与我听一次可好?” 洛曈被晏逐川禁锢在怀里,感受她温热的吐息侵掠着耳畔,那低沉魅惑的独特嗓音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宛如煮熟的蟹子一般,迅速升温,还红了个透。 “喵呜……” 小黑猫无忧一直趴在晏逐川胸前,眼看着二人之间的空隙渐渐缩小,无忧被挤得发出了几声不满的叫唤。 洛曈这才记起自己离席跑出来的目的,她犹豫片刻,依依不舍道:“逐川,五王爷想必还在替无忧担心,我还是先把它带回去吧。” 她其实一刻都不想和逐川分开,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后,还能不能寻到机会溜出来…… 晏逐川瞧她遗憾神情,只觉得疼惜得紧,她揉了揉洛曈头顶,又掐了一把无忧的猫耳朵,有些气这没眼色的小东西:“你不用管,自有人把它送到五叔手上。” 洛曈正歪头疑惑,就见凌肃不知打哪儿闪了出来,接过晏逐川手上拎着的无忧,然后又一阵风似地消失不见了。 旖旎的气氛被无忧打搅得一干二净,晏逐川略感可惜。她牵起小姑娘的手,十指相扣,温声问道:“曈曈想做什么?今日都陪着你。” “什么都好。”没了后顾之忧,洛曈的心情也轻快起来,她抱住晏逐川的手臂轻轻晃了晃,笑得眉眼弯弯。 晏逐川无奈失笑,她的小姑娘心思如琉璃般纯净,一眼便能看透,瞧她抱住自己就仿佛抱住了全世界的模样,一脸餍足,再无所求。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曈曈多日未曾出门逛街了吧?走,带你去看看这楼船上的集市。” 第66章 “等这次事了,我们就成亲,可好?” 二人沿着旋梯, 来到了画舫第二层,也就是客商云集的地方。 虽说是为给曈曈庆生辰才办的,但晏逐川也事先想到, 既是集市,哪怕无法人来人往,也不能冷冷清清。因而她便给长公主府上所有人放了一日的假, 准许大伙都来船上玩。还让五王爷他们也可邀请自己相熟要好的朋友前来。 这样既有了烟火气,又不至于让不知底细的人上船, 增添隐患。 晏逐川虽什么都未说,可当洛曈遥遥望见几个眼熟的丫鬟三两成伴地在摊前采买说笑时,微微一想, 便都明白了。 从前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晏逐川, 怕是将半生的这点细腻情思全数用在了她身上。 洛曈只觉心口像煮了一锅蜜糖, 暖乎乎甜丝丝,还咕嘟咕嘟地冒着幸福愉悦的泡泡。 在船上逛街,不说洛曈,就连晏逐川也是头一回。暮色渐深,华灯初上,人头攒动,盏盏灯火绵延成一条喧闹的光河。此情此景出现在这楼船画舫之上,竟也颇为热闹壮观, 不得不说是种别开生面的体验。 除了香料布匹, 珍玩华服,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各色小吃美食、珍馐佳馔了。来自大江南北的的吆喝叫卖声,裹着特色各异的食物香气, 引得人食指大动。 洛曈近日来见不到晏逐川,胃口一直不佳, 今日亦未曾吃下多少东西。此刻闻到这些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出了声。 晏逐川连忙问她想吃什么,洛曈看得眼花缭乱,忽地闻到一种特别的香味。循着味道的方向,二人来到了一个小摊前。 见有人光顾,摊子上的伙计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话招呼了两声,而另一位摊主正忙着烤肉。两个人生得都不似中原人模样,浓眉大眼,五官深邃,还留着卷曲的小胡子,看着倒像是西域人。 只见一块块鲜嫩饱满的羊肉被铁签串起,架于炭火之上炙烤,摊主人熟练地翻转着肉串、刷着酱料和孜然。不一会儿空气中便脂香四溢,还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 “我曾听霜月说,她们西域那边,有种羊肉烤串特别好吃,想来这便是了。”洛曈目不转睛地盯着烤串,吞咽了下口水。 “尝尝?”话是询问的语气,晏逐川手上却已掏出了钱袋。 “嗯!” 等了片刻,香气扑鼻的烤羊肉串就拿在了两人手里,洛曈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带着试探的心情咬下了第一口。 “好吃!”洛曈睁大了双眼,声音含混不清地点头称赞。 被烤得酥脆焦黄的外皮下是软嫩可口的羊肉,火候恰到好处,不腻不膻,配上西域特制的佐料,让烤肉的鲜香从舌尖翻腾开来,满溢唇齿之间。 晏逐川也笑着吃了一串,漠北多游牧民族,牛羊于她并不罕见,只不过他们在军中向来都是烤一整只撕着吃,像这般串起来细细品味倒也是种新鲜体验。 二人边走边吃,洛曈一抬头,瞧见晏逐川嘴角边挂着一点不小心沾到的酱料,眼睛一亮。 平日里逐川常爱“欺负”她,总是将她嘴角的食物抹去自己吃掉……洛曈仅仅是回想起来,都觉得脸红耳热。如今逮住这个机会,这下她可以扳回来了! 于是洛曈故作正经地轻咳了声,对晏逐川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晏逐川不明所以,低头凑至洛曈身前,就见她的小姑娘,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认真盯着她,而后缓缓抬起手,伸出一截白嫩嫩的手指拂拭过她的唇畔,紧接着把手指塞进了自己嘴里。 洛曈回想逐川平日调戏自己的模样努力模仿着,殊不知她一举一动落在晏逐川眼里都可爱得紧,晏逐川低低笑了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吃么?” 洛曈愣了愣,似是不明白逐川为何没有如她料想中那般害羞,正想硬着头皮继续演流氓,突然一阵火辣的灼烧之感从舌尖蔓延开来…… “唔唔唔……好辣!” “哈哈哈哈……” 晏逐川大笑,她那串羊肉串是加了辣的,向来吃不了辣的曈曈显然是完全忘记了这一点,被辣得大口喘气,直吐舌头,再顾不上维持“流氓”形象。 见洛曈被辣得眼含水光双颊通红,面带幽怨地望着她,晏逐川只得收敛了笑声,迅速带着洛曈找了一间茶铺,坐下来要了些点心和一壶花茶。 几杯清甜的花茶下肚,又塞了些点心,洛曈口中灼灼的辣意方才有所消解。只是想到自己调戏逐川未成还这么狼狈,不由得有点沮丧。 “下次曈曈可以更直接一点的。” “……咦?” 洛曈闻言抬头,晏逐川唇边挂着柔和的浅浅笑意,对她眨了眨眼,伸手捧起她小巧精致的面庞,俯身啄走她嘴边的糕点渣,又顺便将那红润娇嫩的唇瓣细细含吮了一遍才放手。 “比如这样。” 猝不及防的吻让小姑娘再次红透了脸颊,落在晏逐川眼里,就宛如熟透的蜜桃,泛着诱人品尝的光泽。 晏逐川正想再度深入品尝一番,洛曈却突然一把拽住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也一脸紧张兮兮地埋下头。 身后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清冷嗓音。 “店家,来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 洛曈在桌下悄悄摊开晏逐川的手,在她掌心用手指写下“师父”二字,晏逐川了然。 原来洛丹歌趁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看歌舞,便寻机溜了出来。洛谷主声名在外,不说话时又清冷出尘。婢女们便是得了凌夫人的授意,也莫敢阻拦。 她本想去寻一寻曈儿,然而画舫实在太大,问了一路都无人看见,她信步走到了这里,买了些小玩意,逛得口渴了,便进来喝杯茶。 洛丹歌要了茶后,目光四下逡巡打算找个清静位置坐下。 洛曈打从看到师父进来就坐立不安,这会儿余光瞧见师父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连忙偏过头去并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随着洛丹歌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洛曈心跳如擂鼓,生怕师父发现她然后将她抓回去……呜呜她才刚见到逐川,才不想分开。 幸好洛丹歌似乎并没发现她二人,她在走到晏逐川身后时便转了个身,背对着她们,走至一博古架前,认真端详起来。 洛曈轻舒了一口气,偷偷瞧她师父背影。洛丹歌好似正对那柜架上的一具瓷制人偶兴致盎然,甚至在得到店家的许可后,将之取下细细赏玩。 那人偶体态修长婀娜,肤质白皙光滑,五官均刻画得惟妙惟肖,就连发丝、服饰也做工精致,神态动作亦十分自然,恍若真人一般。 “店家,你这瓷偶可否卖予我?”洛丹歌淡淡问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价钱好说。” “客官对不住,这瓷偶小店不能卖。”茶铺老板有些讶异,随即露出为难的神色,“无关价钱,这瓷偶乃是亡妻爱物,所以……” “……是我冒犯了。”洛丹歌愣了愣,语含歉意。 洛丹歌发色雪白,本就引人注目,又生了一张清丽容颜。茶铺老板见这谪仙一般的人儿眉间浮上浓浓憾意,心中不忍,便多说了两句。 “这瓷偶乃是当年鄙人出海做生意时,从一位东海商人手中购得的,那商人非我玖岚国人氏,姓氏又有些奇特* ,倒是被我记住了。” “那商人自称姓伊藤,他卖的瓷偶都是他亲手所制,鄙人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人偶,每一只都形态各异,美妙绝伦!”茶铺老板沉浸在回忆中的双眼透出赞赏的目光,“后来,他随我们的船只一起回到了中原。今日这楼船上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客商和稀罕之物,或许他在其中也未可知啊。客官若有心,可去打听打听,碰碰运气。” 洛丹歌一字不落地听着,末了微微颔首,又塞给那老板一块碎银道谢。 晏逐川看不见背后情景,只能从听到的问答中猜测一二。洛曈见师父就快要转过身来,连忙用口型和手势一起,示意晏逐川先走再说。晏逐川被洛曈拉着,一溜烟地迅速离开了茶铺。 洛曈想着不能被师父抓到,竟迸发出比平时快几倍的速度在人群中穿梭着。她不认识路,就只管一直向前。跑了许久,晏逐川实在心疼她累,一把拉住她,就近坐了下来。 “师、师父没有看到我们吧?”洛曈整个人软了身子趴在晏逐川膝上,喘息了片刻,不放心地问。 “放心。”晏逐川垂眸,手指怜爱地轻拂过她柔顺的发丝,温声道。 皎洁的圆月已从江面上升起,她们所坐之处乃是画舫底层的甲板,晚风柔柔地吹过,晏逐川将怀里的小人儿揽得更紧了些。 洛曈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逐川,我们这样好像在私奔哦!” 晏逐川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傻丫头。” 洛曈轻轻翻了个身,枕在晏逐川的腿上仰望苍穹,扑闪扑闪的双眸和天边星斗一样明亮。 “不然我们真的私奔吧! “带着汤圆、香香和大吉,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我养着你,你——” “你养着我?”晏逐川失笑。 “对呀。”洛曈筹划得十分认真,“我虽然比不得逐川这般能干,但也总能找到活计的!我可以替人制衣,做些女红活儿来卖;或向阿清学些医术,开一家禽兽医馆再不济,我就写话本子去,听闻只要笔耕不辍,每月也能有不少进账的。到时就学那雪柳先生,起个化名,无人能认出我的!” 雪柳先生是近来风靡京城的一位话本先生,以笔风诙谐题材新颖而著称,擅于描绘天马行空的故事,凤麟城的公子小姐们都争相传阅其作,洛曈也读得津津有味。 晏逐川全然未曾料到,她一直以来视若娇花去呵护的小丫头,内心竟存着这般壮志。 “那我呢?”晏逐川柔和了眉眼,注视着她轻声问,“你这么辛苦,我做什么?” “逐川你就在家里吃喝玩乐,陪着我呀。”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眉尖微蹙,仿佛陷入了某种苦恼,声音也低了下去。 “可你是沧澜军的主帅,是玖岚国的长公主殿下,边关将士和天下百姓不能没有你,我……我不能这样自私……” 逐川注定不是她一个人的逐川,洛曈侧过脸,目光有些忧伤地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可我不能没有你。” 晏逐川捧起洛曈的小脸转向自己,目光深情且坚定。 “曈曈,你无须如此深明大义。 “曾经,复仇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手刃仇人之后,我晏逐川此生上对得起恩师父母,下对得起黎民苍生,若哪天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便是最好的归宿。 “可遇到你以后,一切都变得不同。我开始患得患失,亦会贪生怕死。对于如今的我而言,余生若不能和你相守,便再无意义。 “曈曈,我比你更自私。玖岚国可以没有长公主,三军主帅也可以是别人。但……” 晏逐川缓缓俯身,墨发如瀑般倾泻而下。 “晏逐川不能没有洛曈。” 船上的欢声笑语、隔岸的明灭灯火在这一刻都被隔绝于三千青丝之外。 洛曈全部视线皆被眼前之人所占据。 闪闪发亮的不是星光,是眼中彼此的倒影。 那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最桀骜的将军甘之如饴地倾下身,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在她的小姑娘唇上,落下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二层露台上,白发白衣的身影默默注视了楼下甲板上的二人许久,最终什么也没做,转身消失在了茫茫人流中。 夜色渐浓,月上重楼。 画舫里酒阑客散,众人相互道别,各自尽兴归去。 凌府的马车在石板路上轻轻摇晃,洛曈怀抱着满满当当的包裹,静静回想着晏逐川后来对她说的话。 “曈曈,我知你心意。可更因如此,我不能让你和亲朋轻易分离。 “我相信洛前辈的为人,我会尽我所能,努力解开她对我的芥蒂,不让你等太久。 “等这次事了,我们就成亲,可好?” …… 时间在回忆中总是消逝的很快,不知不觉她们就回到了凌府。 正欲回房歇息的洛曈,突然在院内被洛丹歌叫住。 “曈儿,过来。为师有话同你说。” 第67章 那双向来乖软温顺的杏眸中竟闪过些许刚毅的光芒。 玉笙早就知趣地先一步接过洛曈手中包裹回了房。 “师父?” 见洛丹歌盯着她,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洛曈歪着头,眸中透出疑惑。 洛丹歌轻咳几声, 板着脸故作高冷道:“你今日离席那么久,去做什么了?” 洛曈心头一跳,指尖不由得抓紧了些衣角。 师父如此质问, 难道是今夜看到了她们,抑或她仅仅是在揣测? “五王爷的无忧跑了, 我替五王爷寻猫去了呀。” 洛丹歌冷哼一声:“那后来猫回来了,你何故没有一同归来?” “你该不会又不听为师的话,跑去找晏逐川了吧!” “那女娃性情顽劣, 为师不许你同她来往, 自有为师的道理。你莫要再忤逆了。” 洛曈默不作声地听着师父训斥, 内心五味杂陈。 她的逐川明明那样好。 为解相思之苦,只能在众亲朋的帮助下与她偷偷相聚,还毫无怨言。 而向来明理疼她的师父却仍是如此防备逐川。 洛曈越想越忿懑不平。 师父怎样训斥她都没关系,可一直讲逐川的坏话,她真的要忍不住啦! “……曈儿,为师所言,你可都记住了?” 洛丹歌还在碎碎念,忽见洛曈缓缓抬起头, 倔强地直视着她。 月光下, 那双向来乖软温顺的杏眸中竟闪过些许刚毅的光芒。 一瞬间洛丹歌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曈儿知晓师父不喜皇族中人,师父的告诫曈儿也不曾忘却。但逐川她不一样的!”洛曈开口, 声音依旧清甜软糯,话语却掷地有声。 “您自幼便教导曈儿, 待人接物要以眼察人,以心观心。不可偏听一隅之说,更不可囿于成见。 “如今师父口口声声说逐川不好,可又不肯清楚明白地告诉曈儿,她究竟有哪里不妥。 “曈儿不知逐川因何见罪于师父,但逐川是极好的人,又待我以真心。您却连了解她都未曾,便一味地诋毁她,着实令人伤心。” 十几年来第一次顶撞师父的少女,眼圈有些泛红,却仍坚持着一字一句道: “曈儿与逐川两情相悦,哪怕师父永远不肯接纳,我今生今世也必不会负她。 “恕徒儿不肖。” 洛曈一口气说完,跪下来对着洛丹歌叩了三个头,便紧抿着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丹歌伫立于庭院之中,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震惊得甚至未能说出挽留的话语。 西厢房里,玉笙正在收拾今日洛曈带回的大包小包,里面有五王爷和霜月公主他们送的生辰贺礼,还有长公主殿下在楼船集市上买给姑娘的东西…… 玉笙刚刚将这些东西清点整理好,洛曈就一阵风似的推门跑进来,径直扑到床边,把脸埋到枕头中间低声呜咽了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啦?”玉笙见状忙靠过来,担心不已。 “呜……逐川那么好,师父为何就是不相信我,不喜欢她呢? “从小到大,我从未像方才那般顶撞过师父。玉笙,你说师父会不会气得再也不理我了,甚至将我逐出师门……” 可她不后悔。洛曈嘤嘤抽泣着,泪水洇湿了枕巾。 啊这,玉笙挠了挠头,虽然十分心疼自家姑娘,可据她所知,洛谷主门下,不就只有洛姑娘和二小姐两人吗?再赶走一个……还能叫师门吗? 尽管不知方才这师徒二人发生了什么,但她观洛谷主平日在意姑娘的程度,想来是不会轻易斩断师徒情分的。 倒是姑娘自己,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真怕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玉笙一边轻轻拍着洛曈的背一面胡思乱想着。 这次还真叫玉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洛曈离开后,洛丹歌的心头震惊远大于气恼,甚至还萦绕着一丝诡异的欣慰。 她亲手养大的曈儿,自认为早已了若指掌。 当年捡她回谷,教她说话习字,看她蹒跚学步,伴她长大成人……这十余载,曈儿乖巧听话,既不惹事生非,也从未向她要求过什么。在清荼谷众人的眼里,她洛丹歌的爱徒一直是个脾性和软、极好相与的孩子。 有这样的孩子固然省心,但身为大家长的洛丹歌其实也暗暗担忧过,曈儿如此软性子没主意,日后行走江湖倘若吃亏可怎生是好。 如今,曈儿竟破天荒地会和她争辩了,虽然是为着那个晏家的坏丫头……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有些脱离控制,洛丹歌猛地甩了甩头。 呸!她一定是气糊涂了。 想到那个掳走她徒儿芳心的坏丫头,洛丹歌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纵有百千个不情愿,今夜在画舫上听到晏逐川那一席话后,也无法违背良心地说出“她非良配”。 誓愿诺言不可轻信,但那丫头眼中对曈儿的珍视和爱护却不做伪。 而她家曈儿更了不得,竟还真的打算诱拐堂堂一国长公主私奔,讲起日后规划来头头是道,哪里还有一点“没主意”的样子? 陷入回忆中的洛丹歌又好气又好笑,连连摇头。 她的宝贝徒弟,终究是长大了啊。 “洛谷主,您也还没睡呐?” 闻得身后响动,洛丹歌将满腔复杂心绪尽数收敛,微微侧目,就见凌夫人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 “有些难眠,随便走走。”洛丹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方才的百感交集已荡然无存,转眼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淡漠出尘的世外高人。 “洛谷主眼光甚妙,此处风亭是去年才修的,观景赏月俱佳。”凌夫人温婉一笑,掩着檀口轻咳了几声,“只是夜深露重,洛谷主也请尽早歇息,莫要受寒。” 洛丹歌一眼便瞥见了她手中所执的信笺,随口道:“这是……” “这个呀,是墨儿写来的家书。我方才收到,正要去拿给她爹爹读。” 凌京墨虽是她的徒弟,可既是家书,洛丹歌并不想窥探。凌夫人却热络地迅速展开了信纸,闲话家常般同她嗔怨起闺女来。 “墨儿太不坦诚了,明明十分记挂我和她爹,却总是不肯承认,还在信中故作老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洛谷主,您说是吧?” 洛丹歌背着光站在阴影里,不自然地摸摸鼻子,敷衍地应和了一声。 她总觉得这话仿佛在暗示着什么,可当望向凌夫人时,对方笑眯眯的无害模样又让她觉得不过是错觉而已。 二人又聊了片刻——其实几乎都是凌夫人一个人在话些家常,洛丹歌仅仅不时地点个头,回个“嗯”……直到凌夫人的贴身丫鬟来寻她。 “夫人原来在这里,可让瑶筝好找。”那丫鬟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过来,靠近后见到亭中的洛丹歌,福身行了礼,才继续道,“老爷不放心,说夜黑路滑,恐夫人摔倒,一定要奴婢来接夫人。” “这才几步路,老爷也真是的。”凌夫人不好意思地向洛丹歌笑了笑,便告辞离去了。 许是这花园中的小路弯弯绕绕,那主仆二人走得极慢,过了许久,洛丹歌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对话声: “夫人,方才长公主殿下派人来送还您的金簪,说是船工在清理画舫时拾到的,我已替您收起来了。” “啊……”凌夫人似是摸了摸发髻,“瞧我,上了年纪越发的粗心大意了,我今日确实掉了一根发簪。说来有劳长公主殿下,将曈儿的生辰宴安排得这样妥帖,明日你记得派人一并送些谢礼过去。” “是,奴婢晓得了。” …… 洛丹歌眯了眯眼,略一思忖,便很快明白过来。 本以为今日是凌家包下画舫筹办了这场生辰宴,为曈儿和晏逐川制造相见的机会。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那丫头的功劳么…… 她该生气的,可想到曈儿在船上开心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了。 如此煞费心机只为见到曈儿、取悦曈儿……平心而论,就连她这个亲手养了曈儿十六年的师父都未能做到如此。 曈儿无父无母,她洛丹歌远离尘世多年,毕生所愿便是她这个单纯的小徒弟能够幸福。 晏逐川能做得到吗? 或许当她凭栏目睹她们在甲板上相偎相依却没有出手干预时,答案便不言而喻。 洛丹歌蓦然惊觉,她今日不正是因着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才会在回来后抓着曈儿一通训斥,试图矫正自己“临阵倒戈”的想法么? 那些说辞,与其说是告诫曈儿,不如说是在提醒自己——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原本的立场。 洛丹歌不由得暗暗诘问自己,身为师父,她真的有在设身处地地替曈儿着想吗?抑或仅仅是为着所谓的面子和尊严,内心倔强地拒绝着被那丫头打动的自己呢? 凌夫人的话余音犹在,洛丹歌望天,傲娇别扭什么的,她是不会承认的!问就是师门特色! 她该庆幸曈儿没有传承到这特色。 洛丹歌望向西边院落的方向,曈儿的房中烛火已熄,也不知是否已然安寝。 曈儿已经许多年没有给她行过如此大礼了,显然这次是气得狠了……看来晏逐川那丫头,对她家曈儿真的非常重要啊。 唉,若她没有早在多年前就认识那丫头,若她不是晏家人便好了。 想到晏逐川曾对她做下的事情,洛丹歌心头又是一阵烦躁,一甩袖子便施展轻功飞回了住处。 凌府的下人已事先将今日采买的东西替她搬回了房,洛丹歌一心只想将那心仪的瓷偶拣出来把玩一番,这是她的旧习惯了,那些精致的小家伙们向来可以将她的烦恼涤荡一空。 然而她翻找了半天才忽然记起,今夜在那楼船集市闲逛时,她因急于尾随曈儿和那丫头,竟是把去打听那做瓷偶的东洋匠师之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洛丹歌仰面躺倒在榻上,心中气闷,更加辗转难眠了。 第68章 便是宫人中也少有这样好相貌的。 四月十六, 在前一日放了晏辰鸽子的晏逐川大清早就出了府门,打路边买了俩包子,往嘴里一塞便朝宫里去了。 虽说死老哥不会跟她计较, 但既然昨日特特地派了寇谦来召她,想来只怕是有什么大事。 晏逐川脚程快,她进宫之时晏辰还未下朝, 她便在庆安殿外寻了片阴凉处等候。 这阴凉处便是殿旁的一棵老榕树。 这棵树已有不少年头,晏逐川头枕着手, 斜卧在枝桠间,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犹记得当年,她和晏辰都还是垂髫小儿, 偶尔会并肩趴在这棵榕树上等父皇下朝, 对殿前走过的大臣们评头论足。她还常常使坏, 把晏辰一个人留在树上,看他急得下不来的样子然后哈哈大笑…… 而今已过数载,这棵历经了数不清的风吹雨打、见证了多少朝局变迁的老树依然屹立不倒。龙椅上的人却换了三次,当年的小儿也早已长大成人。 晏逐川少有地望天慨叹着,却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又意外的人。 “五叔,你怎么也来了?”晏逐川纵身跃下,吐掉嘴里衔着的树叶,拍拍尘土走了过去。 “大侄女, 好早啊。”晏黎捂着嘴哈欠连连, 显然是还未醒盹。 晏逐川的驻地在西北寒沙城,此次回京也是奉旨特行,故而无需和大臣们一同上早朝。而晏黎则是人尽皆知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 皇上曾特别恩准他上朝可随心意,而他一向都不来的。 因此在这大清早见到他, 晏逐川才觉意外。 “昨日之事,还未谢过五叔的无忧。”晏逐川拍了拍晏黎的肩膀。 晏黎摆了摆手:“嗐,大侄女跟我见外了不是。” “要我说,何不跟大侄砸说了这事,让他下一道圣旨为你和阿曈赐婚,岂不比你眼下这般地瞻前顾后要来得痛快?”晏黎扭头朝大殿的方向努了努嘴。 晏逐川没出声,圣旨能否约束住远离尘嚣、视权贵为无物的洛谷主还两说,或许此法能让曈曈顺利嫁给她……可她们的结合应当是幸福美满的,她不想曈曈在这件事中留下任何的不开心和遗憾。 况且,回京以来她便一直为查案而忙碌奔波,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曈曈好好地介绍给皇兄认识。她定要让皇兄知道,让天下人知道——曈曈是她晏逐川比命还珍视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想草率了事。 晏黎见状轻叹一声,换话题道:“你今日来找大侄砸做甚?” “还不知。昨日寇谦去府上找我,说皇兄有事相召。我当时赶着去见曈曈,便回绝了他。”晏逐川道,“五叔你呢?” “我也差不多。昨夜回府后管家说大侄砸派人找过我,让我今日一早就进宫。”晏黎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可困死我喽。” 晏逐川闻言心头疑惑更甚,只等见到皇兄后为他们解惑了。她看了看天色,这时候皇兄也该下朝了吧。 “对了,五叔。你可知江湖上有何门派,是擅长女扮男装的?” “女扮男装?”晏黎挠了挠头,“我只知滇南一带有个只收女子的冰蝉教,女扮男装的倒是未曾听闻……不过我可以写信替你问问我大哥,他什么都知道。” “我已打算派人去查,只是看到五叔随口问问罢了,倒也不必劳烦颜少侠。” “不劳烦不劳烦,一家人不用白不用。刚好我今日要寄信给他,顺手的事儿。” 晏逐川看他提起颜泱时那眉飞色舞的劲儿,挑挑眉戏谑道:“原来颜少侠已是自家人了,不知侄女我要不要改口叫一声五婶?” “你……你何时学得如此牙尖嘴利,小心阿曈不要你。”晏黎竟面色一红,作势要拿扇子敲她,却并未反驳。 晏逐川微讶,她本想逗逗小五叔,不料他和颜泱竟真的…… 不过细细回想他二人相处情状,便觉亦在情理之中。五王爷晏黎虽为人通达,却也并非痴傻,相反他十分睿智精明,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亲兄弟还明算账,而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待颜泱,便足以说明一切……也就只有单纯的曈曈才会将兄弟之辞信以为真。 观晏黎之神色,似乎也并非是他一厢情愿。如此再好不过了,也算是可喜可贺。只是如今颜泱仍在浪迹天涯,她这五叔恐怕有得捱了。 见不到曈曈的晏逐川,心中升起一丝同病相怜的快乐。 晏黎对晏逐川的幸灾乐祸毫无所觉,待脸上红晕褪去后,他抬头问道:“好端端地,你为何忽然要查这样的门派呢?” 晏逐川见四下无人,便把昨日大理寺卿去找她商议之事一五一十说给了晏黎。 “你是在怀疑潜入天牢杀人灭口者,实为女子?” 晏逐川眉头微蹙:“有这个可能。可目前本朝三品以上的女官,唯有秦陆二位。” 那二位女官,一个已是当朝左相,另一个是吏部尚书。本乃皇上当年在民间躲避追杀、韬光养晦时,辗转结识的恩师和同窗。她二人与晏辰相交于危难之际,在助其夺回皇位的一路上亦有从龙之功,尽心辅佐至今,并不像是会有异心之人。 正因如此,案情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所以你就把目光投向了江湖门派?” 晏逐川点了点头:“背后之人诡秘又谨慎,几次失手,却始终未暴露身份。敌暗我明,不得不防。” “另外,那名死掉的女刺客为何不惜服药来长久地扮作男子,我至今未能想通。” “或许只是她私人的癖好?”晏黎这会儿已经彻底醒了神,一同冥思苦想着。 晏逐川摇了摇头,她总觉得这里面处处透着蹊跷。 长期女扮男装的刺客、天牢中留下的女子足印、被损毁的牢房记档…… 倘若她能找出这其中的关联,或许就能离揪出幕后之徒更近一步了。 日上三竿,不远处人影憧憧,喧哗声起了又落,这是散了朝。 晏逐川和晏黎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懒得同那些官员大臣们寒暄,便又等了些时候,待人影散尽,才一同往庆安殿前行去。 殿门紧闭,一个有些面生的小太监立在门外,向他二人行礼。 “我们在外头等好久啦,快去通报吧。”晏黎摆了摆手。 那小太监却并未动身,低着头为难道:“长公主殿下恕罪,五王爷恕罪。陛下今日早朝乏累,说要好生歇息,谁都不见……” “谁都不见?”晏逐川嗤笑一声,又忽然喝道,“抬起头来!” 小太监似是被这一声冷喝惊到,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却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晏逐川。他身材瘦小,生得唇红齿白,便是宫人中也少有这样好相貌的。 “你是谁?许公公去哪儿了?”晏逐川盯着他,冷冷问道。皇兄身边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许公公在伺候,从无例外。 那小太监嗫嚅回道:“奴婢小平子,许公公前两日告病了,因此这几日是由奴婢来暂、暂代伺候陛下。” “大侄砸不见别人,定不会不见我们。你去通报一声便知。”晏黎只当他是新人,不晓得他们同晏辰之亲厚,耐着性子温声说道。 小平子却直接跪下,朝他二人道:“殿下和王爷就请回吧,别为难奴婢了。陛下真的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奴婢不敢违抗陛下口谕啊!” 看着眼前战战兢兢,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太监,晏黎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不说别的,晏辰并非暴君,若宫人无错处,他向来以温和宽仁待之……这小太监不至于怕成这样啊。 况且,明明是皇上召他们入宫相谈的,现下却又让他们吃闭门羹,这也变太快了吧! 晏黎偏头朝晏逐川看去,想看看大侄女作何想法,却见晏逐川盯着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冷笑一声拔出刀来。 “你不敢违抗,我敢。” “你不去是吧?我今日就在这把你砍了,再去见皇兄,你看他会不会治我的罪?” 小太监瞪大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逼迫至自己面前,一屁股跌坐在地,狼狈地朝后退去:“我去通报!我这就去……长公主殿下饶命啊!” “不必了。”晏逐川单手拎起小太监的衣领子,直接拎着他撞开了大殿正门,一路拖着人朝里面走去。 晏黎尾随其后,经过两旁侍卫时还偷偷瞄了瞄。可侍卫大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巍然不动。 晏黎一脸赞赏地给他们竖了个大拇指,抬腿跟进了大殿。 庆安殿内,晏辰正伏在书案后批阅奏折,晏逐川大步流星走至阶下,将手中提着的小太监朝旁边一掼。 “小平子,你怎么了?”晏辰听到动静缓缓抬头,露出些许疑惑神色,“川儿,这是何故?” “陛下!”那方才还跟被吓破了胆似的小太监,此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匍匐到晏辰脚边,急急忙忙道,“陛下您莫怪长公主殿下,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许公公曾提点奴婢,陛下早朝后最是疲惫,奴婢初来乍到不懂太多,只想让陛下好好休息……不想却与长公主殿下起了冲撞。都是奴婢该死,长公主殿下方才若要替陛下打杀了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 “只求陛下千万不要怪罪长公主殿下,伤了和气。” 小平子伏在地上磕完头,抬眼望向晏辰,一张白净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额角还沁出了血丝,端的是我见犹怜。 “你这刁奴,胡搅蛮缠些什——” “川儿!”晏辰不满地打断了她,“小平子只是尽忠职守,你堂堂长公主,如此刁难一个宫人,岂非失了身份!” “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朕早说过你该收收你的性子,此处是皇宫,不是战场!” “……皇兄教训得是。”晏逐川低头抱拳,不情不愿道。 晏黎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抖开折扇掩住了唇边逸出的笑意。 晏黎伸手将小平子扶了起来,道:“去将前日淮安侯进献的那幅画取来。” 小平子应声去了,片刻后抱着一轴画卷回来,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放在晏辰面前的桌案上。 “朕要和五王爷赏画,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晏辰摆了摆手。 想了想又道:“回去后上些药,好生歇息。” 待小平子退出大殿后,晏辰朝晏逐川眨眨眼,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第69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晏、辰!” 晏逐川双手撑在铺满奏折的桌案上, 俯视着缩进龙椅的年轻皇帝,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打算怎么解释?” “川儿你淡定些……朕胸中自有盘算。”晏辰手脚并用地抱住龙椅,顺势向晏黎投去求救眼神, “五叔,帮帮忙啊!” 不相干之人已被屏退,晏黎终于得以放下执扇掩唇的手, 忍了许久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五叔你快别笑了,川儿要弑君了。”被晏逐川追着揍的九五之尊, 委委屈屈地躲到五王爷身后。 晏逐川眯着眼冷哼一声:“你若是这等识人不清的昏君,我正好为民除害!” 晏黎笑得累了,伸手在这兄妹二人中间虚拦了一把:“大侄女消消气, 大侄砸你快给我们分说分说, 那小太监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公公确实病了, 可朕觉得有些蹊跷。” 晏辰敛起说笑之意,神情严肃起来,另两人也跟着蹙起了眉头。 “许公公上了年纪,偶尔力不从心也是有的。但从前许公公便是告假,也定会安排他的徒弟小福子来替他伺候朕,从无例外。” “许公公这次病得突然,这个小平子到朕面前毛遂自荐,说小福子日夜辛劳照顾他师父, 也跟着病倒了。朕也曾派太医去看过, 太医并未瞧出有何异样,为他们师徒俩开了药暂且静养着。” “然后你就准了?”晏逐川提高了些嗓音,“这小子明显心怀鬼胎啊!” 晏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小声些, 转过身回到桌案前坐下,道:“朕何尝看不出他有问题,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天牢刺客被灭口之事,想必岑爱卿已经和你说过了。朕料想,无论背后是谁在操纵,手段如此狠厉,必不会轻易放弃。” “倘若朕处置了小平子,对方一计不成定会再生毒计,倒不如佯装中计,让他们自以为进展顺利,而我们顺藤摸瓜,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这也太危险了。”晏逐川有些头疼,死老哥不会武功,现今身边再放着这么个居心叵测之徒……让人如何放心。 晏黎也有些担忧:“以退为进,此法虽妙,可大侄子你乃一国之君,倒也不必如此以身犯险吧……” 晏辰勾唇笑了笑:“朕不是还有你们吗?况且,小平子若要直接对朕下手,他是有无数个机会的。眼下看来,他们似乎另有所图。” “且他们所图之事,单靠一个小太监是成不了的,背后之人在朝中必有内应。”晏辰眼神渐冷。 “朕倒要看看,最后钓出的是哪条鱼!” “小平子,过来!” 小平子刚刚走过长廊的拐角,便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叫他。抬头张望,果不其然又是那人。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遂沿着墙根儿快速走到那人身旁。 “程大人,有何吩咐?” “你怎么办事的?连人都拦不住!”那男子低声呵斥道。 小平子垂着头,语气却一改方才在殿内的唯唯诺诺,凉丝丝道:“程大人既一直在暗处旁观,便可知长公主并不吃我那一套,她硬闯起来,谁能拦得住?” “你……!”那人似是要发作,转而呵呵冷笑道:“银瓶,你这般敷衍应付我倒没什么,可你家主人脾气如何,你是知道的。” 小平子顿了一顿,道:“虽未能阻拦他们相见,但我幸不辱命,已取得了皇帝的信任,连日来皇上都让我在身边伺候。倒是你……顶着程大人的身份,在宫中来往还是当心些吧。” “办好你的差事,旁的无需你管。”那人面色不悦,“皇帝当真已十分信任你?” “当然。”小平子语气似有不耐,“方才在殿内,皇上甚至为我当面训斥了长公主,长公主失了颜面,脸都绿了。”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做得不错。让你打听之事可办妥了?” “我按你所说试探了几回,皇上似乎并不像传闻那般对长公主推心置腹,仿佛心中一直对长公主手握重权有所忌惮。”小平子低声道,“皇上前几日常常梦魇,醒来后思虑重重,还问过我对长公主有何看法……” “梦魇?可知他所梦何事?”那人急切追问。 小平子微微摇头:“皇上不肯告诉我。但我偷偷听到过几次……皇上在梦中喊长公主的名字,听起来十分惊恐愤怒,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好梦。” “哦对了,皇上还提过,想挑个吉日,命人寻位得道高人进宫来卜算国运。”* 那人陷入了沉思,又听小平子道:“也不知主人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既已让我混入皇宫,随侍在君王之侧,何愁没机会下手?何不直截了当些,免得夜长梦多。” “你懂什么!有晏逐川在,便可保那皇帝无虞,而想要‘玉面修罗’的性命,又谈何容易?你家主人之前几次派高手分别刺杀他们兄妹俩,皆无功而返。你姐姐就……”那人收住话头,瞪了小平子一眼,“总之,若要直接行动,一旦失手,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你家主人才让你我里应外合,先离间他兄妹二人。” “一旦晏逐川失了圣心,他兄妹二人生了嫌隙,于我们而言就方便多了……你老老实实办事,切不可自作主张轻举妄动。” 那人想了想,仿佛不甚放心似的又问他:“皇帝身边原本那总管太监,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许公公被我下了药,不缠绵病榻几天几夜是起不来的。”小平子抬起头,漠然的声音中泛起些许温度,“我姐姐她当真好好的吗?” “这是自然。只要你好生办事,你家主人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姐姐。”那人转过身去,“此处不宜久留,我先走了,你记得机灵些。” 小平子望着那身着紫色官袍匆匆离开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不明的阴影。 与此同时,同样望着这个背影的,还有刚从庆安殿离开的晏逐川和晏黎二人。 “咦?那背影好像程大人哦。”晏黎用手在前额搭了个凉棚,踮着脚尖眺望。 “程大人?哪个程大人?”晏逐川漫不经心地问道。 “自然是礼部尚书程纶。”晏黎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大侄女,不是我说你呀,这朝中官员,你有几个叫得出名字?” “我沧澜军千万士兵的姓名尚不能一一道出,已是有愧。这些拿着厚俸却碌碌无为之辈,何德何能让我记住名字。”晏逐川嗤了一声。 “啧啧。”晏黎也早料到她这般反应,摇了摇头和她一道往宫外走。 “哎,说到这个程纶,最近坊间倒是有一些关于他的奇怪传闻。”晏黎嗑着一包刚从庆安殿顺来的松子,语气神神秘秘的。 晏逐川对此兴致寥寥,晏黎却挤眉弄眼地打开了话匣子:“近来京中人人都说,这个程大人啊,那方面不行。” “他人到中年了还没个一子半女,又不纳妾,早先还收了个义子……哦,就是那位姓黄的草包禁军统领。之前霜月出事那次,想编排你结果挨了一顿板子那个。” 晏逐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五叔怎地如此八卦,人家不纳妾就不能是夫妻感情恩爱么?”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呀。可这程纶近来开始频频光顾青楼。”晏黎摊手解释道。 “既然都去寻花问柳了,想来是行得很呗。”晏逐川冷哼一声,撇了撇嘴角懒懒接道。 晏黎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他若是正经去逛青楼寻消遣的,这传闻自然就不攻自破了。可程纶每次去青楼时,都单要一间上房,却不点任何姑娘作陪,银子还照给。” “因此旁人都说,这程大人是听到关于自己的传闻,为了向人证明,故意去青楼做给人看的。” 晏逐川挑了挑眉看他:“五叔怎知道得如此详细,莫不是亲眼在旁边见着了?” 晏黎闻言挠了挠头:“你也知道,自打我大哥走后,我便没再去过那弈吟阁了。可我有时会去青楼里找姑娘们……你别这么看我,我是去纯聊天的!和姑娘们谈天说地那叫一个妙趣横生。美食茶饮,脂粉衣装,话本异闻……能聊的可多了去了!不比同那些污浊须眉厮混要强上许多嘛。关于程尚书的这些事,也是前日我去锦乐坊时,那儿的姑娘跟我讲的。” “我这不是闲得慌么。”晏黎垂眉耷眼地叹了口气,“唉,没了大哥在身边,这日子就少了许多快活。” 晏逐川自觉不会哄人,便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这种心情她是十分理解的。她与曈曈只是分居两府几日,便已觉思念难捱。 晏逐川想了想,将那轴晏辰给她的画卷塞进了晏黎怀中。 “这画送给五叔吧。” “诶……当真?” “嗯。五叔不是常说颜少侠好虎么。” 晏黎抱着卷轴笑眯眯地点头:“是呀,大哥最喜爱老虎了,来日他见了这画,定然欢喜!” 看到晏黎如此开心的模样,晏逐川也微微一笑。 晏黎掸干净指尖上的松子皮,又掏出手帕来使劲儿擦了擦手,才徐徐展开画卷。 画上是一只毛色金黄的吊睛白额虎,眯着眼卧在一块岩石上,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和冉冉升起的红日。 晏黎不由自主地点头,目露赞赏。这画师技法了得,画中虎虽闲卧,却栩栩如生,王者之姿不减半分,仿佛随时就要站起来仰天长啸,震颤山林。 “啧啧,淮安王真是慧眼识珠啊。”晏黎将画小心翼翼地收起,纳闷道,“此等佳作,你说大侄子怎么不自己留着,反赏给了你呢?你又不好这口……” 这也是让晏逐川有些在意的地方。她向来对文玩书画之物毫无兴趣,方才在庆安殿内,他们正打算同晏辰细细商议一番之后的计划,晏辰却忽然以困倦之名,草草将他们赶了出来,临走还把这幅画塞给她,让她回去好生品鉴。 那幅画在晏黎手中徐徐卷起,晏逐川静静看了片刻,忽然间福至心灵般,领会了晏辰的深意。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啊?”晏黎抬头,有些没反应过来。 “皇兄猜到朝中官员里有人有异心,借这虎画暗示我去查探。”晏逐川解释道,“方才他匆匆结束与我们的谈话,大约是怕隔墙有耳,不宜多言。” 联系到刺客灭口案的疑点和晏辰以身作饵的打算,不难想到这一点。 晏黎此刻也明白过来:“嘿,你俩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瞧这默契劲儿!” “走,咱找个地方坐下说。”晏逐川雷厉风行地拉起晏黎,“把你方才说的那程尚书,还有近日来有奇怪之处的官员,都跟我细细讲一遍。” 第70章 一旦见过光明,便再难忍受黑暗。 光阴似箭, 转眼间,距洛曈的十八岁生辰已过去半月有余。 自从那次争吵后,洛丹歌师徒俩各揣纷乱心绪, 彼此都不大主动理睬对方,每日晨昏碰面也只是干巴巴地问候上一句,看得身边人都跟着摇头叹气。 洛丹歌本是隐世高人, 有些古怪脾性也就罢了,令众人咋舌的是平日里温温软软的洛曈, 此番竟也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誓要倔强到底,不肯服软低头。 晏逐川得知此事后又是感动, 又是疼惜, 亦托凌肃带信劝过洛曈, 担心她和洛谷主之间的师徒情谊因她而生分。可哪怕是晏逐川也劝不动她,众人自是无法,只感叹这二人不愧是师徒,这认准了就执拗到底的秉性还真是如出一辙。 好消息倒是也有。洛曈生辰已过,洛丹歌却没再提起带洛曈回清荼谷之事,甚至不再禁足她于凌府,默许洛曈可上街出门。 但洛曈不知是赌气还是打着什么主意,就是不出门, 也没将此事告诉晏逐川, 仍只由凌肃来往于两府之间传讯。 幸而晏逐川怕她无聊寂寞,每次传信,都会把近日发生的大小事情尽数讲给她听, 霜月也时常来凌府陪她解闷,还有汤圆这个小活宝在眼前逗她开心……日子过得也不算太难捱。 这日, 凌肃照常替晏逐川来凌府送口信。 凌肃跑腿勤快且毫无怨言,一半是因着忠心,另一半,则是为了能多见见某个人……为了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见到霜月的机会了,十年来,她将这份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意,连同那些如梦似幻的过往一起,尘封在心底。 可上天垂怜,竟让她得以和霜月再次相遇。凌肃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可以和她并肩行于阳光下,她真挚热忱的目光也会落在她身上……当埋藏已久的深情被翻掘,那些曾经不敢触碰的奢望,也开始蠢蠢欲动,逐渐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连日相处下来,她能感受到霜月待她确实是不同的,然她并不敢奢望那些非分之想。她亦曾想过就这样以知己的身份,默默陪在她身旁,护她一世安宁。只要霜月平安喜乐,她便别无所求。 但人总是贪心的。 霜月是汝牢国的公主,她虽暂时留在了凤麟城,可总是要回去的;而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要随元帅一起回漠北。凌肃渐渐发现,她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忍受来日亲眼看着她同旁人缔结连理,儿孙满堂…… 一旦见过光明,便再难忍受黑暗,哪怕早就对黑暗习以为常。 她决心赌一把。 熟门熟路地翻过凌府院墙,拐过一条铺满落花的小径,凌肃来到了洛曈居住的小院。 五月里天气渐渐炎热,廊下窗正开着,房内谈笑之声隐隐传来。听到霜月的声音,凌肃心头一喜,然想到自己的计划,复又陷入忐忑。鬼使神差般地,她在窗边停住了脚步。 房内二人似乎未有所觉,随心自在地说着小姐妹间的家常话。 “先前我还暗自奇怪,以霜月你的性子,若不愿和亲,又怎会被人强迫,委曲求全。”软软糯糯的嗓音是洛曈,“原来你本就打算来中原寻人呀。” “没错。”回应她的是霜月清亮悦耳的声音。 “那如你所说,这个人,便该是霜月你的心仪之人了吧?”洛曈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可凌将军……” 难道他们都会错了意?霜月其实对凌肃并没有那方面的念头?可明眼人都瞧得出她们对彼此互生情意,只是一个闷、一个钝,这才进展缓慢…… “那根木头。”霜月低着头,似乎有些走神,“我想……关于我要找的人,她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 明明是夏日里的艳阳天,驻足于窗外的凌肃却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身到心凉了个透。 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 原来一切只是她的妄念。 她无心再继续听下去,转身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凌夫人带着丫鬟来给洛曈送些凌员外新做的糕点,路过小花园时,恰巧看到凌肃飞速掠过的身影。 “瑶筝,刚刚过去那个影子,看着好像……是小凌将军吧?” 瑶筝跟着扭头望了望,摇了摇头:“奴婢也没看清呢,夫人。” 凌夫人微微蹙起蛾眉,凌肃这些日子时常登门为长公主和曈儿传信,不知不觉同她也熟识了许多。刚刚匆匆一瞥间她未能看得十分仔细,可观那孩子今日的神情,怎么仿佛有些失魂落魄似的…… 房间里,霜月仍在自顾自地讲述着。 “那根木头曾问我,总是这样救人回去么?阿曈你不知,除了阿颜,若说我还救过谁,就只有她……只有我要找的阿肃。” “可那段经历,我从未对人讲起,连我父王和母后都不知晓。那木头极有可能同我的阿肃有什么渊源,甚至她们相识也说不定!” “你是因此才同凌将军交好的么?可你为何不直接问她呢?”洛曈一双杏眼睁得圆圆,有些艰难地开口,也似在自言自语。“如今这般……倘若凌将军得知,怕是要难过了。” 霜月忽然抬起头,拉住洛曈的手恳切道:“阿曈,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暂时不要让那木头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这样做是我不对,我也搞不清我为何会如此……可我就是不想看见那根木头伤心的样子!”霜月烦心地抓了把头发,语气充满了小心和彷徨,同平日里那个张扬洒脱的霜月公主判若两人。 洛曈没说话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就在方才那刻,她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未能抓住它。 不去理会那转瞬即逝的古怪思绪,洛曈无奈地望向霜月,眼下的情势她已再明了不过了。 “傻霜月。” 分明是动了心还不自知。 正当洛曈在犹豫作为朋友她是否要推波助澜一把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叩响,玉笙轻手轻脚地探头,见屋内只有洛曈和霜月二人,便眨眨眼,笑着对洛曈道:“姑娘,你瞧,谁来啦!” 玉笙朝旁边让了一步,露出了身后那人高大的身影来。 “逐川!”洛曈见到来人又惊又喜,“噌”地站起身来奔了过去。 晏逐川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接住,二人紧紧相拥了片刻。 “逐川你怎么来啦!” 晏逐川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木头没和你说我会来么?” 洛曈跟霜月对视了一眼,神色茫然:“今日还未曾见到凌将军呀。” “啧。”晏逐川眯了眯眼,“这不靠谱的木头又跑哪去了。” “哼,肯定是自己偷偷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够意思。”霜月扁扁嘴,一双紫眸转了转,笑嘻嘻道,“我就不打扰你们啦,阿曈咱们下次见!” 望了眼霜月离开的背影,洛曈心中却隐隐有不安划过。 若当真是凌将军有事没来还好,可若凌肃来过,算算时间,难道是她听到了什么…… 不,不会这么巧的。洛曈将那丝担忧按下不表,转而看向逐川。 自生辰那日同游画舫后,她和逐川也有十多日不曾相见了,心中甚是想念。 “曈曈,想不想出去玩?”晏逐川笑吟吟地瞧她。 连日来替皇兄奔波查案,夙兴夜寐,自是辛苦。可当见到她的小姑娘这一刻,晏逐川只觉得全部身心的疲惫都被涤荡一空,眉眼间亦焕发出多日不见的神采。 想到师父已经收回了对她外出的禁令,洛曈抿着嘴点了点头。 向玉笙留下一番简单的交代后,二人便携手来到凤麟城的街市上。 其时已是晌午,空气中有些闷闷的燥热,并不是出门溜达的好时机。然洛曈许多天没出门,又有恋人在侧,兴致正浓。晏逐川虽担心她身体,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撑着一把阳伞遮在洛曈头顶,并时不时为她拭去脸侧的薄汗。 洛曈或许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小身板,俩人才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觉得有些累了。晏逐川怕她中暑气,便连忙寻了个阴凉处坐下来歇息。 “来,尝尝这个。” 一碗晶莹的冰雪冷元子被捧至洛曈面前,洛曈眼睛一亮。 原来逐川方才是去为她买冰饮了呀。 一颗颗雪白的豆粉小团子圆润可爱,咬在口中软糯细腻,冰凉清甜,确为炎夏消暑之佳品。一碗元子下去,果然昏昏沉沉的倦怠之感散去了不少。 逐川的体贴,让洛曈心头熨帖不已,却也泛起丝丝愧疚。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晏逐川观察曈曈神情,刮了下她鼻尖温声嗔道。 洛曈闻言微讶,不禁为逐川的敏锐感到有些意外,她迟疑了下,轻轻开口道: “我觉得我好没用呀。” “胡说。”晏逐川屈起食指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不准说我家曈曈坏话,曈曈最棒了。” “可是,大家都很厉害……”洛曈揉了揉被敲过的额头,“逐川你自不必说,霜月能歌善舞又武艺高强,凌将军和颜大哥亦是本领卓绝,五王爷看似不着调实则睿智通达,就连暗卫们都各有所长……” “逐川,虽然你很少提及,可我知道,自从入京以来,你身边的危险就未曾断绝。你和大家都一直在为此奔忙。” “只有我什么也不会,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总是拖你的后腿。”洛曈说着说着垂下了头,声音充满沮丧。 “傻丫头。” 晏逐川被气笑,可看到小姑娘自怨自艾的模样,又疼惜不已。她轻叹一声,揉了揉洛曈的头道:“你方才所言的这些,是他们的本事没错。可我心悦你,只因为你是洛曈;我要娶你,是为了疼你护你,又不是贪图你的本领,为了让你为我干活。” “我晏逐川要的是媳妇,又不是部下和帮手。你若文武双全无所不能,要他们都做什么去?” 洛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逐川这话虽听着不太正经,可似乎……也有些道理诶。 “所以……我便是百无一用也没有关系么?”洛曈歪着头眨了眨眼。 “没错,但是。” 晏逐川双手捧起洛曈的脸,语气温柔,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才不是百无一用,曈曈。”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你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数也数不清的好处。” “你心地质朴纯善,生得又如此伶俐可爱。天真烂漫却不莽撞,冰雪聪明却又谦逊有礼。既有巧手可夺天工之技,亦有体察入微、善解人意的一颗七窍玲珑心。万物有灵,都忍不住亲近于你。你是上天遗落在凡间的至宝,我晏逐川上辈子定是个行善积德的菩萨,这才让我今生遇见了你。” “我,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好……”洛曈被她这一连串的如数家珍夸得脸都红了。 晏逐川微微笑了:“你眼中总是能看到他人之好,却偏偏看不到自己,是不是太偏心了些?” “远的不说,就说打我遇见你开始,在卧云县,是不是你辨认出那鹰形刺青我们才得以循到玄雾楼参与的痕迹?灵猫刺杀案中也是你细心从猫和钥匙上发现了端倪;在何锁匠家若不是大吉跟着你,我们又怎会抓住凶手?这桩桩件件,都离不开曈曈你的功劳,你是我晏逐川的福星才是。” “你说自己百无一用,难道我是个瞎子不成?” 洛曈无言反驳她,虽觉得逐川也太夸大其词了些……她却不得不承认,那些妄自菲薄的黯淡心绪,在听到逐川这些话后,正如日出之后的雾霭一般,一点一点渐渐消散。 她虽还不能做到十分相信自己,但她相信逐川。 看到洛曈眼中的阴霾逐渐被明亮所取代,晏逐川也愉悦地勾起唇角,拉过洛曈的手道: “走,陪我去一个地方。” “嗯!” 二人走远后,树后缓缓走出一个头戴帷帽,白发白衣的身影来,正是一路尾随在后,将一切都纳入眼底的洛丹歌。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70-80 第71章 是所有人都无法给予她的。 洛丹歌负手而立, 对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默默注视了许久,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也许从没彻底了解过曈儿这个孩子。 曈儿的成长看似一帆风顺, 实则不然。 被亲生爹娘抛弃于道旁,成为孤女,已是巨大的不幸。而后虽有她尽心抚养, 在清荼谷中吃百家饭长大,但洛丹歌纵有千般本领, 养孩子这事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且她寻仙问道,本就不谙人情世故,这些年又喜在外游历……难免忽视了曈儿的内心世界。 她如今细细想来, 这些年曈儿的性子过于乖巧了, 她定是常常怀着不愿拖累旁人的心思, 才会长成如此谦卑温驯的样子,亦不曾完全释放过自己的天性。 曈儿早慧娴静,不喜与人喧闹,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内心孤寂,唯有和谷中生灵们在一起时才能填补灵魂的空缺呢? 晏家这丫头说她三生有幸才遇见了她家曈儿。 可这些日子以来,二人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曈儿从逐川那里获得的东西,是她这个师父、是所有人都无法给予她的。 平心而论,能遇到晏家丫头, 又何尝不是曈儿的幸事? 洛丹歌长叹一声, 小辈们尚能如此勇敢,或许有些事情,她也是时候去面对了。 洛曈跟着晏逐川, 离开了热闹的街市,越行越远, 直至来到凤麟城东郊的一片竹林外,驻足在一座有些偏僻的院落前。 “这里是……”洛曈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些好奇。 “我有件礼物想送给洛谷主。”晏逐川叩了叩门环,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清了清嗓子问,“叨扰了,敢问此处可是伊藤先生的居所?” 片刻后一名垂髫女童从内室“哒哒哒”地跑了出来,奶声奶气道:“你们是谁?可是要找我爹爹?” “阿铃,快回来。” 紧接着一名妇人出现在廊下,女童乖巧地跑回她身边,那妇人对她们歉意地笑笑,道:“二位便是约好来取人偶的贵客吧,夫君此刻正在里间小憩,我这就去唤醒他。” “不必,我们在此等候便是。”晏逐川摆摆手阻拦了她。 那妇人愣了一下,露出些许感激的目光,她伸手卷起竹帘,回眸一笑道:“外面炎热,二位贵客先进来等候吧。” 晏逐川微微颔首,牵起洛曈的手跟在那妇人身后走入室内。 听完方才的对话,洛曈略一思索,心下便明了了。 她还记得生辰那日,在画舫上遇见师父对一人偶爱不释手之事。只是当时那么仓促,没想到逐川竟将此事记在了心里,还寻到了这位东洋人偶师。 有外人在场,洛曈不好意思对逐川直白地表达,只轻轻捏了捏她手指,投去一束感激的目光。 逐川感受到这目光,回了她一个无声的微笑。 洛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四周。这宅邸虽地处偏远,室内陈设简单却不粗陋,反而处处透着用心和雅致。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堂屋,四周立着数个高大的多宝柜。洛曈在这些柜架前驻足观赏,只见里面的人偶皆为陶瓷所制,小的不过人手掌长,大的有几尺高。各个身披彩衣,眉目如画,或坐或卧,形态各异。 不同于寻常的多宝柜两面透风,这些柜子后面都是封实的,前面则装了无色透光的琉璃柜门,观之十分新奇。想来是因陶瓷易碎,人偶师才以此特制的柜子作陈列展示之用,珍爱之心可见一斑。 “我爹爹可厉害了,什么样的娃娃都会做。”名唤阿铃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洛曈身旁,稚嫩的童音满含骄傲。 洛曈低头看她,小姑娘手里也抱着个瓷娃娃,见洛曈瞧她,炫宝似的举起来:“这个是爹爹专为阿铃做的,最漂亮!” 洛曈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跟着赞了一句漂亮,小姑娘一脸心满意足。 阿铃的娘亲不知何时去沏了茶回来,晏逐川道谢接过。 两盏茶下肚,内室的门开了,一位中年男子——想来就是人偶师伊藤先生,捧着个匣子走到她们面前,开口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话。 那妇人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夫君的中原话讲得还不是很熟练,他的意思是,这里面就是贵客您订做的两尊人偶,请您验看。若不满意,我们便分文不取。” 晏逐川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匣子,打开和洛曈一道察看。 只见匣中细心地铺着一层厚厚的垫料,上面并排躺着两个女娃娃,四肢和躯干皆由陶瓷制成,触之滑如凝脂,颜色莹白如玉。衣帽鞋履一应俱全,高一点的那个娃娃甚至还有佩剑。 瓷偶们的五官和妆容都被刻画得极为精致,连乌黑的睫羽都根根可见,琉璃色的眼珠在光下顾盼生辉,眉如远黛,唇若朱丹。 最精妙的部分在于,这人偶的四肢和躯干相接处,是由一个个球形的部件支撑,内部还有一根柔韧的丝线为之串连。使得瓷偶在人的摆弄下,可以灵活地做出各种惟妙惟肖的姿态来。 “咦,这娃娃长得是不是有些像”洛曈盯着那尊高一点的瓷偶,只觉得看着和她师父竟有五分相似,遂有些疑惑地望向逐川。 晏逐川对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按照洛谷主的样貌做的。” 她派人打听到人偶师的居所后,又叫善丹青的艮七画下洛丹歌的画像,让人偶师按画中人来制作人偶的相貌。 “那这另一个呢?”洛曈说着又看向另一只人偶,“也是有原型参考的么?” “嗯。”晏逐川却并未多言,她将装娃娃的匣子合上,付了银子给那妇人,又对伊藤先生郑重道了谢。 离开时那小女童还倚在门边笑着对她们挥手告别。 直到她们走出很远,远得几乎听不见身后那片竹林被晚风吹动的“沙沙”声,晏逐川才突然开了口。 “另一只娃娃的原型,是我母后。” 夕阳西下,凌府厅堂里,早已摆开了一桌丰盛的筵席。 洛丹歌端坐于上首,看似漠然的面容中还是偶尔泄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她静默地坐了不知多久,起身淡淡道:“清修之人饮食向来素淡,如此盛情怕是只能心领,你们吃,我就不坐在这儿扫兴了。” 凌夫人闻言,美目瞪了身旁的凌员外一眼,又连忙拦住洛丹歌笑道:“这是夫君准备不周了,洛谷主不妨再等片刻,曈儿她们应该就快回来了。”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捅了捅立在一旁的丫鬟,示意丫鬟去看看她们回来了不曾。 小辈们的事,她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里外都是一家人,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因此她今日特意叫凌员外做了一桌好菜,打算寻机会助那两个孩子与洛谷主和解。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那丫鬟匆匆地回来了,对凌夫人点了点头,随后,洛曈和晏逐川也出现在了门口。 凌夫人面上一喜,众人皆起身行礼。 唯有洛丹歌不为所动,甚至还哼了一声。 “既然今日府上有贵客,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说罢洛丹歌毅然起身,欲拂袖而去。 洛曈见状,原本升起一丝期盼的目光转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洛前辈请留步。”晏逐川上前一步,拿出抱了一路的匣子,双手奉上,恭谨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洛丹歌眯起双眼,这丫头难道要贿赂自己不成?亦或是藏了什么坏主意想捉弄她?笑话,她活了这么久,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会轻易—— 所有的鄙夷和揣测在她打开匣子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如此精湛又特别的做工,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曈儿生辰那日,在画舫上一间点心铺子里,吸引她目光的那只瓷娃娃。 而刻在木匣上的匠师姓名,显示着这两只娃娃正是出自她还未来得及去寻觅的那位东洋人偶师。 洛丹歌心情复杂地瞥了晏逐川一眼。 这丫头……怪有心的。 待她仔细看清这两尊瓷偶的面容时,脸色却突然变了,她“啪”地将木匣阖上,转身就走。 “洛谷主!” “洛前辈!” …… 洛丹歌一回到院子里就气呼呼地收拾起包袱来,她的行囊本就不多,很快便一一装好了。她的目光停留在晏逐川送的那方木匣上,本想将它丢弃于此,却没忍住般地,再次轻轻打开了匣盖。 身后细碎又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洛丹歌不需回头就知道那是曈儿。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洛曈的声音中裹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像是要哭了。 “你既已想好,你们好生过日子便是。”洛丹歌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背影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为师离谷太久,也该回去了。” “究竟是为何?”洛曈吸了吸鼻子,咬紧了下唇泫然欲泣,“师父,自幼时起您就对曈儿耳提面命,说长公主是个大魔头,说皇室中没有好东西,却对个中缘由缄口不提。” “谷中藏书众多,可每当曈儿试图去您的藏书阁中查阅一二时,却总是一无所获。直到有天撞见您悄悄烧书……曈儿才明白,大约是所有与皇室有关的书,都被您尽数烧毁了。” “曈儿和逐川的相遇相识乃是天意,并非有意忤逆师父。事到如今,曈儿对您的心结仍是一无所知,却要承受这一切……师父,这对曈儿不公平!” 室内一片静默。 过了不知多久,空气中飘来一声沉沉的叹息。 “天意……” “曈儿,为师讲个故事与你。” 第72章 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在洛丹歌幽幽的述说下, 洛曈终于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像所有戏文话本中讲的那样,世外隐修的高人对皇室中人一般都没什么好感,洛丹歌也不例外。 太后当年本是洛丹歌最疼爱的小师妹, 却为那样一个家伙沦陷了芳心,执意嫁入帝王家。从此和她再难相见,最后还早早就香消玉殒了。 虽然她心里也清楚先帝待妻子可说是情深意重, 且小师妹本就体弱多病,她的死其实怪不得先帝。 但太过在意, 就难免会迁怒。 洛丹歌心底总是有个声音在说,如果小师妹不是跟那个人走了,如果她没有被束缚在那高高的宫墙里, 身负国母之重, 如果没有生两个孩子……她也许能活得更久一点。 她也知道, 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故而那年,当身为皇后的小师妹传书给她,言说长女顽劣,先生们都不肯教,因此请她入宫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去了。 小师妹的要求她从来都不曾拒绝过,尽管她讨厌皇家。 况且四五岁的娃娃,能顽劣到哪里去。 结果……还真顽劣。不仅顽劣, 还很聪明。 一对孪生兄妹, 男娃还算得上乖巧。那女娃娃,就跟混世魔王似的,整日和她作对, 偏偏教的功课她都能飞快地学会,罚都不好罚。 某日居然还趁她午睡, 用一根燃着的蜡烛偷偷烧光了她的眉毛! 彼时她不曾想过,那鸡飞狗跳的一段日子,竟是她和小师妹相处的最后时光。 后来皇后崩殂,普天之下无不哀恸。 她一个人窝在谷里,看荼蘼花开如雪,一夜白头。 第二年,季王谋逆,皇位易主,天下大变。 可那同她又有何干? 她只希望曈儿可以健康长大,一生平安顺遂,远离那吃人的皇家。 可如今…… 或许天意,便是让她一生事与愿违吧。 “原来如* 此,其实洛谷主您就是记恨长公主当年火烧眉毛之仇吧!诶疼疼疼……娘子你为何掐我呜——” 洛丹歌闻声转过身来,随后皱眉。只见晏逐川、凌夫人、凌员外……众人不知何时也摸了过来,跟曈儿一起,齐聚在她房门口。 “这难道不值得记仇吗!”洛丹歌讲也讲完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瞪圆了眼睛怒道,“自那之后,我的眉毛就再也没有长出来过!一根也没有!” “我懂我懂。有天墨儿她爹睡觉压断了我一绺头发,气得我三天没理他。”凌夫人一边用胳膊肘使劲儿怼了凌员外一下,一边对洛丹歌赞道:“可我观洛谷主如今柳眉星目,丝毫看不出伤损的痕迹呢。” “哼,那是我画得好。”洛丹歌甩了甩袖子。 凌夫人眼睛一亮,凑上前去:“早闻洛谷主易容之技独步天下,从这画眉的手艺便可见一斑了,只是我好奇得很,如何才能画得如洛谷主这般绝妙,好似真眉一样自然?不知洛谷主可否屈尊传授一二……” 洛丹歌被夸得有些开心,神色缓和了些许:“这有什么,改日我教你便是。” 被凌夫人拉着聊了半天的粉黛梳妆,洛丹歌才反应过来自己偏离了正题。她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正要重新板起脸来,却感觉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自己。 “师父不哭。” “为师才没……”洛丹歌下意识地反驳,却被洛曈踮起脚尖,用手帕轻轻拭去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眼角下的一滴清泪。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本以为小师妹的离世,是心底无法触碰的一道伤。 直到方才将一切徐徐讲出,才发现其实旧伤早已成痂。全说完了,心头不知怎的忽觉轻松许多,竟仿佛一直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凭空消散了似的。 凌夫人见此情景,轻声叹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洛谷主,恕我多句嘴……太后娘娘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不愿见洛谷主囿于悲戚,见孩子们的幸福为过往所累。” 洛丹歌没有作声,只怔怔地望着洛曈。 不知不觉间,她的小徒儿原来已经长得这样高了。 “师父是曈儿最亲的亲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洛曈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轻轻说道,“师父,逐川她真的很好,以后我们一起陪您好不好?小师叔若在,她也会欢喜的。” 晏逐川也缓缓上前一步,拱手长揖道:“晚辈儿时顽劣不堪,早该给洛前辈赔罪。” “洛前辈对我晏氏一族的喜恶,晚辈并无资格置喙。但晚辈誓愿爱护曈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喜她之所喜,忧她之所忧。 “山河为证,日月为鉴,晚辈惟愿与曈曈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洛丹歌凝视着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沉默了许久,道: “你贵为一国长公主,我曈儿算是高攀了,进了长公主府,难保她不受人欺负。” 闻得此言,洛曈跟晏逐川互相对视了一眼,眸中不约而同亮起了欣喜的光芒。 晏逐川一字一句认真道:“前辈请放心,逐川如今无父无母,族中亦人丁寥落,府中一干事宜全凭自己做主,定不会让曈曈受一丁点儿委屈。 “至于皇兄,他管……咳咳,他是位贤君,若幸得前辈首肯,逐川不日便去向皇兄请旨赐婚,届时前辈便更可安心了。” 晏逐川摸摸鼻子,心说好险,差点就脱口而出“他管不了我”来。 洛曈偷偷瞧了她一眼,掩嘴忍住笑意。 洛丹歌对她们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可她没说什么。其实她心中知晓,若非晏逐川是这么个天不管地不顾的性子,又对她家曈儿一往情深,她还真难以放心将曈儿交付与她。 她只道:“可你还是三军主帅,常年征战疆场。纵然你武功尚可,可古往今来,何人能百战不殆?战场上诡谲多变,刀剑无眼……别怪我话不中听,若你身有不测,曈儿当如何?” 这次晏逐川还未开口,曈儿先拉住了洛丹歌的衣袖,急切而坚定地说道: “师父无须担心,此生黄泉碧落,曈儿都是要随逐川一起的。她生我生,她若有何山高水低,我亦不会独活!” 晏逐川拦阻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傻丫头吐出一堆大实话。 无奈不已,亦感动不已。 洛丹歌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额角青筋又开始隐隐跳动。 她把她从襁褓中拉扯到这么大,难不成是想听她说这个吗? 这死孩子,哪怕心中是如此想的,编些漂亮话来哄哄她也行啊! 气归气,自己养大的娃自己再清楚不过。曈儿本就是这般至真至诚的性子,她向来情思细腻,七窍玲珑,怎会不知何种言辞能博自己欢心?偏她从不肯诓人,哪怕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谎亦然。 倒也像极了自己。 洛丹歌叹了口气,却听晏逐川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说来不怕前辈笑话。我打了七年仗,何曾惧生死。但曈曈……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惜命如金。我晏逐川定会护得曈曈一世周全,亦不会允许我自己出事。 “不瞒洛前辈,如今边关局势尚不明朗,沧澜军还需要我。但我已想好,待西北安定下来,我便向皇兄禀明退隐一事。 “届时无论曈曈想回清荼谷还是游历天下,我都陪她。” 她的声音平静却铿锵有力,目光坚毅不容置疑。那一瞬间,洛丹歌在她身上看到了一朝长公主气吞山河的豪迈,也看到了少年将帅手握千军万马的气概。 她看着晏逐川,眼前却蓦然浮现出小师妹那温柔的面容。那年小师妹只身入宫,临行前向她拜别的目光亦是如此执拗决绝。 晏逐川眉眼更似先帝,可谁又能说,她这般为了所爱之人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样子,不像她娘亲呢? 洛丹歌恍然思及,长久以来,自己一直沉囿于悲戚怨怼之中,只记得晏逐川是晏家的女儿,却忘了她骨子里亦流淌着小师妹的血。 于她,是失去了师妹;于晏逐川,却是双亲俱逝。曈儿在那样的年纪早已被自己捡回谷中悉心照料,而师妹的遗孤年幼失怙,却还要挣扎着摸爬滚打,迅速成长……并承继先人遗志,手刃仇敌,成就了如今这一方伟业。 酸涩之意漫上眼底,洛丹歌闭目,心中那块凝结多年的寒冰,不知不觉间悄然融化。 “嗐,洛谷主不妨听凌某一言。”凌员外捋了捋那并不存在的胡须,“依凌某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人活一世啊,最要紧的还是这当下的日子。” “且不说王侯将相,不说游侠剑客,就说咱这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谁又能预料到何时天晴何时雨,灾厄会不会突然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长公主殿下在边关打仗,固然是出生入死,可人生自古谁无死?天子要死,乞丐也要死。既然早晚都要死,不如活得恣意些,凡事看开些,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哎呦呦——娘子你别老掐我呀,话糙理不糙嘛。” “要死了你!”凌夫人掐他耳朵,“当着洛谷主的面,死啊活啊的没个忌讳。” “他所言,不无道理。” 洛丹歌睁开双眼,伸手轻轻抚过洛曈的发顶,目光平和中裹着一丝不舍。 “想不到我曈儿也有做上驸马的一天。” 众人皆是一愣,洛曈旋即睁圆了双眼,喜上眉梢:“师父您同意啦!” “咳,师父,这……不该是曈儿做我的元帅夫人嘛?” 晏逐川脸不红心不跳,顺势而上,改口飞快。 洛丹歌微微挑眉:“是嫁是娶自然由我这个师父说了算。” “嫁娶都一样。”晏逐川翘起唇角,状似不经意道,“只是我本还打算将您从今往后买人偶的全部花销,都记在我账上的。” 洛丹歌闻言眼睛一亮,又强行绷住面上神情,故作镇定道: “此言当真?” 晏逐川笑眯眯:“这是自然。” 洛丹歌抿紧了嘴,似是在做某种深刻而激烈的思绪斗争……良久,她蹙起眉头,严肃道: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会为了区区几个娃娃把曈儿——” “每月一个,年节双倍,再从五湖四海引荐更多技艺精湛的人偶师给您。”晏逐川伸出两根手指比在她眼前。 “……我方才暗中卜算,发觉近来良辰吉日颇多,你回去挑个日子,早些下聘才是正经。” 说完后,洛丹歌大约是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抬手一挥,一道劲风将众人送出门外,还妥帖地顺便关好了房门。 众人纷纷对洛曈和晏逐川道喜,而后想到她们二人定有许多话要对彼此说,便十分有眼色地各自散去。 洛曈沉浸在心想事成的喜悦里,一时间想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告诉给霜月和五王爷他们知道,一时间又思索起自己和逐川日后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 直到被那双熟悉的手揽入温软的怀抱,她才发觉——纵然天大地大,可她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像一只小兽般,餍足地偎依在这个人的怀里。 “曈曈,我的曈曈……” 洛曈微微抬起头,晏逐川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她看不见逐川的脸,却依然无比安心。晏逐川的声音低沉温柔,温温热热地拂在她耳畔,每一声轻唤都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她们就这样彼此依偎着,在月下相拥。 想到逐川今日对师父所言的每句话,洛曈只觉得心头软软甜甜。她亦是今日才知,逐川原来早已为她们的以后做好了打算。 一朝一夕,一餐一饭……在她们每一个大大小小的筹划中,都有彼此的一席之地。 她与逐川,是一见钟情,亦要相伴余生。 似在不满她的走神,一阵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洛曈的发丝上,又落在她的脸侧、颈后,丝丝酥麻将她从思绪中拽出。洛曈躲痒地笑着偏过头来,却一下被吻住了双唇。 甘甜柔软的唇瓣相互倾轧交缠,洛曈有些笨拙地试图跟上她的步伐去回应,可不同于往日和风细雨般的浅尝辄止,这一次逐川吻得专注而又激烈蛮横,仿佛她是什么绝无仅有的人间美味,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吃入腹了去。 直到发现怀中之人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晏逐川才不舍地将她放开,那双漂亮的墨色凤眸里闪动着两簇意味不明的火苗,她定定地凝望着洛曈,目光炽热又克制。 “曈曈,我一定早日娶你回家。” 第73章 “长公主此次回京,身边还带了一个小丫头。” 入夜时分, 忽然下起了雨。 路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有伞的撑伞,无伞的亦各自寻地方避雨。 街边一间小酒肆里, 凌肃仰头灌下不知第几碗酒,面前堆着数个东倒西歪的酒坛子。 人言心情不佳的时候更容易醉,可她喝了一坛又一坛, 却始终未等来醉意,酒辣入喉, 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让她清醒地知道,白日里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霜月早已心属他人,接近自己、对自己好也只不过是为了便于她寻找心上人。 可笑她凌肃这半生手上鲜血无数, 竟还痴痴地相信什么命中注定。 明月本就该挂在天上, 想伸手摘月的人, 必然会摔得遍体鳞伤。 就像一场风花雪月的梦,怅然难醒。 凌肃一口一口地灌着酒,视线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 路边有对年轻夫妇在收摊,男子撑着伞欲为妻子遮雨,那小娘子却板着脸一直躲开,似乎是闹了别扭,宁愿淋着雨也不肯让自己的丈夫靠近。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说的!” “哎哟我冤死了, 娘子你好生听我解释, 若我有半句虚言,就叫我立时被雷劈死!” 风雨将小两口争执的声音吹得远了,凌肃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 放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开了酒肆。 亲眼所见未必是真, 那亲耳所闻呢? 许是酒力催生了心中的不甘,凌肃决定要找霜月问个清楚,她要听她亲口说,死也死个明白。 刚踏出酒肆的门,忽于街角行人中瞥见三个身影,其中一人引起了凌肃的注意。 凌肃盯上的,正是晏逐川前几日对她嘱咐过要多加留意的礼部尚书程纶,他身旁跟着那人也算是个熟面孔——此前在灵猫一案中曾跟他们结过梁子的禁军统领黄鑫,而另一人则只看到个背影。 凌肃眯了眯眼,甩去三分醉意,悄悄跟了上去。 自从那黄统领对霜月出言不逊后,为以防万一,凌肃特意去查过这位黄统领。黄鑫此人,为人谄媚势利,武功也很凑合,却能担任如今这禁军统领一职,乃是因为在朝中有一位靠山。 这靠山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礼部尚书程大人,程大人膝下无子,二人以义父义子相称,因而黄鑫平日里行事才常带一股有恃无恐的混账作风。 那三人径直走进了一家名为“锦乐坊”的青楼,凌肃皱了皱眉,欲跟进去,果不其然被门口的小厮拦了下来。 硬闯恐会惊动人,若要乔装改扮一番再进已来不及。凌肃思忖了片刻,默默绕到青楼一侧,纵身上了房顶。 尽管这家青楼很大,幸而凌肃谙熟此道,靠听辨距离方位和感受气息等手段,很快便确认了程尚书等人所在的房间位置。 凌肃小心地掀开屋顶的瓦片,从房顶缝隙中盯着程纶等人,一切果然和晏逐川说的一样。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没叫姑娘作陪不说,还将下人小厮都尽数屏退,一看就是有什么猫腻。 从凌肃的角度望去,程尚书背对着她,黄统领侧坐于一旁,而对面之人微微抬起头来,待凌肃看清他的脸时,略一皱眉——此人是司天监的监正上官鸿。 虽然晏逐川对京中官员并不算熟悉,但凌肃和暗卫们,在沧澜军中便是负责暗中行动的一支奇兵,打探情报等事更是家常便饭。 当年晏辰登基后,为不留下暴戾之名,除当年参与叛乱的季王党羽及其亲信外,并不曾大肆清洗朝廷,亦沿用了不少两朝甚至三朝的旧臣。 这年近五旬的上官鸿,便是其中之一。 上官鸿此人,算是晏逐川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朝臣之一。没别的,只因晏辰向她抱怨此人的次数实在是多得让她想忽视都难。据晏辰所言,此人古板固执,不懂变通,却偏偏自诩刚正,常常不分场合地直言上谏,多次气得晏辰摔杯摔盏,简直想罢了他的官以图清静。 可偏偏此人除了脾气令人头疼外,究其秉性,也并非奸佞之徒。司天监的监正一职虽有三品之高,却并无太多实权。晏辰虽是位贤名在外的温和君主,却是个有主意的,每每遇到重大决策时绝不含糊,区区一个司天监,委实也妨碍不了他什么……因而才一再容忍了下去。 这些事,凌肃也都有所耳闻。 奇怪的是,因上官鸿这臭脾气,一直以来并未听说他在朝中同谁结党交好,眼下又怎会和黄鑫这种小人混在一块? 带着满腹的疑窦,凌肃决定静观其变。 下面屋子里,黄鑫殷勤地给程尚书和上官监正倒了茶,上官鸿轻蔑地“哼”了一声,看也没看他。 黄统领面色有些难看,程尚书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程尚书找本官究竟有何要事,非要在此说不可?”上官监正皱着眉,不齿之色尽显。 “上官大人见谅。”程尚书作了个揖,压低声音道,“只因此事事关重大,恐危及江山社稷。不瞒上官大人,这锦乐坊的老板同我有几分交情,我等在此处密谈,方不至于泄露机密。” 上官鸿闻言半信半疑:“既是如此紧要之事,程大人何不赶快呈报圣上?” 程尚书摇头叹息了一声,露出一脸为难神色:“程某实在是,实在是不敢说啊……” “荒唐!”上官鸿不悦道,“你我一同在朝为官,替圣上分忧乃我等职责所在,怎可畏首畏尾?究竟是何事?程大人莫要再吞吞吐吐了。” “观之我朝,如上官大人这般忠勇之人,当真寥寥无几了。”程尚书似乎并不介意上官鸿的无礼,他停顿了一瞬,低声道,“此事乃与长公主有关。” “长公主不是正在西北寒沙城驻守么?”上官监正目光透出一丝不解。 程尚书摇了摇头:“上官大人有所不知,圣上几个月前已秘召长公主回京,而今长公主就在凤麟。” 上官监正讶异道:“圣上此举太任意妄为了!可既是秘召,程尚书你又如何得知?” “这就是在下要同上官大人商议之事了。”程尚书看了旁边的黄统领一眼,叹了口气道,“此前圣上遇刺一案,犬子奉旨办差时,曾与长公主打过交道。” “据说这位长公主,飞扬跋扈得很呐。不仅当众袒护嫌犯,还出手干涉禁军办案,谁都不放在眼里,啧……” 上官监正闻言皱紧了眉,看向黄统领:“此事当真?” 黄统领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程纶,触到他轻瞥过来的目光,瞬间了悟,点头应道:“是,是啊!” “当时老……咳,当时我带人奉旨去捉拿钦犯,可是在长公主手上吃了好一顿苦头!” 黄鑫草包名声在外,上官监正定有所闻,纵不愿与他为伍,此时听闻此事,亦正色道:“长公主虽是边关军的统帅,可按法度,京城的治安自该是由禁军掌管,更诓论有圣旨在前。她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肆意妄为不成?此事可有禀报圣上,圣上如何决断?” 黄统领撇了撇嘴,满脸不甘:“还能如何决断?长公主无过反有功,还撺掇圣上赏了我一顿板子,我在家躺了十天半月才能下床。” 上官监正闻言,面色逐渐凝重。 程尚书适时地接过话头:“犬子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只是长公主殿下近来的作风,隐有祸乱纲纪、疏忽职守之势,实在令人堪忧啊。” “难道长公主还有什么其他劣迹吗?” 程尚书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忽然神情一变,抬头高声道:“何人在此!” 凌肃已迅速闪躲,心下却一凛。 并非是她轻敌不够谨慎,据他们所知悉的情报,那黄统领的身手远在她之下,而这程尚书和上官监正都是纯粹的文官,应不会武才是…… 莫非是今日饮酒太多,此刻醉意上头让她放松了警惕? 该死。尽管她十分想继续听下去,但行踪既已暴露,便不可滞留。凌肃一面懊恼着一面飞身离去。 锦乐坊内,搜寻一圈无所获的黄统领跑回房间:“义父,没发现人。” 程尚书摆了摆手,转过头眼角却滑过一丝晦暗的不耐。 有了这个小插曲,上官监正亲眼见到当真有宵小之辈鬼鬼祟祟偷听他们谈话,心中对程尚书二人的最后几分疑虑也消散了。 他哼了一声,一甩衣袖:“程尚书你尽管说,我等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好怕的!” 程尚书点点头道:“长公主此次回京,身边还带了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来历不明,却极为受宠。长公主自回京后,以查案之名,整日和那小丫头耽溺情爱,日前犬子欲至长公主府禀报公事,竟还被赶了出来。” “长公主身为皇室血脉,又是三军统帅,却如此倒行逆施,罔顾礼法。程某在礼部担职,实在是看不过去啊。” “众所周知,圣上对长公主的情谊向来是不一般的。在下迟迟未敢上奏,亦是怕圣上会徇兄妹私情,难免包庇……” “岂有此理!”上官监正闻言气得猛一拍桌案,“如你所言,此乃关乎我玖岚国安危之大患!且不说长公主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便单是她因私废公,就该奏上一本!” “程尚书莫怕,待老夫回去拟写奏疏,择日你我一同到圣上面前进谏!” 程尚书露出似有担忧之色:“上官大人有何良策?” 上官鸿捻了捻胡须,冷哼道:“老夫夜观天象,见妖星异动,长公主身侧恐有祸乱之人,应除之以保我玖岚安定。” 程尚书连连称赞妙极。 送走了正气凛然的上官鸿,黄鑫看着程尚书挠了挠头。 “义父,孩儿怎不记得,何时去长公主府禀报公事……” 程尚书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没去过,就不会动动脑子佯装去过吗?你之前不是说带人去长公主府上闹事被轰出来过?怎么,加油添醋颠倒黑白不是你一向最擅长的吗?” “回去好好编一套说辞,待上官监正拟好奏折之日,你随我一同去面圣。哼……这次定要让晏逐川翻不了身!” 黄统领点头应和,又咂咂嘴有些纳闷:“从前也没见义父您这么恨长公主啊,怎地今日……” “还不是为了你!”程尚书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若非你日日在我跟前哭诉,说如何被长公主欺凌,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为父我何至于筹谋至此,还不都是为替你出这口恶气。” “嘿嘿,义父对孩儿真好!”黄统领咧嘴一笑,给程尚书又是倒茶又是捶腿,“可咱们为啥不亲自弹劾长公主?这上官老头一副眼高于顶谁都瞧不起的样子,当真会老实替咱办事?他不会出卖咱们吧……” 程尚书掀开茶盏吹了吹,目光微动:“他不会的,你就安心等着扬眉吐气吧。” 第74章 “五王爷,你掉毛呀?” 一晃又过了三日。 自打洛丹歌放下心结后, 整个人轻快了许多。她开始时常跟凌夫人一起弹琴奏曲,话话家常,对凌员外煮的饭也不再吝惜赞美之辞……洛曈甚至有一次还看见她偷偷给香香梳毛。 洛曈住回了长公主府, 每日同晏逐川一起为查案而奔忙。洛丹歌令人意外地没有生气也没有反对,甚至随洛曈一起到长公主府参观了一日。 当她看到长公主府上下俨然视洛曈为半个主人,府上一切衣食住行均按洛曈的习惯所设后, 着实意外。洛丹歌嘴上虽什么也没说,但心下已默默对晏逐川的承诺放了心。 不过在二人邀请洛丹歌同住时, 她以喜欢同凌夫人相处为名谢绝了。其实洛曈心中知晓,师父是不想打扰她们二人的缱绻时光。 师父果然还是那个温柔的师父,那个了解她所思所想、全心全意希望她幸福的师父。 晏逐川亦十分动容, 因而忙里偷闲时便会带洛曈一起到凌府探望师父, 两府往来较之从前更为密切了。 这日, 天气晴好,过了晌午,洛曈叫人抬来事先烧好的热水,打算给香香和大吉洗个澡。 五王爷晏黎踏进长公主府时,看到的就是洛曈和丫鬟们一起在院子里按着猫猫狗狗洗澡的场面。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曈,添我一个!” 说话间五王爷从怀里提起了小黑猫无忧,捋起袖子加入到了战局中。 “五王爷今日怎有空来玩?可是有事找逐川商议?”洛曈抬起手背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珠,抬头问道。 “差不多吧。”晏黎从怀里抽出一封信, 小心翼翼地交给一旁的丫鬟, 叮嘱道,“替本王拿好,千万不可打湿了。” 丫鬟接过信应声退到一旁, 洛曈好奇:“什么东西如此要紧,莫不是与案子有关的证物?” 晏黎立马来了劲头, 仿佛早就在等她问这一句般,眉飞色舞道:“嘿嘿,是大哥给我的信!” “噢——”洛曈已从逐川那里听说了晏黎和颜泱之事,笑眯眯地说,“倒是提醒我啦,还未向你道喜呢。” “我也该向你道喜呀。洛谷主原来是我皇嫂的师姐,这下咱们算是亲上加亲啦!”晏黎试图将无忧扔进木盆里,无忧却十分抗拒,张牙舞爪地往他怀里钻,坚决不肯下水。 洛曈也笑了笑,笑容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担忧。 “逐川说,她会去向皇上请旨赐婚,可皇上他……” 未说出口的话语消弭在微不可闻的叹息里,小姑娘的心思不言而喻。 担心自己身份低微惹人非议,担心自己难入法眼,担心皇上会像师父一样反对她们的婚事…… 当晏黎第六次无可奈何地把无忧从衣襟里拽出来,还险些被它锋利的小爪子勾破了锦袍时,洛曈朝它伸出了双手。 “无忧,来。” 小黑猫的耳朵动了动,被交到洛曈手上竟也没再挣扎,只仰着脸睁大一双碧玉似的眼睛望着她,充满了信任与依赖。 两只小猫都有半岁大了,不再是可以捧在掌心的小小一团。而无忧看起来比香香长得快些,毛也更短,因此身体比香香要更大也更修长一点。 洛曈并没有急着让无忧下水,而是托着无忧让它扒在木盆边观看。 香香正泡在木盆里,它看起来倒是不怕水。雪白的毛被水浸湿后,使得整只猫看起来更娇小了。 见到无忧的小黑脸出现在盆边,香香眨了眨眼,细细地“喵”了一声,似在鼓励,又似在邀请。 洛曈轻轻抚摸了无忧两下,感觉它不再那么紧张后,又在它面前舀起一瓢水轻轻浇在香香身上,温柔地揉搓着,香香抖了抖耳朵,非常配合地放松了身体,甚至眯起双眼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无忧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开始有些跃跃欲试。它伸出一只前爪,试探地拨拉了几下盆里的水,发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可怕,于是又伸爪…… 洛曈瞅准机会,适时地将无忧放进了木盆中。起初无忧还小小地惊了一跳,然而香香很快蹭了过来,安抚地舔了舔它的下巴。无忧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开始回舔香香,看得五王爷啧啧摇头。 虽然水温尚暖,可洛曈仍担心他们着凉,遂不再多作耽搁,迅速用皂角打出的泡沫涂在猫儿们身上,细细揉搓一番。期间无忧偶有调皮躲闪的意向,一旁玉笙便拿出事先备好的小鱼干,香香和无忧见了鱼干,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对沐浴一事不再有丝毫抗拒。 香香和无忧被洗好擦干后,便一前一后地跑去树上晒太阳,互相舔舐梳理彼此的毛发,好不惬意。 另一边大吉也被丫鬟们帮着洗完了澡,它甩了甩身上的水追到树下,仰头望着两只猫儿吠叫了几声,见香香和无忧没有下来的意思,只好转头去找人玩儿。 “要说应付这些小家伙啊,还是阿曈你最有办法。”晏黎接住扑过来的大吉,揉了揉它毛乎乎的脑袋感慨道。 “阿曈无须忧心,你这样善良可爱,大侄砸一定会喜欢你的。”见洛曈仍思虑重重,晏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他脾气很好,不会为难你的。” 洛曈抿着嘴点了点头。 “对了大侄女呢,怎么没见她人?” “今日一早大理寺派人来通知,好像是岑大人发现了重要的线索,逐川便过去察看了。”洛曈抬头看看天色,嘟囔道,“也不知她天黑之前能不能回来……” “我们去前厅等吧,我给你拿好吃的点心!”洛曈招招手示意晏黎跟她走,刚迈出院子,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朝她笑吟吟地走来—— “什么好吃的点心?我也要。” “你回来啦!”洛曈绽开笑脸哒哒哒跑上前去,而晏逐川稳稳地抱住她,二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仿佛做了千百遍般熟稔自然。 晏逐川抬手轻轻拭去洛曈额前的汗珠:“曈曈辛苦了。” 她认真的神情看得洛曈不好意思起来,抿嘴笑道:“我哪有什么,逐川才辛苦呢。” 回应她的是晏逐川更加严肃认真的摇头:“不,曈曈最辛苦。” “我不想打断你们……我只是想提醒一下,这还有个老人家呢。”晏黎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照顾一下孤寡老人的感受叭。” “呦,五叔来啦。”晏逐川跟他打招呼,促狭地眨了眨眼,“没办法,我已经好几个时辰没见到曈曈了,实在是想念得紧,五叔应当明白我的心情才是……哎呀,我忘了五婶不在凤麟,让五叔见笑了。” 晏黎这个气啊,可他拿这个侄女丝毫没办法。 洛曈无奈地捏了捏晏逐川:“你就别欺负五王爷啦,他来找你谈正经事的。” 这提醒了晏黎,他瞬间挺直了腰板,得意地扬起那封信抖啊抖:“我大哥给我写信了,喏!这么厚一沓!” “这就是五叔说的正经事?我们先吃饭去咯,忙了一天饿死我了。”晏逐川打了个哈欠,拉起洛曈就走,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了摆手。 “哎别走嘛!”晏黎急忙赶上二人,挠挠头沮丧道,“好吧,其实是大哥的信里提到了上次你托我打听之事。” 晏逐川挑眉:“怎么说?” “这女扮男装的门派确实无人听闻,但他向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到一件怪事。”三人并肩而行,晏黎缓缓道,“云汐山庄你知道吧?” 晏逐川冷漠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洛曈打开了话匣子,“逐川你常年带兵打仗,对江湖势力不甚清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来讲给你听。” “云汐山庄的庄主云老太太呀,年轻时是蜀中第一美女。蜀中云家以机关和毒术独步天下,这位云大小姐亦是制毒的高手,命丧她手的江湖人数也数不清……后来据说她嫁给了一位病书生,由此金盆洗手改做药材生意,建立了云汐山庄。” “曈曈知道的真多。”晏逐川笑着捏了捏洛曈的小脸。 “我也是看书和从别人那里听来哒。”洛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医毒不分家,在清荼谷的时候,端木姨母没少给我讲这些奇闻异事。” 晏逐川了然地点头:“差点忘了你们清荼谷* 就是个充满传奇的地方。” “那是的。”洛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们清荼谷就怪人最多了。” “那阿曈一定也知道,这云老太太脾气古怪,云汐山庄向来只接待女客,而男子则禁止踏入半步的规矩吧?”晏黎接过话头,语气神秘莫测,“可上个月云老太太六十大寿,竟为一人破了这个先例。” “哦?是何人?”晏逐川随口问道。 “‘夜枭’首领,及其手下。”“他们在老太太寿辰当日被正大光明地迎进云汐山庄奉为上宾,碍于云老太太的威望,在场无人敢有异议,但事后确实掀起了不小的议论。” “夜宵?”洛曈好奇地睁大眼睛,“这首领难道是个吃货?” “是那个枭啦。”晏黎伸开双手做翅膀状上下扇动,“夜猫子那个。” “如你所说,这首领是个男的了。云老太太为他破例……此人莫非很有来头?” 晏黎摇摇头:“我是第一次听闻,连大哥也不甚清楚。据说这个组织,是近年来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夜枭’行事诡秘,手段阴毒,首领和手下出入都戴着面具,无人得见其真面目,更摸不清其底细。” “要说最近江湖上的怪事,还跟男啊女啊沾点关系的,也就这么一件了。”晏黎挠了挠头,“我瞅着也不像是跟案情有关的样子,大侄女你就当八卦随便听听吧,大哥平日少言寡语的,让他去打听消息也怪难为他了。” “我心里有数,辛苦五婶了。”晏逐川斜睨了他一眼,轻笑道。 洛曈则静静地陷入了沉思,她想起在天牢中被灭口那名刺客银瓴,也曾是蒙面行事的。可江湖中蒙面人随处都是,恐怕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那个……”晏黎看看洛曈,又看看晏逐川,仿佛有话要说。 晏逐川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笑非笑道:“五叔有话直言便是。” “大哥虽人在江湖,却对我甚为牵挂,字里行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晏黎背过身微微撑开信封,用指尖轻轻翻了翻,从中抽出一张信纸,别别扭扭地塞到二人面前嘟囔道,“不信你们看。” “哇,想不到颜大哥外表那般豪放,竟也是心思细腻之人呢。”洛曈十分配合地拿起信纸,在晏黎骄傲又期待的注视下垂眸轻念,“……毛发勤梳理,晨昏撸三遍,置冰防暑气,饮食莫太咸,不然易掉毛……” 洛曈从信纸中抬起头,“噗哧”笑出声来:“五王爷,你掉毛呀?” “哈哈哈哈……”晏逐川也毫不收敛地大笑起来,她拍了拍晏黎的肩,“五叔年纪尚轻,脱发还有得治,切莫讳疾忌医啊哈哈哈……” 晏黎一把抢回信纸:“哎呀拿错了!这段是说无忧的。” “大哥真的有关心我!”他抽出另一张信纸来,想了想又将信纸折起来塞回信封里,气呼呼道,“哼,你们都取笑我,不给你们看了。” 小心翼翼地把信揣回衣襟里收好后,他又幽怨地看了二人一眼:“阿曈,你如今也跟大侄女学坏了!” 洛曈见状忙拽了拽笑得停不下来的晏逐川,又对晏黎说:“五王爷别气,我们并非要取笑你的。我相信颜大哥对五王爷的情意,那定然是昼思夜想、魂牵梦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尽管晏黎是想证明这些没错,可被洛曈这么认真地说出来,他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 “嗐,知道就行了,低调,低调。” 况且他本就未真的生气,仔细想来,大约只是有些羡慕洛曈她们,可以和心上人共居一室,朝夕相对。 从前他听颜泱讲起那些江湖过往,只觉得浪迹天涯也挺好,恣意洒脱。彼时他只希望颜泱能早日脱离那弈吟阁,重获自由。如今他当真自由了,晏黎却发现自己无比思念和不舍。 原来有了牵挂,心境竟会变得如此不同。 不过他能和颜泱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十分欢喜。来日方长,以后的路,他们也一定会一起携手走下去。 说说闹闹一路,三人也走到了正厅,晏逐川吩咐下人传膳上来。 “大侄女,你今日去大理寺可有收获?”晏黎拿起一块洛曈推过来的点心咬了口,扭头问道。 洛曈闻言跟着望向逐川,这也是她惦记的事情,只不过在她看来,还是让逐川先填饱肚子更重要些。 晏逐川点点头,顺手给洛曈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我正要同你们讲这件事。” “岑大人他们在那串牢房中留下的足印上,发现了一些赤红色的泥土。” “红土有啥说法么?”晏黎不懂就问。 “不同地方的土壤,颜色是会不一样的。”洛曈吐掉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排骨,为晏黎解释道,“你看凤麟城街上的土,还有城外田里,林子里的土,都是褐色的,这是因为凤麟城地处中原偏北;清荼谷也差不多,但要更黄一些,大概是黄棕色的样子;赤色的土只有南边才有,像江南、岭南或者西南一带的土,差不多就是赤红色的。” 晏逐川点了点头:“曈曈说得不错,正是如此。” “啧,难道这凶手是从南方来到京城的?可北上路途遥远,便是他一到京城就去天牢行凶,也不至于鞋底还沾着老家的泥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在三品以上的京官中,近来并无人离开过凤麟。因此我和岑大人还是打算在京城中查查这红土的来历。”晏逐川低头,发现碗里不知何时堆起了一座小山,扭头对上洛曈一脸“快吃掉”的目光,笑得无奈又甜蜜。 “其实,虽然红土是南边才有的,但若想在中原和北方种些适宜在南方生长的作物或花草,少不得也要用红土的。”洛曈眨眨眼补充道。 “比如?”晏逐川眼睛一亮。 “比如石榴呀,茶树呀,我听凌伯母说,凌家就在岭南有许多茶园,京城的茶庄也都要从南边进货的。”洛曈歪着头认真想了想,“唔……红土能种的花倒是有许多,比如桂花、山茶、栀子、茉莉、杜鹃等等。可这些花,许多人家都养得起。喜欢花草的人,在家中随处摆上几盆,再寻常不过了。” “若单是在家中摆上几盆,怕也很难踩到种花的泥土。”晏逐川摸摸洛曈的头。 “嘿!”晏黎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谁种了大片的茶花和茉莉!” “谁?”洛曈和晏逐川异口同声问。 “程夫人呀!程尚书他夫人特别喜爱花草,每隔一个月都要办上一回赏花宴,邀请京中贵妇女眷相聚赏花。今年开春我就去过一次,那会儿满园开得最好的便是茶花。这个月她又要办赏花宴,还说会请大家喝她自己做的茉莉花茶呢。” “礼部尚书程纶的老婆?”晏逐川屈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在思索什么。 “就是她没错。我记得她是岭南人,想来是程尚书顾她思念家乡,这才在府中为她专辟了一个那么大的花园。” “咦,若是如此,程尚书和他夫人应当很恩爱才对……”洛曈眉心微微蹙起,大大的杏眸透出些许困惑,“那他怎么还常去逛青楼呢?” “这个程纶,着实古怪。”晏逐川眯起眼,“我已让凌肃去盯着他了,说起来这几日都没见她人影,也不知盯到什么没有。” 洛曈一直盯着晏逐川的碗,见她碗中的“小山”这会儿被吃掉了一些,忙不迭地伸勺添上。 “曈曈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多吃些。”晏逐川正要替洛曈再盛一碗汤,忽听得一阵忙乱的嘈杂声自正门方向传来,其中仿佛还夹杂着霜月急切的声音。 “晏逐川!阿曈!快来帮忙……木头她受伤了!” 第75章 仿佛问出这短短的一句话便已竭尽全力。 洛曈和晏逐川对视一眼, 心中一沉,急忙撂下碗筷上前查看。 只见霜月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影,满面惶急地出现在大家眼前。众人连忙帮她将那人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暂时安置到旁边偏厅内的榻上。这人正是晏逐川口中“几日不见人影”的凌肃。 “快……快救她!”霜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已派人去叫离三了。”晏逐川见了凌肃的伤势也是眉心一紧,但仍沉着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她就突然倒在我沐云馆驿的门口, 是伊朵发现的……我见到时,她就是这样昏迷不醒, 我就赶紧来找你们了。” 霜月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焦急:“晏逐川,木头她是不是去执行了什么危险的任务?” “这几日你也一直未曾见过她?”晏逐川不答反问,双眉紧蹙。 霜月摇摇头, 迟疑了下:“难道你们也……” “逐川只是派凌将军去盯着礼部尚书, 却不知凌将军为何音信皆无, 我们好几天都没有她的消息了。”洛曈安抚地轻轻拍了拍霜月的手臂:“你别太担心,离三姐姐的医术你还不信不过么,等救醒凌将军,自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什么劳什子礼部尚书,莫非就是他伤了木头?老娘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霜月你不要冲动!”洛曈险些拉不住她,“那个礼部尚书,是与天牢灭口案相关的重大嫌疑人。你不能就这么去找他,会打草惊蛇的呀。” “阿洛兰霜月, 你冷静点!”晏逐川道, “凌肃的武功和你不相上下,据我所知,京城里除了大内第一高手, 还无人能把她伤成如此。真相如何还未可知,你这样去找上门, 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惹祸上身。” 霜月站住了脚步回过头,紫眸中闪动着愤怒的火苗:“难道就不给木头报仇了吗!” “救人要紧。待我弄清来龙去脉后,定不会放过伤她的人。”晏逐川冷冷道。 洛曈看了看晏逐川,她能感觉到逐川此刻沉着镇静的外表下压抑着怒意。凌肃不仅是她的副将,更是她生死相交的朋友,她的担心定不比霜月少。 洛曈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拉住霜月道:“凌将军如今伤得这么重,你能放得下心离开么?凌将军拖着一身伤也要去寻你,怕是有重要的话对你讲……若她醒了你却不在,她一定也很着急的。” 好姐妹的话,霜月总算是听进去了。她不再吵着要去找谁算账,而是走到榻边,望着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的凌肃,下定什么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 “元帅。”这时离三提着药箱匆匆出现,众人忙自觉地为她让路。 晏逐川随意点了点头,示意她赶快查看凌肃的伤势。 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洛曈等人为免打扰离三治伤,也转身到外面去等候。霜月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出来。 两个时辰过后,离三出来了。霜月一把抓住她,急切道:“木头如何了?我可以进去看她么?” 离三点了点头:“她醒了。你们有什么话自己去问吧,不过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恐怕不能维持太久的清醒,你们有话好好说……” 话未说完,霜月就消失在了眼前,晏逐川拍了拍离三的肩,也跟了上去。 屋内,凌肃躺在榻上,见到晏逐川便要下床请罪,被晏逐川喝止。 “别乱动,躺着说。” 凌肃的面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她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我去了玄雾楼。” “我说过不准你去。”晏逐川冷下脸来,声音中透着不虞,“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么?” 此前得知案子和玄雾楼有关时,凌肃就一直想前去查探,然而她没有允许。 杀手不会念旧情,对视若叛离者的凌肃想来更恨之入骨。玄雾楼机关重重,辛楼主更是个狠角色,情报固然重要,可她晏逐川绝不会拿朋友的安危去冒险。当年她既已将凌肃带离那个火坑,便不会让她再回去。 “玄雾楼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咳咳……他还告诉了我,那位主顾的名字……” “你做了什么?”晏逐川没问主顾是谁,皱着眉问。 “之前和他们交易,雇杀手行刺的背后之人,是江湖中忽然崛起的一个组织,名为‘夜枭’。玄雾楼也没见过其首领本尊,只知道他姓寒,江湖上跟他打交道的人都称其为寒公子。” “对了,那个程尚书也不简单,可惜我没……” “你做了什么!”晏逐川提高了嗓音。 “咳咳咳……”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凌肃倔强的面容呈现出一丝疲惫,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阖上了双眼,缓缓道: “只是把我欠的,还给他罢了。” 屋外,洛曈认真听离三讲述着晏逐川和凌肃当年相识的过往。 “原来当年是逐川把凌将军救出玄雾楼的呀?凌将军也是遇到逐川后,才不做杀手去从军的么?” 离三点了点头,叹口气道:“玄雾楼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玄雾楼有条规矩,凡想离开玄雾楼的杀手,须要喝断恩汤,过绝义路,方可自由离去。”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洛曈皱眉。 “绝义路是玄雾楼专为惩罚违反楼规者和叛徒所设之地,里面机关密布,险恶万分,入者九死一生;而断恩汤其实是种毒药,虽不至于立时要人命,但会随着时间渐渐化去武者一身功力,并不断侵蚀人的五脏六腑,即使有幸活了下来,也要终生被痛苦折磨……” “这根本就是不想有人活着离开吧!”洛曈听得睁大了双眼,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房门,“那凌将军……” “当年元帅年轻气盛,和将军义气相投,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去经历九死一生的鬼门关,直接单枪匹马闯了玄雾楼把人带走回了漠北。玄雾楼不做赔本的买卖,那辛楼主不敢直接与朝廷和沧澜军作对,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确实是逐川的作风呢。” “但这些年来,玄雾楼私下里并没放弃过对将军的找寻,毕竟规矩就是规矩,他玄雾楼想在江湖中立足不被人嘲笑,这笔债便一定会讨回去。”离三停顿了一瞬,话音沉重了几分,“方才我替将军治伤时,发现她的经脉虚弱至极异于平常,若非曾和数名高手一齐过招,恐怕便是……” “我不信!” 屋内,霜月听晏逐川讲完当年她们同玄雾楼的恩怨纠葛,摇着头上前一步,抓起凌肃的手腕搭了搭,随即脸色一变。 纷乱而空虚的丹田,不足五成的内力……一切都昭示着她方才不愿相信的事实——凌肃孤身前去玄雾楼,并主动过绝义路喝下断恩汤,才有了眼前这一身重伤。 “木头……”霜月怔怔地看着凌肃,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老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霜月公主。” 晏逐川看了霜月一眼,点了点头离开。 房内只剩她们二人后,凌肃缓缓抬眼,自醒来后第一次与霜月对视。 “……你叫我什么?”霜月轻轻蹙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木头对她改回了很久不用的尊称。 凌肃置若罔闻,直视着她,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那些话是真的吗?” “什么……” “你是为了寻人才来和亲的,而你和我交好,亦是为了早日寻得你那……心上人。” 凌肃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最后那个字眼,仿佛问出这短短的一句话便已竭尽全力。 霜月闻言愣住:“你怎么知……难道,那天你听见了?!” “那便是真的了。”凌肃垂眸逸出一声苦笑,感到胸前一阵剧痛,喉咙中泛起一丝腥甜。她仿佛散尽了所有力气般阖上了双眼,亦未曾看见霜月有些异样的目光。 霜月轻叹道:“你既问了,我不会诓你,此事确实如此,但——” 她话音未落,只见凌肃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紧接着一口鲜血自嘴角溢出,头一歪便再次昏迷了过去。 “离三!快来啊!木头她又晕过去了……” …… 月上中天,长公主府内,折腾了一夜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谁都没有睡意。 “我已替她清理包扎了伤口,幸而这些伤处都避开了要害,当不会危及性命。”离三收起她的药箱,对众人叮嘱道,“我还开了补气血的药,刚刚洛姑娘已让人去抓药了,一日三次煎服便可。” 晏逐川颔首:“辛苦你了。” 离三又道:“要紧的是她的内伤,如今毒素还未深入五脏六腑,可也是早晚的事儿。这样下去,将军便是不死,也会成为一个废人。” “这毒就无药可解吗?”霜月只觉得离三的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自己心上,昳丽的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 离三沉痛地摇了摇头:“是我才疏学浅,至今未曾听闻有解药存在。” 晏逐川闻言脸色更加凝重,她十分清楚离三的本事。作为随军出征的军医,离三多年来从阎王手里抢回沧澜军无数弟兄姊妹的性命。若连离三都束手无策,凌肃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而今唯有一个法子,就是用内力暂时压制住毒素的蔓延。可将军眼下的身体情况……” 离三虽未言明,可在场之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除了洛曈。 晏逐川为她解释道:“木头如今内力不足五成,若全部拿来压制毒素,从此便不能再用武功,若要如此,怕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一时无言。 良久,离三缓缓开口:“除非……有人用自己的内力帮她压制毒素。我等再趁机去寻觅研制解药,方有一线生机。” “让我来!”霜月急道。 “此法很是凶险,将自身内力传渡于她,不仅要承受她所承受的痛苦,若传功者修为不够深厚,还极有可能被毒素反噬,损耗己身。”离三看她一眼,提醒道。 “我不怕,只要能救她!”霜月话音坚定。 “不妥。”晏逐川沉声道,并抬头迎上霜月疑惑的目光,“阿洛兰霜月,我问你,你对凌肃究竟是什么想法?” “木头是个钻牛角尖的。若你对她无意,还是离她远些好。”晏逐川叹了口气,“她若清醒,也必不愿欠你这份情。” 第76章 答案呼之欲出。 洛曈略显无奈地看了晏逐川一眼, 又望向对面的霜月。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亦想知道许久了。但洛曈向来是个柔和的性子,不会也不想去插手朋友的私事, 尤其还是谈情说爱的事。何况她相信,只要多一点时间,霜月总会自己慢慢想清楚的。 可眼下事发突然, 却没时间给她慢慢想了。 她是很能理解逐川的心情的。 凌肃对霜月用情之深,明眼人都看得到。晏逐川作为凌肃的挚友, 自然比旁的人更希望她能修成正果。如今凌肃身负重伤,而霜月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在这样的情况下, 晏逐川想替朋友要一个明了的说法, 也无可厚非。 面对晏逐川突如其来的质问, 霜月并未生气。她怔了怔,似是陷入了迷惘。 她对木头的想法……? 这还用问吗?她自然是把凌肃当作无比重要的朋友、知己,不然又怎会在她失踪时焦急地四处寻找,看到她受伤时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她受过…… 可忽然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仅仅是如此吗? 听晏逐川方才话中之意,那木头似乎早就对她生出了“非分之想”?可她得知后,除了讶然,并未如自己预想中那般不悦或抗拒, 反而在这团微微混乱的思绪中, 捕捉到了一丝悄然的欣喜。 霜月虽在某些方面素来迟钝,但她于情爱之事却并非懵懂无知。 电光火石间,霜月仿佛明白了自己为何总是在茫茫人海中忍不住寻找那双冷冽的眼眸, 为何夜深人静时凌肃的身影总是频频入梦,为何自己能将寻人之事坦然告诉阿曈, 却下意识地不愿凌肃得知…… 答案呼之欲出。 可她不该如此的。 几乎是在弄明白自己所思所想的同时,霜月就在脑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被她镌刻在心底念念不忘的,是那被她赠予了名字的故人啊。她如何能忘却寻觅那人的誓言,放任一颗心去陷落旁人?又如何能在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去辜负凌肃对她的情意? 想到凌肃惨白着脸苦笑的样子,她心中又是一痛。 她阿洛兰霜月,谁都对不起。 晏逐川说得对,她和凌肃……不该再继续产生纠葛了。 霜月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她没什么欠我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们不要告诉她便好了。” “至于我对她……待她醒来,我自会同她说清楚再走,你尽可放心。” 晏逐川仍蹙着眉,洛曈却嗅到一丝不对劲之处:“走?霜月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离开她的生活,去我该去的地方。”霜月淡淡道,“如此,对大家都好,不是么?” “明日清晨我来为木头传功,此事还劳离大夫准备一二了。” 她说完这些,也不管身后几人是何种反应,便兀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曈扭头看晏逐川,只见她也正望着自己,神色中带着少见的歉疚和懊恼。 “曈曈,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逐川叹了口气:“她俩明明互相看对了眼,偏偏一个死也不说,一个迟钝得跟什么似的。我这才想着帮木头一把,让那丫头早点明白自己心意……她怎么、怎么就如此了呢?” “这不怪你。” 洛曈轻轻覆上晏逐川放在膝头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她想了想,还是将霜月已有心仪之人且执意要寻到她这件事简单告诉了逐川。 “……想来,是霜月自己踏不过心中那道坎罢。” 晏逐川听后却并未释然,她摇头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这月老没当成,反倒棒打鸳鸯……等木头醒过来,怕是要恨死我。” “曈曈,你有所不知,木头对霜月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经对霜月情根深种,心里再装不进别人了。” “那么久呀……”洛曈惊讶地掰了掰自己手指,喃喃自语着,“十年前我才八岁,霜月九岁,凌将军也才十几岁吧,原来她们那么早就认识了么?” “是啊。”晏逐川点了点头,“大约是木头还在替玄雾楼卖命的时候,就认识了吧。想当年……” “那个。”眼看晏逐川就要讲起陈年旧事,离三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了她,“元帅,咱们还是改日再叙旧,眼下有桩更紧急的事……” 二人闻言都看向离三,晏逐川示意她说下去。 “由霜月公主来为将军传功压制毒素,这恐怕确实不妥。” “此话怎讲?” 离三严肃道:“虽说霜月公主的内力不比将军浅,按理可以一试。可此法不仅要传功之人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送入将军体内,充盈她的丹田,引导融合她残余的内力,还要压制在她体内肆虐的毒素……将军的内力如今所剩无几,公主的修为,说白了也只是和原本的将军不相上下而已,还是十分凶险的。” “再者,霜月公主身份特殊。如今汝牢国和我玖岚国虽关系和睦,可倘若霜月公主当真为了救将军伤及自身,虽说是公主心甘情愿,可爱女如命的汝牢王会作何想?若因此影响了二国情谊,届时元帅恐怕也不好和圣上交代……” 听罢离三所言,洛曈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此前倒真未曾想过这一层,如今想来,霜月确实不能出事,尤其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 逐川回京半年,此事想来早已不是秘密。皇帝对逐川的倚重和逐川的特立独行,恐会引发朝中诸多不满。而眼下案情未明,敌人的手明显伸到了她们身边,朝中很可能有人欲对逐川不利……在此时节,若是因霜月出了什么事,让逐川落人口实,可不正给了他们扣帽子的机会么? 武学她虽不懂,但聪慧如她,方才也听明白了个大概——内力这个东西,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倘若霜月为救凌肃传功于她,自身的内力便会损耗个七七八八,元气大伤。若想重新修练,也非一日之功…… 晏逐川微微颔首:“我亦是如此想。” “那你们刚刚怎不……”话问了一半,洛曈便咽了回去。是了,霜月那个拗脾气,就算是把这些利害都和她一一说明,恐怕也会坚持要救凌肃吧。 “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出手。”晏逐川撂下这句话,站起来掸掸衣袍,对离三道,“走吧,我去给那木头传功。” “元帅三思!”离三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与此同时,震四、巽五等其他暗卫不知何时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口中齐喊“元帅”,纷纷跪下阻拦。 晏逐川看着身后跪了一地的暗卫们,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她就知道会如此。 这暗卫八人,多年来同凌肃一齐出生入死,彼此间如兄弟姊妹一般,自是比谁都更加不愿见她失了希望。 但沧澜军的原则他们却不会忘记。 晏逐川和他们不同,她不仅是金枝玉叶的天家血脉,更是沧澜军主帅,是无坚不摧的战神,是玖岚国的镇国之柱。 她的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 尽管晏逐川的武艺在凌肃和霜月二人之上,但此毒霸道,离三也不敢保证传功后她可以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此事谁都可以,唯独晏逐川不行。 若凌肃醒着,所思所想一定同他们一般无二。 离三等人心中揣着一样的想法,任凭晏逐川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起,有些甚至抬头去望洛曈的方向,希望洛曈能帮他们劝劝元帅。 洛姑娘的话,元帅应当会听的吧。 洛曈起初也十分着急,她蹙眉思忖了一会儿,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道: “若是由一位内力修为深不可测、武学造诣远超凌将军的高人来为她传功,便不会有离三姐姐所说的那般危险了吧?” 离三一愣,旋即点点头道:“若能得高人相助,自然再好不过。可眼下到哪儿去找这样的高人呢?” 洛曈浅笑不语,却抬眸望向晏逐川,二人视线交接,只一眼,晏逐川便明白了她的小丫头在想什么。 凌府,内苑。 洛丹歌正在院子里跟凌夫人下棋。 夏日炎炎,白日里热得昏昏欲睡,入夜后方得几分清爽。因而凌府众人都还未歇息,一起聚在这庭院中消暑纳凉。 凌员外端着一盘切好的瓜果坐在凌夫人身侧,时不时扎起一块喂进凌夫人口中,凌夫人正专心思索棋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半嗔半羞地瞪他一眼,示意他安分些。 凌员外眨巴眨巴眼睛,又扎了一块大的,夫人什么意思?看不懂哎。 洛曈和晏逐川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凌夫人此前特别交代过,若是长公主或洛姑娘上门拜访,可以不用通传直接放人。是以守门的家丁见到二人一副有急事的样子,不敢耽搁,连忙一路领了进来。 洛丹歌等人见了两个小的却是一愣,凌夫人拉过洛曈的手,又瞧瞧晏逐川:“这么晚了,曈儿有什么话让人带一句就是了,怎么还带着长公主亲自跑过来……” 听罢二人来意,凌夫人一颗心就提了起来,随即让丫鬟撤了棋盘,神色满是担忧。 “你是说……小凌将军如今身中剧毒,人事不省,性命危在旦夕?” 凌员外拍了拍自家娘子想要安慰:“哪里就像你说的这样唬人了,长公主方才说只是暂时昏迷,且还有救呢不是?唔——” 凌夫人给了他一手肘,动作十分娴熟。 凌夫人说不清这种心焦的感觉从何而来,大约因她早已将这些小辈视若自己的孩子。而前段时日,凌肃为曈儿和长公主传信见天的跑腿,同他们凌府也算是常来常往了。那孩子虽看着冷冰冰的,又少言寡语,待她却很是敬重体贴,没有丝毫怠慢…… 洛曈抓着洛丹歌的衣袖,仰头恳求道:“师父,您救救凌将军吧。” 洛丹歌视线扫过立在一旁的晏逐川,她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肃穆目光中透着一丝恳切的期许。她又看了看眼角红润的凌夫人,最终摸了摸洛曈的头发,淡淡道:“既如此紧急了,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走吧,带我去见那孩子。” 第77章 当啷,是药碗摔落在地的声音。 霜月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她回沐云馆驿时已是深夜, 更衣躺下后,脑中回想着这日发生的一切,辗转反侧, 毫无睡意。 但她还记得第二天的使命,因而让伊朵燃起从汝牢国带来的安神香,而后阖上双眼, 努力摒弃杂念,强迫自己入眠。 后来倒是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西域的茫茫大漠,她在漫天风沙中追逐着一个青衣的背影,那是她苦苦寻觅多年之人。 那背影离她好远好远, 她拼了命地往前跑, 总算是追上了那人。 她急促地喘着气, 欣喜地伸手去拉对方,那人却在被她碰到衣角的瞬间,兀地回过头来——竟是凌肃的脸! “凌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幽幽道:“阿月既然不喜欢我,还追来做什么?” 霜月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睁眼望着漆黑的帷幔,只觉胸腔里一颗心“咚咚”跳得厉害,她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一骨碌坐起来, 披上一件纱衣, 趿上鞋就去了外间。 室内还是很暗,大概天还未全亮,她也不点灯, 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就那么呆呆地对着窗外出神。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自己白日里太累,后来又胡思乱想了* 许多,才会做这么个匪夷所思的梦。 嗯,定然是如此的。 待她今日和凌肃说清楚,就离开凤麟府吧。 左右自己在凤麟也待得够久了,她心知肚明玖岚国皇帝留她“戴罪立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她不曾因此就敷衍了事,无论在宫中授艺还是和坊间合作,一直都事必躬亲地认真对待,想来晏辰也应当满意,会允她提前离开的。 几个月以来她也派人在凤麟城中四处打听过,可并没有任何消息说有这么个人存在……想来她要寻的那人应是不在京城的。 至于凌肃……霜月叹了口气,刻意忽视掉自心底一角传来的酸楚。 木头那样好的人,不该钟情于她这个贪心又自私的骗子。这份情,她终究是承受不起。 她们相识还不算久,早点抽身,对她们都好。 “公主,您起了?怎也不喊我一声……”房门被推开,原来是睡在门口的伊朵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担心她的安全所以进来看看。 “无妨,我睡不着起来透透气。”霜月回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卯时呢,公主再睡会儿罢。”伊朵努力想看清霜月的脸色,奈何屋内实在太暗,实在看不清什么。 霜月摇了摇头:“打水来吧,我要早些出门。” “……是。” 伊朵的担忧,霜月看在眼里,她惯不是会掩饰心思之人,昨夜回来时的异状,跟随她多年的伊朵定然是看出了一二,不然也不会不放心到直接睡在她门口。 但她仍不打算告诉伊朵今日是要去做什么,不然伊朵一定会全力阻拦她的。 洗漱一番,又在伊朵的劝说下简单用了些早点,霜月以整理行装的名义将伊朵强行留在馆驿,独身前往长公主府。 这条长街她走了无数次,却没有哪次像今日这般沉重。 她策马抵达长公主府时,天已蒙蒙亮了。 霜月翻身下马,正要走上门前石阶,目光就注意到了打另一边迎面驶来的马车。 若她没记错,这好像……是凌府的马车?现下长公主府怕是正应接不暇,凌府的长辈们为何会这时前来? 在霜月困惑的目光中,门帘一掀,凌员外下了马车,又连忙转身去搀扶凌夫人。 霜月见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盒,遂上前帮忙。 凌夫人推辞未果,只得任由霜月接过自己手中包裹。三人一同进了长公主府,凌夫人抬眼看了看霜月,眼圈又瞬间红了起来。 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人美心善、活泼大方的异域姑娘,想到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已是诸多不易。年轻人之间的情窦初开,就像鲜嫩美好的花骨朵般惹人怜爱,她亦喜闻乐见。如今凌肃负伤,霜月这孩子心中不知该有多难过…… “凌伯母,凌伯父,你们这是……”霜月不知凌夫人心中百转千回,她掂了掂手中几个食盒,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 “这些都是凌某做的药膳。”凌员外看了看自家娘子,解释道,“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和药材,给小凌将军补身体的。” 昨夜洛丹歌随两个孩子走后,凌夫人本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突然就想起了这茬。她忙不迭地推着凌员外去了厨房,叫他连夜烹了各式适合伤病之人的药膳、点心,天一亮,二人就提着赶了过来。 长公主府不缺下人,也不缺大夫,又有洛谷主传功疗伤……凌夫人想来想去,自己能为这孩子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霜月却是讶然,这才一宿的功夫,怎么凌伯父凌伯母也知道木头受伤的事情了,凤麟城的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吧! 没等她详细问,就见卞姑姑迎面走了过来。 卞姑姑对他们行过礼,道:“殿下今晨入宫去了,几位可是要找洛姑娘?” “这么早?”霜月蹙眉,“我先不找阿曈,带我去凌肃那里,对了,劳烦姑姑把离大夫也请来。” 卞姑姑道:“凌将军此刻需要静养,方可融合来自洛谷主的功力。至于离姑娘,此刻正在调制解药。霜月公主若要寻她,便随奴婢来吧。” 说罢又看向凌夫人:“二位要一起么?” “先不了,天气热,这些汤汤水水的放不得。”凌夫人摆了摆手,“不知贵府的后厨在哪儿,姑姑给指个路,我自己把这些吃食送去便好。” “怎好让贵客亲自做这些。”卞姑姑拍了拍手,召来两名丫鬟,吩咐她们将那些药膳送到厨房里去。 凌夫人想了想,道:“可否让我相公跟着一起去,这些吃食都是他亲手做的,如何存放如何回锅,让他跟贵府的掌厨互通一二,我们也好放心。” 这自然没问题,于是凌员外就跟着丫鬟去了厨房。 药膳的事安排妥当后,凌夫人又表示她也想去见见离三,毕竟他们虽凭一己心意做了这些药膳,可凌肃究竟能不能吃,其中的食材用料会不会与伤势相冲……还是要问过这位大夫才能安心。 霜月却扯了扯卞姑姑的衣袖,难掩诧异之色:“你说……洛谷主的功力?” “昨夜事出紧急,想来你还不知道吧……”凌夫人轻轻拍了拍霜月的手,将昨夜洛曈去凌府请师父来为凌肃传功疗伤一事,三言两语讲给了她听。 “洛谷主是何等高人,她既答应了救小凌将军,想来一定有办法的。”凌夫人见霜月仍是怔愣神色,以为她还担心凌肃,遂宽慰了她几句,又望向卞姑姑,“听这位姑姑之意,小凌将军可是已经脱险了?” 卞姑姑点点头:“不然殿下也不会放心离府不是?具体的情况,待二位问过离姑娘便清楚了。” 霜月被凌夫人拉着手,怔怔地跟着卞姑姑走。 她可不是不知道么?阿曈竟连夜请了洛谷主来,想来就是为了阻止她吧。 霜月倒不会因此而生气,她明白洛曈作为朋友,是担心她的安危才瞒着她。 况且,无论是谁来传功,只要木头能得救,便是好事。洛谷主的武艺和修为,比她不知高了多少境界去,自然是再稳妥不过的。 只是,这样看来,她现在似乎没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呢。 胡思乱想间,卞姑姑已将她们带至暗卫们所住之处。 “离三姑娘就在里面了,二位请自便,今日府中事多,恕奴婢就不作陪了。” 凌夫人点了点头,见霜月还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心疼地摇了摇头,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 一炷香的时间后,霜月手里端着药碗,看看面前的房门,又看了看身旁的凌夫人,有些茫然。 从离三那里得知了洛谷主为凌肃传功的经过,确认凌肃如今性命无虞后,她本打算回去的。回去按照自己想好的计划,先去向皇帝请辞,而后再拾掇拾掇离京。 可不知怎么被凌夫人三言两语一劝,就一起来探望那木头了。 罢了,就算自己打定主意要走,也是要正式和众人辞行的,包括那木头。 她阿洛兰霜月最讨厌不告而别了。 霜月轻轻推开房门,来到榻前。只见凌肃闭目而卧,面色仍苍白虚弱,伸手探其脉息,已然较昨日平稳了很多,丹田也重新充盈起来,想来是洛谷主的功劳。 纵然洛谷主的修为与境界和他们不可同日而语,这点内力对她而言或许是九牛一毛,人家少不得是看在阿曈的份上才出手相助……霜月仍觉得,等下还是要去好生感谢一番。 至于以何立场去谢,她却未曾多想。 “离大夫嘱咐说这药要趁热喝才好。”凌夫人走上前来,在床头轻轻坐下,“我来扶着小凌将军,你快喂她把药喝了吧。 霜月点点头,和凌夫人一起将凌肃小心地扶起,而后端起药碗,坐在床边,将药送到自己唇边轻轻试探温度,确认不烫也不凉后方缓缓递到凌肃嘴边。 本以为凌肃还昏睡着,喂药定会费一番功夫,却不料她意外地很乖。 一双失去血色的薄唇看似抿得死紧,却在碰触到霜月递来的勺子时顺从地轻启,仿佛经历过许多次一般,对喂药之人全然信任着。凌夫人趁机托着凌肃的后脑略一仰头,她便顺利地将药咽了下去。 “这孩子倒是省心。”凌夫人扭头看着凌肃苍白消瘦的侧脸,疼惜地轻叹一声。 如此这般喂了几个来回,很快一碗药便见了底,霜月舀起最后一勺,同之前一样朝凌肃嘴边伸去,却忽然听见凌肃唇间逸出一声低喃。 霜月又惊又喜,以为这是凌肃醒转的征兆,遂凑近了些欲听清她在说什么。 凌肃微蹙着眉,双目紧闭,薄唇轻颤着呓语: “好苦……阿月再跳一支羽誓舞,我就喝药好不好?” 霜月闻言手一抖,那勺汤药直直地洒在凌肃嘴边,沿着下颌边缘流淌而下,没入她胸前。 当啷,是药碗摔落在地的声音。 身为汝牢国的公主,自小以歌舞见长的霜月会跳许多种舞,可羽誓舞,她从未给汝牢国的任何人讲起过,就连在宫宴上献舞、去教坊司授艺,均不曾跳过。只因羽誓舞对她们的族人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特殊含义。 传说古时候,她们的祖先救过一只美丽的神鸟,神鸟伤愈后,为报答救命恩人,带着自己的伴侣一起衔来了种子,在大漠中种下生命之树,生命树开花结果,人类在树下日夜劳作、繁衍生息,开辟绿洲建立城池……于是才有了汝牢国。 自那以后,汝牢国的人们每年都要载歌载舞,举行盛大的祭典来表达对神鸟的感恩。头佩彩羽,向祖先和神鸟起誓,羽誓舞便是这样一种承载了人们信念的舞蹈。 到如今,神鸟的模样无人得知,偶尔飞过的成双结对的鹔鹴便被人们认为是神鸟的后代。而羽誓舞,也渐渐演变成了年轻爱侣之间互表心迹的舞蹈、乃至成婚时的一个重要仪式。 羽誓舞,她只在九岁那年跳给一个人看过。 也只有那人,才会喊她阿月。 竟然是她……原来是她…… “哎?霜月你还好吧?”凌夫人见状,忙起身放下凌肃,一边帮忙擦拭着,一边关切地上下打量霜月,“没烫到哪里吧?” 见霜月似是无碍,凌夫人又回头检查凌肃,她胸前的中衣被汤药洇湿了一块,凌夫人不由得露出担忧神色。 “哎哟,小凌将军这伤口怕是湿不得吧?”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解凌肃的衣襟,打算看看伤口情况如何,“要不要请离大夫过来换个药……” 凌夫人动作小心却麻利地解开凌肃上衣,只见她胸前、小腹皆缠着一道道雪白的麻布绷带,未被绷带包裹的地方,亦有许多红肿或淤青的伤处。凌夫人仔细地察看着,发现有两根绷带的边缘被汤药打湿了,看着应未触及伤口,可为保险起见,还是该让离大夫过来看看才好。 凌夫人一边这般思忖着,一边继续细细察看凌肃的伤势,生怕遗漏了不妥之处……忽然,她于凌肃腰间左侧肌肤上,瞧见了一枚暗红色的胎记。 一枚铜钱大小,月牙形状的胎记。 凌夫人霎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触碰了下,仿佛在确认那是胎记而不是别的什么伤痕……事实上,她心里已清楚这不可能是什么伤痕。她这辈子就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不会忘记这枚胎记! 这形状、这位置……分明就和她那已失踪多年的竹儿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啊! 第78章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凌肃昏迷之后, 意识昏昏沉沉,一时感觉五脏六腑灼烧似火,一时又觉得浑身僵冷如坠冰窟。她发不出声音, 也找不到方向,只能任由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沦…… 又过了不知多久,凌肃感到一股醇厚的内力在缓缓注入她的身躯, 那股力量澄净而强大,游走在她四肢百骸, 运转一周后又归于丹田。随着这股力量的安抚,那些折磨她的痛苦渐渐都偃息了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和宁静将她包裹其中。 不必再痛苦地挣扎后, 铺天盖地的疲惫感随之涌来, 凌肃想苏醒过来向救了她的人道谢, 却无力地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间简陋的小土屋里,目光却总是忍不住瞥向窗外。 “阿肃阿肃,今天有没有乖乖喝药呀?”小霜月人未至声先到,凌肃微微垂眸,恰好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欢喜。 红衣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推门进了屋,看到桌上放着未动的药碗后柳眉一皱,嘟起嘴不乐意道:“你怎么不喝药呀?乖乖喝药才能快快好起来你知道吗?” 说罢小霜月亲自拿过药碗, 跑到床边一屁股坐下, 作势要喂她喝药。 她轻轻别过头:“苦。” 小霜月闻言低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汤药,伸出手指蘸了点,塞进嘴里尝了尝。 “呸呸呸……真的好苦啊!”小霜月吐了吐舌头, 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同情。 “可药还是要喝的,这是王城里最好的大夫开的药, 一定可以让你好起来的。”小霜月在自己身上四下摸了摸,懊恼地叹了口气,“我今日偷偷溜出来,也没带糖……”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落在凌肃眼中,都是那样的鲜活灵动,那样的明媚可爱。 凌肃顿了顿,决定说点什么来掩盖自己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公主前日——” 话方出口就被小霜月生气地打断:“都说了不准喊我公主,你再如此,我……我就不来看你了!” “……阿月。” “这才对嘛。”小霜月满意地笑眯了眼。 “阿月前日跳的那羽誓舞,再跳一次给我看,好么?”凌肃静静注视着她,目光中饱含着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阿月再跳一次,我就喝药。” “我当是什么呢,这有什么不行的?”小霜月爽快地爬下床,“那我跳了,你可要乖乖吃药哦。” 凌肃默默从枕下掏出一支紫竹箫,放至唇畔。悠悠箫声起,小姑娘红袖轻扬,长发随着裙摆一同旋转,似彩蝶翩跹,直直地飞到了她心上…… …… 梦总是杂乱无章的,凌肃一曲吹罢,周遭的环境不知何时竟全都变了模样。 霜月不见了,而她仿佛是在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内,庭院深深,池塘清浅,景色颇为雅致。 “大小姐!” 凌肃闻声回头,见到两名丫鬟打扮的姑娘正穿过曲折的回廊,朝她跑来。 “大小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可让奴婢好找。”两名丫鬟一路小跑来到她面前,弯下腰对她伸出手,“夫人正寻大小姐呢。” 大小姐?是在叫她么?夫人又是谁……明明应是陌生的一切,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浮上她心头。 凌肃把手放到丫鬟手里,这才发现她的手小了好多,完全是一个孩童的手掌大小。从视角来判断,她的身高也才及丫鬟的腿那么高。 她跟着丫鬟们走啊走,进了另一个院子,院中立着一棵高大的芙蓉树,花开得正好,一簇簇粉红密密匝匝地缀满了枝头。 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年轻美妇正在树下抚琴,另一位白衣男子在她身侧温柔地望着她,而他们的脚边,一个团子似的小家伙正在摇摇晃晃地学走路。 凌肃走上前,她听见自己奶声奶气地喊了声:“阿娘。” 琴声止了,那美妇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来,一手轻轻揽住她肩膀,另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擦拭额上的汗珠。 “大热天的,竹儿出去玩要记得让丫鬟跟着,当心别晒坏了才是。” “竹儿这是急着学艺呢。”白衣男子也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眼含笑意道,“又偷偷溜去乐房取箫了?” 好奇怪,明明她应不曾见过面前的两人,但她却认得他们的面容——他们看起来,像是年轻了一些的凌夫人和凌员外。 为何心跳得越来越快,眼眶也有些发酸呢? 凌肃顺着男子笑意盈盈的目光低头看去,这才留意到自己左手中抓着一支紫竹箫,看似是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支,却又不太一样,颜色要更新一些。 “可不是嘛老爷。”身后的丫鬟福了福身接道,“近来天热,夫人怕大小姐中了暑气,嘱咐只准大小姐每日练一个时辰。今日奴婢倒个茶的功夫,大小姐就不见了,奴婢往乐房那边去寻,果然就寻到了。” “你呀……”黄衣美妇无奈又宠溺地笑着摇摇头,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 蹒跚学步的小团子不知何时也蹭了过来,嫩白小手扯住了她的衣摆,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望向她,口齿不清地道:“阿姐、抱!” 凌肃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一道闸门被猛然冲开。刹那间,那些遥远的、朦胧的、被遗失了二十年的记忆和情感,尽数涌入她的脑海。 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渐渐清晰,拼凑出她完整的身世。 原来她本是墨州凌家长女。 在被人贩子掳走、被玄雾楼培养成杀手以前,她亦有疼爱她的爹娘,有伶俐可爱的妹妹,有一个平凡而美满的家。 她娘原本是江南第一琴师,她爹是整个怀墨十二州最俊的厨子,她娘一手建下了凌氏的家业,靠自己本事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墨商,无人不钦佩赞叹。 刚生下她的那几年,凌家产业初立,根基未稳,是阿娘最为奔忙的日子。尽管如此,阿娘对她仍是疼爱有加,每隔三五日便会亲自陪她练箫、习字、玩耍……后来有了妹妹墨儿,阿娘更是府里铺子两头跑,忙得整个人都瘦了下来,阿爹心疼不已,拼命做了各种好吃的给阿娘补身子。在她四岁那年,阿娘似是寻到了可靠的掌柜来替她管着铺子上的事,这才总算是轻闲了一些。 四岁那年的除夕,本该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团圆夜,却因宵小之徒叫他们骨肉离散…… 想起了一切的凌肃想伸手抓住娘亲,眼前的一切却突然扭曲模糊起来,眼看着爹娘、妹妹和庭院飞快地离她远去,她不由得焦急地呼喊了出来。 “阿娘!” 凌肃猛然睁开眼,见到凌夫人坐在床前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竹儿,娘的竹儿……” 凌夫人见到凌肃醒来,情绪十分激动,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 凌肃闷哼一声,凌夫人忙松开她,担心地四下察看她的伤势。 “是不是压痛你了?都怪我,太高兴了。”凌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踌躇道,“竹儿,这事……这事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我亦是刚刚才得知,你其实是——” “我都记起来了。” 凌肃轻轻握住凌夫人垂在榻边的另一只手,迎着她又惊又喜的目光,哑声道: “阿娘。” 而后的一个时辰里,凌夫人便一直守在榻旁,母女俩互诉衷肠。说是互诉衷肠,大多数时候是凌夫人在说,说那日日夜夜无尽的思念,说这些年来家中的情况——尽管其中大部分凌肃早已了解。 凌夫人亦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想问竹儿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想问当年她那么小,离了爹娘,是如何活下来的……可看到凌肃这一身的伤,她便心疼得直落泪,再多的问题也尽数咽了回去。 感谢上天把竹儿送回她身边,往后来日方长,她要用余生去好好补偿竹儿失去的疼爱。 凌员外得知了消息,捧着煲好的汤盅就飞奔而来,听到凌肃喊一声“爹”,便喜得找不着北,车轱辘话来回说,总算逗得凌夫人破涕为笑。 “娘,我昏迷之时,可有人传渡内力于我?”凌肃仍对那股澄澈强大的内力十分在意,若没有那股力量,她此刻定还在伤毒的折磨中挣扎,断然不可能这么快醒来,还有力气说话。 “是洛谷主。” 凌夫人和凌员外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想到了同一件事——要备厚礼,好生感谢洛谷主的救命之恩才是。 不仅要谢洛谷主,还有曈儿、长公主、离大夫、霜月……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为救治竹儿劳心劳力,如今都是他们凌家的大恩人! 对了,还要通知墨儿和安儿,虽然墨儿暂时回不来,能得知这件喜事也是好的。 凌夫人在脑内想了这么一圈,便觉有许多事要忙碌准备起来,她依依不舍地拉着凌肃的手,柔声道:“竹儿你好好休息,我和你爹去准备些东西。” “早日好起来,咱们大摆筵席好生庆祝一番!”凌员外也说。 “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派人告诉我们,让你爹做给你吃。” “好。”凌肃一一点头。 凌夫人和凌员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凌肃也阖上双眼,来遮住微微发酸的眼眶。 她凌肃竟也有家了。 虽然她早就把沧澜军中众人视作兄弟姊妹,但血脉至亲对她这个二十年来一直孑然一身的人而言,到底有着非凡的意义,何况凌家人都这样好…… 难怪她每每见到凌夫人就觉得莫名亲切,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还有那凌府的老仆,想当初除夕那夜她在树上替晏逐川盯梢,在凌府后门瞥见,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想来应是打她幼时起就在府中侍候的老人了。 凌肃方才虽未像凌夫人和凌员外那般情难自已,乃是她性格使然。此刻四下无人,她亦心潮澎湃。不知不觉,又念及晏逐川与洛曈,心中感慨不已。 若非老大和洛姑娘心慕彼此,她们才和洛姑娘有了交集,进而相伴上京,而洛姑娘又恰好是墨儿的师妹……这种种巧合,可不就是命中注定么? 凌肃正兀自思量着这许多,忽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悄悄推开了。 凌肃自然听到了这声响,也从那熟悉的脚步声中听出了来人是谁。她想起自己再度昏迷前,那人亲口给出的答案,心头隐隐作痛,遂闭着眼装睡。 那脚步声却不管不顾似的,“噔噔噔”一路走至她床前,带着些来势汹汹的气势……凌肃还未来得及纳闷,一个软枕就“嘭”地砸在她头上。 “凌肃,你这个大骗子!” 凌肃睁开眼撑起身,就见霜月站在几步开外,眼下微青,显然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她一向是个直肠子的姑娘,此刻那双紫眸中却盛满了凌肃看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不告诉我?” “把人骗得团团转很好玩是么?阿肃。” 凌肃瞳孔一缩,轻轻移开目光。 “……你都知道了。” “若我没有自己发现,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瞒下去?” 凌肃本想答是,却听出了霜月声音中的不对劲,她回过头,就见霜月直直地盯着她,鼻尖红红,眼中噙着泪花,贝齿却倔强地紧咬着嘴唇,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凌肃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就想安慰她,可转念又替自己委屈起来,末了撇撇嘴小声道:“你不也是一样。” “什么?”霜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 凌肃却没留意,她苦笑道:“告不告诉你,又有何分别?你不也是有事瞒着我吗?你心中早已另有他人,甚至亲近于我,都是为了找你那个不知在什么鬼地方的心——” 她自嘲的话语没能说完,因为霜月大步走到了她面前,用一种近乎似怒似笑的神情瞪着她,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怪谈一般。 “凌肃,你个没良心的!” 霜月喊得那般底气十足,那般理所当然,令凌肃不由得缄默了一瞬,甚至开始思索自己难道说错了哪句话不成。 电光火石间,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蓦然闪过她的脑海…… 不,不可能的。 她习惯性地退缩,霜月的身影却突然靠近,下一刻,凌肃的双唇便被一片温热的柔软紧紧覆盖住。 这个吻来得仓促却不容拒绝,凌肃从震惊中一点点回过神来,目光流向她鼻尖不足几寸的地方,浓密的睫羽纤长卷曲,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阿肃,你真是根木头。” “你以为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本公主宁可答应和亲,也要不远千里来到中原?” 凌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霜月一开一合的唇瓣,经方才一吻,此刻上面还泛着点点水光,更显红润诱人。 “阿月,我没想到你亦对我……”凌肃咽了咽口水,只觉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 “对我什么?”霜月掀起眼皮斜睨着她,从朋友口中得知是一回事,她更想听这木头亲口说一次。 “思慕已久。” “切,谁思慕了,厚脸皮。”霜月小声嗔骂道,俏脸上升起薄薄一层绯红,落在凌肃眼里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是我。”凌肃拉起霜月的手,十指与她紧紧相扣,她目光直视着霜月不再闪躲,一字一句道,“是我凌肃对阿洛兰霜月肖想已久,情根深种。” “我早在十年前便立过誓愿,此生若幸得阿月相伴,定当天涯相随,至死不渝。” “那就勉为其难地给你这个染指本公主的机会吧。”霜月故作镇定,殊不知那悄然翘起的嘴角和欢快的的心跳声早已将她的心意卖了个干净。 “阿月……”凌肃望着霜月,心头萦绕着无尽的欢喜。 霜月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逼近床前,板起脸道:“别以为我会这么快原谅你。阿肃,这就是十年前你不告而别的原因吗?” 呵……凌肃倒吸一口凉气,心虚地别开目光,捂住头哎哟哎哟地直呼痛。 “哪里痛?快让我看看。”霜月果然忘记了生气,担心地捧着她的头转来转去,内疚道,“是不是方才我砸到你伤口了?都是我不好……” 其实她头上还真没什么伤口,凌肃生怕再看下去就要露馅,伸手欲揽住霜月的腰,这下却真的牵动了上身的伤口,不由得闷哼一声。 “哎呀你还是快躺好吧。”霜月这下也不敢再动了,“我去找离大夫来瞧瞧,你可别乱动啊。” “好。”凌肃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等你回来。” 第79章 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何为? 那日之后, 全凤麟城上至天子,下至乞丐,都知道了皇商凌家走丢二十年的大小姐如今寻回来了这件事。 之所以凤麟城的百姓消息如此灵通, 还要拜晏辰所赐。 原来晏逐川得知此事后,次日就进了宫,跟晏辰说凌肃好歹也算是为了获取情报才大义献身, 说白了这身伤是为晏家受的。这为人臣子的如此忠肝义胆,做君主的不表示表示? 晏辰拿她这副正大光明敲竹杠的嘴脸没辙, 何况晏逐川也没说错,他其实本也打算要赏赐凌肃的。只是凌肃身为武将,一身功勋都是战场上搏来的, 不好贸然晋封。而今又得知她是凌家大小姐, 凌家更不缺银钱……当下只好命人从库中取了许多上用的珍稀药材和补品送过去, 又召了宫中医术最为精湛的杜御医,命他即日起同离三一起研制治疗凌肃的解药。 仅这些还不够,晏辰又拟了一道圣旨,为凌夫人封了诰命夫人。 对于凌家而言,这可说是极大的脸面和尊荣了。 在玖岚国的今日,商贾虽非末流,却仍有着不得为官的限制,亦有许多迂腐之人固守着对商人轻视鄙夷的成见。凌家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 一靠凌夫人白手起家不破不立, 二呢离不开凌韶安八面玲珑的为人,三么就是简在帝心了。 皇上此举不可谓不惊世震俗,有意思的是, 那些一直看不惯新贵的老臣和言官,突然之间竟都跟哑巴了似的。第二日早朝时, 向来喜欢“忠言逆耳”的司天监正上官鸿更是半句没提此事。 凌夫人和凌员外向来广结善缘,一时间,到凌府登门八卦的、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但凌夫人和凌员外一个都不见。凌员外每日变着花样地做些食补药膳叫人送到长公主府去,凌夫人更是叫人将府中上下打扫一新,尤其将大小姐的院子好好地收拾出来,待凌肃身体恢复后好搬回来住。 凌家三少爷凌韶安也递了拜帖,前去长公主府探望了一回。 在此以前,他只晓得长公主身边的人定然各个人中龙凤,绝非凡品,却万万没想到凌肃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长姐。打长公主府回去后,他便派人通传下去,即日起,所有凌家的商铺,均让半利酬宾七日,让全城人都跟着沾沾他们家的喜气。一则为庆贺骨肉团聚之喜,二则为长姐积福,愿她能早日痊愈,化险为夷。 外面发生的种种,凌肃自然是不知道的。大家都盼她早日好起来,因而每日也没什么人来打扰她养伤,除了霜月。 长公主府上的喜事,可不止凌肃认亲这一件。 洛曈作为霜月要好的小姐妹,也是唯一知道她心事的人,早就为她和凌肃的事操碎了心,偏偏这事怎么劝都不合适,她亦愁眉不展了许多天。 如今,得知霜月苦苦寻觅了许久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凌肃,可谓是皆大欢喜。 只不知,当凌肃得知霜月亦早早倾心于她的那一刻,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偷偷一走了之呢? 无论怎样,眼下双喜临门,阖府上下都笼罩上了一层欢快的气氛。 这日,天气晴好,洛曈带着一帮小丫鬟,在院子里围观洛丹歌给人偶画面妆。 洛丹歌为凌肃传功压制了她体内的毒素后,找了个屋子自个儿调息了一天一夜,便恢复如常了,失去这点内力对她委实不算什么。 不过她本就是凌家二女儿的师父,如今又救了凌家失散多年的长女,凌员外夫妇简直视她为在世菩萨一般,如此热情有些让她吃不消,由此便暂时住在了长公主府这边。 其* 实她也不愿留在这里看徒儿和准徒媳整天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想卜个吉日看看这俩娃何时才好成婚。这一起卦不要紧,竟让她顺便给自己算出个冤家路窄之卦象,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圈跟自己结过梁子的人,愣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要知道,那些老家伙一个个不是死了就是早已远走他乡……真是怪哉怪哉。 长公主府中六角亭内,丫鬟们簇拥在一处,只见洛丹歌轻轻勾勒几笔,手中那原本素面朝天的人偶就绘上了一副精美绝伦的面妆,鲜活似真人一般,众人不由得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哇,好好看啊,不愧是洛谷主!” “这也太好看了吧!我不会形容……总之这娃娃太美了,看得我都想亲她一口!” “我要是有这娃娃这么漂亮就好了。” “想得美吧你,我要是有她一半漂亮就知足了,洛谷主,您可以教教我吗?我想给自己画……” “我也想学!” “我也想!” …… 洛丹歌被这群小丫头们缠得头疼,便淡淡道:“你们殿下若是允了,自然无甚不可。”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露出惊喜神色。其中一名鹅黄色衣衫的弯着眼睛俏皮道:“殿下说了,府里凡事都听洛姑娘的。” “洛姑娘,我们保证不会耽误干活的!” 洛曈接收到丫鬟们渴望的眼神,眨眨眼,拉了拉洛丹歌衣袖道:“师父,不如您就教教她们吧。” 洛丹歌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她一下:“你这丫头,为师教你时不好好学,如今慷他人之慨倒是痛快得很。” 洛曈吐吐舌头笑得乖巧:“师父莫恼,是曈儿不争气,况且师父怎么能算是他人嘛。” 身为洛丹歌最疼爱的小徒弟,洛丹歌怎么会没想过将一身本领传授于洛曈。洛曈无法习武,可她的绝技又不止一身武功。占卜之术和易容之术,无论哪个都是登峰造极之境,偏偏洛曈没这个心思。 说来也怪,寻常小姑娘没有不喜欢脂啊粉啊的,偏她家曈儿向来对梳妆打扮一事兴致缺缺,每次玉笙拉着她施妆敷面都苦着一张小脸。 洛丹歌轻哼一声,道:“跟晏逐川待久了,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师父这话有失公允,我可是一等一的老实人。”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洛曈惊喜地回过头,就见逐川大步走进来,身后同她一道的则是五王爷晏黎。 晏逐川揽过洛曈,笑吟吟地望进那双小鹿似的杏眸中:“曈曈生得这般好看,无须涂脂抹粉也是最美的姑娘。” 洛曈红了脸,心头却甜得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丫鬟们见到晏逐川回府,纷纷收敛了嬉闹,循规守矩地行礼准备退下,晏逐川摆了摆手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便是。” 丫鬟们怎敢造次,仍是一哄而散,各归各位去了。看得洛曈一阵遗憾,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何她们都如此怕逐川……不过左右师父已经答应了教她们学画面妆之事,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晏逐川目光停在洛丹歌手中人偶上,忽然问:“师父,当今江湖上,除了您,可还有谁善易容之术?” “那可多了。”洛丹歌淡淡一笑,“后生可畏,你身边那个行五的小丫头手艺就不错。” 众人知道她说的是巽五,巽五的易容之技确实出神入化,灵猫案中霜月被软禁时就是在她的帮助下才得以自由行动。 晏逐川蹙眉:“若是连巽五也看不出破绽呢?” 洛丹歌不疾不徐地画完最后一笔,缓缓道:“乔装改扮模仿他人,最紧要的并不是脸上的手艺。” “每个人的声音、步态、说话做事的习惯都不甚相同,若想伪装得像本人,须模仿这些细节。而能于细节处看出破绽的,唯有对他足够了解、同他朝夕相处的身边之人。” 晏逐川若有所思。 洛曈见状,轻声问:“逐川是不是怀疑……程大人是被人假扮的?” 晏逐川不置可否,她只道:“自打五叔同我提起他的种种异常,我便派人盯着他了。起初我并未如此猜想,直到我得知凌肃那日在锦乐坊跟踪他们的经过……” “一个人的脾性作风固然可能改变,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怎会忽然之间就有了一身武功?” 晏逐川抬眸,目光锐利:“我还特意问寇谦确认过,程纶在朝为官多年,确实不会武,情报没有错。” “因此,若不是他隐瞒得太好,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咱们这位尚书大人,怕是已换了芯子了。” 晏黎闻言亦吃惊不小,他下意识地瞥了瞥云淡风轻坐在角落的洛丹歌,咋舌道:“易容?” 何人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冒充堂堂三品礼部尚书?此事已有多久?真正的程大人又在哪儿?最重要的是,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何为? 晏黎背着手转了一圈,一拍大腿道:“洛谷主方才不是说了么?最熟悉的还得是身边人。我和程夫人虽算不上有多少交情,却也是一起喝过茶说过话的,不如我去程府走一遭,旁敲侧击地向她打探一下情况,若这程纶有问题,他老婆总能有所察觉。” “也好。”晏逐川点点头,“但这事程夫人是否知情尚且不知,五叔万事小心,我派几个人同你一起去。” “不成。”晏黎摆了摆手,“哪有上门拜访内宅妇人还带着人手的。人多阵仗大,也容易打草惊蛇。” 晏逐川蹙眉还欲再说些什么,忽听洛曈脆生生道:“若不嫌我碍事,不如我随五王爷一同去吧。” 晏逐川眉毛皱得更紧了,洛曈安抚地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出自己的计划:“这位程夫人不是最擅种花么,我以讨教侍弄花草的经验为由前去,五王爷则是替我引荐的中间人,如此应不易引人怀疑。” “带着阿曈这么和善可爱的小姑娘,确实比带着你的手下更能让人放松警惕。”晏黎也附和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仍看向晏逐川。洛曈可是他大侄女心尖上的人,她能舍得么? “不行,太危险了。”晏逐川果然不肯同意。 洛曈却不急,她拉住晏逐川的手晃了晃,软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想,五王爷是何等身份呀?就算他们有什么猫腻,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硬来的。” “我保证一定会谨慎行事,绝不冒险,但有不对,我们就马上离开。” “逐川,就让我尽一份力吧,好不好?” 晏逐川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可事关她的曈曈,真真是一万个放不下心。她其实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拒绝,甚至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她不肯点头,曈曈便不会不听她的话去犯险。 可她望着曈曈如水的双眸,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将拒绝的话语说出口。 她待曈曈如至宝,曈曈在想什么,就算不说她也都知道。 她善良的小姑娘,待人接物都有一颗包容的心,却唯独对她自己十分苛刻。 晏逐川的强大,可以让曈曈无所顾忌地依赖,却也让她嫌弃自己百无一用。哪怕有再多甜蜜的许诺,曈曈仍不曾放弃寻找机会来证明——她是可以帮得上逐川的,逐川也是会需要她的。 既然如此,那便遂了曈曈的心愿吧。晏逐川这般想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 第80章 呜呜呜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做上驸马…… 皇宫, 庆安殿里。 大理寺卿岑翮闻言一愣,茫然地抬头看着龙椅上的晏辰。 晏辰右手执碗盖,在茶面上拨了拨, 而后轻啜了一口,放下茶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朕说,让你把天牢里那女刺客被杀的经过给朕讲讲。” 岑翮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才三十几岁,眼不花耳不聋,皇上的要求他听得分明, 只是……他是来禀报案情进展的, 皇上怎么又突然问起案发经过来?这些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小平子, 你过来,替朕捏捏肩。”晏辰对一旁正要退下的小太监招了招手,“这几日奏折多,朕这肩膀总是酸疼酸疼的。” 岑翮不知皇上用意,也只得将那日牢中情景又原封不动地叙说了一遍。 而晏辰也如初次听到一般,时而面色凝重,时而微微颔首……末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 轻叹一声:“如此倒是可惜了。” 岑翮更是摸不着头脑, 怎么着,这刺客便是没被意外毒死,皇上难道还能放她一条生路不成?皇上这般叹惋, 说句大逆不道的……怎么这么像猫哭耗子呢? 但为人臣子十几载,岑翮有个优点, 便是从不胡乱揣摩圣意。他坚信无论皇上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有皇上的用意。但凡他听不懂、想不明白的,他便不去多想,遵从照做便是。反正该他知道的事,他日后总会明白的。 因此,在听到晏辰明知故问刺客的姓名时,岑翮仍面不改色地答道: “她叫银瓴。” “嘶……”晏辰只觉肩膀一痛,侧身闪躲开来,“小平子,手劲儿见长啊。” “奴婢该死!”小平子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手下使了力,捏痛了皇帝,连忙一骨碌跪下认错,“奴婢伺候不周,请陛下赐罪。” 晏辰揉着肩膀,状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还是许公公知心啊……也不知他身子如何了。”晏辰端起一旁茶盏,却发现茶都凉了,只好又放了回去,自顾自地嘀咕了这么一句。 快到殿门口的小平子脚步一顿,又如常退了下去。 过了不久,有宫人走上来,附在晏辰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晏辰微微颔首,而后抬头微微一笑道:“岑爱卿今日功不可没,待朕收了这网,再好好赏你。” 功劳?他岑翮啥也没干,何功之有……?突然被褒奖了的岑大人一头雾水,不过他早已习惯了皇上的出其不意,躬身谢恩后试探问道:“陛下可要听听案子的新进展?” 晏辰缓缓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慢条斯理道:“朕是很想听的,可惜鱼却等不得了。” 岑翮不由得四下张望,鱼?哪里有鱼?难道是皇上饿了,想先去用膳?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见那宫人在晏辰的授意下,走到殿门口,拉长了嗓子朝外面喊:“宣几位大人觐见——” 片刻后,三位身着绛紫官服之人先后步入殿内。岑翮扭头一看,嚯,这不是司天监正上官鸿、礼部尚书程纶以及禁军的黄统领么?今日这吹的是什么风,这三位竟一道来叩见圣上了。 晏辰不知何时敛去了嘴角的笑意,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淡淡道:“诸位爱卿此时前来,可有何事?” “臣等有要事启奏。”上官鸿上前几步,递上一纸奏疏,“此事干系重大,危乎社稷,陛下万万不可忽视。” 晏辰垂眸读完奏疏,面色沉了下去,他沉声问道:“当真有此事?” “臣夜观天象,所言句句属实。”上官鸿正色回道,“此事程尚书和黄统领亦可为证。” “哦?你们也是为此事而来的?”晏辰合起奏疏,目光转向程纶和黄鑫二人。 “正是。”程纶上前一步道,“陛下委臣以重任,身为礼部尚书,监督礼法是臣的职责,自长公主殿下回京后,所言所行皆罔顾礼法,臣实在是心有不安,恐愧对陛下之信任,故才前来冒死上谏。” 长公主?一直伫立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热闹的岑翮闻言一怔,原来这三人竟是来弹劾长公主殿下的? “接着说。”皇上的声音不辨喜怒。 这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晏逐川的种种“劣迹”讲了个遍。末了,上官鸿道:“长公主独断专行,跋扈蛮横,乃其过一;因公废私,延误军情,乃其过二;庇护妖星,危害国祚,乃其过三。” “陛下曾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长公主铸此大错,陛下若不严惩,恐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晏辰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摔了茶盏,“她可真是朕的好皇妹啊!” 岑翮在一旁听得十分焦急,连日来他同晏逐川一道查案,深知长公主殿下绝非他们口中这种狂妄之徒。殿下行事果决,虽脾气桀骜了些,但于公事上从未出半点差错,有时甚至废寝忘食……至于长公主身旁的那位洛姑娘,有几次他到长公主府上去议事时也曾见过,分明是个明眸善睐,温柔可人的好姑娘,怎就成了祸乱国祚的妖星了? 思及此,岑翮就顾不得许多,他扑通一声跪下,欲开口劝皇上查查清楚,莫要冤枉了长公主殿下她们。 “陛下请三思——” “不用说了!”晏辰拂袖而立,“朕这就下旨,捉拿那妖女。至于长公主,朕将在三日后的早朝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和她对质,问问她干的这些好事!” “寇谦!” “臣在。”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皇帝身侧,堂下几人皆被吓出一身冷汗。 “你即刻带人前去捉拿妖女洛曈。” “臣遵旨!” “陛下圣明!”程尚书等人唱道。 “如何处置长公主和妖星,相信陛下自有定夺。”程纶转身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岑翮,微微一笑道,“我看岑大人对圣上的裁夺似乎有些异议,岑大人,您该不会一时昏头扰乱圣上秉公执法吧?” “岑爱卿暂且留下,朕与你还有事要议。” 程纶这才满意地告辞:“臣等就先告退了。” 卑鄙!从前怎么没发现程尚书如此卑鄙!岑翮愤恨地想着,这厮铁定是怕自己去先一步通知长公主殿下,才故意引皇上留下他…… 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的凤麟城西,某条大街上,洛曈和晏黎蔫头耷脑地往回走着。 “这个程夫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偏我们来了,她就不在府上,真是太不凑巧。” 洛曈也跟着叹了口气,本想此行能帮上逐川的忙,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白跑一趟。 “该不会是诓我们,故意不让人见她吧?”晏黎啧了一声,“越看越古怪了,程尚书一定有问题!” “我也觉得很怪。”洛曈点点头深以为然,“可程府的人都说夫人回娘家探亲去了,我们也没办法……” “只能回去和大侄女商议一下,再寻其他法子来查查这个程府了。” “其实……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洛曈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蹑手蹑脚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五王爷见状连忙跟上。 他们此时大约在一条正对着程府后院的小路上,洛曈跑到了一处墙根底下,指着院墙对晏黎道:“你看,这段墙好像比旁边的都要矮一些。” 晏黎看了看墙,又看了看洛曈:“你该不会是想……” 洛曈眨了眨眼,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难掩兴奋:“五王爷,我们翻进去吧!” “这……”晏黎一面惊讶于洛曈的胆大,一面又担忧她会摔下来回头自己不好向大侄女交代。 “不要犹豫啦!机会难得,或许我们进去后就能发现程府的猫腻了呢?” “好吧,我先爬,然后拉你。” 半刻钟后,两人坐在墙头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呼……终于上来了。平日里看逐川她们飞来飞去的,想不到我翻个墙都这么难。”洛曈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瞬间变成了小花脸。 “嗐,谁让咱俩都不是那块料呢。”晏黎四下张望了一下,幸好这边没人,墙边有个马厩,马儿们抬头看了看他俩,又继续低头各自吃草料去了。不远处看起来是下人房…… 晏黎回头对洛曈道:“我下去瞅瞅,你先别动。” 随后晏黎纵身跃下墙头,然后以一个潇洒的姿势——崴了脚。 “五王爷你没事吧!”洛曈见晏黎面色一白,紧接着捂住脚蹲在地上,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脚伤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这就下来扶你!” 晏黎咬紧牙关忍住没有痛呼出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阿曈你别下来,等下咱俩要是都上不去就糟了。”他扶着马厩的门柱缓缓站起来,“来都来了,看看再说。” 二人观察了一会儿,洛曈小声说:“其实刚刚我就有点奇怪,你看这马厩里,有一只食槽谁也不吃。” 晏黎闻言探头朝马厩里看去,果真如洛曈所言,大部分食槽都被吃得快要见底,唯有一只靠边的食槽,里面的草料还盛得满满的无“人”问津。 “为何这些马儿宁肯挤在一起吃其他食槽中的草料,也不愿意去吃那个盛得满满的食槽呢?”洛曈歪着头盯着马厩,陷入了沉思。 马儿们不仅不肯吃那个食槽中的草料,甚至连靠近它都不愿,纷纷挤在一旁。 晏黎也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难道是草料不新鲜了?” “可马夫喂马,定然是用同一批草料均匀分到每个食槽中,没有单它一个不新鲜的道理呀。” 晏黎又弯下腰凑近看了看,似乎有所发现。 “这儿有个孔哎。” “咦,怎么会有个孔?难道是地窖的通风口吗?” 寻常人家的地窖都不会太大,若这里是地窖的通风口,附近就该有地窖的入口才对。然而晏黎四下打量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类似地窖入口的地方。 那道孔隙偏长,还有些方,位置就在那个被马嫌弃的食槽旁,晏黎伸手指进去捻了一把,放在鼻下嗅闻:“有股怪味道。” “哎,这里味儿太冲了,我辨别不出来。”晏黎瞧了瞧一地的马粪,感觉头有些晕。 “要是大吉在这就好了……”洛曈不由得喃喃道。 “我到前面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孔。”晏黎扶着墙根,一跛一跛地往程府里面走去。 洛曈坐在墙头认认真真地履行望风之责,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洛姑娘。” 洛曈回头一看,竟见到了一个令她有些意外的人。 “寇大人?” 洛曈只在捉到刺客银瓴的那个夜晚见过寇谦一面,但这位御前第一侍卫的名号她也曾听晏逐川提过几次,或许应该说,和晏逐川有关的人和事,她向来都记得很清楚。 寇谦在马上抱拳:“在下奉旨,请洛姑娘随我入宫。” 洛曈歪头瞧了瞧寇谦身后那一队看上去就很不好对付的大内侍卫,不太确定地指了指自己鼻尖:“只要我一个人去么?” 寇谦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得罪”,身后便有两名侍卫飞到墙头上将洛曈带了下来。 洛曈见到这阵势,心下不由得生出一丝紧张。心说该不会是皇帝得知了自己和逐川的关系,不赞成这门亲事,就要悄悄将她带走灭口吧! 洛曈抬头望着寇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个,寇大人您看……我灰头土脸的,这样入宫怕是于礼不合吧?不知可否允许我先回去换件衣裳呢?” “不必了。”寇谦一挥手,洛曈就被架到了他的马上,“圣上有命,要即刻带洛姑娘入宫,不得延误。” 洛曈听了心下一凉,完了呀,这这这,是要彻底让她从逐川身边消失的节奏啊!呜呜呜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做上驸马,她也不舍得汤圆香香大吉师父凌夫人玉笙霜月凌肃五王爷他们…… 对了,五王爷! “等等,还有一事……” “什么?”寇谦刚勒转马头,停下了动作。 “五王爷还在里面,他的腿受了伤。”洛曈指了指程府院墙,“可不可以拜托寇大人把五王爷也送回去呀?” 寇谦似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五王爷也在。他叫来两名侍卫,简短嘱咐了几句后,带着其余的人策马回宫。 “我留下的人会将王爷好生护送回府,此事洛姑娘不必担忧。” 马蹄下尘土飞扬,洛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逐渐看不见的小路,在心底暗暗希望五王爷可以想办法把消息带给逐川。 却说晏逐川这日,自打放曈曈出了门,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直到天边暮霭沉沉,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仍不见洛曈归来,她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出门去寻人。 这时五王爷由管家阿康搀着,一瘸一拐地来到长公主府报信。 晏逐川得知曈曈被抓走,怒不可遏,当下将手中一只茶杯捏成了齑粉。 “是谁干的?”她一字一句问着,声音如三九天的冰棱——锋芒毕露,寒冷刺骨,还透着生杀予夺的狠厉。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一个念头——是谁这么大胆子掳走洛曈,当真是不要命了。 晏黎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地开口: “……是大侄砸。” 晏逐川听了只觉一口气哽在喉里没提上来,险些气到昏厥。 “他又犯什么神经!”晏逐川抬腿就往门外走,“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晏逐川走到大门口时又放慢了脚步,她想起前两日入宫时晏辰莫名其妙地对她说—— “近日无论发生什么,川儿都要相信朕哦。” 当时她嫌死老哥肉麻兮兮,差点揍了他一顿。现在想来,难道是晏辰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晏逐川的思绪逐渐恢复冷静,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叩响了大门。 门人在晏逐川的示意下打开门,一个头戴帷帽的人出现在门外。见来人陌生且遮掩面目,护卫们便欲抽刀拱卫在晏逐川身前。晏逐川一摆手,看着面前的人缓缓摘下帷帽,抬头露出一张她并不陌生的精致面孔来——竟是晏辰身边那个可疑的太监小平子。 “长公主殿下,有兴趣做个交易么?”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0-90 第81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洛曈摘下蒙在眼前的黑布, 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记得,寇谦带着她抵达宫门口后,便用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 想来是怕她记着路线私自逃跑。 之后她被人扶上了轿辇,七拐八拐地走了不知多久,而后又被人搀扶着来到此处坐下。 她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 知道自己大约是被关起来了,心头沉了沉。 待再也听不到旁人的声响后, 洛曈试探地抬起手,见没人管她,便开始试着解开那条蒙眼的黑布。 没想到那黑布的系扣竟意外地容易解开, 洛曈毫不费力就把它取下来了。 她眨了眨眼, 适应了下光线, 发现这是一间又高又大的屋子,虽处处透着华贵,却并不像五王爷府上那般财气外露、金碧辉煌。屋内床榻、坐椅、案几……一应俱全,墙上挂着雁羽帷幔,脚下铺着厚实柔软的西域毛毯,紫檀木桌上甚至摆着茶水和外形精美的糕点…… 洛曈只晓得自己是在宫里,却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寇谦只说带她进宫是皇上的命令,也不曾告诉她要带她去宫中何处……说实话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关进大牢也说不定, 毕竟又是侍卫又是刀的, 来势汹汹实在让人害怕。 可观眼下情景,皇帝似乎并未为难她,还将此处布置得这么……舒适。 只不过, 在弄清皇上的意图之前,她实在是不敢吃喝。 万一她中毒死掉了, 逐川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不行不行。这样想着,洛曈望了望糕点的方向,咽了下口水,沮丧地别开了视线。 不对,她们还没有成亲,按理说逐川是不必守寡的,完全可以再…… 呜呜呜那更不行了!洛曈越想越气,她绝不能死,才不要给别人抢走逐川的机会! 洛曈“噌”地站起身来,打算四处找找有没有物件可以拿来防身,若是等下有人来,也可以保护自己。 她注意到外间的墙上挂了一把黑色的大刀,洛曈抬头看了看近一人长的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摇摇头走开了。 洛曈里里外外溜达了一圈,将立在榻边的花瓶、高悬的帷幔、四周的桌椅板凳都瞧过一遍后,她把目光投向了桌上那盘绿豆糕…… 晏辰推开碎霄宫寝殿大门时,才站稳脚跟,就被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迎面砸了个结实。 守在门外的侍卫闻声而动,晏辰则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他拍掉一头一脸的粉末状“暗器”,将沾上淡绿色的手指拿到眼前瞅了瞅,塞进嘴里—— “绿豆糕?” 晏辰失笑地看向绿豆糕暗器的来处,洛曈也愣住了半晌。 尽管只在上元节的宫宴上见过一次,她还是认得出这位身穿常服的年轻国君的。 她知道自己该下跪见礼,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脑中全是“你拿绿豆糕砸了当今陛下,洛曈你完了”,一时间有些呆滞和茫然。 其实洛曈想的很简单,她想过墙上那把刀,也想过砸碎花瓶或者扯下床幔拧成绳勒对方脖子之类……但她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真用这些东西弄不好还会伤到自己。 何况若是来人并无恶意,她再误伤无辜岂不糟糕。因而她便想到了那碟点心,左右她也不敢吃,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碾碎了拿来当武器。 方才她依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趴在门边听了一会,隐约听到侍卫和来人低低的谈话声,洛曈怕对方图谋不轨,这才在他进门时率先出击的。 谁知来人竟是皇上。 虽然寇大人确实说过是皇上要见她没错,可在洛曈的揣测中,就算不把她扔进大牢,也该是派人来召见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亲自前来。 晏辰清理干净衣襟,在太师椅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轻笑道:“温御厨的手艺,可惜了。” 洛曈张了张嘴:“……对不起呀。” 拜以食为天的五王爷所赐,这位温御厨的名声她正巧有所耳闻——年纪轻轻却做得一手好糕点。除了素香斋的桃酥,晏黎最爱的便是温御厨做的绿豆糕了,就连平素不喜甜食的晏逐川,提起来也是赞不绝口。 洛曈瘪瘪嘴,目光在一地糕点渣中不舍地流连。 晏辰露出一个宽宏大度的微笑:“无妨。” 洛曈却似没听见般蹲下身,仔细地将那些散落的糕点清扫起来,继续垂眸轻声道:“对不起,你们是好糕点来的。” 晏辰捧茶碗的手抖了抖,嘴角弯起的弧度凝滞了片刻:“……你在跟绿豆糕道歉?” “嗯。”洛曈点了点头,歉疚的神色十足认真。她将那些碎糕点用一方手帕妥帖地包好,一字一句解释道,“食物被做出来,或为使人饱腹,或为带给人唇齿留香的愉悦。我浪费了它们,也就辜负了它们被赋予的意义,也愧对温御厨认真做糕点的心意。” “何况,我冤枉了它们是有毒的坏糕点,当然是要道歉的。” “呵……冤枉糕点。”晏辰放下茶碗,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她半晌,“小丫头,你认得我是谁吗?” 洛曈点了点头:“认得呀,你是逐川的哥哥。” 似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晏辰微微挑眉:“你不问朕为何抓你?” “我问了,陛下就会告诉我么?”洛曈睁着一双黝黑的杏眼,宛如学堂里向夫子真诚提问的学生。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晏辰撑着头笑意不减,带着三分优雅三分狡黠,更多的是帝王难以捉摸的深沉。洛曈眼前却蓦然浮现出几个月前凌夫人生辰,她想准备一件礼物又怕凌夫人会不喜欢,踌躇了好久跑去问逐川时,逐川揉着她的头温和鼓励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她眨眨眼:“陛下和……和长公主殿下,真的很像呢。” “哈。”晏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短促地笑了一声,“哪里像?” “你们都是好人。”洛曈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泛起点点温柔的光,小巧的嘴角也跟着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那可不一定。”晏辰眯眼瞧她,“你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我怕呀。”洛曈诚实地答道,“可陛下若是想料理我,早就可以动手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 “况且,寇大人虽带兵刃前来,却对我礼遇有加,又将我安置在此,既没有五花大绑,更没有缺衣少食……”洛曈瞟了瞟四周,小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陛下此举,倒不像是要治我的罪,而像是要保护我似的。” 这小丫头倒不笨,晏辰想着,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因此你就认定朕是好人?” 洛曈双眸亮亮地直视着他:“陛下是贤明之君,这点便是玖岚国的黄口小儿也晓得呢。” 赞美之辞没人会嫌多,就连皇上也不能免俗。或许是洛曈真挚的语气让这话听起来格外舒坦,然而晏辰脸上仍挂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洛曈见状却微微皱起了眉。 “陛下可知,为何好人难为?” 晏辰以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对于一个没有本事为恶的人来说,做好人是很容易的。可当一个人身居高位或本领强大,可以轻而易举行生杀予夺之事时却仍选择守护黎民苍生,这是非常非常难得的。 “有为恶之力却不为恶,才是最大的善。” 洛曈一口气说完,平复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胆量在皇上面前说这些。她只是想起,从前自己某次夸逐川,赞她身为皇亲国戚却并未盛气凌人甚至胡作非为。逐川却摇摇头认为她理当如此,并不值什么,反而是不正之风当道,才让世人将常人视为英雄一般。 洛曈当即向她表示,并不是这样的。 为恶固然应当被唾弃,但是为善一样应该被赞颂,不然若人们只批判错的不鼓励推崇对的,而麻木地将行善视作他人分内之事,久而久之谁还会坚持行善呢? 恶要罚,善也要夸。师父自小就是这样教她的。 洛曈想,逐川和她的兄长,一个是叱咤边关的沧澜军统帅,一个是人人称道的少年明君,赏罚分明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但懂* 得赞赏他人,却不代表他们不会忽视自己。 洛曈所言皆出自真心,她一直觉得,像逐川这般强大且被命运苛待之人,还愿意心怀天下,帮扶弱小,甚至奉献己身护佑苍生……是多么不容易、多么值得赞颂的一件事。 皇上亦然。 可她亦知晓,他们兄妹二人年幼失怙,身边之人不是属下臣子便是仆从,这些人会服从、会瞻仰,却唯独不会以一颗平常心去夸奖他们的好。 所以她忍不住说了。 晏辰陷在黄花梨的太师椅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久久没有说话。 他亦记起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来。 那是某个风光晴好的午后,母后在廊下昏昏欲睡,年幼的晏辰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扑到母后怀里,奶声奶气地问着没能从父皇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那时候,母后是怎么说的呢? 他记得母后温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汗珠,对他说:“辰儿只要遵从自己的心,做一个好人就好了。” 小晏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噘着嘴说怎会如此简单。 而母后充满怜爱地将他揽在怀里,一面轻轻为他打扇,一面轻声道:“做好人,可比做好皇帝,要难多了啊……” 彼时他还不十分懂,坐上这把龙椅后,却无人能比他更懂。 常言道黑猫白猫,会抓耗子的就是好猫。皇帝亦有许多种,只要能让国力富强,百姓安乐,任你做明君暴君,都是好皇帝。甚至可以利用一切,不择手段。 同时晏辰也渐渐发现,身在皇家,做一个好人是那么的难。治国的压力,手握大权的诱惑……难到他无数次地怀疑自己,难到他需要在所有人面前将真心藏起,生怕有天回头,会发现自己早已弄丢了它。 而今,一个才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地讲出了这一切,又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晏辰是个好人。 晏辰轻轻吁出一口气,心头仿佛照进了一束光一般,莫名地亮堂了许多。 洛曈正碾着脚尖,有些不安地观察着皇上,暗自思忖是否果然自己太过僭越时……发现皇上动了。 晏辰抬了抬眼皮,轻轻一笑。 尽管还是狐狸般优雅狡黠的笑容,洛曈却莫名感觉到,那笑容中多了些温度。 洛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发梢:“陛下可以放我回去吗?”也不知五王爷有没有把话带到长公主府,自己消失了这么久,逐川一定急坏了。 “朕若不答应,你待如何?” 洛曈闻言咬紧了唇,一双黝黑杏眼转了两转,心说那我就想办法逃出去,便是逃不出去,逐川也一定会有办法找到自己的。 “此处是碎霄宫,川儿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来的。”晏辰似乎是看透了她脑中所想,笑眯眯道。 碎霄宫?那不就是长公主专属的宫殿,逐川从前在宫里居住过的地方?若是如此,逐川大概真的找不到她了……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逐川又怎么会想到晏辰敢把她放在这儿呢?思及此,洛曈沮丧地低下了头。 晏辰在一旁瞧着,只见顷刻之间,洛曈脸上神情就变换了数次,不由感慨这小丫头着实有趣得很,不愧是川儿选择的人。 晏辰在空中拍了拍掌,而后便有一宫人推门而入。 “这是皇家兽苑的小路子。”那宫人叩拜完毕后,晏辰对洛曈眨眨眼道,“为了川儿,留下来帮朕一个忙。” 第82章 谅她晏逐川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抵不过君心难测。 三日后的清晨, 当文武百官照常来到庆安殿准备上朝时,却见殿门紧闭,而候在阶前的竟是消失了多日的许公公。 许公公宣布了一则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圣上口谕——今日早朝改于祈见坛处进行。 祈见坛乃宫中祭祀重地, 以往唯有皇家拜祖、或举行祭天大典时才会用到。众人面面相觑,然无论心中如何揣测纳闷,也都只得在许公公的引领下前往祈见坛。 许公公带着文武百官, 在忽高忽低的窃窃私语声中,行过长长的宫中甬路, 绕过御花园,又穿过一片茂密的桃林,来到了镜月湖畔, 隔着湖便可遥遥望见那雄伟恢弘的祈见坛。 镜月湖形似一弯钩月, 将祈见坛围在其中, 湖面平静无波如宝鉴般莹澈清透,想来便是因此得名。湖畔栽了一行垂柳,好些走不动了的文官这会儿正在树下弯腰扶着树干喘粗气。 “我说许、许公公呐,咱都走了这么远了,先歇歇脚吧。” “是啊,本官实在是走不动了!” 许公公回头笑眯眯道:“各位大人且再忍忍,过了这座桥咱就到了。今日朝会非同寻常,误了陛下的大事就不妙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敢忤逆圣意, 只好咬牙抬起腿继续走。 没人再提休息的事,人群中却有另一种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陈大人你说,陛下将我等召集至此处, 究竟是为何事?” “不好说,兴许……是为着长公主那件事吧。” “哎, 你们也知道长公主和妖女那档子事了?” “这事差不多都传遍京城啦,陛下捂不住的,啧啧……” …… 走在人群前头的礼部尚书程纶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些议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得色。随后他正了正衣襟,凑到上官鸿身旁,一脸惶恐地低声道:“上官大人,您听这……” “哼,除妖星,正纲纪,乃民心之所向。”上官鸿两袖背在身后,未曾驻足片刻,昂着首目光凛然。 “这是自然。”程纶颔首附和了一句。 他那义子黄统领走上前来,望着上官鸿远去的背影,喜滋滋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义父高明。” “我倒要看看她晏逐川这次还能奈何。”程纶眯了眯眼,随着百官队伍踏上跨湖桥,一步一步朝祈见坛的方向走去。 过了桥,祈见坛的主殿映入众人眼帘。鎏金攒尖宝顶,三重蓝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排排皎洁的白玉石柱和阑干,华美而庄严。好些还未参与过祭天大典的年轻新臣,更是初次得见这份气派,时不时抬头环顾张望,兴奋之情油然而生。 晏辰作为一国之君,自是还未出现,百官便似往日上朝般在石阶下排成数列,静静等候。 未过多时,一阵急急的马蹄声自后方遥遥传来。 许多官员回首看去,只见一人一马正沿着湖岸边疾驰而来,待那人跨越桥头,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来人正是长公主晏逐川。 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们一时间息了声,有的投去怀疑的目光,有的心虚般低下了头……而晏逐川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她飞身下马,从文武百官的列道中穿过,大步迈上石阶,径直走到殿前,铁青着脸问许公公: “皇兄呢?” 许公公咳了几声,面色似是有些虚弱:“长公主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就快到了。” “哟,长公主您还敢来啊。” 晏逐川侧过头,朝声音的来处冷冷地瞥了一眼。说话的黄统领被这刀锋般的视线骇得莫名一抖,不由得想起了那二十大板打在身上的滋味,下意识地朝程纶身后缩了缩,缩完似乎又觉得丢人,便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脖子,却已是气势全无。 程纶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骂了句窝囊废,面上却毕恭毕敬地微微笑道:“长公主殿下是宽宏大量、不拘小节之人,想必不会计较黄统领一时失礼。他亦是一片好心,今日陛下要对这妖星出世危害社稷一事做个决断,长公主理应避嫌才是。” “那还真是要谢谢程大人了。”晏逐川意味深长地盯着程纶,一字一句道,“只不知程大人何时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皇兄都还没来,程大人便知晓今日朝会要议何事了。” “我义父自然高瞻远瞩——” 黄统领刚接过话头想好好讽刺晏逐川一顿,就被程纶瞪了一眼,只得把剩下的话不明所以地咽回肚子里。 程纶却不愠不恼,摇摇头作痛心状:“长公主殿下年纪尚轻,受人蛊惑行差踏错也是有的。倘若长公主肯主动认罪受罚,陛下仁慈,当会顾念手足之情,从轻处置也未可知啊。” “程大人此言差矣。”上官鸿闻言皱眉,不赞同道,“国有国法,无规不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你也从轻,他也从轻,岂非令天下百姓寒心?” “认罪?” 面前这俩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晏逐川只觉好笑得很。她踏前一步道:“二位倒是说说,我该认何罪?” “看样子,长公主殿下是执意要庇护妖女了。”上官鸿抖着胡子哼了一声,“如此执迷不悟,程大人也不必再好心奉劝了。陛下深明大义,定会给出一个公正的交代!” “吵死了。” 随着一道慵懒中饱含威严的声音响起,一袭白衣的晏辰从龙辇上走了下来,许公公忙上前伺候。文武百官先前只顾着看热闹,竟无人发现御驾来临,连忙一齐跪拜。 只剩一个晏逐川,鹤立鸡群地杵在晏辰与跪了一地的百官之间,她静静凝望着晏辰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晏辰慢悠悠地走上台阶,在宫人抬过来的龙椅上迤迤然落了座,目光在程纶等人身上梭巡了几番后,方开口让众人起身。 晏辰今日穿的这件龙袍,是在举行重大祭祀仪式时才会穿着的。纤尘未染的荼白色云锦上,银色光华的龙纹若隐若现,金丝玉带缀绕其间,彰显少年天子的尊贵与庄严。 程纶暗自观察,总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反常。但当他留意到皇上周身笼罩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过晏逐川一眼时,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谅她晏逐川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抵不过君心难测。自己提前两月入京,费尽心思做下种种周密部署,又有小平子里应外合,好不容易引得小皇帝同长公主离心,又提前派人散播了消息,才有今日之势。 待小皇帝以妖星之名处置了那个小丫头,还不知这位威风凛凛的长公主要怎样伤心欲绝呢。届时既能让晏逐川大权旁落,还能期待一下兄妹反目的好戏。一箭双雕,不可谓不精妙啊。 程纶一面盘算着,一面都忍不住要夸赞自己的好手段。 只是他有些奇怪今日为何陪侍在皇帝身边的是许公公,这老货不是一直在缠绵病榻么?难道药效已过?小平子又去哪儿了? 也罢,如今万事俱备,料想一个老太监也坏不了他的好事。等到大功告成,那个人承诺给他的东西,就该兑现了。 祈见坛上微风轻拂,晏辰悠悠开口:“朕今日召集各位前来,属实有一件干系到我玖岚国国运兴衰的大事要让诸位爱卿知晓。” “川儿,你可知罪?” 第83章 有一瞬间,他觉得皇上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晏逐川走上前, 撩开衣摆跪下,朗声道:“臣妹不知何罪之有。” 程纶看着她这副稳如泰山的做派,眼中轻蔑的神色一闪而逝。 负隅顽抗罢了, 他想。 “哦?”晏辰仍未看她,只垂眸轻轻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朕再给你一次坦白交代的机会。” 晏逐川微微仰头, 望了晏辰一会儿,突然勾起嘴角笑了。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皇兄不信臣妹,臣妹亦无话可说。”晏逐川拍拍膝盖站起来,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一种傲然的孤戾, “既然有人看不惯本帅坐这个位子, 这三军统帅, 我不当也罢。这长公主的身份,我亦可以不要!” “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曈曈!” 竟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简直就是在挑衅君威。程纶等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稳操胜券的得意神色。 “胡闹!” 晏辰叹了口气,他瞥了晏逐川一眼,又抬手扶住额头,仿佛在痛心疾首。 “朕也不同你兜圈子了。川儿,朕且问你, 神女降临此等大事, 你为何要隐瞒于朕?难道你不想神女保佑我玖岚国吗! “神女是何等尊贵,你却自作主张,一直将朕蒙在鼓里!这本是欺君之罪, 也怨不得旁人质疑你做何居心!” 黄统领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便凝固在了嘴角。他掏了掏耳朵, 疑心自己听错了话,又转头看向程纶:“义父,我怎么听不懂陛下在说啥……” 程纶亦敛紧了眉头,他抬起头,踏前一步急道:“陛下,她明明是——” 晏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众臣正色道:“我玖岚国久未有神迹现世,如今神女降临,乃福瑞之兆,定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庇佑,实乃喜事一桩,当邀众爱卿共同见证。” 言罢,晏辰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微微侧目,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出现。 忽然,一声清亮的鹤鸣划破了静寂的长空,片刻后,一双仙鹤自云中飘然而至,缓缓落在了晏辰面前。 而地面不知何时升起了层层云雾,浓白的雾气缭绕间,众人影影绰绰地望见,好像有个小姑娘从仙鹤背上爬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觉,这两只漂亮的仙鹤巨大异常,双翼展开有好几丈宽,站在地上比人还高些。 待云雾渐渐散开来,头戴珠玉仙冠,身披彩衣华服的洛曈便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众人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惊叹议论起来。 文武百官中许多人在今日上朝之前,对妖星一事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方才听皇上说要请神女出来,他们已然心中疑惑。现下看到洛曈乘鹤而来,又生得这般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加上周身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度……哪里有半点妖女的样子?说是仙童倒还更像些。 晏逐川也眼前一亮,她虽早已猜到皇兄会有所安排,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戏码,更没想到能看见这样的曈曈。 洛曈轻轻抚摸着仙鹤的羽毛,目光缥缈似在看向远方,一派娴静出尘之姿,殊不知她心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好多人呀,不敢看他们呜……洛曈撑住!不能露怯!尤其要忍住不能看逐川呀,否则一定会露馅的……! 晏辰轻轻咳了一声:“众爱卿,还不参见神女?” 程纶冷下脸,扭头看向上官鸿以眼色示意,后者瞪着眼,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她是妖女!陛下莫要被蒙骗了!” “哦?上官爱卿为何如此笃定?”晏辰转过头来注视着他,背后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看不清眼中神色。 上官鸿义正辞严道:“臣夜观天象,见妖星隐伏于将星之垣,以分野度之,正应在长公主府。长公主受妖星所惑,罔顾礼法、因私废公,黄统领所呈便是佐证!妖星不除,祸归玖岚啊陛下!” 大臣们见上官监正说得头头是道,又犹豫了起来,亦有人朝洛曈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晏逐川听得心头火起,正要揪住那老头骂他个狗血淋漓,忽听得洛曈开了口。 “上官监正,既然我是妖女,当属祸凶,想来祥瑞避我不及吧?” 上官鸿傲慢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洛曈没再说话,只轻轻抚摸着仙鹤的脖颈,又俯在仙鹤耳畔悄悄说了些什么,那只仙鹤便展翅飞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洛曈不卑不亢地立于殿前,静静等候着。 “妖女,连这仙鹤都离你而去,你还有何可狡辩——” 突然间,质问洛曈的话被一阵躁动的声响所打断。人们闻声抬头四处张望,只听得这“扑棱棱”的声音愈来愈大,没多会儿,那只仙鹤又从天边飞了回来,尾随其后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竟是成百上千颜色各异的鸟儿! 鸟儿们飞得越来越近,人们看得越清,越是惊奇。大到孔雀、朱鹮、白雉,小到喜鹊、紫燕、雪鸽……这些大大小小的鸟儿宛如一股七彩的旋风一般,歌声啾鸣婉转,此起彼伏,它们在仙鹤的带领下绕殿三周,而后全都朝着洛曈飞而去。 蜂拥而至的不止鸟儿们,一群白鹿和白兔也不知打哪儿跑了出来。而另一边,随着“嗷呜”一声嘶吼,几头白狼和白狐亦奔跃而来。 镜月湖中,几尾漂亮的白鱼跃出水面,鳞片闪着珠光,煞是耀眼。一只硕大无比的龟也缓缓浮上湖面,口衔莲花款款游动,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涟漪。 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朝洛曈身边聚拢而去。更妙的是,这些珍禽走兽们簇拥了洛曈之后,又一齐聚在殿前,纷纷向晏辰作出了垂首朝拜之姿。 “奇了!奇了!” “这、这都是瑞兽啊!真是神女下凡了!” “有生之年得见此景,无憾矣!” ……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吾皇洪福齐天”,文武百官们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黄鑫傻了眼,程纶亦未料到此等变故,只好气急败坏地匆匆跪下。 唯有上官鸿不跪。 晏辰也没动怒,他看向上官鸿:“你又有何话说?” “陛下,这一定是妖女的妖法!” 晏逐川在一旁冷笑:“方才你亲口承认祥瑞不近妖星。如今神女当真引来瑞兽,你倒打起自己的脸来。” 她一指晏辰的方向:“灵兽们朝拜皇兄,显然是赐福天子,庇佑我玖岚国邦之意!你若说这是妖法,难道我皇兄也是妖人不成?” 上官鸿铁青着张脸,半晌挤出一句:“臣并非此意!” “上官监正,你向来自诩刚直不阿,光明磊落。今日在这祈见坛前,我问问你,你所言的妖星祸乱,是否当真确有其事? “父皇母后在上,我敢发誓洛曈绝非什么妖星,我晏逐川也从未渎职。你敢对你上官家列祖列宗发誓你没有撒谎、不曾歪曲事实吗?你敢吗!” 上官鸿被晏逐川步步紧逼的气势震住了,竟久久没说出话来。 说起来,上官鸿活了一把年纪,正如他引以为傲的那般,行得端坐得正。像今次这般替人作伪构陷他人之事还是头一遭,若非为着大义,他是断不肯如此行事的。 他本就有所心虚,又听长公主提及列祖列宗,已然有些心神不宁,遂转头看向程纶和黄鑫。 谁知那父子俩一直垂着头不为所动,二人的态度使上官鸿更加摇摆不定起来——长公主为何能如此坦荡起誓?倘若长公主所言为真,那程尚书…… 他正在心中思忖衡量,忽听得晏辰幽幽开口:“上官鸿,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啊。” 上官鸿被惊了一跳,抬头望去,就见晏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中不见了方才的随意,唯余一潭冰冷。 一滴冷汗滑下额角,有一瞬间,他觉得皇上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上官鸿闭了闭眼,语气生硬道:“就算臣的言辞夸张了些,那也是为了国祚着想!臣是为了帮皇上肃清不轨之徒,帮皇上下定决心,是忠君,不是欺君!” “呵。”晏辰气得冷笑,他回到龙椅上坐下,接过身后宫人递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怒喝道,“我看你是愚忠!” 天子盛怒,刚站起来没多一会儿的群臣又呼啦啦跪倒一片,一连声地喊着“陛下息怒”。 晏辰将茶盏猛地摔到上官鸿面前:“大胆上官鸿!枉你做了两朝的老臣,竟如此糊涂,拿着个假的证据就敢信口开河,陷害长公主!” “臣冤枉。”上官鸿言辞凿凿,“陛下若执意不信臣,也该相信程尚书和黄统领。” 黄统领在听闻晏辰说他证据是假的时候就开始慌张了起来,频频看向一旁的程纶,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和暗示。 程纶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当然没工夫理会这个便宜儿子。他不敢确定小皇帝这样说究竟是何用意,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皇上知道了什么? 程纶在内心一遍遍思索着自己的周密布置,自认天衣无缝后定了定神。不怕,哪怕上官老头把一切都交代了,他大可说那是对方的一面之词。奏折是上官鸿写的,假证据是黄鑫做的,只要他死不承认,完全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而后再从长计议…… “你冤枉?”晏辰怒气更甚,“你还不说实话么!你可知撺掇怂恿你做下此事的是何人?若朕当真信了你的鬼话,又会酿成怎样的大祸!届时黎庶涂炭,国将不国,你上官鸿就是千古罪人!” 皇上这话说得极重,群臣心中皆疑惑不已,上官鸿亦抬头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大侄砸,我没来晚吧?”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五王爷晏黎从后面笑眯眯地走上来。 待五王爷走近,大家才看清——他身边跟着的,赫然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程尚书和程夫人! 文武百官都傻了眼,如果这人是程尚书,那前头跪着的又是谁??? 前头跪着的“程纶”见到这几人,顿时明白大事不妙,他迅速站了起来,飞身便走。 “义父!你去哪儿啊……” “程程程大人竟然会轻功?” “恐怕眼前这个才是真的程大人吧。” …… “哪里跑!”一直盯着“程纶”的晏逐川果断追了上去。 没想到这个“程纶”的轻功还不赖,晏逐川紧紧跟在后面,一时间竟没能马上抓住他。 二人一追一逃,宫墙近在咫尺。晏逐川皱眉,若是让这家伙跑出了宫,可就不好抓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的洛丹歌忽然出现在墙头,一把抓住了他。 “别来无恙啊,宿无心。” 第84章 “你不怕死,那怕不怕活啊?” 洛丹歌将“程纶”提溜回了镜月湖边, 晏辰率文武百官正候在此。 晏辰快步迎上前,对着洛丹歌恭敬道:“恩师有劳了。” 百官们讶然,嚯——这仙风道骨不似凡人者竟是帝师! 玖岚国的江湖和庙堂向来互不干涉, 或许有学识渊博者对清荼谷有所耳闻,亦没什么人知晓当年洛丹歌曾入宫教过晏辰兄妹的往事。也是因着晏辰一直很清楚,自打母后仙逝, 这位恩师对皇族便甚是不待见,怕是不愿同他们再扯上关系, 故而从未大张旗鼓地向人宣扬过此事。 洛丹歌本没打算理睬他,却在看到那张肖似小师妹的面容时怔了一瞬,而后淡淡地点了个头。 洛曈也跑到晏逐川身边, 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 见她毫发无伤方才安心。她看了看明显被揍了一顿的“程纶”, 又看了看洛丹歌那仿佛见到仇人般的目光,小声问道:“师父,他究竟是谁?” “程纶”望着晏辰装无辜:“陛下,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陛下……”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洛丹歌伸出手,一把从“程纶”脸上揭下一张**来,面具下赫然露出一张老太婆的脸。 众人哗然。 “……是你?”洛曈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认出这正是之前她在陈家酒肆中见过的那名老妪。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那老妪此刻连声尖叫着, 满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洛丹歌, “我用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易容秘法,无人能看破!” “若这易容秘法是我所创呢?”洛丹歌冷冷看着她:“宿无心,你偷盗我谷中秘籍时, 便该想到会有今天。” “宿无心?你是‘千面鬼婆’宿无心?”晏黎一把将折扇合拢在掌心,惊讶地凑过来瞧, 又为晏逐川等人解释,“这人算得上是江湖中的易容高手,除了擅易容外,轻功、暗杀手段皆是上乘,行踪诡秘难以捉摸,因此人称‘千面鬼婆’。没想到假扮程尚书的竟然是她,啧啧。” 洛曈看看那老妪又看了看洛丹歌,小声问:“师父,你们……相识?” “哈哈哈哈……”宿无心大声笑了,她嘶哑的笑声在风中回荡,听上去竟有些凄厉,“看来洛大谷主未曾提起过我们的陈年往事啊。怎么,是怕你的宝贝徒弟得知她师父其实是个毁诺轻义、狠心绝情之人吗?” “你想多了,我只是忘记了。”洛丹歌声音漠然,并未看她一眼。 “忘记了!”宿无心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当年是你把我带回清荼谷,还曾答应要收我为徒,却出尔反尔!这些你都忘记了?!” “你还敢提当年?”洛丹歌不知忆起了什么,淡漠的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苗,“当年我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带你回谷。” 洛丹歌平复了片刻,为大家讲述了她与宿无心之间的恩怨。 多年前,洛丹歌赴某武林盛会时,撞见一个瘦小的少年被世家子弟们狠狠欺负,便出手救下了对方。 那少年便是女扮男装的宿无心,她自述被父亲的仇家追杀,孤苦无依,如今洛丹歌便是她的恩人。她叩头请求留在洛丹歌身边报恩,而洛丹歌确实一直想寻个徒弟继承衣钵,见她身世可怜,亦有天赋,遂应允了。 洛丹歌欲将少年宿无心带回清荼谷后再择日正式收徒,一路上相处正好可以让她观察些时日。而这一观察,便观察出了不对劲。 宿无心确实机灵又胆识过人,亦不怕苦,洛丹歌交给她的活计全都任劳任怨地去干……但唯有一点,让洛丹歌十分在意——这孩子,有些过于心狠了。 在回谷途中的某夜,她们宿在一户农家。夜里有贼来偷主人家的粮食,为了表现自己,宿无心不由分说就将他杀了,而那小贼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后来洛丹歌得知,这个村子彼时正闹饥荒,那户主人家心善,特意将自家多余的粮食放在院内,如有饿得实在活不下去的人来取,他们就当作不知,亦不以为窃。 最可怕的是,得知了真相的宿无心,仍丝毫没有愧悔之意。她一心认定为了自保理应先下手为强,哪怕误杀无辜亦没什么不对。 这不禁让洛丹歌开始重新考虑起收徒的决定。 可她还是将宿无心带回谷中,想着毕竟宿无心年纪还小,只要多加引导,未必不能改过向善。 直到她亲眼看见宿无心杀死一只母狼后,将一窝小狼崽也连窝端了的残忍行径。 被洛丹歌发现后,宿无心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鲜血无所谓道:“放了他们,长大来找我报仇怎么办。” 当晚,洛丹歌就宣布,收徒一事作罢。并给宿无心准备了干粮衣物银两,让她离开清荼谷,好自为之。 可这在宿无心看来,却是莫大的耻辱。 洛丹歌虽早就嘱咐过宿无心,关于拜师一事莫要提前声张,可她为了炫耀扬威,入谷这些天来逢人就说她将成为谷主首徒,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现在让她这个由谷主亲自带回来的准徒弟,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赶走……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心中自此埋下了浓烈的不甘和恨意。 故而宿无心连夜潜入清荼谷内的藏书阁,偷盗数本功法秘籍——大部分是关于易容绝技的,而后便逃之夭夭。 …… 洛丹歌讲完往事,冷冷直视着宿无心道:“当年我放你离开,你好自为之便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徒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她掌心凝聚起一道寒气,眼看着就要朝宿无心身上拍去。 “恩师且慢!”晏辰拦住了她的动作,“朕还有些话要问她。” 洛曈也轻轻拽了拽洛丹歌的衣袖,洛丹歌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掌中寒气,哼了一声:“她这种人,毫无悔改之心,能问出来什么。” “我这种人?哈哈哈哈……”宿无心哑声笑着,“我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千面鬼婆!我身怀绝技,名声远扬!若不是差一点运气,我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让你洛丹歌后悔没有收我为徒!” “啧啧啧。”晏黎摇着折扇瞅她,“所以你根本就是被洛谷主拒绝后恼羞成怒,才怀恨在心报复阿曈的吧。” 宿无心缓缓转头,一双浑浊发黄的双眼盯住洛曈:“看看这个小丫头,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她不能继承、发扬你的任何本事,凭什么可以得到你全部的宠爱!我那么有天赋,你却将我赶走……洛丹歌,我就是要让你痛苦,让你后悔终生!” 众人皆摇头,都觉得这鬼婆实在是偏执成狂,无可救药了。 洛曈走上前,轻声问道:“所以你才对我说那些话的,对吗? “那日在陈家酒肆,你说‘你可怜他一时,日后他还是要靠自己,长成恶犬才能活命。’虽然当时是在说大吉,可那一刻你其实是想起了自己吧? “在你心中,一直怨恨师父救了你却又狠心不管你。而你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想来没少吃苦头。因此你便逐渐信奉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善会被欺的道理。 “你还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儿时因为自己父亲做下的恶果受尽苦楚,你父亲的仇家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无力改变,怨恨命运不公,于是你便只能说服自己,认为世间法则理当如此。你恨极我师父,因此才要来害我。 “至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洛曈叹了口气,“是你为自己选择的信仰,亦是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托辞。” 宿无心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崩裂,她嗫嚅着嘴唇嘶喊:“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无忧无虑的圣人懂什么!我五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前被别人欺侮,后被仇家追杀……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如果不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老娘我早就死了!这世道,成为强者才是唯一的活路,我有什么错?!” “慕强本无错,可你选错了路。”寒光一闪,晏逐川刀锋抵在宿无心脖* 子上,“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京城?你们还有什么阴谋?说!” 宿无心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老婆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晏辰淡淡开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宿无心,这‘一人’想来不会是朕吧。” “呵呵……”宿无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告诉你,老娘我有什么好处?你们那么有本事,自己去查呗。” “你当真以为我们一无所知?”晏逐川手上用了力,瞬间一丝殷红从宿无心颈边渗出,“如今问你,不过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就不奇怪银瓶去哪儿了吗?” “原来是那小阉人坏了我的好事。”宿无心嗤笑一声,不屑道,“他不过是个弃子,又能知道多少?想吓唬我,你还嫩得很。” 她缓缓抬起那只像老树枝般粗糙干枯的手,晏逐川见状将刀锋逼近了一寸,她却毫不理睬,只是怀念着什么一般,轻轻理了理鬓角垂下的几缕白发:“老娘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为了成为千面鬼婆,我连这张脸都不要了,还怕死吗?” 众人闻言不由得再次看向她那张沟壑纵横,皱纹满布的脸,怎么看都至少有六十岁了…… “你练了那本魔功?”洛丹歌蹙眉,又对洛曈解释道,“当年有不少邪魔外道败在我手下,我将从他们手上搜集来的魔功邪典都锁在谷中藏书阁里,就是为了防止它们流传出去为害世间,不料还是被宿无心偷走了一本。” “你还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晏黎听得直咋舌。 “多谢王爷夸奖。”宿无心嗬嗬笑了。 “你不怕死,那怕不怕活啊?”晏逐川突然收回了架在宿无心颈边的刀,低头擦了擦刀刃,问了这么一句。 宿无心愣了一下,看她。 “我可以废去你全身的武功和修为,然后把你放出去并昭告天下。以‘千面鬼婆’的鼎鼎大名,想来会有不少人愿意找你叙旧吧?” “你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你。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敢杀你。不过么,江湖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们要如何对你,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晏逐川将擦好的刀还入鞘,抬起头露出一个堪称“亲切”的微笑,落在宿无心眼里却是遍体生寒。 她这辈子恶事做尽,仇家数不胜数。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可晏逐川描绘的情景,光是想想就令她难以忍受。 失去武功和修为,没有自保之力,以她最瞧不起、最害怕成为的那个样子,被人踩在脚下任意欺凌磋磨……那样痛苦屈辱的日子,她在多年前就曾发誓绝不要再经历! 宿无心混入京城这么久,自然对晏逐川的行事作风早已摸清摸透。她十分清楚,眼前这位“玉面修罗”说得出便做得到。 她垂下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想要你们命的人,是寒枭。人们都叫他寒公子。” 第85章 总之这门亲事,怎么看怎么吉祥! 寒公子?洛曈闻言微微沉思, 只觉得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噢,她记起来了,凌肃负伤时曾带回情报, 说之前买通玄雾楼追杀逐川、行刺皇上的幕后主使就叫这个名字。而五王爷也曾提醒她们留意夜枭这个奇怪的组织。 晏逐川似乎并不意外,挑了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宿无心偷偷观察,见晏逐川几人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 只当他们果真知道了不少事,心中一沉, 咽了咽口水,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起来。 原来之前多次谋划行刺失败后,寒枭便意识到, 只要有晏逐川在, 便可保晏辰无虞, 而想取晏逐川的性命亦非易事。因此他想出了新计划——离间晏逐川兄妹的关系。一旦让晏逐川失去圣心,他们兄妹二人有了嫌隙,夜枭再从中下手就方便多了。 因此,寒枭找到了在江湖中有着“千面鬼婆”之名的宿无心。以利诱之,让她混进朝中,寻时机兴风作浪,实现这一计划。 为了假扮得更像,宿无心特意提前两个月入京, 跟踪礼部尚书程纶, 观察他的起居习惯。她探查到礼部尚书贪墨一事,以此相要挟,顺利用程纶的身份进入天牢, 灭口银瓴。那之后,宿无心就一直易容成礼部尚书的样子, 顶着礼部尚书的身份上朝、生活,而真正的程纶则被她控制起来,囚禁在程府地下的密室中。 而要想离间兄妹二人关系,让长公主失去皇上的信任,首先要知悉皇上的心思才行。宿无心便联络了寒枭埋在宫里的眼线——内侍小平子,并让他想办法接近晏辰,获得皇上信任打探消息,以及寻觅机会从中挑拨皇上和长公主的关系。 当小平子“顺利”得手后,得知皇上已不再全然信任长公主,宿无心大喜,同时开始着手准备实施下一步计划。 罗织罪名弹劾晏逐川并不容易,幸而礼部尚书这个身份还算有发言权。况且那个便宜义子黄鑫此前和长公主结下梁子,一直怀恨在心。宿无心只需稍加点拨,便可让他甘为马前卒,替自己弄出一份伪证。 而小平子提供的消息则提醒了她,可以利用司天监的推演占卜之能,为她的计划添上一把火。 因此她将目光瞄准了司天监的监正上官鸿。 礼部尚书和司天监正并无什么交情,上官鸿为人刚直自诩清正廉明,亦不好收买。不过么,若是为此事安上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头,就不一样了。 故而她那夜约了上官监正到锦乐坊,故意吞吞吐吐,做出一副长公主横行无状,自己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果然引得上官鸿义愤填膺,果断包揽了参奏晏逐川一事。 接下来的事如计划好的那样顺理成章地发生,狡猾如她,也没有察觉不对。 “难怪。”站在百官前列的大理寺卿岑大人闻言明白了一直没想通的疑点,“难怪那日明明只有男子出入天牢,却发现了女子脚印。” 至于脚印上的红土来源,这下也十分清楚了。 百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禁都想起了坊间那些关于程大人的传言。难怪一直和夫人相敬如宾的程大人会突然间屡屡流连青楼,每次却又不点任何姑娘作陪。 皇上也挑眉看向站在晏黎身后真正的程纶。 想来晏黎一找到程尚书夫妇俩便急匆匆地将他们带来了,程尚书还未来得及整理仪容,身上衣衫脏兮兮的,鬓发微乱,额头上还有血痕……尽管如此,他仍搀扶着一旁哭得双眼通红,悄悄拭泪的程夫人。 “程卿受委屈了。” “谢陛下关心……”程纶抬头,眼中露出惶恐神色。 “朕方才听到,程卿被关在府中密室,受尽苦楚。”晏辰淡淡道,“这密室……” 程纶张了张嘴,扑通一声拉着程夫人跪下,主动将自己此前贪墨一事坦白了个干净。包括在府中建造的密室,就是作藏匿那些贿赂的金银财宝之用。 程纶还说,愿意将所贪之财尽数上缴,另捐万两家财入国库。并言黄鑫所为他全不知情,如今既知黄鑫为奸人利用,他痛心疾首,从此便和黄鑫断绝义父子之关系,再无瓜葛。 能做到礼部尚书之位,程纶虽有些贪财,却并不傻。今日之局势他看得分明,皇帝和长公主兄妹同心,一切尽在天家掌控。他唯有咬咬牙舍弃身外之物主动认罪,方能保全自己和夫人。 只是那不争气的义子,竟蠢到帮着宿无心构陷长公主,他是救不了了。 “义父!义父你不能这样!义父你不能不管我啊义父……”黄统领见程纶同他划清了界限,心知自己完了,不管不顾地在大殿下叫喊起来,很快被宫人拖了下去。 晏辰和晏逐川对视了一眼,程纶这厮倒是乖觉得很,不过这样一来,既敲打了贪官,又充盈了国库,可谓一举两得。 许公公为晏辰递上纸笔,不多时两道旨意便写好了。 一道是程纶的贬官令,放他去苦寒的边城做知县,鉴于他认罪态度良好,晏辰准许他可养好伤再赴任。 另一道是罢免黄鑫的禁军统领之职,并由原禁军副统领孟山接任。 盖上玺印,晏辰悄悄冲晏逐川眨了眨眼。 由孟山来接任禁军统领是晏逐川的主意。入京以来,晏逐川去过几次军营,军士们对她十分崇拜,知无不言。孟山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也很有本领,可惜一直被黄鑫这种人压在头上。 洛曈也挺高兴。进京那日她坐在马车里被晏逐川捂住了耳朵,在她们二人互明心意以后,晏逐川向她解释了那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在洛曈看来,孟山虽憨直,对晏逐川却很恭敬。在洛曈心里,对逐川好的人就是好人! “五叔是怎么找到程府密室的?”晏辰托着下巴问五王爷晏黎,兴致盎然。 “这事还要归功于阿曈呢。”晏黎微微一笑,将他这几日探查到的来龙去脉告诉众人。 宿无心易容功力再高,假扮程大人再像,却逃不过枕边人的细心敏锐,日子一长,程夫人发觉不对劲,宿无心便将她软禁起来,并对外称程夫人回了娘家。是以那日洛曈和五王爷登门拜访,没能见到程夫人。 可也多亏了他们没能顺利见到程夫人,洛曈才动了翻墙潜入程府的念头,还在马厩中发现了端倪。 在洛曈被大内侍卫带走后,晏黎没放弃查找,他一面托人约礼部尚书出门,一面带上大吉,和霜月一起潜入程府,沿着马厩旁的气孔仔细寻找,终于发现了地下的密室,找到了被关在密室中的程尚书。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和程尚书说好,让他先在密室中再等两日,稳住宿无心。只待今日一早宿无心离开程府,他便带了侍卫赶来,将程尚书和夫人救出,并带进宫作为揭穿宿无心真面目的证人出现。 晏辰听完,朝洛曈投来赞许的目光,洛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上官鸿在一旁,看到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这个叫宿无心的江湖人蒙骗利用了。 差点害了皇上和长公主不说,自己守了一世的清誉,如今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只见他脱去官帽,在晏辰面前缓缓跪下。 “臣……有罪。” “臣愚钝至极,竟听信奸人谗言,杜撰出妖星祸乱之名,诬陷长公主殿下和神女。如此是非不分,欺君罔上,不配为司天监正,请陛下重重责罚。” 群臣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什么?妖星之事竟是上官大人编出来的?” “想不到如此清正的上官大人,竟然会助纣为虐,啧啧……” “我就说,长公主看上的人怎么会是妖女。” …… 上官鸿垂头闭目,直到在一片冗杂的议论谴责声中,听到一串脚步轻轻地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绣鞋和华美飘逸的裙摆,再往上,就看到了一双清澈纯粹的眼睛。 这双眼睛如此干净通透,仿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阴谋、险恶和欺骗。 上官鸿此前并未见过洛曈,打从宿无心假扮的礼部尚书告诉他长公主府有个妖媚惑主的少女,他就先入为主地写了那纸奏疏,甚至没派人去打听了解一下。 方才洛曈在皇上身边站着,离得远也看不大清楚。如今近距离仰视,才发现这因他而背上妖星之名的,不过是个年纪和他孙女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上官鸿心中羞愧更甚。 “我非妖星,亦非神女。”洛曈环视着文武百官,开口说道。 “事从权宜,陛下与长公主殿下早就看破了这场阴谋,为抓到幕后之人,才有了今日这番部署。” 她又垂眸看向上官鸿:“司天监的存在当是用所学术理趋吉避凶,助君主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可无论吉凶人都应该努力,国运兴衰更不会系于一人身上。上官大人身为司天监正,当更明白这些道理而不是利用司天监正的身份去害人。” 洛曈嘴角抿成了一条线,一双杏眼比平时瞪得更圆,气呼呼地:“恕我直言,您既对不起祖上师承,也对不起自己。” 上官鸿嘴里泛起酸苦,连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他竟不懂,可不是白活了一把年纪么。 “上官鸿,你可服气啊?”晏辰问他。 “罪臣心服口服。”上官鸿叩首伏地,看得出来是真心愧悔了。 晏辰凝视着这个两鬓花白的老臣良久,发出一声轻轻的、不知是舒心还是唏嘘的叹息。 “上次你跟朕乞骸骨,朕尚未答复,现就准你告老还乡吧。” 上官鸿惊讶地抬头,嗫嚅了片刻,流着泪叩头谢恩。 他本以为自己此番就算不丢性命,也免不了牢狱之苦。没想到圣上竟然……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未曾乞骸骨。圣上如此说,算是全了他一个两朝老臣最后的脸面。 圣上真的是位仁君啊。 上官鸿退下后,群臣百感交集,有人站出来发问。 “洛姑娘,这么说来根本没有神女降临一事啰?” “可方才我们明明都看到那些瑞兽……” “我自幼在清荼谷长大,只是略通兽性罢了。”洛曈看着难掩失落神色的众大臣,歪头说道,“虽然没有什么神女降临,但我们玖岚国有如此圣明的陛下,和智勇双全的长公主殿下,定会太平昌盛的不是吗?” 这种向来是逢迎拍马的辞令,从她口中说出竟显得格外真诚,毫不作伪。晏辰以拳口抵住唇边笑意,他妹妹真是找了个宝贝。 “陛下万岁万万岁!” “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隔着伏了一地的人山人海,晏逐川望见洛曈冲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不知怎地,心口处的跳动怦然加快了几分。 晏辰勾了勾手指,许公公呈上来一根明黄色的卷轴。 卷轴徐徐展开,是一份早就写好的圣旨。许公公悄悄抬头瞧了洛曈的方向一眼,似有喜色。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吾妹长公主晏逐川,兵马大元帅,戍边七载,忠勇兼备,劳苦功高。今有女洛曈,清荼谷谷主之徒,太后之师侄,聪敏纯善,柔嘉秉心。二人良缘天作,情投意合,今下旨赐婚,垂记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朕意。” 许公公一口气念完圣旨,一脸慈爱地悄声提醒听呆了的洛曈:“还不谢恩呀?” 二人又惊又喜,双双跪下:“臣妹/民女谢陛下隆恩!” 晏黎在一旁喜笑颜开,洛丹歌也面露淡淡的愉悦。虽然她一直想着若小皇帝敢不喜欢她的宝贝徒儿,她就直接把人带走,可毕竟曈儿一心认准了晏丫头,她这个做师父的又无法真的狠下心,因此一直怕曈儿会在天家这里吃亏。 如今再不用担心了。 文武百官们今日被这一连串的事件砸得晕头转向,如今对这桩圣上钦点的婚事自然无甚异议。 明眼人已看出来了,这位洛姑娘虽家世平平,却很得圣上垂青。那洛谷主既做过帝师,又和太后是同门姊妹,这洛姑娘便可算是皇帝的师妹、太后的师侄,四舍五入也是半个皇亲国戚了! 况且洛曈虽说自己并非神女,可那乘鹤而来,招引百兽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就算不是神女也大小是位奇人。 总之这门亲事,怎么看怎么吉祥! 因而散朝后,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大臣们,纷纷都来向晏逐川恭贺道喜。 “哼,运气好罢了。”宿无心被押下去时,远远盯着他们背影啐了一口,恨恨喊道:“若非银瓶那小贱人临阵倒戈,老娘绝不可能输给你们这些小崽子!” 洛曈也很好奇他们口中的银瓶是谁,不过她知道逐川会告诉她的。 “忙了这半日,可饿死朕了。”人潮散去后,晏辰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陛下可要传膳?”许公公躬身轻问。 “宫里的饭菜都吃腻了。”晏辰摆了摆手,忽然眼珠一转,笑眯眯道,“今日天气正好,不如你们带朕去尝尝宫外的小吃如何?” “你想得美。”晏逐川一口回绝。 晏辰马上挂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 洛曈不禁失笑,她拉了拉晏逐川的衣袖:“陛下一直在宫里,肯定闷坏了,不如就带他去吧?” 晏逐川无奈看她,小姑娘才跟皇兄相处几日,就开始帮他说话了。 “而且有逐川在啊。”洛曈歪着头眨了眨眼,笑盈盈道,“逐川最厉害了!” “好吧。”左右她还要把银瓶反水的细节讲给晏辰,边吃边说倒也省时间。晏逐川斜睨了晏辰一眼,“不过必须让寇谦跟着。” “好嘞!”晏辰像个孩子似的一跃而起,“你们稍候片刻,朕这就去更衣!” 晏逐川望着他那好似一道风般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忽然似想起什么般,好奇问道:“曈曈,今日这些祥瑞鸟兽从何而来?” 洛曈眨了眨眼:“都是皇家兽苑中一直饲养的鸟兽,驯兽师小路子和我一起同它们演习了三日呢。” “嚯!死老哥何时还搞了个兽苑在宫里,数目还如此众多。”晏逐川讶然挑眉。 晏黎接过话头:“嗐,你有所不知。自打大侄子颁布了不准往来番邦朝贡再进献美人的律令后,每年周边诸国来访,全都改成进贡各种珍奇异兽了。贡兽越来越多,他便只好命人修了座兽苑好生饲养。 “不过,饲养异兽们开支庞大,大侄子他近来也在为此事头疼,似是有将鸟兽悉数放归的打算。” “这是好事。”晏逐川和洛曈对视,眼中皆是欣慰笑意。 放归鸟兽们,便可减轻国库负担,为百姓节省下更多粮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晏辰果然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穿着便装的晏辰同晏逐川、洛曈、及五王爷晏黎一道,兴高采烈地出了宫。 第86章 他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害你和兄长? 晏辰许久不曾到宫外了, 像个小孩子似地兴奋不已,一路见什么都新鲜,在决定吃什么上反复犹豫不决……最终几人都饿得不行了, 晏逐川心疼洛曈,往路边随手一指:“就吃它!” 众人沿她指的方向一看,是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子。晏黎怕晏辰吃不惯, 正想说不然换一家,就见晏辰一把掀开马车帘, 吸了吸鼻子,高兴道:“好香啊,就这家了!” 赶车的寇谦连忙伸手将二人扶下马车。 卖馄饨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伯, 看样子似乎是准备收摊了, 见到晏逐川等人过来, 便迎上前,一边擦拭桌面一边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洛曈见那老伯走起路来有点跛,腿脚似有不便,遂上前接过老伯手中的帕子道:“我来擦吧。” 老伯见这几位气度非凡,不像是普通百姓,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他有些惶恐不安,却又在对上洛曈那双笑盈盈的明亮杏眸时莫名安下了心,感激地道了声谢, 转身去煮馄饨了。 众人在洛曈擦好的桌边坐了下来, 要了几碗馄饨和油条炊饼,并几碟小菜,一边聊起银瓶的事一边等馄饨。 原来在洛曈被带进宫的那天晚上, 那个头戴斗笠秘密拜访长公主府的人,就是此前突然出现在皇上身边、他们都认为很有问题的太监——小平子。 小平子说自己是来通风报信的, 他主动将礼部尚书是假一事,以及宿无心要离间晏辰兄妹的阴谋尽数告知于晏逐川。并提及今日宿无心携黄统领和司天监正一同面见圣上之事,虽然宿无心未曾将具体的计划告诉他,但那三人显然要对晏逐川不利。 晏逐川问他为何会出卖宿无心,小平子却冷笑着说,杀亲之仇不共戴天。 不用晏逐川细问,他便自己讲述了这其中的缘由。 小平子本名叫银瓶,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叫银瓴。 姐弟俩是琉连国人,自幼没了父母,一起流浪着长大。 银瓴本就年纪小,许多店家见她还带着个更小的拖油瓶,都不肯收留她。难以找到活计谋生的姐弟俩常常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只能去荒郊野外挖药材换点银钱活命。 在一次进山采药时银瓶不慎被野兽咬成重伤,却没钱救治,银瓴抱着濒死的弟弟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寒枭。 寒枭愿意收留银瓴,却不管银瓶。在银瓴苦苦哀求下,寒枭总算答应救下银瓶一同收留,代价却是要为银瓶去势净身。银瓶本不愿,但面对唯一的活命机会,他不忍抛下姐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于是同意了。此后,姐弟二人便一直跟着寒枭,替他做事。 银瓴为了保护弟弟,什么危险的任务都愿意做,她为寒枭杀过许多人,逐渐成为寒枭手中最得力的兵刃。而几年前,弟弟则被寒枭安插进了玖岚国的皇宫里,等待为不时之需做内应。 姐弟俩不是没想过离开“夜枭”组织,去过普通安稳的日子,但“夜枭”的所有人都被喂过一种慢性毒药,每三个月寒枭会给他们一次解药,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此外,寒枭很懂得用他们姐弟二人互相牵制。银瓶在宫中蛰伏多年,心中一直记挂姐姐银瓴。只因知道姐姐一切安好,他才继续为寒枭卖命。但几个月前银瓴在京城偷偷见了他一面,言及她此次任务十分凶险,并嘱咐他往后好好照顾自己。那之后,姐姐便消息全无,银瓶一直心神不宁,和他接头的宿无心一口咬定银瓴没事,只令他更加怀疑。 因此,他一面按寒枭的命令执行着挑拨长公主和皇帝关系的计划,一面用自己攒下的积蓄四处打点,极力打听姐姐的消息……终于探听出银瓴被抓进了天牢。就在他打算想办法救出银瓴时,却在皇上口中亲耳听到,姐姐死在了牢里。 震惊悲愤之余,银瓶清楚,姐姐绝不是自尽,她绝不会抛下他一个人。想到寒枭的一贯作风,和宿无心那明显知情的态度,银瓶心中大约已有了猜想,可还需要确认。他想到长公主负责查办此案,长公主一定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遂设法溜出宫,来到长公主府寻晏逐川做了这个交易。 “交易?”晏辰听到此处问道,“可是要求赦免他的罪过?” 晏逐川摇了摇头:“银瓶说,他既然暴露了身份,便没打算逃过律法的制裁,没了唯一的至亲,他亦不想独活,他惟愿我们能在审问宿无心时让他旁观,他想知道银瓴究竟是被谁所杀。 “时间紧迫,来不及向兄长请示,我便先答应了他。” 晏辰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方才在祈见坛朕……咳咳,我不曾看见他。” 在众人眼神提醒下,晏辰总算没说漏自己的身份。 “师父为他易了容,扮作五叔身边的小厮。散朝后师父亲自押他回我府上。放心,跑不了的。” 晏辰颔首:“许公公那边我已问过,银瓶入宫的时间经过同你说的都对得上。” “难怪师父今日出现得如此及时。”洛曈道感慨。 “嗯,那日银瓶才说出宿无心的名字,师父就气得不行,险些直接杀进宫来,原来是深仇旧怨。” 晏辰挑眉看着晏逐川一口一个“师父”的热络劲儿,又忆起小时候她顽皮捉弄洛丹歌的样子,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妹大不中留。 “对了,许公公身体无碍否?”对这位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老人,晏逐川心里很是记挂。 “除去消瘦了些,无甚大碍,我已命御医为他好生调养了。”晏辰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许公公曾替银瓶求过情。” 众人皆讶然。 “许公公说,银瓶本可以毒死他了事,他却并没有这样做。还说那个孩子因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性情淡漠不喜与人结党或争抢出头,在宫里这几年没少被欺负……啧。” 晏黎叹了口气:“许公公心善,想来在宫中他也曾对那银瓶多加照拂,这才触动了银瓶的良知,没有下死手。” 晏辰仍是一副心烦的模样。 洛曈托着腮轻轻歪头,好奇问晏辰:“说起来,兄长是如何知晓银瓴和银瓶是姐弟的呢?” 洛曈本想如平时那般喊陛下,但想起不能暴露晏辰的身份,于是随晏逐川一起喊了兄长。 晏辰挑眉:“我并不知。 “我只觉得他可疑,料想他待在我身边是别有所图,遂派人盯着他,发现他一直在四处打听那名为银瓴的女刺客的下落,想来关系匪浅,因此赌了一把。” “哇,不愧是兄长,甚是英明睿智!”洛曈拍起了小巴掌,大大杏眸里闪动着名为钦佩的光芒。 晏辰瞬间通身舒坦,听听,这才是正经话,这才是可爱的妹妹!想到每次不怼自己不爽快的晏逐川……晏辰心中哀怨,看洛曈也更加顺眼起来。 果不其然,晏逐川的声音在一旁凉凉地响了起来:“有什么好得意的,他要连这也想不到,不白坐那个位子了。” “哎大侄女,关于那寒枭,银瓶可有交代更多?”晏黎见这俩兄妹隐隐又有要吵起来的趋势,急忙岔开话题道。 “是呀是呀,他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害你和兄长?”洛曈亦十分关心。 晏逐川点点头:“你们可还记得,银瓴的验尸结果中说,她因长期服用一种药,咽喉部变得十分粗粝。 “我问过银瓶,这才知道,那寒枭还有些特殊的‘癖好’。”晏逐川沉吟了片刻,似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这位寒公子身边所有的手下和侍从,全都是乔装改扮为男子的女子,无一例外。‘夜枭’组织内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就连宿无心每次和他接头,都要按他的意愿易容成男子才可以。” “银瓴之所以会有那样的喉咙,便是她为了能更好地女扮男装,长期服用一种可以使人嗓音更低沉的药物所致。” 这一点显然所有人都不曾料到,大家都愣住了。 “好奇怪喔,若是寒枭喜欢男子,直接找男手下不就好了。”洛曈微微蹙眉。 “可他偏又对男子深恶痛绝似的,不肯在身边放哪怕一个男孩。银瓶是唯一的例外,却也要付出那样的代价才得以成为‘夜枭’的一员。” “难怪向来只接待女客的云汐山庄会放‘夜枭’组织进门。”晏黎恍然,却又想不明白,“但若说寒枭喜欢女子,为何又要让所有的姑娘都女扮男装呢?” 晏辰却从中抓住了重点:“所以这寒枭本人……” “也是女的。”晏逐川冲他点了点头。 “外界之人都不知道寒枭的女子身份,唯有几名她的亲信手下知晓此事。” 众人陷入沉思。 “馄饨来喽——” 几碗白白胖胖、香气扑鼻的馄饨被端到了面前,诱得人食指大动。 晏辰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个,被烫得直呼气的同时眼睛一亮。 这馄饨外形虽不及宫中御膳精致,但皮薄馅满,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只想赶紧再吃一个。 晏辰埋头一个接一个地吃着,不由得怀念起多年以前,他还未登基时,在民间东躲西藏的那段日子。 晏逐川和晏黎一个要了醋,一个要了胡椒粉,几人忙了一日,都饿极了,吃得狼吞虎咽不顾形象。 都吃完了,晏辰一挥袖子说他要过一把请客的瘾,没等众人拦阻,直接掏了一块银锭放在桌面上。 “这……多太多了。”卖馄饨的老伯看得直晃眼,连连摆手推辞。见晏辰皱眉,他不知怎的就有种双腿发软的感觉,忙抖着手翻开腰间的钱袋子试图找零钱。 “啪嗒”一声,一块玉佩从老伯的钱袋中掉在桌上,老伯忙伸手想将它收回。 “慢着。” 晏逐川却叫住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那玉佩后,抬头凝视着老伯,问:“老人家,这玉佩是你的?” 那老伯下意识地点头,跟着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不是?”寇谦见晏辰亦神色凝重,不由得厉声了些,“你可知是何人在问你话,还不快如实作答!” 老伯被这么一吓,直接脚软跪在了地上,连声道:“几位一看便是大人物,我老汉不偷不抢,自个儿做点小生意,真的是本分人啊……” “老人家你腿脚不便,快些起来。”洛曈急忙将老伯扶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晏逐川,软声安慰他,“老人家莫怕,只是这玉佩看起来不同寻常,或许关系到我们家一件大事,还望您帮帮忙,告诉我们这玉佩的来龙去脉。” 老伯被洛曈搀扶着站起,他望着这小姑娘温柔鼓励的眼神,惶然之色褪去了几分。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这块玉确实不是我的,是一位客人留下的……” 紧接着,他便把几个月前,遇到那位身穿灰色斗篷的奇怪客人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晏逐川等人。 “……当时那位客人走得急,我在银两底下发现了这块玉佩时,他已经不见人影了。我又不能撇下摊子不管,只好将这玉先收起来,想着日后万一他再来我这吃馄饨,就还给他。 “要是放在家中,我怕哪日在摊子上碰见了他,来不及回家去取,这才随身带着。” 老伯讲完,这边晏黎也已将那玉佩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细细看过一遍。他将那玉佩塞回老伯手里,微微一笑道:“我们晓得了,多谢老人家告知。” 见几人要走,老伯有些着急,壮着胆子叫住走在后面的洛曈:“姑娘,这玉佩可是有什么古怪?” “没什么,你安心收好便是。”洛曈正不知该如何说,晏逐川回头牵起她的手,替她答道。 老伯犹犹豫豫地应了,又拿起晏辰付账的那锭银子:“我这馄饨一碗才十文,这些实在* 是太多了……” 晏逐川摆了摆手:“老人家今日受惊了,收下这些权当我们赔个不是。” “这……”老伯还要再说点什么,一抬头见一行人已然走远。 几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匆匆回了宫。 晏逐川在半路就和他们分道扬镳,直接去了大牢,说是有些细节要再审问宿无心。 待到晏逐川回来,已是黄昏时分。 洛曈递上一杯早已倒好的茶,晏逐川一饮而尽,示意晏辰屏退所有下人。 “据宿无心供述,三个月前,她确实曾在荆巷中一个跛脚老伯的馄饨摊上和寒枭接头。那日寒枭身着灰色斗篷,宿无心易容成少年模样,一切都和那老伯所言对上了。” 洛曈睁大双眼:“那留下玉佩之人竟是寒枭?难道她就在京城?” “我已派人张贴了画像,全城搜捕。”晏逐川嘁了一声,“不过恐怕她早跑了。” 只不知寒枭既已派了宿无心前来,又为何亲自出现在京城,难道是不信任宿无心行事? “那个卖馄饨的……”晏辰蹙眉,这块玉佩如此贵重,寒枭竟直接给了个卖馄饨的,难免可疑。 “他应当就只是个卖馄饨的老人,也并不认识那什么寒枭。”晏黎咂摸咂摸嘴,似乎还在回味那馄饨的味道,“大侄砸若不放心,派人暗中盯着他便是。” 洛曈看看三人,小声问道:“所以这玉佩,是有什么渊源么?” 晏黎瞄了眼坐在上面的晏辰,从腰间解下一物递与洛曈:“阿曈你看看这个。” “咦——”洛曈抓着晏黎递来的玉佩惊讶,“这玉佩,怎么和方才那块……” “一模一样。”晏逐川接道。 洛曈愣住,翻到玉佩背后,上面镌刻着一个小字“黎”。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佩还给晏黎,又听得晏辰微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这玉佩乃先祖命人所制,皇子们各得一块。父皇那块已随他葬入皇陵,五叔这里有一块,剩下的那块,本应属于逆王晏铎。” 气氛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洛曈咽了咽口水,望向晏逐川,低声问:“可逆王不是早已被……” “没错,逆王早在八年前就被皇兄处死了。”晏逐川也皱眉,八年前,是晏逐川亲手将谋逆的季王全家十四口——晏铎和他十二位妻妾及一位独子送进大牢,也是她亲自率兵查剿叛军和余党,难道真的有所遗漏? “臣妹这就去查!” 晏辰颔首,没有多的言语,目光中却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迈出殿门时,晏逐川忽地想到。当年季王篡位时,也曾以为她和晏辰兄妹二人葬身火海,这才在那个椅子上安心坐了十年之久,不然她和晏辰怕是活不到长大。 虽然当年清除叛党时她已经做得很仔细了,可又怎知同样的事不会再次发生呢? 玖岚国西北境外,琉连国的一座边陲小城中。 街边酒馆里,一个五官深邃,皮肤白皙,打扮贵气非凡的金发异族男子正手握一盏嵌着血红宝石的琉金酒杯轻轻摇晃,身旁一名美貌侍女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另一名侍女则为他轻轻捏肩捶腿。 身后珠帘叮铃响动,一位身披灰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正是晏逐川等人苦苦寻觅的寒枭。 “你来得太迟了,寒公子。”金发男子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责备道。 寒枭落了座,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戴着精致面具的脸。 金发男子见状也没说什么,却并未掩饰眼中的不屑。 “你可是第一个让本王子等候这么久的人。” “不日便要开战,二殿下可准备好了?”寒枭问道。 “那是自然,本王子做事还需你说?”被称作二殿下的金发男子双腿交叠,目光流转,“倒是本王子近来听闻,寒公子的手下在凤麟城师出不利啊。” “一时不察罢了。”寒枭声音冷硬,“二殿下莫不是想反悔?” “哈哈哈哈,寒公子说笑了。”金发男子朗声大笑,“本王子说话算话,从不反悔。只是有些忧心,寒公子是否真的能让本王子大败晏逐川而已。” “二殿下尽可放心。晏逐川此时不在寒沙城,正是攻打的好时机。只要二殿下肯替我出兵,我自有法子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届时,二殿下立下大功,别说是霜月公主,就连琉连国的王位,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罢了。” 寒枭走了,珠帘声再次叮叮铃铃地响起,金发男子仰头饮尽杯中酒,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第87章 他忽然觉得这广袤无垠的星空,是如此的温柔和安静。 秋意正浓, 山野郊外的一片树林里,枝头金黄的枯叶们颤颤巍巍地坚持了许久,终是未能抵抗萧瑟的秋风, 恋恋不舍地离了枝头,一片一片打着卷儿,窸窸窣窣地飘然落下。 飒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随后一队人马出现在这片树林,正是匆匆赶回西北寒沙城的晏逐川及手下。 原来, 打从一个月前他们意外收获那枚本属于逆王晏铎的玉佩,晏逐川便着手开始调查逆王余党是否有所遗漏。她翻阅了许多卷宗,在宗室中一一打听盘问当年之事还有哪些她不知道的细节……总算让她挖到了点眉目——一个早年间曾在季王府伺候过的老嬷嬷说出, 当年跟季王一同下狱的那位世子, 其实是晏铎认的义子来着。 这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都没了,老嬷嬷离府早,东躲西藏的逃过了一劫。晏逐川正想再挖掘挖掘,宫里就来人说不好了。 晏辰接到边关急报——琉连国大军压境,连日派人在疾风关外挑衅侵扰,战事一触即发。 这事十分蹊跷,要知道此前琉连不止一次败在晏逐川手下,也曾折损数名将帅, 元气大伤后他们很久不敢来犯, 只敢骚扰骚扰以汝牢国为首的周边小国和部落。对方的国力和兵力都不如玖岚,论起来不足为惧。但此次恰逢晏逐川不在寒沙城,对方进攻突然, 难保不是做了什么准备,因此不可大意。 事态紧急, 晏辰当即下旨令晏逐川速回寒沙城,务必要守住疾风关。 为提防路上出意外,除了凌肃和八暗卫,晏辰还从禁卫中拨了一队精兵让晏逐川带上。 在洛谷主的传功以及各路药材补品的精心调理下,凌肃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体内的毒素仍未除尽。霜月放心不下她,一定要跟他们一起去寒沙城。 晏辰本不想允。琉连和玖岚两国交战,本与汝牢无关,若是把汝牢的公主卷进去,再跟着上了战场——霜月很有可能干得出来这事,刀剑无眼,回头可不是无法向汝牢王交代了。 最后是霜月保证,她会一抵达边境就乖乖回汝牢国,晏辰才答应她和晏逐川的人马同行。 想着左右她也是要回家的,与其另派人手护送,倒不如跟着川儿更稳妥安全。 可年轻的小皇帝还是对霜月不够了解,等真的到了寒沙城,她阿洛兰霜月想去哪里,又有谁拦得住她? 这些且不提,此次回漠北,晏逐川还跟皇上要了一个人随行——银瓶。 银瓶接到这个消息时非常意外。宿无心已经伏诛,按律法他亦是死罪。银瓶不哭不闹不逃跑,只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没想到长公主将银瓴的骨灰交还予他,问他是否愿意戴罪立功。 银瓶将骨灰罐紧紧抱在胸前,跪在地上目送晏逐川离开,一滴眼泪无声地坠在陶罐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可以带姐姐回家了。 银瓶不是不知道,因为自己在“夜枭”组织中呆过,了解许多寒枭的事,才有了利用价值;他也并非不清楚,晏逐川等人此次回去要对抗的,是自己的故国。 他银瓶替人卖命这么多年,见过太多黑白善恶,早没了所谓的道德和原则,他的底线,就是姐姐银瓴。 他不管对方是何动机与立场,允他带姐姐回故土安葬,甚至给了他报仇的机会,便值得他从此报效。 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晏逐川唯一不舍的,就是她的曈曈。 她们本来就快要大婚了。 洛曈虽然早就知道逐川终有一天要回到漠北去,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她自是不舍得同晏逐川分离,可晏逐川又怎么肯把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儿带到那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去?二人争执了许久,最终晏逐川几乎要在洛曈盈盈的泪光中败下阵来,同意小姑娘的恳求时,洛曈先一步妥协了。 晏逐川临行前一日,府里上上下下看到抹着眼泪亲自给长公主殿下收拾行李物资的洛曈,都心疼坏了。 因为军情紧急,漠北又路途遥远,这日凌晨天还未亮,晏逐川等人就上路了。一路疾驰未曾休息,有的地方官道要绕些远,他们便抄了近路,一日下来竟也走了几百里,来到了定州地界。 天色渐渐深了,人可以不吃不睡,马却不行。行至一片树林,刚好林边有条小溪,晏逐川便让众人停下来在此安营扎帐,顺便放马儿们去饮水,喂些草料。 马儿们纷纷撒了欢似的跑去溪边喝水,微风性子向来桀骜又不合群,晏逐川怕他欺负别的马,于是扯着缰绳带微风先去吃东西。 漠北路远,哪怕是日夜兼程仍要走上十天半个月,无论人还是马,光凭鞍袋里装的那点口粮自是不够,若没遇到驿站更麻烦。洛曈早提前想到了这些,特意叮嘱府里下人装了足够队伍从京城吃到漠北的干粮和草料,加上衣物帐篷等必备品,林林总总塞了两车。 晏逐川此刻牵着微风来到那辆装粮草的车跟前,亲自动手卸了一桶草料给微风,微风却没立刻吃,而是围着车不停地踱步,还将头伸到盖着干草的篷布下面,探究地拱来拱去。 “微风,别闹。”晏逐川拍了拍马脖子想制止他,却见干草堆动了动,紧接着飞出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雪白小鸟来。 “……汤圆?” 晏逐川伸手扒开干草,果不其然,从干草堆里弱弱地冒出一个小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怨念地瞪着暴露行踪的小鸟儿,嘴巴一扁,嘟囔道:“汤圆,都怪你……” 晏逐川双手叉腰,哭笑不得地垂眸看着意外出现在此的小姑娘:“不和我解释一下么,曈曈?” 洛曈小脸灰扑扑的,鼻尖儿上还沾着草屑,抓着晏逐川递过来的手爬出干草堆,拍了拍衣摆,仰起头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 “逐川你就让我跟着吧,你们该如何赶路就如何,风餐露宿我都没关系,绝不拖后腿!” 晏逐川无奈轻叹,伸手帮洛曈轻轻拍掉头上肩上的草屑,理了理乱掉的鬓发:“冷不冷?饿坏了吧?” 她们今日赶了一路未曾停歇,小姑娘一直藏在粮草车上,不吃不喝,也不知怎么忍住的。 洛曈摇摇头抱紧了晏逐川胳膊,晏逐川心中蓦地一片酸软。 “放心,不会丢下你。” 晏逐川握住她的小手,将人拉到了凌肃他们生好的篝火旁坐好,又翻了翻行李,果不其然翻到了几件洛曈的备用衣物。晏逐川从中找出一件披风替洛曈裹好,又好气又好笑道:“难怪那日你答应得痛快,早就想好了要偷偷跟来是不是?” 干柴噼啪作响,篝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洛曈心里暖暖的,也没了被抓包的局促,乖巧点头:“嗯!” 火光将洛曈的小脸映得红彤彤的,晏逐川伸手揉了一把,手感一如既往的软糯。 如今离京城已是几百里开外,派人送曈曈回去她可不放心,若是自己折返将人送回去,就意味着需要耽搁更久的时间,曈曈也一定会内疚。况且曈曈费尽心思跟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回去的话,小姑娘该有多难过。 跟就跟着吧,自己的媳妇当然要自己带在身边保护! 最重要的,是她私心亦不想和曈曈分别。 晏逐川往洛曈手里塞了个红薯,刚烤好的红薯热乎乎的,轻轻撕掉裂开的外皮,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金黄果肉,诱人的香气钻入口鼻,咬一口,唇齿间满是香醇和甜蜜,咽下肚,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好香啊,分我一个!”霜月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跑了过来,凌肃默默跟在后面提着一条鱼。 霜月刚刚跑去河边说要捉鱼,结果捉了半天都没捉到,最后还是凌肃叉中了一条。 “阿曈!?”看到坐在火边的人霜月又惊又喜,一边朝队伍后面张望,“……你怎么来的?” 洛曈这会儿不好意思起来,说了自己悄悄藏在粮草车里的经过。 霜月听了直夸洛曈胆子大了有本事,对晏逐川的眼刀视而不见。 “不过,你就这么走了,你师父还有凌姨她们若是寻起来……” “我留了信的,也交代了玉笙。”洛曈想到临行前玉笙那委屈巴巴的小脸,不由得叹了口气。 “玉笙定是哭了吧?” 洛曈点点头:“带上我已经很出格了,逐川此行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我怎么好再带上玉笙呢?我说让她留在府里替我们照顾好香香和大吉,她才好了一些。” “都怪那只金壳王八。”霜月恨恨骂道。 “金壳……王八?”洛曈不解。 晏逐川解释:“琉连国的君主有十几个儿子,为了王位继承权内斗得厉害,其中老二野心勃勃,在朝野中也有不少人支持,这次琉连突然来犯,带兵的就是他。 “这老二名叫赤黎乌圭,又长了一头金发,说是金壳王八倒也没差。” “哼,有朝一日落到姑奶奶手里,定叫他断子绝孙!”霜月拎着根木柴捅来捅去,高高窜起的火苗倒映在她眼里,折射出愤恨的光芒。 尽管洛曈也很讨厌主动挑起战事、破坏和平之人,但观霜月这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跟这乌龟王子早有过节一般。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霜月拿起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道:“你们还记得几个月前,当我被冤枉成是杀害你们皇帝的凶手时,咱们大家都奇怪,为何坏人会知道我去和亲一事吗?” “事后阿颜调查过,有迹象表明很可能就是这只金壳王八放出的消息!” 洛曈皱眉:“太过分了,他为何要这样害你?” 霜月脸色黑了几分,露出嫌恶的神情没说话。 晏逐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见队伍里其他人都比较远,才低声向洛曈解释道:“这个赤黎乌圭,曾多次向汝牢王求娶霜月。然他恶名在外,在西北一带,世人皆知琉连二王子荒淫无道,平日里欺男霸女,姬妾无数,汝牢王和王妃怎么可能将女儿嫁与他?” “这种人渣,当然不能嫁!”洛曈愤懑不已,“霜月可是一国公主,难道他还能强娶不成?” 晏逐川摸了摸洛曈的头:“他们琉连国近年来日渐强盛,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年,琉连掠夺吞并了周边很多小国和部落,对汝牢也虎视眈眈…… “……若非如此,想来汝牢王和王妃也不会舍得让霜月来玖岚和亲的。” 话尽于此,洛曈已全明白了。 汝牢王和王妃担心自己护不住霜月,才忍痛将霜月送来更加强大的玖岚和亲。希望可以借助友邦的力量,庇佑他们,至少是他们的女儿。 而这个二王子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于是在之前的刺杀事件中放出消息让人嫁祸霜月,意图离间玖岚和汝牢两邦的关系。 真是坏透了。 洛曈抓住霜月的手,望向小姐妹的目光更加心疼。 “哼,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什么想吃天鹅肉……” “死王八想吃天鹅肉。”凌肃在一旁冷冷接道。 “对!我看就是死王八想吃天鹅肉,他也配!”霜月狠狠啐了一口,突然意识到方才那话竟是凌肃说的,不由得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了出来。 “阿曈你别担心,等我们这次抓到那死王八,我要把他的王八壳掀了,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这也是她坚持要随他们一同去寒沙城的另一个原因。 郁闷的气氛一扫而空,霜月啃了一口洛曈递给她的烤红薯,烫得直吐舌头,转头问凌肃:“鱼好了没有呀?” “再等一下。”凌肃那边已经利落地将鱼开膛破肚,除去鱼鳞内脏,架在火上慢慢翻转着。 霜月说起刚才经历:“本来我还看到一条大鱼,可惜只抓到这条小的。” “你太吵把鱼都吓跑了,要不是我手快,小的也没了。”凌肃掏出一个小瓶子往鱼身上撒盐。 “明明是天太黑了!”霜月不服气,又拍凌肃,“河里那么黑,你是怎么看清鱼的?” 凌肃把烤鱼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咬下去:“秘密。” “你还学会——唔,这鱼真好吃!”霜月张开口,就被喷香不腻的烤鱼堵住了嘴,眼睛一亮,接过鱼大口吃了起来。 洛曈微笑着看他们,自打这俩人说开后,如今相处气氛亲近自然许多,感情也是一日深似一日,如今凌肃都会卖关子了,可不比之前那个冷冰冰的面瘫要有生气多了。 吃饱了的洛曈拢了拢斗篷,和晏逐川眼神交汇,二人心照不宣地站起来,以饭后散步为名,将空间留给霜月和凌肃两人。 身后,凌肃低沉冷冽的声音隐隐传过来:“阿月,琉连贪得无厌,这场战事与你无关……” 月亮渐渐升起,洒下一地清辉。其他人几人一个帐篷,轮流守夜。 晏逐川先行去拾掇她们的帐篷了,洛曈一个人四下张望,瞥见银瓶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树下,面前生了个小火堆,看起来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想了想,拿了一个烤红薯走过去。 银瓶确实没打算睡,虽然他可以跟暗卫们挤一挤帐篷,大家轮流值夜,也不少他一个。可他如今视晏逐川为恩人,便觉得自己理当守在这里,哪怕并没必要。 自从姐姐去后,他的人生便只剩下孤独与思念。如今,多了可以报仇的机会,而这全赖恩人所赐,所以他还要报恩。 报恩和报仇,若是时机得当,或许可以是一件事,银瓶拨拉着火堆心想。 一个身影坐到了他旁边,是洛曈。银瓶认得这是长公主殿下的未婚妻,正想躬身行礼,洛曈却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借个火呀。”洛曈晃了晃手中串在树枝上的烤红薯。 银瓶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困惑。 “你不去睡嘛?”洛曈缓缓转着手上的烤红薯,朝帐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震四他们那边应当还有位置。 “休息不好的话,明天赶路会很累的。 “你还在长身体,睡不够的话会长不高哦。” “……我不是小孩子。”对上那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银瓶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关心我?我害过你们。” 洛曈眨了眨眼:“既然能迷途知返,你就不是坏人。” 银瓶嗤笑了一声。 “呵,哪里有我这般两面三刀、助纣为虐的好人。” 九岁入宫替那人卖命,七年忍辱负重,许公公对他那么好,他最终不还是下手了? 和姐姐一起加入“夜枭”,帮着那人做了数不尽的坏事,逃不过被卸磨杀驴的命运,又能怪谁呢?怪姐姐吗?可姐姐当年是为了救他啊。 若没有那人,他们姐弟俩或许都活不到现在,他亦曾将那人视作恩人,如今恩人变仇人,究竟是他恩将仇报,还是一切从开始就错了? 或许只有他是不该存在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拖累姐姐。若没有他,姐姐便不必加入夜枭,也不会死。如今姐姐去了,他却还在苟且偷生。 当年他死掉就好了…… 银瓶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过往黑暗不堪回首,唯一的亲人离他而去,如何不迷茫? “洛姑娘,若你因我帮过你们便觉得我是好人,那你错了。” 银瓶垂下头,将脸埋在掌心,声音干涩沉闷:“倒戈也好,投诚也罢,都只不过是一个交易。 “我是为了自己。” 洛曈没反驳他,她将烤红薯举到自己鼻尖前认真嗅了嗅,似在判断烤好了没有,而后她缓缓仰起头,轻声道:“师父曾说,离开我们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那里静静守护着最爱的人,为他们照亮前进的方向。” “银瓶,你说你是为了弄清楚银瓴的死因才找到我们,为了替姐姐报仇才背叛他们。 “那你又怎知,不是你的姐姐在冥冥之中,为你指引了正确的方向呢?” 洛曈说完便站了起来,将烤好的红薯塞进银瓶手里。 “趁热吃,可甜啦。” 银瓶望着洛曈离去的轻快背影,又怔怔地盯了会儿手中冒着热气的红薯,最后抬头望向天空。 夜幕下,群星璀璨。 从前在宫里的许多个夜晚,他望着这样的星空只觉得遥远而寂寞。 真的会有一颗星星是姐姐吗? 银瓶朝夜空缓缓伸出了手。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心中所想,与指尖遥遥相对的一颗星星,很显眼地闪烁了一下。 银瓶睁大了眼睛,夜风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这广袤无垠的星空,是如此的温柔和安静。 仿佛近在眼前。 如果,如果姐姐一直在天上望着他,见到如今的他,姐姐会作何想呢? 会对他失望么? 不会的。银瓶比谁都清楚地知道这个答案。 姐姐会笑着摸他的头,说他长大了。 姐姐也会抱着他流下心疼的泪,哭着说阿弟受苦了。 不管怎样,姐姐永远不会怪他,亦不会后悔有他这个弟弟。 毕竟,那是世上最爱他的姐姐啊。 …… 烤红薯的香气将他的神思从恍惚中拉回,他低头咬了一口,一滴泪沿着脸颊悄然落下。 洛姑娘没骗他,真的很甜。 第88章 她晏逐川,不会让洛曈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离开水草丰茂的中原, 进入辽阔的西北边塞之地,越往北,气候越是干冷, 风沙也大。可也让洛曈领略了一把独特的塞外风光。 洛曈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磅礴壮阔的戈壁滩和茫茫大漠,第一次看到湛蓝得不掺一丝杂质的天, 就连刮过耳畔的风都带着一股子漠北独有的苍凉气息。 晏逐川一度担心她会水土不服,但显然, 小姑娘的兴奋之情更多。 连微风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都撒开了欢儿,若不是要等其他人马, 简直想发力狂奔个痛快。 大伙儿都惦记前线形势, 一路上快马加鞭, 非必要不停歇,十日后终于赶到了寒沙城。 算上报信回京的时间,此时距琉连进攻已半月有余。 要说这疾风关,位于巍峨的寒沙山和朔山之间,一条官道穿行于寒沙山麓的戈壁和平原之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疾风关踞此,东通他们前两日刚刚经过的夙州, 西达关外各个外邦和部落, 是连通中原和西域不可或缺的纽带。 在本朝以前,此地还未有城池,关隘的主要作用也仅仅是盘查出入关口的过往行人。 自晏家第一任君主打下这片江山, 为加强西北边防,便决定在此修建关城。经过百年来不断的修筑和加固, 方形成了如今完备的防御堡垒,也就是寒沙城。 寒沙城地处寒沙山以南,寒沙山虽名为寒沙山,却并非全是沙子。山顶终年覆盖着皑皑积雪,山腰却有郁郁葱葱的植被,山脚下则是溪流潺潺,亦是一幅如画般的景致。 晏逐川的马队此时就正沿着山边的官道绕山而行,官道平坦而宽广,一看便知常有车马在此通行。 待绕过寒沙山,洛曈一打眼,远远就望见了旌旗招展的寒沙城东城门,城墙上绣着“晏”字的黑底金凤帅旗迎风飘扬。 她揉了揉眼睛,正想看得更清楚些,远处忽然一阵尘土飞扬,随后马蹄声响起,就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迎面过来了。 “老大,是闻人来接了。”凌肃辨认了一下说道。 洛曈这一路上早已听兑二将沧澜军中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这位带人出城迎接他们的,想来便是沧澜军的军师兼副帅,人称“笑面狐狸”的闻人梦了。 按兑二的话说,他们这位女军师,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温柔模样,却装了一肚子的心机谋算。那些来谈判的番邦外族,没人能从她手里讨到便宜。若有那不安好心者,更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闻人梦亦曾多次让沧澜军在险境中化险为夷,是可以真正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 洛曈抬眼看去,来人长发如墨,一身白衣,座下骏马也是通体雪白,额头一点红斑,煞是灵动。 是个好看的姐姐,不过没有她家逐川好看,洛曈想。 闻人梦早就从凌肃寄回来的信中知道洛曈了,暗卫八人跑去京城也是她放行的,此时见到真人,小小的一只被晏逐川圈在怀里,煞是惹人怜爱。 她笑眯眯望着洛曈,随着素手“啪”地一合折扇,就听得身后众兵士齐刷刷喊得震天响:“恭迎元帅、元帅夫人归来!” “啊?我、我还不——”洛曈全然没想到这般场面,有些无措不安,正想解释,晏逐川就大手一挥,豪迈地向众人道了声辛苦,随后策马率先往前去了。 洛曈忍不住回头往后瞧,一面小声问晏逐川:“这样好么?我们还没成亲呢。” “有什么不好的,赐婚圣旨都下了,莫非曈曈想赖账?”晏逐川说罢把洛曈揽得更紧了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洛曈着急,晏逐川笑着在她的发顶轻啄了下:“反正你迟早是要嫁我的,他们早喊晚喊有什么分别。早些知道更好,免得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 洛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了,只好乖乖靠在晏逐川怀里,心想逐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却让她莫名的安心。 她本来有所顾忌,想着晏逐川是回来打仗的,不晓得她作为家眷跟来会不会不妥。她甚至想过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直到仗打完……没想到晏逐川早就打算好了。 就像她曾允诺过的那样,她晏逐川,不会让洛曈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进城后,洛曈意外地发现城中的情况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仗打了半个多月,她本以为城中多半会是家门紧闭、百姓们足不出户、战战兢兢的景象。却没想到,她们刚一出现在路上,就受到了寒沙城百姓的夹道欢迎。 从道旁两侧的楼中探出身子的,挤在路旁眺望欢呼的,甚至还有给微风喂苹果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的,是发自肺腑的欢喜,是最最真挚的笑容。 “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这下不用怕啦!” “看长公主把那些琉连人打回老家去!” …… 场面之热烈,看得洛曈阵阵惊奇,同时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钦佩和自豪之感。 她能看得出,寒沙城的百姓是发自内心地信赖爱戴着逐川,可见这些年里,逐川是真的把这里保护得很好,善待这些边境的子民。 自然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洛曈,不少人都好奇地议论着这个能和长公主殿下共乘一骑的小姑娘,猜测着洛曈的身份。 晏逐川在马上摆手:“行啦,大伙儿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本帅先带夫人回府安顿,再去揍那赤黎王八!” 人群静默了一瞬,然后沸腾了。 “我没听错吧,才一阵子没见,长公主都娶上媳妇了!” “这小姑娘看着心明眼亮的,咋就跟了咱们长公主?” “别是长公主殿下骗回来的吧……” 不怪老百姓这个反应,在寒沙城谁都知道,大元帅打仗厉害,可不打仗时,那就是个二货,还是那种脾气特别狂傲不羁的二货,也就一张俊脸能看。什么情什么爱的,微风恐怕都比元帅懂一些。搁在早几年,倒是有不少媒婆热心地给晏逐川说亲牵线,可后来晏逐川在边关待得久了,寒沙城百姓也渐渐摸透了她的本性,“玉面修罗”之名传出后,更是没人惦记了。 有胆大的药铺小伙计,拉住队伍中的兵士打听:“军爷,前面那位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真是长公主殿下的夫人呐?” 沧澜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队伍径直向前,无人理他,小伙计抓心挠肝的,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呀。” 那小伙计一回头,就见一个绿衣男子笑嘻嘻地瞅他,这人他也熟,是晏逐川手下八暗卫中的震四,常替离三跑腿到他们药铺采买药材的。 小伙计向震四问了个好,终是没忍住小声问了:“震四大人,那小姑娘真是元帅夫人?” “看着这么小,成年了没呀?” “元帅夫人是什么来头?咋看上长公主殿下的?” “刚从我面前过,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吧?” …… 晏逐川的队伍渐渐远了,药铺门口的百姓却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有大娘递上一把自家炒的花生,有搬了炉子过来烧水煮茶的,把震四围在中间兴味盎然地听起了八卦。 震四剥了一粒炒花生抛进嘴里:“咱元帅夫人姓洛,虽然人看着小其实早及笄啦,什么时候成亲的?还没来得及成亲呐,这不圣上前脚刚下旨赐了婚,赤黎王八就来惹麻烦……” 放下寒沙城中百姓得了新的谈资不提,晏逐川一行人直奔帅府。 寒沙城四四方方,沧澜军的军营平时就围在四周,城门外有护城河环绕,其上横着吊桥,一条大道从南通到北,城内正中心则是元帅府、将军府等,亦有军队驻守。中间的夹层地带则是百姓们居住的地方,食肆坊市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众人进了帅府,随从们把战马牵* 去马厩休息,奔波了一路马儿们也都累了。 进城的时候凌肃没和他们一起,说先回自己的军营安顿一下,霜月也跟了过去。 闻人梦这会儿正安排人替他们准备院子和房间。下人们帮着卸行李,几人换洗整顿不提。 用过午饭后,众人聚到帅府的议事厅里谈起战事。 半个月前,琉连国兵马来到疾风关外挑衅,闻人梦向朝中发回战报的同时,派先锋官乐璟率领先锋营出关迎战,首战大捷,而后的两次交锋,琉连大军也都接连被沧澜军打败。 乐璟欲乘胜追击,琉连军却借道幽谷遁入浚萝洲,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晏逐川靠在帅椅里喝茶,听完挑了挑眉:“还真是缩头乌龟。” 边塞气候确实寒冷,洛曈适才打了好几个喷嚏,此时坐在旁边也捧着一杯热茶暖手,一边脑中回想着兑二跟她介绍的沧澜军档案。 这位乐璟,想来便是四大副将中年纪最小的那位乐将军了,据说脾气火爆得和霜月有一拼,所以被晏逐川安排做了沧澜军的先锋官。 : “浚萝洲位于两邦交界地带,是一处洼地,四周皆为崇山峻岭,唯有一条幽谷连通外界,算得上是易守难攻。”闻人梦为洛曈解释,又对晏逐川道,“元帅不在,我们不敢贸然,便让阿璟留下五万人驻守在幽谷外,其余人暂且撤回关内,以保卫寒沙城为第一要务。” “我们在京城接到急报,死老哥一看战报上写四十万琉连兵马来犯,很是紧张。这不,我连媳妇都没来得及娶就被他赶回来了。”晏逐川朝洛曈努了努嘴,很是不满,“这么说来,倒是高看他们了。” 洛曈不好意思地抿嘴,闻人梦见状,往洛曈手里塞了个梨子,笑得和善:“琉连这几年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底下,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兵?我派人暗中打探,才知琉连这次前来的兵马不过二十七八万,根本没有宣称的四十万。” “嘁,虚张声势。”晏逐川不屑撇嘴,“这琉连王是老糊涂了?还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沧澜军左、中、右路加上先锋营——这四大副将的营寨就有四十万兵马。更别说寒沙城里有许多退伍的老兵,还有隔壁夙州府那边亟待入伍的新兵,拢共加起来,寒沙城的战斗兵马能达到六十万。相比之下,琉连国这点兵马真的是不够看。 “阿璟每日领着先锋营的人轮番在幽谷外叫阵,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闻人梦合起折扇,手握白玉扇骨轻轻敲着几案沉吟,“既不攻,也不降,不知敌方做何打算。” 晏逐川眯了眯眼:“他们若是有心,恐怕此刻也知道我回寒沙城的消息了,正好我亲自去看看这乌龟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洛曈见晏逐川打算去军营,便起身帮她披上披风。 “我就不随你去了,你要万事小心。”洛曈软声道。 晏逐川摸了摸她的头:“你在府里安心等我,闷了就出去逛逛,有事就叫人给我传个信。” 送走了晏逐川等人,偌大的元帅府一下子空旷了起来。 洛曈有心出去转转,又苦于无人作伴,不由得想念起五王爷和霜月他们来,哪怕玉笙在这儿也好呀。 “洛姑娘。” 洛曈闻声抬头,就看到银瓶正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门口。 “我要去安葬姐姐了。” 洛曈点点头,又想起如今两邦交战,往来的官道肯定都被封住了,不由得问了两句,得知银瓶会走当地百姓才知道的那种小路,想了想道:“左右我留在府中也无事,不如和你同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来寒沙城这一路上,银瓶虽然话不多,却总是默默地替她和逐川跑前跑后,洛曈怜他年纪小,又失了亲人,就不由得想多照顾他一些,两人便如此熟稔了起来。 虽说他们本来立场殊异,但他姐姐银瓴并非主使,且已为她做过的事受到了处罚,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银瓶既已迷途知返,她和逐川便都不欲再为难于他。 “……洛姑娘是不是怕我跑了?” “我若是想盯着你,叫别人去不就好了,何必要自己跟着?”洛曈微笑着耐心解释,“我是真的想出去走走,你看,我也是第一次来漠北,人生地不熟的。而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和你一道,总比我自己一个人乱走要好吧?” 银瓶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元帅如今去了军营,洛姑娘独身一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得了。 “你说的对。”银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头去牵马。 银瓶姐弟的故乡在琉连的边陲小城,二人骑着快马,一路上十分顺利,天刚擦黑时就踏上了归途。 “银瓶,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此话怎讲?” 洛曈微微蹙起一双秀眉:“这一路为了避开琉连兵,我们所走皆是山野小路。可如此人烟罕至之地,怎会连一只鸟兽都未曾瞧见?” “或许它们察觉到有人,躲起来了?”银瓶四下望了望,这片山林确实静谧得有些过了头。 洛曈抿着嘴摇了摇头,若是旁人,尚可说得通。可她自幼天赋异禀,鸟兽从不避她,她亦能比常人更早地察觉到生灵的存在,可这一路走来,她并未在周遭感受到任何鸟兽的气息,甚是反常。 “洛姑娘可还记得方才和咱们擦肩而过的两名樵夫?”银瓶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问道。 洛曈点了点头,方才他们在林子边的一条岔路口,确实看到两名当地樵夫打扮的人正往外走,不过他们叽里咕噜说的当地话,洛曈也听不懂。 “当时他们中的一个人问‘近来山中许久不见野兽,不如再多拾些柴,为什么要这么早回家?’,另一人说的是‘虽然不用害怕被野兽袭击了,可最近村里的牛羊家畜不知为何也走失了许多,还是早些回去守着安心。’” “家畜也都走失了么……”洛曈听罢陷入了沉思。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高声谈话声,还隐隐约约有兵刃相碰的声音,银瓶望了一眼,迅速扭转马头换了个方向绕开前行。 “是琉连兵!”他压低声音道,“他们看起来好像在搜寻什么,咱们快些离开。” 洛曈心下一惊,琉连兵为何会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经过一个高坡时,银瓶突然勒住马,神情严肃地抬起头,迎风嗅了嗅。 洛曈看得忍俊不禁:“你是属狗的不成?” “有血腥味。” 洛曈也学着银瓶的样子嗅了嗅,却并未闻到什么异样,紧接着就见银瓶大拇指一弯,朝身后某个方向指了指:“应当在那边。” 洛曈拉住了急着离开的银瓶:“我们不过去看看吗?万一是有人受伤,亟待救援……” “不像是人血的味道。”银瓶有些紧张,此时天色愈来愈黑,他们还未踏入玖岚境内,若是在此被琉连兵发现就不妙了。 不是人血?那便是……洛曈眼睛微微睁大,担忧之色更甚:“我去看看!” 说罢她一阵风似地跳下马背往回跑去,银瓶拦阻不及,只好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后,洛曈也渐渐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不由佩服银瓶的嗅觉之敏锐,竟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就闻到气味。 忽然,洛曈刹住脚步,望着眼前的景象轻呼出声。 第89章 “月团,就叫你月团可好?” 眼前是一片林间的空地, 一头野兽匍匐在树下,虽然天色昏暗,洛曈还是通过那圆圆的脑袋, 健硕的身躯和浓密的被毛辨认出这是一只半大的小熊。 听到有人靠近,小熊警觉地抬起头,洛曈这才看到——它的爪子被捕兽夹夹住了, 背上还插着一支箭,已流了许多血, 刚刚他们闻到的浓重血腥气就是来自这只熊。 “小家伙,你一定很疼吧。”洛曈慢慢走向小熊,脚步放得很轻, “别怕, 让我来帮你。” 小熊起初还有些紧张, 龇着牙从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直到洛曈走到它身边蹲下。对上人类少女那双温柔的眼睛,小熊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戒备,渐渐停止了挣扎,任由洛曈为自己处理伤口。 洛曈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她熟练而小心地帮小熊把受伤的爪子从兽夹中取出,并拔掉了它背上的箭。小熊吃痛地“嗷呜”了一声,却没躲开。 洛曈从腰间的小布包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是离三怕她外出意外受伤, 特意替她准备的。 “可能会有点痛哦, 你忍一下,上了药才能好得快。”洛曈轻轻挠着小熊的颈侧,而小熊放松地回蹭她的掌心, 望向她的一双圆眼睛黝黑发亮,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银瓶气喘吁吁地寻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也大为震撼。他虽早已见识过洛曈的本事,却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和如此凶猛的野兽和谐共处的。 “你来得正好,快把匕首借我用一下。”洛曈问银瓶要了匕首,割下自己的衣裳里衬,撕成布条为小熊上过药的伤口包扎。 将小熊的伤都处理好后,洛曈轻轻拍拍它:“快走吧,别再被坏人抓到啦。” 小熊看起来很有灵性,仿佛听懂了一般,用头拱了拱洛曈的手心,而后朝林子深处跑去了。 “洛姑娘,此处不宜久留。”银瓶压低声音道,“琉连兵就在附近徘徊,很可能被方才的吼叫声引来。况且,方才我看到那些琉连兵中,竟似有夜枭的人。” 洛曈正用一块大石头将捕兽夹卡住,闻言吃惊:“怎会如此?此事要赶快告诉逐川,我们走。” “对了,你看看这个。”洛曈拾起那根从小熊身上拔出的箭递给银瓶,“这箭杆上好像刻了什么字,你可识得?” 银瓶接过那支箭放到眼前看了看,又用手指在纹路上摸索了下:“这不是字,是‘夜枭’独有的标记。” “看来夜枭真的和琉连军混在一起了。”洛曈皱眉,望了望小熊消失的方向,“他们在此处搜寻,就是在找它吧。” “恐怕不止于此。”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姐姐,银瓶声音渐冷,“总之我们快离开——”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吵嚷声。 “前面好像有人!” “什么人在那?” 洛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火光幢幢,一队人马正沿着林间小路往他们这边赶来。 “糟了,被发现了。”银瓶当机立断推了洛曈一把,“洛姑娘你先走,我把他们引开再去和你会合。” 洛曈被扶上马,神色焦急:“我们一起走!” “不必担心,这片我熟,”说罢银瓶在马屁股上用力拍了下,自己则朝琉连兵的方向冲了出去。 洛曈从没独自骑过马,在马背上上下颠簸,难以掌控平衡。马儿在林中飞奔,她紧紧抓住缰绳,心中既害怕,又担忧银瓶…… 忽然间,马儿一个急转,洛曈没坐稳,整个人朝一侧栽倒。 耳畔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箭“嗖”地擦着马脖子飞了过去,惊出她一身冷汗。 看来是马儿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这才猛地转了方向。 方才情急之下,她伸手抱住了马脖子,这才没有整个人摔下马,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眼下洛曈半个身子挂在马上摇摇欲坠,情势十分危险。 后有追兵,她不敢叫马停下来,却也爬不回马背上,眼看手臂的力气就快要用尽了…… 如果洛曈此刻回头,便会看到,有一蒙面人正骑马紧紧跟在她身后,手中弓弦拉得满满,箭尖直指她的方向! “嗷呜——” 随着一声兽吼,一头小熊从路旁的林子里蹿了出来,猛地扑向了蒙面人。 蒙面人的马被小熊咬伤,猛然受惊,将他直接从马背上掀落下来,长嘶一声便逃走了。蒙面人丢开弓箭,伸手去抽腰间的刀,却被小熊一掌兜头拍过来,他连忙躲闪,肩上还是留下了几道血痕。 小熊却很聪明,并不恋战,它对着蒙面人警告地怒吼了一声后,便转头朝洛曈的方向追去。 蒙面人捂着肩膀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小路尽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洛曈是真的支撑不住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下滑,手指也早已没了力气,从马上滑落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想着一定要护住头……却并未等来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和碰撞,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似的。 她转头便看到一张毛茸茸的熊脸,竟然是她刚刚救过的那只小熊!小熊叼住了她的衣服,这才让她免于重重摔落在地。 洛曈看到小熊嘴边的血迹,又看了看小熊身后并无人追来,想到方才的动静,心下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谢谢你——”洛曈感动地爬起来,把头靠在小熊毛茸茸的身体上,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喜和后怕。 小熊也亲昵地蹭了蹭她,早已不复方才攻击蒙面人时的凶恶之相,它歪着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看起来憨态可掬。 心情平复过后,洛曈又开始发愁,方才她摔下马时,马儿并未停下来,而是径自跑走了,这下她可怎么回寒沙城呢? 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和银瓶会合才行,也不知银瓶那边有没有遇到危险。 洛曈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准备离开,却再次感到衣角被拽住。 她回过头,就见小熊坐在地上,伸爪勾住她的衣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洛曈一下子明白了小熊的意思。 这只小熊明显还未成年,会独自出现在这片山林里,很大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被迫与母熊提前分离了。 这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熊。 “你是不是没有别的亲人了?”洛曈摸摸小熊脑袋,做下了决定,“那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小熊似乎很高兴这个提议,用头拱着洛曈的手,看起来十分兴奋。 洛曈望着东边渐渐升起的圆月,忽然意识到今夜正是八月十五,不由想起了她最爱吃的蛋黄莲蓉月团。 “月团,就叫你月团可好?” 小熊似乎很满意洛曈为它取的这个名字,站起来前爪搭在洛曈肩上开心地回应。 “走吧月团,我们去找银瓶。”洛曈转身垂着头自言自语,“我真是没用,还把银瓶的马弄丢了,这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到寒沙城了……” 月团却往前跑了几步,身子一横拦在她身前。 “咦?”洛曈看着月团的反应怔了片刻,而后惊喜,“你是想让我骑在你背上吗?” 月团虽然只是半大的小熊,身躯却已然十分庞大,驮起娇小的洛曈绰绰有余。 “可你还有伤……”洛曈仍有些迟疑。 月团伏低了身子“呜呜”了几声,似在催促。 “谢谢你,月团。”洛曈爬到了月团背上,小心地避开包扎好的伤口,捏了捏它的圆耳朵,“我们走吧!” 没了追兵追赶,下山的路十分顺畅,月光为她们照亮前路,抵达山脚下时,刚好遇到了从另一条路骑马过来的银瓶,两人瞧见对方,异口同声惊讶道: “你把马找回来啦!” “你骑的是那只……熊?” 原来马匹受惊后一路狂奔直接跑去找主人银瓶了,银瓶见到马却没见到洛曈,心下一沉,正想返回去寻她。 洛曈也三言两语讲了月团从蒙面人手中救下她的过程,二人未再多作耽搁,趁着月色快速离开了,赶去把今日的发现告诉晏逐川。 沧澜军军营里此刻正热闹着。 虽然和琉连国的局面多日僵持不下,但晏逐川的归来无疑给所有人都吃了一剂定心丸。 今夜又恰逢八月十五,每逢佳节倍思亲,军营的伙夫们做了好些月团,也就是月饼,为不能和亲人团聚的将士们聊解思亲之情。 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长队,领取分发的月饼,个个脸上都是兴高采烈的神情。 “咱沧澜军可真好哎,过节还有月饼吃。”一个看起来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说。 “以前每年俺娘都会给俺做五仁月饼吃,可香了。”另一个小兵踮脚朝前面看了看,“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给俺发个五仁的……” 另一士兵不服:“五仁的算啥,豆沙的才好吃——”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晏逐川走过来了。晏逐川身着一袭黑金色的铠甲,经过他们的队伍,还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 这几个小兵都刚入伍没多久,还是毛头小子,难得近距离见到主帅,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像小鸡仔一样噤了声,一个个却又忍不住望着那飒爽的背影偷瞧。 却只见晏逐川直直走到发月饼的伙夫跟前,低头瞅了瞅:“咳……老盖,还有蛋黄莲蓉的么?” 被叫老盖的伙夫满脸新奇抬头瞅她,拣了两个月饼给晏逐川。 晏逐川愉悦地勾起嘴角拿着两个蛋黄莲蓉馅的月饼走了。 身后几个小兵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咱们元帅……爱吃这么甜的吗?” “元帅?元帅最不爱吃甜。”这时队伍刚好排到他了,面前的老盖接话道:“往年这月饼她顶天也就啃一口。肯定是拿去讨好元帅夫人喽。” “元帅夫人?!”士兵们一个个耳朵都竖了起来。 “要啥馅儿的?”老盖催着他,“别发呆,赶紧下一个。” “五、五仁的。”那小兵捧着月饼,遥望晏逐川离开的方向,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元帅成家了?而且还是找了个姑娘?” “我要豆沙的。”另一个士兵也领了月饼,走过来拿拳头轻轻撞了他一下,“找个姑娘咋啦,我跟你说你可别犯浑啊。咱们元帅有勇有谋,长得又是一等一的好,别说找个姑娘了,就是找个仙女,那都使得!” 旁边又有士兵跟着附和:“对啊,不找香喷喷的姑娘难道找咱这样五大三粗的腌臜汉子?噫……想想都觉得污了元帅的眼睛!” 拿五仁月饼的小兵摆了摆手:“兄弟们误会了,俺不是那意思。” 他咬了一口五仁月饼,眼泪汪汪:“俺都还没找到姑娘呢,呜哇——” 想到他娘临行前拎着他的耳朵,叮嘱他出来记得学聪明点免得以后找不到媳妇,而元帅年纪轻轻就有了夫人,这是何等的出众!何等的能干!不愧是他大老远从夙州跑来追随的楷模! 他正抹着眼泪啃月饼,眼前一阵疾风刮过,四周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 “刚那是什么东西?”好像有个毛乎乎的巨大白色影子跑了过去? “嚯嚯嚯……”身后老盖捻着自己的小胡子笑呵呵,“这坐骑了不得,元帅的小媳妇不简单呐!” 第90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自古不变。 夜幕沉沉, 圆月东升。 晏逐川正揣着月饼往骁骑营的方向去,她听说游自明近日从西南来的马商手中新得了一匹小矮马,爱得不行, 便心念一动。 洛曈一直不敢骑马,但此次来到漠北,徒步总是不便, 少不得要为她准备一匹合适的坐骑才行。 只是这游自明,她四大副将中唯一的男将军, 爱马成痴不说,还是个闷葫芦,想让他割爱可不容易, 她得好好想想才行…… 晏逐川一边在脑袋里打着主意, 一边走到了骁骑营, 随便拉了个小兵一问,果不其然,他们的游将军正在校场。 晏逐川来到校场,只见一名戎装男子骑在马上,手挽银弓,马儿跑得飞快,一圈下来,他竟箭箭正中靶心。 “好箭法!”晏逐川拊掌夸赞, “哇, 小游你这箭术又精进了不少。” 游自明微微蹙眉,今日的元帅怎么看起来怪怪的,言辞这般夸张, 眉宇间还仿佛有种以往在闻人眼中才会见到的算计。 他在马上拱手示意,随后便调转马头, 准备再来一圈。 “哎哎哎。”晏逐川一把拽住他的缰绳,嘿嘿笑道,“先别急,和你商量件事呗。” …… 洛曈进了军营,一路打听着也来到了校场。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晏逐川和游自明都听到了某种野兽的脚步声,二人一回头,便看到这少女骑在一只熊身上朝他们走来的景象。 游自明一惊,弓都要举起来了,却听身旁元帅欣喜道:“曈曈,你怎么跑来了?” 月团伏低身子,让洛曈更容易爬下来,洛曈挠了挠熊耳朵以示夸奖。 军营中处处点着火把,火光映照下,洛曈这才发现月团是一只乳白色的小熊。 “你受伤了?”晏逐川眼尖地看到洛曈手上及袖口上的血迹,眉头一凛,快步走到她身前,小心地抬起洛曈的手臂细细查看。 “不是我的血。”洛曈连忙摇头,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救下月团,又被月团救了的经过。 待听洛曈说到他们在山中的所见所闻后,晏逐川严肃起来,当即要回帐中将此事告知众人。 晏逐川招手喊来一个小兵,让他去通知其他几位副将到主帐中有要事相商,小兵得令去了,他们三人便一同从校场往回走。 晏逐川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洛曈。 洛曈拆开油纸包,低头轻轻闻了闻,惊喜地睁圆了眼睛看她:“是蛋黄莲蓉月饼!” 晏逐川看她开心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我猜你定会喜欢。今日累坏了吧?快尝尝。” 和银瓶跑了这大半日,被人追击又坠马……不提倒还未觉得有什么,此刻被晏逐川关切地问着,洛曈忽然就觉出一股疲惫来,望向晏逐川的眸子里也盛了一汪水灵灵的委屈。 洛曈咬下一口月饼,皮薄馅满,松软酥香,莲蓉口感清甜,里面包裹着油香微咸的蛋黄,层层叠叠,咽下后口齿间仍留着余甘。 “好吃!”洛曈将另一只月饼递与晏逐川,“逐川你也吃。” 晏逐川没接,却就着洛曈咬过的那半只月饼啃了一口,“嗯,果然好吃。”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咳。 “游将军可是也想吃月饼吗?”洛曈回头,大方地将那只没动过的月饼递过去。 游自明摆摆手,看了看晏逐川,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晏逐川挑眉。 游自明又踌躇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既然洛姑娘已有了这般威风的坐骑,咱俩的赌约……” “原来你一路支支吾吾是在惦记这个?”晏逐川看了看疑惑的洛曈,眼珠一转坏笑道,“是这么回事,游将军听说曈曈你之前没有称心的坐骑,便想送你一匹小矮马来着。” 游自明着急:“我没——” 洛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联想到方才在校场所见,一边是奸计得逞的晏逐川,一边是垂眉耷眼的游将军,略微一想便明白——定是逐川又去欺负人家。 她无奈地瞟了晏逐川一眼,又转身认认真真向游自明道谢:“游将军的好意洛曈先谢过了,可小矮马难得,若是交给像我这样不熟悉其习性的主人,怕是会让小矮马水土不服,还是由游将军这般爱马懂马之人继续照顾它才好。 “况且我也怕月团吃醋的。”洛曈笑着扭头看向月团,后者配合地靠过来,用头蹭了蹭洛曈的手臂。 游自明听罢,只觉得心头好似被一阵春风轻轻拂过,忐忑和担忧都被吹散,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洛姑娘你怎知我……” 洛曈微微一笑:“游将军是赤诚之人,对马儿的爱护全写在了脸上呢。 “方才在校场,月团刚一出现,游将军便将马推向身后,挡在了它面前。我们离开前,游将军亦轻轻拍着马儿的髻甲,好生安抚了它许久才让人把它牵走。 “可见游将军是真正爱马之人,马儿们有游将军这样的主人亦是幸事一桩。” 游自明闻言讶然,方才洛姑娘行迹匆匆赶到校场,后来又忙着同元帅说话,想不到自己在一旁不起眼的动作竟全被她留意到了。 这洛姑娘年纪轻轻,乖巧得不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样子,观察事物却如此细致入微,更难得是体恤他人,对他这个初次见面之人都亲切有加,实在是个妙人。 晏逐川找了个媳妇的事也曾在军中成为谈资,他只晓得醉心于箭术与马,向来不关心那些。如今他却觉得晏逐川这娘子找得真不错,圣上果然英明! 瞧见游自明眼中流露的赞赏光彩,晏逐川轻轻捏了一把洛曈的脸蛋,小声嘀咕:“曈曈真是善良。” 洛曈仰头看她,低声嗔怪道:“你怎么净欺负老实人?” “欺负老实人才有意思嘛。”晏逐川对上自家媳妇谴责的目光,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还答应打完仗再送他一匹新的呢。” 洛曈啃着月饼摇头,晏逐川这主帅当的,真的是…… 忒不靠谱! 说话间三人到了晏逐川的帅帐,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个炮仗似的女声。 “他大爷的!那群龟孙子缩在龟壳子里怎么喊都不探个头,老娘骂了三天三夜,嘴都骂起皮,烧酒都喝了三壶,这都不出来,他们可真尿性!” 洛曈微微睁大双眼,晏逐川扬眉:“阿璟也回来了,正好。” 三人走进营帐,闻人和凌肃都在,还有被叫来问话的银瓶。 闻人身边站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一身红色戎装英姿飒爽,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握着一杆长枪,想来就是那位洛曈还未曾谋面的沧澜军先锋官——乐璟乐将军了。 只是才刚在门外听了那么一嗓子,却又骤然见到乐将军是如此形象……着实有些令人意外,洛曈暗暗想道。 门帘一掀,帐内几人目光都聚拢过来,乐璟眼睛一亮,凑到洛曈面前蹦跶:“你就是今日骑熊回来的那只小可爱?老大没过门的娘子洛曈?” 洛曈不好意思地点头:“乐将军叫我名字便好。” 乐璟乐了,豪爽道:“你也跟他们一样喊我阿璟就行。”说罢还伸出手想摸摸洛曈的头,被旁边晏逐川毫不留情地拍掉。 “回头再闲聊,先说正事。” “嘁,小气。”乐璟搓搓手背,不满地斜了晏逐川一眼,还舍不得了。 人都齐全了,洛曈和银瓶便给大家讲了他们今日在琉连国边境见到的异常,以及他们遇到琉连军和“夜枭”一事。 凌肃在京城时一直和闻人有通信,有关“夜枭”组织的事众人已有所了解。 “看来夜枭已投靠了琉连国,他奶奶个腿儿的!”乐璟的暴脾气又要压不住了。 “倒也不一定是投靠。”闻人梦缓缓道。 晏逐川微微颔首:“倘若那枚玉佩真是寒枭的,她和逆王晏铎一定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甚至,寒枭极有可能是晏铎的后人。” “啥?那老匹夫还有后呢?当年不是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咋还能有——”乐璟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般愣了愣,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十七年前宫变,晏辰和晏逐川兄妹俩从大火中逃出,那些年晏逐川在漠北是怎样韬光隐晦怎样亡命天涯,他们这些人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晏逐川能假死,又怎知当年逆王晏铎没有苟活下来的后人呢? “回来前,我在京城查到——当年的季王世子,并非晏铎亲生,乃是义子。”晏逐川道,“只是战报紧急,我来不及细查,临走时已将此事托给五叔,他查到了什么线索便会通知我们。” 闻人梦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摇:“寒枭若果真是逆王后人,那么她视天家血脉为仇敌,也就不足为怪了。” “寒枭想替父报仇,夺取皇位,才会屡屡谋害逐川和陛下吧?可若她有如此野心,又怎会甘于听命琉连国的王子呢?”洛曈仰头,目露疑惑。 “所以才说不一定是投靠呀。”闻人淡淡一笑,“我玖岚多年来国力强盛,琉连一直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此次他们却突然主动犯边,实在怪异。那二王子是个头脑简单之人,极为可能是被寒枭撺掇着出兵的。” 凌肃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闻言黑着脸接道:“琉连国内部一直不太平,那赤黎王八想争王位,急需功绩。倘若他能打败我们玖岚,受玖岚国所庇护的汝牢国也会陷入危机,他一直觊觎着霜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能打赢咱们?投胎一百次都不够。”乐璟一拍桌子,“要我说,琉连王十几个儿子都白生,没一个脑子好使的!” 晏逐川沉吟:“要真是脑子不清楚也就罢了,就怕他们偷偷憋着什么坏水。” 若是以往只她独身一人,见招拆招也就罢了。可如今得知寒枭和赤黎王子联手,此人阴险狠毒,一直想对付她,又知道曈曈和自己的关系,不知会有什么毒计。 众人面上皆浮上担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自古不变。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90-94 第91章 平时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姑娘,讲起道理来竟也是这般牙尖嘴利。 琉连此次师出无名, 边境百姓早已怨声载道,由二王子赤黎乌圭带领的琉连军和沧澜军一经交手后便节节败退,却躲在浚萝洲里仍不肯降。 “他们莫不是在等待援军?”晏逐川眯起眼。 “浚萝洲唯一的入口都被我们盯死了, 围得铁桶一般,连只鸟都飞不出去,那赤黎王八如何求援?”乐璟摇头道。 “不对。”闻人轻敲了下折扇。 众人目光聚向她——哪里不对? 闻人梦手中扇骨在沙盘上某处轻点:“阿曈, 你方才说今日在山中遇到了琉连军……” 洛曈对上闻人那双微笑的狐狸眼,猛然想通了其中关窍。是了, 若浚萝洲无法进出,那支琉连兵又怎会出现在如此近的山中? 众人经此一句提醒,不约而同看向沙盘, 瞬间也都想到了被他们忽视的这一点。 洛曈和银瓶今日途径的那座山就在琉连国的边境, 距* 疾风关不算远, 离浚萝洲更近。赤黎王子从这边攻打玖岚,琉连边境的守军即使没有随大军一同出征,也定会守望支援,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夜枭”的人一起在山中闲逛。 因此,洛曈二人遇到的那队琉连兵,应当是奉了赤黎乌圭的命令在山中搜着什么,甚至极为可能就是从浚萝洲中溜出来的! 也就是说,浚萝洲除了那条被重兵把守的幽谷, 一定还有其他可以连通外界的道路! 可怪就怪在, 既然琉连兵能够悄悄溜出来,不赶紧去邻近的其他城池搬救兵也就罢了,竟还和“夜枭”一起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山岭中不知搜寻着什么…… 太蹊跷了——众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这个念头。 “与其被动等待, 不如先一步弄清楚他们在搞什么鬼。”晏逐川斩钉截铁道。 众人皆赞同,凌肃站起身抱拳请命:“卑职愿前往敌营, 暗中查探。” 她明白,眼下需要有人深入敌方打探,虽然自己体内的毒素并未清除干净,武功也还未完全恢复如初,但这种任务向来都是由她和手下暗卫营去完成的,她义不容辞。 “坐下。”晏逐川瞥了凌肃一眼,皱眉。 “我已无大碍。”凌肃面不改色诓人,却听得一旁洛曈说道:“让我去吧。” 声音不大,一如既往地轻轻柔柔,却异常坚定。 “不行。”晏逐川脱口而出。 “小可爱,你知不知道那可是要入敌营的?”乐璟惊讶看她,完全没想到小白兔似的洛曈会主动请缨。 不止乐璟,帐中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晏逐川更是头疼,曈曈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她怎舍得让她去以身犯险? 早知如此,发现她跟上时就该狠狠心送她回京的。 洛曈却点点头,仿佛乐璟只是在问她“你知不知道人是要吃饭的”那般。 “阿璟,我自是知道的。” 她坦然望向凌肃,微微一笑:“凌将军你说,和大名鼎鼎的沧澜军副将、暗卫营统领相比,还是我这个全无武力的文弱小姑娘更容易让敌人降低警惕,是不是?” “确实如此。”凌肃蹙眉,不知洛曈何意,“可既要暗探敌营,又怎会被敌方知晓。” “以凌将军如今的身体,当真还有十成把握在暗探时不被发现吗?”洛曈眨眨眼,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师父说了,凌将军体内之毒虽暂时被压制住了,但直到服用解药之前,都切不可动用内力,不然极易被毒素反噬,功亏一篑。 “此事离三姐姐也是知道的,你们一问便知。 “洛曈不懂武,但在座皆是行家。诸位可以自行判断,凌将军此去敌营,可否能做到完全不动用内力?” 其他几位副将思索洛曈所言,不由轻轻颔首。 潜行的本领依赖于轻功高低和内力深厚程度,倘若不能动用内力,凌肃此去暗探的难度便大大增加了。而万一交起手来,凌肃则要在被毒素反噬和落败下风被擒的结果中两者择一,很难全身而退。 且暗探人数宜少不宜多,还不能安排太多的人接应凌肃,若打草惊蛇,更是麻烦。 “但整个军营,除我之外无人能去。”凌肃并不想轻易妥协。 帐中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众人皆知晓凌肃这话没错,倘若曾是江湖第一杀手的凌肃都无法胜任这个任务,恐怕旁人更难。 洛曈只轻飘飘道:“凌将军若是执意不顾身体,我便写信给霜月和凌夫人去。” “木头去确实不妥。”晏逐川终于发了话。 “……是。”凌肃面无表情地瞅了晏逐川一眼,干巴巴应道。 她算是看出来了,老大平时再怎么威风,关键时刻还不是要听元帅夫人的。没想到洛曈平时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姑娘,讲起道理来竟也是这般牙尖嘴利。 晏逐川当然比谁都想阻拦洛曈,可她无从开口。 曈曈说的是对的。 于公,她身为主帅,不能拿副将的性命去冒险。沧澜军的将士都不怕牺牲,但她晏逐川从来不要无谓的牺牲。若能不战而胜,何必要将士们去真刀真枪地拼命,谁没有亲人老小,谁的命不是命? 于私,凌肃与她情同手足,身中剧毒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认回了父母亲人,不再是了无牵挂。凌家对曈曈一直很好,凌夫人和骨肉失散了二十年,如今重获新生,倘若凌肃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们很难向凌家、向霜月交代。 洛曈走上前,打断了晏逐川的为难,轻轻握住她不知何时攥紧的手指。 她又转向闻人梦:“军师曾说浚萝洲易守难攻,对不对?” 闻人梦颔首:“浚萝洲四面皆是高山,唯一的峡谷入口被琉连重兵把守。在你们回来前,我亦想过派兵从山顶向内进攻,但阿璟去看过,那些崖壁陡峭难爬,十分艰险,恐耗费大量时间和兵力,故此我们才没有贸然强攻。” “眼下来看,除非能变成只飞鸟,不然要想偷偷进去打探,我看也难。”乐璟叹了口气。 晏逐川凝神看向洛曈,末了无奈轻叹:“曈曈想怎么做?” 次日,浚萝洲,琉连军营里。 一队琉连兵正运着装野兽的笼车,碰上正巡查的赤黎乌圭,站住行礼问安。赤黎乌圭神色不耐地摆了摆手,那队人便“嘿哟嘿哟”地继续过去了。 “寒公子献此计策,本王子听了你的。”赤黎乌圭趾高气昂地开口,语气中满是怀疑,“可时至今日我军已连败三次,抓这些畜生对我打胜仗到底有何助益?” 跟在赤黎乌圭身旁的身披灰色斗篷之人不紧不慢回道:“二殿下莫急,再等些时日,等到晏逐川回寒沙城……” “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眼下晏逐川不在,我都赢不了沧澜军,等她回来岂不是更无胜算!”赤黎乌圭气急,一鞭子抽在寒枭面前的地上。 灰色兜帽下苍白瘦削的侧脸微不可察地顿住,这时一名夜枭的黑衣人由远及近跑来。 黑衣人行过礼后,看了看赤黎乌圭,对寒枭低声禀报:“主上,银瓶回来了,还……带了个人。” 寒枭似乎有些意外,但仍不动声色道,“二殿下,是我安插在凤麟城的眼线回来了,他或许带回了一些关于晏逐川的情报,还请容我先去——” 赤黎王子仰着下巴,高傲地摆了摆手:“去吧,回头记得向本王子汇报。” 寒枭随着那名手下来到偏僻处,树下,只见银瓶嘴角带着血痕,手臂也受了伤,身后则是一名被绳索捆了塞住嘴的少女。 见到寒枭,银瓶跪下道:“主上,属下给您带来了晏逐川的未婚妻。” “哦?”寒枭瞥向那名被捆住,却仍向她怒目而视的少女,正是洛曈。 “晏逐川已经回来了?”寒枭幽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洛曈,问的是身旁黑衣手下。 那黑衣人一低头:“是,晏逐川昨日才抵达寒沙城,我等也才收到情报,正打算去禀报主上,却看到了银瓶留下的接头标记。” 这也解释了银瓶是如何被带进浚萝洲的。 “鬼婆事发后,我无法再以内侍的身份留在宫里,便假意投诚取得了晏逐川的信任,让我跟在洛姑娘的身边伺候。”银瓶垂着头向寒枭解释事情经过,“昨日抵达寒沙城后,晏逐川先行去了军营,留下洛姑娘独自一人,我见这是个好机会,便留下信号让同伴接应,伺机将她带来给主上。” 寒枭瞥向身旁手下,那黑衣人便说:“确实如此,主上。我去接应时,银瓶正被两名元帅府的守卫追赶。我们骑上快马,甩掉了那些守卫,他们这会儿大概已经去给晏逐川报信了。” “不错。”寒枭围着洛曈走了几步,笑了,“鬼婆没有办到的事,你却办成了。想要什么奖赏?” “属下此前办事不力,将功折罪罢了,不敢讨什么赏。”银瓶抬起头仰望着寒枭,目光恳切,“属下唯有一小小心愿,和阿姐分开八载有余,心中十分牵挂,还望主上允我同阿姐见上一面……” “本座当是什么呢。只是银瓴她去执行任务了不在此地,待她完成任务回来,你姐弟二人自能相见。” 寒枭满不在意地转过身去,对身旁黑衣手下摆了摆手:“把洛姑娘带下去关着,好生伺候,不可有闪失。” 寒枭转身离开了,却没看见身后银瓶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恨意。 第92章 这就是寒枭的秘密。 洛曈四处打量着这个地牢。 与其说是地牢, 不如说是一个被人为修整成石室的山洞,四周黑漆漆的,地上铺着有些潮湿的干草, 角落里有一块大石头,上面摆着一盏破旧的铜制油灯。 四下扫视了一圈,见确实没有能让她出去的地方, 洛曈轻轻叹了口气,在地上抱膝坐下, 脑海里缓缓浮现出昨夜的画面。 昨夜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时,洛曈提出由她代替凌肃,潜入琉连军营中打探消息。 不过因为浚萝洲地形易守难攻, 被发现的危险很大。所以洛曈便想出, 让熟悉“夜枭”的银瓶与她同行。 于是他们便联手做了一出戏——狼子野心的银瓶“掳走”了沧澜军主帅的未婚妻, 一路和元帅府守卫搏斗,伤痕累累地逃入琉连军营,将人质献给自己的主上寒公子。 寒枭此刻还并不知晓银瓶早已得知了银瓴的死因,更不知道银瓶真心实意投靠了晏逐川,他们可以很好地利用这一点。 银瓶按计划留下暗号与夜枭的人接头,带着洛曈顺理成章地潜入了浚萝洲。 寒枭生性多疑,银瓶不真的吃点苦头怕是难以取信对方。 想到这里,洛曈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担忧。 她站起来, 朝洞口的方向看去, 可惜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那一盏盏忽明忽暗跳动的烛火,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嚎哭声。 洛曈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害怕地将双臂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 石室外的甬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洛曈不动声色地往墙边挪了挪, 眼睛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里悄悄握紧了一个纸包——那是临行前离三配给她的可以致盲的药粉。 像这样的药粉她身上还有很多,致幻的、烂腿的、失去嗅觉的、让人浑身奇痒无比的……因为洛曈并不会武,晏逐川就让离三给她塞了好多稀奇古怪的防身之物。 在她胡乱想着的时候,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直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门口。 “洛姑娘,是我。”银瓶压低了声音道。 洛曈长呼了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来:“吓死我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 “都处理过了。”银瓶伸手从衣襟里摸了摸,掏出个什么递给洛曈,“给你。” “啾啾!”一只雪白的小团子从银瓶的掌心里蹦出,扑棱着翅膀迫不及待地飞到了洛曈身上。 “汤圆!”洛曈惊喜地捧起小鸟儿,“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鸟真的很聪明,不知在附近跟了多久,等到没有别人了才来找我。”银瓶指了指,“它应当是来替元帅传信的。” 洛曈低头翻了下,看到汤圆的爪子上果然系着一只小小的竹筒。 她小心地将竹筒取下,从里面取出一张窄窄的纸条。 “逐川说,要我们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若有什么消息可以让汤圆带回去。” 银瓶微微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元帅这次……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不会的!”洛曈猛地抬头,“你知道了什么?” “两日后,寒枭打算在两军对峙的阵前,用你要挟元帅自尽。”银瓶艰难地吐出他探听到的消息。 洛曈气愤地瞪圆了一双杏眼:“逐川一定不会中她的圈套的!” “真的吗?”银瓶注视着她问。 这圈套全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浅薄拙劣,但二人心知肚明它的效力。 “洛姑娘之于元帅,比命更重。” 晏逐川是三军统帅是长公主没错,她保疆卫土爱民如子更没错,但事关洛曈,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说她不会做出格的事。 “她不会的。”洛曈坚定道。 “她知道的,没有她,我亦无法独活。” 不仅如此,也因为她了解晏逐川,晏逐川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生平最恨受制于人,断然不会遂了寒枭的愿。 “我向元帅发过誓,会护你周全。”银瓶咬着牙,少年漆黑的眼睛里跳动着烛火的倒影,以及不知是恨意还是不甘的浓烈情绪,“我不会让寒枭得逞的!” “会有办法的。”洛曈安抚地对银瓶笑笑,“我这就给她写信,有纸笔么?” “等一下,还有件麻烦。”银瓶打断了她,四下看了看,附在洛曈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洛曈的表情从震惊慢慢转化为严肃:“竟有此事!” 若银瓶所言非虚,沧澜军很快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事态如此严峻,得赶快让逐川知道才行,洛曈想。 但她总要亲眼看一看才行。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洛曈抬头问道。 洛曈跟着银瓶穿过几条长长的隧道,一路往石室深处走,没想到这里竟然四通八达。她之前猜得没错,他们果然是在一个深邃的山洞之内,这山洞或许是天然形成的,而后被琉连国发现,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们要用这山洞做什么。 一路静悄悄的很顺利,多亏银瓶事先摸清了隧道的结构记住了路线。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隧道逐渐变宽,开阔起来。与此同时,前方传来了一些怪异的声响,听上去像是……野兽在嘶吼。 洛曈和银瓶互相对视了一眼,步履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空气中还飘来了一些异味,夹杂着血腥气。 二人走到隧道的一处拐角时,洛曈在银瓶的示意下停住脚步。 银瓶对洛曈作口型“交给我”后就要上前,洛曈拉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可以使人昏睡的药粉塞了过去,银瓶了然。 洛曈躲在墙角后没等多久,就听得“咚咚”两声闷响,她探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是一扇高大的石门,门口躺着两名夜枭的黑衣人。 银瓶冲她招了招手,露出得意神色。 但这份得意很快被困扰所取代——石门非常重,饶是两个人合力也推不开。 洛曈并未着急,她四下观察了一会儿,很快便发现了石壁上一处有点隐蔽的机关。 转动机关后,石门缓缓开启。 待看到门后的景象,洛曈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内排列着数不清的铁笼,而笼内关押着的,赫然是豺狼虎豹等各种猛兽! 洛曈听到的那些嘶吼嚎叫声便是这些猛兽所发出来的。 “这是……” 银瓶沉声道:“这就是寒枭的秘密。” 洛曈走近那些铁笼,很快就发现了异常——这些猛兽的状态很不对劲。 它们有的亢奋癫狂,痛苦地撞着铁笼,哪怕撞得自己鲜血淋漓……有的目光却呆滞无神,对生人的靠近毫无反应。洛曈查看了一圈,发现所有的飞禽走兽身上全都伤痕累累,无一例外。 “洛姑娘,你看!” 洛曈闻声走到银瓶身旁,而后愤怒地睁大了双眼——只见面前立着一排排穿着沧澜军号衣的木人靶子!而那些木人身上满是野兽留下的爪痕和齿痕。 银瓶将他打探来的消息告诉给洛曈。 自从和赤黎王子联手后,寒枭一直秘密派人捕捉各种猛禽和野兽关在此处,并日日训练他们攻击沧澜军模样的木人靶子。又用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邪术,炼制出一种药喂给野兽们,此药可以让野兽们逐渐丧失神智和知觉,变得麻木癫狂,只听从指令行事。 “怎会如此……”洛曈看着那些遍体鳞伤,哀声呻吟的鸟兽们,感知到它们的痛苦,心有戚戚,当即低头从袖袋中翻找起来。 “寻常解药怕是没用,我听他们说,这药是逐日增量喂下去的,喂上七七四十九日,到最后一日将一味关键的药引加入,便成了……”银瓶恨恨地握紧双拳。 届时寒枭将拥有一支无所畏惧的野兽大军,什么都晚了。 难怪他们会在山上遇到抓捕月团的琉连军。 难怪附近村民们的牲畜连连走失。 难怪赤黎乌圭明知打不过晏逐川,仍敢挑起战事,并在节节败退后躲进浚萝洲里按兵不动。 原来都是在等待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洛曈闻言也有些慌乱,但她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 “眼下距七七四十九日,还有几日?” 银瓶表情凝重:“明日便是喂药引的日子。” “这么快!”洛曈心下一凛,“没时间了,先把它们救出去再说。” “好!”银瓶略一犹豫,咬牙同意道。 洛曈想打开那些铁笼,却发现笼门都上了锁。 银瓶见状,连忙跑去搜身那两个守门的黑衣人。 被关押的鸟兽们躁动不已,不安地啸叫着。洛曈尝试着安抚它们,可它们早已被那诡异的药效所控制,神志不清,根本不会回应配合洛曈。 “银瓶,找到了吗?”洛曈有些着急地喊。 又过了片刻,银瓶抓着一把钥匙跑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洛曈一喜,接过钥匙正欲打开铁笼,银瓶忽然脸色一变。 “糟了!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二人均听到了从洞口那边传来的脚步声,以及寒枭那冰冷喑哑的声音: “是谁活腻了,跑到这里来?” 第93章 “可我确实后悔了。” 眼看二人就要暴露, 洛曈当机立断,抓过银瓶的手猛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记耳光,白嫩的小脸瞬间红肿。 银瓶惊愕地愣了一瞬, 却也很快反应过来,配合洛曈做出凶狠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不老实!幸亏我多长了个心眼,在后面悄悄跟着你, 否则岂不是要坏了主上的大事!” 寒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银瓶推推搡搡地押着洛曈往外走, 转身看见寒枭,急忙禀报:“主上,这丫头不老实偷跑出来, 我一路尾随, 本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却不料她药倒了守卫打开机关闯入此地,幸好还未来得及搞破坏,属下这就把她关回去!” 银灰面具后的阴冷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个来回,显然寒枭并未全然打消疑心,她缓缓走到洛曈面前:“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洛曈抬起脸直视着寒枭,那双大大的杏眸中竟然折射出毫不退缩的光芒。 “我自有办法,偏不告诉你。” “你以为你的阴谋滴水不漏吗?你做下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寒枭眯着眼睛盯了她许久, 忽然笑了。她猛然伸手捏住洛曈的下巴, 喑哑的声音从面具下逸出:“小丫头,你是不是还以为,晏逐川可以救得了你?” “你既然已经见到了, 我也不妨告诉你,明日就是晏逐川的死期。 “倘若你乖一点, 本座还可以考虑发发慈悲,将你二人葬在一处。” 说罢,她无视洛曈瞪向她的视线,心情很好地抬了抬手,示意银瓶将洛曈带回去。 银瓶恐多生事端,急忙故作凶狠地推着洛曈往洞外走去。 “银瓶。” 即将离开山洞时,寒枭却似不经意般在背后叫住了他。 “你姐姐常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最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主上谬赞。”银瓶低声应道。 “去吧,明日事成之后,本座自会让银瓴同你相见。”寒枭勾了勾嘴角,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洞口。 银瓶送洛曈回到那间牢房后,仍有些魂不守舍。 洛曈没有忽视少年发红的眼角和暗中握紧的拳头,她有些担心地伸开五指在银瓶眼前晃了晃。 “银瓶,你可千万别去做傻事啊。” 银瓶回过神,看到洛曈脸上红肿的伤,现出浓浓愧疚神色来:“洛姑娘,对不起,我……” “没关系,是我拉着你打的,当时情况紧急,不这般如何能骗过寒枭?”洛曈笑着安慰银瓶,却不小心扯到伤,痛得嘶嘶吸气。 她却顾不上伤,抓住银瓶手臂正色道:“银瓶,我只问你,信不信我和逐川?” 银瓶看着目光坚定的少女,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洛曈松了一口气,从脖颈上小心地解下一根红线,银瓶随着她的动作看去,只见那红线的另一端系着一枚莹润的玉坠,观之便非凡品。 洛曈将玉坠塞到银瓶手中,轻声道:“这是我自小就佩在身上的药玉,里面藏了一丸由端木神医亲手调配的解毒丹,可解百毒。 “端木姨母曾嘱咐我,此丹不可直接服用,但煮成解药却足以救千人性命。” 不顾银瓶惊诧神色,洛曈继续叮嘱:“你想法子去破开这玉,将其中的解毒丹煮成解药,用解药换掉寒枭明日要喂给那些鸟兽的药引。如此便可解了那控制它们的药效,让它们恢复精神和意识。” “这药玉如此珍贵……”银瓶接过药玉,有些犹豫。 “——所以一定有用!”洛曈笑着接过他的话头,拍了拍银瓶的手臂。 银瓶和洛曈对视了一眼,少年眼中郁色渐渐被坚定所取代,重重地嗯了一声。 “还要再托你把汤圆送出去,这里发生的一切得赶紧让逐川知道。”洛曈将写好的信笺卷进竹筒,系在汤圆脚上,将汤圆塞给银瓶。 银瓶一手握着药玉,一手抱着汤圆,突然间感觉自己肩负了重任。 之前有一瞬间,他确实想过自己去杀了寒枭,大不了和寒枭同归于尽。 不过他此刻已从冲动中冷静下来。 洛姑娘的法子若能成功,就等于悄然瓦解了寒枭最得意的秘密武器。自己再把消息送到沧澜军,元帅定能想出办法应对明日的危机。 “等你的好消息哦。”洛曈从牢房的栅栏中伸出小手挥动着送别银瓶,语气轻快。银瓶望着她笑意弯弯的双眼,暗自握了握拳。 沧澜军中。 将士们今日在晏逐川的带领下又一次狠挫了琉连军的士气,彼时刚刚得胜归来,营中篝火冉冉,人头攒动,众人击掌相庆,一派热烈气氛。 热闹归热闹,军中却依旧守卫森严,巡逻的,站岗放哨的,各司其职,无人得意忘形或懈怠半分。 帅帐门口,两名值守的小兵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邦”地一声,一枚小石子从天而降敲在其中一名守卫的头盔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名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抬头往上瞧—— 顺着值守小兵的视线望去,只见在营帐顶上,蹲着一抹红衣身影。 正是霜月。 霜月朝帐内指了指,将手拢在嘴边冲他们无声喊着什么。 两名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装作没看见这位公主,继续笔直站岗。 片刻后,霜月一跃而下,如一片红叶般轻飘飘落到守卫面前。 “我说,你们元帅啥时候才出来啊?” 值守小兵看了她一眼,局促地摇了摇头。 霜月单手叉着腰,看上去很是急迫:“到底有什么事,一群人聊这么久,生孩子都该完事了!” 面前的小兵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另一名守卫则被呛到一般连连咳嗽。 帐门被掀开一角,乐璟的小脑袋率先钻了出来,好奇地眨眨眼:“公主莫非生过?” 晏逐川和副将们也相继从帅帐里走了出来。 两名守卫小兵连忙跪下认罪。 晏逐川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此次非尔等之过,免罚。” 闻人梦摇着折扇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仗打完了,要干的活可多着。像是安排人手打扫战场、清点粮草物资,还有对战俘的处理,下次进攻的战略路线等等……都需要细细商议决定。” 霜月抓了抓头发,看向几人的目光瞬间带上了敬佩:“如此麻烦,果然不适合我!” “你找我有何事?”晏逐川瞥向霜月。 霜月却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嘿嘿。” 晏逐川挑眉不解,却也懒得深思。 这时,有兵士来报说营中有俘虏闹事,引发了一点小小的动乱,晏逐川灌了口水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诶等等我!”霜月眼看晏逐川的身影要消失在视线中,急急忙忙也跟了上去。 …… 晏逐川一直忙到月上中天,直到将士们都歇息了,她才一个人牵了微风,朝军营外走去。 走出军营不远,斜刺里突然跳出一抹红色挡在她身前。 “可算逮着你了……”霜月一边擦拭着满脸的汗珠,一手扶着腰,一手呼哧带喘地指着晏逐川,“你不准去!” 晏逐川奇怪看她:“你拦我作甚?” 霜月拍着胸脯一脸义正辞严:“我知道你想去做什么,阿曈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要拦住你。今天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只身去犯险的!” 晏逐川愣了一瞬:“曈曈她……特意嘱咐你?” “阿曈走之前,就交代要我盯着你。她说,若你犯傻独身去救她,一定要阻拦你。” 晏逐川眸色一沉:“你拦不住我。” 霜月抽出血凝香,扬着脸毫无惧色:“那就试试看啊。” 银色的月光倾泻在广袤的大漠上,猎猎寒风中,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剑拔弩张。 “阿月!”一道急切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是匆匆赶来的凌肃。 凌肃赶到二人身边,翻身下马,劝道:“元帅,慎重。” “洛姑娘是替我去潜伏的,你若放心不下,也该是我去换人。” 霜月急得一甩红绫:“那还不如我去,西域这片我最熟了!” “沧澜军令行禁止,断无悔棋的道理。 “可我确实后悔了。”晏逐川执拗地拉过马缰绳,骑上微风,“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己救。木头,带霜月回去。” 微风却朝空中打了个响鼻。 夜空中,只见一只白团子扑棱着翅膀飞进了三人的视野。 “是汤圆!”霜月惊喜。 晏逐川伸手接住汤圆,小家伙好似很累一般,张开双翅“噗”地趴倒在晏逐川掌心。 晏逐川用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并解下它脚上的竹筒,从中掏出一张纸卷来。 读完后,晏逐川深邃的眼中浮上一层复杂不明的神色,有惊有喜,末了是浓浓的疼惜。 “曈曈果然是我的福星。” 她调转马头,振臂一挥:“走,回军营!” 霜月催着凌肃把自己拉上她的马背,在后面探头喊道:“这么急!洛曈在信上说了些啥?” 然微风跑得极快,一转眼就消失在前方,只有夜风将晏逐川飘远的声音传了回来—— “回去叫闻人他们起来议事,速来!” 第94章 “只要你在,我永远都不怕。” 夜幕低垂, 星辰稀疏,大帐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霜月在大帐前徘徊,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的眉宇间写满了焦虑,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急促。她踢着脚下的石子, 恨不得将他们如同琉连国的坏人一样,碾碎, 压烂! 霜月不时地望向大帐,期待着里面的决策能够尽快结束,好让这漫长的等待有个尽头。凌肃从她身后走来, 将赤红的披风披在霜月肩头, 搂紧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 月亮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穿透了夜的帷幕,将沧澜军驻扎的第一顶帐篷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霜月的疲惫显而易见,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份坚定和期待却未曾减少分毫。 她与凌肃一同坐在一块大石上,靠在凌肃的肩头,眼皮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但她的心中仍旧保持着一份清醒。 终于, 大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一股强风随之而入,仿佛要吹散这营地中所有的阴霾和疲惫。晏逐川率先走出,她的身后是闻人梦、乐璟、游自明等人。橙红色的朝阳映照在她的脸上, 尽管面带疲惫,但她眼中的光彩却比太阳还要耀眼。 “全军!进发浚萝洲!”晏逐川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如同战鼓一般激荡人心。 霜月精神一振,大呼:“好耶!”她红绫一甩,轻盈地跳到了正给她拍打身上草粒的凌肃身上,凌肃一个趔趄,却稳稳地接住了她。 霜月吹了口哨,枣红小马从远处奔来,她翻身上马,正准备与大军一同前往,晏逐川叫住了她。 “霜月,你不要去浚萝洲。” 霜月瞪大双眼:“什么?!” “有件大事,非你不可。” 晏逐川凑近俯身耳语。 霜月肃然。 戈壁之上,风声呼啸,绣着金色“晏”字的战旗猎猎作响。 玖岚国的战鼓再次擂响,宣战的号角在风中回荡,让人心惊胆战。 晏逐川站在沧澜军的前列,指挥大军在山谷外散开,自己则带着霜月与凌肃以及一小队精兵骑马从山谷中的狭长入口进入。 浚萝洲入口处,琉连军一改数日来严防死守的姿态,几乎毫不费力就被沧澜军打得节节败退,却毫不恋战,顺着蜿蜒曲折的谷道迅速退回山谷深处。晏逐川想起洛曈信上的内容,下令让全军提高警惕。 众人追着退兵长驱直入,直到视野开阔起来。 只见约莫十几万琉连军列阵于山谷尽头,领军者一头金黄发色十分显眼,正是那琉连国的二王子赤黎乌圭。 这谷地的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的葫芦,两侧的山坡上隐约可见兵马埋伏的痕迹,仿佛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晏逐川挥手让众人停住,她面色冰冷,目光如炬,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只一眼,晏逐川便望见了她的小姑娘被拎到阵前的高台上,小小的身影挣扎着眺望,圆圆杏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乐璟怒火中烧:“他们居然敢把曈曈绑着!我去!” 她正要不管不顾地打马冲过去,却被晏逐川拦下。 “别轻举妄动。* ” 此时,赤黎王子轻佻中带着嘲讽的声音穿过山谷,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晏逐川,这小姑娘还真爱你啊,主动送上门来。” 晏逐川轻蔑一笑:“哪像你这么蠢,这辈子怕是只会爱而不得吧。” 身后众将士爽朗而又挑衅地笑出声来。 赤黎王子显然没有想到,玖岚国的元帅居然阵前奚落于他,语气便急促起来。 他高声喊道:“若不想你的爱人死,就在此自尽,我保证退兵,并将她安全送回。” 晏逐川的眉头紧锁,她当然不信赤黎王子的话,但她也不能真的置洛曈的安危于不顾。她深吸一口气,高声回应:“说你蠢,你还真是个蠢货。我死了你还拿什么威胁玖岚,不如我来做人质,换回洛曈。你们大可以用我来要挟晏辰,否则就算我死了,玖岚国仍有大将可以保疆卫土。” 晏逐川话音落地,谷外仿佛一呼百应般,亦传来阵阵战马嘶鸣和军士们的吼叫声。 赤黎王子陷入了犹豫,寒枭在一旁低声建议:“二殿下可应允。”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狡黠:“若此刻晏逐川死了,容易引起沧澜军激愤,我们仍难脱身。” 赤黎王子沉思片刻,最终点头同意,但他忌惮晏逐川的身手,遂喊道:“晏逐川,卸了兵器,自断一臂过来,我便放洛曈回去。” 晏逐川没有丝毫犹豫,她抽出背后的修罗刀,正要挥下,却见高台上一直被绑着的洛曈突然动了。 原来银瓶早在暗中帮她弄松了绳扣,洛曈见晏逐川当真要伤害自身,情急万分,想也不想便挣脱了绳索,直接往晏逐川的方向纵身一跳。 变故突然,寒枭伸手去抓却没来得及抓住。 晏逐川的曈孔猛地一缩,她连忙飞身迎上,稳稳地接住了洛曈。落地后,她上下查看洛曈,声音中带着担忧:“你怎么这么鲁莽?直接就跳下来了,多危险啊!” 洛曈紧紧地抱住晏逐川,她的眼中含着泪光:“我不能看着你伤害自己,而且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晏逐川眸色温柔,她轻声说:“为了你的安全,丢一只手又算什么?一只手,我也照样能打败这些人。” 洛曈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晏逐川,你怎么能真的砍自己?就算只剩一只手,我也不会不要你。” 寒枭看着两人你侬我侬,冷笑一声:“这么急着死在一起,那就成全你们。” 随着寒枭的话语落下,山谷中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沧澜军的士兵们紧握武器,准备随时冲上前去救援。而山谷两侧的高地上,琉连国的士兵也开始蠢蠢欲动,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寒枭一挥手,数不清的猛禽和野兽从盆地后方的山洞里被牵了出来,寒枭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晏逐川将洛曈护在身后,凤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知道,这场战斗,不仅是为了玖岚国,更是为了她和洛曈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长刀,刀尖指向寒枭,声音坚定而有力:“来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野兽,能否挡得住沧澜军的铁蹄!” 洛曈紧握着晏逐川的手,上前一步,两人并肩而立,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山谷中的风似乎更加猛烈了,仿佛连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颤栗。晏逐川紧握着刀柄,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水,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 她知道,这场战斗将是她一生中最为艰难的考验。 晏逐川紧紧握着洛曈的手:“曈曈你害怕吗?” 洛曈站在晏逐川的身边,她的心跳得飞快,但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晏逐川的深深信任。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晏逐川都会保护她,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 洛曈微微一笑:“只要你在,我永远都不怕。” 寒枭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如同冬日里冻结的霜花,尖锐而刺骨。她的目光在洛曈和晏逐川身上流转,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所谓的爱,连死亡都不惧怕。她的心中充满了对这种情感的鄙夷,仿佛那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好一对痴情爱侣,放心,等你们死了,定让你们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永生永世不得相见!”寒枭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狠意,仿佛在嘲笑两人的情深意重不过是徒劳。她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冰针,带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刺向洛曈和晏逐川。 随着她一挥手,只听得山谷后方的山洞中,猛禽和野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山洞的门罅被拉开,野兽们一窝蜂地涌出,眼中射出野性凶狠的光芒,仿佛随时准备撕裂一切。这些野兽的咆哮声在山谷中回荡,如同阎罗殿传来的召唤,令人不寒而栗。 寒枭的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她自信满满地吹了一声长哨,那些猛兽被放开了禁锢,准备成为她手中的利刃。她想象着这些野兽冲入沧澜军中,造成混乱和恐慌,而她则可以趁机取得胜利。 然而,事与愿违,那些野兽并没有如她所愿冲向沧澜军的军队,而是纷纷掉头,露出锋利的獠牙,攻击起了寒枭的手下和琉连国的兵士。更有一些野兽,它们的目光落在洛曈和晏逐川身上,竟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顺,围绕在两人身边,如同忠诚的护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寒枭措手不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要命令山坡上埋伏的人手放箭,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早已被干掉了,山坡上只剩下一片死寂。 此时,山谷上方响起了滚滚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竟是霜月带着汝牢国的人马来助阵,赤色的血凝香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火焰。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能够照亮一切黑暗。 “晏逐川,阿曈,我们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正文完】 第95章 “会永远这么好。” “吼——” 震天兽吼中, 寒枭的狼群调转獠牙,将琉连弓箭手扑下高台。 晏逐川玄甲浴血,一把修罗刀劈开腥风, 刀锋所过之处琉连兵如麦秆般倒下。 沧澜军铁骑如黑潮般裂开敌阵。乐璟的长枪趁机挑飞敌军的旗帜,枪尖红缨浸透血浆,在风中炸开血花:“龟孙子们, 你乐姑奶奶来收命了!” 寒枭咬牙,眼中划过一丝狠意, 从怀中掏出一只骨笛抵在唇边,凄厉哨音刺破云霄。 潜伏在暗处的夜枭死士如黑蚁涌出,好几个直接扑向了洛曈的方向。 “曈曈!”晏逐川情急, 反手劈开挡在身前的两个琉连兵, 刀锋映出洛曈陷入危机的背影。 却见沧澜军阵后轰然立起一只白熊。月团身躯虽然庞大, 速度却是飞快,它奔至洛曈身旁,一掌拍扁一个夜枭死士。 霜月也随之赶来,赤色的血凝香卷着火星扫过,焦糊味混着惨叫在战场炸开。 “护好曈曈!”晏逐川高声叮嘱霜月后,便只身腾空踏过兽群,直奔寒枭而去。 晏逐川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寒枭慌忙抬手抵御。只听一声脆响, 那骨笛在修罗刀下碎成两截, 散落在地。 突然,从寒枭袖中弹出一根泛着蓝光的银链!幸而晏逐川早有防备,迅速躲开。那毒刺擦着晏逐川颈侧掠过, 在玄甲上留下一道狰狞白痕。 另一边,乐璟一杆银枪搅动血浪, 枪尖挑飞琉连骑兵的瞬间,游自明的箭矢已穿透三个敌将咽喉。他**灰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碎偷袭者的胸骨。 “东南巽位。”后方闻人梦折扇轻点,埋伏在山坳阴影处的沧澜军立刻点燃浸满火油的藤球,数百个火轮顺着陡坡轰隆滚落,将夜枭死士刚布下的毒蒺藜阵烧成灰烬。 火光中,一个金灿灿的脑袋格外刺眼,正是赤黎乌圭。他见势不妙正要撤逃,却被凌肃的锁链缠住脚踝拽下马背。霜月红绫一卷勒住他脖颈,将他像个破布口袋般掼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再动一下,姑奶奶让你尝尝西域火蚁钻心的滋味!” 凛冽的山风裹挟着血腥气在谷底盘旋,眼看琉连军大势已去,寒枭踉跄后退,手中骨笛几乎捏碎。 银灰面具下,那双阴鸷的眼中映出层层围堵的沧澜军。她忽然抬手,袖中暗器如暴雨般射向人群,却在半空被凌肃的飞刀尽数击落。金属相撞的刺响中,晏逐川长刀横握,玄色披风被风扬起猎猎作响,宛如修罗临世。 “你输了。”她冷声道。 寒枭低笑一声,猛然转身朝山谷深处奔去。银瓶从阴影中闪出,高声喊道:“主上!属下知道一条密道!”寒枭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少年苍白的脸,终是咬牙随他而去。 少年转身的瞬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溃烂的旧伤——那是八年前寒枭用铁钳留下的烙印。此刻这疼痛如此真切,才能让他藏住眼底滔天恨意。 白熊背上的洛曈忽然回头。 她看见银瓶引着寒枭遁入阴影,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比了个手势——那是昨夜在兽牢约定好的暗号。 “跟紧。”晏逐川斩断最后一根绊马索,月团驮着洛曈紧随身旁。她们身后,被解救的鹰群正叼着火折子俯冲,将寒枭最后的毒蛊营帐烧成冲天火炬。 嶙峋怪石间,两道身影如鬼魅穿梭。银瓶的衣袂掠过枯草时,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雪夜——姐姐银瓴抱着他被鲜血浸湿的残破身躯,被寒枭逼着以身试毒。那时寒枭说:“你弟弟的命,可全在你一念之间。” “阿姐……”他指尖掐入掌心,喉间泛起血腥气。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渐近,寒枭猛地刹住脚步,只见一座断崖横亘眼前,崖底云雾翻涌,深不见底。她霍然转身,却见银瓶已退至三丈开外,手中短刃寒光凛冽。 晏逐川等人自后方缓步走出,将断崖层层围住。 “你竟敢背叛我!”寒枭大怒。 银瓶眼眶赤红,刀刃直指寒枭脖颈:“你叫鬼婆杀害我阿姐时,可想过今日?” “束手就擒吧,晏小寒。”晏逐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寒枭身形一晃,面具“当啷”坠地。月光下,那张与晏逐川三分相似的脸苍白如鬼,额角狰狞的旧疤随肌肉抽搐扭曲。 “晏小寒早就死了。”她忽然抚上伤疤癫狂大笑:“看看这个!季王府的烙印! “晏铎嫌我污了血脉,用烙铁烫我的时候,你们这些人都在锦衣玉食,尽享天伦,哪里晓得世上还有一个晏小寒!” 她忽地朝前一步:“晏逐川,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副做派!你生来便是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位就在你手边,你却拱手让人!” 洛曈从晏逐川身后走出,清澈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悲悯:“你恨的从来不是逐川,是这世道予女子的枷锁。可你报复苍生的模样,与晏铎何异?” 寒枭瞳孔骤缩。记忆如潮水翻涌——幼时被拴在狗笼中与恶犬夺食,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半块糕饼,还有被她戕害的许多人,他们临死前攥住她衣角的苦苦哀求……她忽然捂住耳朵嘶吼:“闭嘴!你们懂什么!” “我懂。”晏逐川解下颈间红绳,绳上坠着的虎符与玉佩相碰,发出清越声响,“当年师父也曾问我,女子为何不能称帝?我说,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女子既能守疆土,亦能择所爱。” 她将玉佩抛向寒枭,玉面刻着的“晏”字在月光下泛着血痕。 “你本可与我并肩。” 寒枭接住玉佩的手剧烈颤抖。崖边碎石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滚落。良久,她抬眸望向洛曈:“小丫头,若你生在季王府……” “我会带恶犬一起逃。”洛曈轻声打断她,指尖抚过腕间与月团亲昵时留下的齿痕,“然后告诉它们,咬人的獠牙不该朝向同类。” 寒枭怔住。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十岁的自己蜷缩在狗笼里,掌心还攥着母亲临终前用血写的“逃”字。可那时她逃向的,是比地狱更深的深渊。 “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哀鸣,惊起崖底群鸦乱飞。待笑声渐歇,她最后看了一眼晏逐川手中那枚属于晏氏皇族的玉佩,纵身跃入万丈云雾之中。 银瓶忽然冲至崖边,怀中一枚断裂的银簪滑落。那是银瓴从前的随身之物——簪头雕着并蒂莲,是幼时阿姐哄他入睡时常哼的歌谣:“莲生并蒂,不离不弃。” 他攥紧簪子,眼前浮现最后一次见姐姐的场景——银瓴茕然孑立在宫门外,伤口渗出的鲜血浸湿了衣衫,却温柔笑着对他说:“阿弟,要活下去。” 宫门合拢的刹那,她将簪子掷向他,银光划破夜色,像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 “阿姐……我们终于回家了。”少年跪在崖边,将断簪贴在胸口,山风卷起他凌乱的额发,一滴泪坠入深渊。 三日后,寒沙城外。 霜月蹲在囚车前,指尖绕着赤黎乌圭散乱的金发,笑得眉眼弯弯:“二殿下可知西域有种毒蝎?它们最爱钻入那无耻之徒的**……” “你……你要干什么!”赤黎乌圭满脸惊恐:“霜月,霜月公主,月姑奶奶,饶了我吧!” “呸!”旁边的震四踹了一脚囚车,“公主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凌肃默默将一包药粉塞进震四手中,囚车内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阿月。”凌肃按住她跃跃欲试的手,“脏。” 霜月撇撇嘴,红绫一甩轻轻勾住凌肃的脖子:“放心,本公主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转头却见凌肃耳尖微红,忍不住凑近调笑,“木头脸红了?” “没有。”凌肃别过脸,指尖却悄悄勾住她袖角。 几十里外的山脚下,新土静静伏在荒草间。银瓶断簪同银瓴的骨灰葬在一起,将最后一抔土覆上,忽见一株雪白野花破土而生。他怔怔伸手,花瓣上凝着晨露,像极阿姐送他入宫时落在他手背的泪。 “是沙棠花。”洛曈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月团跟在她脚边好奇地嗅着花蕊,“师父说,这种花只开在至纯至善之人的埋骨处。” 银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轻轻笑了。原来阿姐的魂魄,终究是干干净净的。 一个月后。 帅府书房内,晏逐川执笔落下盟书最后一划,狼毫在“永不再犯”四字上重重一顿。窗外忽有细碎脚步声靠近,她唇角微勾,伸手将溜进来的小姑娘揽进怀里。 “苦。”洛曈皱着脸躲开药匙,下一秒却被吻住唇角。药香混着某人得逞的低笑在唇齿间化开:“本帅亲自试药,可还满意?” 少女发间缀着的铃铛簌簌作响,惊醒了蜷在砚台边打盹的香香。雪白的猫儿伸了个懒腰,竖起蓬松的尾巴跃上书架,鸳鸯眼嫌弃地瞥向纠缠的两人,爪子一推,整排兵书“哗啦”砸在正从窗户伸进来的微风头上。 乌骓马委屈地嘶鸣一声,鬃毛湿漉漉的,一股酒香传来。窗外响起震四气急败坏的喊声:“元帅!您的马又把酒窖顶棚踩塌了!” “让它赔。”晏逐川头也不抬,指尖捻着洛曈腰间香囊的流苏,“从本帅私库里扣。”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嘲讽:“赔钱!赔钱!” “死鸟闭嘴!”晏黎提着金色的鸟笼追过来,绯色锦袍沾满猫毛,“吉时要到了,某些人谈情说爱能不能——哎哟!” 话未说完便眼前一黑,被无忧扑了个满怀。 顽劣的小黑猫头上还顶着一根八十八的羽毛,被提住脖颈也不害怕,对着晏黎一歪头,眨了眨绿汪汪的大眼睛,晏黎正要脱口而出的训斥便生生咽了回去。 这是寒沙城的大喜之日,满城红绸翻飞。微风额前缀着大红绢花走在迎亲队伍最前头,它昂首阔步的模样惹得围观百姓哄笑——微风偷喝的酒劲未散,走三步就要歪头蹭蹭洛曈的花轿,把轿顶的流苏穗子啃得乱七八糟。 “再闹今晚罚你喝黄连水。”晏逐川贴着轿子低声威胁它,指尖却悄悄伸进轿帘递进半块饴糖。 凌府正厅挤满了人。香香蹲在喜烛旁优雅舔爪,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洛曈的嫁衣下摆。大吉围着汝牢王夫妇转圈撒欢,把公主的织金裙摆咬出好几个牙印。最离谱的是八十八,这贼精的鹩哥不知何时出现,站在月团宽厚的背上扑棱翅膀:“一拜天地——嗝儿!” “反了反了!”晏黎追着八十八跳脚,“这是本王的词!”无忧趁机窜上供桌,绿眼睛盯着红枣花生直放光。 凌夫人替洛曈轻轻扶正凤冠,金步摇坠子叮咚作响。突然一道白影掠过,汤圆抓着从微风鬃毛里偷来的红绸带,稳稳落在凤冠顶端。小雪球得意地“啾啾”两声,活像新娘冠冕上多出一颗滚圆的东珠。 “好孩子。”凌夫人将洛曈的手放进晏逐川掌心,温柔一笑,“从今往后,这里也是你的娘家。” 入夜时分,喜烛高燃,晏逐川轻轻掀开红盖头,刹那间仿佛星河都落进洛曈眸中。 “这次可不能再逃了。”她指尖摩挲着小姑娘泛红的脸颊。 “明明是你总把我弄丢……”洛曈小声嘟囔,却被一个深深的吻堵住了未尽之言。 窗外忽有白羽信鸽扑棱落下,爪上绑着一卷明黄绢帛。晏辰龙飞凤舞的字迹透着无奈:“朕的贺礼是南海一座岛,求你们偶尔回京看看孤家寡人!” 晏逐川将圣旨随手一抛,打横抱起羞得往被子里钻的小姑娘:“明日再说。” 红烛帐暖,春宵正好。 香香团在洒满花瓣的婚床上酣睡,尾巴卷住偷溜进来讨赏的大吉。汤圆识趣地衔着红盖头飞向梁柱,却在半途被酒香引诱,歪歪扭扭栽进微风背上的酒囊里。微风借着酒意在庭院里追着八十八疯跑,月团抱着酒坛在桂花树下打呼噜。 夜风轻轻摇响挂在窗前的竹风铃,却吹不尽房中的旖旎。 洛瞳趴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活宝们,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一个温热的怀抱从身后拥住她的肩头,洛瞳仰起小脸,晏逐川眼中映着漫天星斗璀璨。 “逐川,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印在眉间的吻。 “会永远这么好。”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