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重启:年方三岁,登基称帝》 第1章 五月大震,夜有光 在都江堰吃完午饭,朱光明开着他的二手奥迪继续向雅安方向前进,副驾座位上那本粉红的《明朝那些事》还粘了些昨晚火锅的汤油。 作为一个刚毕业三年的大学生,能买得起一辆“豪车”,小朱同志份外骄傲,也格外珍惜他这份业务经理的工作。 一路上艰难的与“乡下”小路搏斗,一边盘算着这单业务的提成。 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完成首付了。 老子很快就是在大成都有车有房的高级人才了,想着那个刚毕业就抛弃他的北京大妞,或许奥运的时候可以回北京再约她逛逛故宫—— 但是,意外却先一步到来。 小朱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豪车”不受控制的乱跳,正在咒骂挨千刀的二手车老板,却惊恐万分的看到山上的巨石迎面而来。 小朱绝不承认自己是被吓死的,虽然救援人员找到他的时候,除了汽车受损严重,他本人并无外伤。 ****** 刚从书案下钻出来的“大朱”朱由校也快吓死了,脑袋里一团浆糊。 御座滚落在面前,明黄的龙袍上沾满尘土,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毫无皇家威仪。 王体乾紧紧扶着皇帝,虽然也是一脸恐惧,但还是给朱由校回了神,“陛下,先到殿外空旷处吧。” “好。”朱由校望了望四周不断的震动,赶紧跟着王大珰退出交泰殿,身后跟着一群慌乱的太监。 来到殿外,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宛如长夜。 耳中所闻,是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木石落地声和混乱无状的尖叫奔跑声。 但此时却没有人来管这些乱象,因为皇帝就在眼前,王体乾和身后的太监们才稍显镇定,能控制住已经发软的双腿。 此时的北京城,稳得住的人简直屈指可数。 大朱并不良好的皇室教育让他显然不在所谓镇定之列,他想说点什么,但脑中冒出的话语居然是“帝无德,天谴之”,这让他如何开口。 在长久的慌乱无语中,终于有一个跌跌撞撞的大红身影来到了大朱面前。 望着面前熟悉的人影,大朱可以肯定他是整个帝国少数能镇定的人。 “大伴——”朱由校的声音里似乎是想寻求支持又觉得有些不妥的犹豫。 “陛下。”只少大朱一千岁的魏大珰魏忠贤虽然看起来也很是慌乱,但言语间却显得镇定自信。 “此似是地龙翻身。老奴已令东厂旗尉四下勘查,内宫诸监探查宫内损失并安抚宫人,外朝也谴人联络,看诸公有何应对。任妃处,老奴也特别派了人去。” 听完魏大伴的汇报,大朱总算心中稍安。听到任妃二字,大朱又起担心,因为那里有一个大朱唯一存活的小朱。 “哦,好。大伴处置妥当,朕心甚慰。摆驾启祥宫,朕要去看看皇儿。” 此时从交泰殿外望向启祥宫,只见本是白昼变黑夜的天空中一团红光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大朱脸上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已经自动替换王大珰扶着大朱的魏大伴赶紧安慰皇帝,“是王恭厂方向。” ****** 此时的小朱份外的不好。 天崩地陷,巨石重压的情景还在眼前,他只觉得魂飞天外又重重坠落。 刚开口呼救的声音传回耳中变成了哇哇大哭,挪动手脚触处尽是柔软,全身上下涌上来的是重重的无力感。 终于努力挣开了眼睛—— 啥情况?自己好像感觉似乎变成了婴儿…… “不哭不哭,我儿别怕。”后背传来一只大手轻轻的拍打,耳中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小朱努力抬头,眼中的“母亲”似乎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古代宫装——等等,啥情况? 宫装少女解开上衣,一只硕大的乳房灌进了小朱张开的小嘴,小朱被本能驱使,努力吸吮,脑海中一片茫然。 “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吧。”旁边又有一个女声。 “无妨,反正皇上也不喜欢本宫了。炅儿喜欢喝我的奶。”母亲开口回应。 小朱吸着奶,两辈子的脑容量也分辩不出这是啥情况。 娘娘?皇上?溥仪都嗝屁多少年了,哪来的皇上? “娘娘,好像是地龙翻身,宫里好乱,长春宫那边都垮了一半。”又一个女声传来,有些气喘,带着惶恐。 “先到院子里,你们找些帷幔来,别让皇儿受凉。唔,我儿可是吓坏了。”母亲轻抚着小朱的小耳朵,似乎这是民间给小儿回魂的招术。 但小朱更懵逼了,只能倒车二十四五年,先努力吃饱再说。 混乱中一边吸着香甜的乳汁,一边整理着思绪。 “禀娘娘,九千岁谴人来问,皇子可安好?” “你告诉义父,皇子受了点惊吓,已经好了。现在可有劲了。” 九千岁? 小朱听到这个称呼差点喷奶。 他已经感觉自己好像是遇到传说中的穿越了,自己很小,应该是一个皇子,不过母亲似乎失宠了。 他还在考虑啥平行时空之类乱七八糟的事,突然听到九千岁这个杀千刀的谋反称谓,直接吓尿了。 然后母亲惊呼,自己被中断了吸奶,快速转移到了另一个怀抱,羞愧的被人把着小吉吉,朝着花台就飞流直下。 小朱的视力似乎也跟着身体变小很多,昏暗的四周啥也看不太清。 天啊,母亲叫那九千岁义父,那自己生来就是反贼一党,怪不得这个傻女人失宠。 这个穿越简直是地狱难度,希望九千岁的反贼势力比较大吧,虽然自己坑定了是人家的傀儡,但至少能先活命吧。 要是九千岁太拉垮,自己那傻母亲迟早跟着一起火葬厂,希望自己的皇兄们到时能念在自己少不更事,皇家血脉,发配八千里算了,千万别一刀咔嚓。 外面又有人来,“禀娘娘,皇后娘娘要过来看皇子殿下。” “姓张的想干嘛?哼,我儿好得很,不用她看。” “可是皇后娘娘快到了——” 咦,自家母亲貌似也挺猛,居然可以跟皇后顶牛。 皇后来得挺快的,一群人拥着一个华服女子就来到了小朱眼前。 哇,这皇后好漂亮,比自己母亲成熟,虽然胸没母亲大,但脸绝对是九分以上。 等等,皇后好像也比较年轻,估计小自己两三岁。这个,不会自己的父皇就是人家的傀儡了吧? 这个穿越难度应该是地狱+。 小朱被交到皇后怀里,果然,跟母亲不是一个级别的,估计就是对A。 “听说炅儿受了惊吓,我已经传了太医了,现在看来并无大碍。皇家子嗣艰难,任妃你要照顾好皇儿。” “是。” 咦,母亲似乎只是背后虎,当面还是唯唯诺诺的。 自己舅家是啥来历,不知道能不能借力一二。 小朱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目光明媚气质绝佳的逗弄自己的皇后,鬼使神差的开了口,“娘。” 周围突然安静,母亲嫉妒的一把抢过小朱,小朱吓得赶紧弥补,“娘。” “你们听到没?炅儿会叫娘了。”母亲简直疯癫。 囧,自己的名字就叫囧? 皇子开口唤娘的喜悦瞬间冲破了启祥宫的愁云惨淡,无论皇后还是母亲都惊喜万分。连皇帝的到来都没注意到,直到皇后发现告罪。 母亲将小朱递到皇帝怀里,“来,炅儿。叫父皇。” “父皇。” 这才是真大腿,小朱毫不迟疑,望着眼前这个胡须稀疏,脸色惨白的青年,清脆的开口。 大朱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眼角泪珠滑落。 这是他第一个能开口叫他父皇的皇子,虽然只有七个月大。 “大明列祖列宗在上,保佑由校幼子慈炅平安长成。”大明天启大帝举起小朱,向天祈祷。 小朱傻眼了。 朱由校,朱由检的哥,大明倒数第二个的皇帝,木匠事业的伟大继承者。 九千岁,这是魏忠贤? 苍天啊大地,这不是地狱+,这他娘的是十八层地狱。 第2章 我活着,历史就已经改变 【天启六年五月,京师大震,似王恭厂火药爆炸。启祥宫皇三子慈炅初受惊,少始言,唤后妃皆曰母,帝曰父。】 望着眼前黑呼呼的“安神补脑液”,小朱努力的试图挥手推倒,毫不客气的将乳母努力喂进嘴里的吐出。 然后气呼呼的望着皇贵妃任氏,他的亲生母亲。 任贵妃傻呼呼的笑了,“算了,皇子不喝就不喝吧。我看他挺好的。” 这叫啥事,亲生母亲简直是个比村姑还村姑的政治白痴。 我的亲娘诶,你不知道这里是皇宫吗? 在小朱的记忆里,天启是没有子嗣的,不然也没有崇祯的事。 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是显然自己是活不到天启驾崩的。 要知道天启他老子和天启本人贵为帝王,都死得莫名其妙,这皇宫恐怕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这傻白甜居然敢给儿子喂这种莫名其妙的“神药”。 知道自己老子是天启后,小朱就已经五雷轰顶了。 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命不久矣的恐惧,更甚于大明快亡了的恐惧。 努力挥动着小手小脚,朱慈炅同学已经暗暗发誓,在能行动之前,只吃母乳,不管怎样,母凭子贵,亲生母亲绝不会害他。 但是,望着自己的傻母亲,他又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害了自己而不自知。 【天启六年八月,建奴奴儿哈赤死于沈阳,九月,太子太保,建极殿大学士,首辅黄立极首奏请立太子。帝允,令内阁率中书于南熏殿制皇太子金册金宝,令英国公张维贤代祭告天地宗庙社稷,迁礼部张瑞图为詹事府詹事并加太子少保。谴火者高启潜、方正化随侍太子。】 来到大明已经三个月了,小朱正努力的练习走路,已经能独立的站立很久了,而且能清楚的表达一些基本意思,大内已经有视皇三子为神童的趋势。 扶着天启大帝爸爸亲手制作的“童车”,小朱还是有点懵的看着这个周围都他叫少宗伯的老家伙。 刚刚被太监抱着对一堆金灿灿的东西三跪九磕,小朱知道他被策立为太子了。 这是小朱第一次见到大明的官员。 待少宗伯施礼拜见小太子完毕,小朱瞪着可爱的大眼睛,莫名奇妙的小声嘀咕,“阉党还是东林党?” 离小朱最近的张探花差点吓爬下,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有听清小太子的呓语。 张探花微笑着蹲下,恶作剧般对着小太子小声回道:“老夫今日以后就是太子党。” 插,这老家伙也不正经。 不过自己不是老三吗?怎么就当太子了?大明朝有过不到一岁的太子吗? 自己爷爷跟叔爷的国本之争可是贯穿万历年的好大风波,自己刚来就成国本了? 搞不清楚状况的小朱隐约觉得自己对未来历史的了解这个金手指有变成废手指的危险,将来力挽狂澜的自信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皇子和皇太子其实并没有啥不同,因为天启大帝就朱慈炅这一个还活着的儿子。 自从小朱能开口叫父皇后,不管啥情况,小朱每天都至少能看到大朱一次。 哪个王八蛋说的天家亲情凉薄,小朱完全没有感觉,无论是大母皇后还是亲娘贵妃都是极爱小朱的。 哪怕因为天启的探视,受宠略有回暖的傻白甜亲娘突然不想自己奶孩子了,在小朱的抗议下,还是选择了做娘而不是固宠。 皇家孩子能喝到母乳,在大明朝可真真罕见。 虽然小朱的思想灵魂来自后世,但身体却真真是任皇贵妃的亲儿子。 小朱没有结过婚,却有不少结过婚的同事,他清楚的知道母乳对孩子的健康,那是再高级的奶粉都比不上的。 大母皇后好像没有孩子,如果有,自己可能就当不上太子了,但她似乎对自己当太子毫不介怀,丝毫没有自己将来生下皇嫡子怎么办的担忧。 隔三差五的就来看小朱,还有自己亲手缝的小玩偶小衣服相送。 小朱虽然不喜欢被当小孩,但还是当着皇后的面挥舞几下玩具。 自己可怜的傻白甜亲娘除了勾引皇帝是啥也不会了,哪有皇后这等绣花手艺,有两个娘的感觉很是不错的。 当然,皇子和皇太子还是有区别的。 那就是身边除了母亲的宫女也有了专属于太子的宫女,还有两个年轻太监。 这两个多半是魏爷爷的心腹,不然怎么可能混到太子身边,这可是未来的冯保。 小朱这可是想差了,后人的历史里魏千岁权倾天下,可是却一点波澜都没有就被干掉。 这两个随侍太监恰恰不是魏千岁能插手的,这是他老爸天启亲自在几十人中选定的。 小高聪明伶俐,是精明能干型的,小方孔武有力,是忠诚正直型的。 要说天启大帝这几年皇帝也不是白当的,眼力还是有的。 在原本的历史中,精明的果然精明,是捞钱的一把好手,忠诚的也果然忠诚,壮烈的陪葬了大明。 皇太子终于周岁了,当然除了傻白甜亲娘不满皇家没有抓周活动外,大明上上下下还是兴高采烈的。 坐在天启大帝怀里的小朱终于见到不少亲戚。 瑞王朱常浩,这是叔祖。 五叔祖的生日礼物是小玉佩,可真的小。 天,这个中年胖子怎么还没有就藩,大明也有常驻京师的藩王? 这个就是当初三王并封的三王之一吧,莫非他也有啥想法? 慧王朱常润,这也是叔祖。 不,不对,这个笑面佛也没就藩。 六叔祖的生日礼物居然是大大的玉观音,男带观音女带佛,六叔祖有心了。 桂王朱常瀛的出现,小朱已经见怪不怪,看来皇子成年就被赶出京的传说有误。 七叔祖的生日礼物是一盒所谓的“安神香”,这东西珍贵吗? 最后一位亲王级别的皇叔看起来还像小孩,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信王朱由检。 虽然知道他就是大明最后的亡国之君,但完全看不出亡国之君的气质,这位亲王叔更像一个初中生。 不是,这小孩怎么能抱孤。 天,你不知道君臣有别吗? “太子果然早慧,皇兄有福了。臣弟给皇侄儿准备了一套精装四书。真希望太子早日长大,早早出阁读书。” 小朱在信王怀里挣扎,傻逼,皇家子弟不学皇明祖训太祖实录学个毛的四书。 小孩子皇叔看起来十分喜欢小太子,但小太子仿佛有点认生,只好遗憾的把小太子还给天启。 天启爸爸今天可是真高兴,不容易啊,儿子周岁了,还活蹦乱跳的。 本来封太子时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太早对太子有些妨害。 还是魏大伴说得对,太子岂是福薄之人,迟了才会短了太子的福份。 想到此,天启又对身边的魏大伴点了个大大的赞,微微颔首。 魏千岁得到鼓励,突然开口,“今日太子百岁,老奴为陛下贺为太子贺,特献白银万两,也算寥表心意。” 小朱眼睛都睁圆了,魏爷爷你这狗东西,还真TM直接,小爷喜欢。 不过,堂前满座尽是皇亲国戚,你有何资格献礼?跋扈两字你不知道怎么写吗? 还有,你丫的白银万两脱口而出,不怕纪检委吗? 小朱抬头望着天启爸爸,查他,抄他家。 可惜皇帝老子一脸风清云淡,完全没有思考白银从何而来这个终极财富哲学的兴趣,更可气的是依然面带笑意对魏大伴满意极了。 小朱的小小内心沮丧了,大明果然烂到根了,孤何时才能力挽天倾? “另外,老奴还有句话想问问诸位亲王和皇上,而今太子已立,是否需要为诸王准备就藩事宜?” 魏忠贤此话一出,堂中四王俱是虎躯一震,面面相觑。 慧王最有慧根,立马跪立:“臣请就藩。” 剩下三王也赶紧跟进,“臣请就藩。” 天启看着信王,有些犹豫。 小朱突然想起某个洛阳的叔祖,想起大明诸藩的养猪战略。清脆的童音第一次震动大明,“不要。” 堂中的众神像诡异至极,一岁的太子,开什么玩笑? 天启也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儿子,“为何不要?你不要啥?” 皇帝显然以为儿子不是在发表政见。 “儿喜皇叔。”小朱的小手指指向信王。 天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太子说不要就不要,五弟与诸皇叔平身。不谈这些,准备开席吧。” 受惊最大的瑞王惊喜莫名,“太子早慧,皇上洪福。” 开玩笑,老子跟户部的官司还没打完呢。这时候叫我就藩,没有五十万休想。 信王也惊喜中带着好奇,“早听皇嫂说太子六个月就能说话,九个月就言之有物,臣弟以为奇谈呢。” 信王还没成亲,就藩云云,不过是针对三位皇叔,他才不担心。 魏忠贤略显遗憾,三王倒不担心,关键是信王。 天启那身子骨太不让人放心了,万一哪天真出事,外朝来个国赖长君,景泰旧例,就真玩完了。 看着没心没肺傻乐的太子,魏千岁暗骂。 你就不怕做第二个朱见深,到时你可没有父皇复辟。 ******* 太子的传说很快传到宫外,传到了一个道装老者的耳中。 原本的历史在他身上拐了一个弯,大明张探花此时本应该与施凤来一起入阁,大学士之位到手。 但有了一个活生生的太子,詹事府就不再是摆设,詹事之位必须控制在魏公公名下。 于是本来青云直上的张探花无可争议的主掌了这个清贵得不能再清贵的宝座。 稍显委屈的张詹士有些莫名悲愤,但当日太子那句阉党还是东林的嘀咕直接把老探花吓得魂飞天外。 太子有宿慧,老探花不是政治白痴,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多灾多难的大明将迎来一位明君,而他已经很幸运的成为了太子党的天然首领。 这两个月,老探花疯狂的收集太子的一切信息。 可惜,太少了。 太子当日语气,看得出太子对阉党和东林俱无好感。 今天终于听到了太子的又一个政见,不让诸王就藩,这是何意? 太子要做将来争大位的准备,借争位来清除阉党和东林? 太子倒是有自信,不怕失败吗? 也是,谁叫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只能拿皇叔开刀了。 张探花疯狂脑补,良久方转头回应通报老仆,“台山先生可有秘信回报?” “太傅只回了四个字:宿慧不寿。” 张大詹士只觉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天际。 第3章、太子晕,朝廷皆动 朱慈炅小朋友的童年是愉快和幸福的。 他绝不知道大明前首辅叶向高同志私下咒他“不寿”,也不知道外朝阉党东林掀起的滔天血浪,更不知道某位政治投机家在大明年轻官员中推动一个叫“太子党”的第三势力。后金进攻大明的事没人对他说,各地反贼的旋起旋灭,灭又复起的事也没人对他说。 无知便是福,这是有深刻的哲理的。 相比于崇祯,他老爸天启是不缺钱的,所以小朱的日用只多不少。整个大明皇宫上上下下对小朱那是宠上了天的,那怕是客奶奶和郑太妃太奶奶都非常喜欢早慧活泼的小太子。所以内心一直住着一个肮脏小人的小太子,一直没有发现大内的阴暗。 “两岁”后,朱慈炅很快就能独立行走了,并且喜欢上了行走。尤其是有阳光的时候,更是要走上好几段,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累得小脸红扑扑的冒汗也再所不惜,把皇后皇贵妃都心痛得不要不要的。太子是个极有主见的人,那怕皇帝的阻拦也毫无效果。 太子还喜欢大骨浓汤,让方伴伴在启祥宫架起大锅熬上半天是经常的事。皇帝亲自品尝过儿子的佳肴,没啥味道不好喝。但儿子坚持不许在汤里放调料,考虑到还有奶娘喂奶,天启大帝就随他了。所以,太子长得很健康还胖乎乎的有点小壮。 太子的聪慧传到外朝怕是要引起惊涛骇浪。 因为太子自然启蒙了,“启蒙老师”自然是高伴伴,启蒙读物是《皇明祖训》。当天启听到小高禀报自己一岁多的儿子可以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差点从御座上跳起来。 可听到小太子的口头禅是:“俗儒多是古非今,奸吏常舞文弄法。”天启老子立马不淡定了,当即下令封锁消息,传到外朝,统统杖毙。 过完新年,小太子终于清楚了今昔何昔,然后小脸难看的自己静默了半天。 天启七年,朱由校落水而死,朱由检上线,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满屋随处可见的天启“遗迹”,半年多来“父皇”的疼爱,生身之父的羁绊,来自后世的凉薄早已经烟消云散。幼儿的脑容量本就承受不了太多思绪,一直控制自己不让头痛成病的小朱再没了意志,终于倒下。 太子的晕倒瞬间让大明抖了几抖,小高和小方的屁股成了烂肉,傻白甜胭脂不施以泪洗面,美皇后吃斋念佛求神拜祖。诸太医诊断不出病因,他们的无能让天启暴怒,差点关了太医院。 詹事府詹事张瑞图,少詹事傅冠,左春坊左谕德黄道周,录事袁继咸共荐生员傅山入宫为太子诊治。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新任驸马都尉刘有福,定西侯蒋维恭共荐江南名医张景岳并请诏入京。 躺在天启怀中的小太子,听到了自己理论上的老师和部分“死党”名录,也感受到了大明勋贵对太子的支持,有些安慰。 老不正经的张詹事已经见过了,黄道周在后世挺有印象的,好像是个道学家,袁继咸仿佛是个抗清英雄,“傅冠是谁?” 天启听到小朱低语,大感惊喜,“此人为朕之榜眼,甚有文才,以后或许可以做皇儿的阁臣。” 小朱一惊,天启的评价如此高?但马上又感觉不对,天启这话这语气几乎把他当成成年皇子了。小朱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天启整理着小朱的冲天辫,“朕知道,皇儿是有宿慧的。但皇儿还小,万事皆要镇之以静。皇儿是否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才急得昏倒的?” 小朱不敢说话了,果然是父子连心,一群太医都找不到的病因,天启老爸轻松破解。鞑清的历史也果然不可信,谁说我老爸是文盲只会干木匠的。可是这该怎么回答?老爸你快翘辫子了?“父皇,孩儿觉得好多了,可否不要惩罚下人了。” “好,皇儿仁厚,甚好。父皇抱着你,你困了就好好休息吧。万事都有父皇在,不用担心。” ****** 傅山是在朱慈炅迷迷呼呼中来的,一身白衣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捧着自己的小手切脉,这就是詹事府推荐的名医?老张疯了吧。 年轻人沉吟良久,方才向早已经一脸怒气严肃静立的天启大帝跪报:“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是否平日会偶有头痛哭闹之症?” “太子大半年没有哭过了。” “这——”皇帝冰冷的回答还是吓坏了早有准备的年轻人。赶紧低头,“生员诊断,太子经脉平稳,身体并无大碍。学生医术学自一山西道人,家师生前曾诊治过一宿慧女童,少时偶有头痛之症,长成自消,无需用药。此女童得授家师健身拳法,平安长大,出阁后亦育有二子。生员另有一套点穴按摩之术,可授予宫人,或可缓头痛之症。” 天启在傅山说出宿慧二字后就脸色铁青,几乎就要下令拉出去。朱慈炅看着快吓死的傅山,心中冷笑,这小子有求幸进之心,活该。不过,他说的无需用药甚是合意,而且健身抗邪,疏脉缓痛,也是后世验证的医理。宿慧就宿慧吧,哪个帝王还没点神秘传说? “正身以抗外邪,是天行健之理。疏脉以通淤结,是禹皇之理。是个好医生,父皇,留他在宫中吧。” 太子的童音响起,天启直接懵逼了,什么什么理,连天启都没听说过,这太子怎么知道的?是宿慧还是天授? 傅山也是惊讶,自己都没总结出的道理,太子这一总结好像很是那么回事。这太子才一岁多?妖人?神人?继而大骇,直接爬在地上了,“殿下饶命,生员新婚不久,不能入宫啊!” 天启忍不住一笑,天颜遂开,“好了。你先在詹事府待命吧,朕会叫人来学你的拳术点穴术的。记住,太子的一切情况不得外泄,否则就不只是入宫这么简单了。” 在傅山的遵旨告退中,小朱还没想通新婚和入宫有何关系,而天启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小的太子。看得小朱发慌,可怜巴巴的叫道,“父皇。” 天启这两天的愁容终于舒展,“没事,闭眼,睡觉。”小朱很听话,却不知道就在此刻,帝心轮转,什么吾弟当为尧舜,狗屁,吾儿就是尧舜。 ******* 青年版的傅青主被张老探花包围了。 詹事府两位少詹孔贞运、傅冠,左春坊大学士刘宇亮,左谕德黄道周,左中允余煌,右春坊大学士周延儒,右谕德庄际昌,右中允阮大铖九大太子属官将他团团围住,而真正的举荐人袁录事只能在门外不时探头。 要说天启爸爸为小朱选的属官真真也算强大,状元榜眼探花是不缺的,而且大多并未在党争中表现出明显的政治倾向,或者说阉党东林俱有。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些人中确确出了几个大学士辅臣。 唯一的意外是阮大铖,这位老兄没有如刘宇亮的资历,三甲第十名怎么可能混进詹事府? 而阮某人表示,你们翰林院落选的朋友都是渣渣,八万两真金白银可比状元值钱,何况阮某还降了品级。虽然整个詹事府哪怕守门的都看不起阮中允,但有关太子的一切,阮先生都非常积极参与,阮某的这次转任可是相当于间接拿到了未来入阁的门票。 “鼎臣,你老实说,太子是个啥情况?” 差点做太监的傅山同学现在心气低了不少,打死也不敢乱说了,小心翼翼的答话,“太子早就醒来。学生看过,很健康,并无大碍。” 左春坊刘大人呵呵轻笑,“我早就说过没事的,瞧瞧你们这紧张样,谁家小孩没点头痛脑热的。” 右春坊周状元不以为然,直指主题,“以你看来,太子是否有宿慧?” 傅山有点抓麻了,岂止宿慧,简直变态,可这敢说吗? 詹事府中真正的二把手,血统纯正的孔门弟子孔榜眼怒了,“荒唐!尔等俱是儒门弟子,在这里讨论啥佛门宿慧?难道我大明的太子属官们要集体帮太子剃度?” 左谕德黄道周连忙表示支持,“正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老探花也赶紧发话,“好了,不说这个。关键是我们詹事府必须要清楚的表达对太子的支持,这也是推荐傅鼎臣进宫的原因。其他都是小事,各位同僚要多想想我们能为太子多做些啥事,不能把詹事府当成摆设。太子虽幼,也是能看到诸位的忠诚的。” 张老探花本是打算等人都散了再详细询问傅山,结果一个太监带着整整一队锦衣卫闯了进来,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太子刚生病,魏千岁就要搞东宫吗?直到张瑞图凭借自己的老资格咬牙出头,才搞清状况,原来是傅山诊治的后续。 可是为何需要这么多人?远在启祥宫的方正化小公公摸着快烂了的屁股,身藏功与名。别以为傅某人你穿着儒衫,装成名医就没人看得出你是练家子。 第4章、皇后危,阉党亮剑 太子仿佛又好了,无药自愈,但是太子“病危”引起的风波可没有停。 至少派去江南找名医的圣旨并没有追回,至少超级膨胀的魏大珰的狗腿子们精心准备的“备案”还在推进。 一个姓魏的小姑娘进宫了,而她的目标根本不是啥备案,而是直接剑指坤宁宫。 坤宁不宁了。 已经恢复了健康的小朱同学感觉好久没看到大母皇后娘娘了。 辞别对镜梳妆的傻白甜老娘,牵着自己都走不太稳的小方公公的手,小朱又开始了他的“长途”旅行——从启祥宫到坤宁宫,身后还跟了四个新来的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 努力爬上不矮的汉白玉台阶,越过宫门,小朱终于看到两个熟人——大母的贴身宫女。 “怀冲太子的事是太医院乱用药,娘娘不能再生育都是他们害的。这怎么成了娘娘的罪过?” “就是。奉圣夫人在一天,后宫就乱一天。现在也是娘娘的罪过了。” “太子!”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不过也并不太在意,太子太小了,反而是小方公公被狠狠的瞪了两眼。 可是,小太子偏偏不小,心里的小人在知道天启七年后已经快成巨魔了。 只言片语中,朱慈炅知道了他那个并没有活过一天的大哥,知道了皇后好像是出了医疗事故不能生育了。 也许正是大母已经不能生育,所以他成为太子根本毫无阻力,反而大母还很疼爱他。 当然,还有后宫的混乱之源,客奶奶。 不过,自己的傻白甜亲娘可是魏爷爷的义女,自己显然跟魏千岁是一伙的,至少没有力量前是一伙的。 皇帝也不能背叛自己的阶级不是,何况太子。 皇帝也不能背叛—— 等等,小太子看到坤宁宫宫门外御道值岗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一瞬间呆住了。 被小方公公抱着回家的路上,小朱问他,“你可以出宫吗?” “殿下要出宫做啥?高公公好像可以。” ****** 太康伯张国纪这段时间简直是焦头烂额,因为他的爵位要保不住了,更恐怖的是他的女儿大明皇后也有被废的风险。 英国公府,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废后?不至于。”大腹便便的张维贤捻须轻笑,“皇上也要讲道理不是。” “是,是。全赖国公周旋了。”勋贵与勋贵也是不同的,张国纪的懂事和谦卑让英国公很是满意。 “国公,有一个启祥宫掌司公公求见。”书房外传来一个小厮的通报。 启祥宫?任皇贵妃有何事?莫非听到风声她也要觊觎后位?哼,真不知天高地厚。 “传进来。太康伯不必回避。” 在书房见?高起潜有些疑惑,揉了揉屁股乖乖跟随。 “见过英国公。”高起潜施礼,完全没有魏千岁一系的跋扈。 抬头又见张国纪,得,认识,也不装,继续施礼,“见过太康伯。” 二张对视一眼,有些意外,“你见老夫何事?”张维贤有些冷漠,连名字都不问。 “小的是太子身边随侍,奉太子之命拜见国公。” “太子?你确定是太子?”老国公冷笑,感觉被愚弄。 太子,太子还在吃奶。 “是太子。国公太庙祭奠的时候就是小的抱着太子,国公不记得了?”高起潜面不改色。 太子随侍要起势,至少再等十年,谁记得你这阿猫阿狗。 张国公不置可否,也不管真太子假太子,“太子有何吩咐?” “前段时间,太子不幸染病,听闻有勋臣特意荐名医救治,太子甚感欣慰,说勋臣是国家柱石。而今太子痊愈,特赐纹银一两记以表彰。”说完,高起潜递给张维贤一两白银。 张维贤拿着白银,嘴角抽了抽。 姓任的,你儿子还没登基呢,一两,这是侮辱还是结好? 小高也是聪明人,苦笑道:“太子尚幼,并不知道一两白银是多少,但多少也是太子的恩赏不是?国公还请见谅。” 张维贤并不介意,盯着小高双眼,“真是太子所赐?” “当然,不仅国公这里,成国公,驸马和定西侯也都有,詹事府也有。此事,起居有注。” 听到最后四字,张维贤脸色变了,一两银子也瞬间宝贝。连忙起身,施礼,“老臣谢殿下恩赐,惟愿殿下康健无病。” 既然上了起居,这就是皇帝授意,真真是误会了。随口道,“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高起潜正色道:“还真有。太子是个孝子,因自己病痛开始担心皇上身体,特意嘱咐小的告诉国公十四个字‘神器倾则九鼎覆,宗庙危则万姓哀。’” 张维贤一楞,“这是何意?” 高起潜不答,看向张国纪。 “太康伯放心,太子甚爱皇后。大内都知道,太子第一声娘喊的就是皇后娘娘。”说完便施礼告退。 待高起潜离开,张维贤也莫名其妙,沉吟不语。 倒是张国纪信口道:“恭喜国公了。太子素来早慧,可惜太小了,不然有他帮皇后,谁敢翻天。” 张维贤一惊,“你说太子早慧?” “你不知道吧?太子早就说话口齿清楚了,甚至能背点点《皇明祖训》了。” 张维贤呆了。 如果不把太子看成幼童而是成年太子——那十四个字瞬间清晰,一股浓浓的威胁之味扑面而来。 神器是指皇帝,九鼎是勋贵。联系高起潜的前话,太子的意思是,皇帝若有事,九鼎皆覆,甚至还有要打烂天下的意思。 看了看张国纪的茫然脸色,张维贤突然懂了,敷衍道,“呵呵,那就要恭喜太康伯。你可能会失爵,但以太子和皇后的关系,太子登基后必定恢复。你可千万保重身体啊。” 英国公面色平静,内心可是波澜壮阔。 太子到底是什么妖孽?才一岁多啊! 他在皇宫里发现了啥秘密,为何来威胁我? 那帮子混蛋到底做了啥混账事,居然让太子发出了玉石俱焚的警告? ****** 第二天,大明朝堂的一纸弹章更是惊掉张维贤的下巴。 《劾选侍魏氏欺东宫疏》,詹事府出品,少詹事傅冠署名。 “仁寿殿尚存,司马遹未帝”,佳句瞬间传遍朝堂,震惊,喝彩皆有。 魏忠贤开始没读懂,还是靠李朝钦解释了半天,才知道是把魏氏比作了西李选侍和贾南风了。 “好胆!”魏大伴怒了,不就是我侄孙女没有理你们太子吗?你们居然敢侮辱皇帝。 张瑞图,你这个二五仔,活得不耐烦了。 等等,谁将大内的事传到外面的? 查。 没过多久,九千岁怒气匆匆的带人闯入启祥宫。 小太子正在一个新太监的指导下,练习刚从傅山处学来的龟鹤双形养生拳,小脖子左晃右摇的。 “魏大伴要不要学这套拳术?” “太子请自便,老奴是来找高启潜的。” “如果大明太子连身边人都保不住。孤请魏厂臣代禀父皇,求废儿臣太子位。” 平淡,清冷,混着奶味的声音响起,魏忠贤停住脚步,狐疑的看向朱慈炅。 朱慈炅微笑着,“别怀疑,是孤亲口说的。”说着转头对着魏忠贤身后的一众东厂太监,“尔等也要行废立之事?” 然后吓得跪倒一片。 “滚出去!太子东宫也是尔等可以闯的?刘若愚,你也退下。” 启祥宫花园内,头发花白的魏大珰与一岁有余的小太子对峙成一幅滑稽的图像。 “本宫在,魏公公小心王事便可以安享晚年。本宫若不在,皇五叔定会灭你满门。你的忠诚是父皇赞赏的,本宫也认同。娘已经叫魏公公义父了,本宫心里也认你这个外公。本宫不忍大珰将来没有好结局,所以,魏公公一定不会过界的。对吗?” 魏忠贤胸口起伏,不敢发一语,心中恐惧莫名。 那萌萌哒的奶声奶气中,是杀人诛心的滔天恶意。 天啊,这是何等妖孽? 朱家的神性如此强吗? 良久,魏忠贤终于跪倒,“老奴明白了。” “魏大伴不必如此。”小朱太子亲呢的拉着魏忠贤的老手,九千岁心中却是一阵恶寒。 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厂公怕了,一岁多奶娃娃当着你的面显示政治存在,这是一件多么荒诞的事。可它就在眼前发生了。 是神迹还是天意,是好事还是坏事,老魏已经分不清了,心里慌得一批,简而言之就是太子入局了,大明多了一个小爷。 【附录:《劾选侍魏氏欺东宫疏》 臣少詹事傅冠谨奏: 伏惟太祖定制,宫闱不预外事;孝宗垂训,选侍止司巾栉。今选侍魏氏,恃宠逾制,僭越无状,其罪有二: 一曰乱嫡庶之序 东宫出行,魏氏竟着翟衣立丹墀,使太子避道而行。《周礼》有云"后车不过九嫔",今选侍仪仗超三夫人之制。昔贾后窥伺愍怀,不过隐帐窃听;武曌篡唐自立,尚待二圣既崩。今仁寿殿尚存,司马遹未帝,而椒房已现牝鸡司晨之兆! 二曰坏祖宗法度 查天启六年冬,魏氏私遣内监截留光禄寺供东宫膳食,改以民间腌臜之物进献。昔汉窦太后赐梁王乘舆,尚需奏请景帝;唐杨贵妃赠安禄山洗儿钱,犹避肃宗耳目。今东宫月例丝绢二百匹,实收不足三十,余皆入其兄魏良卿府库。此非欺东宫,实欺太祖高皇帝也! 伏乞 陛下念及文华殿讲官日授太子"君君臣臣"之道,效宣庙废郭嫔旧例,将魏氏移居哕鸾宫养疾。东宫侍卫宜尽撤其乡党,光禄供奉当另择忠谨中官。臣冒死进言,涕血叩阙,惟愿不负成祖詹事府当护国本之祖训。】 第5章 我要自行车 第5章我要自行车当传来消息说太子要求弹劾魏氏时,整个詹事府都是懵的。 傅榜眼捧着一两白银听到那小公公说,最好是傅大人时,已经做好发配五千里的准备了。 但是,弹章上了,预料中的留中,不在预料中的没有任何后续,一丁点风波都没有。 傅榜眼又收到了一两银子,这次是独享,是刚从司礼监录事调到启祥宫当总管的刘公公带来的。 这可是正经带红的公公,不是上次的小年轻,因为有司礼监的资历,这位基本已经预定了未来的秉笔或者掌印。 詹事府的状元探花们,至少都要来刘公公面前过一下眼,未来阁老们和未来大珰间无论如何还是和睦点好。 也因为此,一众同僚对傅冠突然空前嫉妒起来。 傅冠也很激动,但更苦恼,上次的一两还不知道是用还是供呢,这次又来一两。 詹事府的热闹自然影响到了一街之隔的翰林院。 一个清瘦的小老头,掀开轿帘默默的望着远去的启祥宫太监,沉吟良久。回到翰林院,老头招来一个年轻人。 “觉斯,老夫记得你的兼官好像是太子右庶子?” 年轻人有点拘谨,“回来公,是的。” “那你为何不去詹事府坐班?” “这,”年轻人有点不知所措,还可以这样操作吗? “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老夫就提点你这么多。”小老头抿了口书吏新泡的香茶。 “去吧,张瑞图正在到处抓人,对你这样的小年轻不会拒绝的。今年出京监考的差事,老夫会帮你推掉的。对了,顺便把你那位风头正劲的榜眼同年叫来下。” 站在詹事府门前,王铎有点害羞,总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有点没皮没脸。 此时的他虽然已经在翰林院历练了好几年,但还是一幅书生样,完全看不出二十多年后为鞑清效力的无耻。 不过,王铎相信来公来宗道,这位猛人深受皇帝器重,是整个大明文官中屈指可数的能与孙承宗圣眷相媲美的人物,而且这位可比东林的人低调多了。 ****** 詹事府风平浪静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天启大帝根本没有看到啥弹章,皇帝陛下最近没心情搭理外朝。 他接到一个严重考验他手艺的大工程——造自行车,可用人力蹬踏驱动自主行进的玩具车。 这当然是太子的想法,儿子想要的,老子自然想法满足。 天启出动锦衣卫找了好几位制车名家,亲自统筹项目组。车轱辘造了一大堆,但是用人力只能推,没法蹬。 为解决实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天启爸爸都失眠了,哪还有心情管你们的鸡毛蒜皮。 小太子找到天启爸爸的时候,天启爸爸正赤裸着精瘦的上身,手里拿着鲁班尺,在松脂香气中丈量一个木制车轮。 看到儿子到来,天启有些猝不及防,招呼身旁太监,连忙披好衣服,欢喜的把小朱抱在怀里。 在小朱看不到的地方,小方公公虽然迅速跪倒也被天启凶恶的目光处死了三遍。 小朱有些意外天启身边的红袍太监,没见过啊,所以越过天启爸爸的肩头,他也盯着这太监。 那太监对小朱点头微笑,躬身行礼:“奴婢李朝钦见过太子殿下!” 朱慈炅听说过这名字,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点点头,“魏厂公的人?” 李朝钦吓坏了,赶紧跪倒。“殿下冤枉啊。奴婢是皇上的人啊。” 天启不以为意,抱着儿子,侧对李朝钦,想看儿子的应对。 朱慈炅没有怯场,似是满意李朝钦的回答,“那你会听本宫的话吗?” 天启很意外,李朝钦更意外,抬头看了看天启帝,恭敬的回答,“当然,奴婢当然也听太子殿下的话。” “好吧,那你平身吧。” 看到李朝钦被小太子挤兑的尴尬,天启帝哈哈大笑,和蔼的对他道: “朝钦,既然你当着朕的面向太子效忠了,那御马监和内厂也会向太子效忠吧?” 刚起身的李朝钦连忙又跪下,“御马监和内厂誓死效忠陛下和太子。” 朱慈炅十分的意外和震惊。 这李朝钦居然是御马监和内厂的头子。 话说,天启时代有内厂吗?历史书上没有啊。 魏忠贤知道吗? 他的头号大马仔居然是天启的内厂头子。 五叔知道吗? 历史上他把老魏和老李一起嘎掉,等于把东厂和内厂一起干掉了。 难道老爹交接的时候没告诉五叔,老李控制着内厂? 朱慈炅对天启老爹彻底刮目相看。 谁说天启皇帝不行的? 谁说天启皇帝木匠治国的? 谁说天启被老魏操纵的? 单单这个李朝钦的存在,朱慈炅就可以肯定后人都是读史书读傻逼了。 看着儿子提溜转的大眼睛,天启宠爱之极。又想向儿子展示成果又怕木屑脏了儿子的衣服,欲出又留。 抬头让李朝钦起身后忍不住还是将儿子带到了后面,“朝钦,你来向太子展示下现在的自行车。” 然后,朱慈炅就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自行车”。 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房子,脚下有四个轮子。两个小太监钻在房子里面,手摇式曲杆带动轮子自动转动,李朝钦握着一根似木舵一样的竖杆调节方向。 这个是啥玩意? 问题的关键是,这玩意居然真的提埃姆的能自行移动。 朱慈炅的小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的宕机。 哈,我老爸真是天才,这东西更像小汽车而不是自行车吧?朱慈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天启大帝很满意儿子藏不住的惊讶,微笑道, “这自行车还只是能动,久了就会乱转,还要调整,所以今天炅儿你乘不了这车了。” 朱慈炅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赞叹, “父皇好厉害!那父皇能造出来一个人骑的自行车吗?” “骑?”天启帝把儿子顺手放在工作台上,这小胖子最近长重了,有点抱累了。 “父皇,你看儿子给你画画。” 朱慈炅抓起竹笔,在旁边的墨斗里蘸了蘸,就在那平板上画起了自行车的平面图,甚至画出了齿轮和链条,想了想又画了个三轮自行车。 这下轮到天启帝目瞪口呆了,感觉儿子的设计好合理。 狐疑的看了看充满童真的脸庞,又忍不住想上手试试造下这新自行车,赶紧吩咐人把儿子的草图好。 这时,有人求见,没有像小太子一样不打招呼就来。天启心情不错,就传了进来。 “臣许显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嗯,表叔也来见过太子。”天启帝还是很和蔼的。 朱慈炅有点懵,老爸这声表叔实在出乎意料,许显纯不是阉党走狗吗?怎么还跟皇家有亲戚关系?问题是皇亲能做谁家的狗? “臣不敢,臣见过太子殿下。”许显纯还是很守礼的。 “表叔不必客气,炅儿,叫表叔公。” 朱慈炅又回到了天启帝怀中,坐在老爹大腿上,甜甜的开口,“表叔公。” “下臣不敢,不敢。” “有何事?”天启帝把儿子交到左手,右手接过李朝钦递上的茶汤,亲抿了口。 “苏杭丝织案,周顺昌押抵诏狱。” 天启放下茶杯,脸色稍显慎重,看向李朝钦, “东厂那边,李实怎么说?” “回陛下。李实确有攀附魏督之心,但周顺昌亦非纯臣。”李朝钦从天启侧面转到对面,躬身回答。 “详细说说。” “周家有参股一个为倭寇供船的船厂,倭寇走私丝织,周顺昌是得利方。不过,我们只能查到该厂跟周家人有关,无法将周顺昌牵连到这个船厂。” “哼,倭寇还是江南士绅?”天启冷笑。“你们查到的倭寇真的是倭寇吗?” “回陛下,东厂死了十二人,只有一个倭寇的说法,奴才不敢乱说。” “朕知道了。”天启帝微微闭眼,头往后仰,久久不语。 “那周顺昌该如何处理?”许显纯有些谨慎的小心问道。 “朕的人可以莫名其妙的死,难道还要让他活?”天启有些愤怒。 “可是,这周顺昌有些清名。”许显纯更小声了。 “那就让魏大伴处理。” “臣明白了。” 朱慈炅看着父皇神色中难掩的疲惫,一时也没有主意。 这种事肯定不是他一个幼儿太子可以掺和的,他甚至有些理解所谓“阉党”出现的必要和必然了。 暮色漫过紫禁城时,朱慈炅伏在父皇肩头假寐。他听见鲁班尺划过木料的沙沙声,恍惚间竟与诏狱刑具的响动重叠。月光爬上未完工的自行车架,在齿轮间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第6章迷梦惊天 第6章、迷梦惊天朱慈炅满心渴望能在乾清宫留宿一晚,那套尘封多年的撒娇小伎俩再度登场,还真就成功唤醒了天启帝心底那浓浓的父爱。 子时的梆子声悠悠扬扬,穿透了乾清宫那雕有万字纹的窗纱。 此时,朱由校轻手轻脚地从御榻上起身,动作极为小心,生怕惊扰了什么。 王体乾赶忙递上龙纹披风,朱由校轻轻接过,缓缓披上。 挂起羊角宫灯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榻上。 年仅两岁的太子朱慈炅正蜷缩在龙纹锦褥之中,粉嫩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块小木船。 这小木船乃是朱由校亲手精心雕刻而成,儿子把玩了整整一下午,到了睡觉之时都舍不得松开。 “陛下……”王体乾刚一开口,便被天启帝抬手制止。 朱由校缓步踱到屋外的回廊,寒夜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披风,双手环抱在胸前。 “说吧。” “孙督师称粮饷供应不上,已然撤回山海关了。” 朱由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还有别的事吗?” “登莱的袁可立扣押了前往朝鲜的使团。福建的南居益则以红夷犯境为由,拒绝派兵前往苏杭。” “哈哈,这就是朕的朝廷命官啊。”朱由校只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还有吗?” “瑞王,瑞王想出钱祭奠周顺昌。”王体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由校的脸色。 “好啊,果真是朕的好皇叔。你可知道他此举有何目的?” “奴婢猜测,瑞王是想要就藩。内阁已经提过两次了,奴婢尚未批红。” “为何不批?” “太子殿下曾说不准三王就藩,当时陛下也应了声好。” “太子?”朱由校忍不住回头望向屋内,只见朱慈炅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小手臂露在了外面。 天启帝再也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回到榻前,轻轻将儿子的小手盖好。 他坐在榻边,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不急。你让忠贤先处理一下,慢慢来,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外朝若有询问,你就说朕身体不适,暂时不见人了。” 王体乾低声应是,随后悄然退下。 然而,朱由校却一把扔掉披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眠。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宫灯上那淡淡的火光,眼神有些迷离。 也不知从何时起,皇家的威仪已然消失殆尽。 是皇祖父三十年不上朝的倦怠? 还是父皇与福王叔那场激烈的国本之争? 亦或是那颗神秘的红丸? 祖制谏书编织成的道德枷锁,礼法弹章浇筑成的天命牢笼,如今却好似只困住了自己一人。 而那些人,毫无顾忌,肆意败坏国家财税,以边防为要挟,对皇命更是视若无睹。 来师傅曾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劝自己万事都要缓缓而行。 可如今他们今日敢杀东厂番子,明日说不定就敢对自己动手,这让自己如何能缓缓而行? 朱由校轻轻扳开儿子的小手,拿走那早已被儿子体温捂得温热的小木船。 他凝视着儿子稚嫩的小脸,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或许这张小脸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父皇,不要——不要坐船。”突然,他听到儿子惊慌的呓语,只见儿子小脸扭曲颤抖。 朱由校微微一惊,连忙将幼子连人带被裹进怀中,轻手轻脚地拍打着,柔声说道:“炅儿不怕,父皇不坐船,不坐船。” 天亮后的御书房,朱慈炅在随侍太监的帮助下打完拳,洗好脸,与天启爸爸相对而坐。 这是大明百年难得一见的,皇帝与太子同食。 朱由校已经擦干了嘴,微笑着看着儿子就着小米粥吞咽苦菜。 “苦不苦?” 朱慈炅实际上刚断奶不久,但来时的口感依然记得,这所谓苦菜,纯天然无公害,有啥吃不得的? 大明有很多传统早已经消亡,唯有早餐食苦这个太祖定下的规矩,直到崇祯都还在坚持。 啊,呸,不会有崇祯了。 “不许吐!”天启爸爸脸色瞬间严肃。 “太祖定下的规矩,就是要让后世子孙记住这苦味,不忘这天下之难。炅儿,你身为大明太子,既然吃了,就不许吐。你记住,不仅你要吃,将来你儿子孙子也要吃。” 朱慈炅赶紧吐出舌头辩解,“父皇,孩儿没吐。” 待宫女内侍收拾餐具,朱慈炅开始在四处爬上爬下的找东西。 天启帝被他吸引,“炅儿找啥?” 同时从十二纹章衮袍衣袖中,拿出昨晚的小木船,微笑着亮给他看。 朱慈炅努力的回忆前世的影帝,默默呼唤他们保佑。 于是,天启帝就看到了,他儿子面露惊慌之色,瑟瑟发抖,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天启帝吓坏了,赶紧把儿子抱在怀里,把小木船递给朱慈炅。“莫哭,莫哭。” 那知朱慈炅抢过小木船就扔到刚进殿的魏厂公身前,带着哭声的不可质疑, “拿去烧了,快。” 魏大爷莫名其妙的捡起来,有点怕小太子,更有点不知所措。 天启爸爸也被弄得有点失措,感觉到儿子的颤抖,轻拍安慰道,“炅儿不怕,告诉父皇,你在怕啥?” “父皇,父皇掉进水里了!小朱死死攥着天启的衣襟抽噎, 有个老爷爷带孩儿飞飞,看到父皇坐的船船…船底有人挖木头! 划船的叔叔突然跳进水里,船船就碎成片片!父皇掉进黑黑的水里,孩儿喊不出声…小太子突然捂住眼睛, 救父皇的人衣服上有红红的蛇!他们给父皇喂苦苦的药,父皇的手越来越冷…最后变成星星飞走了! 天启帝和魏忠贤对视一眼,都惊呆了。 是的,魏忠贤身上就有“红红的蛇”。 天启帝一挥手,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老魏犹豫了下,也跟着出去了。 天启屏退众人后,问道:“炅儿还看到了什么?” 小朱的讲述愈发惊心。他说有个白胡子老爷爷总在半夜带他看戏,用胖乎乎的手指比划着: 老爷爷说这叫大明皮影戏。父皇变成星星后,他们给孩儿穿好重好重的黄袍袍。 朱慈炅突然掀起中衣,露出肚皮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红痕, 可是第二天就有坏嬷嬷端汤来,说喝掉就能见父皇。肚肚里的小龙痛痛,血从鼻子耳朵往外冒…… 天启颤抖的手抚过那道形似抓痕的印记,听儿子用唱童谣的语调继续: 然后戏台换啦!皇五叔被好多人推着坐上龙椅,他哭得好大声,说不是我害的炅儿。可是有黑影子往他嘴里塞东西,五叔的眼睛就慢慢变成两个黑洞洞…… 最令天启胆寒的是孩子对乱世的描述。小朱说老爷爷带他飞过会吃人的雪原,那里的人肚子饿得咕咕叫,把泥巴捏成馒头啃。 当说到义军立皇帝时,他困惑地歪头:李皇帝和张皇帝抢糖糖打架,把麦田都踩坏了。有个戴毡帽的叔叔说朱家不管我们死活,可是孩儿明明看见五叔在库房数铜板,数着数着就哭了…… 再之后是噩梦般的画面:五叔在树上荡秋千,脖子缠着黄绫带。火苗像大蛇从殿里钻出来,把奏折都吞掉了。五叔说哥哥会给我作证,可是老爷爷指给我看——父皇的星星被乌云遮住啦! “还有个小孩是五叔的太子。那些拿刀的叔叔说太子是朱家龙脉所续,煮来吃就断了朱家龙气。他们架起大锅就把那小孩煮了。父皇,我也是太子,他们会把我也煮来吃吗?” 天启紧紧抱着小朱,浑身发抖,“不会的,不会的。我儿不怕。” 然后又狠狠的道:“我儿看清楚这个李皇帝没有,记不记得他的样子?” “可是这个李皇帝也死了,他跟五叔打架的时候,东北也立了一个长辫子的皇帝。他打进北京城的时候,有人放开了关城,辫子皇帝也来了。李皇帝很快就打输了,一群人跑得到处都是,他跟人跑散了,被两个老爷爷拿锄头弄死了。” “后来南方又立了个潞王皇帝,潞王皇帝花了很多钱招了百万大军,他们喊着驱逐鞑虏,光复旧都,在一个叫魏国公的人带领下跟辫子皇帝打架,一下就打没了。好多人都在骂,说啥中山王的坟都垮了。” “辫子皇帝也没有打到南京,因为潞王皇帝跟麻六岬过来的红毛人借了钱。皇帝打输了,红毛人要皇帝用土地还钱。” 他们闯进皇宫把潞王皇帝和大臣都绑到海上去了。他们逼着潞王皇帝下了很多圣旨,然后把南方瓜分了。 红毛人偷偷的从海上来打北京。他们有好大好大的船和好大好大的火炮,辫子皇帝打不过,就跟他们议和了。 红毛人在南方封了七个总督皇帝,潞王皇帝被他们放到海里淹了。 孩儿看到有人在一座大坟前泼血,破口大骂,说朱家不只亡了大明还亡了天下。 然后,大坟里跳出来一个好凶好凶的老头,对着我们骂:猪地,看看这群败家子。 提着刀就向我们追来,抱我的老爷爷转头就跑,眼看要被追上,老爷爷就把我扔给了那凶老头。 孩儿就吓醒了——” 朱由校的嘴角直抽抽。什么猪地,应该是长陵成祖吧,而那个好凶好凶的老头,只能是太祖了。 大朱努力的想给小朱温暖,可是却有一种手脚冰凉的感觉,这是二庙示警啊。 小太子装神弄鬼,突然指着窗外哭喊:凶老头变成太阳了!他在看我们! 天启猛然抬头望去,朝阳初升穿透云层,霞光照亮了整个紫禁城。 第7章清宫仪卫俱备 第7章、清宫,仪卫俱备朱由校抱着朱慈炅,缓缓走过长长的宫道。 魏忠贤,李永贞两位大珰带着一群人跟随,气氛太冷了,没人敢说话。 启祥宫外,任皇贵妃带人恭迎。天启将小太子交给皇贵妃,却神色不善的盯了荣老公公和刘若愚好一会。 天启被迎入启祥宫大殿,依然面若寒霜。 良久方才冷漠开口,“石元雅,兵杖局文书。” 李永贞身后闪出一人,快速应答,然后是一阵鸡飞狗跳。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王体乾,李朝钦,王朝辅,纪用等人陆续赶到。 尽皆觉得今天有大事发生,但没有任何风声,所有人都心中忐忑。 “前些日,有哪些人闯了东宫。李朝钦,你把人全带下去。” 李朝钦望了魏忠贤一眼,默默不作声的清点人员。 魏忠贤赶紧跪下,但天启帝并不理他。 “王体乾,传旨。令金吾卫将军左卫参将方懋昌,旗手卫游击陈震亨选三千人,即日建太子侍卫亲军,护卫启祥宫。” “传旨,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卫时忠调启祥宫,为太子亲卫。” “传旨,御马监掌司王坤,忠勇营营管谭进调启祥宫,为太子侍卫。” “传旨,启祥宫总管刘若愚为东宫典玺令,邱致中为东宫典药,李继周为东宫典膳,王之心为东宫典服,高起潜升东宫典兵,方正化升东宫典乘,田维章、卢九德为伴读,庞天寿、吴良辅为随侍。” “传旨,太子若有差池,以上人等,族诛!” “摆驾乾清宫,传黄立极,来宗道觐见。” 朱慈炅很懵,他知道这剂猛药可能改变什么,但没想到从自己身边开始改变。 看着天启爸爸在文册上一边划拉名字一边传旨,很是霸气。 小朱同学听着东宫六巨头的时候是无感的,但是跟高公公差不多大的卢公公接替高公公的位置,小朱懵了一下。 卢公公不是立弘光的大太监,现在就出头了? 可是接下来的俩个十岁上下的小太监的名字差点让小朱宕机,这是永历和顺治的太监啊,而且都是传说中的大奸。 他们怎么会在北京城,怎么全进了老子的东宫? 历史已经变了,不会有弘光的,更不会有永历和顺治,小朱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可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怕得要死。 他已经装神弄鬼的改变了天启,似乎天启落水的事故可以避免。他还把手试探性的伸向外朝,伸向勋贵。 他不知道是何人要搞死天启,魏大珰显然不可能,天启是他一切权力的来源。 除了魏厂公,在后宫有势力的太监王体乾、李永贞也基本跟魏厂臣绑在一起的。 皇后?郑太妃?她们有点影响,但是翻天之事,她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直到看到锦衣卫大汉将军,小朱才意识到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势力——勋贵。 大明皇帝的安全,从来就是掌握在勋贵手中的。虽然这些蛀虫打仗拉垮,但是搞政治斗争还是有一套的。 小朱甚至脑补出了他们的动机,天启老子放手让魏公公对付外朝,而魏公公膨胀了,侵犯到了这些与国同休的利益。 他们搞不定老魏,那就搞天启,换个皇帝,勋贵还是勋贵,可是魏公公就不是魏公公了。 小朱太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警告有几分作用。 英国公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搞他老子? 但是,他必须要显示自己的政治存在了。 敲打魏公公就是他出手的第一步,大明已经有太子了,所以绝不能有皇嫡子的出现,这是小太子的底线,魏公公还想当魏爷爷就必须要懂。 可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小太子的预料。 他以为弹劾魏氏是合适的,却不知道政治从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他虽然有二十一世纪的思维,却远没有政治上的成熟。 魏选侍没跳起来,魏厂公也跟着落地了。 下午传来消息,大内格局也同时大变。 赵本政和田昭复出,为司礼监秉笔。 李朝钦不再兼内宫厂,改由刘应坤提督。 魏厂臣的头号打手,东厂的刘荣因为闯太**被直接杖毙。 涂文辅、石元雅发配凤阳。 大内诸门提督,全部换人。 北镇抚司许显纯接替了田尔耕,掌锦衣卫事。 启祥宫的变故还没完,一批侍奉任妃的宫女太监紧跟着换人。 除了荣老公公和两个一直跟随任妃的亲信宫女,全部换成了新人。 据说是天启和张皇后亲自挑选的,大部分都是新入宫不久的新人。 启祥宫上上下下都被清理了一遍,出去的人据说有不少都失踪了,无论新来的和留下的人,全部战战兢兢。 小太子自己都被整懵了,任妃抱着他,他能明显感觉到母亲在发抖。 启祥宫的大权被刘若愚完全接手,听着刘公公安排人,荣老公毫不在意,还伸手来逗小太子。 “殿下要吃蜜饯吗?” 朱慈炅对他翻了个白眼,拍了拍母亲的手,“娘,不怕,有儿子呢。” 任皇贵妃赶紧道,“人前不许叫娘,叫我皇贵妃娘娘。” 朱慈炅一愣,“我是太子,孩儿爱怎么叫怎么叫。” 荣老公公微笑着接口, “殿下在外面还是要注意的。世庙留有祖训的,神庙时一个小小称呼都有好大风浪的。 不过现在嘛,呵呵,启祥宫里应该不会再有人多嘴,往外传殿下的事了。 是吧?小刘公公。” 刘若愚停下招呼人,转头致意,“当然。 都听清楚了吧?谁敢多嘴咬耳朵,别怪咱家的板子打在身上。” 看着下人忙碌,任皇贵妃稍微缓过来了,“荣老公,义父那里——” 荣老公公抬手止住,“娘娘,你是殿下生母。 今天以后,殿下全套仪仗已备,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二人。 你还要这样叫他吗? 他不敢的,你也再没有必要。否则,对他对你对殿下都不好。” 任皇贵妃点点头,“我知道了。就是不知道——” 荣老公公微笑道,“应该没事。 娘娘不用担心,启祥宫比任何时候都安全。 对了,娘娘,你出手晚了,耕牛今年又涨价了。 老奴只买到两头,花了五十五两。 去年大爆炸的时候,据说才12两,今年又28两了。” “啊,怎么会呢?那我还要补你五两。薛红——”任皇贵妃有些小懊恼,赶紧吩咐身边宫女,准备补还。 “娘娘没事的。任小叔还托我带话给娘娘,他们过得挺好的,只是没能袭上舅爷的千户,他们还是想。” “太贵了,我问过了,要两千两呢,算了。我舅舅家你也送了一头吧?” “送了,他们也还不错,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想把大丫头送进宫来侍候娘娘。” “不要。袖娘才多大,找个老实人家安排,不要进宫。” “老奴下次去的时候会转达娘娘的意思。” 朱慈炅难得听到母亲娘家的事,他知道外祖父母都不在了,任妃也没有兄弟。 看情况好好像是外祖父还有个弟弟,想要外祖父的千户爵位。 提唉姆的,一头耕牛28两,一个千户爵位兄终弟及居然要近百头耕牛。 老爹的大明真操蛋! 两个人不避他,显然认为太子再聪慧早熟,也不知道外面世情。 此时另一名留宫宫女惊慌跑来,“娘娘,救救苏大姐吧,坤宁宫的人要害她。” “聂书婉,闭嘴。”荣老公公起身厉喝。 朱慈炅也从任皇贵妃身上挣下地来,“本宫奶娘?” 聂书婉连忙含泪点头。任妃没拉住儿子,儿子已经出门,不自觉的学习天启老爸的霸气, “高起潜,你去,送本宫奶娘出宫回家,谁要阻拦,把他带到本宫面前来。” “殿下息怒。坤宁宫的人对奶娘都深恶痛绝,苏姐儿多半是无枉之灾,未必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荣老公公在小太子身后小声提醒,显然害怕小太子牵怒皇后。 朱慈炅当然不会和张皇后起冲突,听到荣老公公的话,瞬间明悟。 靠,原来是司马懿的箭伤到了李善长。 启祥宫东配殿在朱慈炅受封太子后就腾了出来,作为太子属官觐见或者太子学习的地方。 地面铺设了柔软的地毯,还有一个小书架,一台古琴。 朱慈炅被方正化抱上主坐,刘若愚侧立在旁。四个雄壮大汉乖巧的躬身,光看身材,都不逊色于据说是“东方不败”原型的方伴伴。 “奴婢王坤”“奴婢谭进”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朱慈炅坐定,两个太监率先双膝跪地,双手伏地,额头轻轻触地,行起大礼。 “末将方懋昌”“末将陈震亨” “拜见太子殿下,愿为太子殿下效死!” 两个将领站直身体,抱拳躬身,然后同样双膝跪地,行跪拜大礼。 王坤和方懋昌都是三十四五的壮年,谭进和陈震亨都是二十多岁的棒小伙。 今天以后,王坤和谭进就是太子身边的最后防线,方懋昌和陈震亨主要是负责外围。 中间还有两个锦衣卫,不过天启划名字的时候,两个千户都有任务,没过来。 六个名字,朱慈炅只知道一个骆养性,是锦衣卫世家,后来还掌管了锦衣卫。 朱慈炅对天启爸爸的识人之明在高启潜方正化出现在身边时就有了解,这次又随手划拉了卢九徳、庞天寿、吴良辅。 其他人名都不知道,看来,大明宫庭混出头也挺难的。 本来朱慈炅对两个军方将领还挺期待的,方伴伴打听说都是武进士,但没在历史上留名,看来都不太行。 不过,朱慈炅现在不需要名将,只要忠诚就好。他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 “平身,赐坐。” 第8章天启八年 第8章、天启八年魏公公似乎失宠了。 在启祥宫跪,天启没理他,在乾清宫跪,天启还是没理他。 但魏忠贤不愧是狠人,当夜就跪到了启祥宫宫门外,大内人尽皆知。 任皇贵妃也吓坏了,让人扶他起来,却扶不动。 魏公公知道,闯宫这事只能太子点头才能过去,但他不知道太子早睡了,根本不知道他在宫门外跪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朱慈炅亲自来扶他的时候,魏公公都快晕过去了,赶紧让人抬下休息。 这些消息传到外朝,那是人人为之一震,生祠之类瞬间没人推进了。 但实际上,魏大爷除了损失几个马仔,基本无伤,还是厂公。 没过几天,李国告老,孙承宗刚辞又起复了,来宗道更如神龙摆尾莫名入阁。 此时的大明内阁和历史有了不小区别,首辅黄立极,次辅居然是刚起复的孙承宗,还有三人施凤来、李国普以及莫名入阁的来宗道。 最让朝臣惊喜的是,天启大帝临朝了。 仿佛历史的惯性,太康伯还是被赶回了老家,不过并没有被夺爵。 小太子朱慈炅一下就进入了朝野视线,因为宫里的事很快就传出来了——魏厂臣是强闯太**被收拾的。 魏厂臣的儿子孙子跟着进去的人全军覆没,连魏厂臣也在太**前跪了一整夜才侥幸保命。 朱慈炅没有办法理会外朝的捕风捉影,他宫里加了很多人,他要忙着接见,收获人心。 这也是有祖训的,兵杖事,必须亲力亲为,所以他连亲军小旗都要见。三千侍卫亲军,人人都必须认得太子殿下,高呼为太子效死。 日常花园散步锻炼,朱慈炅叫住了刘总管。 “刘伴伴,我娘似乎很拮据?” 刘若愚对太子的妖孽早就见怪不怪了,“娘娘的月例是内承运库发放的,一个月差不多40两呢。” 朱慈炅点点头,“那本宫呢?” “殿下也难啊。殿下月例虽多,但包括了詹事府、仪仗和护卫亲军。詹事府是满员的,亲军本来两百人,现在变成三千人,这多出来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走上直二十四卫呢?” “不准。亲军军响以后本宫亲自看着发,不然也是你代本宫盯着,保证发到每个士兵手里。” “可是殿下,我们没那么多钱粮啊。” “那你找内承运库转过来不就行了?” “我的小爷啊,东宫月例走的是太仓和光禄寺啊,跟内承运库没关系,要找外朝的。” “哦,那更好办。你整理个收支条子,叫詹事府张詹事他们跟户部打官司,要不来钱,詹事府的先停。” 刘若愚欲言又止,想继续叫苦,看着眼前稚嫩又老练的小脸,低头应了声,“是。” “刘伴伴,你似乎还有啥没说?孤问你,为何我娘看起来拮据?” “可能,可能是内承运库没有按时发放吧。” 朱慈炅盯着刘若愚,一时不语。 皇太子的生母,天启的皇贵妃,大内至少排在前五的女人,居然,居然被拖欠工资了。 作为大明集团二把手,继承人,朱慈炅好像仿佛也有责任。 “东宫以后每月给皇贵妃母50两吧,就算是,就算是孤的餐费。” 是的,皇太子虽然断奶了,任妃要是觉得涨,还会不由分说的喂他。 小太子还管不了内库,但居然能管乾清宫了。 天启爸爸会带着他见外臣,甚至与闻密奏。 太子虽小,但在朝臣看来,父子间无比和谐。 那什么“二龙不相见”,都见鬼去吧。 不过,太子也仅仅是与闻,朝廷的大事,他决定不了,外面该怎样还是怎样。 比如,孙承宗的起复远不止孙承宗的起复,那是东林党的死灰复燃。 天启七年的政治形势远比历史上还来得复杂,黄立极顶不住,孙承宗也顶不住。 刚过七月,两位阁老便先后上了数封辞章。刚刚振作不久的天启大帝心累了,又要躲到木工房去。 没办法,两岁的小太子出面了,认真的望着王体乾, “都驳了吧,大明需要镇之以静,只要没死就是阁老。另外,告诉陕西那个王之采,瑞王叔公要进宫陪孤玩,将来或许改镇他处,瑞王府膳地分给流民吧。” 王体乾犹豫,天启大帝霸气的抱起儿子,“就照太子说的办。” 开玩笑,我儿子可是二祖开过光的,绝对正确。 接到宫里的消息,张老探花不淡定了。 什么鬼? 黄孙二贼还有脸皮坐在那位置上? 难道不应该是老夫上位 啥,太子说的,没死就不换人? 太子才多大,想起当初的那一面,张老探花又膈应了? 话说,魏阉不是已经病倒了吗?怎么东厂还不换人? 小高公公半年来春风得意,神童太子的亲信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虽然太子身边的人多了,但小高公公的地位也高了。 整个启祥宫,除了那个方正化,没有人够格跟小高公公争宠。连老刘都要给小高公公几分薄面,王大珰都要避自己一礼。 与外朝联络从来是小高公公的事,小方只配当个大号奶妈。 当然,小高公公外出的收入还是要分点给那个大块头的。 “太子说了,詹事府不许搞事情。谁要不信,能上去也就能下来。” “老臣明白。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附耳过来。”青年太监勾搭着老探花,低声道:“太子法统不容质疑,但还不够,太子要给大明带来希望,你明白吗?” “太子不就是大明的希望?” “不,不仅是大明官员的希望,还要是贩夫走卒的希望。不仅在京城,还要在辽东,在西北,在江南,在闽越。所以,太子可以是转世之身,圣贤转世。比如,**,海瑞,关羽,包拯甚至仁宗,懿文太子……” 张老探花虎躯一震,瞪大双眼望着小高,一言不发。 “太子说,张大人懂的。对了,太子刚学会写字,前日听宫中讲史,提到赵氏孤儿这段,亲笔写下‘保忠护国’四字,咱特意带了出来,赠与少保,或可传家。” 老张接过太子手书,歪歪斜斜的,果然是幼童所为,但还好能认。 老张相当别扭,“太子教育乃是大事,你们这些阉人,少给太子讲些有的没的。老夫要上奏皇上,让詹事府早点接手。” 嘴里不认同,但还是兴奋的收下太子第一份外流的手书。 大明又在风波不断中向前挺进了一年,外朝阉党与东林的斗争总是不断有爆点,但朝堂维持着诡异的平衡,阉党打不死东林,东林也拔不掉阉党。 大内的气氛也可以称诡异。 奉圣夫人偶尔也有了不香的时候,启祥宫任皇贵妃好像崛起了又好像没有,坤宁宫张娘娘眼看要倒却依然没有倒下去,新人魏氏没有受宠迹象但纯妃段氏却怀孕了。 王体乾,李永贞,李朝钦,刘应坤四位大珰彼此有些面和心不和,但又都不敢妄动,因为魏大爷还在呢。 李永贞盼望着魏大爷早点倒灶,他好接手魏公公的势力。 王体乾自然不能坐看李永贞出头,牢牢把持着司礼监,同时也想把手伸到东厂。 李朝钦的御马监和司礼监是历史原因的不对路,同时作为老魏的亲密战友,他也有东厂的资格。 刘应坤回京不久,刚上手内厂,清理李朝钦残余,内厂东厂的天然矛盾,他和两位李公公都不对付。 当天启八年来临的时候,整个大明最兴奋的人莫过于朱慈炅。 自己的上串下跳终于有作用了,天启爸爸没有落水。 是的,历史已经改变,不管未来如何,天启老爸会庇护自己安全长大的。 直到高起潜紧张的跑进来, “殿下,魏厂臣病危。” 第9章忠贤死大明亡 第9章、忠贤死,大明亡自从闯宫事件发生后,魏厂臣跪了一夜,其他并没有啥根本损失,但身体却真真伤大了。 其实开始并不是啥大病,小朱都知道肯定是感冒了。但大明太医院是个多奇葩的机构,活生生的把魏公公治了两个多月还没好。 还是新上任的特旨太子洗马衔领詹事府司经局校书张介宾老同志出手才让魏公公回春。 但没过两个月,魏公公又病倒了。这次太子并没有过多关注,那晓得新年刚过,魏公公却病危了。 小太子有些许不安,“你去主薄厅传人。” 詹事府主薄倪元璐和通事舍人翁鸿业、东宫典兵高启潜再见到小太子时候,小太子正背着他们喃喃自语。 三人听到一句让他们颜色俱变的话,“忠贤死,大明亡。” “殿下。”三人赶紧打断太子的大逆不道。 小太子也反应过来,招呼三人平身,然后对着小高道:“高伴伴,你说孤赐你名忠贤如何?” 高起潜吓了一跳,“奴才怎敢。” 倪大人也不敢再讨论此事,连忙道,“殿下何事相召?” “喔,孤其实是想见张景岳。张老詹事跟父皇说太子诸事皆应詹事府办理,还安排了主薄厅排班。孤想,你们排班定是无聊之极,所以给你们找点事做,安排张景岳进宫见孤吧。” 倪大人看了眼翁传胪,得,晚一科就是后辈,小翁连忙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小太子又看了看舍不得走的倪大人,想了下道, “孤近日正在学字,上次见过倪主薄写的字,父皇甚赞。孤就在想,不知倪主薄和詹事府诸官有没有空闲作几本字帖,供孤描红学习。” 倪大人大喜,“有的,有的。臣定会为太子制好字帖。”朱慈炅的意思是整个詹事府,倪元璐却觉得这事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办。 小高在一旁心道,这个消息至少张老探花要再给二百五十两。 张介宾再次见到了他口中的神童太子,没有了上次的亲切和蔼。 小太子一脸不高兴坐在大椅上,两个小太监分列左右,大块头的方正化持刀而立。 张介宾跪倒好久,平身二字也没有听到。 “景岳,景岳。孤想张老先生以景岳为号,自然是忠的,却不知向何人效忠?” 老张懵了,冷汗直冒。 不过他见过太子一次后就不再把太子视为幼童,此时自然知道正确答案, “臣为东宫属官,自然向太子效忠。” “呵呵,医与巫同列,药同毒并行。孤只让你整理经典、修书传世,济万民而德千古,是谁让你一个医者来为朝廷分辩忠奸的?” “臣惶恐,臣冤枉。殿下,臣并没有做任何手脚。 只是,魏公公使用了大量人参鹿茸等大补之物,而他大病初愈,此乃虚不受补,久之必会出事,臣下并未告之。” “此事,你告之了谁?” “定西侯——” “那你现在明白你冤不冤了?朝堂之事,不是你能参与的,孤还小,虽喜你才能却未必能护你。就算护你一时,也未必护得了你的子孙宗族。 滚回詹事府去,专心写你的书。没有孤允许,不得再为朝臣诊病,更不得向外人胡说一字。” 喝退张介宾的朱慈炅,半蒙半猜的知道了魏千岁的病因,也再度体会了人性的黑暗。 送你好东西的可能想要你的命,而对大多数人而言所谓的好东西对你却是毒药。 ****** 朱慈炅再到乾清宫时,天启帝正要出宫。看到儿子,天启帝露出笑容,将儿子抱在怀中。 天启帝并没有坐上王体乾准备好的龙辇,而是携太子徒步过仪门,他要去最后探望魏公公。 朱漆大门吱呀开启的刹那,天启帝的脚步顿了顿。 鎏金影壁上的九龙腾云图——龙睛嵌着波斯商人进贡的血髓玉,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红光。 大伴倒是雅致。天启帝的指尖拂过影壁边缘,心情复杂。 绕过抄手游廊,两侧悬挂着三十六盏琉璃宫灯——这每一盏都该挂在奉先殿。金丝楠木窗棂的纹路,那分明也是寿皇殿的规制。 暖阁药香混着龙涎香扑面时,魏忠贤正挣扎着要下跪。 天启帝快步上前按住他肩膀,却抓了满手冰凉——老太监的蟒袍下竟只穿着粗麻单衣。 万岁...咳咳...老奴该死...魏忠贤浑浊的眼中随着天启帝携太子到来而有了一丝光芒。 “怎么会这样?”天启帝的目光柔和,也有不解。 “这都是老奴的命。”风光一朝的魏厂公似乎是放下所有的坦然。 三足夔纹药鼎咕嘟作响,天启突然挥退众人,亲手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魏忠贤唇边: 泰昌元年那碗荷叶粥,也是这般烫。 老太监干瘪的喉结滚动,汤药却从嘴角漏下。 朱慈炅看呆了。老爸居然亲自喂药,这两人的感情,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 魏忠贤哆嗦着拒绝了天启帝的亲自喂药,指来一个小太监,送上一个描金漆柜。 王体乾打开,满满的珍珠,晃得朱慈炅都有点眼花。 这些——天启帝声音突然哽咽,他抓起一把珍珠撒在地上,这些玩意,便是大伴替朕扛的骂名。 朱慈炅瞥见珍珠堆里还有不少密件,密信火漆印着褪色的白莲余孽已诛。 随手打开一份:天启三年黄河决堤,扣八万两白银,换麸皮混入赈粮——那年钦差好像正是弹劾他最狠的左光斗。 天启指尖划过魏忠贤腕间刀疤,那是泰昌元年挡箭留下的。 那年你说奴婢偷吃惯了...天启突然扯开自己衣襟,心口相似的疤痕狰狞,如今倒真成了饕餮。 魏忠贤喉头滚动,忽然抓起案头弹劾奏章塞入口中咀嚼,鲜血从嘴角溢出: 老奴...贪得下这些字字诛心...万岁爷就...贪不得这天下骂名... 老太监蜷缩着笑了:老奴有罪,偷吃惯了... 笑着笑着咳出泪来,就是...就是舍不得万岁爷... 然后又看向太子:“太子聪慧,老奴多有失礼……” 小太子摇摇头,不知道是表示不在意,还是对老魏的无语。 ****** 龙辇碾过魏府门前碎玉,天启帝闭目沉思,手握着魏忠贤最后的密折,折角已被攥得发皱。 朱慈炅蜷在父亲怀里,耳畔是辇轮碾过青砖的细碎声响。他忽然想起魏忠贤之前那句话:“老奴贪了一辈子,最后倒让太子看了笑话。” 天启搂得朱慈炅有些生疼: 炅儿你要记住,恶名易背,骂名难当。这世上,没有完人啊。 魏大伴重修王恭厂时,在地下建了个地宫。里面藏有两百万两白银,防备有一日外朝不得用,宫中可以支取。 朱慈炅小小的眼睛瞬间溜圆,这事整得——假如历史上的五皇叔最后时刻有这两百万两…… 魏大伴终于没有坚持太久,在天启探望后第二日就识趣的与世长辞,而朱慈炅却对魏公公的辞世忧伤不已。 在所谓阉党集团中,唯有魏公公是懂政治的,是知道进退的,而且是忠诚的。 “纵使人间千般恶,不负如来不负卿。”在魏公公的极尽哀荣中,启祥宫小太子标新立异的“花圈”引来惊叹。 小太子的不知是挽联还是挽诗成功引起了大明上下对魏公公平生事迹的点评,所谓不负,也许便是皇帝和奉圣夫人了。 魏公公可以由天启盖棺,但也禁不了民间和后人翻案,毕竟笔杆子并未在皇家,小太子在心中深埋了对大明文人的恶意。 那一日,倪元璐临摹《颜勤礼碑》时,“忠”字突然晕开墨渍—— 那一日,东厂新任督公刘应坤的蟒袍扫过门槛时,珐琅更漏的铜链突然断裂。卯时的晨光斜照进来,地上一滩暗红血迹已凝成琥珀色——昨夜被吊死的东厂档头,靴底还粘着半片弹劾阉党的奏章残页。刘应坤盯着更漏停滞的时辰牌(“天启七年冬”),恍惚听见魏忠贤最后一次批红的朱砂笔跌落声。 那一日,许显纯的象牙笏板拍在诏狱案头时,北镇抚司铜印正被吴孟明抛向半空。吴孟明毫不示弱的对视让许显纯的瞳孔在飞鱼服金线映照下骤缩。 那一日,奉圣夫人撕开宫装的刹那,任贵妃手中的犀角梳坠地而碎,张皇后同样踉跄后退。客氏胸腹交错的烙铁疤痕宛如蜈蚣蠕动:“二位可看仔细了!这是泰昌年李选侍赏的!” 那一日,黄立极第七稿乞骸骨奏折被墨汁浸透时,砚台裂痕中渗出暗红朱砂。施凤来指着案头弹章颤声道:“这些…这些是天启四年压下的旧本啊!” 第10章天崩1 第10章、天崩(1)魏忠贤的突然去逝,对于天启和小太子而言都不算特别的大事,尤其是朱慈炅知道他比原本的寿命还多活了几个月。 但对于天下而言,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魏公公离世当日,皇宫内外,朝野上下,便已经是暗流涌动。 奉圣夫人隔三差五的来启祥宫看望太子,与任贵妃相谈甚欢。 朱慈炅只是暗自冷笑,客氏这是想和任贵妃结盟了吧。 傻白甜老娘又不是真傻,何况她身边还有个老而不死的荣公公。没见客氏一走,容公公就把她的礼物收起来,碰都不准小朱碰。 小朱才不喜欢后宫这些鸡毛蒜皮的腌臜事,人家来到大明是要挽天倾的,才不是看你们的宫斗戏。 没看见现在已经是天启八年了吗?小朱内心充满骄傲,小小出手,就已经力挽狂澜了。 小朱当前的任务是健康成长,跟着天启老爸学习政务,真正理解大明朝堂的运作,思考未来的路。 小朱每天结束自己的成长锻炼,就是到乾清宫去找父皇,这是把大明朝堂当幼儿园了。 天启倒也乐在其中,活崩乱跳的儿子可比木屑油香更舒缓心情,从小培养继承人,不也是天子的任务。 不过,失去了“黑手套”,天启大帝的压力的确上来了。 小朱骑着最新的木制小三轮,在乾清宫东暖阁的大殿上围着黄立极,孙承宗,来宗道三个红袍老头转。 方正化紧跟其后,虚张双手,奔跑保护。王体乾也站在一边,大半心思在预判小太子路线,作好第二层防护。 天启倒是不担心儿子,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对儿子的技术也十分满意,没见儿子没撞到老头吗。 不过,天启身后悬挂的“宵旰图治”匾额,倒是对这幕充满嘲讽。 只是三个老头今天没有往日逗弄小太子的心情,俱是一脸严肃。 白水王二裹挟流民五万,破澄城、韩城、郃阳三县。黄立极展开《陕西急报》,宣纸簌簌作响,饥民掘观音土充腹,腹胀如鼓而死者十之三四。 天启迅速把目光从儿子身上收了回来,小太子也快速脚刹。 “张梦鲸有无方略承上?”天启的震惊时间很短。 “他已派参将张应昌领榆林兵两千进剿。”孙承宗接话。 “两千对五万?”天启不解。 “陛下,五万恐是地方有夸大推责之嫌,贼据三县则必有分兵,况且贼众绝无五万兵甲,有一千甲已经是最坏估计。张应昌小心行事必有所获。”孙承宗仔细为天启分析。 天启点头认可,“内阁有何应对?” 来宗道接话,“陛下,恐怕民乱事小,民生事大。陕西去年就报灾荒严重,死民甚多。内阁拟免逋赋,罢陕西布政使姚继可,同时截留漕粮五万石,发放盐引十万引以为代赈。同时令三边总督武之望镇压,陕西巡按吴甡招抚,剿抚并用。” “都好。照此施行。”天启点头,突然猛烈的一声咳嗽,引得殿中一惊。 “陛下。” “朕无事!” 天启捂嘴,掌心一点猩红,感觉是牙龈出血。随即握拳,连慢慢靠近的朱慈炅都没有发现。 朱慈炅倚在龙椅边,小手轻轻拍着父皇后背,他以为父皇是急了。 小朱感觉老爸的内阁还是很给力的,黄立极很重视民乱,孙承宗能察下情,来宗道策略缜密。实在想不通这事怎么后来就越闹越大,闹到席卷天下的。 哦,信王叔的内阁不是这三个。小朱一时也不知道啥比内阁更妥当的处置,况且天启爸爸心里再急,也是很稳重的。从性格上说,他比急赤白脸的信王叔强太多了。 从乾清宫回启祥宫,小朱本来打算一路蹬回去的。 可惜很失败,没有滚珠轴承,没有橡胶轮胎,没有合金链节。天启爸爸设计的齿轮麻绳传动,比真正的自行车重很多,蹬得很费力。整体木结构,减震也不好,很硌小屁股。 小朱虽然引得宫中人人侧目,但实在坚持不了太久。 于是,小三轮归了王坤,小朱归了方正化。 看到王坤单手提着自己的宝贝,小朱有些紧张,在方公公怀里喊,“王伴伴你小心点,别碰坏了。” 启祥宫里,张皇后来了,支开了所有人,在花园凉亭里和任贵妃说悄悄话。 朱慈炅一回来,就跑向张皇后,“母后”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慢点。” 张妈和任妈惊得同时紧张起身。 张后赶紧迎向小朱,半蹲着把他接住抱起。 “你做了啥?一身汗臭的。”张后的葱指刮着小朱的鼻梁。 在别人甚至天启面前,小朱都能保持着成人状态。唯有在两个妈面前,他的成熟人设碎得一塌糊涂。 小朱只能悻悻傻笑。 张皇后重新坐好,“任妃妹妹,我怎么感觉炅儿比前几天瘦了一点。” “没有吧?一直挺能吃的。”任贵妃也仔细打量着小朱。 “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吃进去都不长肉了。” “活泼点好,活泼点少生病。”张皇后对朱慈炅的健身运动表示了支持,却话风一转, “我刚去看过纯妃,她第一次怀孕,有些紧张。任妃妹妹有时间也可以去她那走走,陪她说说话。” “听娘娘吩咐。” “予掌中宫,魏太监时候的事,予就不提了。你是太子生母,勿要给太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皇后娘娘,可是宫中谣言?”任贵妃抬眼,有些不服。 “是不是谣言,本宫不计较。予可以清楚的告诉你,如果你保护不好太子,吾会将太子接到坤宁宫,亲自抚养。” 任贵妃吓坏了,赶紧低头,跪在地上,“臣谨遵娘娘吩咐。” 小朱听得有些傻眼。 张皇后予,吾,本宫连用,雌威尽现,哪里像以往的和蔼可亲。 这个,宫中发生什么事?老娘又犯了啥傻? 张嫣放下小朱,伸手相牵,“起来吧,你宫里的人还看着呢。” “任妃妹妹,你不知道。皇上几次从太庙回来,都眼含泪水。这后宫不能再给皇上添乱了。你本性纯良,不要给人当枪使。” “是。” 张皇后走了,中宫大太监徐应元在启祥宫留了人,不准客氏再见太子。 小刘和老荣都满口答应,唯有任贵妃抱着她的宫女薛红,“姓张的太欺负人了。” 朱慈炅无语得很,找来刘若愚才知道。 宫中传言“中宫无德无后”,惹得天启老爸暴怒,杖毙了两人。 追查源头,居然是启祥宫,就是先前还留宫的任妃亲信聂书婉。 要说任妃真有想法倒未必,但身边人被客氏蛊惑肯定不假。 小朱暗下决心,老子以后绝不要这么多女人,太影响拔刀速度了。 第11章天崩2 第11章、天崩(2)三月春风暖,小太子拿着天启大帝亲手制作的小弓,站在乾清宫的白玉台阶上。 小弓满月,小箭虽然无箭头,但储力待发。 太子箭指的方向,中年胖子脸上的肥肉暗跳,赤色四爪织金蟠龙挣扎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心情。 “太子殿下,别闹。快把弓箭收起来,本王是自己人。” “哼,叔祖你不去打扰父皇就是自己人。你再敢向前,本太子就把你当建奴了。” 周围的太监侍卫大汉将军,全部在忍笑。太子虽小,但瑞王的体型太大,距离太短,这一箭多半要中。虽然肯定要不了命,但瑞王必然出丑。 朱常浩气坏了,但拿太子毫无办法。瞪方正化他们也无用,方公公示意自己管不了太子。 对峙了好一会,朱常浩认输了。 再继续他担心太子坚持不住直接射过来,后退两步,“好,本王不去见皇上,你这臭小子先下来。” “好勒,五叔祖。”朱慈炅放下弓箭,转头又对周围道, “你们都听到了?刚才五叔祖叫我臭小子,对太子无礼哦。方伴伴,记得叫詹事府弹劾瑞王哦。除非王叔祖赔钱。” 朱常浩瞪大眼睛,赶紧把小太子抱起来,去掉他的弓箭,扔给方正化。 “好好,叔祖赔钱。” “真的?”朱慈炅趁机抓住胖子的胡须。 “真的,真的。呜,太子别扯。” “好吧。听说叔祖跟户部要了五十万两,分本宫二十五万两呗。” 朱常浩惊得差点把小太子扔了,“哎呦,小祖宗可别乱说。那是本王就藩修王府的钱,本王一大家子人啊。” “哼,你不给,本宫就不准你就藩,反正本宫已经叫人把你的膳地分了。” “啊!炅儿,本宫膳地是你叫人分的?” “对,所以你找父皇也没用。不如花二十五万两讨好本宫,将来本宫在南方给你找块地。”朱慈炅很得意,他想的南方是澳大利亚,而瑞王多半以为是江南。 “哎呦,太子啊,一百两如何?你看你赏人一个一两,一百两都够赏一百个人了。”朱常浩肥脸挤出笑容,只想哄哄小孩子。 “不好。五叔祖、六叔祖、七叔祖还有五叔,你们一人二十五万,刚好一百万。不给就不许就藩,留在京师陪我。” “啊!太子会算数了?”朱常浩本就很大的头更大了,看了看太子身边的太监,感觉不像是他们教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父皇重生了。 ****** 搞定了瑞王,朱慈炅回到乾清宫。宫里有些混乱,天启爸爸最近经常头晕。 小朱也吓坏了,亲自召见过英国公。 英国公对天发誓,大明勋贵对皇上忠心耿耿,绝对会保证皇上和太子安全。 小朱想着魏忠贤已经死了,东厂也没有啥大动作,勋贵们不是应该观望吗,他们没有啥动机。 天启倒是对勋贵很信任,他开始怀疑宦官了。除了魏公公,宫里好像就没有一个忠心的。 李朝钦和李永贞都十分积极展开调查,拷问了不少人。但这两人更像是表忠心,毕竟东厂被刘应坤捡便宜了。 太医院检查不出问题,开的一些安神药,小朱问过张介宾,也没有啥问题。 让天启头痛的是后宫和诸位亲王。 后宫里,奉圣夫人和张皇后几乎直接撕破脸了。没有魏忠贤后,张皇后权势大涨,奉圣夫人感觉被冒犯了,经常找天启告状。 几位亲王,三位叔祖都想要就藩,但硬生生被太子卡住,大臣没几人理他们,他们就来找天启。 天启很忙,身体又不好,太子又不松口,他也不觉得是啥大事,想空了再说。 信王也成亲了,天启亲自挑选的。朝臣不理瑞惠桂,对信王反而上心。张瑞图等太子属官想赶他去就藩,东林一帮人又想留他在京。 对天启而言,最烦心的,莫过于东林党人的大清算。 对死人魏忠贤的弹劾堆满御案,王体乾的政治成份相当可疑。 黄立极,施凤来两位阁老,周应秋、崔承秀两位尚书,全数弹章等身。 天启刚开始同意了贬去周应秋这位传说中的周“日万”,然后东林党人就像是得到了鼓励,瞬间打满鸡血。 黄立极上了第十封乞骸骨疏,直接罢工了。 天启气坏了,所有弹章一律留中。 朝中动荡稍有消停,边关又来了。 三月十八日,蓟辽督师阎鸣泰被弹劾贪污渎职。内阁票拟,召回京师,袁崇焕接任。 三月十九日,登莱总兵杨国栋弹劾东江总兵毛文龙,“十大罪”。 三月二十日,东江总兵毛文龙弹劾杨国栋,“四恶滔天”。 三月二十一日,辽东经略王之臣弹劾祖大寿,勾结鞑奴,防务松懈。 三月二十二日,监察御史弹劾王之臣、满桂,结交北虏,有不臣之心。 三月二十三日,天启帝第一次晕倒。 小朱站在天启御床前,瞪着王体乾捧着一堆奏折进来。小小的身体,大大的愤怒。 “王大伴想好死后葬在哪了吗?” 王体乾一愣,不解的看着小太子。 李朝钦、刘应坤和太子的侍卫王坤、谭进齐齐上前一步,似乎在等太子一声令下。 天启推开张皇后送到嘴边的汤药,“炅儿,别为难他。朕叫他送来的。” 张皇后娇美的眉头皱了皱,“皇上。” “有陕西的消息吗?” 天启不理皇后,太子也不理皇帝。 “拿出去,本宫来处理。” “炅儿——”天启很疲惫。不过太子处理朝政已经有过先例,虽然是无关紧要的,比如,三王就藩事。 朱慈炅根本不听天启的,迈着小短腿就出了寝宫。天启只好目视王体乾,意思是,你盯着点。 “念吧。”朱慈炅直接爬上御座,都不等王公公抱。 王体乾无视太子的僭越,小心打开奏折。 “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史周继儒为劾内阁大学士施凤来苛政误国、结党乱纲事——” 小太子抓起桌上的白玉镇纸就朝王体乾扔了过去,虽然小太子力气小没砸中王体乾,王体乾还是吓了一大跳。 “殿下,老奴——” “李大伴,从今天起,这老家伙再拿一本弹章来烦父皇,你就把他拉下去再阉一遍。” 李朝钦笑咪咪的回话,“老奴遵令。” 王体乾脸都白了,虽然太子管不了他,但太子要真下令,有的是人站出来看他笑话。 “殿下,那这些弹章怎么办?” “还要本宫教你吗?魏大伴在的时候,你怎么处理的?” “转东厂?”王体乾脸色大变,“殿下,不可啊。” “那就全部留中。” 小太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魏忠贤杀了一大堆都不能阻止,自己和他不同,不能轻易杀人。 “老奴知道了,先前也是皇上要听的。” “父皇听这些做啥?浪费时间。” “皇上说要分辨人才,不可因外朝党争而因小失大,此为天子之责。” 朱慈炅怔怔无语,自己的那剂药,后劲这么大吗?天启即使讨厌这些,依然咬牙要听。 “算了,父皇身体有恙,别给他听了。有陕西的折子吗?” “有,张应昌击退乱民,斩首百级。老奴本想用这个消息让皇爷开心的。” “内阁如何票拟的?” “照例给赏。” “张应昌两千人,打五万人,斩首百级。有具体战报吗?他伤亡多少?三县中夺回几县?斩首中可有贼首?” 王体乾呆住了。这个,小太子怎么会这么问,打了胜仗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怀疑其中有猫腻? “殿下,不可苛责前方将士啊。” “好,孤知道了,批红吧。另外,刘伴伴,东厂派两个人去看看。” 内阁并不知道,朝政是由小太子在处理,否则必然惊掉下巴。反正王体乾的嘴巴是半天没合上,这是天生帝皇吗? 第12章天崩3 第12章、天崩(3)天启只病了三天,三月二十七日,便重新开始视事。 天启视事后,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杀了两个炼丹房的小太监。 朱慈炅这天到乾清宫的时候,天启刚从奉天殿回宫,看着父皇苍白的脸色,小朱担心极了。 天启反而无所谓,一路拿着会试结果回到西暖阁,内阁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来宗道跟随着他。 天启显得很高兴,边走边聊, “来先生辛苦了,这次会试可有特别的人才?” “回陛下,老臣依制录取,倒是没有注意啥特别的人物,还要陛下殿试再拣选。” 天启略有失望,“也好,不知道来先生觉得殿试定在何日为妥?” “先前定在下月初一,因陛下身体有恙,老臣已经下令推迟。” “那就定在十五吧,不能再推了。” “老臣遵旨。” 天启收起笑容,“来先生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 “老臣为满桂请饷而来。” 天启本就不好的脸色瞬间难看,“满桂为何请饷,其部无饷?” “满桂要修大同72堡,但太仓无银。” 天启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奏折,小朱发现时眼珠瞬间瞪圆,那是王体乾放在一边准备留中的奏折。 “阁老的意思是要朕再开内库?” “请陛下恕老臣无能。” 天启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反而盯在那奏折上。 “臣南京吏部尚书臣钱龙锡谨奏,为谏三大殿奢靡之工、肃清阉宦遗毒事。 臣闻太祖高皇帝初建奉天殿,谕工部曰:但求安社稷,毋以雕峻失民心。今三大殿耗银六百七十四万两有奇,较洪武旧制逾八倍,而川陕饿殍枕藉于道,此非《皇明祖训》所谓‘竭民脂以饰宫阙,桀纣之政’乎?” 天启的脸色顺间面若死灰。 “查元顺帝修穆清阁时,苛征修造捐致韩山童乱起。今工部强征楠木银,仅苏州府已逼死织户三百余人。更可骇者,主殿蟠龙柱竟用故元枢密院梁木——此物乃徐达大将军破大都时焚毁之逆材,岂非兆示蒙元秽气侵我皇明正统?” 天启扶住御案,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小朱和来宗道俱都看向天启,不明就里,有些担心。 “天启七年蓟辽督师请饷疏载:军士十一月无粮,拆马鞍煮皮甲充饥。然兵部同日拨三大殿金砖窑费三十万两。昔宋徽宗运花石纲而亡于金,今陛下输楠木纲欲亡于建奴耶?” “陛下犹记万历三十八年乎?皇祖欲修慈庆宫,叶向高公力谏‘省土木则灾异弭’,今白虹贯日、玉泉山崩,此非上天示警?臣恐他日史笔如铁: ‘大明之亡,亡于三大殿’” 天启再也憋不住,一口腥红喷出,仰天而倒。 “陛下”“皇上”“父皇” 王体乾,来宗道,朱慈炅齐齐扑了过去。 ****** 天启被抬回寝宫,御医围了一圈,张皇后从后宫匆匆而来,内阁孙承宗,施凤来,李国普也急急赶过来。 孙承宗一到就怒视王体乾,“怎么回事?” “钱龙锡的奏折,我本来没打算给陛下看。那知——” 王体乾委屈极了,偷眼看小太子,他现在相当害怕小太子想起来,真把他送去再阉一遍。 小太子没有理他,目光死死盯着御医手中的银针。 针灸之后,天启便悠悠转醒。 众人皆露喜色,唯有小太子憋着小嘴。 天启在床上闭目沉思,孙承宗上前,“皇上!感觉如何?” “无妨。王体乾,来先生所请,准了。内库出10万两吧。”天启没有睁眼,声音疲惫。 “臣等谢过皇上。”内阁上前施礼。 “刘应坤,你派人和兵部一起押运,保证10万两送到满桂手中。”小太子突兀的奶音惊动众人。 内阁惊愕,天启面色一喜,睁眼对小太子一笑,“照太子吩咐办。” 说完想要起身,又被小太子和张皇后齐齐拦住。天启苦笑, “好吧,朕不起。孙先生,太祖诞辰三百年大祭筹备不可松懈。殿试,先押后吧。陕西,不可轻视,有消息尽快报来。辽东,下旨斥责吧。精忠国事,都别吵了。” “臣遵旨。”孙承宗低头施礼。 此时,内宫大珰大多齐聚,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女声, “皇上!” 天启和小太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眉头齐皱。 天启挤出微笑,“朕无事!” 来人拍拍胸口,“谢天谢地!” 小太子感觉这寝宫越来越挤。七个御医,内阁,司礼监,乾清宫太监,东厂太监,御马监太监,皇后随从,朱慈炅自己的随从。 看到奉圣夫人和天启爸爸表演母子情深,朱慈炅说不出的难受。 “李朝钦,方正化。传孤命令,所有人立即退出乾清宫寝宫。你们守在宫门外,没有孤和母后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否则以谋逆论。”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着小太子严肃的小脸。 方正化率先应命,御马监掌印李朝钦接着称是。小太监们先走,御医也开始收拾。 “太医院留一人。”小太子补充命令。 内阁四阁老突然意识到,这是太子第一次对阁臣发令,大明上一位命令内阁的太子是谁? 老天,严格算来得是仁宗。 “太子殿下——”李国普率先发难。 “需要本宫用印吗?”小太子马上打断,“方正化,你去传詹事府张瑞图拟令,找刘若愚用印。” “不敢,臣只是想知道太子为何如此下令?” “你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夺了孤父皇生气。你若不服,孤可以安排一间屋子,让你跟一百个大汉将军关在一起。” 李国普吓了一跳,“臣知错。” “太子纯孝,臣等遵令。”施凤来接着圆场。 “哼,孤孝与不孝,不由天下品论,父皇母后自知。” 内阁四人皆若有所思,但都退出寝宫,唯有刚到的奉圣夫人有点失措。 小朱抬眼看她,在父皇面前,还是很客气的, “客奶奶,你也和孤一起出去吧,父皇无事,需要静养。” ****** 寝宫瞬间清净,天启大帝和张皇后执手相看。 天启大帝有种无以言表的骄傲,“吾儿如何?” 张皇后给他个小白眼,“强爷胜祖,好了吧?” “唉,炅儿太小了。嫣儿,你说朕要是真起不来——” “皇上快别胡说。你安心休养,会好起来的。”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最近总觉得乏力,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 “皇上别多想。外朝有诸位先生,后宫臣妾也理顺了,都没事。” “皇后,这些年委屈你了。” “哪里有委屈?天下不知多少人羡慕臣妾好命呢。” “朕当初继位,后宫太妃,太皇太妃的势力太大了,所有朕需要魏伴伴。” “皇上不用解释,臣妾明白。” “你总是这样通情达理。朕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保住怀冲太子。这些年,朕一直暗中调查此事。你别和妈妈闹别扭了,跟她无关的。” “炅儿不也是臣妾的孩子?这孩子跟我亲着呢,皇上不用担心。” “太子早慧,宫中多有传言,说什么早慧不……” “臣妾会处理的。炅儿活蹦乱跳的,健康着呢。皇上别信那些胡说八道。” “朕信,但朕更信太祖成祖,他们都会保佑炅儿的。朕只想给炅儿留下个安稳的江山,但天下多事啊。皇后,若真有那一天,你别信外朝那些人的,你要扶炅儿继位。” “皇上——呜呜……” 张嫣再也忍不住,云纹长裙上的国色牡丹在风中摇曳。 第13章天崩4 第13章、天崩(4)朱慈炅送走客氏,转回乾清宫正殿。这里,孙承宗正在训斥王体乾。 司礼监另外两位秉笔赵本政和田昭,像鹌鹑一样低着头,等待孙次辅的训斥。 施凤来施阁老在一旁冷笑,钱龙锡是谁复官的?不过是借机打压司礼监罢了。 小朱一进来,敏锐地察觉到殿内紧张的气氛。 他无视四位阁老诧异的目光,迈着小短腿径直走向中央御座。 路过孙承宗时,他伸手要过那本沾着天启父皇龙血的奏折,然后爬上御座,坐稳后看向众人。 “孙先生,你继续。王坤识字吗?你过来念给孤听。” 实际上,小朱已经快速浏览了奏折内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妖孽,否则会引人不安的。 王坤虽是练武出身,但在御马监任职,也上过内书房,识字自然不在话下。 孙承宗看着小太子,眉头微皱,“殿下,这是御座,殿下还是不要坐的好。” 小朱眨了眨眼睛,故作天真道:“父皇抱我坐了不知道多少次,孙阁老有意见也学这姓钱的上本弹章吧。念。” 他无视孙承宗的劝阻,直接叫王坤念奏折。 王体乾瞬间回神。 他看出来了,太子是给他撑腰的。是啊,咱家是皇上的家奴,皇爷不在,还有小爷呢。 腰杆马上就挺直了。 孙承宗胡须都快气倒立了,但在王坤抑扬顿挫的念奏声中,他缓缓平静心情,犯不着和小孩子生气。 其实,小朱心里也有些打鼓。黄立极已经罢工了,自己要是把孙承宗也气罢工,这朝堂非得乱不可。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年纪太小的一个好处——自己可以任性乱来,这些老爷子都会自觉原谅自己。 王坤念完奏折,殿中众人也跟着复习了一遍。 “好,好文啊。”小朱故作天真地笑道。 别说天启了,小朱自己都愤怒了,最刺激天启的估计就是那“大明之亡,亡于三大殿。” “几位先生,此折应该怎么批啊?”小朱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孙承宗其实并没有仔细看过,只知道钱龙锡上了个弹劾魏忠贤的折子。 这是施凤来经手的,抱着某种恶意,希望天启一怒之下,再开东厂,好好收拾这帮人。 孙承宗咬咬牙,说:“老臣会下旨批驳他的。” 李国普赶紧附和道:“南吏部不能再交给他了。”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故作疑惑道:“别啊,千万别。海青天为我大明开了一好头啊。这呕血折可是媲美治安疏的大明两大传世神作。钱青天可是能流芳百世的,你们怎敢如此?” 他转头看向王体乾,奶声奶气道:“王大伴,你们要去仔细查一查钱青天的所有家资,钱青天历官以来的所有政绩,然后在海青天墓前树一座丰碑,将两位青天仔细对比。对了,孤记得海青天是无后的?” 小太子此言一出,内阁四大佬齐齐一震,“殿下,不可。” 小朱故作天真地笑了笑,“我大明从未有过诛十族之事,江南却传得有声有色,待孤稍壮,未尝不可。” 他顿了顿,继续道:“说说三大殿吧。孤听说,汉高祖时,天下穷困,汉高祖不想修宫殿。萧何却说,非壮丽无以立国威。孤听闻,国家二字,国在前,家在后。我大明人人皆有萧何之智,孤想请天下萧何教孤,何为国威?何为家业?若三大殿不可修,那就烧了吧,连紫禁城一块烧。孤带着父皇回淮左要饭去。” 内阁和司礼监集体跪下,“臣等死罪。” 小太子在御座上站起,抓起朱笔,轻轻笑道:“哈哈,孤又不是监国太子,你们怕啥?起来吧。” 但当朱慈炅把朱笔点向朱砂墨时,小朱的笑容瞬间消失。 那朱砂墨和父皇吐出的鲜血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刺眼,一样的恐怖。 ****** “回启祥宫,王伴伴把这个拿好。”小朱拿走了御案上的朱砂墨。 留下四个老头面面相觑,在风中凌乱。 “卢伴,你去给孤找个小动物带回启祥宫。”回宫路上,小朱在侍卫谭进怀里对随侍卢九德吩咐。 回到启祥宫给老娘汇报老爹无事后,小朱就来到东殿等卢九德。 很快,小朱就见到了面前的两只小狗,三只小猫,四只化眉,两只百灵,居然还有一只蝙蝠。 小朱看着眼前卢九德讨好的笑脸,小嘴直抽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良久还是鼓励道,“卢伴伴厉害。” 蝙蝠看着就恶心,鸟儿不适合,可是,小猫小狗又好可爱。 小朱想了会,“卢伴伴,你能抓到老鼠吗?要活的。” “殿下放心,奴婢马上去办。” 望着卢九德带领一群小太监出去的背影,小朱抱着一只雪白小猫十分无语。 “这是从哪个宫里找到的?” “是范皇贵妃宫中。”王坤在旁回话,“奴婢看着他们出来的。” “范娘娘没意见吗?”小朱很无奈。 “殿下放心,肯定不会有意见。” “你们就和强盗一样,范娘娘肯定不敢有意见。你看这鸟喂得这么肥,范娘娘是用心照顾了的。 她宫里的常侍刚生病没了,给她送回去吧,告诉她是下人曲解了孤的意思。 不好驳了娘娘的盛情,这只刚断奶的小猫孤就收下了。你去我娘那给他选件礼物,把这只小猫也给我娘。 孤还太小,不适合养猫。” 小朱躺在天启爸爸亲手做的小摇椅上,闭目沉思。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先前他觉得内阁对陕西民变的应对没有啥毛病,但是命令传到下面很可能就变味了,就如刚刚的卢九德。 天啊,这大明官场,人人都是卢九德。 自己只想找个活物做下实验,这卢九德就能仗自己的势做成强盗。 不过,卢九德还是能干的,不到一个时辰就带回两只活老鼠。 小朱让卢九德喂了一只微量的朱砂墨,剩下的全灌给另一只。 不出所料,第二只老鼠呕吐,抽搐,很快死掉。 第一只老鼠也不正常,放入笼中,跌跌撞撞,虽然没死,却也不怎么动了。 “传张介宾,傅山。”小朱看了好一会,也不再等那老鼠死亡了。 小朱还没等来张傅二人,先等来了老娘“太子杀老鼠”的惊诧。 任皇贵妃在花园选好了“戒尺”。 第一根太大了,伤着太子怎么办。第二根还是大,太子皮薄肉嫩的。又折了根细嫩的小枝条,除去树叶,毫无威慑力。 于是,小朱就看到老娘拿着几片树叶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娘,你有啥事?”小朱有点莫名奇妙。 实在舍不得揍儿子的任皇贵妃,看到蹲在老鼠笼边的卢九德。 “把这狗奴才给我拿下。” 然后皇贵妃的随侍太监一涌而上,小卢毫无反应就被干翻,凄惨无比。 四个人压着,还有人拿木杖。 “打,叫你教太子杀老鼠。” 第一棍下去,小卢一声惨叫。 任皇贵妃举着手中树叶问太子,“炅儿,还杀老鼠吗?” 小朱从没遇到过这阵仗,一时没搞明白。“老鼠是四害,难道不应该杀吗?” “啊!”小卢又一声惨叫。 小朱都吓了一跳,突然看到在人群背后躲躲藏藏的高启潜,有所明悟。 这两年跟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方正化,就是高启潜,连刘若愚机会都少。 最近小朱偶然听到这科会试的一个落榜考生名叫宋应星,于是就把方正化遣出去,要把这个人追回来。 按理小方不在,身边随侍应该就是高启潜,但tm的卢九德和王坤、谭进组合居然上位了。 小朱在心中暗叹,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身边也有宫斗。 不仅女人影响拔刀速度,太监也影响拔刀速度。 当卢九德挨到第三杖的时候,朱慈炅终于解释,“娘,孩儿是做个实验,验证下朱砂墨是否有毒。” “毒?”任妃惊讶。 “是的,孩儿曾见过父皇曾经拈墨进嘴,所以想知道父皇是不是朱砂中毒了。” “啊,那——” “娘你回去帮儿子养猫吧,孩儿的属官来了。孩儿要跟他们研究下朱砂墨有毒的问题,探讨下父皇的治疗方案。” 任皇贵妃娘娘半信半疑的走了,小卢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但朱慈炅并不觉得这个乌龙搞笑,神色依然忧愁。 父皇接触朱砂是以年为单位计算的,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第14章天崩5 第14章、天崩(5)四月一日。 小朱领张介宾给天启诊脉,几乎确定了天启是朱砂中毒。 因为天启的症状几乎和中毒老鼠一模一样。 天启得知结果大感惊讶,朱砂墨从古至今都在用,没想到会有毒。 天启自己也感觉不对。 太医院一直说天启是气血两亏,开的也是养气补血的药,却毫无好转迹象。 天启一度怀疑是丹药出了问题,因为他宠幸后妃的时候更容易出问题,他只在那时服过丹药。 他还为此杀了两个小太监。 太医院的御医也认可了张介宾的判断,于是将天启的治疗方案换成了平和的甘草绿豆蜂蜜汤加上针灸和食疗。 跟随小朱从乾清宫回到启祥宫后,张介宾并没有如张皇后那样以为确诊后就能治好的喜悦。反而脸色凝重,让小太子支开所有人。 小朱一瞬间就懵了,感觉胸口堵得慌。 “殿下,陛下中毒已久,积累了大量毒素,恐怕温养并无多大效果。”张介宾还是实话实说了。 “你的意思是要用猛药?”小太子与张介宾交流颇多,并不忌讳展示自己的成人思维。 要知道自从张介宾进京后,几乎每旬固定都要入宫给小太子检查身体,安排小太子的食谱。偶尔还要给任妃检查身体,比太医还太医。 太子与他常有交流,甚至还传授了他一些现代医学知识。 此时的张介宾绝不仅仅是历史上那个温补学代表,医术不好说,但他的医道至少在此时的大明是远超同侪的。 他的《景岳全书》在遇到小太子后是几经修改也不能成书,颇有点三流高手牛逼哄哄,一流高手看自己越看越不行的那种味道。 小太子麾下的另一个历史名医傅山傅青主,无论医术医道和张介宾都根本没法比。首先当然是他太年轻,第二就是他还没对科举死心,进了詹事府了都还想考进士。 当然他现在的科举水平在詹事府一堆状元榜眼探花的熏陶下,肯定是有长足进步。 小太子好几次都想给他丫的打造柄“莫问剑”,滚到天山去。 养成系养偏了,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少一个妇科圣手,多一个掉车尾的小进士。 张介宾沉默良久的回答不能满足小朱的期待。 “殿下,恐怕不行。首先,陛下的身体经不起大药。其次,臣也想不出啥有效的大药。 如果说非得有啥特殊手段,恐怕只能是殿下说的那种输血换血。但是臣不会,天下也应该没人会,更没人敢。” 小朱小大人般的深吸一口气, “也就是说,只能保守治疗,效果不确定甚至没有效果?” 张介宾点点头,“是的。” 无声对视了好一会,小太子神色颓然。“保密。你出去吧。” ****** 此时的大明,有点慌。 内阁严格排班,四位阁老,每天都有两位守在皇宫。 从孙阁老口中放出的狠话,“钱龙锡你最好祈祷陛下无事。否则,你可以给你的十族准备棺材了。” 文武百官都有点乱,党争竟然消停了。 开玩笑,皇帝都快没了,还争个屁。 东林党更慌,钱龙锡的十族,东林中人一个也跑不了。 江南的各种忠臣都出来了,把钱龙锡喷成了狗,甚至还有不少人跟他划清界线。 钱龙锡自己也吓坏了,没想到一时口嗨整了个大的。 内阁绝对有人搞我,这种奏折怎么会让皇上看到的。 自己只想败坏魏阉的名声,显示自己的气节,怎么就搞成弑君嫌疑犯了。 虽然没有上面命令,但东厂和南镇抚司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密切监视钱龙锡全家。 罢工多日的首辅黄立极也出门了,他是装病,天启是真病。 此时此刻,无论啥事都没有天启的健康重要。 天启是把他提拔到首辅位子的皇帝,无论如何也算君臣相得,不管心里怎么想,抱病探望是必须要做的动作。 英国公进宫探望了皇帝三次,三次都没遇到小太子。 这让他也有点慌,太子明确提醒过他的,他也保证过。 但见识过太子的早慧后,他有点担心太子上位后会不会真的血洗勋贵,甚至有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信王。 信王当然也要兄友弟恭,当然作为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中二青年,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他更多的是对皇兄的担忧。 大内也很乱,王体乾,刘应坤,李永贞,李朝钦四位大珰都很忙,又不知道在忙啥。 奉圣夫人就不仅仅是忙,她更慌。天启要没了,谁还叫她妈妈? 任皇贵妃也很慌,心里跟住了只蚂蚁一样。若不是荣老公公一直告诫她要镇之以静,还不知道会不会闹笑话。 唯一不受太大影响的是段纯妃。 作为天启元年就入宫的三淑女之一,她的地位被先后产子的范妃任妃超越。 但现在她也大着肚子了,而且预产期快到了。 只要生个皇子,虽然看上去争不过那个早慧的太子,但“早慧不寿”可在宫里流传许久了啊。她充满期待。 或许全天下,真正没有得失算计,全身心担忧天启的,只有他的原配皇后张嫣。她基本就一直住在乾清宫了,人都清减了不少。 太子,朱慈炅也很慌,很焦虑。他失眠了。 枕边是当初那个被魏忠贤捡起来的小木船,船帆已经断了,天启爸爸说空了给他修。但他一直不空。 他还有两架小自行车,天启爸爸不准他骑那个两轮的,说要等他大一点再教他骑。虽然小朱会骑,但也很期待天启爸爸教他。 小朱属牛,天启爸爸给他雕了好几件牛样木雕。 天启六年是两头公牛斗角,他跟天启爸爸说取名牛比。 天启七年是一头山上甩尾的小牛,他跟天启爸爸说这叫牛栏山。 天启八年已经来了,小朱已经想好叫老爸弄个牛停步回首的木雕,就叫牛顿。 还有半年多就四岁了,就能收到神匠爸爸的礼物了。但现在—— 为什么? 明明都已经是天启八年了,天启没有落水啊。 为什么不等儿子长大? 儿子有好多好多的想法,大明一定不会亡的! 小朱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他的抽泣,惊醒了身边的任贵妃。 小太子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任妃很意外,伸手掏向小太子的裤裆,看看是不是尿床了。 干的,“炅儿怎么了,别哭。娘在呢!” 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 朱慈炅被老娘的操作差点整自闭,缓缓止住哭声。 是啊,就算天启不在了,生活还得继续。 而且是在这天下核心的皇宫里,自己必须要振作,否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天启又怎样?自己三岁又怎样? 外朝,内廷,你们又能怎么样? 自己还有三千侍卫亲军,谁想欺负稚子,那就来试试吧! 第15章天崩6 第15章、天崩(6)四月十日。 出乎所有人意料,天启起床了,气色居然有些红润。由张皇后扶着在花园里散步了好一会,才回宫。 天启还召见了内阁大臣,英国公和监察御史曹思诚,询问了朝政。 所有人都惊喜无比,天启终于挺过来了。 小太子同样惊喜无比,飞快的跑向乾清宫。 他宁愿自己的安排是无用功,也期待天启能健康。 小朱仔细端详了下天启爸爸,果然气色不错。 你妹的张介宾,没想到你也能误诊,吓坏本宫了。 天启大好的消息让整个皇宫都充满喜悦,阳光普照。 还有更喜上加喜的事,段纯妃感到阵痛,都见红了。 天启也很高兴,他又要有个儿子了。 张皇后赶紧招呼人往段纯妃宫里赶去。 天启拥着儿子,“你看给你弟弟取名叫慈烯怎么样?” “好啊。” 但小朱心里吐槽,老爸你还能玩出花取名不成?只能元素周期表呗。 “嗯,炅儿你是太子,也是兄长,你以后可要善待你弟弟。” 朱慈炅猛点头。 但一想,不对啊,还没出来呢,万一是个妹妹怎么办? 段纯妃折腾了大半天,小朱都困了,才得消息。 果然乌鸦嘴最灵验,是个公主。 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高兴,反正公主也挺好的,自己又不重男轻女。 ****** 放下了心中枷锁,多日压力一扫而空,小朱甜甜入睡。 下半夜,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任皇贵妃一脸恐惧的摇醒了朱慈炅。 朱慈炅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王体乾? 心中顿时如冰激了一下。 “父皇?” 王体乾眼角含泪,点了点头。 朱慈炅麻木的任由任妃和宫女帮他穿好衣服。 王体乾伸手要抱他,他拒绝了。 冷漠的眼神不似幼儿。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属于他的挑战和考验终于来了。 “传东宫属官。” 朱慈炅很冷静,转头又问:“通知阁老们了吗?谁在乾清宫主持大局?” 王大珰有些呆,三岁的太子怎么给人好老练的感觉。 “已经有人出宫了,是皇后娘娘在乾清宫。” 东宫诸内监全员出现,小太子就在床头发号施令。 “刘若愚,你去找方懋昌,陈震亨,太子护卫亲军全员集结。披甲持械,乾清宫外集合,今夜乾清宫许进不许出。你持太子印随军,有敢阻拦者,杀之。 邱致中,你去找卫时忠、骆养性,然后去北镇抚司找许显纯,本宫要接管锦衣卫,许显纯胆敢不从,杀之。 李继周,王坤,你两去御马监,找李朝钦,本宫要接管忠勇营。不从者,杀之。 王之心,你去禁军传大明太子谕令,今夜无太子令出宫者,尽数诛之。 高启潜,你持孤令牌带人亲自去请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驸马都尉刘有福入宫。然后你们不必回宫,去京师城门等候。若事情有变,你们出京,发大明皇太子令,号召天下勤王。 卢九德,你带人留守启祥宫,护孤母妃安全。 方正化,你奉太子剑,谭进领其余人等着内甲藏械随本宫左右。 都清楚了吗?” “谨遵太子谕令。”所有人齐齐跪倒。 任皇贵妃都看傻了,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大明皇太子的威风。 “王大伴,走吧!” 朱慈炅看着也有些发呆的王体乾轻轻开口。 ****** 天启还活着,眼中不舍的望向浩浩荡荡冷脸而来的小太子,突然笑了。 “皇后扶朕起身。” 朱慈炅急忙前扑,抓住天启的手,阻止他起身,“父皇!”泪水却控制不住。 天启望向龙床前一清瘦老者,“来先生,此朕嘉儿,可继大统。”说着把太子小手放到来宗道手中。 “臣已知,皇上且安心,内阁诸公很快就到了。” 来宗道也无比难受,本来以为天启已经大好,内阁今夜也就留了他一人。 张皇后爬在床沿已经哭得不能起身。 御医轻轻扭动插在天启身上的银针,显然,他们为了等来太子,给天启使用了手段强行续命。 天启手掌抚过太子头顶,“炅儿,原谅父皇,没能等你长大。” “父皇。” “大明就交给你了。炅儿,父皇知道你极有主见,但是也要多听你母后和几位先生的话。做任何事都不要太急,你还小,有的是时间。” “孩儿一定牢记。” 天启又挣扎着想要去够皇后,指尖却只划过张皇后的长发。 皇后一张泪脸抬起头。 “皇后,朕好痛!”天启又闭上了眼。 御医抬头,“娘娘,殿下?” 张皇后牙都要咬碎,双手死死抓着床沿,一言不发。 小太子最后看了眼天启,点点头,又抬头望天。 御医拔出银针,天启双脚一蹬,再没了气息。 张后猛的扑上前,似乎还想挽留。 来宗道沉默下跪。 朱慈炅努力站直,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点。 王体乾跪倒,带着哭声的高喊: “皇上龙驭宾天!” 乾清宫、钟楼、太庙钟声同时响起,第一轮三十六响时,内阁终于进到大内。 孙承宗瞬间呆立,内心充满黯然和忧伤。大明真是多灾多难,又要迎来一个幼儿皇帝吗? 三轮一百零八响钟声敲完,天色已经朦朦,有霞光露出,朝阳已在路上。 换好孝服的朱慈炅在偏殿盯着面前跪着的刘应坤和许显纯, “孤可以信任二位吗?” 刘许二人对视一眼,皆跪下,“遵殿下吩咐。” “那好。刘公公,你去请信王入宫。许都督,你去请其余在京诸王入宫。所有人暂且于交泰殿安置,不许走动,以免惊扰宫人。你们明白?” ****** 重新走进寝宫的小太子正好听到暂掌内阁的孙阁老对悲伤的张皇后道: “臣等且下去草拟遗诏。” 朱慈炅忍不住打断,高声道,“黄首辅怎么还不来?谁准他辞职了?李永贞,你亲自去请。告诉他,再不来孤就送他去陪父皇。” 四大阁臣齐齐一惊,皆恭身施礼。 孙阁老又对太子道,“臣等想先回内阁草拟遗诏。” “去传翰林诸臣进殿,来先生亲耳听到父皇遗诏,由你主持,就在这里。” 孙承宗忍不了稚子胡来,高声抗议,“殿下,遗诏要由内阁草拟。” 小太子打量了一下刚刚进殿正准备狂抹眼泪的诸位勋贵,又望向次辅大人,冷笑道: “孤已经下令今夜乾清宫没有孤的命令只许进不许出,大明太子也不能朝令夕改吧? 还是来公忘了刚刚父皇临终前的叮嘱? 又或者诸位先生打算来次景泰旧例? 不过,诸位恐怕不知,孤刚刚令东厂和锦衣卫去请在京诸王进宫了。 孙先生是父皇生前信重之臣,父皇遗体未寒,内阁这就要欺孤儿寡母吗? 孙阁老,莫非要逼孤去宫门外高呼一句‘为朱氏者左袒’?” 孙承宗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听到太子这番话。 施凤来,李国普,来宗道俱都感到如山的压力扑来,四人连忙下跪。 英国公张维贤又一次幸运的开口,“臣请太子于陛下灵前继皇帝位!” 孙承宗这才知道自己等人犯了何等错误,连忙补救,“臣等请太子于陛下灵前继皇帝位!” 朱纯臣,刘有福,王体乾,刘若愚,殿中余人纷纷跪倒,“请太子于陛下灵前继皇帝位。”一时间,连掩泪不止的张皇后都侧目,看着有些陌生的小太子。 “炅儿允了吧。”见朱慈炅半天不应,忙开口劝道。 小朱才气鼓鼓的开口, “依制。” 第16章生荣亡哀厥声载路上 第16章、生荣亡哀,厥声载路(上)皇宫内外,尽挂白幡。 乾清宫内,一片素色。 小太监们对着皇帝寝宫方向,在过道和宫门口跪泣。 御医、宫女大多已经退出寝宫,在宫外两侧天井中跪倒。 从乾清宫到坤宁宫,太子侍卫亲军一路分布,已经将整个乾清宫全部包围。 他们批甲持枪,腰挂刀弓,沉默静立。 将领和内监抬出素服,给他们一个个全披一层。 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不少人收到的还都是白纸做成的素服。 御马监忠勇营一身素白来了,数百人进入乾清宫内,在东西暖阁和正殿外布防。 锦衣卫也来了,前前后后进入交泰殿,并将那里包围。 小太子内监卫,外亲军,宫禁,都营,天下勤王的布局已经完成。 太子出来了。 草草接见了各部首领,低语几句,宽慰一番。 小朱感觉自己的布置多半是多余了。 但他怕啊,他才三岁,内外皆疑。 有布置,肯定多余,没布置试试看。 备而不用和备而无用是完全的两个概念。 寝宫内,皇后正带人整理天启遗容。 王体乾正带人想布置灵堂。 孙承宗让到奉天殿布置,老王回敬他一个带泪苦笑。 你老厉害,不如你先去奉天殿试试,看外面大头兵认不认你这个阁老。 随后,孙老头就听见密集的脚步声和兵甲声。 怒目圆睁:“你们是谁的人?想要干什么?” “忠勇营,奉皇太子令,接管乾清宫门禁。为大行皇帝陛下守灵!” 孙老头无语了。 施凤来,李国普互相对视一眼。 张维贤低着的头有点眩晕。 太子,太子不会大开杀戒吧,老臣冤枉啊。 “内阁诸位同僚,翰林应该到了,我们先到东暖阁拟定陛下遗诏吧。” 四位阁老也出了寝宫。 不到一个时辰,宫门外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颜色。 他们看到东宫总管刘若愚在跟被人团团围住的小太子汇报什么。 他们看到被小太子遗忘了的定国公徐希皋自己来了。 施凤来跟行色匆匆的大内大珰李永贞错身而过,低声问道:“信王还没来?” “来了,在交泰殿。” 李国普这时也不知道从谁手中接过一张纸条,“太子已掌大内。” 东暖阁御书房,此时相对安静,翰林们还没有进宫。 施凤来见无外人,轻声笑道,“也不知是谁教的?小太子还没正式登基,就要跟内阁翻脸吗?” “存梅兄,如果殿下无人教呢?”来宗道一脸严肃,神情凝重。 又转头望向次辅孙承宗,“老夫不知诸位是如何想的,陛下临终以太子手付我,老夫拼将一身官服也会护太子登基。” “子由此话严重了。”李国普没有施凤来的轻佻,皇帝驾崩,居然脸上带笑。 他更倾向于内阁要团结,说话才有分量。他看出来宗道对施凤来不满,语气强硬,所以出言缓颊。 一直阴着脸的孙承宗坦然抬头,同样态度强硬。 “辽东不宁,太子可能视事?还是来萧山想做张江陵?” 来宗道冷笑,“老夫不是太子师,不过张瑞图应有此意。黄我范要走,张瑞图入阁谁能挡?” “我看太子气度,正是明君之相。我等既已请立,又何必平添变数。坊间传说太子是懿文太子转世,或可改我大明国势也未定。”李国普对二人温言道。 “变数?呵呵,尔等小看太子了。若不出老夫所料,皇宫大内此时已经完全为太子所控。不信往外面瞧瞧,看看是不是甲兵林立,你们谁能往外面传只言片语,老夫从此不言。” 虽然只有短短数眼,来宗道却已经看出了太子对乾清宫的控制。 施凤来小心移步窗边,果然见到兵马调动。“东宫,御马监,东厂,锦衣卫。太子尚幼,何人如此大胆?” “皇后还在里面,大内兵马果然是太子调动?”李国普也装出惊讶之色。 “岂止大内兵马,如果太子愿意,明日之后,整个京营,太子也可调动,你们就没见俩位国公在太子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吗?稚绳兄,你不妨告诉我,变数从何而来?” 来宗道看不上施李二人,这种巨变时刻,孙承宗的态度无比重要。 “太子本就是正统,何来变数?不过太子尚幼就擅动刀兵,什么懿文太子?我看武宗再临才是。” 孙承宗数次被太子驳了面子,对小太子实在没有好印象。 李国普见二人意见趋于一致,道:“那一会遗诏就拟定传位太子?” 三人均点头同意,但孙承宗又补了一句话,“老夫的意见是,太子继位,信王监国。” 施凤来率先赞同,“我看可以。” 但来宗道却变脸了, “老夫不同意,陛下也没有这样的遗言。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拟,老夫会单独拟一份。” 说完甩袖而出。 朱慈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在方正化怀中稍微眯了一会。 迷迷糊糊中,一个婴儿哭声在所有低泣声中特别嘹亮,忍不住拭眼起身。 天启爸爸留下的礼部尚书周登道和工部尚书薛凤翔正在一旁跟张皇后低语汇报,大约是商量天启后事安排。 天启爸爸的后妃包括傻白甜母亲和宁德、遂平、乐安三位长公主等人一排排跪在一侧,低头低泣。 大明首辅黄立极和三位国公,詹事老张等官员跪在另一侧。 奉圣夫人一身孝服站在女眷之首,正对着下面跪着一个宫女喝骂。 “此女一出生,皇帝就驾崩了。就是这个不孝女克死皇帝,当诛之。” 朱慈炅小脸眉头紧皱,心中突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也许,母后也会满意我的处理。 他越过客氏,竟直来到那宫女面前,伸出手轻轻抚过宫女怀中女婴额头。 一旁本就面色惨白的段妃,脸更白了,摇摇欲坠。 “黄先生,依大行皇帝遗旨,此女赐名朱淑娣,录入宗册。此为孤唯一皇妹,孤意,议授玉宁长公主。” “臣遵旨。”黄立极完全没有在意皇帝还没有,先有长公主的细节。 皇帝的突然离世,黄首辅貌似有了继续刚下去的理由,对太子殿下是完全放低姿态。 与张瑞图来的途中有过交流,黄首辅在魏忠贤去世后,一度迷茫的政治方向瞬间清晰。 他好像可以是新帝的绝佳臂助。 刚进殿,想要喝斥客氏的孙承宗也忍不住对黄阁老侧目,但最终啥也没说。 朱慈炅的手指触到女婴的额头,女婴立即停止哭声。皱皱的皮肤,稀疏的胎发,唯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 小朱一直紧绷的小脸露出微笑, “玉宁皇妹定是饿了,王体乾,安排下去哺乳吧。 不过,段娘娘,孤希望还是你亲力为之。有医者言,母乳重万金,孤幼时就食母乳,所以康健。 送段妃和长公主回去吧,皇妹初生,免所有丧礼。 天下非议,皇兄为你挡之。” 殿中文武和后妃太监都望向殿中那对小小身影,一时静默。 朱慈炅转身看向客氏,语气冷漠, “奉圣夫人与父皇恩重,孤亦重之。刘应坤,安排奉圣夫人入殉。” 客氏大惊,尖叫,但很快便有太监出来将她带出去。 蛮霸整个天启朝的一代猛女,就这样轻飘飘的被小太子处理了。 殿中群臣勋贵又见到了太子的另一面,互相瞪眼。 变数?哪位猛人倒是站出来变一变看看。 殿中瞬间雅雀无声。 憔悴的张后也向太子投来目光。 内阁四阁老更是神色怪异。 李国辅尤其紧张,太子杀心初现,现在外面全是太子的人。 孙承宗依然毫无惧色,要将手中圣旨递给张后过目。 “皇后娘娘,这是内阁拟定得陛下遗诏。” 来宗道也决定硬刚,同样递上一份圣旨。 “皇后娘娘,这是臣受陛下托孤,拟定的遗诏。” 张皇后诧异之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两份天启遗诏? 天,按照大明传统,出现这种事情,孙来二人必有一人要退出内阁。 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徐应元也不敢接了。 朱慈炅心中冷笑,开口: “刘若愚,你去拿过来。黄先生,你是内阁首辅,父皇遗诏怎么可以没有你参与。你去主持再拟一份吧。” 孙承宗脸上终于变色。 他可以以内阁名义压制来宗道,逼迫张皇后同意。但他只是代掌内阁,不是首辅,首辅是黄立极。 第17章生荣亡哀厥声载路中 第17章、生荣亡哀,厥声载路(中)孙承宗回到了东暖阁,但并没有进御书房。 黄立极回来了,他都可以想象他会拟定什么样的遗诏。 孙承宗神色冷漠而坚定,厚重的官帽随手放在御案上,稍显凌乱的白发在微微颤抖的肩上起伏。 他负手望着大殿中央的“宵旰图治”匾额,眼角竟有泪珠滑落。 依稀间仿佛看到天启还坐在御座上,小太子骑着小三轮车在围着他转圈。 但他的目光穿透乾清宫,仿佛回到了辽东大地。 他可以想象,洪歹极听到天启驾崩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他可以想象,幼主临朝,陕西乱民会是什么反应。 他甚至可以想象百官会是什么反应,江南会是什么反应。 他理解来宗道的坚持,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他必须保证国家不能动乱。 信王监国是成本最低的人心凝聚。 翰林学士钱士升走近孙承宗,手中捧着素服,目光中有些担忧。 钱士升是天启将大量三甲进士编入儿子詹事府后,翰林院硕果仅存的大明状元,也是孙承宗入阁后才起复回归翰林院的。 他和孙阁老之间多少有点恩主的味道。 “阁老,礼部送来的丧服。” 孙承宗缓缓回头,迅速平息心中悲切,伸手接过,边穿边问, “以时,你怎么不进去?” “孙之獬他们在里面,少我一个无关紧要。” “太子同意礼部出宫了?” “嗯,周尚书遣人送来的。” “外面百官是何反应?” “礼部已经安排百官在宫门跪灵,没有啥特别的意外。” 制曰: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八年于兹。今遘疾弥留,殆将不起。 皇太子慈炅仁孝英睿,宜嗣皇帝位。信王由检忠勤体国,着以监国摄政王总理中外机务,会同文华殿大学士孙承宗、英国公张维贤、左都御史曹思诚,共决军国重事。 内外诸司有阿附权阉、紊乱朝纲者,许监国王便宜行事,先斩后奏。其东厂、锦衣卫一应缉事权暂归兵部统摄,钦天监择日除秽。 丧礼悉遵洪武旧制,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天启八年四月十一日 朱慈炅在乾清宫正殿监督天启灵位的设立。 “敬天法祖”的匾额下,御座已经被移开。 天启的灵位,被摆了上来,“大明皇帝朱由校之灵位”十个大字刺痛了小朱的目光。 小朱还不熟悉大明礼仪的细节,但他记得太庙里的灵位格式是“太祖高皇帝神位”。 天启的庙号谥号还没确定,但朱由校三个字还是让小朱不舒服。 要学道长吗?小朱无声的摇头,现在大明是末世。 刘若愚在一旁将孙承宗版的遗诏缓缓诵读。 朱慈炅身后,张瑞图立即出声: “皇上,不可,绝不可由信王监国。孙承宗其心可诛。” 朱慈炅还没有正式继位,但张老探花的皇上已经脱口而出。 朱慈炅冷笑,“孙阁老是要杀皇叔吗?送交泰殿,给信王。下一份。” 来宗道没有回东暖阁,他跪在天启遗体前。 丧服还没送到,他一身大红官服分外显眼。 但他目光坚定,毫不在意,神色虔诚得如同一个殉道者。 或许,他对天启的忠诚比这寝宫内绝大多数身穿孝服的人都更真诚。 他早就厌倦了朝堂上的党争不休。 如果不是天启有振作之意,他也有辅弼之心,他早回老家抱小孙子了。 他不能允许孙承宗做权相,他是了解太子的。 太子虽小,但性格坚定,是天生的帝皇之资。 信王根本没法和太子的聪慧相比,敢让信王监国,必然埋下无穷隐患。 大明第二次叔侄相争,迟早爆发。 张皇后担忧的看着来宗道,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 “来先生,为何会闹成这样?陛下刚——” 来宗道看向张皇后,又看了看任皇贵妃。 这两个女人都不行啊,还不如一个三岁幼童。 “殿下不必担心,太子会处理好的。” 制曰: 朕荷天眷命,御宇多年,今遘危疾,自知弗瘳。 皇太子慈炅天姿明粹,孝友夙成,即皇帝位。 皇后张氏端肃有仪,贵妃任氏诞育元良,着共垂帘听政。一应章奏,两宫用玺后发内阁票拟。凡祭祀、选官、调兵事,须经慈庆宫用宝。 辅臣黄立极、孙承宗、来宗道忠谨可托,每日辰时诣乾清宫进讲。 诸王勋戚各守藩邸,非诏不得入京。 中外臣工务持大体,丧仪毋得过费,其遵行毋忽。 天启八年四月十一日 “来公忠谨!” 朱慈炅闭目沉思,缓缓点评道。 张瑞图上前,“皇上,此诏可用,但孙承宗之名应该除去。” 朱慈炅不置可否。 “卢伴,你去看看黄先生拟好没,拟好送来。” 翰林院负责拟诏的两人孙之獬和黄锦被召来拟诏时都是懵逼的,黄锦更是刚刚帮来宗道拟过了。 他正和孙之獬低语,何时可以出乾清宫,孙来二公这次谁更有把握。 然后就看到黄立极黄首辅来了,施凤来紧跟其后,李国普也磨磨蹭蹭的跟着。 黄首辅的“病”看来是好了,呼吸匀称,一举一动都重新找回了大明首辅的霸气。 “重拟遗诏。”黄首辅扫了眼几个翰林词臣。 翰林老大钱士升不买帐,借口去拿素服,先溜为敬。 黄孙二人面面相觑,黄锦一摊手,“你来。” 孙之獬只好上前,还好,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小孙还是很懂事的,书法也不错,人品虽差,不是还没机会暴露吗? 朱慈炅还没见过他,不然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很可能就不是客氏而是他了。 吹干笔墨,黄首辅仔细检查,果然完全是自己的意思,对小孙很满意。 施阁老表示完全赞同,李阁老也没有多余意见。 好,内阁3:2通过,就它了。 “你们等等,老夫亲自给太子殿下送去。” 出门正好遇到卢九德,没说的,走吧。 制曰: 朕绍膺鸿业,七载有余,忽遘恶疾,殆弗能兴。 皇太子慈炅聪敏岐嶷,即遵典制嗣皇帝位。 特简建极殿大学士黄立极、武英殿大学士施凤来、东阁大学士李国普总理朝政。 凡六部九卿奏事,须经通政使司转呈司礼监批红。其有结党妄议、谤讪朝政者,着厂卫严查。 南京户部所欠漕银三百八十万两,限三月内解京,迟者以通夷论处。 丧事从俭,禁民间嫁娶作乐,余俱如旧例。 天启八年四月十一日 小太子完全心累了。 内阁这种玩法,难怪老爸受不了。 小眼睛在黄立极身上上下打量,一语不发。 老黄有点急了,“殿下,有何不妥?老臣马上改正。” “父皇新丧,天下宜静。” “臣明白了。”老黄立即伸手把第三份遗诏拿回,想要去改。 朱慈炅阻止了, “算了。孤自己来吧。詹事府谁还兼着翰林?” “右庶子王铎。”老张马上回答。 “传。” 摆在张皇后面前的遗诏已经加印,黄立极掌握的内阁之印,王体乾掌握的敕命之宝,只等皇后代掌的皇帝之宝。 张皇后很满意,点头,“徐应元,用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冲龄嗣服,八载惕励,未遑宁处。东靖建夷,西拯灾氓,南厘漕弊,北遏虏尘,早衰鬓发,竭尽赤忱。今遘疾大渐,神器攸归。 皇太子慈炅生而神灵,弱龄明睿,襁褓知孝,总角达礼,德协重华,功参二祖。虽冲幼之质未充,然社稷之托匪轻,宜即皇帝位。内外文武务遵洪武成宪,恪守祖宗法度。 特谕英国公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建极殿大学士黄立极总领阁务,詹事府詹事张瑞图参预机宜。其有阻挠国政、淆乱法纪者,五军都督府会同锦衣卫按《问刑条例》严究。 丧仪准永乐七年例,辍朝三七,禁民间停嫁娶。太祖高皇帝三百年诞祭在迩,勿以朕故废礼。 呜呼!国祚绵远,惟贤是与;保邦靖难,非朕敢私。尔诸臣工尚克钦承。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天启八年四月十一日 孙承宗和来宗道面面相觑,这是一份正常的遗诏,太正常了。 正常得不像是黄立极的手笔。 遗诏还特别夸大了天启功绩,对皇太子吹捧得有点过份。 他喵的,这是张瑞图的手笔。 这遗诏因为正常而不正常。 朱慈炅再大十岁都没有问题,但他只有三岁啊。 没有信王监国,没有太后垂帘,也没有内阁辅政。 二老看着张皇后悲切面容下流露的满意之色,不好宣之于口的是: 不借遗诏掌权,你的位置在哪? 第18章生荣亡哀厥声载路下 第18章、生荣亡哀,厥声载路(下)交泰殿内,这里有皇家跟朱慈炅关系最近的八个男丁。 第一是信王朱由检,他拿着乾清宫送来的遗诏,恐惧忧伤之外,心中还有些许窃喜。 然后是瑞王朱常浩,慧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灜。 瑞王世子朱由木巳,桂王三子朱由木爱,两个十岁少年。 慧王世子朱由梁和桂王四子朱由榔两个四岁奶娃娃。 当然,洛阳还有四位,福王朱常洵,福王世子朱由崧,颖冲王朱由渠,福王三子朱由桦。 历史上,这群人里出了三个皇帝,但所有人结局都相当凄惨。除了了桂王父子,没有一个正常死亡的。 但是,显然,他们不知道朱慈炅是来挽救他们性命的。 此时此刻,三王都非常生气。他们知道天启驾崩了,但好侄孙竟然命人把他们关起来。 瑞王仗着他亲娘还在皇宫飙: “许显纯,本王现在就要进乾清宫。本王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许显纯一脸讨好,“王爷你快别为难我,再等等。” “本王不等了。”朱常浩肥胖的身体说完就朝守卫们压了过去。 守卫们虽然持刀,却依然被他逼退。 慧王桂王两兄弟连忙并肩跟随,力挺五哥。 许显纯见实在拦不住了,有意放弃。 锦衣卫中突然窜出一人,飞起一脚就踢向瑞王胸口。 两百多斤的瑞王被一脚踢倒,还没从巨痛中回过神来。 那人手中绣春刀嘡啷出鞘,明晃晃的刀光压在瑞王脖颈之间, “瑞王还要出去吗?” 慧王桂王吓得齐齐后退,信王也惊得站起,小孩子更是吓傻了。 瑞王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你……你……你是谁?” “东宫太子侍卫卫时忠。你要想找死,我成全你。” “卫千户,快把刀收起来。” 许显纯连忙阻止,刚想上前,却感觉腰间一痛,被一柄匕首生生顶住。 回头一看,是太子侍卫千户骆养性。 骆养性匕首藏于袖中,不为外人所知。 他在许显纯耳中低语,“太子有令,若许显纯不听话,诛之。请指挥使恕属下无礼。” 许显纯冷汗直冒,看到已经聚过来的骆养性属下,再也不敢言语。 信王看到太子的人如此强势,方才突然意识到,天变了,手中的遗诏瞬间烫手无比。 这那里是监国,这是要命啊。 瑞王脖子上已经出血,但卫时忠完全没有收刀的意思。 瑞王被吓傻了,一动也不敢乱动。 还是奶娃娃朱由榔被吓得哭出声来,卫时忠才收刀,轻蔑的扫了众人一眼。 这些货色也配跟太子相争。 锦衣卫镇抚使吴孟民,神色平静的目睹一切,手中抚摸着太康伯张国纪赠送的玉佩,沉默不语。 他敢跟许显纯顶牛,却惹不起太子的人。不管怎么说,太子和皇后是一体的。 诸王和王子没有在恐惧中等太久,因为入夜天启就要入殓并移灵乾清宫正殿了。 乾清宫西暖阁寝宫内,龙涎香与药草气息交织。 内侍们屏息跪伏于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手持《内府丧仪录》,以尖细嗓音宣读入殓规程。 四名尚衣监宫人用素绸蘸取玉泉山运来的温泉水,为天启帝朱由校沐浴更衣。 其遗体着十二章衮服,头戴翼善冠,腰系金镶玉带,足踏青缎云头履——这是帝王“寿衣”的最高规格。 棺椁是工部精选的金丝楠木梓宫,内铺三层:底层为松香与檀灰混合的“镇魂垫”,中层覆明黄织金缎,最上层撒满五色宝石与七宝菩提子。 钦天监监正以罗盘测向,将天启帝遗体头北足南安放,左掌心压白玉圭,右掌覆《皇明祖训》,象征“持圭守礼,承祖遗志”。 待礼部尚书周登道率太常寺官员诵完《告天祝文》,十六名锦衣卫力士以铜钉封棺,榫头包金箔,钉入时须齐声高呼“圣躬万世”,声震殿宇。 这是朱慈炅最后能看到父皇了。 他心中充满悲切,但不知道为何,眼中却落不出泪水。 反倒是张皇后哭得撕心裂肺,范任两位皇贵妃死死将她拉住,免得失礼。 寅时整,紫禁城九门再次钟鼓齐鸣。 乾清宫至仁寿宫甬道上铺满素帛,仪仗队持白幡、素灯笼分立两侧。 小太子朱慈炅着斩衰孝服,麻绖束腰,手持引魂幡立于梓宫东侧。 按制,移灵需“嗣君扶柩,百官捧舆”,朱慈炅以左手虚扶梓宫龙头,内阁首辅黄立极、英国公张维贤分执梓宫左右龙耳,三十二名内廷侍卫抬柩缓行。 移灵队伍过隆宗门时,司礼监撒纸钱九千九百枚,每枚皆印“奉天承运”朱文。 沿途遇槛阶,需以檀木戗桥覆素绸,确保梓宫“不沾尘,不触地”。 至乾清宫正殿,梓宫暂置于蟠龙金漆宝床上,床周设七盏长明铜灯,灯油掺入天启帝生前御用龙涎香,青烟缭绕如龙形。 正殿内,香案高供三牲五谷,青铜鼎中焚烧着福建进贡的沉水香。 朱慈炅率众再行三跪九叩大礼。 “蜀琴且勿弹,齐竽且莫吹。四筵并寂听,听我《薤露》诗。昨日七尺躯,今日为死尸。亲戚空满堂,魂气安所之。……”太常寺卿钱谦益在一侧领唱着刘伯温传下来《薤露歌》。 太子朱慈炅领初献,独献玄酒(清水)于灵前铜盆,喻“清平之始”;皇后张氏率后妃献素帛九匹,匹匹织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纹。 信王朱由检领亚献,代表宗室献赤金哀册,册文由翰林院连夜撰写,首句“维皇七载,龙驭上宾”以朱砂填色;诸王公主献青玉哀圭,圭身刻“孝悌忠信”四字。 内阁黄立极与英国公张维贤领终献。黄立极献《山河社稷图》,图卷展开时,英国公以辽东战报焚于灵前,灰烬落于图上宁远城位置,暗喻“魂镇边关”。 礼成刹那,似有风穿殿而过,长明灯焰骤升三尺。 钦天监监正高呼,“紫微星动,新主承辉”。 黄立极张维贤领文武百官,再次跪倒,“请皇太子于先帝灵前继皇帝位。” 张皇后从王体乾手中接过传国玉玺,递给朱慈炅。 朱慈炅盯着”大明皇帝朱由校之灵位”,沉默良久,终于接过。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声浪穿透重重宫墙。 百官缓缓退下,大明皇帝朱慈炅还要率后妃公主诸王子等为天启守灵。 但从此时开始,虽然朱慈炅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他已经不再是皇太子,而是皇帝了,可以自称朕了。 第19章皇帝还是传儿香 第19章、皇帝还是传儿香“殿下,奴婢刚刚乘人不注意偷了两块莲糕,你看。奴婢给你挡着人,你悄悄吃点吧。” 小太监庞天寿挡着人,露出袖口,小声低语。他还不知道应该换称呼了,但他知道要讨好自己的主人。 “朕不饿,你吃吧。” 朱慈炅看着面前谄媚的笑脸。皇宫真养人啊,几岁的孩子都知道争宠了。 庞天寿快哭出来了,“殿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正路过准备离开休息的张嫣听到了庞天寿的话,一惊,迅速来到朱慈炅面前。 “带陛下下去,煮点吃食。炅儿,听话,别折腾自己。” 朱慈炅低头,有些无奈,“儿臣遵旨。” 朱慈炅退到偏殿,小庞很快送来一碗白粥。 “陛下,好了。” 显然有人教他,应该换称呼了。 朱慈炅毫无胃口,嘴里根本无味,问道,“有苦菜吗?” 话一出口,又想起父皇,是啊,现在轮到他每天都要尝点苦菜了。 大明宫廷苦菜叫荼菜,如火如荼的荼,荼毒天下的荼。 一夹菜入口,朱慈炅愣了,还有点惊慌,怎么没味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味觉。 “传张介宾。” 张介宾检查后得出的结论是,皇上悲伤过度而失味觉,应该只是暂时的,只要哭出来就好。 可是,不知道为何,或许从他点头允许御医拔去天启爸爸身上的银针开始,他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本就有些神异的朱慈炅,成为皇帝后,更神了。 张后和任妃匆匆赶来却都没有主意。 不过朱慈炅算是放心了。 他有些担心跟天启讲的那个梦成真了,天启刚挂,他就被人毒杀,虚惊一场还好。 ****** 京师承天门(今北京天安门)东南侧,长安右门以东,千步廊东侧,有一座宏大的建筑,是大明中央礼部衙门。 建筑坐北朝南,衙署外墙以朱红漆饰,正门悬挂黑底金字匾额,上书“礼部”二字,两侧立有石狮镇守,门廊立柱雕刻云龙纹样,象征皇权与礼法权威。 主体建筑由三进院落构成:前院为仪门及属官办事厅,中院正堂为“典仪堂”,是尚书主持廷议、处理政务的核心场所;后院则设典籍库与礼器房,存放《大明会典》《礼部则例》及祭祀器物。 典仪堂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梁枋绘有青绿彩画,地面铺设青砖,正中悬挂“明礼定邦”御笔匾额。 堂内主位设紫檀木案几,上置铜铸香炉、文房四宝及黄绸包裹的玉圭——象征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权。 此时礼部衙门内外已尽悬素白。 正门处垂落两条三丈白绸幡,幡尾以金线绣龙纹;院中七十二盏宫灯悉数裹上麻布,典籍库廊柱缠绕素帛,连石阶缝隙都填塞着棉纸剪成的雪花纹路。 平日难得一见的大佬们皆着斩衰丧服,齐聚典仪堂。 这是一场廷议,要议定天启庙号、谥号,同时也要为坤宁宫、启祥宫上尊号。 礼部尚书周登道主持,内阁五大佬非常难得的集体参加,司礼监三大秉笔李永贞、赵本政和田昭列席,与会的是各部尚书侍郎,九卿,翰林,御史。 济济一堂五十多人,是大明难得一见的大廷议。 这两天可难为死周尚书了。 作为大明朝有名的混子尚书,他的业务水平可想而之。 不过他的两位副手,左侍郎孟绍虞和右侍郎温体仁还是在线的。 两位侍郎为与会官员呈上《谥法考》与《庙号例则》,翰林学士钱士升则开始诵读历代帝王谥册。 所有人都神情肃穆,言辞谨慎。 “皇帝崩逝,朝廷当遵古制,定庙号、谥号,以彰其德。今日诸公齐聚,望各抒己见,为国尽忠。” 周尚书缓缓开口,向内阁五大佬点点,示意廷议开始。 “先帝在位八年,虽国事多艰,然其勤政爱民,尤重木艺,实为一代贤君。我以为,庙号‘熹宗’,喻晨光微弱,象征其未竟之志。” 太常寺卿钱谦益首先开口。 魏忠贤去世后,起复了一大批人。“水太凉”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并没有捞到啥好位置,好在九卿也有廷议资格。 “熹者,微弱也,恐不足以彰显先帝之功。我以为‘愍宗’更妥,以哀其早逝,惜其未展宏图。”温体仁言辞恳切,却引发众臣低声议论。 御史群中突然传出个声音,“厉宗更妥,可彰先帝刚毅果决。” 人皆侧目,原来是左光斗之弟左光先。 你一个御史是来维持秩序的,哪来的发言资格,简直是扰乱秩序。 黄立极怒了,“叉出去!” “据《谥法解》,‘悊’字寓意明睿,可作谥号。先帝虽年少继位,然其聪慧仁厚,当以‘悊皇帝’为谥号,以褒其德。” …… 众臣的最终决议经反复讨论,礼部综合众议,定庙号为“熹宗”,谥号为“悊皇帝”。 李永贞与内阁点头呵呵,赵本政却提笔记录,先行派人呈报王体乾。 廷议还未结束,一个太监就跑向首辅黄立极。 “血红”的大叉遮盖了熹宗悊皇帝这个暗贬的庙号和谥号,一个写得有些歪的“纯”字透着朱家子孙骨子里那种浓浓的犟种特质。 黄首辅当即跪了,“老夫仔细想了下,熹宗这个庙号不合适。。” 孙承宗愕然,转头,“首辅?” 黄首辅有些小得意,把手中宣纸亮给孙承宗看。 那个血红的大叉像是划在孙承宗脸上。 在黄首辅的的操作下,天启大帝庙号从“熹宗悊皇帝”换成了“纯宗严皇帝”。 成熟的朝臣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和小皇帝过不去,左光先之流注定要被贬去三千里外。 或许,在九泉之下,天启也会感叹,皇位传儿就是比传弟香。 至少历史上朱由检是知道“熹”字暗讽了阉党当政的黑暗,但依然给与认可。 黄立极本身就是所谓阉党头子,他虽然复出视事,但话语权实在比不过已经执掌内阁半年的孙承宗。 不过小皇帝的意思,孙承宗也只能照办。 他的心头至今还闪过客氏的尖叫和瑞王的鲜血,从来无情帝王家,他和小皇帝之间可没有和天启之间的恩情。 朱慈炅对天启庙号谥号很满意,但礼部的折子还是让他宕机。 嫡母坤宁宫张氏,尊母后慈安皇太后,迁居慈宁宫。 生母启祥宫任氏,尊圣母慈禧皇太后,迁居慈庆宫。同时准任氏暂居乾清宫,以照顾幼帝。 慈禧太后啊,你们也敢放出来! 第20章挽明十策 第20章、挽明十策乾清宫东暖阁偏殿木工房,王坤、谭进腰挎宝刀守在门口,外围还有卫时忠、骆养性率领的锦衣卫,三步一岗的守卫着。 天启移灵已过了七天,下一步便只剩入山陵了。内阁已经决定由内阁次辅孙承宗和英国公张维贤护送了,小皇帝朱慈炅只需要送出皇宫。 朱慈炅的登基大典定于五月初一,但之前还有一场朝议,天启病重期间已经积压了不少事情需要处理。 相比而言,登基大典只是礼仪性质的,这场朝议更受小皇帝朱慈炅重视。 他要为这场朝议提出他思考很久,准备大展身手的“挽明十策”。 为此,他仔细研究了朝臣和先前所谓“太子党”的名单,在父皇独特的木工房召见这些人。 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黄立极。 詹事府詹士,礼部尚书(加衔),张瑞图。 户部侍郎,毕自严。 顺天府尹,徐光启。 詹事府少詹士,孔贞运。 詹事府少詹士,傅冠。 太仆寺少卿,李之藻。 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刘宇亮。 詹事府右春坊大学士,周延儒。 太子洗马,司经局校书,张介宾。 詹事府主薄,倪元璐。 詹事府录事,袁继贤。 乾清宫总管,刘若愚。 御马监少监,忠勇营掌印方正化。 乾清宫副总管,随侍高起潜。 “朕继大统,以诸卿为肱股,今有救时十策,要与诸卿商讨。诸卿请入座。” 施礼拜见结束,小朱开门见山。相比于森严的大明礼法,小朱破天荒的给与会人员全部赐座,众臣皆内心激动不已。 唯有黄立极和张瑞图有点膈应。那什么主薄,录事是啥小虾米,也能有座位。 “请皇上吩咐。”张瑞图率先恭敬接话。 朱慈炅抬手示意刘若愚,他是场中没有座位的三个人之一。 刘若愚开口:“陛下拟定救时十策,将在正式登基后推行,今日与诸卿讨论。 其一曰《铁血治吏》:整肃官场,重塑清廉。 核心内容是严厉打击贪腐,整顿官吏队伍,选拔清廉有为的官员。 其二曰《开源节流》:整顿财政,充盈国库。 核心内容是废除苛捐杂税,清查田亩,追缴豪强欠税,压缩宫廷开支。 其三曰《重振军威》:裁撤冗兵,精炼铁骑。 核心内容是裁撤无用之兵,集中资源训练精锐部队,提升战斗力。 其四曰《安民抚流》:赈灾济贫,稳定民心。 核心内容是发放赈灾粮款,安置流民,鼓励开垦荒地,恢复农业生产。 其五曰《兴技强军》:研发火器,提升战力。 核心内容是研究提高推广新技术,研发新式火枪、火炮等先进武器。 其六曰《外交同盟》:联蒙制金,分化敌人 核心内容是与蒙古和朝鲜巩固联盟,共同对抗后金,通过外交手段分化敌人。 其七曰《改革科举》:选拔实才,振兴文教 核心内容是改革科举制度,增加数学、科技等实用学科,选拔有实践能力的人才。 其八曰《整饬海防》:清剿倭寇,恢复贸易 核心内容是加强东南沿海防御,清剿倭寇,恢复海上贸易。 其九曰《强化皇权》:削弱藩镇,集中权力 核心内容是削弱地方藩镇的权力,增强中央集权,确保政令畅通。 其十曰《文化复兴》:弘扬儒学,凝聚民心 核心内容是弘扬儒家文化,提倡忠君爱国思想,凝聚社会共识。” 黄立极跟张瑞图听完面面相觑,一时不言。 两个大佬不发话,下面的人都不敢说话。 朱慈炅眉头一皱,难到朕精心准备的《挽明十策》没有人响应?他将小脑袋望向张瑞图。 张瑞图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这所谓救时十策是谁向陛下献的?” “这你不用管,你就说行不行?” 小朱生气了,这就是所谓“太子党”首领? “嗯,都很好,但具体内容颇有争议。陛下当前主要是要镇之以静,不可操切。”张瑞图坦言。 “一条都不能行?” “当然不是。比如第二条,开源节流。陛下就可以放归一批先帝宫女,节约宫廷开支。” 你妹的,张大奸臣。合着就可以改革皇家,其他都不行。 小朱脸色瞬间难看得不行。 黄立极察言观色的功夫不是盖的,当即发话, “陛下,老臣以为。强化皇权还是要做的,只是我大明并无藩镇。陛下可以加强东厂和锦衣卫力量,重建威慑。 文化复兴也很好,我大明人心是需要凝聚,打击书院也是可以推行的。 不过,陛下年幼,内外皆疑,老臣的意见是当前的首要之策是要维持国家稳定,不宜大动,诸策应缓行,润物无声,不宜大张旗鼓,提出变法之号。” 能当首辅的人,果然还是有水平的。小朱听懂了。 沉思良久,终于认可了黄立极的判断, “那朕要改革内阁可行?” 黄立极一愣,抬头,“陛下要如何改革内阁?” “张瑞图,徐光启,毕自严入阁。罢施凤来,李国普可行?” 小皇帝的话一出口,张瑞图脖子立即伸长。徐光启和毕自严反而对视一眼,非常意外,也突然有点期待。 黄立极低头沉吟,缓缓开口:“陛下不宜提罢施李,如果陛下一定要罢二人,老夫可以做他们的工作,但陛下要给臣理由。 至于入阁,张尚书入阁当然没有问题。徐子先刚复官,不过他也算翰林出身,需要稍过一段时间。毕侍郎,请恕老臣直言,老臣以为不可。” 小皇帝笑了,看了看黄立极,道:“朕的内阁需要君臣一心。施凤来暗中结交亲王,李国普勾连内宦。这两个理由充分不?” 黄立极吓了一跳,这是三岁皇帝?赶紧低头, “臣知道了。臣会让他们上折的。” “如果朕一定要徐光启、毕自严也入阁呢?” 黄立极叹了口气,“那只能陛下特旨入阁,肯定通不过廷议的。” “好,那就特旨。” 徐光启和毕自严都一愣,相继开口,“陛下——” “朕也要向天下证明,朕并非谁的傀儡。二位不愿意帮朕?” 徐毕二人连忙下跪,“臣不敢。” “另外,傅冠接掌通政使,孔贞运为国子监祭酒,李之藻转入工部,刘宇亮转吏部,周延儒转户部,倪元璐掌翰林。黄先生,有没有问题?” “老臣会尽量按陛下要求调整。” 黄立极暗叹一声,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道要挤掉多少人的位置。 朱慈炅抛出官位,木工房的气氛瞬间改变,喜气弥漫。 但朱慈炅内心却很疲惫,“你们所有人都从倪卿处领下救时十策的纲领,然后提出详细内容,以及如何施行的策略,给朕上个具体奏折,直接交给高伴伴。张介宾留下,你们退下了吧。” 在天启这木工房之中,魏忠贤和天启大帝曾经一次次策划国家大政和权谋手段。某种意义上,这里也曾是帝国的中心。 小皇帝朱慈炅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下方有些局促不安的张介宾,缓缓开口道:“知道朕为何留你吗?” 张介宾原本参加这场议事就满心疑惑,他一个医者,如何参与国事,虽然内心也想,但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此刻被小皇帝这一问,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原本略微松弛的双肩瞬间紧绷起来,脑袋也低得更厉害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惶恐与紧张。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开口回答,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臣……臣实在不知。” 小皇帝看着张介宾这副模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下台阶,朝着张介宾走去。 待走到张介宾面前时,小皇帝停下脚步,双手负于小小的身后,目光仰望着他,有些恶趣味的道:“朕打算给你讲个故事。” 张介宾立即跪倒,怎敢让皇帝仰视。“陛下请说。” 小皇帝不再为难他,缓缓说道:““朕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医国圣手,身藏妙手回春之术,开了一家医馆,却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你道为何?” “臣不知。” “皆因此人太年轻。后来,此人请了一位老者来坐堂,老者啥也不会,施药者还是年轻人,医馆生意却就此变好了。” “呵,世人多弊,以貌取人,这个故事很好。不知何人教于陛下?” 朱慈炅暗叹一声,却不回答。“朕欲医国,奈何如那年轻圣手,无人问津,诸般手段皆不能用啊。” “啊。”张介宾脸色大变,突然明白了小皇帝的打算。这是要他做“黑衣宰相”啊,或者叫“黑锅太医”更合适。 张介宾内心起伏,忐忑不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却听小皇帝继续道: “魏忠贤的事,朕能猜到,朝中尽是聪明人,能猜到的人绝不会少。此事对你而言,有利有弊。反对老魏的人会以你为同道,但你要真做了他们的同道,大约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 张介宾入朝已经很久了,他当然明白小皇帝的意思,露出苦笑:“臣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若真被人迁怒,臣也只好生受。” 小皇帝继续蛊惑,“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人不敢动你,甚至还能让你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陛下是想让臣做陛下的坐堂老者?”张介宾抬起头,心中也有了决断。 朱慈炅很满意,点点头。“朕会派锦衣卫保护你。你要随时进宫来见朕,朕的想法也会告诉你,对于朝中可能有人的拉拢亲近威胁你都不用理会。当然,你可能还是会有危险,你怕不怕?” 张介宾低头再行大礼:“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第21章我还没长大我就成了你 第21章、我还没长大,我就成了你乾清宫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片肃穆的金黄。 天启皇帝的梓宫静静地安置在正殿中央,龙纹棺椁上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绣有五爪金龙,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梓宫四周,摆放着玉兰和梨花,清香淡雅,却难掩空气中弥漫的哀伤。 小皇帝朱慈炅身着孝服,头戴白巾,稚嫩的面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站在梓宫前,目光凝视着棺椁,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却始终未让泪水滑落。 朱慈炅接过高起潜递来的三炷香,恭敬地插入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弥漫在乾清宫的上空。 随后,他带领身后皇族和后妃一起行三跪九叩大礼,动作庄重而缓慢。 守灵期间,乾清宫内静默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烛火燃烧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朱慈炅跪坐在绣金软垫团上,神色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放空。 朱慈炅一度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所有人都会围着自己转。所谓挽天倾,只要后世一个初中生,稍微熟悉历史,都能信手拈来。 曾经,他在心底嘲笑过父皇,用宦官治国,活生生制造了一个权阉。 熟悉老魏后,小朱渐渐发现老魏并没有那么不堪。是的,他跋扈,贪婪,自私,自以为是,但他同样忠义,勤政,怜民,至死不渝。 当然,老魏的忠义只对他的皇帝,老魏的勤政也可以解释为揽权,老魏怜民,什么,草民也算民? 曾经他一直不明白,老魏为啥会被老爸当作托孤重臣一样留给五皇叔。可惜,他懂的时候,老魏已经嘎了。 朱慈炅甚至不无恶意的猜想,老魏是用自己的命为天启续了命。反正对于满朝公卿而言,老魏和老爸必须死一个。 可惜啊,老爸不争气。 你怎么就喜欢吃朱砂墨呢?哪个白痴教你的,吃墨水就长学问?况且,你用的墨水它不是墨水啊。 你真蠢! 你全家都蠢。你爷爷蠢,你爸爸蠢,你四个叔蠢,你弟最蠢,你儿子——小爷才不蠢! 小爷怎么就生在你家,小爷在二十一世纪都是人才,是被这蠢基因感染了。 不是说天家无情吗?你怎么就那么宠小爷。 你起来,我不编故事骗你了。 你还没吃过红薯吧?这时候南方应该已经有了,我们推广到全国,也学鞑清,整个红薯盛世。 你缺银子吧?我们去打小日本,他们地里多的是。这个时候还没挖出来呢,打下来正好叫他们挖矿。老爸你都不知道我多恨日本人。 你不是要造自行车吗?你现在那个根本不能推广。搞不了橡胶,我们可以搞滚珠轴承,多试几次肯定能成。放心,儿子知道造钢的原理。 你一辈子没出过皇宫吧?你起来,儿子带你出去走遍大江南北。你说皇宫,让五叔监国就行了,儿子可是北上广川渝陕跑了很多地方的。 朱慈炅突然意识到,监国,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设啊。 就朱由检那鬼样子,他监国还能夺位不成? 对啊,天子守国门。去他的天子守国门,信王守国门不香吗? 走,老爸,我们出去嗨,管他的呢。 你起来啊! 那怕起来揍我一顿也好啊,你可从来没揍过我呢,没挨过老爸揍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你不起来,你就看儿子祸祸大明吧。去tm的挽天倾,老子才不干,也干不来了。 这破朝廷,早死早超生。 老子找李自成去,跟着他混了,创业不比守业容易多了。 不行,李自成也嘎得快,难道要投靠洪歹极? 草,打死也不干! 望着天启的灵位,朱慈炅终于哭出来了。 老爸,儿子好难! 乐安长公主,不对,乐安大长公主,在两个姐姐的示意下上前。 “皇上,别难过了。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 宁德和遂平都已经出嫁,唯有乐安受到其母牵连,今年都十八岁了,还一直单身。宁德和遂平进宫次数少,反而乐安就在皇宫,见过朱慈炅的次数最多。 乐安也算是大明悲剧公主的一员,她的生母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选侍。 泰昌年,李选侍权倾后宫,是明末三大案之一“移宫案”的主角。他妄想控制朱慈炅他爸,学万历老娘,控制朝政。 可惜,大明朝没有培养武则天的土壤,她失败了,移居仁寿殿。 当初,詹事府少詹傅冠弹劾魏氏提到的“仁寿殿尚存”,就是暗搓搓的指她。要是天启爸爸看到,估计立马勾起不好的回忆。 乐安摊上这么个亲娘,在后宫的日子可想而知。 虽然天启爸爸是个厚道人,乐安和李选侍该有的待遇一点没少。但皇宫是个奇葩的地方,捧高踩低再正常不过了,后宫太监、管教嬷嬷到宫女,没人给乐安正常公主的尊重。 小朱慈炅到仁寿殿给福王老娘郑太皇太妃请过安,曾经偶遇过乐安一个人躲着哭,他还懂事的安慰过这位小姑姑,呵斥过她的管教嬷嬷。 “皇姑姑,我没父皇了。” 朱慈炅抱着乐安的大腿,失声痛哭,泪水打湿了朱徽媞的孝裙。 “皇上乖,别哭了。你以后要自称朕了。姑姑送你回宫。” 也不管朱慈炅是否同意,把小朱抱起就出了乾清宫。 西暖阁内,慈禧太后与荣老公公,王体乾,刘若愚正聚在一起,批阅奏折。 慈禧太后很不耐烦,“李阁老是什么意思?武举殿试以前都没有,怎么现在突然提出来。皇上还那么小,让皇上去看那些莽夫舞刀弄枪的吗?” 荣老公公耐心解释:“太后,内容是啥不重要,这是李阁老单独送慈庆宫的折子。” 慈禧太后很任性,“我不管,他爱送那送那,这些东西我一个妇人家看都看不懂,谁知道他们的弯弯绕。不想看了,给慈宁宫送去吧,她懂,我不懂。” 转头又对刘若愚道:“去看看你们皇上上香好没好,怎么还不回来?” 朱慈炅已经听到她的话了,但乐安有点怕见外人,尤其是大太监。 里面三个虽然有孝衣遮着,但还是能看出是蟒袍太监,她一个也不认识,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什么,大明公主不认识司礼监掌印? 对,对乐安来说,就是如此。 刘若愚出来了,乐安大长公主抱着小皇帝躬身施礼。 刘若愚差点吓爬下,迅速从孝衣的样式推断出这是一位公主,赶紧跪下,“奴婢恭迎皇上回宫。见过公主殿下。” 乐安大长公主这才意识到怀里抱着的人不能行礼。 慈禧太后迅速迎了出来,公主递过小皇帝,赶紧给太后嫂嫂行礼。 小皇帝在母亲怀里恢复了情绪, “刘伴伴,给朕皇姑送些吃食来,皇姑守一整天了,就在这休息下。” “王大伴,李国普送的啥奏折?” “是关于武举的,问要不要办个殿试?” “办。你找刘宇亮,叫他主持筹备。朕到时会去看看的。” 小皇帝今天无比懊恼,很久都无法入睡。 他发现,他所谓的太子党就是个笑话。 他很想他的父皇,很想念魏爷爷。魏爷爷在,把这些奸臣全砍了。 张瑞图,就是二五仔,还不能不用他。他丫的居然是朱慈炅太子党的旗帜,必须要让他入阁。 那徐光启也没有历史记载的开放印象,畏畏缩缩的,完全不是一个开明政治家的样子。 毕自严倒是有点进取之心,可连特旨入阁都不敢,也是恪守政治传统的,希望他真有经济头脑吧。 黄立极,黄立极倒是有些能力,投靠也真诚,但是这丫的私心好重,迫不及待的想报仇,把大明又拉回党争的节奏。 没一个省事的。 别把老子惹急了,惹急了老子也搞阉党。 刘若愚,不行,老好人一个。 高起潜,有潜质,但政治白痴一个。 方正化,这个更差,只会砍人。 老爸啊,我还没长大,我就成了你。 第22章慈祥的大明上 第22章、慈祥的大明(上)天还没亮,朱慈炅便被慈禧太后弄醒,洗漱,穿衣。 特制素色暗纹十二章,和小小的乌纱翼善冠,让朱慈炅穿得很不舒服。 王体乾和刘若愚已经守在门口,御辇和慈禧太后的凤辇已经准备好了。 慈禧太后非常惊喜的查看她的凤辇,以前,她是没有资格用的,那是张嫣的专属。 “陛下,已经准备了。”刘若愚小声的弯腰低头。 朱慈炅点点头,扫了眼守在御辇前的三个内侍和三个锦衣卫。 “高伴伴过来。” 稍远处的高起潜白色孝衣下换上了血色的蟒袍,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听到朱慈炅唤他,立即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陛下。” “内厂有没有问题?李朝钦交权没有?他有没有其他动作?” “回陛下,没有问题。大内那些有二心的人,奴才已经全部控制起来了。李朝钦不敢有动作。”高起潜向小皇帝展示他的干练,实际上不过是借了新帝上位的东风,表面风平浪静,下面却是暗流涌动,但高起潜太年轻,他看不到。 朱慈炅很满意,“好。” 如此下来,他才继承了天启的全部权力。有了基础的武力,他要强拉着大明这辆破车调头。既然没有人追随朕的脚步,朕就逼着你们追随。 这是朱慈炅想了几天的方略,他要学他天启爸爸,动用厂卫,但又不能完全用。 老魏的威慑力还在,但他却不能真用,不然朝堂肯定更加混乱,就如同核武器。 这也严重考验他的手艺,这中间有一条钢丝,需要紧一下,松一下。 朱慈炅充满斗志,这是大明重启的第一战。 慈宁宫也到了,那就上吧。 ****** 文华殿中,内阁九卿,六部侍郎,亲王国公均已经站好位置。 率先出现的高起潜高喊,“太后,皇上驾到。” 于是朱慈炅就位,群臣山呼。 细纱屏风后,慈安太后居左,慈禧太后居右,慈炅小皇帝居屏风前御座,接受朝拜,大明朝堂一片慈祥。 御座四周很突兀的站了六个年轻人,三个内宦三个锦衣卫,全部配刀。 殿中群臣的目光骤然一缩,这是什么路数? 大明首辅黄立极淡定的收回目光,轻咳了一声,主持朝会并上前禀奏。 “此次朝议,主要讨论陛下登基大典和大行皇帝移入山陵的安排。另外,先帝病重以来积压有部分朝务需要太后和皇上定夺。 工部奏报,大行皇帝陵寝日前已经完工,内阁前期安排都已经陛下批红,下发各部。主要是太仓今年实在无力承受两场大礼——” 黄立极收口,言下之意,开内库吧。 朱慈炅并未开口,还在思考黄立极的说辞。不过他看到施凤来、李国普还站在堂上,就知道黄立极没有把自己要他办的事放在心上。 屏风后张太后和任太后小声商量。 “内阁的意思是要开内库,我们该不该同意?”张后懂了黄立极的未言之意。 “这是朝政,怎么能用我们家的钱?”任太后一如既往的小家子气,可惜了慈禧这个霸气的尊号。“我们要替皇儿看好家。” “先帝下葬和皇儿登基都是大事,不能敷衍的。” “那徐公公,你问问他们要出多少。” 慈安太后的大太监徐应元正要开口,却听到小皇帝的声音。 “朕记得太仓早没钱了。那加急修陵这些事,你们是挪用了哪里的钱?” 黄立极充满惊讶,看了看孙承宗,孙承宗示意来宗道。 来宗道苦笑,上次满桂请响他向天启请开内库时,小皇帝在呢,鬼知道他记性那么好。 黄立极只好坦诚,“陛下,先前大行皇帝提前预备了一笔资金,准备太祖三百年诞祭。” “哼,内阁好手段,撤东墙补西墙。这笔钱,一共有多少,现在还剩多少?” 黄立极当时正病休呢,只好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倒也坦然,“总数有五十万,现在还剩十万。” “四十万全部用于父皇身后事了?” “宁远欠响,拨了二十万。” “朕不想多说什么,孙阁老应该还记得父皇遗诏吧。未经请示,挪用专款,罚俸三月,再有下次,拔去官身。退下。”小皇帝的奶音混着霸气。 孙承宗脸都气红了,悻悻下拜,“臣遵旨。” “王体乾,内库出五十万两专款,用于父皇入陵。出五万两,用于朕登基大典。” 不用两宫太后问了,小皇帝相当爽快。 这事办妥,黄立极也充分感受到小皇帝对他的信任。拿出一张宣纸,上前继续道:“此为内阁草拟陛下年号,请太后,皇上定夺。” “不用了。昨日朕在太庙已经选定,取太祖旧讳曰重,继父皇遗志曰启,来年即为重启元年。” 准备力挽天倾的小皇帝绝不会说,重启二字在后世的含义。 “臣遵旨。”黄首辅愕然,但依然喊遵旨,没有多言。 手中宣纸成团,隐约可见“崇祯”二字,已然变形扭曲。 孙承宗有些看不惯黄首辅的跪舔姿势,似乎完全不受罚俸影响,出列道, “先帝病重以来,朝政多未批红,积压至今,诸多政令不行,还请太后,皇上早日定夺。” 小皇帝已经提前知道了部分内容,看向司礼监王体乾,李永贞二人,二人点头,示意就是那些事,没有变动。 “有何急要之事,内阁禀来。” “辽黔兵事不休,官兵粮饷不济,太仓银缺,内阁拟如万历旧例,加征辽响。” 孙承宗头一件事就让小皇帝一惊。他只知道说辽事,没想到内阁的意思是加征辽响,他还以为又要开次内库呢。 辽响,大明亡国的病因之一。 朱慈炅如何敢加征,如何愿加征?父皇都没加征,凭什么你们认为朕会加征? “孙阁老,辽事你是熟悉的。朕想知道,万历以来,辽响肥了几个将门,几个门阀,几个藩镇?”小皇帝的奶音冷漠。 “皇上?” 孙承宗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朕还想知道,加征辽响可以肥几个胥吏?可以让几户人家家破人亡?内阁还打算给大明制造多少流民?” 小皇帝站起身来,声音因高亢而有些破音。 孙承宗只能跪下,心头顿时慌得一批,这是奶娃皇帝? 朱慈炅平息心情,转头又对黄立极道, “首辅,传朕旨意:自朕之后,大明永不加赋!” 抄作业不香么?先收割一波威望再说。 “臣遵旨。陛下圣明,陛下仁德!” 黄首辅一如继往的跪拜狂舔。钱,以后再说,小皇帝必须哄好。 张国公和朱国公面面相觑,小皇帝这么猛吗? 殿下众臣也大多惊讶,神色各异。永不加赋啊,别管下面如何操作,单小皇帝的这个表态,就该他坐那个位置。 屏风后,慈安太后也向慈禧太后望来,你教的?也不像啊。 “还有何事?” “国用不足,自当节流。监察御史毛羽建奏曰,驿传多害,公车私用成风,开销倍增。内阁拟裁汰驿站,节约国用。” 施凤来越过被小皇帝打击得六神无主的次辅,微笑禀报。 啥?李自成原来是这样放出来的,朱慈炅沉默了。 就在众人以为小皇帝会点头时,却听到传来冷笑, “朕虽幼,却从未听闻手脏砍手,脚脏砍脚的治污方法。施阁老,此法是你独创?” 施凤来也噎住了。 殿下众臣此时才发现,小皇帝比大皇帝还难搞,不是幼主出权臣吗?权臣出来啊。 李国普吓住了,缩了缩头,手头的题本悄悄藏了起来。 来宗道却是有正事,并不畏惧,上前道, “今年为大比之年,会试已毕,诸生皆聚集京师。因先帝病重,殿试推迟。臣请皇上早定殿试之日,以安士子之心。” 噫,这位没有请太后定夺。 小皇帝这才脸色稍缓,“国丧之后,定在八月吧。”犹豫了一下,“由信王皇叔主持。” 第23章 慈祥的大明下 第23章慈祥的大明(下)新帝继位后非礼仪性的小朝会在所有人的满腹心事中只剩下了最重要的一个议程——人事调整。 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孙承宗突然出列,“臣请留对。” 所有人心中咯噔一下,重启朝的党争要开始了吗? 詹事府詹事,礼部尚书张瑞图也不惯着,“臣亦请留对。” 朱慈炅拍拍小手,“王体乾,先宣旨。” 王体乾微笑着出来,真是运道啊,小皇帝依然信任他。 “奉皇上谕:司礼监由王体乾续任掌印太监,任期五年。 刘若愚升任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任期五年。 高起潜升任御马监掌印,任期五年。 方正化升任御马监少监提督乾清宫,任期五年。 李永贞转任神宫监掌印,田诏转任中都守备,刘应坤转任南京守备。 罢锦衣卫都督许显纯,镇抚使吴孟明。 升卫时忠任锦衣卫指挥使,高文采、骆养性任指挥同知,任期五年。” 殿中大臣勋贵皆是惊叹,刘应坤,许显纯都是在新帝继位中的有功之人,怎么就完了? 那个新任锦衣卫都督卫时忠是什么人?小皇帝从哪找来的? 英国公张维贤眯着眼,看了看御座侧后,有些不能确定,“似是宣城伯幼弟。”继而心中大惊,勋贵中早有人跟小皇帝有一腿。 内宫和锦衣卫是皇帝的自留地,朝臣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但是敏锐者还是注意到了不一般的事——任期五年。 王体乾又拿出一张宣纸,继续道, “皇上有谕与众臣议:拟晋黄立极为太傅礼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主持内阁机务,任期五年。 拟晋孙承宗为太保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入阁辅理机务,任期五年。 拟晋张瑞图为少傅太子太师刑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任期五年。 拟晋来宗道为少保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任期五年。 拟晋徐光启为太子太保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任期五年。 拟晋毕自严为太子少师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任期五年。 拟复刘一燝为少师太子太保皇极殿大学士,入阁咨询顾问机务。 此时,内阁九卿六部亲王勋臣皆备,即开廷议。谁赞成谁反对?” 殿中众臣一下哗然,廷议可以这样搞吗?皇帝亲自下场,还能有勋贵参与? 礼部尚书周登道第一个站出来,“此不合制。何时有皇极殿大学士?” “此朕新立,专授前任功勋阁老。为朕治国顾问,协理内阁,参与票拟,礼同首辅,如内阁首辅次辅皆缺位时,代主内阁。 刘阁老为先帝功臣,朕年幼,先帝曾告诉朕,可起复叶向高,刘一燝扶保。你赞成还是反对?” 周登道哑然,皇帝你不讲武德,这时候抬出先帝,怎么反对?“臣无异议。” 刚转任吏部尚书的王永光还是比较刚健的,对小皇帝的骚操作非常不满, “毕自严未入翰林,怎可入阁?徐光启历官不够,这二人都是何人向皇上推荐的?” “徐光启是刚故去的叶太傅推荐的,说是可以代他。毕自严嘛,黄先生推荐的?” 黄立极一脸懵逼,“啊,对。是臣推荐的。” “王尚书是觉得先帝留给朕的叶太傅不够资格还是大明首辅不够资格?” 王永光感觉脑容量不够了,黄立极跟毕自严有个毛的关系,看黄立极的表情就知道,黄立极这是公然为皇帝站台。 “黄首辅先前已经递交辞章。” “哦,对,就是黄先生要告老,所以荐贤臣入阁,这道理说得通。至于辞章嘛,朕初继位,还需要黄先生扶上马,护一程,所以,朕驳了。” 王永光依然不退,看着如丧考妣的施凤来、李国普,冷笑道, “皇上所拟名单中,似乎少了施阁老和李阁老?” “对,朕以为大明内阁应以七人,五年为定例。 重启五年再行大推,老病无能者退,优者可续。 除皇极殿大学士由朕专授补任外,内阁其余大学士不得连任超三届。 至于施、李二位阁老,他们好像跟朕说过要致仕。” “是,臣请致仕。”施李二人脸色灰败,先后跪倒。 “准。内阁依例拟诏。诸卿还有什么问题?” 王永光感觉说不出的愤怒,昂首道,“臣反对。” “理由?” “没有理由。” “你在戏弄朕?罢王永光吏部尚书,起复文震孟升任吏部。 东厂立即调查王永光在职期间有无渎职贪污,锦衣卫派员至山东,查王永光宗族是否有人经商,有没有官商勾结,王氏子弟有无鱼肉百姓,为祸一方。” “皇上尚幼,想要做独夫吗?太后。” “你欺朕年幼,想要效法你王家大贤王莽吗?” 小皇帝此话一出,刚想开口的慈安太后紧闭双唇,怒视王永光。 六位等候已久的人,方正化、王坤、谭进和刚刚高升的卫时忠、高文采、骆养性俱都按械急出,护卫御座左右。 带着复杂眼神看向王永光的殿中众人,齐齐一惊,小皇帝这是要血溅御前的节奏。 “皇上息怒!”“皇儿息怒!”最有担当的孙承宗和张太后齐齐急呼。 朱慈炅挥手让六人退下, “留下冠冕,你回家待查吧。 先帝曾说,朝廷议事关乎生民存亡社稷福祉,不可意气用事。朕见有人反对而无理,正所谓无理取闹,是故朕怒而失言。 朕向各位先生,社稷重臣道歉,朕有过,还请诸臣理解见谅。” “臣等不敢,皇上不必如此。”黄立极终于想起自己还是首辅了。 “先前所议,谁赞同谁反对?” 终于有明白人跪倒, “臣赞同。” “臣附议。” 小皇帝看着第一个跪倒的温体仁,略微点头,谁说群臣皆误的,好同志还是很多的。 “赞同者跪,反对者立。廷议继续吧。” 殿中立即跪倒一片.小皇帝转头, “五皇叔有不同意见?还请教于侄儿。” 朱由检一脸无辜,这不是廷议吗?关自己何事,后面还站了一群。但终不是傻,连忙跪倒,“臣赞同。” 后面慌张的又跪了一片。 大殿上孙承宗跟张瑞图对视一眼,你想让皇帝干啥? 张瑞图面带尴尬,这不是我教的啊。 孙承宗很愤怒,小皇帝的路数太蛮霸,但道歉的样子好可爱。不行,必须要跟张瑞图这奸贼好好聊聊。大明不能这样被祸害了。 “很好,廷议全票通过,翰林院拟旨,司礼监用印,颁告天下吧。” 陆续走出宫门的王公重臣都是心事重重。 黄立极首先被拦,拦人者,兵部尚书崔承秀。此时他虽弹章等身,但大明变故不断,老魏死后他居然还活着。“恭喜黄公——” 黄立极挥手止住他,“少言慎行,今日之变你也看到了。东厂锦衣卫俱变,记住,帝不可欺。” 孙承宗也被拦,吏部侍郎成基命。 “稚绳,陛下怎可不经内阁而任命一部尚书?” 孙承宗气极反笑,“你想接王射斗的位置?也想步王射斗后尘吗?” 回望了一下大内,浑然忘了他刚刚想要留对和太后对话。 “老夫也不知道大内是何人当政,陛下聪明纯良,更易为奸人所乘啊。不过,七人五年,少些纷争倒也算好事。” 第24章新帝新气象1 第24章、新帝新气象(1)文华殿朝议胜利闭幕了,但朱慈炅的目的可不是内阁加几个新人。 小朱走到天启木工房门口,看看了左右。 “刘伴伴,这里要改修一下。里面父皇的陈设不要动,但起来。前面设一个小会议室,后面添几个书房,让张介宾先生进宫后就在这里办公。最后面的空地做一个样品陈列室。” 小朱又认真想了想。 军机处,不好,太小太搞笑了。 问天阁,切,这又不是要发射火箭。 神机楼,有玄幻味道,可是被人误会朕把神机营搬到乾清宫怎么办。 咦,方伴伴不是把宋应星安置在京了吗。有了,反正他还没写。 “刘伴伴,这里弄个名字就叫‘天工院’。” 朱慈炅到正殿给老爸上完香,回到西暖阁,老娘已经在等他了。 一进屋就是严肃的批斗: “你父皇不过留给你一千万两,你轻飘飘的就送出去五十五万。炅儿,你知道娘一个月才用多少吗?五十五万两可以养多少人吗?你是皇帝,也要节俭过日子。宫里到处都要用钱啊。” 小朱不满慈禧太后的小家子气,另一个慈禧可是以亿为单位往外送的。 “娘,这是国事。和你给舅家买牛是两码事。” “哀家不管,这钱不能再给外朝了。” 小朱抬起头。呵,太后才当几天,也学张太后哀家了。你一个农家女出身,再哀家也哀不出威风来。 “好了,孩儿知道了。娘你放心,不会叫他们占便宜的。” 任太后揉揉小朱脑袋:“皇帝你还小,你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算计,可脏了。以后有事啊,别轻易答应。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 小朱哄好老娘,转念一想。 对啊,朕也不能只出不进啊,可别学五皇叔,把自己搞成穷光蛋。 嗯,新政第一步,搞钱,往死里搞钱。 “高起潜,滚进来。” 小高正得意的跟门口的方正化吹牛,斜眼都不瞧同在一旁的卢九德。 闻声一个滑跪就出现在朱慈炅面前,把朱慈炅反而吓了一跳。 “陛下,你有啥吩咐?” “去,找王体乾,把福德、宝和、吉庆、宝源四家主管全叫上。外朝召徐光启、毕自严、张介宾、倪元璐。锦衣卫召卫时忠,骆养性,你和刘若愚也参加。天工院开会。” 天启爸爸的工作台成了会议桌,方正化特意用垫子给上首御座加高,使小皇帝坐着也能看到与会之人。 当所有人与皇帝同坐这个明显不合礼仪的会议开始时,所有人的屁股都是虚坐半悬空的,比站着还难受。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杯景德茶碗沏好的上等贡茶。 徐光启坐在小皇帝左手边,以下是毕自严,倪元璐,卫时忠,骆养性。 王体乾坐在右手,以下是刘若愚和四家皇店主管。 高起潜单独一张小桌坐在小皇帝侧后,手中握的是天启大帝的竹笔。 这属于硬笔,也沾墨,是木工划线所用。不过今天开始,小高要练习硬笔书法了,因为小皇帝已经决定制作铅笔了。 张介宾坐在小皇帝对面,除了方正化,他最坦然,因为这个位置没有僭越。 方正化则站在小皇帝身边,做好保护、侍候。 “都别紧张,诸位参加的可是我大明版的盐铁会议。这样的会议以后还会开很多次,这么小心翼翼可不行。” 小皇帝朱慈炅尽量模仿着天启爸爸对臣子的和蔼样子,年幼的脸上透出的摸样反而叫可爱更合适。 徐光启和毕自严对视了一眼。陛下说的盐铁会议,看与会众人表情,估计都以为是卖盐卖铁了,便是二甲进士的倪元璐也是如此。 可是徐毕二人都是高官,毕自严入阁前还是户部官员。所谓盐铁会议,核心本质是国家经济政策会议,那是影响两千年的国家大政。 可是老夫二人要与一帮阉宦开这样的会议?两个人心中都说不出的膈应。 “朕欲扩大国营经济规模,两位阁老,给点意见吧。” 朱慈炅也看出来,除了徐毕,都是打酱油的角色。 “陛下,何为国营经济?”毕自严不再拘泥形式了,直接反问。 “就是由国家或者说朕直接控制的商业产业。简单点来说,就如同皇店。” “陛下所谓扩大规模是想要再开几家皇店?”徐光启也追问,众太监眼冒金光。 “要是那样简单就好了,那样也配叫盐铁会议?我大明的税收政策不合理,商税严重缺失,国家财政收入早已经入不敷出了。朕的意思是,通过国家产业将商税收上来,利用国家力量发展工商。”小皇帝自有一套自己的经济政策。 “大规模官山海?皇上,万历朝矿监税使四出,景德镇窑户投昌江者数百。今若复设皇营,臣恐天下遍地如苏杭机户般罢梭之变!”毕自严看了与会的众太监,摇摇头。 “若是户部直营呢?”小皇帝也知道万历矿监的事。 “陛下,臣不知道是谁给陛下的提议,臣以为其心叵测。宋时王安石之青苗法未必不是良法,却终成害民之法。臣担心户部直营只怕会有更莫测后果。陛下若不知道王安石,臣可以给陛下讲讲。” 毕自严暗叹一口气,小皇帝聪明伶俐,也不知道户部哪个官员给皇帝讲的,私心大于公心。 “陛下,商事只是小补,国家正税还是要以农为本啊。” 徐光启也不看好所谓国营经济,更担心皇帝过于重视商事,忽略农本。 “二位卿家所言朕知晓了,但朕更知道,单靠农事,国家土地养不活我大明人口。发展工商是必须选择。工商先行,能吸纳流民,对稳定国家是必须手段。朕也知道,放任工商发展,必然侵食农本。所以在农商之间必须有一道红线,确保农本,守护这条红线就是我大明君臣之责。” “徐阁老说商事是小补,朕不这么看,商事应该是大补才是。未来国家税收能被工商税收取代,尽免农税也未尝不可。听说徐阁老与西夷有交往,你不妨找他们打听一下。威尼斯商人和汉堡同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运作的,另外尼德兰也就是红毛夷亦有可取之处。” “陛下晓西事?”徐光启眼珠都快掉出来。 “朕比你懂。朕知道大小弗朗机不是一个国家,朕知道红毛夷也不过弹丸小国,朕还知道丹麦瑞典神圣罗马法兰西英格兰,朕还知道在蒙古以北还有个罗刹国。朕不明白,成吉思汗征服过这些地方,为何没有人关注记录。” 小皇帝的神圣一下在两个阁老中无限拔高。“臣等惭愧!” 小皇帝摆摆小手,“这些不是今日讨论的重点。朕找你们来,当然是国家大政,但绝不是我们君臣在这里翻开史书清谈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所以,你们反对的理由再充分,也阻止不了朕试试。” 徐光启拱手,“陛下要如何试?” “先利用现有资源,改组皇店。”小皇帝看向四个皇店主管太监。 “皇店本就是陛下之业,乃陛下家事,臣等恐不好多言。”毕自严可不想跟太监们有交集。 “错了。朕为天子,家事也是国事,你们内阁要朕开内库的时候可没说,内库是朕家事。”小皇帝小嘴一撇,一脸嘲讽。 徐光启已经平缓震撼,笑到:“请陛下详说,臣等愿为陛下参详。” “朕欲将福德店改组为皇家福德制药公司,建立多个药材基地,成药生产工厂,成药销售网络。将宝和店改组为皇家宝和公司,主要从事奢侈品生产和交易,拍卖等,原福德吉庆两家生意转入宝和。将吉庆店改组为皇家吉庆运输公司,主要从事‘天启车’的生产,研发,出售和部分应用。将宝源店改组为皇家宝源食品公司,从事食品生产销售。” “福德成药开发生产,可以利用太医院资源,张先生可以作为顾问指导。成药可以先研究十种,设十个制药工坊,每个工坊招制药女工三百人,就可养活三千户家庭。至于更上游的药材种植,更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宝和除了销售拍卖也可以从事生产,宝和,也可以让生活更美好嘛。” “吉庆,是父皇的遗愿,朕欲尽毕生之力将之完善。那就是朕命名的天启车的生产、销售和应用。” 小皇帝看着木工房里未完成的自行车和三轮车,以后没有这两名字了,都叫天启车。天启爸爸,这算是儿子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至于宝源,朕收到消息,很生气。魏厂公创办宝源的目的是维持京师粮食稳定,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你们为了搞钱,搞出什么‘精米折耗’,对漕粮运营反而尽是破坏,必须整改。” 第25章新帝新气象2 第25章、新帝新气象(2)孙承宗从内阁值房回到家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自家仆人骑着的是啥东西? 那不是小皇帝的玩具吗? 这是大人版的? 一个人在前面黑吃黑吃的蹬着,一个人坐在后面,后面还有一堆煤块。 “你们从哪里弄到的这车?” “老爷你说天启车啊?小少爷拍到的。好多人抢呢,还是老爷面子大。” “天启车?”孙承宗不用问了,除了小皇帝,没有别人。 这个,比武宗还过份,居然卖车。武宗不过是在皇宫里自己搞着玩,这个居然在京城经商。 ***** 棋盘街原吉庆店,新挂牌的皇家吉庆运输公司门前的大街上,人声鼎沸。 街道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喝彩声不时传来。 一个管事太监站在门口,抚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对街道上的两个汉子都点点头,神色很满意。 那两人正蹬着三轮天启车,运着两个大麻袋,一路并排狂奔。 精瘦那人率先冲线,双手放开车把手,在车上站了起来,接受人群欢呼。 “不错,进去签字按手印,你被录用了。” 第二人虽然稍壮,却稍微落后一个车轮,一脸懊恼和不服气。 “你也不错,一起录用了,进去吧。” 管事太监的声音瞬间如同天籁。 “我来!我来!” 太监还没喊下一轮,一大批准备报名的汉子已经快速涌向他。 可惜太多人没有那个天赋的,看着简单,可真坐上去,大多数人都是骑着在原地打转。想像刚才那两人那样竞速,平衡性太差了可不行。 小皇帝的目标是招满三千人,把京师的骡马运输取代了。 不过皇庄改造的制车厂目前产能还是太低了,虽然小皇帝制定了“标准化生产”和“流水线作业”,但他们要招的木工技术要求太高,原料也受到限制,每天只能装配十辆合格的三轮天启车。 这十辆车,公司下辖的运输行只能分到五辆,销售行分去了一半,虽然只有权贵们能买到。 两轮天启车这两天倒是出了三十多辆,但骑车也要技术的。 两轮比三轮难多了,三轮不会只会原地打转,两轮可是要摔车的。 权贵子弟们都还在练习,推向民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毕竟车辆价格不便宜。 木制天启车摔两下没事,摔多了肯定摔坏,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小皇帝的“邮差计划”完全可以宣布失败了,这只是权贵们的新玩具。毕竟这最初也是天启爸爸给儿子的玩具,还是很受欢迎的。 进到后院,还能听到已经学会了的某位侯世子对一帮摔得灰头土脸的年青人的嘲笑。 皇家吉庆运输公司根本不需要担心业务,他们的第一大合作单位是皇家宝源食品公司。 十个精壮汉子光着上半身,一人一辆三轮天启车,排成一行,正将槽麦运到食品公司新设的加工点,宝源西直门外水力面粉厂。 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正带人在这里指导安装新机器,按小皇帝的设计,京师将推广预制面和宫廷糕点“洪武面包”。水力磨坊是大规模生产的关键。 一般人可不懂这个东西,只好麻烦大学士亲自出马。 管事太监讨好的笑容却让徐阁老很不舒服。不过,九边军粮系统的改造还是让徐阁老相当心动。 按照小皇帝的设计,几个食品厂完工投产。新军粮将不再直接送大米等物,而是保质半年的炒米面饼等物。 这增加了盗卖军粮的风险,毕竟这些只有宝源生产,而且保质时间也限制了军粮的流出。 新军粮将更有营养,可以让军官士兵同食,能培养军队同甘共苦。 徐光启很心动,如果真如小皇帝开会时说的那样,徐阁老还看到了一个小皇帝没看到或者忽略掉的好处,中央对边军的控制将更加强大。 天启车卸货,一路招摇,很快又原路返回。 其装载比不过骡马,但速度竟然远胜于骡马。 在酒楼里观望这一新物事的两个商人互相看了眼,年长者缓缓开口: “你打听过天启车真可以外销?” “可以,不过现在产量有限,都是公卿大人们在买给家里仆人用,我们排不上队。”中年人暗自摇头叹息。 “产量有限?”年长者迅速抓住关键词。“吉庆有没有关系可以接近?” “那是皇店,岂是我等能接近。我们的关系在工部,萧大人和宫里的公公们关系可不好。” “试试吧,公公们可比大人们靠得住,他们拿钱是办事的。” “那我们需要多少辆天启车?” “不,我们不买车,我们卖木料。” 天启车迅速风靡京师,成为上到阁老勋贵,下到力夫走卒的热门谈资。 天启帝的官方孝期已经结束,不过天启帝梓宫还在乾清宫,所以依然到处挂白。 而民间对天启帝的恶评随着天启车的推出,竟然有所好转。 或者,这也是小皇帝想要的。 最近的小皇帝忙得很,高启潜的新墨笔都用坏了好几枝。 张介宾同样对小皇帝的奇思妙想怕案叫绝: 目标客户为孩童的“益智消食丸”,以山楂为主药,配以麦芽、神曲、陈皮、蜂蜜,用纸衣包装,匹配的宣传口号是皇帝专用。 目标客户为普通百姓的“祛风散”,分两种型号。青色包装的风寒药用麻黄、桂枝、杏仁,赤色包装的风热药用连翘、薄荷、牛蒡子。又分纸包和瓷瓶两种包装,针对普通人和有钱人,内容其实没区别,但定价天差地别。 目标客户为众多老爷的“皇家龙虎丹”和“宫廷金枪丸”,更是刷新张介宾认知,这是暴利产品。 目标客户为妇人的“皇家调经丹”和“御制保胎丸”,确实是根据太医院的验方制作,也算名符其实。 张介病也贡献了高级养生秘药“御制九真养生汤”。小皇帝要求制成茶饼,用官窑特制瓷罐包装。那广告口号让张介病脸红,而定价更是离谱的高达299两,还要求每月产量不得超过500罐。其中要为小皇帝每月提供10罐,用来奖励老臣。 不过,小皇帝也要求制作利润不高的“金创粉”、“活血膏”、“清凉油”、“灭鼠药”等,虽然定价远低于市价,但小皇帝规模生产,还是有利润的。 皇家保和公司下面,小皇帝也提供了不少点子: 用蒸馏技术制造酒精,加上多种鲜花就是太后专用的“国色天香”系列。 用油脂、皂角、花香就是御制的“山清水秀”系列。 小皇帝还要求琉璃厂除了琉璃制品,还要提高炉温研究无色透明玻璃。 不过,对于小皇帝百万投资首先影响的不是这些工坊的招工,而是京师的建筑行业。 一时间,往德陵修路的工人都跑了,纷纷转投到新厂的建设中。 黄立极禀报的时候,小皇帝一脸懵逼。 第26章新帝新气象3 第26章、新帝新气象(3)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理事厅白虎堂照壁上,正中歪歪斜斜的书写着四字匾额:赤胆擎天。 下面是关公一手抚须一手执青龙偃月刀的巨幅画像。 画像右边有同样稚子书法的上联:为国为民,锦衣天职,飞鱼在身,负天下之美望。 左边下联则是:忠君卫邦,武者本份,绣春所指,筑社稷之长城。 卫时忠,骆养性,高文采三个新任大佬正在小皇帝的指示精神下开会。 卫时忠仔细看着手中名单,缓缓开口道:“按照陛下吩咐,这七个人都需要开革。” 骆养性连忙劝阻,手指点在纸上,“卫督。这个跟定国公府有关系,这个是走的太康伯的门路,还有这个新来的,他可姓任啊。” “tm的,空手跑十圈都跑不完,怎么执行任务?再有关系也不行。”卫时忠很为难,严格说来,他也是勋贵子弟。 骆养性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软化之意,道:“要不转到后勤司?” “高同知,你怎么看?”卫时忠转头看向这位新来的幸运儿。 高文采之前也是一个锦衣卫千户,先帝大行之夜负责守卫乾清宫外广场的隆宗门,死命阻挡了大太监李永贞的手下出宫。 他是那夜的立功人员之一,小皇帝听到他名字就召见了他,并且得到了小皇帝的赞扬,跟早在太子时代就跟随小皇帝的卫骆二人一起被提拔。 当然,三个人之前都是千户,对付的人不同才造成了他们官职区别。卫时忠最猛,他对付的是亲王,骆养性对付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高文采对付的也是个宫内大珰。 有付出就有收获,小皇帝还是很开明的,有功则赏。现在的锦衣卫整体心气都高了不少,不少人都希望成为高文采这样的幸运儿。 不过,没有人知道,高文采的幸运更多来自于他是甲申殉国的三个锦衣卫之一,而且,他是战死,全家十七口被灭。 高文采比骆养性年轻,但比卫时忠稍大一点,有些为难, “后勤司已经严重超员了,要不还是档案司吧?” 这下轮到骆养性不干了,“陛下说过,档案司要选忠诚可靠的。除了那个姓任的,都不行。要不扔到下面卫所去?” 卫时忠拍板,“我看可以。最近培训司你们要看紧了,所有十二司都缺员严重,我们新锦衣卫必须在重启元年补充完整。陛下对锦衣卫寄予厚望,要有大用的。” 正在此时,一个小旗闯了进来,“大人,不好了!京营和民工打起来了,在皇家福德制药二厂。” 卫时忠猛的站起,“走,辑侦司出两个百户,我亲自带队处理,这帮混蛋!” ****** 皇家福德制药二厂还只有一排排地基,所有民工都没有做工了。 他们聚在一起,把痞子摸样的二十多个京营官兵团团围住。 地上还躺了几个人,都是民工。 几个管事太监都很着急,他们很担心事情闹大,他们说不定会丢命。 上面的人可不管你那么多,让他在皇帝面前丢分,他就能让你丢命。 五城兵马司的人居然也阻挡不住民工,京营犯众怒了。 为首者,身穿华服,虽然被围,但依然抱手冷眼挑衅。 “一个个想找死,那就来啊。” 兵马司的官员气急,“张千户,你闭嘴。” 卫时忠到了,人群看到锦衣卫,自动分开。 卫时忠缓步到场中,扫了眼地上的人,冷冷开口:“怎么回事?” “大人,他们来抢做工,还打人。” 人群中有人高声回应,浓浓的不服气。 张千户冲卫时忠抱拳,“这位大人,在下五军营左掖——” “抓起来。”卫时忠看都不看一眼,断然下令。 张千户被锦衣卫控制不敢乱动,却喊出,“在下姓张,出自英国公府。” 卫时忠冷笑,“那就叫英国公来北镇抚司捞你。” “你们出几个人,把伤者送医。” “怎么?你们都很闲吗?工期若延误,你们想要谁来结账?”卫时忠严厉地看向几位管事太监。 几位管事太监赶紧借机劝开众人,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脸崇拜的望着那一身腰挎绣春刀的飞鱼服们。 当夜,宣城伯卫时春就被召到了英国公府。 “国公。”卫时春对张维贤躬身施礼。 假寐的老国公甚至没有睁眼,抬抬手,“坐。” 卫时春自己找了张凳子,略微拘谨。 英国公府当然不会失礼,下人很快送上来茶水。 “老夫倚老卖老,就直说了。卫伯,你也是五军营指挥,令弟把五军营弟兄关进诏狱是几个意思?” “不敢。回国公,侄儿问过了,没有关进诏狱,是在亲军所。” 英国公睁开眼,有点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呵,老夫还以为当上指挥使就目中无人了呢。他准备怎么办?” “交钱,放人。”卫时春也很为难,但这个弟弟现在已经不受他控制了,还说要自己挣个爵位回来。 卫时春只当他疯了,历任锦衣卫指挥使有几个有好下场?田尔耕去职,居然莫名其妙的死了,许显纯现在都不敢出门。 “哦,令弟真有本事,居然捞钱捞到五军营来了。他要多少?”英国公脸上平静,内心都骂娘了。 “一千两,主要是要赔几个伤者的汤药费。当然,侄儿钱也不多,可以代付五百两。”卫时春这是相当有诚意了。 英国公其实也看出了,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卫时忠地位已经超过袭爵的兄长了,但他的语气依然压迫感十足,并不打算放过卫时春。 “他就不怕这钱他拿着烫手?” “小弟说,皇店工程是陛下重点关注的,早就给锦衣卫打过招呼,五军营的手不准伸到这事上。” “这么多钱都给泥腿子挣了,你也是五军营指挥,你怎么给手下交待?他们不吃饭吗?京营稳定还要不要维持?” 张维贤相当不高兴了,一连三问,问得卫时春直冒冷汗。一咬牙,说出一句让英国公也哑口无言的话。 “小弟说,除非国公亲自找皇上,说京营承包了皇店建设。” 场面立时安静了。 卫时春忐忑不安,感觉屁股都悬空了。 英国公盯着他,目光仿佛要将卫时春劈开。 沉默良久,英国公冷笑一声。道: “真不错,是个好苗子。果然还是陛下慧眼识珠,老夫就没发现你们卫家还有这样的人才。” 送走卫时春,张维贤怒呵,“更衣,老夫要进宫见太后。” 下人赶紧拿来英国公的蟒袍官服,伸手接过的一瞬间,耳边仿佛又闪过客氏的尖叫声,手又迅速缩了回来。 英国公来回踱步,最终长叹一口气, “算了,不去了。” 第27章新帝新气象4 第27章、新帝新气象(4)紫禁城文华殿,今日的南庑房,随着一声磬响,突然涌出四、五百位各色服装的宦官。 在司礼监做完最后交接的李永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这些人三三两两的离开,轻声交谈。 其中不乏一些熟面孔,这些以前“老祖宗”不离口的人擦身而过,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李永贞自嘲的笑了笑,当夜派人出宫失败,他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了。 不过,他更想嘲笑的人是李朝钦,魏公死后和自己斗得不可开交,结果被刘应坤捡了便宜。 先帝驾崩那夜,他可是全身心的带人投入到小皇帝手下。 自己凭资历好歹还有个神宫监掌印,他可是啥也没捞到,据说去了慈安太后身边。 呵呵,徐应元也不是吃素的,不知道在老徐手下是啥滋味。 赵本政跟在李永贞身后,他可不知道李永贞所想。不过他的靠山王体乾没倒,他也不会有事。 “李公公,我送你一程。” 或许,到了赵本政这一步已经不屑于一般的捧高踩低了,他依然彬彬有礼。 “赵公公,他们这么多人这是做什么?”李永贞不置可否,反而对司礼监一下涌出这么多人感兴趣。 “哦,这是监试。” “监视?监视谁?” “监试,会试的试。以后咱们内监升官,就靠这监试。” “哦,这是陛下新政啊。新政好,新政好。” 远处,王体乾已经出来了,身后紧跟六人捧着考卷。 王体乾看了两人一眼,微微点头,没有多言,便径直向“披红堂”走去。 王体乾作为“内相”,这段时间实在忙得很。 司礼监秉笔真正做事的就剩下个赵本政,至于刘若愚,人家是东厂大珰,根本不来司礼监。 ****** 其实王体乾误会刘若愚了。 刘若愚也忙得很,东厂除了自身的改制重组,还要建立全国官员的东厂档案。 算是把吏部的工作做了。 说实话,刘若愚感觉这是小皇帝的异想天开。 这么多人,光是统计名字就是个不小的工程。 还得派人到其家乡调查,历官地方调查。还不准东厂暴露,不准照抄吏部,还要分类统计,政见、能力分析。 所有工作都“引而不发”,不准东厂抓人。 真要完成,东厂这得招多少人?花多少银子? 小皇帝却劝不听,说什么大贪抄一家就够东厂活动两年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嘴劝了的原因,刘若愚感觉皇帝对自己都不太信任了。 公然说派方正化掌握的内厂人员入驻东厂监督。 当然,也说东厂要准备派员到督察院入驻,但这可能吗? 刘若愚的这个督公应该算是东厂权力最低的一任了。 因为小皇帝在他之下设了六个副督,将东厂分设六局各掌一局。 六个副督全部不是刘若愚的人,有些人甚至比刘若愚资历更深厚。 管御检局的副督叫张彝宪,准备加司礼监秉笔了。 此人此前曾是司礼监随堂,调任御用监,很是心灵手巧,擅长骑自行车。 他本是天启爸爸准备教小皇帝骑自行车的人,结果就此得宠,一飞冲天。 管秘探局的副督是小皇帝大保镖王坤,御马监掌司排名第二。 啥时候御马监的人来东厂了?更可气的是,王坤还兼着内厂掌司。 管查抄局的副督叫杨朝,也准备加司礼监秉笔。 此人资历深厚,曾是南京留守,光是这个职位就知道他的份量。前任督公就是接替他的位置。 管内档局的副督叫孙进,是东厂的老人。 此人在涂文辅被贬去凤阳后一度成为魏公公的首席马仔,相对低调。据说他手握东厂不少秘密,刘应坤都对他多有依赖。 管安保局的副督叫纪用,也算是先帝亲信。 他在锦州大战时立下战功,那时还是两岁太子的小皇帝就注意到此人,和天启说此人可用,回宫就直升乾清宫。 管行动局的副督叫李实,这个名字在外朝可谓臭名昭著。 他曾经是江南织造厂的总督,周顺昌一案,他就是主角。刘若愚不懂为何会用李实,外朝知道还不闹翻天。 这六个人,刘若愚不说惹不起,但人家的能量都不差,完全没有必要内耗。 这就导致了,刘若愚刘督公相当的名不符实。 不过,刘若愚也看出来了。东厂绝对再也不会有魏公公时的风光了,首先,锦衣卫就指挥不动了。 刘若愚的目标,也不是东厂,他的目光盯着的是王体乾屁股下的“内相”位置。 小皇帝是说五年不换,但谁知道呢? ****** 作为最早跟随朱慈炅的内侍,“玄幂二老”高起潜和方正化,也都随着朱慈炅的继位高升了。 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起掌管御马监。 西苑太液池畔,御马监众监督提督齐聚,拱卫着二位新老大。 方正化习武,也好武,这好打发。 御马监不缺武林高手,孝衣外袍一脱,便是一身劲装。 三个高手一字排列,请方少监指点。 先是剑术,银光挥舞,格挡刺撩,只见剑花铁响,好一番龙争虎斗。 “方少监厉害,这一手刺穴剑,已得萧老公真传。属下甘拜下风!” “你也不错,三花剑颇有功力,有机会调你到皇上身边担任护卫。” 然后是棍法,方正化一手棍法以守为主,对面却是化棍为枪,处处抢攻。 这场景让观战的高起潜频频皱眉,奈何对面招招尽为方正化所破,猛攻不下,只能弃棍认输。 “方少监守得好,属下没有力气再攻了。” “不然,你这是枪法,棍不是这样用的。你只是兵器不趁手吧,我赢得侥幸。” 最后是拳脚,奈何对手有顾忌,几乎只守不攻。 方正化出了几招便感觉无趣,收招不打。 “算了,你不出全力,我也不知道你本事。不过,你们都不错。” 开玩笑,来人又不知道方正化的内功修为如何,这拳拳到肉的打,打坏了怎么办? 高起潜颇慕虚荣,周围恭维声不断。 “听说太后训皇上,都是打的高公公?” “不错,咱家这屁股可没少帮陛下抗揍。” 高起潜很得意,先把卢九德的功劳抢过来再说,何况自己确实也挨过打。 “听说高公公的天启车技都能提轮上阶了?” “这个不能吹,咱家比张宪彝还是要差一点点的。不过,咱家能空手不倒,你们做得到吗?” “现在吉庆那边一天也没几架,我们是想买也没地买啊。” “这是先帝的遗作,陛下也有意推广,你们要是有孝心,都应该买一辆。宫里办事行走不也方便吗?” “是是是,一定。毕竟也是宫里的产业,咱们怎么也得捧场是不。” “好了,不说闲话了。皇上把武举殿试的地点定在咱们这里,本监是来安排工作的。场地,安全,都要做到最好。” 第28章大明武殿试 第28章、大明武殿试天启八年五月望日,这是注定会被载入重启帝历史的一天。 这是大明历史上首次武举殿试。 不管李国普当初提出武殿试是什么目的,朱慈炅接招了。 大明武举虽然历史悠久,但都到会试而止,殿试从未举办。 在大明武举中的确也出过不少名将,比如俞大猷和“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的文武双解元熊廷弼。 也不是每个皇帝都办武举会试,嘉靖、隆庆年间就几度中断。 即便是武举会试,授官也大多不高。 不过,小皇帝原来的侍卫亲军,现在的勇士营、四卫营将领方懋昌和陈震亨都是武进士出身。 紫禁城西苑太液池畔,甲兵鲜艳,旗帜林里。 殿试大校场设于太液池畔,按小皇帝要求,包含了水陆两部份,水中浮台和那两条改装的战船特别突兀。 陆上倒是正常的设置,战鼓,兵器架,跑马地,箭靶等陈列表明了殿试的内容。 不过,一个不显眼的位置,那50支鸟铳也很异样。 校场正北设置监阅台,高大的御座,表明了皇帝要亲临。 在士兵护卫的入场左侧悬挂起了三副画像。 第一副是大明武举戚武毅公。画像配文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第二副是宋武举岳武穆公。画像配文是“精忠报国”。(岳飞武举正史有疑,但枪挑小梁王太有名。) 第三副是唐武举异等郭忠武公。画像配文是“居功不傲,忠勇清正”。 辰时正,三声炮响,天启八年戊辰科武会试进士四十三人,由会元朱可贞带领正式进入校场。 武进士们身着天子麒麟赐服,配戴御赐虎头护腕,左臂缠白麻布九匝,奉盔前行。 来到戚继光画像前,集体肃立,朱有贞上前奉香再退回队伍,三鞠躬。 “鸳鸯阵破浪,狼筅扫扶桑;蓟镇长城固,戚刀永戍疆!” 武进士们齐声高呼,周围观礼文武无不动容。 继续前行,在岳飞画像前,这套祭礼再来一遍。 “沥泉枪挑金虏帐,朱仙镇刻报国章;莫道武穆含冤逝,岳字旗飘即故乡!” 最后来到郭子仪画像前,武进士们的整齐一致更上层楼。 “汾阳铁甲今犹在,敢教胡马度阴山;功高不矜凌烟阁,武德长昭镇国幡!” 祭完武举三英,校场卫队散开正门,武进士们正式入场。 两个大汉吹响号角,四名士兵高举“宣武”“耀威”“镇国”“保民”四道旗牌引领武进士们分成四排入场。 武进士们入场站立完毕,监阅台上,少保、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来宗道持卷站出: “天启八年,大明第一届武举殿试开考。恭请陛下!” 众武进士立即单膝落地跪迎。 小皇帝御辇缓缓而至,朱慈炅拉着方正化的手出现。 场中文武看到小皇帝的那一瞬间都是目光一缩,来宗道更是眉头紧皱。 小皇帝的身上竟然是特制素纱软甲,腰束麻带,配一柄素帛缠裹的小剑,头戴的是白布遮掩的天子金盔。 虽然是皮制染金,但这一身造型透露的政治信号,跟武宗简直是不要不要的。 监阅台上,内阁来宗道,顺天府尹刘宇亮,翰林侍读倪元璐,起居官翁鸿业,定国公徐希皋,成国公朱纯臣,镇远侯顾肇迹,全部脸色奇怪。 台下众武进士,虽然担心天子年幼能不能长成,但那一身武装,对他们无疑是莫大的鼓舞。 天子持剑端坐御座,群臣山呼。 天子请平身,缓缓道:“辽东不靖,陕西生乱,贵州未平,国事艰难。祖制云,天子守国门,但朕更想天子犁四方——” 来宗道突然打断朱慈炅,“请陛下宣布殿试开考。” 他心中对这幼儿天子的心情复杂之极,即有天启托孤的忠与怜,又有对小皇帝聪明早慧的爱与悦,更有对小皇帝跳脱的责与怪,还有对小皇帝手段的叹与惧。 小皇帝已经闹出好大事故,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非常担心这主少国疑的局面下发生一些不好控制的事出来。 朱慈炅看着这老头,倔强的表情写在脸上,虽然惊愕,却也不为难他了。 “好吧。开考。” 小皇帝话音刚落,一群黑巾蒙面持械的人突然冲出,杀向诸进士。 场中顿时大乱。 来宗道脸色巨变,“护驾!”迅速把小皇帝挡在身后。 台上文武也是吓坏了。 刘宇亮抄起旁边仪仗就冲到小皇帝面前。 倪元璐迅速躲到御辇之后。 翁鸿业直接吓爬下。 年轻的朱纯臣抓起椅子就要冲下去。 顾肇迹也向侍卫要武器。、 唯有徐希皋居然跑了。 小皇帝大笑,“来先生你干嘛,别挡着朕监考。” 堂下众武进士已经和蒙面人打作一团,他们虽然赤手空拳,但手中头盔也是武器,还有人离得近已经冲到武器架上抄起了武器。 来宗道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小皇帝的“考题”,一时间,哭笑不得。 徐希皋尴尬无比,悻悻而回。 看到“刺客”只袭击武进士,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还有人一开始“吃亏”了,正在拼命反击。 这场考试来得快,也结束得快。 随着方正化上前敲钟喝停,“刺杀”结束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武进士被撂倒了八九人之多,还有很多人身中数刀,不过他们的麒麟赐服下都被要求着甲,没有生命危险。 可惜,华丽的赐服就这样报销了。 刺客们也没有讨好。 有一猛将最先取到一杆长枪,一个人就弄倒好几个,虽然他也是衣衫褴褛。 御医们入场,检查伤情,快速施救。 武进士们没有一个能平息心情,一个个都喘着粗气。 被撂倒的人更是气极,出师未捷啊,更是担忧,这场考试显然没考好。 监阅台上,小皇帝已经走下御座,走到台前,神色肃穆。 “诸卿,这就是殿试。殿试之后,诸卿便也可自称天子门生了。但朕想要告诉诸卿的是,人生处处是考场。朕希望你们将来无论在何时何处都牢记今日的挫败感,时时警惕,处处警惕!你们没意外未来都会是我大明的将军,你们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请务必谨慎!” 武进士们心情激荡,“天子门生”四个字瞬间提起了他们在心气,啥时候武夫也可以有这称呼了?但这是小天子亲自承认的。“大明的将军”更是勾起了无限期待遐想,所有不爽和疲惫瞬间飞出天际。 右手抚胸,单膝跪拜:“谨遵圣谕。为大明效忠!为陛下效死!” 这是昨日司礼监公公特训陛见礼节时定的标准回复。 虽然一个个灰头土脸,但整齐的动作和回话,依然气势不凡。连台上的来老先生都觉得这届武进士不错,很有精神。 小皇帝抬手请平身。 刘宇亮终于知道手中主持稿,为啥是第二科开头了。 “诸君稍息,准备第二科,‘射’。” 终于正常了,但标靶立于百步外是什么鬼? 抛射?这能准吗?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会试最远不过八十步啊。 当鸟铳被拿上来时候,有的人惊喜,有的人茫然。 不会者紧急向会使者请教,得,这一科又拉胯了。 不过,鸟铳只是作为该科一部分,弓箭依然要考。 “第三科是什么?” 又人已经体会到殿试的难度,或者小皇帝的不走寻常路,赶紧询问。 礼部官员没有继续为难, “御,操舟和骑马。” 操舟?南方的几个心中窃喜,北方的彻底傻眼。 “第四科呢?” “力。” “举石锁吗?怎么没有看到?” “这个简单,是奔跑,绕湖两圈。” 所有人目光都投向太掖湖。天,至少10里,两圈20多里,所有人脸都白了。 “第五科为策,下午,陛下会再来亲测。并综合所有成绩,定下名次。” 礼部官员不等这群丘八提问了,呵呵,以为殿试走过场吗?这么多人陪你们玩呢。 ****** 来宗道这位主考官已经不管武举殿试了,一路跟着小皇帝回乾清宫,并且几次拒绝小皇帝邀请他上御辇。 小皇帝偷眼看着这老头的脸色,心中知道要糟。 这老头不到六十,却是须发尽白,精廋的脸庞自有一股凌然气。 说实话,朱慈炅不怕黄立极这种私心过重的家伙,但面对来宗道这种对官场无欲无求的人,一般拉拢手段都无效,唯有恩义可以羁绊。 他愿意留在内阁,更多是天启爸爸的遗泽,而不是小皇帝为他做了什么。 来宗道或者能力上达不到小朱期待,但基本的政治素质还是具备的,手段也不缺,人品更没得说。 这在小朱现在的朝堂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如果他不是生在明末,或许也会是位名相。某些时候,小朱甚至感觉来宗道比后世吹爆了的孙承宗更给力。 小朱想用他,所以也尊重他,但明显这次殿试搞的这套把小老头气坏了。 不管小朱思想怎么成熟,他也还是个孩子,他对此心知肚明,小老头要大动干戈了。 偷偷瞥了眼高起潜,高公公,你保重你的屁股吧。 皇帝犯错打近侍这套,小朱已经搞懂了。 慈禧太后迎接自己儿子,还对来老头施礼。 连傻白甜老娘都知道外朝什么人值得自己敬重的,足见来老头的威力。 “太后,臣想在先帝灵前给皇上进讲。” 来宗道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原来是上课啊,好,儿子就需要好先生教。傻白甜老娘赶紧同意。 小朱眼珠都瞪出来了,不是揍高起潜,这是要对自己进行精神攻击。 “讲……讲什么?” “《武宗毅皇帝实录》。” 第29章夜宴 第29章、夜宴京师的黑夜漫长。 文府车水马龙,不少官员都来向起复就直升吏部尚书的文震孟文状元道贺。 不过,没有一点身份和交情的人未必能进文府后花园。 太常寺卿钱谦益和国子监司业黄道周无疑是文震孟最重要的两个客人。 后花园内烛影摇红,丝竹悦耳,被钱奉常召来助兴的教坊司歌女异常卖力,毕竟钱奉常可管着她们。 流水曲觞,自有一种特别的大明士大夫的清高之气洋溢。 “傅元甫不来,倪汝玉也不来,文起,你这个新天官的同年可不大看得起你啊?”钱奉常一手把酒,随口开着玩笑。 “哈哈,元甫被孙阁老点将了,汝玉今日说了要来的,估计是武殿试那边还有事吧。” 文震孟还是很看好自己的两个同年的。傅冠和倪元璐,这两个加上在座的黄道周,怎么也算小皇帝潜邸之臣。 “听说武试那边早上闹出了刺杀风波?一会倪汝玉来了可得好好问问。” 钱谦益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这事两宫太后都不知道,他居然知道了。 “刺杀?刺杀谁?怎么回事?” 黄道周明显紧张。小皇帝继位,詹事府全员升官,他从左谕德升到国子监司业,前途大好,最不希望小皇帝有事,毕竟他也已经从朱慈炅手上领了两年多俸禄了。 “没事。据说是陛下的突击考核,把那些莽夫闹了个灰头土脸的。哈哈,我们这位小皇帝还挺有趣的。” “这可不是好事,我还是要上书劝劝陛下。” 黄道周猜出来可能是怎么回事了,自觉身上还有要教育小皇帝的责任。 “幼玄,你省省吧。皇帝有阁老们操心呢,你排第几,说不定来萧山这会儿正跟太后告状呢。” 钱奉常不以为然,其实他有点讨厌黄道周身上的夫子气。不过现在的东林可谓元气大伤,作为新帝近臣的黄道周就是有点夫子气,也必须是酸得可爱。 随即钱谦益岔开话题,“傅元甫被孙阁老点将做啥?通政司需要外出?” 这是一件怪事,钱谦益非常善于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到政治动向,这也是他只大黄道周三岁,却保底都能是小九卿而黄道周还只能打熬资历的原因之一。 文震孟志得意满,正是人生巅峰,随口就道:“哈,小道消息啊。元甫不卖孙阁老的帐,压了下辽东的奏折,被孙阁老点名让他亲自去山海关看看。” “这不该啊。傅元甫不是刚上任吗?他哪来的胆子压奏折?”傅冠不仅是黄道周的同年,也是黄道周的老上司,一脸疑惑。 “哈哈。就是因为他刚上任,所以被下面的人耍了。这死酒鬼,活该倒霉。” 文震孟和傅冠私下的关系还是挺好的。朱慈炅就是在傅冠口中知道文震孟这个名字的,天启爸爸的第一个状元,文徵明的孙子,历史光环无限叠加,才有了文震孟的这次破格高升。 可是小朱却忘了,如果文震孟真的牛逼,为什么他会记不住这个名字,还需要傅冠告诉他。 钱谦益也是大笑,“这些滑吏!文起,你可也是新上任哦,吏部衙门可比通政司衙门大多了。” “哼,他们敢!”一直只是词臣的文震孟却并不怵,他觉得自己就是重启朝的邱浚。毕竟大明历史上,就他俩能从翰林直升尚书。 邱浚可是与海瑞并称“海南双壁”的人,自己没有同时入阁,多少还差了邱浚些微一点点。 “南直传来消息,钱稚文死了。”钱谦益饮酒叹息,又转移话题,不自觉中,竟然比文震孟更像是主人。 “谁干的?”文震孟和黄道周俱是一惊。 这钱龙锡闯下滔天大祸,他们多少都有些担心受到牵连。孙阁老可是发过狠话,要诛他十族。 他死不足惜,太后和小皇帝都不会放过他,可要是阉党借机再掀起清洗浪潮,这事就相当危险了。 “吓死的。”钱谦益语气平淡,也不见对钱龙锡有多少哀伤,言语间还带些戏谑。 “死得好!”文震孟毫不客气的抛弃了这位和他一样是吏部尚书的同僚,语气坚定。 “唉,其实这事吧,真不怪稚文。宫中有消息,先帝是误食朱砂中毒,陛下已经下令宫中少用朱砂了。”黄道周叹息一声,也抛出猛料。 “朱砂有毒?”钱谦益和文震孟齐齐转头。朱砂可是炼丹材料,道长皇帝引领的大明服丹潮流,可一直在士大夫中流行,二人或多或少,都尝试过丹药的。 “嗯,陛下用老鼠验证过,张会卿和傅鼎臣一起确认的,陛下还因此被慈禧太后打骂了一顿。”黄道周不吝啬分享他知道的事。 “那以后可得注意了。对了,最近福德店出的那个‘御制九真养生茶’有没有问题?”钱谦益对“御制”很敏感,担心里面会不会有啥不好的东西,最近有人可送过他这东西。 “这可是好东西,张会卿和御医们一起研制的,据说神庙的两位太妃都在用。就是成本太高,产量有限,太贵了,我可买不起。” 黄道周确实也清高,可不像钱文二位,他主要还是靠俸禄过日子的。 “这东西不错,我在孙阁老府上喝过。略苦,却带点回甜味,很是提神,孙阁老也很喜欢。御赐的满满一罐,几天功夫就没剩多少了。福德店有卖?” 文震孟有些得意,他已经可以在孙承宗府上喝御茶了,明显和这眼前两位已经拉开距离了嘛。 “有。每天只卖十罐。还说冬天可能断货,大内正派人到处收原料呢。这东西,福德店卖300两,转手就能卖500两。没点关系,有钱也买不到。” 钱谦益同样很自得,对能够从公卿勋贵富商激烈抢购中免费得到一罐的人绝对不多。 此时,仆人领着一个手捧五梁冠还搭着白色孝布,身穿赤罗衣,腰缠银钑花带的年轻官员走了进来。 三人连忙起身,文震孟迎了上去,拉住来人的手,“汝玉,迟到了哦。要罚酒三杯。” “汝玉这是穿着朝服就来了啊?你这位天子宠臣最近可是大忙人。”钱谦益也迎了出来打趣。 “文公,钱公,黄公。”倪元璐顺手将帽子孝布递给仆人,对三人一一拱手,“快别笑话我,今天可是丢脸丢大了。” “这边坐。”文震孟将倪元璐拉到自己身边就坐,天子近臣可不能用官品论高低。 “怎么,武殿试搞到现在吗?”文震孟一边亲自给倪元璐倒酒,一边随口问道。 “皇上被来阁老训了,下午来晚了。武试也出了问题,晕倒两个,可把我们这些小官害惨了。”倪元璐唏嘘不已。 “怎么会晕倒?”钱谦益一脸惊讶,那可是武进士,全国选上来的最强壮的人。 “跑晕的。我也长见识了。”倪元璐也是饿坏了,也不客气,朝酒桌上的珍肴直接动手。 “怎么可能?” “几十个人绕着太掖池一起跑,只看谁跑得快。要争名次啊,开始领先的最后都不行。有个三次领先的,被后来者超越,一时控制不住,直挺挺的就栽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还有个估计是实在不行,坚持不住,只看他跑着跑着晃两下就倒了。就算是跑完的,也没个人好,一个个口吐白沫,太吓人了。幸亏陛下来晚了,要是看到他们刚跑完那样子,不知道多失望。估计今天回去后,不少人得大病一场。” “那决出名次没有?” “没有。陛下要亲自看他们的策对,还没结果。” “陛下看得懂吗?”钱谦益笑问。 “陛下神人也,自有决断。”倪元璐自然维护他的小皇帝。 “不知策问谁拟的题?来阁老吗?”钱谦益也自然不会争辨,转移话题。 “陛下亲拟,三道题,任选一道。”倪元璐随即展示了他的好记性。 “朕闻《孙子》云:‘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昔李牧守边,赵王数诏不应,终破匈奴;岳飞北伐,十二金牌遽返,功败垂成。今问诸生: 为将者,何以辨君命之当受与不当受? 若遇庙堂掣肘而战机稍纵,当何以自处? 更欲闻:君权与将略,何以相济而不相害?” “昔周有六军,卫社稷而安黎庶;汉设羽林,守宫禁以镇四方。朕观《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今问诸生: 军之为盾,所护者三——护国、护民、护道,三者孰重? 若边患骤起而民变并发,当先剿外虏抑或平内乱? 更欲闻:养兵百万,岁糜巨帑,何以使军不蠹国而实为干城?” “昔周公吐哺,兼文武以安天下;诸葛治蜀,统军政而抚南夷。然自唐开武举,宋崇文治,将相渐分二途。朕览《六韬》有言:‘圣人将动,必有愚色。’今问诸生: 文武分途,其弊在制度抑或时势? 若欲复出将入相之古风,当革科举之弊,抑或变军制之规? 更欲闻:为帅者不通经史,为相者不知兵甲,何以应虏祸民乱交迫之局?” 座中三人齐齐色变,小皇帝真的是小皇帝吗? 第30章白幡落朱笔起 第30章、白幡落,朱笔起小皇帝真的很小。 睡眼朦胧中还有被慈禧太后抱起来把尿。皇帝尿床这件事近期已经发生三次了,这让任太后很愤怒,睡觉时特意加了两层御制尿布。 这一天,是天启梓宫入山陵的日子。 由于山陵灵道工程没有最后完工,比原定的日期推迟了十多天,这事导致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也被迫推迟。 为此还献祭了好几颗人头,但归根结底,都是钱闹的。 天启帝在自己生前没有修好自己的山陵,死后太仓并无财力修陵,导致一些工程偷工减料。 朱慈炅拨内库后大人们才发现,好嘛,好多东西不合规制,只能重来,这么一搞可比新修还废事多了。 虽然内阁集体请罪,小皇帝却对此无力吐槽,儿子给老子让路就让路吧,没啥大不了的。 大明财政问题这才哪到哪呢,如果一直这样,再过十年,皇帝的衣服都得打补丁。 钦天监重新选定日子,择定“寅时三刻”,说什么“虎啸破晦”,暗合天启帝命理。 这可把小皇帝折腾惨了,起床气特别大。 按理,小皇帝昨夜应该守灵。 但折腾了一个月,哀思已过,剩下的就只是哀礼了。 小皇帝要肩挑整个大明,他要保证自己的健康,所以还是早睡了。要知道,开始几天小皇帝就自己把自己搞得很不好了。 寅时,小皇帝换好服装,被慈禧太后抱到乾清宫正殿。 这里,慈安太后和诸王公主、内阁勋贵、大内诸珰,都已经等候多时,对朱慈炅草草行礼后,继续排演队列。 王体乾迅速跑到皇帝身边,教他一些简短的悼词和礼仪。 宫门外,白绢甲胄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已经就位,特制的“九龙灵舆”被他们守卫。楠木车架上九条闭目蟠龙,在满宫烛光中有种难言的凄凉。 寅时三刻,钟乐齐鸣,朱慈炅致悼三拜,宣布启灵。 二十四名小太监提灯引路,朱慈炅左手虚扶梓宫东侧蟠龙首,右手持引魂幡将他的天启爸爸带上灵舆。 在三十六条大汉的缓慢抬行中,天启帝被抬到了灵舆上,身后是满朝文武,宫女太监或真或假的哭声。 朱慈炅将灵舆引导致午门,将引魂幡交给孙承宗,最后跪拜。 宫门关闭的瞬间,要求朱慈炅掷孝巾。可是朱慈炅吊愣愣的望着宫门,居然又有了泪光。 慈禧太后见状,连忙抢过来,代替朱慈炅完成“送君终礼”。 孙承宗会在七日后回报“陵成”,宫中全面除服。 接下来就是朱慈炅的登基大典,黄立极负责全面筹备。 内库拨的钱有点少,但赖不住黄首辅有办法。 “国公是否愿为陛下登基献礼?” “侯爷打算为陛下登基大典献礼多少?” “尚书,陛下登基大典,老夫自愿捐两千两,你准备捐多少?” “书吏,记下京中官员谁比较穷困,没法为陛下登基献礼。” …… 黄首辅无耻的“化缘”行为为他的官声再著新史,但皇帝登基大典也被他搞得风风火火。 ****** 当朱慈炅完成所有仪式,转身回宫时,东方已泛起一丝曙光。 宫中持续一个多月的白幡等物陆续移除焚毁,天启帝的影响在紫禁城划下最后的终章。 经历了一系列繁复的仪式之后,小皇帝的精神状态显然受到了影响,早已失去了睡意。 振奋精神,抽空练了躺傅山传授的“龟鹤双形养生拳”。据傅山说,陛下已经入门,只需坚持便可。 然后是“食苦”。小皇帝要求清淡为主,一碗小米稠粥,一颗白水煮鸡子最好,什么羊羔鹿茸之类的玩意给朕拿远点。 食罢缓行,今天不用到慈宁宫“请安”。慈安太后正和老娘在乾清宫抹眼泪呢,早饭都不吃。也不见父皇和她们有啥轰轰烈烈的爱情,要是真爱,宫里怎么那么多妃子?父皇在的时候,争风吃醋的事没少干过,这会儿姐妹情深了? 天工院里,小朱开始了他一天的“执政”。 摆在他办公室小御书桌上的,是昨天武殿试的策论。 高起潜十分主动的跑过来拿起,“陛下,奴婢给你读。” “放下。滚去你的御马监,给朕瞧着他们操练。” 方正化在一旁偷笑,卢九德也跟着笑,却迎来高起潜一道凶光。 这时,刘若愚带着东厂胖太监李实进来了。 “叩见陛下。” “起来吧,今日有事?”小朱已经学会了分心两用。一边用特制的“胭脂红”朱批,一边听东厂早报。 “回陛下,无事。已经确定英国公昨日是装病。”李实恭敬的不像做样子,在满朝喊打喊杀中,只有眼前年幼的主子能给他安全。 “嗯,知道了。早上朕已经见过他了,他不就是不想参加朕的武举吗。李实你吃过朝食没有?没有的话,让卢九德领你去,朕还剩不少,不吃浪费了。” 朱慈炅专心批阅,头也没抬,但李实听着心中就温暖。 “谢万岁爷!奴婢刚才遇到宫中清贡品,找他们分来吃了些,也沾沾先帝的福气。” 李实不是朱慈炅身边出来的人,调回北京后坐了好久冷板凳。大约是在朱慈炅对自己的“太子党”彻底失望后,才将李实重新提起来,并成为东厂副督。 别人怎么想,李实不管,但自己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要做万岁爷身边那条最凶恶最忠诚的狗。 你像今天他明知道朱慈炅要送灵,依然天不亮就守在乾清宫外,朱慈炅也就从人群中看了他一眼。 “那好吧,还有其它事吗?”朱慈炅盯着面前的策对,像极了后世的语文老师批作业,65分,不能再多了。 “行动局,奴婢已经把以前的不少好手都招回来。只要陛下下令,奴婢随时可以行动。” 李实在展示他的能干,东厂六局,行动局在他的强力领导下,最先完成改组整合。旁边的刘若愚,眉头不自觉的轻皱了一下。 “不要急,多训练。东厂行动局要做一只纪律部队。”朱慈炅拿出第二份策对,那粗狂的字一看就皱眉,这个书法水平和自己有一拼的家伙怎么过的会试? “是,奴婢遵旨。不过——”李实不懂什么叫纪律部队, “噗——云南临安温如孔,方伴伴你查下这个人其他成绩。”朱慈炅一声轻笑。 太搞笑了,该生的策对是:我娘说的,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臣不懂什么君命受与不受,臣认为君命就该受。不然为啥我知道岳爷爷却不知道那个李牧,岳爷爷做得对,所以我们要学岳爷爷。 方正化很快找到,一脸便秘,“陛下,这个人你可能有印象。” 朱慈炅抬头看他。 “应急试时,一杆枪挑翻我五个属下的那个莽汉。”方正化很快补充说道。 “朕想起来了,朕记得司礼监当时给扣了他不少分。”这个大汉确实有印象,挺猛的。 “是,他不救同袍,孤军深入,按照陛下的要求,确实扣了不少分,不过他还是排在第五。但后面有一科他没有成绩。” “体力吗?”朱慈炅知道体力有两个零分的倒霉蛋,没想到这个猛男会是其中之一。 “陛下圣明。他数次第一,但跑叉了气,晕倒了。” “其他呢?” “应急第五,弓射第一,枪射第二十,御船第三十八,御马第三。” “这倒的确是个人才,难怪能过会试。不过优缺点都很明显,偏传统了,可以做先锋,做不了方面之将。看来这策对选不出来好坏,武将读书都少,朕出的题更考文进士。先按前四科成绩你帮朕整理个排名吧,单项第一也列出来。策对朕参考下就行。” 朱慈炅很快反思,那三道题,文进士都未必能答好,武进士不可能有答题的见识,朕又超越现实了。转头又看向李实, “你刚刚想说啥?” “奴婢想说,英国公可能是因为锦衣卫的事,对陛下有些怨忿。” 朱慈炅一愣,眉头一皱, “怨忿?你们查到了什么?” “英国公曾说,天家无情,连三岁小儿亦如此。” “他觉得朕亏欠他了?” “陛下裁撤了锦衣卫不少勋贵子弟,张家也有十余故旧在其中。日前,锦衣卫与英国公一个偏房侄孙起了冲突,起因是此人想承揽皇店扩建工程,殴伤民工。英国公曾召宣城伯施压。” “英国公的侄孙是搞土建的?” 李实没听过土建不过也很快明白意思,犹豫了下,小声说:“不是,他是五军营校官。五军营士兵多以营建牟利,此为京师默认规矩。陛下这次令招民夫为工,实际损害了五军营利益。” 朱慈炅一下呆住了。朕的京营,朕的京营是建筑队吗? 第31章昭武欲耀世 第31章、昭武欲耀世李实退下,张介宾进宫上班。 张介宾的“值房”就在朱慈炅对面。 为啥叫值房呢? 因为天启的木工房,朱慈炅的天工院,有朝军机处发展的倾向,而张介宾就是外人眼里的军机大臣。 内阁都不能随便进的地方,这个张介宾却天天在里面上班。 小皇帝虽然还没有过多针对朝堂的旨意,但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得到的命令都是从这个天工院传出来的。 所以张介宾低调有用吗?没有用的! 像他这样拉风的老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但实际上,张老先生的工作不过是随时给小皇帝检查身体,写写医书,偶尔帮小皇帝做点文书工作。 张介宾给小皇帝见礼后开始整理自己昨日书稿,却听到方正化的声音: “总分第一,南直隶宁国府宣城县,沈寿崇。 总分第二,南直隶应天府上元县,解学熊。 总分第三,广东广州府顺德县,朱可贞。 步射第一,云南临安府嶍峨县,温如孔。 火铳第一,南直隶宁国府宣城县,沈寿崇。山东辽东都司宁远卫,汪起龙。此二人同为百发96中靶心。 御船第一,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张名振。 御马第一,山西行都司宣府右卫,李化梧。 体力第一,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李若琏。” 小皇帝听完犹豫了,久久无语。 怎么前三都是南方人?不是说,北方出将吗。 又仔细看了看策对,呵,43名武进士居然没有人选答第三题。 朱可贞文笔最好,难怪是会试第一。沈寿崇也不错,选择答第一题,很有点大局观的意思。解学熊的策对也很漂亮,就是官话套话不少,冲标准答案去的,可是小皇帝这里没有标准答案。 小皇帝又仔细查了兵部资料。 啊!沈寿崇居然是名将沈有容之子,前天有份奏折好像就是报沈有容病逝,而这位抗倭名将的儿子还在考朕的武殿试。前天,他应该被关在御马监培训礼仪吧? 沈老将军七十寿终,在宣镇打过蒙古,在台湾打过荷兰,在朝鲜打过日本,怎么能一个都督同知就打发了,追回来,加昭武将军,加谥号“武统”。 不过沈老将军是真厉害,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儿子。 唉,小沈也是可怜人,和朕一样没了父亲。 大明第一个真正的武状元就给他吧。毕竟是将门虎子,希望他不坠父名。 解学熊也是世袭武官,难怪行文一堆大明官场的毛病。不能两个南直的,名次得压下去。 第二名要选个北方的。李化梧,综合差了点,年纪也大了点。 汪起龙,这小子居然是宁远的,算你出生地点选得好,还擅长火铳,给个榜眼吧。 探花郎选谁?朕好为难。 朱有贞要是没有这次殿试,说不定被人叫武状元,综合能力都在前列,相当优秀可以培养。 可是,张名振这个名字好吸睛。南明抗清名将啊——呸,不会有南明了。 还有个李若琏,这小子也是和高文采一样的大明忠臣,不过,没必要再去锦衣卫了吧。 朱慈炅在小御书房内走来走去,终于下定决心。 朕要发展海军,张名振,就你了,莫负朕望! “卢九德,去内阁。看看黄先生和来先生谁在?请他们过来下。” “方伴伴,朕要的仪剑都打造好了吗?” ****** 黄立极和来宗道都在,皇帝虽小,二人却是都愿意见的。 来到天工院门口,黄立极很感叹。 第一次来这地方,天启帝和魏忠贤都在,如今都不在了。上次来的时候,还和一堆小官坐一起,转头同坐之人就有三个进了内阁。不知道改名后,这里又会怎样。 来宗道是第一次来,看着倪元璐的手书,“天工院”三字有些刺眼,不过比木工房好点。老朱家一脉相传的不务正业,让人很是心累。 朱慈炅已经坐在会议室内等待二人,手上一堆笔墨未干的宣纸。 “叩见陛下。” “不必多礼,两位先生请先入座。”朱慈炅在加了软垫的御座上站起,虚抬小手。对外朝先生,国之重臣,绝不能失了礼数。 黄立极垂手立于雕龙立柱旁,来宗道正对着墙角的“天启车船”模型皱眉,二人都没有立即入座。 方正化抱着一罐“御制九真养生茶”,在长形会议桌的另一侧轻轻打开,手中的茶匙,小小勾了一点倒入茶碗中。 黄立极内心吐槽,这小方公公越来越扣了,一点茶料,多放点怎么了?老夫家里都缺货两天了。 来宗道没有关注小太监,直接说事,“陛下召见臣等所谓何事?” 朱慈炅再次邀请入座,“二位先生,朕年幼,还请入座说话。”从方正化手中接过沏好的青瓷茶碗,递给黄立极。 老黄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小朱打坏茶碗烫伤,赶紧上前接住,顺势坐了下来。“不敢,谢陛下。” 来宗道见黄立极都不坚持礼仪,也没有再争,接过小皇帝递来的第二碗,在黄立极下首入座。 朱慈炅又递过手中宣纸,“这是朕刚刚朱批的武殿试结果,请二位先生过目。” 黄立极和来宗道对所谓“武殿试”都不太在意,不是前阁老李国普私心作死想请慈禧太后参政,都不会有这次武殿试。 “嗯,陛下放心。臣等会根据陛下朱批放榜。”黄立极都没有多看一眼。 “黄先生,来先生,朕欲仿翰林院例,设昭武院安置武进士,二卿以为如何?” 来宗道猛然起身,袖摆差点带翻茶盏。 “陛下!臣昨日与陛下讲的《武宗实录》,陛下是一点没听进去吗?” 那当然,朕已经练成分心大法。你讲你的,朕想朕的,互不打扰,不是挺好? 朱慈炅小脸带着讨好的笑容,嘴上却道,“当然,朕听懂了。不过,朕与武庙爷终是不同。 眼下国入艰难,辽东,贵州,陕西都有兵事。 钦天监资料,北方是越来越冷了。二位先生,不要小看这气候变化,这将导致北方农事越来越难。 活不下去,难道等死?陈涉吴广之事必然遍地都是。 国家需要重视武人武事了,这是时,也是势。” 来宗道一时沉默,略有颓然之意,缓缓坐下,陷入沉思。 黄立极把目光往张介宾的值房瞟了一眼,冷静劝谏道:“陛下,这只是一家之言。需知武者乱国之害,五代之祸要以史为鉴啊。” 小皇帝无语死了,你个阉党头子,居然跟朕谈以史为鉴。朕的结论,也有史书为证,只不过你们没读过罢了。 朱慈炅准备耍无赖,“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朝堂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再坏的决策也比没有决策强。朕不希望朝堂天天吵个不休,而决策一个没有。朕决心已下,武事必须重视,朕相信有备才能无患。” 黄立极与来宗道对视一眼,小皇帝比天启强。 但现在是主少国疑,你大了想怎么办怎么办,我们都到地下见先帝了。这时节,稳定压倒一切,内阁绝对不会为虎作伥。 小祖宗,别折腾,安安稳稳的长大再亲政吧,我们这帮老头会看好家的。 来宗道也劝道,“陛下所言是正理。但陛下忘了先帝临终所言了吗?别着急,国事急不来的。 臣看陛下喜欢车船,就给陛下讲个造船的道理吧。 陛下知道,船借桅帆风力而行,想要船速更快,看起来多加些桅帆就行了,但是为何没人肆意加桅呢?因为,桅多船也易倾啊。 对朝堂而言,也是如此。陛下,不能轻易加桅啊。 陛下知道桅字怎么写吗?桅字里面有个危字,就是提醒世人,要小心。” 黄立极喝了口养生茶,忍不住给来宗道点了个赞,这来老头有点东西啊。不过你提先帝遗言干啥?显示你才是先帝托孤重臣?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朱慈炅无语了,气势小了,道,“没那么严重吧?朕不过加个小小武事部门。” 黄立极赶紧补刀,“陛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朝中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陛下看来,只不过加了一个小部门,可边军将领怎么看?他们很多人也是武进士出身,这是要导致上下失和的事。 再说待遇怎么定?现在国家财税困难,不裁撤部门就不错了,怎么有能力新增部门呢。 若再建衙署、定俸禄——请陛下恕老臣无能。” 朱慈炅瞬间头大,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内阁这两人了。 这昭武院,朕还想叫黄埔呢,怎么第一步就卡死。 看着眼前两张讨厌的老脸,一肚子不爽。皇帝好难做啊! 第32章大国医士 第32章、大国医士张介宾的值房很小。 一张书桌,一株盆载孤松,一排书架,一堆文稿。 进门最引人注意的是张介宾身后悬挂的,小皇帝亲笔御书:志士长医国,良医亦念民。 字迹清晰,就是有点潦草,很是无力,而且集体左倾。 不过,考虑到小皇帝的身份和年龄,涂鸦也是国宝不是。 而且,仔细品鉴,还有一种别拘一格的美感。 反正张介宾很满意,还有点骄傲。 “卢公公,这是老夫开的方子。你可以拿去给太医院检查下,然后再给慈圣太皇贵太妃。” 张介宾收笔,将方子吹干,递给一旁的卢九德。 慈圣太皇贵太妃是小皇帝给曾祖万历的郑贵妃上的尊号,小皇帝盯上了洛阳的福王叔祖。 他觉得福王叔祖作为大明福布斯第一的大富翁,应该可怜下自己,看朕对你娘多好,用大明最尊贵的“慈”字开头,送朕五千万行不行? 他还考虑过,要不要干脆把福王弄到辽东去,以后辽东都不用拔款了,让藩王跟那些军头扯皮去。 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想法别出心裁,一举两得,有些小自得。 直到张介宾问他,福王尽起辽东之兵向京师怎么办? 朱慈炅才气恼不已。 想说,就凭他。再说,大明都快亡了,咱们祖孙争个毛线。 但仔细一想,没错啊,朱家就自己一个人知道快完蛋了。其他人有机会,哪怕一天也要争一争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吧。 坑小孩子啊! 边军坑,朝堂坑,自家亲戚也坑。 卢九德恭敬的接过,转身却看到自家主子垂头丧气的结束了跟内阁的会议,回来了。 “这是什么?”小皇帝随意的发问。 卢九德赶紧回答, “皇上同意了的啊。郑太妃不信任太医院,想找张先生给开个方子。” 卢九德有些紧张,他知道皇帝不准张介宾随意给人看病,可是自己已经收了一百两了。这会看情况,小皇帝就心情不好,万一又不准了可咋办? 小皇帝心不在焉,问张介宾,“老太太什么毛病?” “是风眩之症,倒是不严重。”张介宾也恭敬回答。 “哦,高血压吧。叫老太太多吃蔬菜,少吃大鱼大肉,多走动,别一天到晚躺着。”小皇帝随口说话。 小卢立即高兴的答应,赶紧溜走。 张介宾却是瞬间眼睛睁大,小皇帝的说法和自己多年研究暗自吻合,可是高血压是什么鬼? “陛……陛下,可否跟臣讲讲这高血压是怎么回事?” 朱慈炅抬眼看了看张老头。今天对老头都不爽,也没心情再去读那帮莽夫的策对了,一点价值都没有。索性给自己放会假,教训教训老头。 朱慈炅径直走向张介宾的坐椅,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当然可以,不过知识是无价的,张先生该怎么付报酬?” 张介宾看着小皇帝的可爱样子,忍不住笑了,“臣已经卖身给陛下了,身无长物。不过,臣有一个两岁孙女,小名荷花。皇上要是不嫌弃,等她长大了,送进宫来服侍皇上吧。” 朱慈炅吓了一跳,“不要不要,朕要远离女人。算了,你找凳子坐下,朕给你讲讲。方伴伴,朕书房里那个潘季驯的《河防一览》里有一副河防舆图,你先拿过来。” 朱慈炅很快在张介宾面前展开河防舆图,道: “张先生可知这运河为何能贯通南北?全赖闸坝调节水流、河道疏浚有序。人体气血运行亦是此理——《灵枢》言经脉者,所以决死生、处百病,然其经脉难寻,朕说可寻之物——血管。” “这天下和人一样,所以治天下就和治病人其实是一样。血管遍布全身,就如同这天下河道一样。张先生想想河道会遇到那些问题?这人身上的血管也会遇到类似问题。” “朕所谓高血压就如同这河道的问题,是河水太急引起的毛病。你想想,河道就这么宽,河水太急会发生什么事?” “河水为何会太急呢?一是夏汛,这是天道自然的结果,人体的天道自然便成长生衰。人到到了老年,血脉不畅,自然就显得太急,气血冲顶而致头目胀痛。朕以为,此便是高血压的病理。” “此外河道中还有淤堵,对应人体则是血行迟滞,结为瘀浊,附着脉壁,如淤泥沉积。久之,则会血管硬化粗大。这是高血压的第二种形式。” “张先生居江南,应该还听说过海水倒灌河道的事。反应在人身上,便是气血逆乱。这是高血压的第三种形式。” 张介宾抚须沉吟: 殿下此论暗合《类经》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说。然以河道喻气血,以盐浊代湿邪,实乃发前人所未发! 张介宾大约不会在《景岳全书》中再说“阳非有余,真阴不足”了。 可惜朱慈炅是半吊子,根本不懂他说的阴阳学说,叹息道:“可惜治国不能真如医人,朕便是大医国手也无法下针。” 张介宾笑了笑,劝道:“陛下明见万里,是大医,臣只治眼前,是小医。陛下要不要听听小医的疗法?” 朱慈炅也放下了心中不快,“请张先生教我。” 在这个时代,朱慈炅是孤独的,一度也是迷茫的。 以前有天启爸爸,他的感觉还不强,因为他能感觉到天启爸爸是站在他身后的,那是无条件的支持。 他又不是真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他知道自己享受着父爱。所以他对天启爸爸也是真感情,所以他容不得别人肆意抹黑他的天启爸爸。 但他没有挽回天启的生命,所谓金手指,其实在天启在世他就感觉不对了。 崇祯元年,洪歹极曾经扣关,但是天启八年,到现在他也没有等来洪歹极,反而收到后金有和蒙古人有干仗的消息。 对于大明这边来说,崇祯元年的内阁也绝对不是黄立极,孙承宗,来宗道。 他终于意识到,有他存在,历史就已经改变。 那种超然历史,对未来一切尽在掌握的骄傲感很快就碎了一地,甚至这还成了他的负担。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小冰河期不会消失,大明的灭亡是不是历史必然?五皇叔到底在亡国这事上担几分责任?自己会不会做得比五皇叔还差? 他很急,却无人可以求助。 这时候,张介宾这个民间医者在他的安排下走进了皇宫。 这老头没有做过官,没有官场的那种惺惺作态,和皇帝交流也很真诚。甚至因为老早就知道小皇帝有宿慧,很多时候甚至不拿他当小孩看。 在小皇帝面对巨大情感确失的时候,两个人之间渐渐有了点“忘年交”的那种味道。 张介宾对小皇帝是很心痛的。比他小孙女就大一点点,但是朱慈炅已经自动接管了皇明的江山社稷。 小皇帝对自己都是很严苛的,不需要人管,基本是个天生帝皇。没有童年,没有玩耍,甚至没有哭泣。 小皇帝有大胸襟,爱民勤政,符合他对明君的所有幻想,甚至更好。他很想辅佐这样的君主,致君尧舜上,也曾是他的追求。 可惜机会来了,他已经老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政治水平,连进士都考不上,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保障小皇帝的健康。 “臣遇到疑难杂症,从不管自己没把握的,只治自己能治的那部分。” 第33章天子六卫 第33章、天子六卫这日午后,小皇帝午睡后却没有像平日一样起床。 方正化看皇帝早起,也没有叫他,以为小皇帝贪睡。 此时的朱慈炅却睁着眼睛,盯着屋顶。 自己能治的那部分,只有东厂,锦衣卫,御马监。 自己就不想把这些武将苗子放到锦衣卫,总不能全阉了吧。 等等,腾骧四卫自己好像可以插手,这四卫已经只是空壳了,一堆吃空饷的人。 紫禁城的安全是由所谓的上直二十四卫保护,理论上都听皇帝的。 天启爸爸当初组建太子护卫亲军,就是从上直二十四卫中选的人。 因为太子护卫亲军是朱慈炅直饷,满饷,所以士气、战斗力都冠绝上直二十四卫。 朱慈炅继位后,直接将他们整体编入了勇士营、四卫营。 勇士营由御马监直领,是高起潜、方正化的下属。 方正化还是内厂提督,所以他的工作重心是内厂,御马监只挂个名,手下是一堆练武的太监。 高起潜是御马监监正,虽然这小子老想跟方正化换位置,在自己身边提督乾清宫,好像没有完全控制御马监。 但勇士营指挥使是方懋昌,他也是当初太子侍卫亲军的指挥使,御马监最重要的武力还是能掌握的。 不过,勇士营虽然兵强马壮,但在编制上已经属于内监系统。 四卫营就是腾骧四卫的另一个叫法,名义上和勇士营并称,只不过战力很拉胯,他们还属于上直二十四卫,是国家正兵,依然是卫所体系。 朱慈炅继位后,把太子侍卫亲军中年轻力壮的编进了勇士营,剩下的也都是有大功的,不能扔掉不管,所以就把他们编入了四卫营,让陈震亨统领。 小皇帝此时想的就是能不能重建腾骧四卫。 京营属于大明勋贵,上直卫直属于皇帝,这是默认的潜规则。虽然勋贵们的手早已经伸到了上直卫系统,逼得皇家另建勇士营。 但四卫营却是一个bug,他也是真正皇家直领,但名义上依然是上直卫。 小皇帝在勇士营四卫营随便怎么搞都行,不会破坏双方关系。但是小皇帝要将手伸向金吾、旗手、羽林等地方,他可没有天启爸爸权阉在手的威风,绝对碰壁。 但所谓四卫营不就是腾骧四卫吗? 这个有搞头啊! 不过四卫营也是让人头痛的存在。 最初的勇士营和四卫营都是从上直二十四卫中抽调的精锐,加在一起也叫上直二十六卫。只不过,勇士营和四卫营编入了御马监,和锦衣卫几乎独立出来一样。 勇士营直到明亡都不负皇家,很多明末悍将都出自勇士营。 而四卫营,可能是御马监不知道哪任监正把勇士营淘汰的人安置在四卫营,他喵的不知道从哪个皇帝开始,渐渐上直卫化了。 陈震亨也只能控制原属太子侍卫亲军的四卫营部分,而且就是这部分,也在渐渐堕落。 腾骧四卫,更是拉胯得很,小皇帝还见过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兵。 就算有搞头,从哪里开始搞,朱慈炅也为难了。 朱慈炅在床上躺了半天,才对进来看他的宫女说穿衣服。 听到小皇帝声音,方正化和卢九德都赶紧进屋。 “传高起潜,方懋昌,陈震亨,勇士、四卫营督和腾骧四卫指挥使。天工院开会。” 小皇帝的御前军事会议已经到了申时六刻才全员集齐。 身边侍候的太监是王之心,卢九德。 左边四个太监,高起潜,方正化,李凤翔、刘元斌。 右边方懋昌,陈震亨及腾骧四卫的三个指挥使。 为什么是三个,还有个不知道昨晚在哪喝花酒,一天都没见到人,家里都没有,属于暂时失踪状态。 所有人都害怕被小皇帝迁怒,朱慈炅却笑了。这不是大明军队的常态吗?能来三个已经够给面子了。 光看这架势,小朱终于知道为何会是太监撑起了大明最后的脊梁。 没办法,他也只能用太监。 “王伴伴,皇店改公司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都已经铺开了。福德的药和宝和的拍卖都非常火爆,很赚钱。这个月四店保守估计都能有10万两交给大内。” 王之心很得意,为皇帝监管皇店,只有功劳没有危险。数银子的日子,不要过得太爽。 “有什么难处?”小皇帝感觉还是太慢。 “哎呀,就是花钱如流水,开销有点大。不过陛下放心,奴婢绝对是按照陛下吩咐,卡死了钱粮发放的,不合规的钱绝不乱批。” “嗯,钱是重点。还有呢?人够用吗?” “嘿,锦衣卫收拾了五军营后,他们不敢来捣乱了。就是那些民工手脚太慢,有点笨,不好用。” “慢慢来,没有人一下就能做熟练工。你们要多教,别太苛刻。闹出人命,别怪朕丢你出去背锅。朕打算给你加几千人,你们吃得下不?” “吃得下。宝源就很需要人,他们建的工坊都吃力气,苦力都被吉庆抢光了。他们前段时间一直在修工坊,没招人。现在很缺人,想找奴婢调吉庆的人呢,吉庆也需要人搬木料,奴婢正为难呢。” “好,朕知道了。” 小皇帝转头对着不知所措、如坐针毡的家伙们。 “听到了吧,朕很缺人。你们各营卫能给朕多少人?” 有座位的人都面面相觑。 方懋昌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勇士营派人去做工?” “怎么,不可以吗?五军营不也在做工?”小皇帝显得有点高深莫测。 高起潜虽然一直一切以皇帝需要为主,但也不得不劝了。 “陛下,不能这样啊。这是军队啊。” 小皇帝从御座上站起,抓起桌上镇纸就朝高起潜砸去。 “你还知道这是军队?军队是干什么的?” 镇纸砸在高起潜肩上,痛得嘴角一抽。赶紧离开座位,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跪了一地请罪。 “朕意,勇卫营及腾骧四卫施行退役兵制度。年满三十岁就可以申请退出现役,年满三十五岁无特殊才能者,强制退役。” “御马监设立退役兵安置处,原则上在四大皇家公司为其提供职位,供其生活。其受皇家公司和安置处双重领导。” “朕意,勇士营、四卫营及腾骧四卫统一整编,废除原有营号,新建六卫。 原勇士营再甄选精锐并从边军召入优秀夜不受,组建皇骁卫。方懋昌任指挥使,高起潜任监军。 以六营卫基础组建昭武卫,此卫不设指挥使,由方正化任监军。 腾骧四卫改组为镇岳、炽羽、雷霄、骧云四卫,分别为,刀枪步兵、火铳步兵、炮兵、骑兵为主。李凤祥为镇岳卫提督监军,陈震亨为指挥使。刘元斌、曹化淳、卢九德分别担任其余四卫提督监军。” “朕意,新六卫每卫满员三千人,昭武卫五千。由朕亲授专饷,你们尽快补充完兵员,服装、旗帜、武器等。” “朕意,新六卫常驻于西苑,每日皆训,五日或六日一休,告诉士兵,受不了趁早离开。高起潜,你必须保证后勤,一日三餐,每日必须有肉食,敢有折扣,军法从事。先期训练内容就是队列和体力,武进士考核那种。各卫具体方略,六卫建成后下发。” “你们有没有问题?” 跪在地上的人心情各异。有人没有听到任命,那就是被撸了。 方懋昌忍不住问道:“陛下,六卫皆为募兵?” “对,六卫饷银由朕亲发,饷银你们都不经手,基础考核合格每月3两,优异者可领5两,炮手骑兵另有补助,吃住全包,兵甲全包。” 方懋昌忍不住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辽东精锐骑兵家丁也才3两啊。 皇帝这么一搞,边军精锐不全跑来六卫了?管他呢,自己手下兵越精锐越好。 高起潜心里也在算账,这两万人要花多少钱,虽然挨打了,还是抬头提醒: “陛下,如此的话,开销很惊人啊。” 小皇帝十分霸气, “朕的皇店每月最少十万两,朕还养不起两万人?” 第34章大明昭武卫 第34章、大明昭武卫太液池畔的垂柳在微风下摇曳,四周人影憧憧,但却只有兵甲声,没有人声。 三天的特训,自认为是大明最强悍的这群人,个个腰酸背痛,双腿打颤。 这是大明最新建立的六卫,皇骁、昭武、镇岳、炽羽、雷霄、骧云六卫,不过都还没有满员。昭武卫人最多,有三千人。皇骁卫有一千六百人。其余四卫连一千人都不到。 不过聚在一起还是有八千人,除部分人员和锦衣卫一起充当仪卫外。他们列成六个方阵,看上去相当整齐。 虽然站一会儿大部分人就摇摇晃晃的了,但没人乱动,开革出六卫可再没有这待遇了。除非打死老子,打不死,谁都别想老子退出。不就是跑步吗?谁怕谁啊。 四十三名武进士再次身穿崭新的御赐麒麟服,也排成一个小方队,比六卫更靠进观礼台。 他们的队伍并不整齐,频频看向这六卫的旗帜。一个个都有对殿试的心理阴影了,有些害怕从六卫中有人又向他们冲过来。这千军百马的,他们可挡不住。 观礼台上,内阁没来人,反而是兵部尚书崔呈秀来了,除了倪元璐这个大秘和翁鸿业这个史官,就再没有文官了。 勋贵这次比较多比较齐,英国公送天启去了,就是定国公徐希皋领队。成国公朱纯臣,镇远侯顾肇迹、泰宁侯陈闻礼、武定侯郭培民、西宁侯宋裕德、阳武侯薛濂、安远侯柳祚昌、定西侯蒋秉忠…… 他们其实也可以组个方队,不过英国公老大人不在,定国公有些老朽了,成国公朱纯臣太年轻,现在的他们有点心思各异。 听到天子建新六卫的消息。有人坐不住,这么肥的六卫多少要分一杯羹;有人有些惊慌,觉得小皇帝不重视他们了;有人也想向小皇帝靠拢,小皇帝再小也是皇帝不是。 反正小皇帝无意中挑了个好时候,最可能阻碍他的人不在,否则很大可能是两个妈的女子双打,无疾而终。 午时三刻,高起潜看了看日冕,在观礼台出列。 “击鼓!” 十二面牛皮大鼓在十二位大汉的雄壮双臂下次第擂响,两抬巨大的号角抬起并吹响,当真是鼓角争鸣。 由十二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和二十四新建骧云卫骑士组成护卫先导队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观礼台上众人全部睁大了眼睛,小皇帝比武殿试还过分。 朱慈炅依然是一身皇帝武装,但他小小的身体居然骑在一匹白马上。 虽然白马由方正化牵着,但神庙可是骑马摔断了腿的,这如何得了? 小皇帝的白马停在骧云卫方阵前。 骧云卫战士一手牵马,一手按刀,右脚猛踏地面。 “踏破千军,赤胆随龙!” 一个个扯开嗓子疯狂呼号。 怎么说呢? 有点乱。但才三天就能如此,也不容易。 小皇帝手中小剑前指, “克敌!” “万死!”骧云卫集体回答,这次很整齐。 小皇帝的白马继续前行,来到雷霄卫阵前。 “威震华夏,皇明永昌!” 雷霄卫抱拳呼号,比骧云卫整齐些,但同样乱。 前排两人一组,身边放一门虎蹲炮,后排三人一组,身边放的是灭虏炮。 两种都是随军小炮,火力太弱了,任重道远啊。 “克敌!”小皇帝同样动作。 “万死!”雷霄卫居然拖长尾音,有种吟唱的味道。 这让旁边的骧云卫情何以堪,这帮混蛋,不讲武德。 混在队列中的卢九德用目光把曹化淳砍死了一百遍。 这个小小的设计让接下的炽羽卫方阵内心有一点点慌张,但皇帝的白马已经来了。 炽羽卫右手鸟铳上肩,左手平举眉间。 “火凤燎原,丹心照阙!” 好嘛,这个方阵最乱,还有人跌倒。 都怪雷霄卫不讲武德,都怪鸟铳太长了,都怪早上刚跑了半圈。 刘元斌一脸铁青,嘴唇都要咬破了。 小皇帝等他们调整好,没有为难,依然剑指前方。 “克敌!” “万死!” 大约是羞愧,没啥气势。 镇岳卫是传统刀枪步兵,他们有指挥使陈震亨单独站前列带队,人数也逼近千人。 小皇帝的白马停稳。 “铁壁如山,护民死国!” 立枪按刀,右手抚胸。 镇岳卫居然最整齐,没有嘶吼,但汇聚的声音反而最响亮。 朱慈炅很满意,剑指前方。“克敌!” “万死!” 同样的节奏,不输雷霄卫的花样。 李凤祥也很满意,挑衅似的往向昭武卫。 昭武卫连提督监军都没有,方正化可没功夫来训练他们。 都是各小旗自己练,他们人又多,连兵器都不统一,能站成队列都为难他们了。 “昭明武德,永铸忠魂。” 有人抱拳,有人抚胸,有人举枪,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方正化脸上很不好看,差点弃了小皇帝的马,上前给这帮家伙一脚。 朱慈炅目前并不在意他们的表现,马上就有军官了不是。 “克敌!” “万死!” 人多也有好处,声音经久不息。 最后是全军精锐集中营,朱慈炅有意打造的大明特种部队,“皇骁卫”。 方懋昌站在队前,皇骁卫只有简单配剑,却整齐的踏地拔剑而出。 “亮剑无畏,圣威必达!” 他们本就是久经训练的忠勇营骨干,稍作训练,显得就非常特别。 朱慈炅甚至在军官名单里发现几位留名青史的人名:孙应元、周遇吉、黄得功、刘肇基。 不知道朕的昭武卫和皇骁卫,哪个更能培养名将 昭武卫将用朕的现代军事思想培训,而皇骁卫依然是传统练兵。 朱慈炅得意的扬剑,“克敌!” “万死!” 皇骁卫集体回复,勋贵们都有些站不稳。 朱慈炅阅兵完毕,被方正化抱下马,缓步踏上观礼台,台上一片跪迎。 朱慈炅没有理他们,转身就在护栏边望向台下。 “崔兵部,宣旨。” 崔呈秀向小皇帝点点头,站了出来,打开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国家设武科以拔英杰,立殿试以择将才。今戊辰科武会试毕,诸生驰马挽弓、运筹演阵,尽显雄武之姿。经兵部、五军都督府并内厂校核,钦定甲第如次: 一甲三名 状元:沈寿崇,南直隶宁国府宣城县,授昭武卫指挥。 榜眼:汪起龙,山东辽东都司宁远卫,授昭武卫指挥。 探花:张名振,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授昭武卫指挥。 二甲十五名 朱可贞(广东广州府顺德县),解学熊(南直隶应天府上元)等,俱授昭武卫百户。 三甲二十五名 焦龙文,赵大复等,俱授昭武卫小旗。 以上人等,皆赐御制忠义剑。 钦此特谕: 凡中试武进士,当思太祖提三尺剑开基之艰,成祖驱蒙古于漠北之勇。弓马娴熟者,可安邦定国;韬略精通者,能决胜千里。昭武卫戍守西苑,旬日即赴任整训,凡懈怠军纪、私斗滋事者,朕必以尚方剑问之! 天启八年五月二十日” 方正化上前,“一甲三人上前。” 沈寿崇依然臂缠白布,领先上台,汪起龙和张名振紧随其后。 三人在朱慈炅面前跪倒山呼。 朱慈炅走到沈寿崇面前,亲手将一柄与他刚刚检阅所用相同型制的御制短剑递到他手中。 沈寿崇连忙双手捧过。 朱慈炅拍拍他的肩头,“节哀!勿坠父名。” 然后又亲自一一汪张二人授剑。 第35章影响 第35章、影响朱慈炅在西苑玩嗨了,却不知道内阁已经吵翻了天。 来宗道恨铁不成钢,差点把老门牙咬掉。 “不行,必须让两宫干预了。皇店挣的也是辛苦钱,陛下不能这么搞。” 首辅黄立极也是压力山大,他能坐稳位子,全靠小皇帝,两宫出马,还有他什么事。他轻轻抬手, “子由,冷静。皇上整改勇卫营,我们看看效果再说嘛。皇上用自己的钱,我们也不好多说。” 毕自严虽然排名最后,也有意见,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太仓都能跑马了,陛下一下弄出这么一大笔开销,我不看好。说不定所谓新六卫,过一段时间又是老样子。” 张瑞图作为所谓太子党领袖,皇帝名义上的老师,当然也要为小皇帝说说话,不过声量很小。 “新六卫可是要求每天训练的,战力肯定不会低,既然每天都要训练,钱给少了,没人愿意干。” 徐光启也说话了,手撑下巴,不顾美髯凌乱,同样反对皇帝这么搞。 “我参加过陛下的皇店改建,新的六大皇家公司都要养活很多人。我粗算了一下,就不下十万人。 陛下当初说扩建皇店,是为了安置京师流民,我认可了。可是陛下这么搞不是变卦吗? 皇店就那么多钱,又养兵又养民的,怎么可能? 到时候不是扣民工的钱就是扣新六卫的钱,民工没钱,皇店还能不能赚钱?新六卫没钱,如何保持战力?还不是退回老样子,那整改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承认陛下聪明早慧,可是不能想到一出是一出。必须要阻止陛下胡来,这是内阁的责任。” 完蛋,内阁三比二了,孙承宗那个亢直贾怨的东林君子还不在,他回来,那还了得。张瑞图连忙放低姿态,“要不我们去面见下陛下,陈述利害。” “有屁用!”来老头直接飙脏话了,须发皆立,完全没有了阁老的体面。“老夫教过他了,前几日还和首辅一起劝过。 他那小脑袋那么聪明,老夫就不信他不懂。 都是天家的固执,小小年纪,就和世庙一个样了。内阁不通,就甩开内阁干。你们信不信,他说不定过几年也搬到西苑去了。 他身边的那几个太监必须要换人,一天到晚给他读些什么书?还有那个张介宾,一个野书生,假太医,居然影响国政,他以为他是谁? 让王体乾把印信还给两宫,皇帝开经筵。你们别觉得他还小,他的智慧不下成人,不能常理视之。” 看到来宗道都开始孙承宗化了,黄立极十分为难。 他可以轻易镇压徐光启、毕自严,但来老头是他的同年,先帝唯一的托孤重臣,资历也深,当初孤身一人就敢跟孙承宗掰手腕。 魏大爷挂了后,黄立极的政治能量一落千丈。本来内阁都待不下去了,他都有些自我放弃了。那知道天启也挂了,小皇帝还需要他,这才重见天日。 说不得,内阁中,小皇帝最信任的就是他,张瑞图都要靠边站。黄首辅是染上了皇色才能成为首辅的,可天下颜色从皇色换成后色,他黄首辅又是啥颜色? 黄立极手指轻击桌面,脸上一脸严肃: “子由,你真想清楚了吗?你这样搞,天下怎么看我们内阁?青史怎么写这届内阁?威逼主上,请恕老夫不敢苟同! 老夫做不了张居正,更不敢做霍光,只要老夫还在内阁一天,就绝不允许有霍光之事重现。” 来宗道气愤之极,一指指向黄立极,怒吼,“黄中五,你说老夫是霍光?” 徐光启一看要糟,离来宗道最近,赶紧起身把来宗道抱住,内阁打架,还是两老头打架,传出去可是大新闻。 张瑞图毕自严也赶忙起身,分别扑向二人将二人中间的位置占据。 黄立极福至心灵,呵,打架好,打架就没事了。也作愤怒状, “你要做的难道不是奸贼所为?” 来宗道血压飙升,奋力挣扎,“你个阉党走狗,你才是大明最大的奸贼!” 黄立极也被“阉党走狗”四个字气到了,抄起桌上的奏折就朝来宗道扔过去,“奸贼!” 奏折被毕自严挡了大半,来宗道见状更是火起,你丫的还敢先动手是不是。一时没有趁手之物,解下腰中玉带,以标准投蓝姿势就向黄立极甩过去。“走狗!” 黄立极被张瑞图拉了个踉跄,但完美避开来老头的攻击。 老张探花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一边拼命将黄立极推回他阁房,一边冲旁边目瞪口呆的中书舍人们怒吼,“站着干什么,帮忙啊!” 黄立极拼命不想将事情闹到两宫跟前,但两宫还是先后知道了。 慈禧太后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但儿子一直很懂事,不玩不闹,又有主见,她很省心的。 她一直只需要做的事就是关注儿子的吃穿用度就行了。 这两天她在尚衣间和内织染局两头跑。儿子马上要举行登基大典了,衮服要合身,儿子是皇帝了,虽然小,一样要威风。儿子在长个,鞋子要略长一点点,省钱。 制套衮服是真贵呀,那么小的身板居然要万两白银,慈禧太后心痛死了。 然后任太后就听到个“噩耗”,儿子打算每个月花十万两来养什么新六卫。 每个月啊,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两。 啥情况? 老娘一个月50两精打细算过了这么多年,吃穿用度也不差,偶尔还能贴补娘家。这混蛋儿子,大手大脚起来简直不像自己生的。 没说的,皇帝在哪?准备家法伺候。乾清宫什么地方有树叶? 啥? 皇帝骑马阅兵。 慈禧太后只觉得一股浊气上头,差点晕倒。 慈安太后一门心思都在精神内耗,天启驾崩都一个多月了,她还没缓过来。神色憔悴,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廋了一圈。 天启已经出宫了,她一个人坐在慈宁宫里,都能发呆大半天。孙先生和英国公有没有把先帝的棺椁放好?山陵听说出过问题,有没有整改好?先帝一个人在地下,会不会觉得冷? 至于小皇帝,皇帝挺好的,很健康,里里外外都能打理安排,虽然小,但不负先帝的期待。 大内变化虽然挺大,但不也一切井井有条,没了客氏,大内就风平浪静了,比先帝在时还好,不用哀家操心。 然后徐正元领着李朝钦来了,皇帝要把勇卫营改组成新六卫。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皇帝的权力。 皇帝要用皇店收入给新六卫发饷。 嗯,这也没啥。皇店一个月两三万两,六个卫近两万人,虽然高了点。但重赏之下出勇夫,皇帝亲卫待遇高点也合适。 不是,皇店现在一个月有十多万两收入呢。 那也是皇儿能干,怎么?眼红了,想撬皇家墙角? 等等,十多万两养六个卫,什么样的六个卫?天兵天将吗? 张嫣本就不展的眉头深深一皱。 皇儿大约是对银子多少没有判断能力,以前做太子时就发生过赏人一两白银的事。这是被人骗了,嗯,哀家要好好教下他。 皇帝在哪? 皇帝在西苑骑马检阅新六卫。 骑……骑马? 张嫣“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36章皇妹冲啊敌在乾清宫 第36章、皇妹,冲啊,敌在乾清宫。朱慈炅并不知道内阁和两宫发生的故事,坐着御辇快乐的从西苑返回乾清宫。 刚进大内,一个胖胖的身影就冲过来拦停了朱慈炅的快乐。 是李实。 作为一个被小皇帝从垃圾堆里捡起来重新使用的东厂头子,他对小皇帝的忠诚直接拉满。 不同于高起潜和方正化的年轻大意,也不同于刘若愚和外朝文官的纠缠不清,李实对大内的动向非常关注,甚至能推测几位过气大佬的行动。 他一直没有放松对李永贞、李朝钦这些还在大内的曾经大珰的关注,虽然他不管内厂,但作为东厂六大副督之一,他有能量在大内安插耳目。 “陛下,今天李朝钦被徐应元去了慈宁宫。奴婢不知道他跟慈安太后说了什么,但两位太后现在都在乾清宫等着陛下,奴婢还看到乾清宫里多了很多人。” 朱慈炅呆住了,快乐不翼而飞。 两位太后要干嘛?夺权? 靠,朕才三岁,太后夺权不要太简单。 就大明的政治生态,别说三岁,十三岁都得爬下。 不会老娘真要做慈禧吧,这谁能挡? 不会,老娘没那本事,傻白甜亲娘很好哄的。 可是张太后不行啊,她是个多聪明的人啊,老魏客氏联手都没有搞掉她。当初的魏氏进宫案,就算没自己出手,她也有的是办法。 人家几年皇后不是白当的,老魏一挂就掌握了后宫权力,逼得客氏只能撒泼打滚。 这是终于从天启爸爸去世的悲伤中缓过来了?她要夺权,多名正言顺啊,人家在外朝的风评还高。 这该怎么办? 好急。 谁可以制约张太后? 正宫奶奶万历年就没了,亲生奶奶也没了,总不能把西李再拉出来吧,绝不可能,没人了——老娘,对,支持老娘和她打擂台。 不行,大明已经够乱了,两个女人打什么擂台! 唉,好难! 这个妈不好摆平啊! 东厂说信王妃都怀孕了,不能硬来翻脸。 自己是没有兄弟,可是天启爸爸有啊。她搞不好,把信王妃肚子里那个过继过来。 靠,那自己不就成光绪了吗? 孩子——对了,自己没有兄弟还有个妹妹啊。 “李实,你做得很好。高伴伴,改道,去咸福宫!” 小皇帝的御辇穿过咸福门的琉璃门,浩浩荡荡的随从立即打破了咸福宫的宁静。 咸福宫的宫女嬷嬷太监立即跪倒一片,段太妃刚刚奶完小长公主朱淑娣,忍不住向门口望来。一身武装的小皇帝下了御辇,在高起潜方正化的双双护扶下,走到前殿。 段太妃抱着小长公主立即迎了出来。 “拜见皇上!” 小皇帝立即阻止,“太妃不必多礼。朕此来是来探望皇妹的,皇妹可好?” 段太妃虽然遗憾没有生下儿子,但还是很感激在天启驾崩当日,小皇帝对她们母女的照顾。 那句“皇兄为你挡天下非议”的宣言,是相当震撼的。 “淑娣很健康,太医来看过好几次了。你看,她对皇上你笑呢。”段太妃躬下身,把襁褓中小长公主的脸露给小皇帝看。 这个小长公主已经长开了,不再是当日皱巴巴的样子,粉粉嫩嫩的,一双大眼睛盯着朱慈炅,脸上露出笑容,可爱之极。 朱慈炅伸手去摸小长公主的小手,小长公主立即抓住他手指。那一瞬间,朱慈炅那小小肮脏的心灵都受到洗礼,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叫皇兄!”朱慈炅凑近小长公主,眼中是漂亮可爱的亲妹妹,鼻尖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段太妃笑了,“淑娣开口还早呢,天下像皇上一样早慧的人可不多。” “是吗?” 其实朱慈炅心中有个小小的幻想。 他觉得皇妹和他都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人,他如此,皇妹也应该如此。毕竟天启七年天启爸爸就落水了,朱淑娣就不可能出生。 他在这个世界如此孤独,有个同样来自未来的皇妹陪他,该多幸福啊。 “朕能抱抱皇妹吗?”朱慈炅对妹妹的喜爱掩饰不住。 段太妃看看小皇帝的小身板,为难了,但小皇帝小小抱一下的力气应该是有的吧? “那皇上小心。” 说完将小长公主递到小皇帝怀中,虚张双手小心保护。 朱慈炅抽开被妹妹抓住的手指,快速接过。 小长公主手中的东西没有了,很不高兴,鼻子一抽一抽的,就要哭。 朱慈炅吓坏了,“玉宁别哭,别哭啊!” 小长公主又抓住了朱慈炅腰间的小龙佩,倒是没有哭出来,却直接把小龙佩往自己嘴里喂。 “哎呀,玉宁这不能吃。太妃!” 段太妃赶紧把小长公主抱回来,就这短短时间,搞得朱慈炅手忙脚乱。 果然,孩子都是看着可爱,真带孩子,那个累哦。 朱慈炅没有忘记自己的真实意图,目光环绕了一遍四周,最后落在“婕妤当熊图”上。 “太妃这里有些清冷偏远了,也有些狭窄,朕过来看皇妹很不方便。” 段太妃没懂小皇帝的意思,注意力主要放在女儿身上。心想,哪里偏远了,你过来又不走路,不是很容易。口中回答: “倒也没啥,宫中用度都没有短缺,我这还有皇上前段时间赐的‘益智消食丸’呢。不过啊,你皇妹太小了,还吃不了。皇上等淑娣大点再赏她吧。” 朱慈炅摇摇头,“不行,朕看不到的地方,万一有人为难太妃怎么办。不行,朕要想个办法。” 段太妃莫名其妙。 朱慈炅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会,“有了,慈安太后一个人住,也显得孤独,太妃能不能带着皇妹搬到慈宁宫去?太妃可以和母后做伴,母后也可以亲自抚养皇妹,有母后亲自照顾,朕看谁还敢欺负皇妹?” “啊!”段太妃惊讶不已,“这不合规矩吧?” “朕就玉宁一个皇妹,朕说的规矩就是规矩。”小皇帝相当霸气。 “这……”段太妃不知道说什么了。 “对了,玉宁可以出门吧?朕现在就带玉宁去找太后,今天就把这事定下来。方正化,你把朕皇妹抱好,带上朕御辇,多带点衣服,别让皇妹吹到风了。” 段太妃很明显有些措手不及的把朱淑娣交给方正化,半天没反应过来,小皇帝已经带着小长公主坐着御辇直奔乾清宫而去了。 朱慈炅亲自抱着玉宁长公主,逗着她: “皇妹啊,朕就靠你救驾了。走,咱们兄妹一心,其利断金。冲,敌在乾清宫。” 两宫太后摆出好大阵仗,等候朱慈炅已久,终于看到御辇回宫了。 只是板起脸的两宫太后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皇帝抱了个更小的娃娃出现,鞠躬施礼: “朕与皇妹玉宁,拜见母后,圣母!” 张太后和任太后脸都吓白了, “皇儿小心。” 张太后抢先一步,从小皇帝坏中接过玉宁公主,然后嗔怪的看着一身武装的小皇帝。 “你怎么把玉宁带出来了?先回宫。” 任太后抓过小皇帝,在他屁股上拍了下灰尘。 “谁让你穿这一身的?还不赶紧换了。” 小皇帝跟着两宫太后进了西暖阁,目光在慈宁宫大总管徐应元身上停了会。 真不错,居然敢拿皇帝做局,看来后宫太监到了一定地位就会缺乏恭谨之心。 朱慈炅在宫女帮助下换好衣服出来再次给两宫太后见礼。 两宫太后都在逗弄龙床上小长公主,没理他。 朱慈炅决定将太后夺权的政治风险回归家庭纠纷,小长公主不愧朕的皇妹,果然威力巨大。 小皇帝知道躲不过,索性卖萌大法一起用,也爬上龙床,挤在两宫太后之间。 “母后,朕跟段太妃说让她搬到慈宁宫住,和你一起抚养小皇妹,可好?” “这——她同意了吗?”张嫣非常意外,实际上她也非常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但早就不可能了。 “当然同意了。孩儿怕奴大欺主,有人欺负皇妹,所以让母后将皇妹带到慈宁宫,也可让母后不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朱慈炅蜷坐在老娘怀中,一脸正经的望着张太后。 张嫣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容,“你个小机灵鬼,来讨好母后的吧。知道自己犯错了?” 朱慈炅摇摇头,一脸认真,“皇帝不能有错,有错也是没错。父皇说的。” 张嫣惊讶之极,抬头跟任太后对视一眼,任太后更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却听张嫣道,“好吧,不是错,那母后问你,你做对了吗?” 朱慈炅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疯狂飙演技。 “孩儿做的当然是对的。孩儿做到了父皇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父皇说,皇帝手上一定要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可惜父皇没钱,所以只能维持勇士营。孩儿有钱,当然要建天子六卫,孩儿有了天子六卫,就可以保护母后和圣母了。” 张嫣也感觉到头痛,朱由校,你怎么教儿子的?居然头头是道。然后又黯然,你那么能教,怎么不自己教,留个烂摊子给我。 “嗯,父皇教你骑马阅兵了?”张嫣板起脸,也认真的盯着朱慈炅。 朱慈炅有些悻悻,这个不好编了啊,“这——” 正在这时,小长公主换到陌生的环境,“哇哇”大哭,瞬间吸引了两个太后的注意力。 漂亮! 干得漂亮! 皇妹好棒! 第37章孙阁老回京 第37章、孙阁老回京两天后,孙承宗回报,天启“陵成”,大内全面除服。 朱慈炅的素色暗纹十二章常服正式报销,那可是价值两千两啊,就穿了一个多月。 不过他换上的明黄十二纹章常服同样价值两千两。 朱慈炅其实还是继承了慈禧太后的“扣”的,他对皇帝服装花这么多银子就相当不爽。 不过,他最近没机会处理大内经济了。 虽然他引入玉宁长公主成功化解了“夺权”的麻烦,但一切都是暂时的,表面的。 张太后没有夺他的权,还给他加权了。 不过,张太后开始让王体乾把奏折批红送慈宁宫了,朝廷的日常事务,已经变为张太后最后拍板了。 王体乾虽然依然有很大的建议权,但不能自作主张了,而且他头上的人变成了两个。 张太后批红决定后,还要送皇帝,给皇帝讲为什么这样批,当然皇帝的意见也要听。到目前为止,太后和皇帝还没有意见相左。但要是哪天意见不一样,你让王体乾怎么办? 天启驾崩后,朝政处理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大事报小皇帝。小皇帝很懒的,基本上没重要的事都不听,王体乾因此有了很大的自主权。 张太后插手后,批红变成了张太后,但奏折大事小事都要送小皇帝,要给小皇帝讲解。这是张太后的要求,小皇帝和王体乾都没有办法。 小皇帝很烦,王体乾很累。 张太后还派了新太监每天过来,给小皇帝讲《武宗治国弊政十戒》。也不知道是谁编的,小皇帝有种想打断人腿的冲动。 新太监是大内太监考试的状元,叫高时明。 张太后很满意大内太监试,直接把高时明提拔到了司礼监。 然后,小皇帝就必须每天面对,王体乾和高时明的轮番轰炸。王体乾还好说,没啥事两个人还能聊聊天。可这个高时明听太后的,每天工作必须完成,年纪轻轻就死板得很。 朱慈炅都有种想贿赂太监的想法了,不过他的财政大权也被夺了。 出手的是他的亲娘,薛红这个小丫头像母夜叉一样监管着王之心,把王之心搞得头大无比。 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不投资怎么发展,王之心卡惯了下面,现在他也被人卡了。 王之心只能来求小皇帝,小皇帝再去哄老娘,买点煤都得请示几次,严重拖垮皇店扩张的节奏。 小皇帝想要推广蜂窝煤的想法被搞得无疾而终,气得想骂娘,可那真是亲娘啊。 小皇帝十分后悔骑马了,虽然他根本没骑,就是坐在上面,也害得方正化挨了五板子。 不过,两宫太后都没有动他的人事任命,事情还不严重。 但是孙承宗回到内阁事情就严重了。 孙承宗直接把一叠信件扔在黄立极面前, “边军精锐都在京师跑,宣府,蓟镇,山海关。探亲,他们在京师有那么多亲戚吗?皇上这么搞,边防还要不要?” “稚绳,别急嘛。”黄立极慢悠悠掏出“叆叇”,架在鼻梁上,随手拿起一封信,捧到眼前。 孙承宗都气炸了,强行制怒,就站在一边盯着他。 来宗道刚从司礼监回来,这两天跟黄立极互相瞪眼都不说话。看到孙承宗在黄立极阁房,打了个招呼,“稚绳回来了,先帝陵寝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但是,老夫不过离开几天,你们怎么看的小皇帝?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孙承宗的声音很大。 几个阁老那怕关着门也都听到了,但没人出来。张瑞图甚至偷偷摸摸的藏在门后偷听,这孙胡子要发飙,内阁又有好戏了。 前几天的“黄来大战”已经在外面传得有模有样的了,俨然关公战秦琼,可以写几百章回了。这次不知道是黄孙大战,还是孙来大战,亦或者三国大战? 孙胡子一脸络腮,模样凶猛,不怒自威。黄首辅,大腹便便,心宽体胖。唯有来阁老,须发皆白,精瘦似猴。 孙胡子有身高优势,黄首辅有体重优势,来阁老不失灵活,真打起来,绝对好看。 来宗道眉头一皱,有些不解,“陛下又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孙承宗两步出门,“西苑新六卫是怎么回事?你们不知道?” 哦,还是这件事啊。哼,你回来迟了,内阁都打消停了。来宗道根本不惧孙承宗的气势压迫,能做到阁老的人,就没有弱者。 “知道。不过这事怎么处理的,你得问黄首辅。黄首辅觉得我们内阁不能干涉,不然就都是霍光。” 黄立极放下手中信件,冲门外二人招招手, “进来坐。小孙,将老夫的九真养生茶给两位阁老沏上。老夫知道你俩没有了,老夫这罐是走的王体乾的路子。你们想要,得等陛下登基大典后赏赐。外面抢不到的,太贵了。” 孙承宗可不客气,进屋就大马金刀的坐下。 来宗道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带着对黄立极的恨意进屋了。 小孙就是孙之獬,他很可怜。不过黄立极很喜欢他,尤其是在孙承宗面前喊小孙,有种意识上的爽感。 翰林院在小皇帝继位后全数遣出,给原来詹事府的人腾位置。这帮人本来就是从翰林院调去詹事府的,小皇帝继位,他们又回来了。 曾经的翰林老大钱士升这种有内阁关系的,出来是升官。孙之獬和黄锦这种没背景的就是降职到中书科,正七品变成了从七品,不过好在可以抱阁老大腿了。 这种事,大明历史上搞过好几次,嘉靖时张璁搞过,万历时申时行搞过,先帝时魏公公也搞过,现在都搞成传统了。 来宗道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嘲讽道:“果然是阉党走狗,还王体乾的路子。” 黄立极这次没有发怒,反而有意降火,“子由你过不去了是不是?那天是老夫冲动了,先给你赔不是。” 来宗道哼了一声,也没有多话。 “信你也看,这事究竟怎么处理?”孙承宗不理两个老头叽叽歪歪,直奔主题。 黄立极依然慢悠悠的喝茶,放下茶碗,微笑道:“不就是几百个兵,稚绳,你有点小提大作了。” “几百?那是家丁!一个能顶十个。”孙承宗双目圆睁。 “那些家丁是将领的兵还是大明的兵?”黄立极不客气的反问。 孙承宗愣住了。 来宗道也反应过了,感情是陛下招兵把这些兵头的家丁吸引过来。呵呵,还有这好事,这次要站黄立极。 “如此说来,陛下这新六卫也不是全无好处啊。” 黄立极摇摇头,“不好说。陛下的钱粮撑得撑不住是个问题,这些边军恐怕受不了新六卫的练兵之法,最后还是得回去。” 孙承宗知道自己可能想错了,但依然担心,“那边防怎么办?” 黄立极自信的道:“老夫相信暂时少个几百上千人,不是问题。再说,新六卫成军了,也可以派出去嘛。” 孙承宗气势低了,“老夫主要是担心边将不稳啊。家丁少了,他们肯定担心,必然更加捞钱来养兵,什么歪招都能使出来。到时,辽饷就会是大问题。新六卫待遇这么高,可边军才是真正在前线的人啊,军心动荡要不得。” “孙阁老的担心不无道理,明日我要去见陛下。主要是登基大典的事,不过可以顺便问问陛下是什么想法。”黄首辅作了总结。 孙承宗很不满,你一个快入土的老头指望一个三岁孩子,你到底是忠臣还孬臣?但他不好多说了。 张瑞图也很不满,没听到激烈争吵的声音。但你们三个开小会就把事情决定了,内阁这么多人都是摆设吗? 黄立极是首辅,孙承宗是次辅,来宗道是托孤大臣,可我张瑞图还是皇帝老师呢。对了,没有经筵,自己好像是没啥用。 第38章打拳 第38章、打拳乾清宫御花园内,朱慈炅正在练习龟鹤双形养生拳。 大明内阁首辅黄立极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跟在他身后,随小皇帝的动作起舞。 朱慈炅很小,黄立极和王体乾都偏胖,三个人一起舞动,莫名有种喜感。 一幼两老的练拳时间持续了好一会,朱慈炅收拳转身,黄立极有点跟不上节奏,差点站不住。 “黄先生,你要多锻炼啊,别一直坐在阁房。多活动活动,能让人头脑更清醒,身体也更好。”朱慈炅很诚恳的建议。 但黄立极摇摇头,说:“臣老了,打套拳竟然出汗了,实在跟不上皇上了。” “朕还是希望你能跟上的”朱慈炅伸开双手,让侍候在旁的王坤给自己穿上明黄团龙金织常服。 方正化受伤了,身边就换成了二号侍卫。 王坤也和方正化一样是比较低调的人,不过似乎不善言辞,平日都比较谨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朱慈炅继位了,一个个狗仗人势嚣张得不行。 张太后对小皇帝身边的人,一个二个都看不顺眼,唯独觉得王坤不错。他似乎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那怕是幼虎。 朱慈炅有时都觉得他很无趣,没有啥主观能动性,做啥事都要先吩咐。 黄立极基本无视王坤的存在,但换成高起潜,刘若愚,他绝对态度大变。 黄立极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小皇帝的一语双关,转移话题,“王公公似乎打得不错,有些功底了哦。” 王体乾笑呵呵的回答,“咱家最近往皇上这跑得比较多,天天被皇上抓来打拳,自然就有进步了。黄阁老要是也天天跟随皇上,自然就会有进步的。” 黄立极苦笑,怎么回事,今天这话里话外都有文章啊。只好装懵,道:“唉,人老了,还能怎么进步?” 王体乾自己穿好蟒袍,拍拍了黄立极,“黄阁老可别这么说。这拳法啊,讲究的是三天不练手生,不进则退哦。” 黄立极再也不能装了,赶紧道:“还真是这么回事。老臣一定偷闲多往皇上这里跑,多练练总不会错的。” 朱慈炅不置可否,问道:“朕想问你,知道那个刘一燝怎么回事吗?朕下旨都一个月了,他还没到京师?” 黄立极瞬间清醒了,果然是不进则退。刘一燝不是刘一燝啊,他喵的还是前首辅,他回内阁到底谁是首辅?何况他身上还有个前无古人的皇极殿大学士。 他跟在小皇帝后面,看着眼前小小的身影。有点怀疑人生,这到底是何等妖孽,果然是天生帝皇吗? 黄阁老瞬间调整心态,反正都跪了,跪彻底点又如何,不过仍然不忘上眼药。 “臣也不是很清楚。据说他在南直隶参加了钱龙锡的葬礼,耽搁了一点时间。现在应该到山东了,不过听说好像是生了场病,停下来了。呵呵,年纪太大了嘛,生病也是常事,陛下要多担待一二才是。” 朱慈炅心中冷笑,好家伙,一句话埋了无数雷。 参加“气死”天启帝的钱龙锡的葬礼,东林死硬份子无疑。一个多月才从江西到山东,这是多不把圣旨当回事啊。年纪大了,他那老病之躯,未必能用。 要是换个皇帝,听了黄立极的话,估计砍刘一燝的心都有。 可惜,朕是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朱慈炅故意生气,道:“这么说他都不能来参加朕的登基大典了?” 黄立极点点头,道:“很难。就算勉强催他,老臣担心会有意外。” “哼!”朱慈炅伪装的生气继续,回到了天工院。 伪装的生气就变成了真生气了,那个讨厌的高时明又捧着书站在门口。 “朕今天有事,你回去给母后禀报吧。朕要斋戒三天,你不用来了。” 高时明有些犹豫,小皇帝真怒了,“谭进,把他扔出去。” 朱慈炅的三号侍卫立即冲了出来,瞪着高时明,真有动手的打算。 高时明赶紧低头,“奴婢遵旨。”,慌忙告退。 其实高时明早看出了,小皇帝可不是小皇帝,小皇帝手上真的有皇帝的力量。 他开始以为只是哄个顽皮的小孩,还想着搬出太后来镇压小孩,结果很快踢到铁板。 在天工院,他要敢有任何不恭敬,锦衣卫和御马监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而且他们只听皇帝的,至于太后懿旨——呵,除非太后亲自来。 感受到皇帝对他越来越不耐烦,高时明自己暗自叫苦,可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太后真是一点不了解皇帝,皇帝还需要学武宗吗,已经是小武宗了好不好。 黄立极若有所思的望着高时明的背影,联系到小皇帝和王体乾的话,好像瞬间顿悟。 老天,这是在太后和皇帝之间站队,太后和皇帝不应该是一体的吗? 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黄有点措手不急。刚擦干的汗水又出来了,甚至汗流浃背。 王体乾,你就这么看好小皇帝?他才三岁啊。 老黄感觉脑袋有点不够用了,阉党斗东林都没有这么刺激,大明历史上有能斗太后的皇帝吗? 没有吧?哪个有一点想法不都是脆败?太后天然就是胜利者。 内阁首辅加司礼监掌印又如何?还不是太后一句话的事。 张居正那么猛都要靠太后,老子差张居正八条街,你们居然想我去斗太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等等,张居正靠的是皇帝的生母,小皇帝好像对上的是嫡母。如果慈禧太后出面,好像也不是没有机会啊。 吓死老子了,不过这也好难。 黄立极一抬头,发现小皇帝和王体乾都在看着他。 “想什么呢?黄阁老。”王体乾开口缓解气氛。 黄立极擦汗,摆手,摇头,道:“太久没动,一动就感觉身体受不了。以后还得多到皇上这边来。” 朱慈炅狐疑的看了看他,对里面喊到:“景岳先生,你出来给黄阁老看看,他好像有点不舒服。谭进你去给黄阁老弄点盐水来。” 折腾了一会,张介宾没查出来黄立极有啥大病,但真的是一头虚汗,只能随便开个方子。 小皇帝倒真有点担心他身体了。这老黄行不行啊,别没几天就嘎了。小小打躺拳,居然就能这样。 老黄也六十一了,隐约印象中是挺长寿的一个人,但他早就退休了,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直干着首辅的活。 某种程度来说老黄挺好用的。从他的票拟来看,也是个水准以上的阁老,经验还挺丰富。 小朱不知道历史上五皇叔为啥不用他,老黄绝对是超越绝大多数崇祯内阁的,难道就因为他是阉党? 但对皇帝来说,党派重要吗?反正小朱不懂朱老五的脑回路。 黄立极却暗叫一声侥幸,有种煮酒论英雄时天上打雷的感觉。 小皇帝太妖孽了,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太多想法。 他突然意识到,内阁的争权夺利,跟小皇帝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第39章对句 第39章、对句黄立极双手捧着茶碗,里面无茶,只是半盏淡盐水,但也是皇帝的关怀。 太监王坤已经扶他在天工院会议室的会议桌前坐下了,就坐在小皇帝左首位置。 王体乾本来也有位置,但他就是不坐,站在小皇帝右首位置上躬着身子。一边帮朱慈炅翻他面前的大堆奏折,一边说话: “这些都是太后批红的。” 朱慈炅草草看过,大多是一些官员的起复。朱慈炅本没有在意,但突然阻止了王体乾的快速翻动。 张太后清秀的一个“准”字,加上朱笔的颜色,瞬间刺红了朱慈炅的双眼。 朱慈炅把奏折扔到黄立极面前,“这是孙阁老拟的,有没有通知你们?” 黄立极终于放下珍贵的茶碗,捧起奏折,凑到眼前。“王永光”三个字让他瞬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朱慈炅小眉头一皱,这老黄视力也有问题,这么大的字还要凑这么近看吗?不会他身体真不行了吧? “哦,那倒没有。毕竟孙阁老拟的,毕阁老也副署了,这点小事不会堂议。”黄立极放下奏折,内心一紧,小皇帝不会小题大作吧。 “朱燮元怎么回事?他不是在贵州督师吗?贵州平定了,安、奢都死了?他怎么有闲心关心朝中之事?王永光跟他什么关系?这是打算用边事要挟朕吗?”朱慈炅连珠提问,心情可想而知。 黄立极头大无比,道:“朱燮元和王永光是同年,他也是挂兵部尚书衔的,既然他担保王永光,锦衣卫也没查出王永光什么大问题,孙阁老如此票拟,也合情合礼。毕阁老也是他们同年,所以副署。” “同年?”朱慈炅冷笑,原来如此,这就是大明官场啊。别看这王永光阉党东林都不待见,人家还有同年。 朱慈炅眼睛直视着黄立极,“这么说,内阁来管朕的诏狱也合理了?你看朕要不要‘夜半片纸了当之’?” 黄立极瞬间脸色煞白。 夜半片纸了当之,这是当初他对魏忠贤说的话。正是有人试图营救熊廷弼的时候,老魏也听了他的话,半夜就搞死了熊廷弼。 这小皇帝是什么妖孽,他那时刚出生呢。 换到此时,王永光和当初的熊廷弼多像啊,但此时的黄立极却不敢再掀起如此激烈的党争了。不说名声,如今他好不容易在面子上稳定了内阁,这事要这样搞,内阁立刻彻底决裂。他黄立极背后也没有了魏忠贤这样的强人,谁生谁死真还说不定。 而且,小皇帝和天启帝有很大不同,小皇帝强硬无比,如今看来连太后都不买账。 当初还是太子时就敢说出“为朱氏者左袒”这样的话,那时他还只有三千太子侍卫亲军。而现在,他已经彻底控制了锦衣卫和东厂,还有新六卫。 搞到最后,小皇帝掀桌子,软禁张太后都有可能。 本来皇帝是没钱这么搞的,但这小皇帝却根本不把银子当银子,内库两百多万两说花就花了。要不是太后插手,他能让内库一空。 黄立极念头急转,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道:“陛下,不能这样啊!王永光也罪不致死吧?老臣立即将这道奏折驳了。” 朱慈炅不置可否。 朱燮元本来是他准备用来取代崔呈秀的头号人选,但瞬间便失望之极。 王永光对朕爷爷有恩又怎样?王永光是干吏又怎样?他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在朕的第一次朝会上就莫名奇妙的跳出来,这不是孩视朕是什么?就这一条就够要他狗头了。 朱燮元居然为这样的人担保,你这个统兵尚书上奏折,不是用边事威胁中央是什么?你擅长兵事?呸,别以为朕不知道,没有秦良玉,你一样会被人揍得像狗一样。 “罢朱燮元,升秦良玉为兵部尚书,代掌云贵川兵事!”朱慈炅含恨脱口而出。 黄立极差点坐不稳,小皇帝怎么知道秦良玉的?连忙开口:“陛下,秦良玉是个女人。” 朱慈炅不以为然,道:“女人怎么了?朕也是女人生的。” 黄立极脑袋都要炸了,“秦良玉也是土司,而且她现在最高官职只是都督佥事,属于武将,这不合规矩。不可能的,她控制不了三省之兵的。陛下这个旨意下去,只会导致三省大乱。陛下三思啊!” 朱慈炅立马冷静了,这确实是乱命。但依然忿忿不平,问道:“那有谁可以取代朱燮元?” 黄立极迅速回想夹袋中人,嗯,没人。只好摇头,道: “陛下,黔事尚未平,不可轻易换将啊。请陛下息怒,让老臣来处理此事如何?”说完便把奏折装入袖中。 朱慈炅看着黄立极想了想,自己确实有点上头了,不够冷静。 这治国果然不是易事,所有事情都是千丝万缕的,有时候确实需要黄立极这样的老滑头。自己差点就做了五皇叔! 好难,进一步是五皇叔,退一步又是天启爸爸。 但嘴上依然强硬,“好。但王体乾,朕要知道后续。让朱燮元和秦良玉都单独给朕上书,朕要知道奢安之乱还要多久才能平定。朝廷不能在西南投放过多精力,辽东才是大敌,陕西才是大患。” “陛下放心,老臣会处理好的。”黄立极不等王体乾答话,赶紧抢话,把这事揭过。 朱慈炅没心情继续看张太后批的奏折了,往加了软垫的御座上一趟,闭上双眼。 “黄先生今天入宫也有事吧?” “哦,对。主要是陛下登基大典的事,各项事务都准备妥当了。老臣主要是想问问陛下的登基诏书有没有啥特别的安排?” 黄立极早已经不把幼主当幼主了,而且可以肯定小皇帝知道这登基诏书的猫腻。当初天启遗诏搞出四个版本就是明证,他可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小皇帝作对,先请示才是明智的。 “有,朕打算亲自去南方看看,所以朕要亲祭孝陵。”小皇帝声音平淡,仿佛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黄立极眼珠都快瞪出来了,“陛下是说太祖三百年大祭,陛下要亲赴孝陵?” 小皇帝睁开眼,坐起。“怎么?不行吗?” “不是,陛下,你才三岁啊。这来回千里旅途的——”黄立极担忧的是小皇帝的身体,不是政治操作的难度。 “你放心,吉庆已经在打造朕南行的车船了,朕坐船去,来回也就四十天左右。”朱慈炅不以为然。 “陛下有问过张介宾吗?”黄立极准备苦口婆心了。 朱慈炅不耐烦的摆手,“景岳先生当然伴驾,没啥玄乎的,朕身体好着呢。朝中有你,也有太后,朕也放心。” 黄立极暗自叫苦,这小祖宗哦,怎么这么能搞事。继续低声道:“恐怕两宫太后都不会同意的。” 朱慈炅自信微笑道:“难道两宫太后要阻止朕尽孝?百年才有这一天,如果朕不去,此生都再没机会去看看南方了,那所有一切都是南臣说了算,朕不能容忍。” 朱慈炅没说出口的是,他还想借此机会收拾下藩王,不过他具体方略还要再思量下。 黄立极算是理解了小皇帝的用心,果然是天生帝皇,年纪大点就完美了。 老黄有些疲惫了,反正他不想触这个霉头,谁爱劝,谁能劝,谁来劝。又道: “陛下改组西苑新六卫的事,老臣已经平息了朝中纷争。不过,有一难处,臣等都有点智穷。” “说!” “新六卫待遇惊人,导致边军不少强兵回京。边防虽然暂时无事,但内阁都有点担心前线士气。同为皇上效命,他们还有欠饷。内阁更担心,边将家丁流失,边将也会加薪留人。这必然导致辽饷进一步增加,龌龊之事层出不穷。” 黄立极一本正经的向皇帝问策,丝毫不把他当三岁小孩了。 朱慈炅坐直了身体,小模样一脸严肃。这个问题可比他的愤怒和南巡重要紧迫,处理不好,大明边防立时崩溃。想建新六卫的时候可没想过会遇到这个问题,这可是个教训。 王体乾在一旁也皱眉,大明可没有这样的问题。从来是一穷俱穷,没有最穷,只有更穷。现在却有一只部队,可以拿高军饷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咋搞。 朱慈炅思量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明旨天下,新六卫为天下标兵,各卫所均可推荐优秀士兵参加考核和试训,合格则留,不合格则汰。” 黄立极眼前一亮,“陛下圣明!” 但朱慈炅依然愁眉不展,自己的方案肯定又有连锁后果,只能面子上缓解矛盾,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边军问题是个系统性工程,自己似乎需要个参谋团啊。 朱慈炅又有些好笑看着黄立极,问道: “朕这个‘天工寸晷定纷争’能否对上黄先生的‘夜半片纸了当之’?” 第40章登基大典上 第40章、登基大典(上)天启八年六月初一,时间刚过子时,天地还是昏暗。 慈禧太后盛装打扮叫醒了小皇帝朱慈炅,朱慈炅被宫女脱光衣服,光着屁股又沐浴了一遍。 然后,开始穿戴,里衣穿好,便是由慈禧太后亲自监制全新的小小的十二旒冕、十二章衮服。 白玉十二旒珠挡住了朱慈炅的视线,玉质珍饰垂于耳侧,让朱慈炅感觉相当不舒服。 旒冕感觉很重,恰如这大明山河,今日起便要正式压在幼童肩上了。 今日连衮服都不能有一丝褶皱,朱慈炅虽幼,也被严格要求,一步不能踏错。 朱慈炅很叛逆,但身处大明这世界本就是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他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有了基本尊重,再不耐烦这也是他此生最重要的日子。 在朱慈炅穿戴的时候,慈安太后也来了,好久不施粉黛的她今天也化了妆。九龙四凤冠深青翟衣就是比慈禧太后的九翚四凤冠真红大衫看着更端庄贵气。 慈安太后微笑看着朱慈炅穿戴完毕,感觉很满意。 “皇儿穿上这一身才像是皇帝。” 朱慈炅向她露出个甜甜的笑容,他真的很担心宫女没把旒冕系好,自己一不小心弄掉下来。 朱慈炅牵着慈安太后的手出了暖阁,目光一凝。 两头盛装的大象特别引人瞩目,相比于此,其他仪仗和高大的玉辂车都弱爆了。 见朱慈炅目光注视在大象身上,慈安太后低声告诉他:“这是英国公进献来的,还有两头关在御马监。” 朱慈炅点头,旒珠晃动,仿佛有什么被遮住了,大明皇帝已经有两代没有使用象辂车了。 是想用大象来吓唬朕吗?不好意思,朕见过,还喂过它们香蕉。 王体乾今日蟒袍特别鲜艳,他跪在辂车前,看那动作,竟然是想让朱慈炅踩着他上车。 朱慈炅略微犹豫,还是踩在了他身上。 慈安太后放手,方正化无缝衔接接住朱慈炅的小手。 朱慈炅有些意外,“母后不和我同乘?” “皇儿别怕,母后就在你后面。”慈安太后安慰他。 朱慈炅不知道,这一程序是黄立极做的改变,只为讨好他。 他以为朱慈炅与慈安太后已经表面和谐暗地里势同水火了,没想到,小皇帝依然是很尊重张太后的。他床头的玩偶还是张太后亲自动手的产物,虽然他准备等玉宁大一点就转赠皇妹。 王体乾起身,高喊:“皇上启驾!” 一时间鼓乐齐鸣,盛装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打头引导,无数太监在朱慈炅行进路上打着灯笼照明。 象辂车周围围满了太监宫女,皇帝仪仗中有高高举起的旗帜、索扇。 皇帝辂车缓慢走出正阳门,等候在此的亲王、国公、阁老、尚书文武大臣随即加入皇帝队伍,点灯照明的换成了上直卫的士兵。 朱慈炅特意从辂车中挽起旒珠,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 这些士兵普遍比较瘦弱,没啥精神气势,跟锦衣卫大汉将军和新六卫简直不能比。如果不是身上披着甲胄,朱慈炅甚至怀疑这就是闻名已久的大明流民。 这是朱慈炅来到大明后第二次出皇宫,却是第一次看到锦绣之外的山河。 开始还有些没睡醒的疲倦,此时此刻却突然振奋了精神。 朕今日御极,就让这大明,这华夏大地在朕治下重启吧! 我华夏文明的进程绝不能被鞑清打断,这重生一回,也让朕做点高尚的大事,为这民族奋斗一回吧。 朕来了,有多少困难都来吧,朕至死不渝。 朱慈炅心中终于有了参加大仪式的激动。 天坛周围点亮了无数火把,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朱慈炅吐槽,不知道这要花多少民脂民膏。 天子玉辂停下,王体乾再次来到车边,把朱慈炅接下车。 朱慈炅转头,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都对他投来鼓励的目光。 晕菜,在两个妈眼中,他始终是小孩。 礼部尚书周登道,太常寺卿钱谦益一起来迎接小皇帝,并引导小皇帝就位。 按理说这两位来一个就够了,不知道为啥是两个一起,估计是总负责人黄立极分赃不均引起的雨露均沾。 朱慈炅一边默默吐槽,一边一步步踏上阶梯。 终于到了位置,但时间还没到,有点小尴尬。 他们对小皇帝的行动步伐估算失误了。 按大明礼仪,祭天仪式应该在日出前七刻。钦天监算定今日应该是丑时三刻正,但朱慈炅来早了一会。 朱慈炅闭目养神,终于等到有人示意,钱谦益上前高呼:“迎帝神!” 周围瞬间响起同声高呼,编钟齐鸣,太常寺的乐队开始演奏,朱慈炅居然看到还有音乐指挥。 坛下还有赤膊汉子和披甲战士持戈执盾夸张跳舞,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在烧什么东西,烟雾缭绕的。 朱慈炅不知道那是所谓的“干戚舞”和“燔柴”,只感觉整个气氛有点像巫师的活动。 周登道拿着刚点燃的三柱大香递给朱慈炅,“陛下,上前依次进香,然后退回来。” 朱慈炅听话的上到祭坛正位,三跪九叩,将香插入香坛。 钱谦益又递来三柱,是配位的,朱慈炅依次从左到右再拜了三次,然后退回原位。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奠玉、进俎都由信王、英国公、黄立极他们代劳了。 到所谓三献礼,朱慈炅也只是领头举杯。 朱慈炅倒是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三段大型舞蹈。 天亮时刻,是朱慈炅最重要的时刻,读诵《告天文》: 维天启八年岁次戊辰,六月丙午朔,越祭日丁未,嗣天子臣炅敢昭告于昊天上帝、皇天后土: 伏以三灵改曜,九鼎归新。臣以冲龄,嗣守鸿基。缅惟太祖高皇帝驱除胡虏,肇造区夏;成祖文皇帝定鼎幽燕,威加四海。列圣相承,二百六十祀矣。 今臣荷天启皇帝丕承之命,奉两宫圣母慈训,嗣膺宝历。臣虽幼冲,敢忘《甘誓》之诫?爰定重启之元,誓行中兴之策: 今以玄牡苍璧,敬修禋祀。所祈者三: 愿上帝赐睿智,使臣得辨忠奸于黼扆; 愿后土毓嘉禾,俾民可免饥馑于沟壑; 愿神风振武备,令师常奏凯歌于疆场。 伏惟尚飨! 一旁的钱谦益惊叹无比,这篇祝文,很多生僻字,小皇帝竟然能完整诵读。 他上前帮皇帝将祝文焚于祭坛,起身宣布撤馔、送帝神。 朱慈炅率文武百官向北而拜,三跪九叩,然后便是宦官侍卫们上来焚烧供品。 看得朱慈炅直抽抽,这么多东西全烧了?不浪费吗?父皇的供品还分给宫人吃掉呢。 周登道走近,低声道: “陛下还要到太庙祭祖,请陛下起驾。” 第41章登基大典下 第41章、登基大典(下)太庙,朱慈炅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第一次来是册封太子,被高起潜抱着,三跪九叩都是小高抱着他完成的。 给天启帝讲故事后不久,天启就带着他单独来过,他还记得父皇泪流满面的样子。 上次是春祭,天启帝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是以皇太子身份第一次主持。 天启灵位移入太庙本来他也应该来,但慈安太后认为他太小,折腾完天启后事要调养身体,后期礼仪一般都不要他参加了,是信王来的。 朱慈炅的象辂车穿过五彩琉璃门,停在戟门前,方正化扶着他下辇。 戟门外站立着锦衣卫大汉将军组成的金瓜钺斧仪仗,还有戟架上陈列的120杆长戟。 但朱慈炅基本无视他们,又不能到辽东杀鞑子,一帮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他缓步向前,沉稳大方,完全没有正常小孩的胆怯和不知所措要找妈。 礼官很陌生,朱慈炅靠近才听他喊唱:“盥洗。” 朱慈炅自挽长袖,小手在金盆中假假搓了几下,方正化立即捧上龙纹巾,供朱慈炅拭干。 嗯,这是丝巾,皇家宝和可以尝试研究下毛巾嘛,吸水效果不知道好多少倍,一定能赚钱。 如果朱元璋地下有灵一定火冒三丈,这个不孝子孙祭祖之时居然在想着赚钱。 但这次太庙祭祖真的很花钱。 太庙各殿悬挂的彩幄,一路铺设的龙纹御道红毯,前殿月台陈列太牢牛羊猪三牲,以稻粱、酒醴、玉帛等组成的大量祭品,还有无数金器玉器青铜器。 朱慈炅有点惊叹了,他只批了五万两白银啊,大明哪里还有钱能搞得这么盛大? 按照他的估计,光天坛那趟,五万两就拿不下来,太庙这里居然丝毫不差。后续还有参与人员的赏钱,黄立极不会打白条吧? 朱慈炅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黄大首辅,他丫的一脸庄重的冲皇帝点头。 你这么讨好朕,是想死后在这配享天启爸爸吗?张居正还没这待遇呢,对了,今日之后可以把张先生弄来了。 问题是,老黄你这么搞,大明还过不过日子了? 武英殿大学士来宗道已经捧出太祖遗像,在前方引路,朱慈炅来不及再多想,只好恭谨前行,直入前殿。 两宫太后也被引导到享殿东、西两阶,王公文武大臣,依序在朱慈炅身后站立。 前方太祖神位居中,各祧庙神主都已经移到前殿,按昭穆次序排列。 除了太祖神位,崭新的天启纯宗严皇帝的神主牌位更夺朱慈炅的目光。 “拜!” 朱慈炅独立祭坛主位下,行三跪九叩大礼,身后群臣纷纷跪倒。 朱慈炅礼毕还不能起身。身旁执事官捧祝版跪颂祝文,“嗣守鸿基,昭告列祖……”。 这次不用朱慈炅亲自念那拗口的文字了。待他念完,太祝向朱慈炅奉上青铜酒爵盛装的“玄酒”,朱慈炅敬完洒地。 这是清水,倒是不心痛银子。 然后是瑞王带领的亚献,向众神位献玉帛。 怎么不是信王了?礼部搞的啥,这也轮着来。 殿外广场一直跳着的舞蹈和耳中一直响着的编钟、磬埙声,让朱慈炅的深思有点飘忽。 下一个进入太庙的主神位,应该是自己了,但这太庙还能不能存在?谁又来祭祀自己? 这华丽排场外是陕西流民以土为食,辽东将士破残衣衫的想象之景。 望着朱元璋神主位那最长的文字,“太祖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神位”,朱慈炅在想后人会给自己的神主位写几个字。 内阁首辅黄立极终于来领终献了,三巡酒后,酒液倾入燎炉。 祝文与丝帛也一起投入燎炉,朱慈炅带领群臣,面北而立,看着太祝将燎炉点燃。 待燎炉青烟散尽,钦天监官员大声宣布“大吉”。 鸿胪寺官引百官山呼万岁,声浪穿透三重红墙。 祭祖礼毕,小皇帝改坐御辇,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前往奉天殿举行登基大典的核心仪式——即位受贺。 仪仗引导队伍便是那被朱慈炅看不起的大汉将军们,手持各种旌旗、斧钺等。 奉天殿布置得焕然一新,殿外广场上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整齐排列。 太常寺的乐队舞队也移动到此,“升平之章”奏起,且歌且舞。 朱慈炅专门寻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那个挥舞旗帜的古典音乐指挥。 可怜天启爸爸从小就在他房间里放了古琴,没有熏陶出来一点音乐细菌,朱慈炅全在看热闹了。 稍待百官就位,张太后和任太后一起,牵着他的左右手,缓缓步入奉天殿。 朱慈炅独自站在宝座前,两宫太后转向宝座后屏风。 朱慈炅转身,并未入坐。 那宝座对他而言太高,爬上去不好看。 黄立极双眼圆睁,他看出这个细节的问题了。可太后已经走了,方正化也没上去,王体乾还站在御阶下,对老黄的快速眨眼充满疑惑。 黄立极暗骂一声蠢货,不管了,领头跪了下去。 百官都以他为标准,瞬间全部跪倒。 王体乾终于等到他最重要的时刻,手中长鞭奋力三扬,鞭鸣声传出。 殿外音乐变奏,鼓点密集,由朱元璋钦定的《飞龙引》奏起,歌者开唱“千载中华生圣主,王气成龙虎……” 殿内外群臣尽皆低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声震霄汉。 宝座后举着索扇的四名宫女终于发现小皇帝不在宝座上,其中一人赶紧上前把朱慈炅抱上宝座,迅速归位,居然没有多少人发现。 朱慈炅很不爽,因为他发现,失位的那名宫女正好位于东北角。 等了很久他才喊出“平身”,算是对殿内外文武的小小惩戒。 早就被张太后传给他的传国玉玺又被拿出来,司宝女官跪呈,两宫太后出来,各持一角,再次递给朱慈炅。 已经看到宫女抱皇帝一幕的方正化冷汗直冒,赶紧上前,扶小皇帝下了宝座。 朱慈炅跪在两宫太后面前,举起双手接过玉玺,又交给方正化。 殿外音乐声变奏,唢呐和笙箫齐鸣,由成祖朱棣混一南北的《永太平》奏起。 群臣再次山呼万岁。 朱慈炅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看到的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刘若愚一身大红蟒袍终于出现,站到陛前高处,打开双手捧着的诏书,扯开嗓子开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冲龄嗣承大统,仰荷天眷,俯顺舆情。 皇考天启孝渊恭严皇帝龙驭上宾于四月十一日,神器至重,朕恪遵两宫懿旨,即皇帝位,以明年为重启元年。 兹昭告天地宗庙,垂范万世。 皇考嗣统八载,敬天勤民,制器尚象,海宇晏然。 尊奉懿范,孝承天道。尊嫡母皇后张氏为慈安皇太后,统摄宗庙祭祀,掌凤玺;尊圣母贵妃任氏为慈禧皇太后,总理宫闱事务,掌凰玺;尊光宗康妃李氏为慈顺太皇太妃,享双俸双禄;尊神宗贵妃郑氏为慈寿太皇贵太妃,岁增禄米千石。 皇考遗训煌煌,首重宗庙之祀,次推亲亲之道。今悉依《天启八年遗诏》成宪:天下诸藩限九月十五日前抵南京,共襄孝陵大祭。留京诸王暂居十王府,以待祀典。 孝陵诞祭定于九月十八日辰时,朕亲率诸王、勋戚、文武致祭;享殿陈设悉依洪武旧仪,增以太牢九鼎、圭璧琮璜。诸藩入南京止带护卫百人,余众驻镇江卫;沿途驿站供粮秣、车船,有司不得稽阻。 自重启元年始,天下田赋、丁银悉依万历四十八年黄册为定,有司擅增分毫者,以欺君论。除谋逆、贪墨万两、十恶不赦者,余罪皆减一等;流民归籍者,免赋三年,赐官种粮种。 朕虽幼冲,然敬天法祖之志,未尝一日懈怠。今诏尔等: 孝陵大祭之日,诸藩当扪心自问——可无愧于太祖创业之艰乎?可无惭于成祖守业之难乎? 皇明三百年基业,系于尔等一念忠孝之间!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天启八年六月初一日 在殿中前列的瑞慧桂三王和信王,听到继位诏书时都有点懵。皇帝要朱家子孙全部到孝陵去?当年嘉靖爷也没有这样搞啊,这是要闹哪样? 回到屏风后的慈禧太后根本没有注意到继位诏书的详细内容,慈安太后听到孝陵大祭时也没有反应,毕竟他老公病中也念叨过此事,更是被写进了遗诏。 但“朕亲率”三字出现时,慈安太后眉头一皱,目光看向宝座上的小皇帝。这傻儿子大约不知道京师到孝陵有多远吧,被那帮新翰林忽悠了。 不过,此时殿内外群臣再次山呼。殿外乐队奏响《万年春》,风调雨顺遍乾坤唱响。 第42章刘一燝抵京 第42章、刘一燝抵京重启帝登基大典后第三日,京师正阳门外,一队马轿自通惠河码头缓缓而来。 轿中端坐的正是小皇帝任命的前所未有的皇极殿大学士刘一燝。刘一燝在轿中闭目养神,手指无节奏的敲打着在通州得到的抄本《重启继位诏书》。 将至城门,马蹄声响起,一队锦衣卫护卫着一顶八抬大轿迎面而来。 刘一燝的随从看出那是内阁大学士的规制,纷纷驻足。 刘一燝惊醒,对面已经停轿。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季晦何来之迟?” 刘一燝赶紧下轿,对面孙承宗抱拳站立,微笑着望着他。 刘一燝拱手回礼,“怎敢劳稚绳兄相迎?” 两个大学士立于路中,就算有缇骑震慑,同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孙承宗上前挽起刘一燝手臂,开着玩笑,“上轿,送你到驿馆。你不会想去江西会馆吧?” “皇命在身,怎敢。”刘一燝不上当,也佯装拒绝,“老夫不好坐次辅大人的轿子吧。” “哈哈。是啊,你该坐首辅的轿子。” 两个老头互相打着哈哈,却实在不适合停在路中,很快便转移到驿馆中。孙承宗早就安排好了住处,与刘一燝在房间一起饮茶。 刘一燝虽然离开京师经年,却依然关注京中风物。“听说京中流行什么御制九真养生茶?却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那样有效。” 孙承宗点头,道:“从药理来说肯定有效,但应该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邪乎。真品只有皇店限量有售,价格不菲。假冒伪劣倒是不少,却都制不出皇店的口感。怎么,季晦还想在驿馆喝到这种高级货?” 刘一燝笑了,“驿馆没有,你孙阁老不应该缺啊。” “没了。大典宴会陛下只赐了一罐,才两天就被各路强盗来抢完了。老夫喝不起,都决定戒了。”孙承宗坦然摊手。 刘一燝倒不是真在意这养生茶,只要他回到内阁,这东西自然能品尝。他不过借个话头侧面了解下现在的朝廷,毕竟他离开已久,连皇帝都换了。 “提到陛下,咱们这个小皇帝到底如何?我在老家都听过不少神奇传闻。” 孙承宗笑了笑,“那些传闻都是张瑞图搞出来的。不过,小皇帝的确聪明早慧,颇有点天生帝皇的味道。” “哦!”刘一燝惊叹,微微后仰,“那朝中之事小皇帝都能做主了?” “那倒不是,朝政是太后批红。不过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小皇帝在掌握。”孙承宗坦言,三岁皇帝对朝政还是有影响的。 刘一燝目光瞬收,沉吟道:“陛下倒是很像先帝。不知道,东厂锦衣卫最近可有办过啥案?” “那倒没有。”孙承宗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老夫收到个小道消息,东厂在暗中查崔呈秀。” 刘一燝眼前一亮,问道,“可有人加火?” “没用。过不了黄中五那关。”孙承宗多多少少能感觉到黄立极的威望权势又回来了。尤其是登基大典办得如此成功,太后都夸赞他。 “哦,太后很信任黄中五吗?他敢截留奏折。”刘一燝有些不解,这朝廷变得有些陌生了。 “三道关卡,通政司,内阁,司礼监。所有弹章都到不了太后案前。”孙承宗也有些气馁,他曾借机收拾过通政司的通政使傅冠,但傅冠有小皇帝撑腰,根本不惧怕内阁。 “好胆!什么人敢如此蒙蔽圣听,黄中五还是王体乾?”刘一燝感觉到不可思议,朝中还有魏忠贤啊。 孙承宗苦笑了一下,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人是陛下。你怎么看?” 刘一燝愣住了,久久不语。停顿了好一会才问道:“陛下为何这么做?” 孙承宗盯着刘一燝,反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何要去祭拜钱龙锡?” 刘一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有些想法可能错了。忍不住叹息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 朱慈炅在登基大典后,生活并没有太明显变化。 不过,一个叫房袖的小宫女被慈禧太后派到了他身边,严格监视朱慈炅不许他再去西苑。 关键这个房袖有点特殊,她的职务是慈庆宫尚仪,一个刚进宫的小宫女就有这个官职就可见她的特殊。 朱慈炅知道她,在慈禧太后还是皇贵妃的时候,她就想进宫。但那时的任皇贵妃自己都没有安全感,所以被拒绝了。 按照民间的说法,她是朱慈炅的表姨,她是任太后舅家的闺女,任太后叫她袖娘。 除了这个袖娘,任太后的叔父任时秋也得到了锦衣卫职务。还不是朱慈炅外祖父去世时的千户,直接变成了指挥佥事。而且,再没有人敢问他要两千两白银了。 房袖只有十三岁,一切都听表姐吩咐,比任太后的“钱卡子”薛红还忠心,根本不怕朱慈炅这个皇帝表侄。如果朱慈炅想去西苑,她拦不住也会直接飞奔向任太后。 朱慈炅完全拿她没办法。不过,她其实也还是孩子,没啥心机,也愿意跟朱慈炅讲宫外的穷苦生活。 她也完全不知道尚仪是啥官位,她还管着好几个人,啥事都是亲力亲为。她以为自己的工作就是照顾朱慈炅,非常勤快,甚至做了高起潜、方正化等人该做的事。 不过,她的到来,也为朱慈炅带来了死板皇宫规矩外的一丝活力。她太特殊了,王体乾都不敢指责她的错误。 比如,如果小皇帝的饭食冷了,她就不准小皇帝再吃,会亲自拿去热过,根本不理皇宫的安全检测机制。 比如,现在,摆在朱慈炅和王体乾面前的就是不知道哪里采的早莲子,她自顾自的剥来吃,还分给二人。 王体乾完全吃不了这生莲子,涩涩的还有苦味,但还是主动为朱慈炅试吃了几颗。 房尚仪一边吃一边说,“奶奶说的,这可是好东西。宫外可不好找,我们一到夏天都只能去偷。宫里好像都不知道这莲子的好,好多都没人要。” 王体乾支支吾吾,赞同道:“嗯,好东西。” 朱慈炅感到好笑,心情莫名喜悦,莲子的涩苦味,他也完全能接受。 不过他还有正事,转头问王体乾:“除了孙承宗,都有哪些人去拜见了刘一燝?” “吏部尚书文震孟,太常寺卿钱谦益,国子监司业黄道周,左佥都御史刘宗周。”王体乾虽然不管东厂,但作为天启朝硕果仅存的大珰,他的消息渠道还是不错的。 “刘宗周?他何时起复的?” 小皇帝有本东厂档案司的小册子,没事经常凭此查看朝中、地方、在野官员。刚拿到册子的时候,他还记得刘宗周是在野人士,怎么突然变成左佥都御史了。 “是文尚书起复的。”王体乾直接汇报。 朱慈炅无语,内心深深后悔,冲动是魔鬼啊。制怒,三思才是明君标配,自己还需要多锻炼。 他火线提拔的文震孟给他带来太多惊喜了。 堂堂大明状元居然在跟着一个举人混,简直无法想象。 文徵明的孙子,大明状元就这么不值钱吗? 第43章晋商露头 第43章、晋商露头朱慈炅随手翻阅着桌上的奏折,一本山西布政使张宗衡请开铁厂的折子吸引了小皇帝注意。 这奏折上面有工部尚书薛凤翔签字的复核意见,有内阁毕自严“准建”的票拟,还有慈安太后的批红。 程序已经全部走完了,司礼监再下到内阁就是一件板上钉钉合规合法的政务。 这个铁厂位于潞安府,就是后世的长治,工部的复核考察报告是“铁矿贫瘠,民采无害”。 是的,这是民间开采,而非山西布政司主导的官矿。 好像还有朱常淓这个也算近枝的叔祖参与其中。 好大的一张网,好牛逼的晋商。 内阁是白痴吗,张太后也是吗? 算了,她一个深宫妇人,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面的水深。 毕自严是不是穷疯了?人家漏点汤汤水水出来,他就同意了。 自己如果不知道长治“煤铁之乡”的外号,也差点相信了铁矿贫瘠的考察报告。 朱慈炅抓起朱笔在胭脂红墨中快速点沾,一个大叉把慈安的太后的批红叉去。王体乾在一旁心惊肉跳,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否定太后批红。 朱慈炅满意的看着红叉,又写下几行字: 着内阁开堂议讨论,着兵部会同锦衣卫侦查山西铁器流向,着内阁、东厂、督察院会同工部再复查矿址,着宗人府、东厂会同督察院巡查潞王府。 王体乾脸上的肥肉抽搐,他其实也有收到银子,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件小事在小皇帝眼中如此重要,居然要大动干戈。忍不住开口:“陛下,慈安太后若问起此事——” “母后不通军事,此事以朕意为主。母后如果有意见,让他招潞王进京详问,就知道其中猫腻了。” 朱慈炅感到深深疲惫,闭目半躺,有气无力声音对王体乾道:“你发到内阁吧。” 又对房袖道:“房尚仪,你看看外面谭进在不?让他招卫时忠,刘若愚、李实觐见。” 王体乾见如此也只好退出去,准备遣人退掉收到的银子。 张介宾出门看见朱慈炅闭目半躺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陛下,可是又感到头痛?” 朱慈炅微微点头,甚至不想开口。 张介宾走到他身后,快速把手掌搓热,按住朱慈炅头上穴位,轻轻按揉。“陛下,你还小。别太操心国事,这对你身体不利的。” “朕不是每天都有锻炼,应该无碍。”朱慈炅放松下来了。 “陛下你的身体都还没长成如何经得起国事操劳?就像桌上这莲子,虽然莲子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但荷花都才开呢,它就已经成莲子了,价值肯定大打折扣。这也是陛下和臣讨论的生物的自然规律。” 张介宾缓缓劝谏,很是担心皇帝,皇帝这毛病可是翻遍医书中都找不到解法。 朱慈炅有些好转,知道张介宾说的事对的,但这江山社稷已经担上了,如何放得下,又能放给谁。 他转移话题,开起玩笑:“景岳先生的手法,可比傅山和方正化都差多了,还要多练练。” 张介宾笑了,“臣已经老了,还能怎么练?再说,他们两个都练过内功,肯定比臣的手法好。” “对了,詹事府如今形同虚设,傅山还在那吗?”朱慈炅想起他的另一个保健医生。 “对,不过陛下别指望他了。臣本打算将一生所学传授给他,可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学。他和那个姓宋的举子混在一起,切磋制艺,打算三年后大展身手。据说是学问大进,或许陛下真可以得到一个进士也说不定。”张介宾也对傅山失望不已。 “宋应星?” “好像是这个名字。臣遇到他,他还问臣陛下留他在京又不给官做是要干啥呢?” “呵呵,他居然跟傅山混在一起了,朕有想法了。他俩既然无所事事,一心想考进士,你不妨告诉他俩,朕不会取他俩的。朕有一个任务交给他俩,让他俩去皇庄研究所有农作物的病虫害,给农作物治病,整理一本防治书给朕。需要银子,找王之心特批。” “陛下不会是开玩笑的吧?”张介宾停下手中按摩动作,一脸惊讶。 朱慈炅转头看着他,小脸上一脸认真严肃。“朕找龙虎山的道士算过他俩的命格了,他俩不能做进士,不然会是两个大奸臣。相反,只是举人反而会成为留名青史的两个贤才。” 大明朝的人,那怕是张介宾这个从事医学研究的都对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不能免疫,一脸惊讶。“臣知道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朱慈炅点点头,心中得意。这理由真是好用,但这就最后一次了,千万别上瘾。又问道:“景岳先生也是南方人,你在家乡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刘一燝?” “陛下,刘阁老是江西人,臣是浙江人。不过臣在老家也听过刘阁老,乡人评价,刘阁老节不如叶阁老,才略输方阁老。” 张介宾并不在意发表意见,他知道小皇帝自有主见,这些都只是参考。 “叶向高,方从哲?这两个都死了。其实都差不多,刘一燝比这两位要圆滑些,低得下头的。你觉得他敢执行朕的那个计划吗?” 朱慈炅其实并无把握,他只是需要一位有威望的文官。 第一人选是叶向高,但不巧的是,当时他去世的消息刚好到京。 也考虑过韩爌,但韩爌的声望弱点,而且是北方人。 刘一燝是他综合考虑的结果,但他没想到刘一燝与东林绑定得这么深,一时间也犹豫了。 在朱慈炅看来,地位到了阁老这一步,所谓的阉党东林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黄立极,张瑞图,甚至孙承宗就都是明证。 他们都是有自己的执政思路的,但刘一燝祭拜钱龙锡,到京后与东林残余骨干的密切会晤,都无形中削弱了朱慈炅对他的期望。 张介宾有些颤抖,他第一次听到小皇帝的计划时就心惊胆颤,那怕已经和小皇帝一起推演过无数次,心中依然害怕。他只是一个医者,从来没有参与过如此重大的政治决断。 “陛下,要不要臣去试探下他。” “不用,你地位太低了,不可能试探出什么的。他迟早要来见朕的,朕要亲自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成色!” 实在不行,钱谦益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水太凉”滑跪的姿态已经被历史验证了的,但他不想把这件事的功劳送给钱谦益。 正想着,高起潜进来了,拿着一叠纸,耳中还别着一只炭笔。匆匆忙忙的,一看就很忠诚王事,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小皇帝的铅笔没有做出来,但制出了炭笔做出来了,小高同志成为了大内硬笔书法第一人。 “陛下,陛下的训练方法真是孙吴再世,汪起龙,张名振他们都很佩服。奴婢也仔细记录了武进士们意见,陛下看看合理不合理,还要怎样修改。” 张介宾突然伸手挡住了高起潜递出的文字记录,神色郑重的道:“陛下,你才刚休息一会。昭武卫就在那,又不会跑,你晚两天看不行吗?你不是指示王之心用账本之海战术对付薛红吗?怎么你自己还要上当?高起潜不是忠臣。” 高起潜慌忙收回文稿,一脸冤枉之色。 张介宾直接做主,“今天任何政务都不能再打扰陛下了。” 第44章又见闯宫 第44章、又见闯宫张介宾的阻挡并没有效果,高起潜刚把手中记录整理放到朱慈炅的待阅书橱。 王之心又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这位主管皇家四店的大总管神色甚至有些慌张。 朱慈炅有些皱眉,忍不住问道:“何事?” 王之心看了下四周,没见到太后的人,方才急急道: “皇家宝源旗下有处农庄,管事不接受宝源的统一管理,下面的人动了手,那个管事被打死了。但接手那处农庄后才发现那里有文书显示,先帝已经将那农庄赐给太康伯了,那个管事是太康伯家的人。” 朱慈炅有些生气,“你们怎么会到太康伯家的田庄去?连自己有多少资产都分不清吗?” 王之心明显有些慌张,连忙解释:“我们这边的记录,那里是皇庄,但太康伯的文书也是真的。现在太康伯已经进宫了,所以奴婢才急急过来。” 朱慈炅愣住了,忍不住看向高启潜,但这也是个不知道情况的。喃喃道:“你的意思是,那地既在皇家名下,也在太康伯名下?” 王之心使劲点头,“确实。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慈炅小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喵的,还能是怎么回事?皇庄被“合法”侵占了吧。 这个事情涉及到张太后,朱慈炅一时也觉得棘手无比。关键是太康伯已经进宫了,想压下都不能。 张介宾在一旁眼见小皇帝犹豫不绝,忍不住开口:“陛下不必担忧。陛下觉得难办,太后也未必觉得好办。不妨等太后决定再作应对。” 张景岳不愧是“黑衣宰相”,一语惊醒。 这件事,太后也将面对是支持娘家还是支持夫家的道德取舍,她直接面对太康伯也不好办啊。 可要是太后要是根本毫不迟疑的站在太康伯一边,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和太后翻脸吧。 ****** 谭进领着刘若愚、李实、卫时忠到达天工院,几乎与徐应元带人过来是同时。 两方人马在天工院门口相遇,看到双方身上都带着兵器,不由得互相都暗自皱眉。 谭进站出来守在门口,麾下御马监的侍卫立即围了上来,阻挡着徐应元人马。 刘若愚看了一眼,和李实,卫时忠互相对视,然后不再理会,直接进了屋,没有言语。 沉默良久,徐应元对身后太监挥手,让他们止步。 上前对谭进开口道:“我要见陛下。” “你是谁?为何见陛下?”谭进将腰间佩刀解下抱在怀中,毫不掩饰的敌意。 身穿大红蟒袍的徐应元,嘴角抽出笑意,冷笑到:“你不认识我?” 一身蓝袍的谭进并不惧怕,“我只知道除了两宫太后,没有陛下特许,这天下没有人可以不经通报就进去。可以提醒你的是,上一个不经通报就闯宫的人姓魏。” 徐应元感觉到棘手了。 在他看来,如今皇宫最大的是张太后,他要拿小皇帝身边一个太监易如反掌。但小皇帝身边的人异常团结,似乎认准了小皇帝能掌握大权,一点都不担心小皇帝早夭的风险。 让徐应元棘手的是,似乎大内最大的武力集团也听皇帝的,比如眼前的谭进。 先帝驾崩后,徐应元感觉自己是多年媳妇熬婆,慈宁宫大总管的位置比司礼监掌印还香,大内上下,谁敢不给他面子。 连以前了不得的大珰,魏厂公的左右手李朝钦都投到他麾下,他很看不起乾清宫一帮那年轻的红袍。 “我就是受太后之命来的,王之心打死了人,我奉命来拿他。”徐应元感觉对谭进这个小虾米解释都是一种侮辱。 “王之心在宫外管皇店,你带人来天工院是什么意思?”谭进只打算坚守他的岗位,对大内大珰之间的事毫不关心。 他感觉自己亲自出宫去找人好像是犯了错误,自己失位了,居然让这个徐应元带人带械逼到天工院门口了。 谭进对徐应元十分不爽,感觉这是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但徐应元的身份地位摆在那,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搞得不好就是乾清宫和慈宁宫冲突的大事。 “我收到消息,他躲在天工院。”徐应元感觉再解释一句会忍不住动手,一个小小侍卫监丞居然敢拦自己的路。 谭进也很抓麻,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让徐应元闯进去惊驾。正为难时,突然看到远处一道红色身影走进了乾清宫。 方正化从宫外回来,手上还抱着一叠文书。待他看到一群陌生的太监在乾清宫带着兵器,眼睛遽然一缩。 方正化将手中文书交给身后小太监吴良辅,盯着旁边担任銮仪侍卫的锦衣卫喝道:“怎么回事?怎么放他们进来的?给我全部拿下。” 正打算看热闹的锦衣卫们俱是一愣,这个是慈宁宫大总管啊,他跟着慈安太后不知道来过几次了,谁敢拦,这关他们什么事。 但方正化也是乾清宫总管,稍微犹豫便纷纷领命,瞬间一拥而上,把徐应元带来的人全部按倒,解了兵械。 徐应元看到了同样一身红袍的方正化,这个御马监少监、乾清宫总管身份与他相当了。但这个太粗暴了,直接把他的人全捉拿了。 “方公公?”徐应元牙齿几乎咬碎,盯着眼前年轻的幸进之徒,切齿质问。 “徐公公,你也是宫里老人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方正化居然摆起了教训徐应元的姿态,又转头看向谭进和执勤的锦衣卫千户,“我才离开一个时辰,这里就这么松懈了吗?你们今天在岗的一个都跑不了,明天去西苑给我跑圈。” 众人纷纷低头,怨恨的目光却向徐应元投来。 徐应元突然慌了,突然意识到带兵器闯乾清宫这件事足以致命,还是被九族感谢的那种。 “我是奉太后之命——” 方正化摆摆手,“不用给我解释,你回去问太后吧。我奉先帝之命保护陛下,不管是谁,敢不尊陛下。我认得他,我手中刀可不认得他。” 方正化转头又对锦衣卫吩咐,“全部拖出去,砍了。” 锦衣卫们有一瞬间的呆滞,那群太监更是集体吓傻,慌忙呼叫饶命。 但方正化一脸木然,眼中只盯着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大有他不砍人就要砍他的架势。 锦衣卫慌忙应命,把这群倒霉太监全拖了出去。 徐正元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也彻底吓坏了。八条人命啊,还是太后宫里的人,这个方正化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必须要飞快赶回慈宁宫,在太后面前跪泣。 慈安太后正与太康伯闲聊,安慰父亲,看到徐正元一身狼狈的跑回来,惊愕不已。 听完他的哭诉,太康伯都惊了,嚯的站了起来。 慈安太后只是眉头紧皱,反问徐正元,“他们全部带械吗?” 徐正元支支吾吾,“王之心身边是有锦衣卫保护的,奴婢怕他反抗,所以让他们带械了。” “啪!” 慈安太后反手就给了徐正元一个大耳巴子,娇躯微颤。 “杀得好!你们一个个胆子都肥了,都敢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太康伯连忙开口,“太后息怒。太后息怒。皇上问都不问就杀了太后手下,是不是也有些不孝?” “父亲!”慈安太后瞪了太康伯一眼,不孝二字是随便说的吗,嗔怪道:“这个事还不是你闹出来?家里缺那几亩地?” 太康伯连忙喊冤,“太后明见啊,是皇店的人主动来动的手。那可是先帝赐下的,皇上也不能强抢啊。臣也没想到先帝的赏赐竟然成了催命符。” 慈安太后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她知道事情轻重,她不能处罚方正化,还必须奖赏他。 她感觉到有些头痛了。 本来开始只是担心所谓的皇店改革,下面的人会不会为了捞钱,疯狂扩张,完全不顾人死活。 小皇帝肯定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也不可能懂下面的手段,连太康伯的地都敢抢,遑论其他人。 王之心是一定要处理的。只是这件事,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第45章母子交心二娘教子上 第45章、母子交心——二娘教子(上)慈安太后的凤驾起行,高时明代替了还跪在慈宁宫自扇耳光的徐正元引路,大批宫女太监随行。 太康伯已经被她劝回了,她还警告他别外传,这种事是可以酿成好大风波的。比如先帝时候的李实江南织造一案,比如万历时期的矿监案。 她希望在她摄政期间,一切都能平稳进行,千万别有风波,只待朱慈炅长大就一切都好。 但不知道为何,三岁的皇儿似乎对权位天生敏感,竟然能掌握不小的权势。 本来她以为这是好事,但聪明的皇儿明显不是个安静的主。 东厂、锦衣卫就算了,他随便怎么折腾也是皇帝的权力,外朝说不了什么。 但皇店、新六卫这就牵扯到外朝了,特别是非常刺激勋贵。 皇店扩张规模空前,她不查不知道。 四大皇店及其下属所谓工坊、公司竟然短短时间就已经达到恐怖的十四万人规模了。每天的流水加在一起都接近十万白银,慈禧太后派去监管财政的宫女薛红都崩溃了。 这四家皇店还跟全国多家商会和个人签定了成千上万的协议,上下游都要牵扯无数人。 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怪物的两宫太后都显得不知所措,内阁的人精们也提不出有效的主意。倒是勋贵们特别积极,十分主动的为这个怪物添砖加瓦,很多协议背后实际都是他们,赚皇家的银子赚的特别心安理得。 太康伯这次进宫,表面上是为自家管事讨公道,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想要混进这个皇店体系,甚至想要四家之一作为补偿。 说什么为自己监管,帮忙看着点,免得被下人欺瞒。但张嫣哪里不知道这个父亲的心思,同样是来占皇家便宜的,还四家之一,也不怕撑着。 自己都没有搞懂这个庞大机构的运作,那敢轻易插手小皇帝的管理团队。甚至她这次本来都只是想教训教训王之心,提醒他恭谨,打几杖威胁下算了,也不敢随意拿下他。 但慈安太后没想到,徐正元这个老人会冲撞乾清宫,事情闹到有点无法收场了,她必须亲自善后。 慈安太后的仪仗亲自驾临乾清宫,瞬间跪倒一片。 谭进暗骂王之心,不知道他搞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打跑了徐正元,居然还能有太后亲自下场。但来不及了,他一边行礼,一边扯开嗓子: “慈安太后驾到!” 做完还觉得不妥当,冲刚刚还在一边数蚂蚁的房尚仪使眼色,只有另一个太后才能对抗太后。 跪迎太后的房尚仪,开始没明白谭进的意思,然后懂了,一跳而起,飞快的向慈庆宫跑去。 她的动作反而把慈安太后略惊了一下,房尚仪的这个动作肯定失礼了。但慈安并不介意,反而脸露微笑,慈禧这个小表妹挺有活力的,她来看管皇儿挺让人放心的。 天工院内,朱慈炅正在给东厂两大佬刘若愚和李实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卫时忠布置前往山西的任务。 “一定要注意安全,明暗两条线行动。”朱慈炅依然记得天启爸爸派东厂番子去江南被“倭寇”干掉十多人的故事,他十分担心这次也会被“鞑子”干掉。 刘若愚等人连连点头,这时就听到谭进的唱腔传来。 不敢出去的王之心脸都白了,高起潜有些懵懵的,方正化暗自皱眉,朱慈炅与张介宾对视一眼,很是意外。 慈安太后进门,朱慈炅立刻带领众人跪拜。 “见过母后!” “叩见太后。” 慈安太后扫视着大会议室的长条会议桌,和御座左右的檀木座椅,皱起眉头。再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之心,怒气上升,喝道:“都出去,哀家有事和皇上说。” 待所有人退下,慈安太后缓缓走过抚摸着御座,看到上面加高的软垫,没有坐,反而拉开右首第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皇儿坐啊!”张太后挤出笑容。 “母后样子吓人,儿臣不敢坐。”朱慈炅萌萌的站着,小嘴憋着,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但小脑袋里已经千回百转,哪里有丁点害怕的意思。 张太后也不管她,依然在打量会议室的设置。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天启在世时都没来过。 御座左侧后还有一张桌椅,看那上面放的帽子,不是方正化就是高起潜的位置。桌上还有炭笔和一叠文稿。 御座右后侧墙边有一排高大的书橱,里面居然装满了文书,每排书橱边还有分类。 最上面依次是,东厂,锦衣卫,御马监,西苑,昭武卫,皇家公司。 第二排依次是内阁,司礼监,太后,督察院,勋贵,藩王。 第三排依次放着六部,第四排放着,辽东,陕西,贵州,江南,南直,京师。 第五排已经到小皇帝能够着的位置,依次是,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杂项。 最右下角,放着一个未完成的车船模型,很像是丈夫的作品。 张太后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这个皇儿才三岁啊,他这里居然有整个帝国的核心文件。 张太后忍不住又站起身来,走向书橱。 朱慈炅有点小紧张,他没有想到慈安太后会来这里,里面有一栏太后,张太后看到该多尴尬。 不过张太后并没有把手伸向太后那一栏,而是踮起脚尖从皇家公司里拿出了三本文书。 “母后小心。”朱慈炅上前,假假扶着张太后的腿。 张太后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真要摔倒,就你这小身板扶得住,哀家还得担心压到你。 张太后取下文书后便回到座位,随口道:“你这样子是怕母后的样子吗?小机灵鬼,坐吧。” 朱慈炅丝毫没有被看穿伪装的尴尬,装出悻悻的样子,爬上御座,直接问道:“母后怎么突然想到儿臣这里来呢?是有什么事吗?” 严格说来,天工院算是朱慈炅的书房。一般情况下,即便是母亲也不会随便进到儿子的书房,这也是封建礼制。一般书香人家都有这个规矩,何况皇家。 张太后的目光被张介宾手书的书名吸引,《国营皇家公司组织架构与运营》,《国营皇家公司财务管理条例》,《国营皇家公司重启元年扩张规划》。 张太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文书,都不带理朱慈炅的。 朱慈炅略显尴尬,又溜下来跑出去,冲王之心道:“快,新开发的‘女人花’宫廷御制保健饮品,速度送两罐来。” 张太后仔细着那些拗口生僻但又很好理解的句子,迅速发现了个大秘密。 原来王之心的地位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高。他手下只有四十多个书吏,怎么可能管理得了十多万人呢?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呵,按照这个组织架构。太康伯想要四店管事,就是所谓的总经理一职,给他又如何。恐怕他根本做不了这个职位,勉强做两天自己都想放弃。总经理都不能涉及财政,直接贪污根本不可能。 而且这个总经理职权有限,大部分职责就是个主持人,一个签字者,一个上传下达的角色。几个分管经理的话语权都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在自己分管的领域,甚至可以否决总经理的决定。 总之这个架构非常复杂,各项权责交叉,感觉比朝廷的官职还严密,这个张介宾果然有大才。真是小看天下英雄了,还好小皇帝有慧眼。 张太后又看了看财务条例和扩张规划,有点震惊了。 财务的统计、收入和支出是完全独立的三个系统,每项支出都至少要三个人签字,非常复杂。账本设计也不是传统的账本,只要核对收支,就能非常快的找出问题。要想把三个账本都抹平,王之心都做不到。 再看到扩张规划,天,计划明年就要扩张到两京十三省,项目要涉及很多民生项目,有些项目甚至要求亏本也要完成。这让张太后有些不懂了,皇店不是赚钱的吗,怎么还要求亏钱? 但看到百万规模的大规划时,张太后心跳都加快了,感觉太激进了,一旦资金收入跟不上,所有架构都会瞬间崩溃。太理想化了,事情都是人做的,人做的就有风险。 这个规划要不得,绝对不能施行。十万级别已经很庞大很多问题了,百万一出问题就是天崩地陷。这个张介宾很不稳重,皇家内库加上太仓都不能保障这个百万规划。 第46章母子交心二娘教子下 第46章、母子交心——二娘教子(下)张太后忍不住抬头看着手掌支着下巴盯着她的小皇帝,“这两本很好,我要带回去再看看。这个规划不行,必须中止。” 朱慈炅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母后,您懂这些吗?” 张太后白了他一眼,“哀家不懂。但哀家懂人,事情都是人做的。你们能确定下面的人都能把事情做好?这个规划把啥事都想得太好,在京师很多事还能控制。出了京师,全靠下面的人,不出问题才奇怪。总之,哀家不允许。” 朱慈炅感觉智商受到了挑战,自己精心设计的东西,张太后都看不懂就直接一句不允许。有点小脾气了,“母后,你管不了皇家公司。” 张太后一愣,笑了,“哀家想管就管得到。” 朱慈炅无语了。是啊,皇帝不是最大的,皇帝的妈才是。他怔怔的看着张太后,有些委屈,“母后这是后宫干政,太祖不允许的。” “哦,还知道搬出太祖来啊。你再大十岁母后就不干政了。”张太后伸出手揉了下朱慈炅的脑袋,“你以为母后想管啊?你太小了,太容易被下面的人蒙骗了。你觉得王之心为啥躲在你这里?” “儿臣觉得母后应该去问太康伯,为何本是皇家的地会在他名下。”朱慈炅也不管了,想直接告诉她,到底谁才被蒙骗了。 张太后收起笑容,“这事还另有内情?” “皇家的文书显示是皇庄,太康伯也有文书说是父皇赐的。儿臣不懂既然父皇赐出去了,皇家的文书为何还记载有?”朱慈炅倔强的盯着张太后的眼睛。 张太后又微笑了,“皇家文书作假容易,还是太康伯的受赐文书作假容易?皇儿你再仔细想想。既然连太康伯的地他们都敢去收,那些普通农户的地呢?宝源最近的成绩提高那么快,你觉得是怎么弄出来的?” 朱慈炅傻眼了,智商优越感瞬间消失。 张太后拉起他的小手,拍了拍, “哀家不知道谁教你的。但别把勋贵当成是敌人,他们是你的助力。也别把身边的人都当成完人,他们本就不是完人。” 朱慈炅抿着小嘴,感受着母后的关爱,心中的坚持动摇了。 是啊,王之心历史上就是巨富,财富怎么来的?自己凭啥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感觉自己被身边太监拿捏了,王之心如此,高起潜是不是如此?焉知他那略显搞笑的表忠心,是不是另一种拿捏自己心理。王体乾呢,方正化呢,刘若愚呢,这皇宫里就没有简单的角色。连庞天寿那个孩子都学会争宠了,他居然能把吴良辅指使给方正化当长随。 朱慈炅突然生出一种“古人好变态”的感觉。 突然,天工院的大门又打开了,风风火火的慈禧太后推门闯了进来,脚步声急促,发簪都有些乱了。 她看到小皇帝和慈安太后相处十分和谐的样子,有点意外,又有点释怀。 来到张嫣面前,肃手施礼。 张太后点点头,“妹妹不用多礼,又没有外人。” 张太后如此说,可没说朱慈炅,小朱赶紧溜下御座,跪倒行礼,“见过圣母。” 任太后矮身把他抱起,放回御座,忍不住问张太后,“皇儿是犯了什么错了吗?” 张太后摇摇头,一指傍边书橱,“你看皇儿这个样子,像是会犯错的吗?比他父皇勤政多了,就是他岁数太小。不能这样。” 慈禧太后点点头,“我知道的,张太医跟我说过几次了,不能让他再整天操心政事。我都吩咐袖娘了,好好看着他,带他去玩玩。可这孩子,就是不听。放心,没人抢你的皇位。” 任太后的葱指刮了下朱慈炅的鼻子,然后也在御座左首坐下。 “你还小,是打算不要命了吗?”张太后也盯着朱慈炅,自有一股慈威。“还把太后单独列一柜,怎么,防备着哀家夺了你们朱家的江山?” 朱慈炅尴尬之极,瞬间感觉到两个妈带来的如山压力,半天开不了口。 张太后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跟你父皇只学会了一半,你应该像他一样当面都不认的。你是皇帝,谁还能把你怎么样?你这么小,也不知道你父皇怎么忍心教你这些的。防着吧,有防备心挺好的,皇帝都是孤家寡人,所有人你都要有防备。” 朱慈炅争辩,“母后,不是父皇——” “那是谁?我还不知道他。这就是你们朱家所谓的帝王心术吧。早早就给你配齐了侍卫亲军,快死了又担心哀家夺了你们朱家的皇位,东厂锦衣卫都大换血,全用你的人。”张嫣有点情绪低落,心中埋怨起她的死鬼丈夫了。 任太后看到张嫣都要哭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姐姐。” 朱慈炅哑口无言,这事只能是他天启爸爸背黑锅,他说是自己的想法都不会有人信。但看到张太后的哀伤,他又觉得自己挺操蛋。 “母后,孩儿错了。” 张嫣抬起头,强行控制住情绪,坚定的道:“不,你没错。你就应该如此,也必须如此。否则就是辜负你父皇。” 然后神色转和蔼,继续道:“但是你要听你圣母的话,你还太小了,要注意自己的健康。你还记得你父皇临终的话吧?做任何事都不要太急,你还小,有的是时间。” 朱慈炅点点头,终于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 张太后满意的站起身,“皇店的事,你别管了,哀家先弄懂这两本书。王之心这次我是一定要教训他的,你护不了他。不收拾下,下面会越来越肆无忌惮。对了,你的张太医的哀家也要借用下。”说完摸了摸朱慈炅的小脑袋,拿起三本文书便要出去了。 任太后和朱慈炅都赶紧站起身来施礼。 “恭送姐姐。”“恭送母后。” 待张太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任太后才嗔怪的盯着朱慈炅:“告诉娘,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朱慈炅也放松了,张太后气场太强大,任太后可以随便被他拿捏。 他不打算跟母亲讲这件事,因为他感觉张太后更有道理,自己输了。而且自己以往看起来的成功也需要反思,这世界就没有简简单单能成功的事。 任太后看到朱慈炅的样子,低头整理着他的衣服。带着苦笑,“你是不是觉得娘很傻,没有什么用?” 朱慈炅惊讶无比,还有一点慌张,他一直在心里认为亲娘是傻白甜的。 “娘不过是农家女,你外祖父家世代都是农夫,我当然比不了有钱人家从小就培养的姑娘。外面到处都在说你魏爷爷的坏话,但你实在不该怪他。这皇宫里流产的娘娘不在少数,如果我没有认魏厂公为义父,你以为你能活着?” 任太后很坦然的对朱慈炅诉说着,或者她也意识到儿子的聪明超乎她的想象,已经有了近乎成人的思维,居然可以跟张太后争权。 朱慈炅出神的看着母亲,感觉第一次见到这样说话的母亲。 “你没有锄过地,那些杂草,越出众的越先被锄掉。所以,娘能在这皇宫大内活下来,就是要让自己傻,傻到对所有人都无害。 你以为娘为啥要挑衅张娘娘,娘承认娘嫉妒她,她漂亮又是皇后。但娘除了嘴上说说,有做过啥傻事吗?可娘为啥要这么做?一是要表示跟你魏爷爷站在一起,再有就是让娘看起来更傻。 可是,炅儿啊,你太聪明了,聪明得都不像人了,你注定是没有傻福的人。越聪明的人就越多聪明的敌人,你父皇有时候也会装傻,他这一年多一直在教你,难道没有教过你这个吗?” 朱慈炅内心很震撼,第一次认识到老娘的傻人哲学。 “你父皇有很多妃子,张裕妃,范皇贵妃,李成妃,她们都曾经在后宫风光无比。张裕妃早就被处死了,范皇贵妃给你父皇生了两个孩子,但都没活下来。李成妃现在自己就搬到仁寿殿去了。你娘远远比不上她们风光,但现在娘是这后宫最尊贵的两个人。 所以,炅儿,世间很多事比的都是谁活得久。并不是一开始就要如何如何,你活得久,本来没有的都可能是你的。你还小,你才三岁,你比任何人都有优势,何必非要争一时长短呢?好好的健康的活着,比你争来争去更有用。你争不过张娘娘,为何非要争呢,你躲着她不好吗?你看没有必要,娘会和她在一起吗?” 朱慈炅感觉到母亲的威力了,没一个妈简单。反手抓住母亲的手,肯定的点头:“孩儿一定努力活着。” 两宫太后的话,让他一度有些迷茫。但回避母亲的目光扫过书橱边未完成的天启车船,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 面对大明这艘破船,就算她们都是对的,他也做不到听妈妈的话。 他甚至恢复到超然视角来分析两个妈。 他感觉到圣母太后的教育有点像吕后教惠帝,而母后太后的教育很像孝庄教康麻子。 但圣母太后更多的是生存智慧,她本人跟吕后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家里也没有啥助力。 而母后太后居然真有几分孝庄风采,而她才二十多岁啊。如果听政十多年,她未来会成长到哪一步?她一个寡妇,真执政十多年,她会不会有不可说的想法?她不也让自己不要放松对她的警惕吗? 第47章彩衣娱亲之血战到底 第47章、彩衣娱亲之血战到底将慈禧太后送走后,朱慈炅陷入了沉思。 张介宾被慈安太后带走了,王之心去“福德”拿新开发“女人花”暂时躲过一劫,但太后说了要收拾他,他肯定躲不了。 刘若愚、李实、卫时忠都去做皇帝派给他们的任务了。只有高起潜没有回御马监,在朱慈炅身边各种想要讨好,但朱慈炅不想理他。 方正化收拾了下会议室又出去收拾外面乾清宫的侍卫们了。 小表姨房尚仪捧着脑袋盯着朱慈炅,以为小皇帝受了委屈,目光中充满同情。 朱慈炅发现一个尴尬的现实。 两宫太后甚至是内阁大臣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来面对,能将他当做成人的只有身边人。而就是身边的人,所谓成人的尊重,有多少又是皇权的光芒? 徐正元敢带械闯官,不就是把他当小屁孩了吗?天启爸爸那怕在病中,魏忠贤都不敢这么放肆。 孙承宗基本上都不会来见他,见他也就是简单的问好,国事基本不请示他,直接跟慈宁宫谈。来宗道倒是每天都来,但看他的目光更像是严格的老师,而不是他的大臣。 王体乾和黄立极或许是例外,但他们是需要仰仗朱慈炅才能保住自己的权位,那做出的样子或许也不过是抬高朱慈炅皇权的威望。 这么一想,突然发现,仍然关在诏狱里的王永光真的好冤,他不过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朱慈炅发现自己身上的第一座大山竟然是自己的年龄。 翻遍史书也没有三岁主政的天子,那怕的命令通过了,大人们更多想的也是不损害他的名望,或者这个命令对某些人也有好处。 慈安太后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挫折感,甚至于他引以为傲的远见卓识也一并崩溃,自信受到严重打击。 他不想陷入深宫权斗的陷阱里,他想大展身手。 想先用健康的国营经济来扭转大明的经济困局,他想先用新六卫去打一场辉煌的胜利,提振大明的军心士气。 但新六卫一建立就带来整个大明国防体系的连锁反应,和他最初的想法已经有些不一样了。他的全国标兵理念一出,新六卫名额居然被做成了一门生意。 卢九德昨日汇报,有一个新来的边兵坚持不了跑操训练,又不愿被开革,喊出他的名额花了多少多少银子。 这消息让朱慈炅对大明这个天坑再度刷新认知,只能要求严格按规定办。但是他连西苑都去不了,更不知道新六卫里没人禀报的各种问题。 太后提醒的皇店国营经济的问题肯定是存在的,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下面为了捞钱会怎么搞。 但当政者不是应该抓大放小吗?只要方向是对的,下面出现问题整改问题就是,怎么可以停滞不前,甚至倒退? 太后对皇店经营模式还很陌生,她拿走组织架构和财务管理根本不够,书橱里还有好几本运营指南呢,她怎么就不继续看看呢。 她召走张介宾,张介宾一个学医的,就算和朱慈炅聊过也是一懂半懂的。没有超时代的理念如何运营超时代的集团公司? 太后拿走皇店,他基本可以肯定会出问题。天,那是关乎十多万人生计的大事,或许她的眼里只有利润,没有其他了。 但自己阻挡不了她,因为在她看来,她是在帮自己,避免自己被下面蒙骗。 她这是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呢,是个人都能骗自己。 提埃姆的,自己可不就是三岁小孩! “方伴伴。” 朱慈炅感到深深的疲惫,闭目躺在御座上,缓缓开口。 “陛下,你有啥吩咐?” 高起潜一张笑脸凑近。 朱慈炅无语, “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吗,新六卫是重点,重点中的重点。朕需要你去盯着,帮朕看管好,你个白痴怎么就不懂呢?” “是是是,陛下,我是白痴。您放心,新六卫我盯着呢,不会出问题。”高起潜蹲着的身体直接改为跪姿,“可陛下这里也少不了我啊,老方毛手毛脚的,小庞还小,啥都不懂。” “你妈的!”朱慈炅小短腿抬起就是猛的一蹬,蹬在高起潜脸上,力气不小,居然直接将高起潜蹬翻在地。 “陛下息怒。”高起潜迅速爬起,又把脑袋凑过来,那架势是想朱慈炅再来一下。 朱慈炅都气笑了,但心情莫名舒缓了,摇摇小脑袋。 “高伴伴,你不是应该知兵吗?朕还以为你可以做朕的大将军,下限是汪直,上限又是一个三保太监。朕没想到你只是个佞臣,王振到头了,不过你可要小心,别被人锤死了。” 高起潜眼睛一亮,迅速麻溜的爬了起来。“陛下,奴婢这就去西苑。” “记得要多读兵书,你还太嫩了。” 朱慈炅冲他背影说道,然后看向不知道朱慈炅在说啥的小表姨。“小——房尚仪,知道御用监怎么走吗?” 房袖使劲点头。看到朱慈炅发怒,听到朱慈炅骂人,又觉得朱慈炅刚受了委屈,不知道该不该给表姐告状。 “你去御用监找他们少监邱致中,就说朕找他。” “好。”房袖提提裙子,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朱慈炅打发走所有人,本以为能安静会,庞天寿又进来了。 得了,皇帝身边不能少人。 当了皇帝,就注定没有了自己的空间。 邱致中很快就来到天工院,同为当初的东宫六巨头,李继周都是兵仗局管事,他却只是个少监。虽然也升了,但跟刘若愚、高起潜、王之心简直不能比。 职位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远离了小皇帝,方正化也是少监,但谁敢小看他。接到小皇帝命令,他激动得恨不能立马飞到小皇帝身边。 “陛下,万岁。奴婢都好多天没看到陛下了。”邱致中一见到朱慈炅就下跪行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 “好了,过来坐。”朱慈炅对这种低级谄媚已经免疫了,手上炭笔的不停,依然在画着。 邱致中靠近御座,却只敢在椅子上搭上小半个屁股,那坐姿还不如不坐呢。 “陛下有何事吩咐?” 朱慈炅把手中画作递给邱致中,“看看,御用监能不能做出来?” 邱致中对这些圈圈条条有些看不懂,“陛下,这是什么?” “麻将。”朱慈炅终于画完,全递给他,解释道:“正面用竹木,底面用牛骨,粘合在一起。大小嘛,就是一张牌九分成两块就行了。底面雕刻的内容就是朕给你画的这个,每个样式做四张,一共一百零八张。要求就是,外表要一模一样,不翻起来看,看不到底面的内容。能不能做到?” 邱致中点头,不就是小的牌九嘛,“没问题,陛下。” “多久能做好?” “两天,不,一天就好。”邱致中目光炯炯。 朱慈炅微笑着,小手拍着他手臂,“不急,要送太后用的,要精工细作。如果有象牙就更好,外表能做到一样的花纹也可以,如果做不到就弄成纯色。哦,那只小鸟朕没画好,你们重新弄漂亮点。” 朱慈炅又恢复了自信,微笑中又有一种天下在手的感觉了。 朕那亲爱的太后妈妈,你不是要插手朕的事吗。朕要放大招了,朕要教会你们什么叫“血战到底”,看看你们能不能对抗传统文化的疯狂魅力。 这也是丰富你们的后宫文化生活不是,古人不是讲彩衣娱亲,朕这也是。 母后,请接受儿子的孝心吧! 第48章皇极殿大学士上 第48章、皇极殿大学士(上)朱慈炅的晨跑和打拳结束了,方正化帮着洗脸和穿衣,房袖端着玉盘候在一边。 穿好衣服,端起玉盘中的景德瓷碗,小口喝了一口,“哇,好烫。房尚仪,你没试过?” “我开始试过了,结果你多跑了两圈。我怕凉了,就又热了一遍。”房袖摸了下瓷碗,“吹吹不就好了。陛下不是说要自己来吗?我不喂你,你自己吹啊。” 朱慈炅无语,整个皇宫都找不到这么有个性的小宫女了。 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小姨妈嘛,惹不起。 “今天是羊奶?”朱慈炅眨巴了下嘴,问方正化。 “那牛奶昨晚挤的,早上都馊了。奴婢作主就换成羊奶了。”方正化解释道。 “嗯,要是有冰箱就好了。羊奶也好,更香点,就是膻味重点。下次你们可以放点茉莉花或者绿豆一起煮。” 朱慈炅果然自己吹着瓷碗,离了你个小宫女,朕还吃不上饭不成。 方正化一边收拾皇帝刚换下的运动衣,一边开口反驳道:“张先生说过,陛下年幼,要少用冰,对陛下身体不好。况且也还不是特别热。” 朱慈炅心说,我说的冰箱和你理解的是一回事吗?但也解释不了,“你下次煮羊奶试试朕说的方法。” “好,陛下还要吃点粥吗?奴婢弄的是八宝粥配的荼菜。”方正化怀里抱着朱慈炅刚换下来的衣服,他对小皇帝的小窍门一直是佩服不已的。 “可以。朕最近是不是长高了?感觉胃口比前些日好了不少。”朱慈炅挺关心自己的身高的。 “没看出来,还不是小不点。你吃得多是因为跑得多。”房袖毫不留情的打碎了朱慈炅的美好愿望。 吃完早餐,王坤进来了,正好和方正化换班,毕竟方伴伴都守了他一天一夜了。 王坤看着房袖收拾,对小皇帝禀报: “东厂的暗探昨夜已经出发,明探需要等内阁通知。锦衣卫那边也差不多。太后昨天和张先生聊了很久,天黑张先生才出宫的。今天很早,刘阁老就进宫了。他先去的慈宁宫,这会应该是在慈庆宫。但奴婢刚才来的时候,遇到娘娘才刚起驾回慈庆宫,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遇上。估计刘阁老见完两宫娘娘还会来见陛下。内厂昨天还有记录,信王召了宫中太医,应该是信王妃怀孕的事,估计今天就会有确切消息。” 朱慈炅点点头,问道:“辛苦了。你明天回去后调查下邱致中,看看他调到御用监后都做了些什么?” 王坤点点头,“陛下要调查邱公公做的哪些方面的事?” “你个木头!朕想用他,想知道他还能不能信任。你跟他没啥联系,所以让你去做而不是方正化。”朱慈炅没好气的道,“收拾一下,把昨日高起潜的昭武卫报告拿下来。朕走动走动,消消食,一会要看。” 朱慈炅今天的主要工作是要见刘一燝,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东林大佬可用不可用。 但他没有等到刘一燝,估计他在慈庆宫也要干等一会,他不知道慈禧太后住在乾清宫,白天才回慈庆宫。 今天内阁是黄立极和来宗道联袂来的。 来宗道上班前来一趟,已经成了他的日常。老头你就放心吧,朕没有变成武宗。 黄立极很少一大早就来,看来,刘一燝回京的风暴也让他坐不住了。 “皇上,昨日司礼监驳了内阁关于山西铁矿的折子,说要开堂议重议。老臣想知道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见礼后,黄立极开始说事。 “朕的意思。怎么,你们议完了?”朱慈炅没有抬头,随手翻着他的武进士们的建言献策。一个个把士兵都不当人看,照你们这种搞法,坚持不了两天就得兵变,训练个屁的强军。 黄立极和来宗道对视一眼,又问道,“陛下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朱慈炅停止手上的翻页,抬头看着他,反问道:“内阁也收了那些商人的钱?” 黄立极吓了一跳,天啊,小皇帝哪里来的情报。自己昨晚上才知道自己也有分润,皇帝都知道了。 “皇上,绝对没有。老臣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来重议?” “朕已经批在折子上,首辅没看吗?”朱慈炅的眼睛不离黄立极,似乎在分辨他的“绝对”绝不绝对。 黄立极尴尬之极,他只是进宫来打探风声的,以为会“偶遇”刘一燝,那事只是随便一个借口。折子退给的毕自严,还没堂议,他嫌自己事情不够多才会去要来看。 来宗道目光往张介宾的值房瞟,咦,今天这老头还没上班?他的开口缓解了老黄的尴尬, “陛下的景岳先生是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朕有消息,晋商有走私渠道和黄歹极勾连,铁矿不贫,民营违背祖制。够了吗?不够还有,藩王与地方勾结,工部虞衡清吏司存在弊案。” 小皇帝对来宗道表面尊敬,心里烦他得很。他听出来来宗道对他称呼张介宾为先生的不满,所以口气那也是相当的不客气。 黄立极和来宗道顿时齐齐色变。 来宗道吃惊之余,连忙道:“陛下,老臣这就回去查看下这奏折。”说完躬身退出。 感情这位也没看过就来和朕讨论,老黄还不走? “你还有什么事?” 黄立极脸皮足够厚,“哦,大比——” “交信王。” “朝会——” “还早。” “关于经筵——” “朕还小。” …… 小皇帝太聪明了,黄立极索性不装了,“陛下说过,老臣还是首辅的。” “是啊。五年时间还早呢。” 黄立极面露难色,“可是刘季晦毕竟也是首辅,他回到内阁。” “朕有说过,他回内阁吗?他在这里办公。” 黄立极睁大眼睛,“老臣知道了,老臣告退。” 黄立极出门的时候就在走廊遇到了刘一燝,脸上堆出笑意,拱手道,“哎呀,季晦兄,好久不见,身体可还好?” 刘一燝同样哈哈一笑,拱手还礼,“多谢中五兄关怀,还行。陛下可在里面?” “哦,在。老夫刚刚和陛下聊了下内阁的事,还赶着回去堂议。” “那不好耽搁阁老了,请。” 刘一燝侧身让开道,目光盯着“天工院”三个字。书法不错,不知道是朝中哪位新秀的手笔。 这里他不陌生,天启木工院嘛,省略下不就是天工院。这里他也曾来过,劝谏过,但没用。 物是人非了,收起感怀,刘一燝冲值岗太监说道: “禀报下,复员刘一燝求见陛下。” 第49章皇极殿大学士中 第49章、皇极殿大学士(中)王坤将刘一燝引到了天工院的偏殿,这里才是小皇帝真正的办公室。这里也是天工院最宁静的地方,与前院有几步距离,窗户一开就是御花园。 原本这里是天启堆放木料的地方,朱慈炅改造后,这里显得比较幽静,陈设也更像传统御书房。 朱慈炅更多时候是直接在大会议室处理事情,接见朝臣,那里更适合“坐而论道”。不见外臣的时候才会回到这里,读书练字,回忆记录前世的一些知识。 刘一燝登上台阶,走进内室,皇家专用的龙诞香气就缭绕着整个宫室。崭新的蟠龙立柱撑起了整个偏殿,比不上暖阁御书房的宽阔,但自有一种小而精巧的布局。 刘一燝第一眼看到的是书房正中悬挂的匾额,“日月重光”四个字笔力有些稚嫩,但字间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匾额下就是坐在小御座上的重启皇帝了。 但皇帝面前却有一张不高却很长很宽的檀木书桌,这不合规制。书桌上小皇帝正对的左边摆着一台断帆的小木船,两个以牛为主题的精致木雕和几支笔架,右边是一摞厚厚的文稿。 小皇帝没有戴日常那顶特制的小金冠,光溜溜的头顶一撮胎毛束成单髻总角,系了一根红色丝带。 小皇帝的脸庞稚嫩,眉宇间很有些天启帝的样子,但不似天启的清秀,颧骨间反而有种刚硬的气质。 “老臣刘一燝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一燝见到小皇帝就是大礼参拜,没有黄立极和来宗道的随意敷衍。 “刘先生请平身入座。” 小皇帝的童音很温和好听,吐字清晰,是完全的北京官话发音,与洪武正韵有不小区别。 刘一燝看到王坤没有搬来绣墩,反而引他入坐旁边一张圈椅,有些意外。圈椅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坐位和靠背上都有软垫。 圈椅旁边还有一个茶几,一个小宫女端着玉盘,将景德青花茶盏放在刘一燝右手边,然后躬身退下。却是没有退出宫室,反而上了御阶,在小皇帝身后放好玉盘,坐了下来。 这个小宫女严重不守规矩。没人管吗? “刘先生尝尝,这是朕继位后才开发的九真养生茶,南方应该还很稀少。” 刘一燝闻言微微起身一躬,“谢陛下。”然后才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略涩还有点苦味但又回甘的味道,很特别。 “果然很别致,就是太少了。老臣刚刚在慈安太后那都没喝到,她那刚好没了。” “不敢给母后太多,她自己又不喜欢喝。给她最后也全是被勋贵大臣们喝光,去她那的人太多,皇家也亏不起啊。”小皇帝笑嘻嘻的回答。 刘一燝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小皇帝。是的,依然是童稚的小皇帝,但口中的话怎么好像别有味道,天启帝都说不出这种怪话。 “老臣听说陛下早慧,不知道陛下可识完千字文了?” “早得很,朕才刚学完‘孤陋寡闻,愚蒙等诮’,不过最近读《出师表》,颇多疑惑。” 小皇帝的小脸上有一种摄人光芒似是骄傲,又似是嘲讽。 刘一燝再度抬头,几乎怀疑听错了。御阶之上只有小皇帝审视自己的目光,小宫女和管事太监都离皇帝有段距离。 刘一燝感觉孤陋寡闻了,自嘲的笑道:“焉哉呼也,老臣僭越了。老臣接到圣旨说是先帝遗旨起复老臣,为何遗诏上却没有?太后说她也不知。” 小皇帝不慌不忙的道:“父皇的原话是:叶进卿有诸葛之志,若朕不虞,可复。次而下之,刘季晦,再次者,韩虞臣。然朝中不可尽树,二者取一可也。” 刘一燝一张老脸十分精彩,眉毛暗跳,嘴唇微张,胡须无风而动。他直视着小皇帝天真的面孔,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倍感憋屈。 叶向高已经嘎了,他不可能去地下和叶向高比高下。你以为你刘一燝了不起,不可取代,那韩爌的名字也在。次而下之,四个字简直是当面打脸。 作为一个老油条,刘一燝迅速“三思”。 小皇帝绝对故意的,自己态度不够恭谨,有几份质问的味道。 太后那没有遗旨,自己起复的法理全在小皇帝手上,所以小皇帝可以拿捏自己的,况且他还有个“再次者”。 可是,小皇帝才三岁啊,自己怎么有种重新面对万历帝的感觉,光宗纯宗都没有这种能量。 “老臣知道了。不知道先帝希望微臣做些什么?” 小皇帝看似随意的道:“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怕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想找颗大树为依靠呗。可惜父皇也不知道时移世易,刘先生快两个月才到京师,天下已安。” 刘一燝这下真惶恐了。莫非小皇帝的意思是,已经不需要自己了,自己可以回家了。如果自己现在告退,说不定还可以收到太后亲送的程仪。 不对,这是兴师问罪,认罪吧。 刘一燝从座位上弹起,跪倒在地,“皇上赎罪。老臣在途中生了一场病,已经快马加鞭了,还是没能赶上陛下的登基大典。” 朱慈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朕听首辅说,刘先生还有时间在南直祭拜钱龙锡?”毫不迟疑的把黄立极卖了,也明白告诉老刘,朝中不再是全部来捧你臭脚的了。 刘一燝后悔死了,低头道:“老臣久居乡间,并不知道钱龙锡上书之事。恰好路过,想着同僚一场,人死万事皆休,便抽空去上了一柱香,绝无其他意思。” 朱慈炅已经彻底掌握了话语权,也不说追究不追究,反而问道:“钱家比海瑞家如何?” 刘一燝心思百转,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既然你呕血章想媲美治安疏,那么你的清廉也肯定可以比海青天的。 刘一燝头更低了,诺诺开口,再无入殿时四下打量的气场。“臣不知。” 朱慈炅没有继续为难刘一燝,平静开口:“王坤,扶刘先生起来。之前刘先生处江湖之远,朕不好说什么,而今刘先生居庙堂之高,当要谨言慎行才是。” 刘一燝的屁股这回没敢坐实了,谁说这是三岁小皇帝的?天家如此之神吗?大明已经颓势尽显,现在却出来一位如此早慧强势的“幼帝”。日月重光,真不是写来看的啊。 “刘阁老到京后,感觉身体如何?可还习惯京中气候?”待刘一燝重新坐好,朱慈炅关心的问。 “老臣感觉身体还行。京中这些年是有些变化,但老臣在京师也生活了二十三年,倒还能适应。”刘一燝态度语气都平缓了,不再以为这是面见“幼帝”的过场,但仍然强调自己的履历。 “刘先生没有在地方任职过,这四年在家中,可有关心江西民情?”小皇帝也不客气指出,刘一燝你没有实务经验。 “老臣处江湖之远自不敢忘忧国。据老臣所知,江西近年来盗灾与水灾交相侵害,民间逃亡相继,黄册流失严重,田地荒芜甚多。老臣也曾给黄首辅写过信,不知道是不是朝中大事太多,似乎并未引起重视。陛下,民情汹汹啊。” 刘一燝和黄立极几乎互相敌视,他俩私下通信简直笑话,但丝毫不妨碍互相给小皇帝上眼药。 朱慈炅坐直了身体,脸色极其凝重。江西都有流民了吗?那这天下何处还有净土? “民间逃亡向何处?” “湖广方向居多,也有福建。”刘一燝苦笑,他还真研究过这个问题。 “刘先生认为江西士绅在江西民间逃亡中起了什么作用?”朱慈炅声音平淡,但问题实在诛心。 刘一燝脸色大变,“陛下,江西士绅大多是忠君爱民的。朝廷税赋,这几年基本都是靠士绅。一有灾害,也积极捐输。平时修桥铺路,积善行德,不负教化。” 朱慈炅微微皱眉,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益王和淮王在江西如何?民间逃亡可有他们的原因?” 刘一燝想起回京时,益王府送的程仪。这小皇帝的小脑袋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刚聊完士绅转头又是藩王。 不得不说,民间逃亡除了天灾绝大部分就是这两个原因,但他不敢说,他解决不了这两个问题。 “老臣与王府基本没有交往,倒是不太清楚。不过,二王在民间的风评还是不错的。” 第50章皇极殿大学士下 第50章、皇极殿大学士(下)朱慈炅并不关心二王在民间的风评,回头对房袖吩咐道:“房尚仪,给朕一杯鲜果汁。” 房袖站起来,道:“葡萄昨晚我吃完了,只有西瓜,方公公说还没熟透,要摘吗?” 朱慈炅和刘一燝都愣住了,朱慈炅无奈道:“那算了,给朕一杯白开水。” 待房袖出殿,刘一燝投来询问目光。朱慈炅小声道:“圣母表妹,朕姨母。刚进宫,没规矩,先生见笑了。” 刘一燝莞尔一笑,殿中气氛瞬间缓和。 刘一燝不想再和朱慈炅论政了,于是问道:“陛下御案牛雕颇见攻力,莫不是先帝手段?” 朱慈炅也露出濡慕之色,小手摸着牛角,“朕属牛,父皇是希望朕像牛的。可惜,朕只说了一句天子犁四方,就被来先生阻止了,刘先生也会阻止朕吗?” 刘一燝突然感觉自己判断失误了,见皇帝才是今天的最大考验。挤着笑容,“不会,臣会誓死追随陛下。” 朱慈炅眼睛一亮,老刘这句表忠心,不管是随口敷衍还是真心,这一定是他今天最有价值的一句话。 朱慈炅突然转头盯着刘一燝,“算上朕,刘先生已经效忠了我大明四代天子,真真难能可贵。朕尚幼,以刘先生看来,历史上众多天子,朕应该向那位学习?” 刘一燝稍微放松了下,微笑道:“陛下近可学仁庙,远可学汉文。” 朱慈炅摇摇头,“汉文?朕以为汉文太狭,不用晁错可称无为。以先生看来,晁错之功可否死谥文正,配享太庙?” 刘一燝脑门瞬间出汗,吃惊的看着小皇帝,“晁错?陛下欲学汉景?” 朱慈炅微笑摆手,“朕记得半阕沁园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刘一燝瞪大眼睛,今天有太多意外了。恍惚间,“日月重光”那四个字竟似散发着光芒,照耀着御座上的小天子。“好词,好气魄!” 朱慈炅不语,示意王坤将御案上的那摞文书最面上那本拿给刘一燝。 刘一燝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差点吓爬下,头上乌纱帽都歪了。心里的念头翻江倒海,但似乎也被设计内容吸引快速翻看。 刘一燝连房袖回来都没有注意,小皇帝接过房袖递上的白开水。嗯,温热的,小姨妈这次表现还不错。 喝完水,见刘一燝差不多看完了,便缓缓开口:“先生可以为朕推荐一个晁错吗?或者先生自为之?” 刘一燝低着头,缓缓呵上文书,第三次跪在地上,须发微颤。 “陛下圣明,晁公之忠烈千古罕见。然汉景削藩,七国汹汹,非独晁错一人之谋,实赖周亚夫持戟、袁盎斡旋,方能功成而谤消。” 略微停顿,抬头直视小皇帝。 “臣老迈,若为晁错,恐无周亚夫可托身后;若荐晁错,则朝中谁人可作袁盎?” 说完便深深的把头埋下。 朱慈炅说不上失望,童音平淡的传出:“朕之藩策皆在皇家资产管理总公司,其总理职位之重,唯皇极殿大学士可任。刘卿真不考虑下吗?” 刘一燝稍微犹豫了下,把乌纱摘下,在地上磕了三下。 “陛下圣虑深远,老臣惶恐。昔年孝宗皇帝置皇庄,本为贴补内帑,然正德间竟成刘瑾敛财之器,致天下谤声。今‘皇家投资总公司’总理之职,掌钱粮而涉藩务,非张江陵之胆略、徐华亭之圆融不可为。老臣无能。” 朱慈炅冷笑一声,神色冷漠。 “朕听闻南昌梓溪刘氏源远流长,以丹朱为始祖?朕又听说丹朱是华夏棋祖,朕刚才和刘先生聊到汉景,先生对于少年刘启掀棋盘的事如何看?朕可比刘启还小呢。” 刘一燝哑然,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直冒,他听懂了小皇帝没有出口的意思。 用名相邀,以利相诱,生死相挟,这是三岁幼帝能干出来的事? 再回想那文书中的设想,环环相扣的计划,刘一燝突然发现,小皇帝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而一但成功,青史都要重写刘一燝之名。而他需要承担的风险,无非是为小皇帝承担骂名。至于士林,也未必全是反对,大明国势为之一转都有可能。 刘一燝整了下身上红袍,开口道: “陛下圣学渊深,老臣叹服!丹朱事尧,本为储君,然《尚书·益稷》载其‘傲虐是作’,舜帝犹授其‘弈棋以驯心性’,此圣王教化之仁也;孝景少年,棋盘溅血诚然刚断,然七国之叛后,班固犹评‘削之过急’。” 又抬头直视小皇帝,双手虚托如奉棋局。 “今陛下以冲龄继大统,有尧舜之资、汉文之智,若肯效光武‘退功臣而进文吏’——老臣愿化身为楸枰,与陛下弈一场‘君臣相得’的珍珑局。” 朱慈炅笑了,天真烂漫,似乎和刚才的冷漠不是一个人。 “王坤,还不快扶刘老先生起来。” 走下台阶,捡起地上乌纱,踮起脚尖,亲手帮刘一燝戴好。又亲手端起茶几的茶盏,亲口品了一点。 “还好,尚温。刘老先生请用,这茶凉了可不好喝。” 刘一燝接过小皇帝递上的茶盏,不敢直视小皇帝明亮的眼睛,低头默默灌茶水来压惊。 小皇帝看着他,自信的道:“藩王可称不上功臣,蛀虫还差不多。刘老先生这个比喻可不妥。” 刘一燝完全没有了心情和小皇帝咬文嚼字,良久才问道:“陛下需要老臣如何做?” “不急,距离太祖三百年大祭还早。朕需要先稳定京中局势才能抽身南行,这事情还需要更多布局。刘先生的阁房朕就设在这天工院。” 刘一燝一愣,“天工院?” 朱慈炅笑着点头,“皇极殿大学士,咨询顾问机务,当然要在朕身边,不然怎么配那个皇字。朕最近发现,朕的旨意只能在乾清宫有效,希望刘阁老到任后可以让朕的旨意通达天下。” 刘一燝大惊失色。 他发现自己不仅要给皇帝背黑锅,还要承担一个恐怖的政治任务,以前首辅的地位,在大内建立两个中央。 一个以内阁票拟,司礼监加太后批红,六部执行的正常中央。还有一个以小皇帝为核心,皇极殿大学士为共犯的另类中央。 这可比东林阉党的斗争更加恐怖,朝堂变得好复杂,好陌生。 刘一燝又退缩了,如坐针毡,身体扭动。“陛下,这恐怕不合适吧?” 朱慈炅拍拍他的肩膀,挺喜欢刘一燝的聪明的,一点就透,比王坤那个木头不知道高明多少倍。不过,更大的事你都就范了,裤子都脱了,还摆出想拒绝的样子。 “刘先生放心。王坤,你要同时安排好内厂、东厂和锦衣卫的精锐力量保护好刘先生,刘先生看过的那个绝密文件是绝对不能有只言片语事前流露的。” 内厂? 刘一燝快呆滞了。保护,保护你妹啊,老夫是上了什么样的贼船? 第51章慈宁宫中 第51章、慈宁宫中大明慈宁宫从来没有像天启八年这么热闹。 慈宁宫的第一任主人是宪宗朱见深生母周太后,她之前,威压三代的仁圣张太后和影响力近零的钱太后居住清宁宫。周太后与儿媳不合,搞孙子孝宗后宫,但影响力也仅限于后宫。 第二任主人是武宗生母慈寿张太后,她与孝宗的一夫一妻在后世吸粉无数,但活着就被老道士赶出了慈宁宫,她对朝政最大的影响就是册立世宗了。 第三任主人是世宗朱厚熜生母蒋太后,王妃出生的她虽然被世宗用大礼议抬进了慈宁宫,但在后宫和张太后撕扯不断,影响世宗道长的朝堂,那是个笑话。 第四任主人是神宗朱翊钧生母李太后,她是大明第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但她的“垂帘听政”是要打问号的,她是通过内阁首辅张居正、司礼监冯保形成“铁三角”来实现摄政的,并未真正上朝。 张嫣是大明第三位张太后,她实现了真正意义的“垂帘听政”,虽然是拉着慈禧太后一起临朝的。而且,她居住在慈宁宫也有点古怪。 对比神宗朝就应该知道,慈宁宫主人应该是慈禧任太后,张嫣的住所应该在慈庆宫,但现在却掉过来了。 朱慈炅不明白大明皇宫的这些细节,也没有人提醒过她,当时他关注的重点在于天启爸爸的谥号庙号。 从大内除服到朱慈炅登基大典,张太后用很短时间就控制了朝政。 朱慈炅对张太后第一次生出敌意是因为王体乾的投靠。张太后很不满王体乾,觉得他是魏党余孽,一度想要换掉王体乾。 朱慈炅告诉慈禧太后,他作出的任期制度如果打破,将是对他皇权威望的严重打击。慈禧太后才不同意换王体乾。 张太后也为了避免两宫矛盾,勉强同意了王体乾的留任。但她直接从王体乾手中夺过批红权,又提拔了高时明为秉笔,基本上已经架空了王体乾的权力。 如果说张太后真的反感魏党,那李朝钦比王体乾还魏党余孽,她用着不是也挺香。 不差朱慈炅身边的“玄冥二老”,张太后身边的太监也集齐了“四大金刚”。 第一位是慈宁宫大总管徐正元,他此时正一脸猪头。因为带人闯乾清宫被太后亲自掌掴,然后自罚,搞的现在说话都说不清楚。 第二位就是三十二岁的司礼监秉笔高时明,除了皇帝身边的几个,整个大内这么年轻就达到这位置的只他一人。这家伙有点小帅,颜值加分,文采也不错,不然也不能在内监考试中脱颖而出,张太后最近很器重他。 第三位是天启朝大珰,前内厂厂督,乾东厂二把手李朝钦。不像李永贞、刘应坤都坦然接受了被朱慈炅赶去二线,他显然不甘心,宁愿做徐正元的副手也不去神宫监养老。 第四位是刚从南京回来的曹化淳,如果朱慈炅听到这个名字一定有印象。他是魏忠贤之前大珰王安的义子,在大内关系颇深。曾被派去过信王府,又在南京先后担任杨朝和刘应坤的副手,资历已经足够了。张太后调他回来,就是准备接替王之心。 “高秉笔,翰林院送来的圣旨怎么少了一份?哀家记得批红了五份的,这里怎么只有四份。”张太后快速浏览着圣旨内容,随手扔给徐正元用印,略皱眉头问起。 高时明很恭敬的低头,有些支吾,“山……山西建铁厂那份被陛下驳了,内阁还在重新讨论。” “陛下?”张太后非常惊讶,脸色不愉,“你确定是陛下?” “臣当时不在天工院,是王掌印带回司礼监的,不过应该是陛下。”高时明小心解释。不同于在皇帝面前讨好,他可以在太后面前自称臣了。 “你不在你怎么知道是陛下,而不是王体乾怂恿陛下?”张太后秀丽的脸庞上明眸一闪,似乎有洞察一切的寒光。 “折子上有陛下的御笔。” “哦,陛下写了什么?” “陛下下了一连串的命令,涉及到内阁,兵部,工部,东厂,锦衣卫,都察院,甚至宗人府。” 张太后沉默了。宗人府,难道这里面还有潞王府的事,看来是自己大意了。这个张介宾还是有能力的,哼,就是看不起哀家一个女人吧。 张太后不再关注此事,身后宫女赶紧又奉上文书。 张太后面色温和,缓缓道:“巩永固倒是有心了。巩灿升尚宝司卿,回赐巩永固百亩皇庄,免一半赋税。” 曹化淳犹豫了下,想出列,欲言又止。 张太后敏锐的发现了他的动作,“怎么?这不是惯例,有什么问题?” 曹化淳叹了口气,“娘娘,所有皇庄都已经全部纳入宝源公司名下,统一管理,按公司要求耕种。 臣还不熟悉宝源运作,不知道应该如何分拔皇庄。如果现在分划出去,宝源下面可能会完不成任务,整个粮食加工体系都要受影响。” 张太后有些头痛了,她也还没搞明白皇店集团下边具体的分工协作有什么作用,会起怎样的连锁反应。沉吟许久才道: “找下面具体管事的问问,哪些可以划出。如果宝源生产有缺,花钱买吧。皇家的脸面不能有损。” 此事就算拍板了,转头又问宫女,“钦天监定下的吉日是哪天?” “八月二十。” 慈安太后点点头,“到时把我的凤冠借给乐安用,免得别人说我这个皇嫂苛待小姑。曹督管,皇店有多少活钱?” 曹化淳对这个记得很清楚,脱口而出,“有34万两——” “拨20万两给乐安大婚用。”张太后随口吩咐,又准备处理下一件事了。 “娘娘,这34万两有28万两是准备给新六卫换装备和军饷。奴婢怕到时皇上那边——” 曹化淳赶紧汇报,神色有些慌张。如果真拨了,高起潜肯定要和他拼命,他可是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红人,没必要还是不要树敌。 张太后明显又不悦了,皱着秀眉,“新六卫一个月要28万两?” “听说主要是昭武、雷霄、炽羽要换装火器和大炮。这还远远不够,按王之心留下的规制,是分五期,逐步换装,皇店集团要全力保障。” “那就分七期,乐安大婚更重要。炅儿真是不当家不知道米贵,非要弄出新六卫这个吞金兽出来。几个太监和新武进士在管,听说人都没招满?他们到底行不行?” 张太后随口抱怨,为自己将五期改七期的天才想法有些小自傲,大明这个家真不好当。缓缓好,等小皇帝长大了自己来。 内库她是不想轻易动用的。她希望天启留给儿子多少,到时自己交到儿子手上就是多少,最好还有点小增长。 但小皇帝这个根本不知道银子为何物的小笨蛋,轻轻松松就被外朝骗了不少,这个窟窿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补上,还好有京中的新皇店集团突然盈利暴涨。 第52章孙刘 第52章、孙刘刘一燝经历过万历、泰昌、天启再加上今天的重启,深刻感受到小皇帝才是最难搞的一个。公然让阁臣背黑锅的事,还没有皇帝明确提出来过。 从大内回到驿馆,慈宁宫慈安太后给他分配的新居已经落实了,有太监正等着刘阁老,一帮官员想靠近又不好当着太监的面行事。 “宣武门外南薰坊翰林巷,刘阁老应该很熟悉。” 那太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刘阁老却一脸阴郁,对仆从们下令:“收拾下,搬家。” 正在此时,小皇帝的侍卫谭进领着人闯进了驿站,笑着对刘阁老打招呼。 “陛下特意给阁老挑选了京师住地。东华门外黄华坊,那里曾是世庙时严阁老的住处。虽然重修过,陛下说那里的江西风物应该还存。” 正在收拾行李的仆人们和先到太监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抬眼看向刘一燝。 刘一燝嘴角抽搐,牙酸得很,闭上眼睛,决然开口:“去黄华坊。” 然后也不理慈宁宫和乾清宫派来的两方太监,甚至自家仆人,背着手就走出了驿馆。 众官员一个个躬身行礼,自动散开了一条路,对刘阁老的圣望之隆皆是叹服不已。 八名锦衣卫护卫在刘阁老的新家门口,仆从侍女竟然已经全数配齐,倒让老刘从老家带的人显得多余。 刘一燝当然知道这些人全都是东厂的人,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去他的新书房了。一个人躺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完全不理外面喧闹。 不知过了多久,老仆带人进来摆设刘一燝的书籍文房四宝等。 “阁老,这里有两罐陛下赐下的九真养生茶,阁老要不要尝尝鲜?” 老仆知道刘一燝没有睡着,喜笑颜开的询问。要知道,内阁一般都只赐一罐,而老刘有两罐。 “好。”刘一燝睁开眼,“多放点,别舍不得。” 这是老夫舍掉一生名声和身家性命换来的,再贵又怎样,皇家还能吃穷不成。 “好勒。外面有很多官员想来拜访阁老,阁老看看何时合适安排接见?”老仆一边沏着茶,一边开口问道。 “帖子收下就好,老夫累了,暂时不见客。” 刘一燝深刻的感觉到这次回京就是个错误。 他以为他是回来力挽狂澜,团结东林正道,扫清阉党余毒。 魏阉早死了,他觉得他可以单挑五个黄立极,10个崔呈秀,20个薛凤翔。那知道被三岁小皇帝的一顿王八拳打得眼冒金星,连北斗在哪都分不清了。 小皇帝是真英主啊,王道霸道兼备,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敢相信? 小皇帝的计划相当完美,想人所不敢想,成功机会其实相当大。 不过统兵大将方面,小皇帝有些缺失,所谓昭武卫有几分战力? 自己夹袋中有谁?曹文诏,马祥麟,邓祖禹。 文诏虽然英勇,但只是个游击;祥麟倒是指挥使,不过他是土司官;祖禹虽是总兵,但连矿工都搞得拖拖垮垮,不行。 其实袁崇焕可以,但孙承宗绝对不同意。唐世济呢,应该可以,他有带狼兵的经验,不过他个人似乎不想朝军臣发展。 唉,总不能老夫亲自上吧,可惜老夫不通军事啊。老夫参与助考的万历47年那科进士有谁? 咦,老夫记得有个高大魁梧的,自称弓马娴熟,姓孙,好像叫孙百雅。是这个名字,小家伙挺有礼貌的,不知道现在在哪? 姜日广这小子应该知道,他昨日不是说想来老夫阁房当值吗?可惜,老夫的阁房,你这个小小中书进不了,不然老夫倒不介意提拔你这个小老乡。 刘阁老迅速进入状态,那怕他已经退隐近五年之久,他这个前首辅的能量依然超乎人想象。 以东林为丝线,融合同省同乡,科考关系,家乡官员等织成的阁老官场网络在他起复的瞬间便悄然复活,不管他要做任何事,都有人马可用。 刘一燝在心底盘算着小皇帝的大计,忍不住也点燃热血,说不得,老夫要为大明博一博身后名了。 这严重违背了老刘的为官之道,但小皇帝的灭门威胁也是实打实的纠结在心头。 让老刘更感到为难的不只这件大计,小皇帝将自己安置在天工院,赐严嵩旧宅的动作,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提唉姆的,大明最聪明的皇帝第一步都是先干掉张太后吗? 不过,小皇帝你才三岁,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这种事,对于老夫而言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有祖制撑腰,待老夫搞清楚朝中状况,也不是不可为,这肯定比“大礼议”简单太多。 就是不知道朝中都有哪些人在支持太后? 老刘狠狠灌了杯九真养生茶,似乎这样能吃穷皇家,报复朱慈炅,解一解心头怨气。 刘一燝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但晚上却来了位拒不了的。 大明内阁次辅孙承宗掩耳盗铃般的一身黑色道装,却不知他本身就是黑夜的明灯,想不让人知道都不行,但老孙似乎也完全不介意别人猜测。 “太后对季晦是如何安排的?” 客套过后,孙承宗随意的坐在刘一燝书房里崭新的梨花木椅上,悠闲的品着九真养生茶,丝毫不见他有要戒茶的意思。 这东西的逼格现在是越来越高,没有这东西待客,说明你的江湖地位岌岌可危。 刘一燝瞟了孙承宗一眼,难道这也是个太后党的?说不好将来要对上。唉,好遗憾,孙稚绳虽然有些顽固,但人还是不错的。 刘一燝面不改色,平静的饮茶。这东西,今天吃得有点严重超量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老夫仔细研究过遗诏,似乎没有任何对老夫的安排?” 孙承宗太随意了,根本没有领会刘一燝提到遗诏的话外之意,依然把他当作同道中人。 “呵呵,你还想上遗诏,连老夫都没有上。反倒是张瑞图上了,可是上了又怎样?张瑞图现在就是一图章阁老,连黄立极都不待见他。” 刘一燝点点头,阁老有多难做,他自有体会。他决定跟孙承宗开诚布公,反正迟早他也会知道。 “太后没有啥安排,尽是勉励了。不过,老夫在陛下那领了重任,以后在天工院当值。” 孙承宗愕然,瞬间坐正了,疑惑的看着刘一燝,“阁老在天工院当值?” “怎么?你们都没有去天工院当值过?”刘一燝反问。 孙承宗放下茶杯,自嘲的笑了。 “倒是有一个医匠在天工院当值,季晦没见到吗?” 刘一燝手指敲着茶杯,“今天他休沐,听说这九真养生茶也有他参与研制?” 孙承宗身体前倾,又有一个戒茶的理由了。“季晦知道不知道在天工院当值意味着什么?” 刘一燝一脸云淡风轻,“老夫忝为皇极殿大学士,难道不该在皇帝身边?” 孙承宗有些怒气了,“三岁小儿,可能当国?” “稚绳!”刘一燝一声断喝。门口侍女身影闪过,大方的进来,给两位阁老加水后默默退出。 沉默良久,刘一燝闭目又睁。“稚绳应该比老夫更熟悉陛下才是?若稚绳另有想法,先帝驾崩时,好像是你在主持内阁?” 孙承宗眼前突然闪过那张稚嫩的小脸,仿佛又听到那句“为朱氏者左袒”。 “国事当缓,皇帝太急。国本如鼎,幼主继位当先稳其足。” 孙承宗也是头痛,小皇帝总是安稳不了,现在又引来刘一燝。 刘一燝可不是张介宾那个乡野医匠,这可是前首辅啊,刘一燝只要出手,朝政必然动荡。 刘一燝叹了一口气,“内阁都是你这般想法?” 孙承宗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道:“至少来子由肯定是反对小皇帝乱来的。黄中五其实也倾向于稳定,只是太后厌他,他只能支持皇帝。” 自觉可以打五个黄中五的刘一燝不为所动,郑重开口: “老夫觉得乾纲独断方显圣君威仪,陛下天命所归,列祖庇佑,早生智慧。唯有宗法承嗣、文脉赓续、兵戈归心方能稳定国本。” 孙承宗几乎气笑了。你刘一燝真当你是大明柱石,救时明灯,一回来就要“礼部”、“吏部”、“兵部”之权,感情把我们内阁六个人都当成你下属不成? “季晦好气魄,老夫不能决。”说完站起身,拱手告辞。 刘一燝淡定起身,“老夫并无气魄,唯陛下气吞山河。此有陛下半阕‘沁园春’相赠。”拿起案上一张宣纸,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疑惑扫了一眼,隐约可见“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53章杠开两京十三省 第53章、杠开两京十三省翡翠为底,象牙为面,精工雕刻的麻将幺鸡在朱慈炅的手中把玩。 他实在没想到宫中匠人的手艺如此精巧,摆在面前的已经不是麻将而是艺术品。 太贵重了,他很舍不得将这麻将拍在桌上,大喊一声“海底清一色杠上花”。 他很担心将这一百零八张麻将牌在桌上搓来搓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损坏翡翠。 朱慈炅没有设计中发白花,仅有三色,自然以他熟悉的四川麻将规则为主。 高起潜,邱致中,加上小姨妈,凑起了大明历史上的第一桌麻将。玩了整整一上午,朱慈炅才将三个新手教会了两个。 小姨妈虽然不会算番,不会做牌,但基本规则还是懂了。 让朱慈炅郁闷的是,小姨妈识字很少,更不会算术,她不管手上摸的牌如何,每局扣牌报缺必然是有字的万字牌。 朱慈炅旁边观战的张介宾老先生都快搞懂了,她却依然懵懂。 朱慈炅也不敢叫她起来,她兴致很高,从她身上就看得出来麻将的魅力。 更主要是桌上的赌筹全是她贡献的盐焙西瓜子。大明皇宫今夏的第一颗西瓜籽被她收集起来了,用神庙万历帝传下的方法制成瓜子。 朱慈炅让座的时候,翡翠终于还是不出意料的被磕坏了,但已经不影响三个新麻友的热情,与张介宾先生继续激情战斗。 朱慈炅在方正化的陪同下,在御花园散步运动。 望着那一张麻将桌,朱慈炅深刻感受到的是大明人民匮乏的娱乐活动,更深刻的是教育尤其数学教育的严重缺失,还有个意外的遐想是南瓜和向日葵被那帮殖民海盗从南美带到大明来没? 邱致中在兴趣的驱动下,傍晚就带来一副全新的牛骨象牙麻将,于是他和高起潜就迅速领到了向两宫太后和太妃们推广麻将的任务。 第一个成果是,那晚上是朱慈炅来到大明后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睡。第二个成果是范太妃的肥猫肥狗肥鸟们第二天就开始了减肥。第三个成果是玉宁小皇妹断断续续的哭了一下午,向皇兄抗议。 第三天,朱慈炅在天工院召见他的翰林班子。 由内阁张瑞图领衔,由原詹事府官员为骨干的原“太子党”成员,当前的第一政治任务修《纯宗实录》。这是个大捞功劳的工程,却全是小皇帝潜邸成员在搞,朝中不满嘲讽不绝。 余煌丁忧,庄际昌染病,小皇帝竟然只召来了倪元璐,王铎,翁鸿业三个小虾米。 倪元璐是翰林编修兼制诰房中书,翁鸿业是翰林编修兼起居注官,倪、翁二人实际一直在小皇帝身边,翰林职位是朱慈炅为提高他们地位特意加的,真正专职的翰林只有王铎。 朱慈炅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天启爸爸留给他的潜力团队竟然没有人了,他略微有些后悔把傅冠、孔贞运、刘宇亮、周延儒这几个中级官员都派去做实务了。。 “钱士升人呢?”朱慈炅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陛下,钱学士早已经继任南吏部尚书,不在翰林院了。”王铎和小皇帝相处不多,说话小心翼翼的。 朱慈炅瞬间感觉脊背丝丝发凉,他居然不知道朝中这一重要的任命。黄立极在干嘛?文震孟在干嘛? 朱慈炅略停顿了,平缓心情,微笑道:“现在的翰林学士是谁?” 王铎回答:“是贺逢圣贺大人。” 朱慈炅面色平静,又问,“他之前是啥官职?” “贺大人是削籍为民重新起复的,之前是翰林侍讲学士。”王铎不太明白小皇帝为何一直追问,更加小心。 “削籍为民”四个字就可以不用再问了,大明翰林学士没有见过大明皇帝的事你敢信。朱慈炅在天工院缓缓踱步,久久不发一语。 本来他召见翰林是想编制数学教材,推广数学教育的。但显然,大明现在不受皇帝控制,一个五品官员的任免看起来是小事,但那是翰林啊。 “王铎,你以翰林编修兼中书舍人,天工院行走,在朕书房办公,不用回翰林院了。 倪元潞除翰林,改天工院行走,文华殿中书舍人皇极殿大学士值房中书。 翁鸿业,你也除翰林,加天工院行走。 另外阮大铖、袁继咸俱除翰林职,为天工院行走。 再有,去信余煌,问他家事办完没?需要朕明旨夺取情不? 顺便着周登道等研究修改丁忧制度,以后视距离远近给假三到四月,取消丁忧三年的规矩。 还有庄际昌,着太医院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病了大半个月了吧,是没钱就医还是怎么的?” 内心已然暴怒的朱慈炅,有一种要废了翰林院的想法,大明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有中书舍人的存在,完全可以架空翰林院。 但小皇帝的愤怒很快便被生生打断。 一个时辰前,慈宁宫偏殿,慈安任太后、段太妃、范太妃加上御马监掌印高起潜组了一场高端麻将局。邱致中和几个宫女在傍边侍候,玉宁长公主在奶娘怀里睡得正香。 本来高起潜和邱致中是要教慈安张太后,但张太后太忙,还有奏折要看,叫任太后她们等等再说,于是高起潜就被拉上了牌桌。 不同于天工院里赌瓜子,这次换成了银子,更刺激。虽然按任太妃要求,赌得并不大,底才五文,八番封顶。 但不知道是段太妃手气太背还是她还没完全学会,她一心做大番,次次都被查听牌,接连遭遇刮风下雨,短短半个时辰她就输了三千多文。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铜钱了,被迫拿出银子换铜钱,本来欢声笑语不断的慈宁宫偏殿瞬间不和谐了。 段太妃认为,应该二两银子换四千文,因为这是市场价。任太后觉得二两银子只能换三千文,因为这是天启规定的。 双方唇枪舌剑,都试图说服对方,颇有些当年在天启面前争风吃醋的激烈火爆。 即便是高起潜凑钱换给了段太妃,两位寡妇也一直在边打牌边争辨。 麻将拉近了双方距离,没有了太后太妃的等级森严,反正都用的是朱慈炅的钱,也不心痛,几两银子对两个人来说也不是很多。 两个人一直争辨,非要分出胜负。这位说江南银多,所以可以一换一千二。那位说北方银少,一两能换二千二。 桌上打的是清一色,嘴里杠开的是大明两京十三省的货币问题。 谁也没有注意到张嫣脸色铁青的到来,她盯上了高起潜和邱致中。 “你们俩平时就是这样教皇帝玩物丧志的?” 高起潜和邱致中连忙跪下,解释。 “这是皇上发明的啊。说是后宫无事,给太后太妃们增加点娱乐活动,也算彩衣娱亲,是皇上的一片孝心。” 张太后已经认定的了事,两个人如何能分辨。 “有事都往皇上身上推是吧?皇上才三岁,一直在宫中,如何知道这种民间玩物?你们是当哀家傻还是当哀家瞎?来人,拖下去,一人三十大板。” …… 小皇帝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两个替死鬼抬到面前,脸色顿时精彩无比。 第54章一燝走马荐白谷上 第54章、一燝走马荐白谷(上)刘一燝从小皇帝那里得到了三日假期,说是让他休息,避免他旅途劳累,毕竟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 不得不说,小皇帝虽然帝王手段无情犀利,但这份关照还是让刘一燝非常暖心受用的。 这日未到卯时,刘一燝就换上了大红的阁老官服,用冷水洗脸,振奋精神,要开始他皇极殿大学士的正式工作。 小皇帝年幼,与内阁定好的规矩是朔望参朝,所以今日没有早朝。但久旷朝廷的刘阁老依然起得很早,面色一如既往的沉稳,但内心居然还有些小激动。 刘阁老的新家距离皇宫太近了,官轿只是个形式,他愿意的话,走路也用不了多久。除了东厂官派的轿夫随从,刘阁老身后还有一个中年汉子跟随。 那恭敬接刘阁老下轿的姿态,差点让人误会这是刘阁老儿子。刘阁老带儿子上班,这是大明江西又要出个小阁老了? 这汉子雄壮魁梧,但一身青袍官服,在看惯了朱紫的大内也很吸睛。可惜他不是刘阁老的儿子,他便是刘阁老突然想起来的学生孙百雅,其名应该叫孙传庭,百雅是字。 严格说来,孙传庭的座师是方从哲,刘一燝连房师都不算,只能算受知师。但孙传庭刚刚给方从哲奔完丧,受同科姜日广推荐,迅速拜在刘一燝门下又不是不行。 方从哲只能在地下向天启帝推荐他了,但皇极殿大学士可是唯“师相”一人。魏阉死后他就跑来京城谋起复了,但朝中无人频遇冷脸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如今有“师相”的大腿可以抱,何乐而不为? 走近乾清宫,提灯领路的小太监和刘一燝、孙传庭同时驻足。 一队黝黑精瘦的红袄战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走来,一个个有序分散走到值岗士兵面前,猛的停住脚步。 两个领队首先并腿踏步,互相拔刀对举,交换位置,然后对立的两队士兵也互相并腿踏步拍胸,交换位置。原地踏步后,新值岗士兵放松两腿,挎刀背手站立。 下岗的士兵并没有放松,依然踏步转身,迅速排成队列,等待乾清宫内的几支队伍汇成一个大队列,缓步离开,整齐的脚步声在寂静宽阔的皇宫中分外清亮、别致。 刘一燝和孙传庭互相对视一眼,老刘面子大,问小太监:“小公公,这不是锦衣卫?” 小太监笑了,“不是,是昭武卫,带队的都是武进士。昨日皇上才发的新旨意。” 是的,朱慈炅不能到西苑了。但我不能就山,就让山来就我,太后的禁令如何比得上皇帝的霸气。 刘一燝点点头,对这昭武卫多了一份信心。又对孙传庭道:“百雅你侯在这里,待老夫禀过皇上后再来传你。” 孙传庭十分恭敬,“听师相安排。”师相二字要多自然有自然。 刘一燝前日便已经考校过孙传庭,对他的见识水平十分满意,唯有政治敏感稍差点。不过没关系,磕了头,喝了茶,跟在老夫身边,可以慢慢培养。 刘一燝进入天工院的时候,天工院还空无一人。 王坤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给刘一燝点亮了灯。 “刘阁老来的真早,陛下还没起呢。这边就是刘阁老的值房,此处是倪中书的位置。刘阁老这间值房可是天工院前殿最大的一间,刘阁老看看布置是否满意,有任何需要整改都请吩咐。如果我不在,告诉方公公和谭进也都可以。” 王坤把刘一燝一路带进值房一路介绍。 刘一燝接着烛光四下打量着,宽大的檀木书桌,高大的梨木书柜,松石盆景,三张会客椅,还有巨大显眼的“周公辅成王”挂画。 刘一燝很满意的点头,“不错,老夫很满意。你说老夫有中书上值,他何时来?” 王坤道:“天工院一般要辰时半才正式上值,倪中书和张先生都是那时来的。” 刘一燝又问:“今日可有奏折需要票拟?” 王坤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这个刘阁老要做啥工作,但肯定不是票拟,因为内阁已经票拟了。想了想道,“一般午后,司礼监王公公或者高秉笔会把太后批红后的奏折送来天工院,读给皇上听。” 王坤自认为已经说得很隐晦了,你还没有工作内容,但刘一燝却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内容,那是要对太后批红进行再审。 想想竟然有点小激动,何时有大臣审批红,大明今日自刘季晦始。 方正化今日也很早就来换班王坤了,主要高公公受伤严重,庞天寿年纪太小,皇帝身边少了个重要角色。 慈宁宫那帮人是真下狠手,若不是张介宾及时出手,高起潜一条命就交代了。同样挨揍的邱致中就相对好了很多,只是看起来严重,并无大碍。 方正化一早就去看过高起潜,亲自喂过他药了。他知道高起潜实际上可能是代他受过,毕竟他下令砍过慈宁宫好几个脑袋。 小皇帝昨日一天都很沉默,晚上也没有去慈宁宫请安,方正化看着他一晚上都在把玩信王送的那根小玉带。 方正化猜测皇帝可能要做一个重要决定,但他不敢说话,小皇帝的决断可是连天启帝都要认的,自己再亲近也不敢帮他拿主意。 刘一燝走马上任的第一天,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小皇帝,据说是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晚了。 不过他第一次知道了天工院有很多人,统一挂了个天工院行走和中书舍人的名头。这让刘阁老想起了一个人——嘉靖朝的赵文华,那个能以中书舍人身份干涉内阁的奸臣。 刘阁老心里五味杂陈,皇帝这是真把他当作“严嵩”了,给他配了好多“赵文华”。 接近巳时,刘阁老终于看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穿着一件丝织的黄褂,应该是褂,两个小膀子露在外面。还有一条小黑裙,嗯,很短的裙,膝盖小腿也完全露在外面。还光着脑袋,气喘吁吁的。 这形象,皇帝威仪呢? 侍候太监应该全部拖出来打板子。 “刘先生早。”小皇帝朝天工院后的小御花园走去,今日只跑了步,还没有打拳。 “皇上。”老刘用目光威胁所有见到皇帝不雅形象的人,跟在小皇帝身后准备劝谏。 朱慈炅见他跟来,一直板着的小脸挤出一丝柔和。 “刘先生也要锻炼一下?锻炼好,有利身体健康。刘先生以后可以跟朕学学这套拳术。朕偷偷告诉你,这可是天山派的不传之秘。” 是的,天山派的傅青主传授的,可不是天山绝学。 说完也不理会一脸莫名其妙的刘一燝,拉开架势,就开始锻炼了。 刘一燝竟然看到小皇帝一套拳术打得纯熟无比,干脆有力,腾挪灵动,虎虎生风,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但一旁的方正化暗自皱眉,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这龟鹤双形不能这样打,要慢。” 朱慈炅已经收拳,长吐一口气,“朕知道。” 转头又对着刘一燝道:“刘先生,怎么样?朕教你。” 说完又开始了打慢拳,一招打完,示意刘一燝试试。 刘一燝一时不好扫了皇帝兴致,便也试着舞动,但官服束缚手脚,打得别扭无比,他终于理解皇帝为何这样穿了。 朱慈炅认真的看着,点评道:“刘先生比黄先生有慧根,可以学。黄先生学好几次都不会,他太胖了。” 一向觉得自己可以打五个黄立极的老刘立时觉得受到莫大鼓舞,开始主动跟着小皇帝舞动,已经在乾清宫外站了好久的孙传庭被他忘得干干净净。 第55章一燝走马荐白谷中 第55章、一燝走马荐白谷(中)朱慈炅挺喜欢刘一燝的。 老头学识渊博,无愧大学士之名,无论《竹书纪年》还是《尚书》、《汉书》都能随口应来。 虽然年过六旬,依然反应敏捷,小皇的名惑利诱威逼都能很快回应。一点就透,即便他是揣摩皇帝心思,他也是在揣摩。 这份恭谨让朱慈炅有难得的成就感。 黄立极也很恭谨,但朱慈炅的很多暗示,他不知道是懂装不懂还是明哲保身,有时连明示都做不了,比如李国普和施凤来的致仕。 作为首辅,他要燮理阴阳,朱慈炅能够理解他,但需要皇帝理解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孙承宗虽然历史印象中地位很高,但朱慈炅早已经尽信书不如无书了。 这老顽固才是真正孩视皇帝的最大boss,基本不会和朱慈炅有政务勾通,隐隐还有很多反感对立。 天启爸爸对他可谓信任无比,他是怎么面对这份信任的?整天在朕面前一张死人脸。 来宗道虽然在大势上站在朱慈炅这边,但他显然是太后掌权的第一推手。 甚至朱慈炅在没有接到内厂密报时还一度以为是他在助力太后掌权,但单单让人怀疑就不是纯臣。 尤其是,他还老是一副想教育天子的姿态,让朱慈炅相当抗拒。 至于张瑞图,无怪魏公公觉得他是二五仔,果然老魏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他是天启指给朱慈炅的正牌老师,一天课没上,倒借着这个名头得了好大好处。 他当初怎么脱离老魏的,如今就怎么脱离朱慈炅。 他丫的才是太后在内阁的真正助力,朱慈炅把翰林院交给他,真正是肉包子打狗。 朱慈炅得到这个情报,人都傻了。难道皇帝不是效力的最佳人选,这狗贼脑袋被门夹了吧? 至于徐光启和毕自严,或许是话语权太少的原因,都主动避开纷争。 徐光启倒是助力过朱慈炅的一些技术应用,但他丫在内阁纯是摆设,到点甚至不到点就不见人了,不知道在搞什么。 朱慈炅曾经让他对自己的“挽明十策”发表意见,他却反过来劝诫朱慈炅,一条条分析可能引发的后果弊端。 他不是大明开眼看世界的人吗?哪里有半点开明进取的模样。 毕自严或许是特旨入阁的原因,更低调。 不过,他一直陷在大明财务那团烂泥潭里,基本天天和郭允厚两个人在推演讨论,估计要拿出什么改良经济政策。 但朱慈炅一点都不看好他俩,有效果的内阁就要吵翻,最后版本多半没鸟用。 当初对“挽明十策”的意见更多集中在经济政策上,对所谓皇店国营经济也持谨慎乐观的态度。 朱慈炅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人只有方面之才,强行抬进内阁可能就是个错误,他最佳位置应该就是郭允厚的接班人。 朱慈炅后知后觉的想,当初网络论坛里讨论熟悉历史的人回到过去,只要用对那些能人就能改天换地是多么可笑的观点。 他当初启用徐光启和毕自严就是这种心态作怪,但他已经渐渐感觉到这个想法的可笑。 刘一燝就是这方面的反证,老刘在大明历任首辅里绝对是垫底的人物,除了天启爸爸的“移宫案”可以记一笔,他基本上可以说毫无作为。 朱慈炅最初只是想利用他在东林的名声来背锅,但简短的对话,第一次见面,老刘就展示了一个优秀政治家的风采。 让小朱有种阿斗遇诸葛,李二遇魏征,阿构遇秦桧,道爷遇严嵩,老爸遇忠贤的爽感。 炅对燝,光明对季晦,这真是牛头对上马嘴,青菜对上萝卜,简直无比般配。 他觉得他可以和刘阁老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而且,老刘也并不是单纯党争权斗的政客,他同样敏锐的注意了大明的很多问题,虽然因为局限,他也没有办法解决,但单是这份眼光就值得称道。 朱慈炅和刘一燝打完拳就是朱慈炅的早餐时间,今天已经很晚了,朱慈炅早已经很饿了。 用餐地点是在偏殿,今天的早餐是蜂蜜鸡蛋羹,还有一杯豆浆。 方正化已经帮朱慈炅换好了衣服,简单洗了下手。 朱慈炅自己拿起小瓷调羹,不要房袖,自己动手扒拉着往嘴里喂。 “嗯。香!” 朱慈炅夸了下房袖,嘴里还在咀嚼,转头对刘一燝含糊的道:“刘先生吃过没?” 刘一燝难得运动,微微出汗,“回陛下,臣吃过了。不过,《论语·乡党》篇曰:食不语,寝不言。陛下要注意用食之礼。” 朱慈炅不置可否又扒拉了一调羹,垫起脚尖要喂到刘一燝嘴边。“再吃一口,尝尝!” 刘一燝赶紧躬身,张嘴吞下。依稀间竟然想起了小孙子,双眼一片朦胧。嘴里不知道是甜还是香,但整个人从脚尖到发丝都有了种莫名的味道。 “香吧?”小皇帝一脸天真。 老刘以袖掩面,猛得点头,嘴唇和胡须都是一阵抽动。 小皇帝也似是听劝,端正姿势,认真的坐好,安静的进食。 用房袖递上的香茶漱口后,朱慈炅伸了个懒腰,看到刘一燝还在一旁安静站着,开口道:“刘先生不用拘礼,这里没外人,还请入座。” 刘一燝并未因为小皇帝的礼遇而放松,依然恭敬的行礼。“谢皇上。”依然是以危坐的姿态坐的旁边圈椅上。 “刘先生以后在天工院的主要工作是协助朕处理奏折,有问题的要提出来向朕禀报。不过,奏折一般是下午朕午睡后才会送过来。刘先生有大量的时间帮朕完善那个计划。” 朱慈炅舞动双臂,稍微活动了下,就开始了日常练字,依然是倪元潞的字帖。 “老臣这两天认真回想了陛下的计划。如今旨意已下,相信绝大部分藩王不敢违背圣旨,都会前往南直。但老臣觉得阻止他们离开完全凭武力似乎有所不妥,稍微不慎,恐怕必然流血。” 刘一燝迅速进入角色,很认真也很坦然的为皇帝的计划完善。 “先生有何主意?”朱慈炅在宣纸上写下第一个字。对于宣纸,他很不满这种浪费行为,但大内不听他的,说什么皇帝用就该用好的。 “老臣记得陛下下令翻修南直皇城时,似乎得到了一份太祖密诏。” 刘一燝言辞恳切认真,说完便盯着小皇帝。 朱慈炅手中墨色突然晕开,第二个字写坏了。 他也抬头看向刘一燝,表情从愕然渐渐转为微笑。 “刘先生真乃朕之诸葛,这事交给你去办。” 刘一燝点点头,对于小皇帝的聪明和个性都略有把握,知道他不会忌讳手段。 又道:“重点是皇家投资公司,需要的人手太庞大太复杂,老臣对此设置把握不大,恐怕会造成大量财富流失,到时无法向诸王交待。” 小皇帝索性停笔坐下了,“朕对此的打算是督察院、东厂、锦衣卫三方独立核算。为此朕已经扩建了东厂和锦衣卫。” 刘一燝继续表示赞同,神色严肃又道:“老臣对陛下所谓的投资方向也有疑惑,如此大规模财富齐聚南直,恐怕会造成南直物价飞涨,商民动荡,甚至——大乱。” 朱慈炅暗赞了一句,谁说古人不懂经济规律的?但他面无表情,继续道:“所以需要刘先生把控投资方向,朕也会有配套政策。朕有意将南直打造成经济特区,盘活整个长三角,进而带动全国。” “陛下,农为国本啊。老臣虽不知陛下所谓经济特区是何意,但恐怕对江南农事会有极大伤害。”刘一燝接过方正化不知何时沏好的茶杯,忧虑之色不减。 “刘先生,实不相瞒,朕估计全国人口已经接近两亿,是黄册人口的三倍以上。大明的土地和产出养不活这么多人,其结果要么如五代一样将天下犁一遍,要么就是另寻他途。”小皇开口就是惊人之语。 刘一燝脸色顿变,“陛下何出此言?即便黄册有所遗漏也不可能有三倍之多。” 朱慈炅脸露苦笑,“刘家也是士绅官宦之家,你父兄皆是朝廷命官。你自己算一下,你家有多少人不在黄册?然后按这个比例推算到两京十三省就行。” 刘一燝急欲分辩,但刚开口便坐下,小声道:“那也没那么多人。” “你不是说,江西有大量流民外逃吗?可是朕这里的江西资料,似乎没有发生过流民一样,你说的湖广福建也没有人口增长。这些人去哪了?全部饿死了吗?”小皇帝的小脸上充满嘲讽。 刘一燝久久不语,偏殿内只有龙涎香和木炭一起燃烧的声音。 小皇帝像是安慰刘一燝又像是安慰自己,终于开口道:“刘先生不用过于担心,朕还小,有的是时间。朕会有办法的,无论是冰河气候,天灾,瘟疫,流民,藩王,士绅,还是鞑子,朕相信太祖会庇佑朕的。” 刘一燝一脸震惊的抬头看着小皇帝。 这些就是小皇帝心中要对付的对手吗?为何把士绅列入其中?瘟疫?何处有瘟疫? 他不是要和太后争权吗?怎么连太后好像也不放在眼里了? 但是此情此景,是刘一燝表忠心的最佳机会,他起身下拜: “臣闻《尚书》有云:股肱喜哉,元首起哉。今陛下天纵圣明,烛照万方,犹唐尧之明四目,若汉文之通三鉴。臣虽老迈,然《后出师表》鞠躬尽瘁之训不敢忘,愿效比干剖心之诚,效魏徵十渐之谏。此心可昭日月,惟愿附骥尾于重启之世,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56章一燝走马荐白谷下 第56章、一燝走马荐白谷(下)朱慈炅“呵呵”大笑,虽然笑声童稚,但喜悦真挚。 “朕更喜百工熙哉!” 他转身在书橱中翻找一番,拿出一本线装书,走下御阶,来到刘一燝面前。 “此书有些生僻字,听说先生早年也求学此人,希望先生有空能为朕注解一番。” 刘一燝接过一看,脸色大变,那是一本《近溪子集》。 “李贽案”后,心学泰州学派早已经被打成异端。魏忠贤搞《三朝要典》时,没少把东林党人与泰州学派联系。 刘一燝曾受教于泰州学派罗汝芳的事已经是近半个世纪前的事了,那时,刘一燝还是一个有理想有情怀的热血少年。 因为他只是听学并没有正式拜师,那时江西听学的举子有好几百人,再加上“李贽案”时,他也已经算是位高权重,他也是泰州学派传人的事连魏忠贤一党都没有借此攻击他。 刘一燝白眉微抖,老帅哥有点搞不清楚小皇帝的想法了。 小皇帝是要为泰州学派解禁?或者是要旧瓶装新酒,为所谓皇店经济制造思想依据?亦或者只是单纯敲打自己? 上下一日百战,韩非的话当真无错。但自己眼前的皇帝才三岁啊,这是多荒谬的事,黄中五、孙稚绳他们有这种感觉吗? 刘一燝心思急转,缓缓躬身道:“臣少年懵懂之时的确曾于白鹿洞书院听教于近溪先生,然罗夫子‘童仆本心’与当年李卓吾批注《水浒》称‘盗贼忠义’之论实非同道。今若要注此书,当效张江陵《帝鉴图说》体例,每章附《皇明祖训》对应条目?” 说完便抬头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轻轻一笑,转身给了刘一燝一个小背影。 坏人。怎么是个人稍微有点能力就想当朕的老师,还张江陵,你若有张江陵一半胆魄,朕认你为师又如何? 老刘太滑头了。懵懂,非同道,没有朕希望见到的担当。不过,学术问题太复杂,现在似乎并不是太好时机。 朱慈炅回到御座,含笑看着刘一燝:“刘先生,张江陵只有一个。朕读实录,感觉张江陵之功足以配享神庙。先生若欲效张江陵,可先做成此事。” 刘一燝大感震撼,他本意只是试探皇帝给多少话语权,没想到皇帝竟然要重启改革派。沉默盘算良久,方缓缓开头:“臣唯皇命是从。” 朱慈炅点点头,“朕要练字了,今日功课耽误不少,就不送先生了。” 刘一燝施礼告退,准备皇极殿大学士正式走马上任。 但刚走出偏殿又回转回来,朱慈炅才刚写完“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一脸疑惑:“刘先生还有事?” 刘一燝有些尴尬,“陛下,臣差点忘了一件事。臣看陛下“易藩计”似乎缺少一帅臣,臣有一学生想厚颜向陛下推荐。” 朱慈炅点点头,“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官职?” “孙传庭,己未科进士,军户出身,之前做个县令、吏部郎中,现在并无职务。老臣观其弓马娴熟,颇通军略,或可为陛下参赞军事。” 朱慈炅惊讶无比,纸间那个“论”字的开头笔墨再次晕开。 他在对孙承宗徐光启失望之后,早已经不准备再搞啥名人光环了。 大明末世四大督师,只有圆嘟嘟在任,洪承畴、杨嗣昌、孙传庭这三个家伙虽然知道都在自己的朝庭,但他们具体在做啥朱慈炅并不想管了。 大明自有一套晋升体制,他们的能力未必就锻炼出来了,拔苗助长,说不定自己会得到一个废物。 但是,现在居然有一个提前走到了自己面前,居然还是刘一燝的学生。 之前“忠贤死,大明亡”或者只是玩笑,但“传庭死,大明亡”却是事实啊。历史上这个人不是刚直著称吗?怎么会走刘一燝的捷径? 朱慈炅半天不言让刘一燝有点琢磨不透了。一个小官而已,老夫皇极殿大学士第一次开口,怎么都要给点面子吧,小皇帝什么意思?自己今天那句话说错了? “好!朕下午有时间,刘先生带他来见朕吧。” 朱慈炅除了开始惊讶,并未让刘一燝等太久,面上也没有啥特别表情。 刘一燝刚要应是,却突然想起孙传庭已经在外面等了快两个时辰了,也想测试下今天是不说错话了,皇帝是不是有啥看法了,于是开口: “陛下,孙传庭就在乾清宫外,陛下吩咐一声就可以见到。” “好吧。你带他到大会议室等候,朕写完这张帖子就出来。” 孙传庭还不够格在偏殿见驾,让你等也是给刘阁老面子,大明没有人可以让小皇帝搞特殊。 ****** “微臣孙传庭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面前跪倒的是一个中年雄壮大汉,微胖,竟然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模样,叫人不敢信是可以斩杀手下大将,搞得陕西士绅“民不聊生”的强硬人物。 “平身!” 朱慈炅清脆的童音显示出他的年纪,孙传庭有些不能理解师相为何带他见皇帝而不是太后。 朱慈炅并未立即搭理孙传庭,反而问侍卫谭进:“此时外面昭武卫带队将领是谁?” 谭进躬身:“是汪起龙指挥。” “叫他进来。” 刘一燝坐在御座右侧,低头看书,完全没有给任何暗示。孙传庭居然有些紧张的垂手站立,掌心已沁出薄汗。 一个年轻武将很快被带进来了,身材不高显瘦,但人很是精干,一双罗圈腿显示他的骑兵出身。 “末将汪起龙见过陛下。昭明武德,永铸忠魂!” 年轻武将抚胸顿脚挺立,居然没有下跪。 小皇帝点点头,“孙卿,这是朕的榜眼汪起龙。军装在身,永不下跪。这一条是写在昭武卫条令中的,你若为督师,是否接受?” 刘一燝眼皮微动,但依然不动,这个问题有点难,这是改易军制。《大明会典》明确记载:凡属军伍,虽介胄之士,必拜稽。 “即是军法,臣自当遵守。” 孙传庭倒没有为难,没有想太多。 但小皇帝没打算轻易放过,问道:“依你所见,军中是跪好还是不跪好?” “军中跪礼是对统帅的服从,不跪是士兵应有的傲骨,各有好处吧。” 孙传庭很快把握了重点,有本事的人可以有傲骨,没本事还是给本官跪好。 朱慈炅微微一笑,传统的力量果然强大。 当初就几乎没有人支持这条军令改革,担心惹怒统帅文官,被穿小鞋。但连皇帝都不跪,谁敢强令他们下跪。 如果孙传庭无法接受这条,他就不会是昭武卫的统帅。 “朕听刘阁老说你弓马娴熟,朕看你雄壮,相必也是文武兼修。朕想试试你的腕力如何,不知可否?” 孙传庭以为是小孩子的童趣,点头,“请陛下吩咐。” 朱慈炅指了指平时高起潜用的那张小桌,“镇东,你来与孙卿较量一下。你知道规矩。” 汪起龙居然有点紧张,他知道小皇帝的意思是扳手腕。 平时军中游戏,几个武进士间经常较量,赢了一声喝彩,输了一百个“俯卧撑”。 这是温如孔那个烂人收拾手下最常用的手段。昭武卫是轮官制,五个指挥,一人一天轮着来。汪起龙并不擅长此道,对他而言一百个“俯卧撑”是小事,爬在地上被人围观屁股一起一落才是严重丢脸的事。 汪起龙打量着孙传庭的身材,什么鬼,这是个文官? 他有些如临大敌,解开领口,挽起将军袖,紧了紧护腕,扎好马步,右手握拳斜放在桌面上,目光示意孙传庭来。 孙传庭就没有和人掰过手腕,但那意思也很好理解,学着汪起龙的样子,也把右手放在桌面上。 汪起龙见孙传庭拳头虚握,居然有些托大,也不管那些,大喝一声,手腕猛的靠上去,一下就把孙传庭扳倒了。 当即有些小得意,转头看向小皇帝。 “不算,孙卿还没有准备好。孙卿是文官,你30个呼吸内不许进攻。” 小皇帝毫不客气宣布第一局作废。 孙传庭手背被砸得有些生痛,也有了斗志。重新开始,不再矜持主动靠了上去,使劲下压。汪起龙强硬顶住,居然不动。 孙传庭手微微起身,手臂离桌,终于把汪起龙压下去了。 汪起龙一脸委屈,看向小皇帝,“他……” 朱慈炅点点头,“朕知道,孙卿违规了。马步不能动,手臂不能离桌,重来。” 这次孙传庭终于弄懂了,但也觉得好难,这瘦猴力气不小。 两个人肘部青筋毕露,各自咬牙,动着之大,居然压得木桌摇晃不停。 开始时,汪起龙略处下风,但就是不倒。30个呼吸一过,孙传庭但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汪起龙竟然渐渐掰平了,但他开始耗力不小,居然让孙传庭坚持了不少时间才彻底败下阵来。 两个人起身,各自都揉着手腕,汪起龙有些欲言又止。 朱慈炅微笑着道:“孙卿输了。按军中规矩,可是有惩罚的。孙卿可愿意接受?” 汪起龙眼睛一亮。 刘一燝也忍不住起身目视孙传庭,他的暗示不要太明显。 孙传庭开始不明所以,但看懂了刘一燝的暗示。 “臣愿受罚。” 汪起龙眼睛放光,却听朱慈炅道: “孙卿不懂你们军中那套,你带他出去,负责教会他,再行惩罚。” 第57章家宴上 第57章、家宴(上)天启八年六月十三,交泰殿里十分忙碌,因为皇帝要和在京诸王及世子等举行家宴。 这场宴会很特别,没有文官,也没有勋贵,甚至连驸马都没有,邀请入宴的全姓朱。 这个日子是朱慈炅随便选的,天工院的中书们选择的强大理由是“成祖靖难纪念”,这个理由朱慈炅很喜欢。 教坊司、尚膳监、鸿胪寺、光禄寺接到这个任务全是懵逼的状态,毫无预兆,毫无准备,于是一阵鸡飞狗跳。 当由午门步行入宫的四王及孩子们看到全副武装的昭武卫士兵将交泰殿又包围了时,不好的回忆瞬间勾起,全部变了脸色。 信王朱由检自觉和小皇帝还算亲近,安慰已经走不动道的瑞王朱常浩:“五皇叔,不至于。” “这小——陛下要做啥?”朱常浩反拉着他的手,紧张得脑门都出汗了。 “陛下继位后,我都没出过王宫,应该无事。”慧王朱常润牵着儿子朱由梁的小手,自我安慰。 “靖难纪念,靖难纪念过吗?小五,你读书多,这是在暗示什么?”桂王朱常灜抱着朱由榔,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朱由检仔细看了看那些黑瘦的士兵,不如大汉将军威武。沉吟片刻又无奈的道:“我也不知道。” 眼见鸿胪寺官员已经出来了,不由反问:“难道我等还能回去不成?进去吧。” 朱常浩一想也是,放皇帝鸽子死得更难看。但仍然嘀咕,“不行,我要就藩,不去汉中也行。” 朱常润跟上回了他一句,“皇上似乎是有意不让我们就藩,五哥你最好还是别提。” 小皇帝过来迟了一点,主要是吏部搞事情。他们为了起复一个官员,把工部一个官员给强行下了。 官司打到黄立极那里,老黄以为是皇帝对文震孟的吩咐,所以过来问问,把朱慈炅问得鬼火直冒。 那人确实是阉党,但人家正在做事,重新堪验璐安铁矿。出差途中被撸,是个人都受不了。 这个文震孟,连搞政治斗争都十分离谱,还状元之才,也不知道怎么混上的。他在吏部,比礼部的混子尚书周登道还无能。 但没办法,这他是打的第一炮,含泪都要打完,总不能去诏狱把王永光又提出来吧。 天工院过来很近,朱慈炅也是步行入殿的,看到亲人,才勉强挤出微笑。 待他升座,鸿胪寺官员引导诸王和世子王子在殿内行一拜三叩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抬手,尚膳监的人开始布置御宴。 瑞王朱常浩立于东序首座,以下依次是桂王朱常灜,瑞王世子朱由木巳,慧王世子朱由梁。 慧王朱常润立于西序首座,以下依次是信王朱由检,桂王三子朱由木爱,桂王四子朱由榔。 鸿胪寺、光禄寺的官员,以及跟随朱慈炅的中书、天工院行走们皆在殿下站立。 尚膳监掌印李公公亲自倒酒,不知为何竟然是绿色的,如果不是小皇帝面前也是同一酒壶倒出,诸王几乎以为有毒。 李公公跪在朱慈炅面前,举起酒爵,诸王和官员们皆下跪。 教坊司人员开始跪奏乐曲,《炎精开运之曲》,诸王随节奏叩案。 朱由梁和朱由榔不会,便由旁边的太监握住他两的手敲打。 朱慈炅看得莫名其妙,但这仪式就是这样,他小手接过特制的小酒爵,仰头饮尽。 靠,好苦。 朱慈炅差点连眼泪都出来了,小脸都苦抽搐了。 朱常浩一直盯着小皇帝,做出了判断,不是酒,小皇帝才多大,不可能是酒。但是什么鬼东西,小皇帝居然面色异样。 音乐声中,诸王四拜,或疑惑或无知的端起面前的酒爵,四王和两个半大孩子互相致意,均是一起饮下。 两个小屁孩看着颜色漂亮,虽然是小号的酒爵也不客气,端起就喝。 然后八个人都失礼了,两个小屁孩迅速吐出,倒没有啥。其他六个都喝下去了,精彩各异。 朱常浩迅速抚摸脖颈间肥肉,倒在地上,双腿乱蹬。 朱常润面容扭曲,脸上瞬间出汗,王冠都吓歪了。 朱常灜尝出味道了,知道是啥,但依然苦的打摆子。 朱由检非常硬气,腾的站了起来,怒目圆睁。但很快意识什么,又悻悻坐下。 朱由木巳丢掉酒爵,还吐出舌头,小手狂扇。 朱由木爱叫出声来,“啊,好苦。这是啥?” 朱慈炅站在御阶上,一脸严肃,“诸卿退下。” 皇族集体失礼,这场景不敢看。 除了太常寺教坊司的乐队还依然傻傻演奏,所有官员皆躬身告退。 “太祖遗训,朱家子孙当尝苦以记先辈创业之艰。不过区区癞葡萄汁液,你们一个个就成这样了。方正化,全部加满,再来。” 所谓癞葡萄就是南方的一种苦瓜,原生态的苦瓜汁,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更遑论养尊处优的皇族们,朱慈炅是在故意找茬。 “五叔祖,你还要装多久?”朱慈炅看着躺在地上装死的瑞王。 朱常浩赶紧抓起掉落的王冠戴好,重新坐起,十分抗拒,“皇上,臣太胖,吃不得苦。” “先罚瑞王三杯。” 朱常浩挤出讨好的笑容,“皇上,臣抱过你。” “三位叔祖和五叔都抱过,就你特殊?再说一句再加一杯。” 朱常浩赶紧闭嘴。 宴会的礼仪被彻底打乱,但这也是朱慈炅要的。 待到所有人等着朱常浩罚酒完毕,朱慈炅示意上菜。 第一轮上菜,一盘整块烤制的乳猪头被摆了上来。四王互相对视,就知道宴无好宴,但看着猪眼,所有人都瘆得慌。 朱慈炅不理他们,自顾自的用象牙著扒拉着焦脆的猪皮,因为他以为这是今天唯一可口的食物。 “诸王,请用。” 朱常浩苦着脸,领头伸著,那表情和猪头差不多。 朱常润与弟弟朱常灜互相对视一眼,也低头下著。 朱由检疑惑皇帝的用意,虽然朱家早不忌讳猪了,但这整猪头,只会上供,从没直接吃,估计便是民间也不会这样吃。 四个小孩不管这些,看着就好吃,皇家子弟失礼一次就够了,也学着朱慈炅的样子扒拉。 “这是朱家享受的天下供奉。现在还有得吃,要是大明没了,你们就算到了在地下都吃不到。所以多吃点,长肥点,将来被砍脑袋的时候才有供品的模样。” 朱由检惊怒了,“皇上,慎言。” “没啥好忌讳的,你们整体醉生梦死的,这一天迟早的事。” 好嘛,被小屁孩教训了。 朱常浩看着可爱聪明的好侄孙,唉,当了皇帝一点也不可爱了。笨点该多好,旁边那两个比他还大呢,那才是孩子该有的模样。但坐在首席的他还得表态: “谢皇上圣训,臣等当自省。” 殿下《棠棣之华》的乐音悠扬,与诸王及王子们身上的龙爪交相辉映。 第二轮上菜,是一盘椒盐蝗虫,依然是整体炒制的模样。 四个大人嘴角直抽抽,四个孩子分外好奇。 朱慈炅自己也有些畏惧,但心一狠夹起一块,举起来展示,当着众人的面吃了下去。 说实话,尚膳监的人手艺不错,居然嘎嘣脆,很可口,还有股独特的香味,严重违背了朕的本意。 “这叫蝗虫,你们或许只听过还没见过。这是天灾,也是大明的大敌。今年北方大面积干旱,这东西迟早要成灾。今天多吃点,将来它们的子子孙孙就少一点。就像我大明宗室一样,开始只有二十六个,到现在已经是灾难了。咱们很多亲戚,据说又在要饭了。来吧,大明的蝗虫们,吃点蝗虫,味道还不错。” 四位大王脸色铁青,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朱常浩脑门的汗水又出来了,胖子到了夏天就容易出汗,不怪这宴会,都是天气太热闹的。 朱常润低头沉思,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不让他们就藩,莫非皇帝要削藩?靖难,靖难纪念,皇帝要干啥?我们可都是近支啊,先从近的开始吗? 朱常灜胆子小,但皇帝的讽刺也听懂了,皇帝要怎么收拾我们,可我很听话啊。我没有闹就藩,让上朝堂就上朝堂。他的眼睛看着小皇帝,有些失神。 朱由检也如坐针毡,干旱,蝗灾,宗室,小侄儿嘴上就没有把门,啥都敢说。但好纠结,这些问题该怎么处理,书上没有啊,得回去再找找。小皇帝是天家最聪明的孩子,他一定有办法,召集我们是要我们做啥吗? 孩子们可不管四王的难堪紧张走神纠结,一双双象牙著伸向大明大敌。 朱由榔最凶猛,因为没吃过,好吃,他已经第四次伸筷了。 朱慈炅惊叹,连忙阻止:“榔叔,够了,别吃了。这东西有微毒,吃多了要拉肚子。” 尚膳监的李公公连忙回话:“皇上,没事。处理过的,内脏都用银针挑出来了。” 朱慈炅一脸无语,四王也不在为难,纷纷动筷。 得了,这是失败的一道菜。 第58章家宴下 第58章、家宴(下)第三轮上菜,是一盘野菜杂烩,认不出模样的怪东西。 殿下的乐声奏响《万年春》,这是一首歌唱风调雨顺的歌曲。 朱慈炅依然当先挑起一夹,知道宫廷里失去了民间的味道,也不计较,乳牙咀嚼。 嗯,调料很丰富,但并没有完全压住草腥味和苦涩味,不过混上调料的味道,也别有一番滋味。 尚膳监,的确有人才,一道逃荒食品居然有美食的感觉。 朱慈炅接过方正化递上的丝巾,轻轻擦了下嘴,调料汁水太多,小嘴包不住。 “这是我大明民间黎庶的食物,不过宫中制作,失去了原本味道。我太明除了太祖和周定王吃过,估计没有多少人吃过。先学着吃点,等到天崩地陷的时候,朱家子孙逃荒路上不至于轻易饿死。” 太祖要过饭跟流民混过,那时有这些野菜都是福气。周定王朱橚是《救荒本草》编写者,朱家神农,的确值得称道。 太祖的名头压着,贤王的榜样摆着,四王还能怎么说,开吃。 朱常浩的胃好像特别不适应,其他人都没事,就他吞下去,“哇”的一声又吐出来了。 侍奉的太监赶紧帮忙,擦嘴清洁。 忙乱中,朱常浩腰间的金玉琥珀发出清亮的响声,在乐声环绕的大殿里居然十分和谐。 朱慈炅看着他,小脸十分不快,这么一搞,大家胃口都没了。 “给瑞王上杯玄酒,让他缓缓。”虽然玄酒就是清水,但祭祀的时候才称玄酒啊。 朱慈炅目光避开朱常浩桌边的狼藉,转头看向朱常润,“六叔祖,我们家五叔祖连逃荒都逃不了,你说将来可怎么办啊?” 朱常润一脸无语,朱家要逃荒?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赶紧再夹一夹野菜,避开小皇帝灼人的目光。 朱由检看不过去了,开口:“炅儿,这样捉弄长辈你很得意?” 朱慈炅毫不示弱,“捉弄?陕西流民已经开始杀官了,山东河南也到处是流民,甚至江西都有流民了。五叔,你教教我。天下皆饥的时候,皇家就可以不饿肚子吗?” 朱由检嘴唇喏喏,一时无语。 那张小嘴已经不甜了,越来越能言善辩,孤说不过你,但今日宴会是要上起居的,你个小屁孩不怕遗臭青史? 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老叔陪你到底。孤做不了周定王,但也熟读四书五经,将来历史上同样少不了一个贤王。 朱由检也赌气了,不和小孩一般见识,一著夹起一大夹野菜。 第四轮上菜,是一盘清蒸榆树皮,居然还有雕花摆盘。 殿下乐童唱响《籍田歌》,这是根据江郎没有才尽时创作《籍田赋》改编的,大意就是帝王重农。 朱慈炅发现老树皮已经被处理了,只剩下树皮的肉,竟然有种水晶冬瓜的即视感。 出于对尚膳监大师的尊重,朱慈炅没有任何期待感的伸著。嗯,还是不嫩,除却调料,那种嚼蜡感并没有消失。 “高以下为基,民以食为天。唱得好。这是陕民的天,也是皇明之基。诸王,尝尝吧。可能很多陕民还吃不了这个,他们以土为食,也以土为天。” 朱常浩稍微恢复了些,看着小皇帝有些震惊,这东西看上去不错啊,有些胆怯的伸著。嚼,一直嚼,怎么都吞不下去,脸色渐变。 其他人没有看到瑞王出丑,纷纷举著,然后就如定格一般,一直在嚼。 朱由梁第一个吐出来,“小皇上,没有味道了。” “梁叔是说大明的天下已经没有味道了吗?” 朱常润脸色大变,强行咽下,对朱由梁喝道:“胡说什么,再吃,吞下去。” 刚也想吐的朱由榔吓住了,强行吞咽,小脸憋得通红。 朱慈炅坐在御座上,看着诸王咬牙切齿,沉重的心情莫名有种开心。你们享受富贵,憋屈困难都让我一个小孩承担。还皇亲,皇亲不是更应该为朕解忧吗? 看到朱常灜扒下猪头肉,混着榆树皮,一起入口,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朱慈炅不开心了,桂王真是人才,这么能变通吗?他站起来,再次举起酒爵,来吧,苦瓜汁再来一次。 诸王和王子赶紧离席站立,愁容满面的举起苦瓜汁。 “敬太祖、敬成祖,敬皇明历代承业先祖,继往开来,愿天下太平。请尽此爵。” 大明的礼仪官居然还在,一群舞童入场,开始表演《平定天下之舞》。 一曲舞毕,又上了一盘冰镇杨梅汤,很酸,但对朱慈炅来说不算难喝。 餐后糕点也送上来,是皇家宝源食品公司最近供不应求的蜂蜜小蛋糕。 这是以酵母、面粉、鸡蛋、蜂蜜混合烤制的小食品,一经推出就受到京中百姓欢迎。便宜,香甜软耨,老人小孩都爱吃。 这款产品的推出还带来了个溢出效应,京中的鸡蛋涨价了两文。 两个小孩眼前一亮,这东西太紧俏,王宫里的采购太监都不一定能买到。皇家公司的架子太大,谁的面子都不给。 朱常浩也喜欢这东西,但他更喜欢这东西的金钱价值。他的好侄孙嘛,也不用客气。 “炅儿啊,你看你把叔公的膳地都收了,家里挺困难的,能不能把这个小小蛋糕生意让给五叔公?” 朱慈炅一愣,明显没有想到朱常浩这么厚颜无耻,他怎么开得了口的。 “当然,没问题。不过,皇家公司最近被两位太后收了,侄孙做不了主。” 朱常浩闻言一拍胸脯,“我朱家的东西,怎么可以由太后掌管。皇上,只有你发话了,孤去找张太后。” 瑞王霸气。 朱慈炅暗暗给他点赞,低头喝着酸梅汤。 朱常润和朱常灜都有点小激动,这么容易就到手,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皇家公司的新业务可远远不止小蛋糕。 还是朱由检清醒,咳嗽两声,举起酒爵,“皇五叔,侄儿敬你一杯。” 啥?还喝苦瓜汁,朱常浩恨恨的盯着朱由检。突然醒悟,小皇帝不是善茬啊,这么容易,有陷阱。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这宴会快完了吧。 在诸王无声的煎熬中,《天命有德之曲》终于奏响。诸王离席,三蹈九拜,感恩皇帝陛下的赏宴。 接下来就是送朱慈炅离席了,但朱慈炅没有走,反而清空了所有人,包括侍者,身边也只留了一个方正化。 小皇帝目光扫视了下殿中众人,童声清冷。 “朕尝闻《书》云协和万邦,《礼》称以驭其贵。今召尔等宗亲,可知所为何事?” “臣等愚钝,伏乞圣训。”朱家儿郎们集体下拜,知道重头戏来了,特别正式。 小皇帝手按螭纽金印,缓声道:“朕览洪武旧档,睹宗藩岁赐之巨,思汉文削藩之艰。自即日起:罢黜四王岁赐供奉,改循开府仪同三司俸例。敕命尔等常驻乾清宫东暖阁,参预机务,日录《资政要略》。世子皆入文华殿进学,旬考由翰林中书主试。” 语罢稍顿,目视瑞王朱常浩:昔成祖靖难时,宁王若能如此襄赞,何至焚身之祸?望诸卿勠力同心,共纾国难。 然后一指为所谓纪念靖难特意挂出的永乐宝剑,“若有违令者,当循太祖制——亲王有过,遣内使宣谕;三谕不改,赴京拘审。尔等可明白?” 四王心中惊骇,但小皇帝已经摆出一副皇帝正式旨意的模样,他们没有资格拒绝。 “臣等谨遵圣谕。” 但马上一想,不对啊,乾清宫参预机务? 参预机务,这四个字是能随便用的吗? 这,不会是一场政治风暴吧? 亲王参政啊,老天,二祖在上,你们看看这孙子要干什么? 小皇帝起驾准备离开,诸王和孩子们都躬身礼送。 朱慈炅走到殿门口,脚步稍顿,“明早记得准时上值。” 又对准备进场收拾的宫女们说道:“千万别浪费了,打包。给洛阳送过去,有福要同享。” 第59章肉烂在锅里 第59章、肉烂在锅里当夜,朱慈炅早已经吃过晚饭,躺在任太后怀里,听方正化读《资治通鉴》。 任太后一边抱着他,一边吃侍女喂的西瓜,这是难得的母子亲密时光。 一个小太监闯进来打断了这和谐的一幕,“来阁老求见。” 任太后眉头一皱,朱慈炅瞬间起身。 内阁虽然有大内的夜间通行权,但基本上很少启用,一但动用基本都是大事。 朱慈炅有些紧张,黄歹极终于打过来吗?这次是从哪突破的?昭武卫准备给朕上,死光也再所不惜,一定要打出大明的血性。 来宗道进来了,“叩见太后,陛下。” 朱慈炅见来老头除了板着脸,居然没有紧张之色。他情绪也很稳定,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慌的稳定,“平身,赐座。” 来宗道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把皇帝家当自己家的随意。 任太后很少在夜间见到外臣,心里也在嘀咕,忍不住开口,“来先生此来何事?” 来宗道盯着小皇帝,眼神很不客气。 “内阁事多,老臣今日回家晚了。刚刚才知道,陛下下令,亲王参政?” 啥,不是黄歹极啊。这个事早知道会有波折,但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是来宗道。朱慈炅身为皇帝,何曾惧怕来宗道的目光威胁,也盯着他。 “正是。” 任太后惊讶的侧身看着儿子,这种事怎么可以?有谁哄骗小孩子了吗? 她的目光扫向方正化,方正化合上手中书,目光向太后示意,是你儿子的决定。小皇帝考虑两天了,没跟任何人商量,自己都来不及劝。 来宗道也意识到跟皇帝对视失礼,主动低下了头。 “太祖有训:亲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陛下不是说熟读《太祖实录》吗?” 小皇帝笑了,“太祖没有说三岁天子应该如何。” 来宗道调整到温和语气,“有两宫太后辅政,皇上不用担心。” “大明国姓为朱,那怕肉烂,也烂在锅里。”小皇帝语气冷漠,声音竟然有些尖厉。 来宗道震惊到无以言表,所有说词都化为云烟。他颤颤巍巍起身,有些失魂落魄。他跪在地上,“陛下,三思啊。” 任太后也被儿子的话震惊了,“皇儿视娘为外人吗?” 朱慈炅对老娘一脸不屑,偏头看着她,“圣母除了会养生,还会做啥?” 任太后理解不了养生二字掉个的双关,十分气馁。“你个败家子,哀家不管你,你爱咋咋的。”拂袖进了内室。 方正化感觉自己听到了啥了不得的事,赶紧放空,当作没听过。 来宗道目光扫过方正化手中通鉴,继续苦劝,“陛下,此例一开,将有无穷后患,恐怕朝堂也将异变。陛下读史,当知汉晋故事。” 朱慈炅上前亲手扶起老头,微笑道:“没有先生想的那么严重。大明财权一在太仓,一在内库,还有一在皇家公司。太仓空了,内库在太后手中,皇家公司现在也在太后手中。” 顿了顿又道:“大明军权也有三,一曰边军,为内阁所控,一曰京营,为勋贵所控,还有一曰御马监,本为朕所控,前几日为太后所折。” 朱慈炅转身望月,悠悠声音传来,“大明政权也有三,行政在六部,决策在内阁,批红又在慈宁。朕不禁想问: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来宗道再也坐不住了,心中是说不出迷茫和颓然。 他觉得小皇帝多少有些道理,太后怎么会插手御马监的?但喊出那句檄文就过分了,母子决裂吗? 他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了,也不知道怎么出宫的,反正一晚上都没睡着。 大明皇宫是个大漏勺,小皇帝的当夜名言“肉烂在锅里”和“谁家天下”的檄问,很快就传遍京师。 慈安太后张嫣是最早知道的,她正在灯下研究皇家公司的运营,对照部分财务。 她闻听此言愣了半响,才苦涩笑道:“皇儿有雄主之气。既然视母为敌,哀家就好好做一下你的磨刀石吧。” 又唤来徐正元,吩咐道:“英国公所请,哀家同意了。” 刘一燝府邸中,翰林侍读学士姚希孟正在拜访。 “师相,黄立极太过分了。舅父准备后日朝会,当廷弹劾他。” 刘一燝微闭双目,一脸疲倦,“你舅父能消停下吗?陛下今日很生气。” 姚希孟一脸不解,“师相也怕黄立极?他究竟有多大权力,不是传言内阁孙公来公已经架空他了吗?” 刘一燝实在不想理眼前这个懦弱的白痴学生,可这混蛋以刘阁老学生和文天官外甥的双重身份招摇过市,一时也风头无两。唉,都是自己宠坏的。 “孟长啊,内阁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你要专心自己的事,别掺和那些纷争。” “是。学生谨记师相教诲。”姚希孟的态度端正,让刘一燝找不到半点错处。 刘一燝拍了拍旁边一本折子,“交给你舅父,让他按上面调职,明天就要办妥。” 姚希孟双手接过,忍不住好奇翻开: 刘鸿训:瑞王府长史兼乾清宫侍中司给事中、首席机要秘书。 方逢年:慧王府长史兼乾清宫侍中司给事中、机要秘书。 姜日广:桂王府长史兼乾清宫侍中司给事中、机要秘书。 黄锦:信王府长史兼乾清宫侍中司给事中、机要秘书。 瑞王朱常浩:宗人府大宗正令兼乾清宫侍中司大纳言,开府仪同三司。 慧王朱常润:宗人府左宗正令兼乾清宫侍中司权大纳言,开府仪同三司。 桂王朱常灜:宗人府右宗正令兼乾清宫侍中司权大纳言,开府仪同三司。 信王朱由检:乾清宫侍中司领班大臣,掌印,参知政事,开府仪同三司。 姚希孟震惊得几乎把折子扔掉,张大嘴:“侍中司” 刘一燝无力的闭上眼。是的,被朱元璋废掉的门下省复活了,虽然是四亲王兼领。而且四王也有制衡,信王领班掌印,但他受宗人府管辖。 姚希孟怔怔的看着刘一燝,这个东西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 “此制似有汉风,但亲王执政,不合祖制啊。师相怎么想的?” 刘一燝心里没好气,老夫还能怎么想,照章执行罢了。他敲了敲案几,“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你不懂,就好好看着,别乱说乱动。” 此时,老仆进屋,在刘一燝耳边一阵低语。 刘一燝听完,拍案而起,“好一个肉烂在锅里!” 小皇帝的权力布局刘一燝已经全部洞悉。 通政司傅冠收奏折,复制,一交内阁,一交乾清宫侍中司。内阁的流程是,票拟,交司礼监,实际是慈宁宫。原本是慈宁宫旨意下到翰林制成圣旨,直接转六部。但小皇帝通过天工院中书架空翰林,制旨机构在中书,所以翰林也要转天工院。 侍中司实际上兼并了六科,他们的流程是,直接审核奏章,无误加印,交天工院对照,无印者封驳。侍中司比六科强大的地方在于,六科实际上受内阁管辖,而侍中司连太后都管不了,而且他们全程参与决策。 如此,坐镇天工院的刘一燝几乎成了帝国最后的决策者。 刘一燝缓步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一轮圆月只缺一点,在楼台树影间分外明亮。 小皇帝的信任和濡慕让刘一燝这颗早已经在宦海沉浮中炼就的铁石之心有了一点点融化,那一勺蜂蜜鸡蛋羹的香味似还在唇间留香。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想着小皇帝那以家族性命为威胁的逼迫,想着满院子的东厂密探,刘一燝笑了。小皇帝好聪明,对比下身后那个已经四十多岁的无能翰林学生,自己未必就不能做回张居正。 所谓帝师,非以帝师留名,而应因帝留名。张居正,你将不如我,就让老夫来做那为大明补月的那一点。 刘一燝突然有了诗兴,回到书案,将桌上打开的书册合上,推到一边。那本书叫《钤山堂集》,作者:严嵩。 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一阕临江仙: 缺月悬檐窥帝阙,寒砧敲碎更筹。剑鸣匣底四十秋,严霜凋碧树,孤影照吴钩。 欲补金瓯承旧诺,何须麟阁封侯?甘霖须向地龙求。张公江陵土,今作补天瓯。 第60章密报书信 第60章、密报、书、信朱慈炅的早餐没有刘一燝来打扰了,他在前院安排工作,挺忙的。 原本朱慈炅只指派了倪元潞为他的专职中书,但刘阁老不愧是做个首辅的人,天工院的所有中书都成了给他跑腿的了,被他指挥得团团转。 四王今天也是第一天上班,但朱慈炅并不打算去看。他们咸鱼太久了,估计连门都摸不清楚。不过有四位翰林出身的秘书,应该也出不了问题。 三位叔祖估计没有多少参政的兴趣,没关系,相信权力的味道很快就会唤醒他们天家血脉里的基因。 信王皇叔热情估计很大,但现实也会很快打脸,他也会很快发现来自外朝和张太后的掣肘。 朱慈炅美美的吃着鹿肉小包子。最近对肉食有感觉了,应该是在长身体了,要加强下健康管理,一会要和景岳先生讨论下下半个月营养搭配。 天启爸爸和泰昌爷爷身体都不好,朱慈炅对自己的健康成长同样非常关注。好在母系这边的基因不错,老娘身体挺好,外公也是出意外去世的。 朱慈炅已经发现,自己感受到的压制很多都是因为自己的年龄,三岁天子,没有接触过的大臣谁敢相信他能掌权。 其实朱慈炅并不反对太后摄政,但张太后显然有自己的执政思路,她的权力不仅让朱慈炅失去了安全感,更是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挽明大计。 王之心已经被他派去了南京,等于和曹化淳换了个位置,不过王之心是有任务的,那就是筹备太祖三百年诞祭。 他还要负责一些营建,接待工作,弄得不好,藩王抵南京是要闹情绪的,动手揍他都是小事。内库特批了五十万两银子,或许在张太后看来这是拿银子换王之心真心交出皇店控制权,何况这事本身就是天启遗命。但朱慈炅依然忿忿不平,都是朕的钱。 朱慈炅用完早餐,看着庞天寿收拾,小姨妈房袖在点龙诞香,忍不住吐槽。 “房尚仪,朕早说过了,这是鲸鱼的便便,你天天点这玩意即浪费也不高级。” 你们这些人给朕省两个钱吧,拿去卖不挺好。 房袖折腾了会终于点燃,翻了个白眼,“皇上你就胡说吧。人家南海进贡的,不用才浪费。” 朱慈炅起身活动身体,懒得跟这丫头争辩,一点也不恭顺。 此时,东厂李实的胖身影出现,朱慈炅冲他招了招手。 “叩见陛下。”李实跪下行礼。 朱慈炅抬手示意他起身,依然在做扭腰运动。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进宫?” 李实躬着腰,站在御阶下。 “李朝钦今天一大早就到东厂来了,奴婢应付完他才进宫的。” 朱慈炅一下就停住了。张太后,母后,你差点杖毙朕的御马监掌印,现在又要把手伸到东厂了吗? 朱慈炅小脸紧绷,“刘若愚呢?” 李实有些吞吞吐吐,“督公……督公昨夜饮酒未醒。” “李朝钦到东厂要做啥?” “说是奉太后懿旨要拿一份档案,孙公公和他起了冲突,奴婢正好在,就一起打发了他,并没有让他进档案局。” 李实禀报,他最近也感觉到压力了。 大内最近不少人开始转投到慈宁宫,小皇帝的权威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天启棺椁出宫那一日就结束了。 似乎大明未来十余年的核心都在慈宁宫,年纪大点的人已经完全不在意乾清宫的反应了。 李实年纪也不小了,最近和老友喝酒时就谈到了这点,向慈宁宫低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高起潜、邱致中、王之心的教训都在眼中,人家是小皇帝嫡系,人也年轻,当然要跟小皇帝同甘共苦,你李实图什么呢? 但李实知道小皇帝的不凡,更知道改换门庭的后果,两边都不讨好,会死得很难看。 更重要的是,他虽然不是小皇帝的嫡系,但小皇帝却在他最低谷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没有小皇帝,他连被人收买的资格都没有,还因为得罪了外朝清流,说不定啥时候就莫名奇妙的死掉。 朱慈炅重新坐好,真正把张太后当作大敌了。原本,他觉得自己的大敌是天灾、流民、鞑子、士绅,后宫权斗甚至都不屑一顾。 但他突然发现,张太后是他面对的第一座大山,翻不过去,所有的革新都是镜花水月。 “今天有什么密报吗?”朱慈炅淡淡发问,小脑袋往后仰,慈宁宫的动作让他很无力。 “有。”李实的回答让朱慈炅瞬间注意到他,“英国公、定国公、镇远侯、安远侯、定西侯、武安侯、太康伯府均有大量人员入驻皇家四店。” 朱慈炅微愕,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原来朕是为人做嫁衣啊,还有吗?” 李实点头,“内厂密报,英国公似乎想要空缺的炽羽、雷霄、骧云三卫的指挥使,太后有点犹豫。但昨夜,徐正元深夜出宫,前往英国公府,应该是太后同意了。” 朱慈炅有种手脚冰凉的感觉,久久不语。 张嫣,你将自己的生死也交给勋贵吗?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基本安全机制,你轻飘飘的就破坏了。 这个娘不能认了,傻娘还知道不懂的不插手,这个一知半解的破坏力简直恐怖。皇权是什么?难道仅仅是这件衣服吗? 朱慈炅有种马上冲到慈宁宫去的冲动,但他很快推测到太后的说辞:勋贵都是国家柱石,他们是宿将,不比你那几个啥也不懂的太监强。 朱慈炅发现自己竟然反驳不了,总不能说是自己在指挥控制吧,她会觉得自己发烧把脑袋烧坏了。 “还有什么坏消息?”朱慈炅感到深深的挫败感。 “陛下,倒不是坏消息。我们派往张家口的番子回来了,那里的情况大略摸了一遍,的确走私严重。不过,如果要处理的话,恐怕要动用大军。那些商人的护卫实力很强,有些甚至就是边军。对了,他们还带回了一封满桂将军的回信。” 李实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小心摆在御案上,又缓缓退下。 “暂时不要动,继续摸清他们底细,千万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小皇帝看着桌上的书信,都快不记得给满桂写过信了。不过,番子的主要任务不是送信,所以拖到了现在。 “是。还有就是,崔呈秀案我们已经全部查清,和锦衣卫那边也已经对接无误。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好。正好明日朝会,朕就借他人头一用。你们准备下,一个都不要放过。” 这倒是个好消息,四百万两啊,内库一半了,真敢贪。购买力换算到后世,接近30亿了。魏良卿辞爵清产上供也不过二十多万两,所谓阉党的骂名居然全给魏忠贤了。 李实告退,朱慈炅打开桌上的满桂书信: 大同总兵臣满桂谨拜皇太子殿下: 前奉东宫手谕,臣即传示三军,将士闻殿下垂询边事,皆北望叩首,声震云中。臣等戍边莽夫,蒙殿下垂问士卒冷暖,敢不以实相告? 儿郎日啖陈米三升、盐豉二合,朔望得羊肉半斤。新制棉甲三千领已随筑堡银抵营,十万两无缺。唯火器局所供三眼铳三十杆机簧锈蚀,已着匠户重锻。医官亦稀缺,创者多以烈酒浇之,此臣之过也。 大同边墙今岁补葺三十里,臣亲验灰浆,凡偷减者已斩三人。殿下所言专款专用,臣敢不从命,必筑金汤以报殿下。 新铸灭虏炮十二位,藏于得胜堡暗台,虏至三里即发。夜不收日巡二百里,前月逐小股插汉儿于杀虎口,斩首二十三级,已腌送兵部。 臣等非勇,乃忠也,他日殿下若有令达,我大同儿郎自当执戟扈跸,虽九死亦荣! 字迹粗陋,望殿下勿嫌。 臣满桂顿首再拜 天启八年四月五日 朱慈炅实在没有想到,满桂不嫌三岁太子字迹丑陋,反而传示全军。更没想到总兵大将如此郑重对待三岁太子,直言效忠。 朱慈炅郁闷的心情突然大好,提笔便欲再回信,庞天寿进来禀报,“徐阁老求见。” 真是稀客,宣吧。 徐光启拿着一本书走了进来,面色正经,不怒不喜。 “臣徐光启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先生请平身,请坐。”虽然朱慈炅一度怀疑此人是名不符实的混混阁老,但基本的阁老礼遇还是要给的。 “谢陛下。臣近日新著成一本新书,想献给陛下。”徐光启并没有立即起身,反而双手捧书。 庞天寿接过,摆在朱慈炅面前。朱慈炅看到书名,差点跳起来—— 《商邦考略:泰西尼德兰以商立国考暨汉萨、威尼斯商政析》 第61章纯臣 第61章、纯臣这天上午,朱慈炅和徐光启聊了很久,甚至过了午餐时间。因为朱慈炅有午睡习惯,困意止不住才终止了这场君臣对话。 事后朱慈炅和徐光启都很后悔,因为没有人记录这场对话。聊的东西太多太广,当时脱口而出,事后怎么都回忆不起具体细节。 这个时候,朱慈炅就很怀念高起潜了,因为高伴伴的速记功力和硬笔书法都锻炼出来了。当时在场的小姨妈和庞天寿都只是十来岁的孩子,房袖完全文盲,庞天寿还在内书堂读书。 房袖和庞天寿都听不懂两个人聊天的内容。什么道啊术的,什么技啊器的,什么向海图强,什么国之四柱,什么科举改制,什么数学为王,从技术到经济,从工业到国防,从海洋航运到星辰历法,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徐光启简直惊呆了,这世界上莫非真有天授? 我陛下学贯中西,天文地理,数学物理,生物医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博学,这世界除了我陛下谁还配这个词。 我陛下当真是经天纬地,学究天人。 朱慈炅也对徐光启印象翻天覆地,他的很多现代想法在老徐口中完成了大明本土化。 我大明已经如此开放包容了吗?士大夫非敌乃助,在徐光启身上得到了验证,他的谨慎不是历史的局限,而是政治的必然。 人才,我大明不缺人才,缺的是朕的慧眼识珠。 我大明真的得天独厚,给朕一万个老徐,朕能统一全球。 老徐就是大明的一道光,给朱慈炅无限压抑中带来无尽希望。 但朱慈炅醒过来不久就清醒了,他依然要面对这无限压抑,否则无尽希望也会如萤火般消逝。 “传成国公朱纯臣。” 御花园中,朱慈炅结束了拳法,在缓缓散步。 上午的很多功课没做,下午他便自觉补上,他的自律超过了很多成年人。 朱纯臣被引到朱慈炅面前,磕头问安。 “臣朱纯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国公一脉在大明虽然一直荣耀,但也波折不断。从朱凤开始,朱希忠,朱纯臣的堂兄朱鼎臣,和朱纯臣本人都是少年袭爵,朱纯臣比朱凤袭爵还小一岁,只有十一岁。 他兄长早夭,他是朱应槐次子,今年二十八岁,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二十四岁的朱荩臣和十八岁的朱元臣。 朱纯臣能够很小袭爵除了他老爸担心朱家被人看轻的遗表,更多原因在于朱慈炅爷爷的“国本之争”,勋贵被神庙用来当作对抗文臣的工具。 勋贵力量的效果当然很明显,否则今天坐在北京的就是朱慈炅洛阳那位叔祖。 在国公这一块,朱纯臣比张维贤、徐希皋两个老头年轻太多了,徐希皋甚至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了。 让朱慈炅召见朱纯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国公府并没有卷入皇店,大占皇家便宜。不管这是朱纯臣老娘孙夫人的闭门自守,还是朱纯臣本人的恭谨谦卑,朱慈炅都应该有表示。 朱慈炅靠近朱纯臣,但没有扶起他,反而小手在朱纯臣手臂上捏了捏,还拍了拍朱纯臣的大肚子,把朱纯臣整不会了。 “平身吧。纯臣啊,你这身看着壮实,怎么都是肥肉?” 朱纯臣一脑门汗,“陛下,臣能开两石弓。” “你就吹吧,哄小孩呢。朕要真拿两石弓来,你开不了怎么说?”朱慈炅一脸笑意的仰头盯着他。 “陛下,臣开的是臣家里的两石弓。”朱纯臣尴尬死了,连小孩都唬不住。 朱慈炅被他逗乐了,不知道是真觉得这话幽默还是装出的快乐样子。 “朕感觉,再有十年,朕就可以生擒国公了。” 朱纯臣陪着笑,“陛下哪里需要十年,现在不也可以生擒臣。” “东平王的威风就是这样被你败光的?”朱慈炅突然收笑,小脸严肃。 朱纯臣疯狂擦汗,喏喏不能言。 “朕给你个任务,你务必完成。” 朱慈炅突然跳上花台,又快速跳下,连跳了三次,才转身。 把朱纯臣吓了一跳,想上前保护,但看到随侍的太监王坤一脸无动于衷,见惯不怪的模样,悻悻收手。 “皇上请吩咐。” “你也别练弓马刀剑了,朕看你就是个样子货。以后学昭武卫,每天起床跑步,跑够20里,就算合格。开始可能很难,别追求速度,坚持下去,自然就有效果。” 朱慈炅扭腰压腿,继续道:“朕三岁都能五六里,你别连朕都不如。当然,朕还没长成,跑五六里不好,但朕跑过一次,确实有这个实力。” 朱纯臣一脸苦意,“臣遵旨。” “别觉得朕为难你。朕长大了自然要去打鞑子的,你也肯定要跟在朕身边的。咱们不虑胜,先虑败。打不过,咱们就得要跑得过。你难道还想来次平阴王的故事?” 平阴王是东平王朱能之子朱勇,死于土木堡,同样是朱纯臣的老祖。 朱纯臣脸色一变,皇帝亲征?又来?朱纯臣目光四处扫视,只有王坤在旁边,几个宫女和太监在稍远处,应该听不到。 “皇上,这话可别乱说,太后会不高兴的。” “你自己怎么说也是五军都督府右总督,辽东防线就是个筛子你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朕实话告诉你,建虏很快就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朕喜欢打仗?” 朱慈炅站在一株栀子花树下,伸手想够顶上那朵已经开放的花朵。 朱纯臣赶紧上前,帮皇帝帮花枝压下来。 “皇上,三军用命——” 朱慈炅只是嗅了一下,就放开花朵。“别扯那些没用的,就和你开两石弓的笑话一样。”然后转头望着朱纯臣:“成国公,你知道不知道与国同休是什么意思?” 朱纯臣一愣,放开花枝,树枝弹开一片枯叶。 “简单的点说,朕这个朱没了,你这个朱也跑不了。别以为你投降就能活命,你有空读读书,看看唐、宋的成国公在哪就知道了。朕如果投降或许还有能做个安乐公,你,就别想了,九族都保不住的。” 朱纯臣脸色一白,跪在地上,“陛下何出此言?臣家满门忠烈啊,况且何至于此?陛下慎言啊。” 朱慈炅冷笑一声:“你读书少,朕不怪你,回家问问孙夫人就好,你娘比你聪明。” 说完朱慈炅转身不再看朱纯臣,小小的身影背手望天。 “不管你有用没用,朕也只能用你。英国公老了,你准备接手京营吧。你只需要记住,京营不仅是大明最后的本钱,也是你九族保命的本钱。” 顿了一下,又道:“荩臣是不是生了个胖小子?让他明天到昭武卫报道,年纪轻轻的在锦衣卫养老做什么。元臣听说好像身体不太好,让他到文华殿陪世子们读书。你自己也多读点书,史书,兵书。” ****** 英国公府,张维贤喂完鹦鹉,躺在自家花榭里的躺椅上,悠闲的逗着鸟。 世子张之极匆匆过来,张维贤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张之极恭敬的帮老爷子加茶水,旁边是一罐新开的“御制九真养生茶”,也不知道哪个仆人笨手笨脚的,忘了盖上盖子。不过,他还好没骂出来,不然肯定挨顿揍。 “不出父亲大人意料,朱纯臣进宫了。” 张维贤长叹了一口气,“果然不是幼主啊。这手法和神庙如出一辙。” “父亲,那皇店?”张之极有些犹豫。 张维贤冷笑一声,端详着儿子。“老夫死后,你真的能维持住英国公府这么大家业?既然伸手了,缩回来就没事了?” 张之极有点不安,因为他真不知道怎么办啊。 张维贤只能生闷气,儿子不争气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娘再生一遍,况且他娘也没了。 “明日上朝,老夫会辞去京营职务,以后就是在家养老了。你自己好自为知。” “父亲,不至于吧。”张之极惊讶之极。 张维贤苦笑,“识趣点还能有体面,不识趣,老夫怎么也有两次拥立之功,倒是没啥事。可你呢?你想降爵?” “可是,可是太后——”张之极试图争辩。 “你见过大明哪个太后能够真正摄政的?况且她还不是皇帝生母。就算她能成,是她活得久还是皇帝活得久?国公府是与国同休的,不是与娘们同休。” “可是皇帝年幼,外面都在说,早慧不寿。” “那更糟,这娘们更靠不住。除了这个皇帝,换了谁,她都得到仁寿殿养老。” “那父亲还同意——” “我能不同意吗?我敢不同意吗?你带一大帮子人来围着老夫,一个个鼠目寸光的,老夫敢反对,你们不得把老夫撕了?” 张维贤顿了一下,又道:“蠢货,你记住,张家的地位,不是单单这座国公府,缺不了别人的帮衬。” “那小皇帝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忠于王事,还能怎么办?蠢得要死!” “蠢得要死!”“蠢得要死!” 鹦鹉扑腾着翅膀,学起舌来。 第62章大朝会1 第62章、大朝会(1)这一日是朱慈炅御极以来第二次常朝,但所谓常朝,却是半月一次,所以礼部是按大朝会的规格来办的。 朱慈炅上御辇的时候跟任太后对视了一眼,任太后点点头。 昨晚睡觉前儿子要求她不要再去奉天殿,她虽然不懂,但同意了。 所以大明的慈祥朝会今天只有两慈了,慈安和慈炅。 御辇缓缓前行,与慈安太后的凤辇汇合,周围是护卫的锦衣卫大汉将军。 朱慈炅今天没有穿衮冕,穿的衮龙袍,戴的是那顶特制小翼善冠。 天气渐热,他最近不喜欢戴帽子,因为小,也没有人管他,还好这会天还没亮,温度还不高。 朱慈炅听到三通鼓响,《飞龙引》乐声传来,闹哄哄中被王体乾和方正化扶下御辇。 慈安太后伸手来牵他,朱慈炅微愣了一下,还是把小手给了她。 “你圣母怎么了?”张嫣小声的问朱慈炅。 “说是有点不舒服,朕让她休息了。” 朱慈炅回话的时候居然有点小紧张,但张嫣并没有多想,点点头,将朱慈炅扶上御座,转身去了屏风后。 朱慈炅的小小身体端坐在巨大的宝座上,特别不协调。 殿下文武群臣早已经集结,殿门外都是。朱慈炅默默心中计算,天,估计得有上千人,远处那些人看得清朕吗? 王体乾牛鞭甩得响,尖锐的嗓音唱得更响:“皇上升座。” 殿下跪倒一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暗暗吐槽,一点都不整齐,殿内都完了,殿外还在“万”,比菜市场还吵。 终于无声,朱慈炅开口,“平身。” 群臣起身,殿外的可以摸鱼了,奏事的都在殿内。 朱慈炅看到不少人都蠢蠢欲动,难道今天还有议程外的事?你们这样乱来很不好,小心朕学神庙爷爷,不来了。 不过御史捧着书册和笔墨,目光镇压着所有乱动的倾向。 “内阁奏事。”王体乾开口。 黄立极刚站出了,在他前方的刘一燝先出了,不由止住脚步。你大爷的,你木工房的,你算内阁吗?让你站前面是礼遇,礼遇知道吗? “臣皇极殿大学士刘一燝有奏。”刘一燝板着脸,一脸严肃,有种视死如归的慷慨。 黄立极一愣,草,皇极殿大学士,这是他主场。奉天殿就是皇极殿,道爷早已经改名了,不过习惯依然叫奉天殿。 “先生请讲。” 刘一燝不知道从哪拿出本《皇明祖训》,高声道:“臣依《皇明祖训》,恭请太后撤帘回宫!” 一瞬间,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久久沉默。 张嫣也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殿中站立的刘一燝,又看向御座上面无表情的小皇帝,笑了。哀家不说话,皇帝你来答吧。 刘一燝第二次出声,依然是那几个字:“臣依《皇明祖训》,恭请太后撤帘回宫!” 张嫣瞳孔微缩,眉头一皱,小皇帝居然闭上了双眼。 礼部尚书周登道开口,“刘阁老。” 刘一燝转头盯着他,压迫感瞬间袭来,周登道立马闭嘴。 其身后礼部侍郎温体仁站了出来,然后是新任吏部侍郎刘宇亮,户部郎中周延儒,通政使傅冠第一波站出来,站到刘一燝身后。 “臣等恭请太后撤帘回宫!” 再然后是吏部尚书文震孟、户部尚书郭允厚,甚至左都御史曹思诚这个上了天启遗诏的人站了出来。他们一出后面的东林小官几乎清巢出动,跪在下面。 孙承宗目恣,狠很的盯着刘一燝,但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了。 黄立极很慌,见到方正化一直看着他,终于也动了,内阁不只他一人,徐光启也动了。 勋贵这边,排在第三的朱纯臣第一个走出来,他身后便跟出了两个侯爵。 四王也在殿,看到站出来人越来越多,他们也集体出列了。 定国公徐希皋碰了碰英国公张维贤,张维贤苦笑了一下,也走到了殿中,然后勋贵中便只剩下了孤独的太康伯。 他的身影在宽大的奉天殿角落,身侧就是盘龙柱,还有墙边挂着的宫灯。 最后六部九卿皆动了,还在班位上的人聊聊无几。 刘一燝跪下,身后立即跟着跪了一片,“臣依《皇明祖训》,恭请太后撤帘回宫!” “恭请太后撤帘回宫!” 张嫣愣住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她狠狠的看着刘一燝,又看了眼小皇帝,最后目光扫视着勋贵集团。咬牙开口:“撤帘,回宫。” 张嫣出了奉天殿,她的指尖深深掐入凤辇的鎏金扶栏,晨露沾湿的翟衣下摆拖过青砖,留下一道蜿蜒水痕,像极了乾清宫那夜天启帝咯出的血痕。 奉天殿内的山呼声仍在耳畔轰鸣,她忽然想起八年前——也是这般跪满一地的绯袍,只不过那时他们喊的是“恭请贵妃移宫”。 群臣送走张太后后,脸上都有些喜色,大有“移宫案”后众正盈朝的爽感,却忘了御座上坐的那个人曾经叫魏忠贤爷爷。 众臣归位,大部分人都感觉自己参与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情绪爆棚。唯有真正的大佬全部眉头紧皱,目光不时向御座上的小皇帝瞥,这注定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王体乾并不知道刘一燝会来这一出,他也有些兴奋,但又有莫名的恐惧,小皇帝真的能把控局势吗?他面向群臣,继续朝会,“继续奏事。” 刘一燝已经退回原位,闭目养神了,仿佛自己只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黄立极却很慌,他严重低估了这个前首辅的力量,这一呼百应的架势,是他不具备的。他更是对政治平衡打破带来的后续充满恐惧,这场风暴中,他这个首辅更像路人甲。 但朝会还得继续,黄立极本来以为自己苦心孤诣的奏事才是这次朝会的重点,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 他快速平息内心的波澜,有些颤颤巍巍的出列:“臣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黄立极有奏。” 有人嗤笑,强调内阁首辅有什么用?孙阁老,来阁老鸟不鸟你,没看到刚刚刘阁老的威风霸气。 朱慈炅很清醒,刘一燝告诉他这个打算的时候,他沉默了下便点头了。他很清楚这样也很难从根本上改变太后摄政的局面,最多是动摇。 但意义也是有的,他不知道张太后会不会变成吕、武,但刘一燝的这个行动清楚的表明,在大明,她做不到,临朝都不许。 更重要的,他能更清楚的看到了朝臣的立场。谁出列了他不知道,但谁没有出列,他记得很清楚。孙承宗,来宗道,张瑞图,周登道和张国纪,这个多出来的周登道倒是很亮眼。 刘一燝跟他讲过两宫设置的区别,张嫣居慈宁宫不合传统,看来就是这个礼部尚书搞的鬼。看来魏忠贤死后,所谓的“阉党”都很快有了新出路,有了新靠山。 没有清算阉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朱慈炅有些分不清了。有崔呈秀这样的,有周登道这样的,更有黄立极这样的。 但朱慈炅不后悔,他迅速睁开眼,身体前倾,正襟危坐,给与了他的大明大管家最大的尊重,使用了一个非主流的称呼: “首辅先生请讲。” 有人震惊,有人叹息,有人疑惑,有人苦笑。黄立极有那么好吗? 黄立极昂首挺胸,朗声开口:“北方九边缺粮严重,臣提议:南方秋税改征本色三成,折银比例由七成降为五成,所征粮食经漕运直输宣大、蓟辽。” 内阁成员都已经讨论过黄立极的政策了,所以他们都没动。但朝中的南方官员却几乎集体炸锅,尤其是东林党人更是几乎睚眦俱裂。 这是什么鬼政策,这是倒反天纲。这是对张居正“一条鞭法”的否定,朝廷不是在酝酿将他配享太庙吗? 黄立极的意思很明显了,南方要改为直接收粮了。 他喵的这是“改桑为稻”! 他喵的黄立极你怎么敢? 商帮没有把你喂饱是吧? 第63章大朝会2 第63章、大朝会(2)黄立极的“南税改粮”一经提出,就迎来一片骂声。 左佥都御史刘宗周第一个站出来,一脸刚正: “左佥都御史臣刘宗周谨奏:黄立极妄改祖制,其罪弥天!南税改粮有十害: 一害民生:江南丝织根基尽毁。苏杭机杼之声,夜以继月,今令桑田复稻,是断三十万织户生计。湖州一府岁出湖丝百万斤,改粮则丝价腾贵十倍,宫中龙凤袍服尚不可得,况百姓衣褐? 二害吏治:贪墨小吏舞文弄法。昔年折银,火耗不过三钱;今征本色,淋尖踢斛之弊必生。 三害仓储:霉烂鼠啮十不存五。永乐年间漕粮北运,三年陈米霉变如土。今若岁增本色三百万石,太仓廒底积腐,恐成蛇鼠巢穴。彼时九边将士,食腐米而战,陛下忍见乎? 四害国本:南北割裂祸起萧墙。洪熙年南北榜案殷鉴未远!今南人纳粮、北人用兵,恐生南粮养北虏之谤。 五害漕运:漂没耗损十倍于前。若改粮三成,则岁损漕粮六十万石,值银逾百万。此非天灾,实乃人祸! 六害市易:粮价腾贵民不聊生。若再现斗米千钱惨状,流民塞道,白莲教匪必卷土重来! 七害河工:漕船壅塞堤防溃决。清江浦船厂岁造漕船不过四百,骤增粮运则需千艘。工部强征民船,运河必成沸鼎。去岁宿迁段漕船相撞,溃堤三十丈,前车之鉴犹在! 八害兵备:卫所屯田尽数荒废。嘉靖年军屯改民田旧政未除,今九边卫所多仰给市粮。若骤改本色,宣大军户必弃堡购粮。 九害商税:市舶关税尽付东流。隆庆开海以来,月港岁入番银百万。今丝帛减产,佛郎机商船无货可载,市舶司形同虚设。臣恐五年之内,月港繁华尽成丘墟! 十害社稷:阉宦借机中饱私囊。此非改粮,实为阉党敛财之策! 黄立极名为阁老,实为商帮傀儡!臣请陛下效武宗诛刘瑾旧例,立斩此獠以谢天下!” 朱慈炅惊呆了,短短数息之间,刘宗周竟然罗列黄立极“十大罪”,而且有模有样,真他喵的人才。 东林党人也不由得齐齐为刘宗周点赞,“附议”声不绝,蠢蠢欲动之人无数。 第一反应是看向刘一燝,但刘一燝闭目养神,根本没有指示。 第二反应是看向文震孟,文震孟摸了摸袖中奏折,又看了看刘一燝,他在蠢蠢欲动的行列。 但孙承宗站出来了,老孙为黄立极站台惊掉下巴一片。 “纯属臆测,夸大其事。你即言十害,也请提出与国有用之十利。别讲废话,辽东士卒断粮之危何解?” “自当严查贪渎,核查钱粮流向。”刘宗周没有想到要与孙承宗对线,有些支吾,但也不惧。 “你身为御史,倒是去查啊?”黄立极也不是没有小弟。 …… 朱慈炅差点就被刘宗周唬住了,因为他说的有些东西,自己也曾推演。 早几日前,黄立极的奏折就同时送到了天工院和慈宁宫。 当时内阁黄立极、孙承宗、毕自严都觉得是善策,但来宗道不同意,张瑞图也反对,徐光启摸鱼。慈宁宫第一次决断朝事决断不了,她指望内阁,但内阁分歧了。 内阁对利弊其实都很清楚,需要的只是个裁决取舍。在这种大事上,张嫣暴露了她的执政水平。 奏折到天工院,本来只是黄立极向天子表忠诚的手段,没指望小皇帝能理解这事的复杂性。但收到的回复却让黄立极和整个内阁都惊叹——“下朝议”。 是的,这种事需要凝聚共识,完善细节。但朱慈炅也低估了大明朝堂的复杂,事事皆党争。 朱慈炅看到奏折的时候,虽然怀疑这一改制的具体作用,但很明显这是一次大明士大夫集团自我挽救国家命运的尝试。 颇有些唐朝杨炎以“两税法”取代“租庸调制”的味道,让朱慈炅对黄立极又有了新的认知。 原本历史上,黄立极这个人已经被皇五叔赶回家了,好像并有过啥特别的政策反应他的执政能力。 但现在,虽然朝廷仍然不稳定,但黄立极已经有了大明大总管的自觉。他的目光也不再限于党争,开始真正独立的管理这个国家,面对国家的问题。 下面的争吵依然在继续,朱慈炅已经不想再听了。他收回垂在御座下的两条小短腿,蜷起盘坐半躺在御座上,准备补瞌睡。 曹思诚第一个注意到小皇帝的不雅动作,开口:“皇上。” 争吵的双方都停了,目光重新聚焦在小皇帝身上。 朱慈炅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故作疑惑的问: “吵完了?要杀谁?” 殿中众人纷纷闭嘴,他们好像失礼在先。 朱慈炅偏着小脑袋看向勋贵一侧,“信王叔。” 朱由检出列,“臣在。” “你听明白应该怎么办了吗?” 朱由检一脸忧郁之色,欲言又止。他喵的这帮文官东拉西扯的,全不在重点上,他已经很认真听了,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首辅的意见似乎有用,但刘御史的质问好像也有理。” 这话说完,他就感到内疚汗颜,自己怎么能这么帮侄儿,说了等于没说。 “瑞王叔祖”朱慈炅继续问。 全程打瞌睡的朱常浩惊了,“臣……臣不知。” 朱慈炅笑了,养猪好不好,很好,但只能给别人杀,自己杀不了。他目光扫视群臣,在老刘和老徐身上各停了下,却没有开口。 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自己没有臂助啊,只能乾纲独断了,正要说话。 吏部尚书文震孟站了出来,“臣吏部尚书文震孟弹劾内阁黄立极。” 朱慈炅愣了,愤怒深埋,小手抓着御座边缘,控制自己的情绪。 “说。” “黄立极有私通商帮、破坏祖制、结党营私、贻误军机、倒卖皇产五大罪状,臣已经具章于此。”文震孟双手将弹章奉于头顶,虽然弯腰,但自有一股青松气质。 黄立极惊呆了,刚刚刘宗周的十大罪没让他有反应,但文震孟这五大罪却件件致命。他颓然一笑,脱帽在手,避退一旁。 方正化看了眼小皇帝,下阶接过文震孟的弹章,这是朱慈炅继位后第一本递到他面前的弹章。 群臣有些不解的看着小皇帝,他看得懂? 朱慈炅吩咐方正化递上朱笔,蘸了蘸胭脂朱墨,稍停了一下,就在弹章上现场直接批了。 文震孟也是惊讶,小皇帝可以批奏折了?他就职后,还没有单独觐见过小皇帝,倒是到慈宁宫去过几次。 朱慈炅写完了,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满,抬起天真可爱的小脸。 “文卿,朕这一联好像不对,你能不能帮朕改改?” 文震孟点头,对联?堂堂大明状元还怕这个。 “皇上请说。” “上联是:古文状元指南,今文状元指鹿,指法世无双;朕对的下联是:南天官刺君,北天官刺相,刺客好正义。朕数了数,下联少对了个文字,文不对题嘛。请文卿赐教。” 朱慈炅憋着嘴唇,做出一脸期盼的样子。 文震孟瞬间脸色煞白,几乎晕厥,跌坐在地,红色官袍坠地,散着一团。 殿中一片静默,齐齐震惊的目光投向小皇帝。 有人嗤笑出声,有人兴灾乐祸,有人同情的目光投向文震孟,也有人愤怒。 国子监司业黄道周出列,“皇上怎可如此刻薄?” 朱慈炅脱口而出,“先生焉知那厮皮厚?” 殿中群臣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小皇帝这是在做对联呢,几个年轻御史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黄道周气得胡须直颤,正要再谏,一时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第64章大朝会3 第64章、大朝会(3)朱慈炅神情冷漠的看了跌坐一团的文震孟,伸手让方正化牵着自己,下了宝座,走下御阶,在众目睽睽中来到黄立极面前,要到他手中官帽。 “黄先生矮身。” 黄立极怔怔的看着小皇帝,忍不住老泪纵横,低着头颤抖着跪了下去。 朱慈炅亲手帮他戴好,系好,还系了个蝴蝶结。 殿上群臣都傻了,一时间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黄立极,他怎么配? 天子降阶啊! 朱慈炅表演完,回到御阶,将朱批后的弹章扔给文震孟。 “请文卿代朕烧给文征明先生。文采很不错,想象力丰富,适合写成市井。” 文震孟打开看到小皇帝的字迹,与当初流传出来的在孙承宗书房见过的已经有了明显区别,不歪不斜,很方正了。 见到那不对文的对联,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出,晕了过去。 这情景很像天启帝都到钱龙锡弹劾三大殿的奏折。 方正化上前一步,将文震孟抱起,交给他挥手招来的两个太监,“送太医院。” 黄道周上前的脚步停下,目光转向排在文臣之首的刘一燝和第三位的孙承宗。 刘一燝依然闭目,似乎驱赶太后已经用掉了他全部功力,他此时是个武功尽失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头。 孙承宗叹息了下,摇摇头。别折腾了,小皇帝还是太子时,套路就很多,路子很野的。 但刘宗周不依,依然站了出来。 “皇上是要堵塞言路?” 朱慈炅笑了,小脸天真而惊讶,“吏部尚书是言官?朕怎么不知道?对了,堵塞言路是什么罪名?是不是要杀头?” 群臣中终于有人笑出声。 孙承宗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站了出来,“监察御史何在?再有人扰乱朝会,叉出去。曹孕一,管好你的人。” 曹思诚上前一把扯着刘宗周,将他拉回队列。 一时四下皆静,只有那本染血的弹章孤零零的留在殿中。 很多人看向小皇帝的目光都变了。皇帝这个性格,要追溯到武宗,皇帝的急智,恐怕要比肩世庙。 可他才三岁啊。该如何应对这位主,他两次朝议就搞掉两位吏部尚书,小皇帝和天官犯冲吧? 王永光还待在诏狱,但文震孟已经社死了。今日之事,一散朝就会传遍大江南北,三岁小皇帝手撕文状元的故事甚至会被青史演绎,文震孟流芳千古了。 朱慈炅压抑的心情得到了释放,可能这就是文震孟打断他思路唯一的正面作用。他在方正化的帮助下坐回宝座,以手托腮,小脸上没有怼翻尚书的得意,反而是更多的迷茫。 “刘先生,朝议不决,朕意是再下到督抚,尤其是南方各省督抚。让他们结合本地情况提出施行中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具体解决方案。不要搞一策通用,要因地制宜,允许地方有灵活手段。” 朱慈炅稍顿了下,又扫视群臣,继续道: “当然,谁要是只会空谈这个该斩那个该杀的,朕觉得他就该杀。国事艰难,朕希望诸卿精诚团结,莫要空谈误国。” 刘一燝睁眼出列,拱手,“陛下圣明。臣意是督察院也派员下到地方,不能是他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北粮紧缺是事实,南税改本色也是良策,但必须严防良策变成害民之策。” 朱慈炅点点头,又看向情绪半天没调整好的黄立极,“黄先生以为呢?” 黄立极赶紧出列,几乎自己绊了一跤。稳住身体,拱手道:“陛下的旨意和刘阁老的补充,臣均无异议。臣提议,应该允许官仓平价易粮,非种粮户可以直接在官仓易粮纳税。” 来宗道出列了,反问道:“如此,改制意义何在?恐怕所有人都会到官仓易粮?” 黄立极分辨,“老夫不是说了吗?限定为非种粮户。” 户部尚书郭允厚也出列了,“那就必须要按陛下因地制宜的旨意,给各府县定下严格的目标。” 新任工部侍郎李之藻也出列:“皇上,诸位大人,尚需留心槽运。臣意,皇上能否同意租用吉庆的天启车船,以作补充。” 朱慈炅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喵的这才是朝议的样子。但吉庆已经不在他掌握了,他想了想,看向勋贵阵列。 “定西侯,吉庆现在似乎是你的人在负责?他们有多少车船?” 定西侯蒋秉忠整个人都傻了。他只知道吉庆运输很赚钱,随便扣点漏点就不少,哪里知道具体经营。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的人前天才接手的,今天小皇帝就知道了,还当众问出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身为武勋的他竟然怕了,他出列跪倒,低头回话。 “臣……臣不知。” 短暂和谐的氛围瞬间凝固,只有蒋秉忠汗水落地的声音,他祈求的目光偷偷望向英国公。 张维贤叹了口气,这倒霉孩子连话都不会说了,还这么贪,他只好出列。 “陛下,定西侯府刚刚接手,还未理顺。不过,皇店本就是陛下产业,朝中若有所需,只要陛下点头,相信定西侯定会全力支持。” 蒋秉忠赶紧点头,“是是是。” 肥胖的身体跪在地上,好似一坨烂泥。 朱慈炅看着他,神情再度冷漠。 “起来。泾国公若地下有知,不知道怎么看你的不知?丢人现眼!” 泾国公便是初代定西侯蒋贵,一生南征北战,从小兵打成大将,随英国公打过安南,随成祖征过漠北,败松潘,破鞑靼,征麓川,可谓大明一代英豪。 蒋张两家关系从一开始就不错,世代联姻之下,几乎就是一家了,所以张维贤会帮他缓颊,这也是大明勋贵的常态。 朱慈炅目光看向已经站在盘龙柱子边上的几个破格入殿的天工院中书,“中书记录朝议,整理成文,内阁再议。” 倪元潞作为代表应是,这一议题就此中止。 各归朝班,内阁本来还有朝议,但见小皇帝这个样子,孙承宗和来宗道对视一眼,互相摇头,都不出列了。 王体乾看到内阁六部似乎都不想再在今天讨论大事了,发生的两件大事足够消化好一阵了,也想赶紧结束这场风暴。于是开口:“有事启奏——” 在勋贵集团身后站立的锦衣卫指挥使卫时忠,一身飞鱼服站了出来。 “臣锦衣卫指挥使卫时忠有奏。经锦衣卫联合东厂查明:兵部尚书崔呈秀犯有辽饷贪弊案,卖官鬻爵案,走私通敌案。奏请圣上裁断。” 朝堂再度哗然。 崔呈秀脸色煞白,盯着卫时忠,快速盘算着,求助的目光投向圣眷正浓的黄立极。 黄立极脸色麻木,根本不敢有异动。他不过收了些冰敬炭敬,你连辽饷都贪,还走私,自己找死,谁能救。 第65章大朝会4 第65章、大朝会(4)朱慈炅接过奏折,装模做样的翻了翻,示意方正化,递给瑞王。 朝堂上雅雀无声,崔呈秀身体颤抖,但关注重点已经随着奏折转移。小皇帝递出奏折的那一刻,亲王参政的场景已经被这庄严的奉天殿记载。 本来不是刘一燝就应该是黄立极在小皇帝之外第一个拿到奏折,但现在却在朱常浩那双胖手中。 朱常浩双目圆睁,但被脂肪挤压的政治智慧接近归零,只喃喃出了“这……这……”两个字。 随后奏折又在慧王、桂王和信王间传递,三王读到时都是表情凝重,但或者都出于谨慎,没人开口。 大殿的气氛便在这一次次传递中件件萧杀,信王看完后,还给方正化,目光死死的盯着崔呈秀,依然不语。 方正化从大殿的一侧走向了另一侧,在黄立极和刘一燝身上扫了一眼,最终还是递给了黄立极。 孙承宗和来宗道都早等不及了,他俩的身份地位也可以随性些,于是一左一右三个脑袋压在黄立极肩上,六双眼睛一起盯着奏折。 老黄视力有点问题,想拿近点,孙承宗不习惯看书太近,悄无声中又把老黄的手压下,老黄只好低头靠近。 内阁三大佬的动作没有引起纠仪御史的弹劾,他们也被气氛压抑着,大气也不敢出。 崔呈秀是兵部尚书啊,他犯事绝对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事,兵部必然还有人要落马。况且,卫时忠还提到卖官鬻爵,那么这朝堂上牵扯的人就绝不在少数。 更多人提心吊胆的是,这是不是对所谓阉党清洗的开始?请太后回宫的那一幕刚刚结束,东林、清流的能量显露无疑。 孙承宗已经看完,浑身发抖,睚眦俱裂。“臣请诛崔呈秀。” 来宗道开口,“臣附议。” 朱慈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开口: “将崔成秀官帽官袍除去。刑部尚书苏茂相、督察院左督御史曹思诚、大理寺卿李养正,三法司御前问案。” 苏茂相是天启爸爸振作时与孙、来二人一同提拔的,不过满头白发,一脸老人斑,朱慈炅很担心他时日不多了。如果硬要分类,应该属于清流刚正派。 曹思诚相对年轻,但早已经在中央多个部门历练,更是上了天启遗诏的人物,掌都察院已经快两年。他不是东林,应该也不是阉党,算比较模糊的那种人。。 高起潜就曾跟朱慈炅告状他被曹思诚骂,曹思诚平时属于人狠话不多的那种人,但对阉人比较敌视。不过朱慈炅自己都知道高起潜的秉性,朱慈炅继位后他怕是要升天,被骂活该。 至于李养正,《三朝要典》的编纂者之一,这是个妥妥的阉党。黄立极的得力手下,刚才就是他和刘宗周放对放得最狠。 他骂刘宗周浙党,根本不认他的东林身份,把刘宗周气得要死。心胸狭隘,门户之见,请斩刘宗周之类的就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如此有特色的三法司,难得一见的御前问案,可惜了奉天殿里没有瓜子花生小板凳。 崔呈秀被锦衣卫控制,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只是面露凄然,进而疯狂发笑。 “别费事了,老子认罪。美酒佳人,这辈子值了,要杀要刮都来吧!” 黄立极须发皆立,伸笏怒吼:“狂悖!” 崔呈秀冷笑,“黄阁老,下官送的冰敬炭敬少了吗?” 黄立极瞬间呆立。 崔呈秀又望向瑞王,“瑞王殿下,你王府的铜狮子也是兵部大炮铸的,当初户部拨款,下官可没少帮忙。所谓兵部贪弊,瑞王怕也是同案犯。” 瑞王脸色一黑,悻悻不敢说话。 看到崔呈秀这模样,殿上很多人都不敢与之对视了,包括主审官之一的李养正。 崔呈秀继而又道:“当初建三大殿,魏督公只管要钱。臣的确走私,但大头都交给了先帝,真要论起来,先帝怕也是同案犯。” “放肆!”孙承宗暴怒,转头面向小皇帝,“臣请陛下回宫,此獠自有法司处理。” 朱慈炅冷冷的望着孙承宗,默然开口:“这次又有多少人出来请朕回宫?请。” 众臣面面相觑,才想起今天刘一燝的名言就是“请太后回宫”,现在孙承宗又出来,“请陛下回宫”。这是要干嘛? 没有人敢被皇帝“请”,尽皆一动不动。 孙承宗愣了一下,下跪磕头,“臣失言。” “朕觉得崔卿的说法有趣。你继续说,还有谁是同案犯?” 崔呈秀看向小皇帝。 讲真的,他和小皇帝接触不多也不少。 魏忠贤在的时候,他就看到过魏公公逗弄小太子,那时的朱慈炅并无异样,与魏忠贤祖孙和谐着呢。魏忠贤闯宫后虽然提到太子神异,但老魏一直在病中,也没有机会见到。 此外,在乾清宫见过几次,也就是天启帝膝前一活泼顽童。接下来是天启驾崩,听说小皇帝在那晚风头无两,但他进宫很晚了,只见到过小皇帝为长公主“挡天下非议”的宣言。 小皇帝正式继位前,还有次重要的武殿试公布结果他参加了,但小皇帝的阅兵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胡闹,一帮大人陪着小孩胡闹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小皇帝能真正掌控帝国,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小皇帝是吉祥物,大明核心在慈宁宫。即便是今天刘一燝的逼宫,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党争。 可是,现在越看越不对劲了。刘一燝、黄立极明显是偏向小皇帝的,亲王勋贵也纷纷低头,连孙承宗都能被小皇帝镇压,再加上之前一笔朱批却天官。谁还敢说小皇帝是吉祥物? 崔呈秀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但东林党人也绝不是好东西。臣所得到的所谓走私途径,太仆寺少卿候恂和山西布政使张宗衡均在用,他们同样在走私,比臣更早,数量更多。” 人群中的候恂脸色一白,跟着出列跪倒:“陛下,崔贼胡乱攀扯,请陛下明鉴。” 张宗衡只能算东林外围,候恂这可是东林核心。刘一燝皱着眉头想,皇帝在干什么?这是打算全部洗盘吗? 崔呈秀已经豁出去了,连先帝都是同党的话都说了,还怕啥。“至于辽饷,贪弊的也非臣一人。定国公、袁崇焕、王之臣、祖大寿都没有少拿。” 好家伙,四人中只有定国公徐希皋在殿上。他睁开昏花的老眼,看都不看一眼,学瑞王,懒得理会。 朱慈炅脸色不变,微微前倾。 “朕信你。但朕没有证据,处理不了他们。你觉得朕该怎么办?” 崔呈秀愣住了,朝臣们也愣住了。 朱慈炅一句“信你”,被崔呈秀点名的人都不好过了,上书自辩是基本操作,搞不好只能请辞了。 崔呈秀苦笑,“臣认栽。” 朱慈炅点点头,“没有其他话说了?” “没有了。” 朱慈炅装模做样的叹息了下, “可惜。崔卿,可能你还不知道。在你之前,南工部尚书吴淳夫也有弊案。吴淳夫认罪认罚,但他除了归还贪污所得,罚银赎罪,还做了一件创举。他向朕递交了家族财产清单,保证未来若有任何不明财产,随时愿领死罪。他是我大明第一个愿意实行财产公示的官员,开千古廉政先河。所以,朕特赦了他,并调他挂工部侍郎衔主持清江浦船厂。” 这段话的信息内容有点大。 吴淳夫何时被审的,谁审的?朝中居然无人知道。虽然南工部尚书就是个养老的职位,但也是尚书啊。而且,他现在还担任实职了,任命居然没有通过吏部。皇帝还有未知的力量? 崔呈秀眼睛一亮,又瞬间熄灭。他敢公布财产吗?不敢,那更得死一百遍。反正都是死,给族人留点后路吧。 朱慈炅越过已然连摆设都不如的三法司,直接宣判:“夺去崔呈秀官身,都察院、东厂、锦衣卫三方联合查抄其家族资产。至于崔呈秀本人——” 朱慈炅稍顿了下,冷声道: “剥皮揎草。京中各衙门皆悬示三日。退朝!” 第66章月下美人 第66章、月下美人今日朝堂的动荡,张嫣已经不再关心。 她也没有想到,她走后会有两个尚书级别的高官落马——死得很惨的那种。 一个是太祖酷刑重出江湖,一个是遗笑大方千古留名。一个肉决,一个名决,也不知道留皮悬门的那个更爽,还是行尸走肉的那个更爽。 一个阉党一个东林,反正都没有在小皇帝手下讨好,小皇帝的一万点暴击,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回过神来的暗流涌动一时间居然有些找不到北了,大佬们纷纷闭门谢客,仔细权衡思量。 总之,自万历朝就开始的大明党争迎来了全新局面。小皇帝无可争议的处在了旋涡的中心,而他左右开弓的手法在大明历代皇帝中也绝无仅有。 张嫣对小皇帝也有些怨恨,终究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皇帝只需要微微开口,百官逼宫的局面就能挽回,但那个聪明的孩子沉默了。 是的,在他眼里,自己终究是外人。他居然敢明确喊出肉烂在锅里的宣言,自己的所做所为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毁灭吧,爱怎样怎样。 虽然被称为太后,张嫣也才二十二岁。当她意识到自己要接手丈夫留下的烂摊子时,她也是迷茫和慌张的。 任妃啥也不懂,小皇帝又任性乱来,自己能怎么办?只有自己强撑着出头。 张嫣其实内心一直很焦虑。她知道丈夫其实与外朝是不合的,因为她经常听到丈夫私下的抱怨,感受得到丈夫的无能为力。 她分辨不出谁可以依靠,谁更有能力。她觉得自己的第一要务是要维持稳定,绝对不能有大的变动。所以她觉得小皇帝的任期制很好,她能依靠内阁这帮老头治国。 但大明的财政问题又是个无解的难题,她深知不能这样下去,可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改善。 她真正摄政还不到一个月,已经失眠好几次了,从来没有这么疲倦过,她也只是个弱女子啊。 她批阅奏折总是很谨慎的,有些复杂的问题总要反复确认,因为她学不来历史上那些贤太后,可以修身养性,把事情交给外朝。现在的大明就像一个重症病人,不挣扎只能等死。 她很讨厌脱离掌控的事,无论是外朝还是皇帝,因为她无法把握不确定的方向。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人理解她,她感到委屈之极。 明月悬挂于慈宁宫高墙之外,推开的窗户正对着太后的梳妆台,张嫣坐在梳妆台前。 她面容姣好,五官精致,身材在大明算是苗条高挑的,身上兼具一种清纯与高贵的气质。但此时却又开始了梨花带雨,双肩抽搐。 一双大手握住张嫣的双肩,将张嫣的身体拥到怀中。 “娘娘,别伤心了。” 是随侍太监陈德润。 温热的呼吸喷在后颈,如同毒蛇噬心。张嫣像是受惊的小猫一样,迅速弹开,脸上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了。 “来人!” 娘娘恕罪!奴才不忍见娘娘伤心……陈德润抖如筛糠地跪伏在地,额头撞击金砖的闷响在殿内回荡。 宫人们快速进屋,张嫣已经擦干泪水,脸若冰霜。 “把这贱婢给哀家拖出去剁了。” “娘娘饶命啊!” 陈德润拼命求饶,那动作只是一时冲动啊。 徐正元看了看张嫣,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看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赶紧挥手让人把陈德润按住。 张嫣不缺冷静,“堵上他的嘴。” 一阵混乱过后,张嫣再次挥手斥退所有人。一个人倚在窗前,胸口起伏,悲伤涌动。 她看见了镜中自己渐渐扭曲的面容——连些微的软弱都不被允许,连阉人都敢欺负上脸了。 张嫣平息良久,冲守着殿门的人吩咐: “传旗手卫指挥使新城侯王国兴,金吾右卫指挥使博平侯郭振明。” 王国兴是天启帝的亲表弟,郭振明是天启帝的嫡母舅。 这两个人是被朱慈炅忽略了的亲戚,见到爵位以为他们都是勋贵。而且,他也看不上上直卫,但实际上此时的上直卫还是有点战力的,至少威慑力十足。 王国兴和郭振明都是爵二代,对慈安太后还是相当忠诚的。尤其是郭振明,他的爵位法理就是天启嫡母。 朱慈炅以为张嫣忽略了大内安全,但实际不是,只不过她更依赖亲戚勋贵而已。 郭振民年岁稍长,王国兴不过二十出头,两个人入夜自然是开始了勋贵的夜生活。他们对今日朝堂上的事没有那么关心,也没有那么敏感,做任何事都是随大流。 接到太后召见,两个人都折腾了不少时间才到达慈宁宫,月已经上了中天。 张嫣面如寒冰,冷漠的话语没有任何温度。 “封锁西苑,押刘一燝入宫。” 郭振明与王国兴震惊中带着恐惧,但纷纷点头,“是。” 出门互相看了一眼,简单分配了下任务,滑头的郭振明去押刘一燝,封锁西苑的任务交给了王国兴。 王国兴回到旗手卫,先找到两个参将吴襄、章世明,叫醒并召集所有士兵,披甲上弓。三千人马估计应该还有两千人,齐齐奔赴西苑与皇宫的路口。 他们的行动是在深夜,虽然惊醒了不少人,但没有人敢出来查看询问。 旗手卫顺利到达西苑,并开始布防,安置拒马。 没有任何波折的完成了布防,王国兴心放了一大半。他不知道太后要做什么,但除了新六卫,真个大内都在太后的控制下。 新六卫虽然是小皇帝组建,但从道理上讲,他们也要听从太后旨意。 子时中,西苑突然传来响动,整齐的脚步声由远接近。 人影隐现,王国兴大感震惊,新六卫竟然也深夜出动了,忍不住紧张起来,让两个参将吴襄和章世明打起精神。 小皇帝被禁止进入西苑不久,昭武卫就被要求参与乾清宫值岗。他们每队五百人,每个时辰一换,已经成了定制。 他们每个人都见过小皇帝,吹牛都比其他人有底气,哪怕是每天枯燥的跑操,也跑得精神。 不过他们到现在一共也才四千人出头,一天十二个时辰,有的队伍一天要值两次,会比较辛苦。 这让皇骁卫也动了心,方懋昌通过高起潜也为皇骁卫争取到了这个荣誉。两千皇骁卫加上四千昭武卫,刚刚好。所以最近每个时辰又多了皇骁卫的一百到两百人与昭武卫组成联合编队。 不过,皇骁卫更讲究个人勇武,加上有不少边军猛士加入,虽然他们单独战力可能在昭武卫之上,但整齐的气势却差了昭武卫一筹。 今夜的丑时班是昭武卫朱可贞和皇骁卫黄得功带队,刚出西苑,朱可贞见到旗手卫时吃了一惊,挥手止住队列行进,他上前交涉。 “在下昭武卫指挥朱可贞,你们是那个卫的,要做什么?为何封路?” 吴襄苦笑,上前,“在下旗手卫参将吴襄,见过朱指挥。奉太后懿旨,此处禁止通行,你们回去吧。” 朱可贞摇头,“我们是按例到乾清宫换值,没有收到命令,还请通融。” 王国兴一身蟒袍已经站了出来,火光映照之下,神情严肃。“那本侯现在就给你命令,退回去。” 昭武卫和皇骁卫的士兵听后一片哗然,他们可是有值岗补助的。半夜睡得正香起来集结,不就为了那份补助,退回去,扣补助怎么办? 朱可贞抬手,身后声音顿停。“这位侯爷,昭武卫不受你指挥,所以请恕末将难以从命。” 王国兴大怒,居然有人敢不给侯爷面子。 “你是要反了天不成?左右,弓上弦。” 朱可贞被弓箭指着,但毫无惧色,身后昭武卫和皇骁卫士兵也个个按着刀枪,两腿自然分开。 气氛陡然一变,这是杀气。 吴襄大惊失色,对面有不少上过战场的人。忍不住小声提醒,“侯爷——” 王国兴信心满满,自己有三千虎贲,对面不过几百人,长跟瘦猴一样,这个指挥居然敢反抗。 朱可贞认真想了一下,冷静回话:“侯爷可否让在下派人去乾清宫禀报一下。” 王国兴冷笑一声,傲然抬头,“不许。本侯数三下,再不退下,别怪本侯弓箭认不得人。” 朱可贞回头和黄得功对视一眼。 黄得功摇头,这帮这帮勋贵子弟的刀都生锈了,也敢拦老子?他的意思是,不能退。 朱可贞只好再转头,刚要说话—— 突然一箭直射而来,并未穿甲的朱可贞应声而倒,鲜血沾出,在火光映照下瞬间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突然的变故,连王国兴都傻眼了,回头寻找肇事者。 紧张的小兵早吓坏了,或者是对新六卫高饷的嫉妒,或者是太过紧张手滑,亦或者是训练太拉胯,经不起长时间拉弓。 反正这一箭射出去了。 黄得功愤怒了,扑上前扶住朱可贞,一时断喝吼出: “杀!” 第67章皇宫大乱 第67章、皇宫大乱在旗手卫和昭武卫刚对峙的时候,内厂的一个太监就发现了,他飞快的跑向乾清宫报信。 方正化在乾清宫西暖阁的一见偏房休息,闻报大吃一惊。他先与昭武卫子时值岗的解学熊交待,提高警戒等级。然后叫醒慈禧太后的宫女薛红,让她叫醒太后和皇帝。 朱慈炅早睡着了。 朝会太早,打断了他一直坚持的锻炼与学习,中午午睡也没有睡好。今天东厂和锦衣卫在全面调动,下朝那会几乎请示不绝。 朱慈炅连江西的农民起义奏报和夏汛防洪两件大事都没有处理完,新任兵部和吏部尚书也在斟酌。文震孟几乎肯定会辞职,只是不知道是直接挂冠还是上辞呈。 晚上吃过晚饭,散了会步,听了一会方正化读书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他一直都是慈禧太后带着睡的。当太子那会,天启帝要来启祥宫过夜,才会偶尔和奶娘睡。但奶娘早出宫了,现在也只有慈禧太后陪他睡觉。 朱慈炅对这件事一直很矛盾。 他内心觉得自己是成年人,非常抗拒和母亲一起睡觉。慈禧太后可不管他,在生活上的事是老娘说了算。尤其是他还偶尔尿床,半夜睡着了姿势也不好,老蹬被子。 他心里其实也很享受母亲的怀抱。那个温柔的怀抱仿佛有什么魔力,能让他暂时忘却对未来的恐惧,得到短暂的安全感。他一样有普通孩子对母亲的依恋,哪怕他的成熟灵魂也抗拒不了。 慈禧太后被惊醒了,但朱慈炅睡得和猪差不多。她温柔的看着儿子均匀的呼吸,没有选择叫醒他,悄悄下床,披好衣服,出了寝宫。 “发生了什么事?” 慈禧太后神色平静,她已经不是那个刚进宫提心吊胆的小姑娘了,虽然她还没满二十岁,但她已经是这大内的主人之一。 方正化朝寝宫望了一眼,其实他内心更希望是小皇帝出面。因为小皇帝已经在他面前展示了太多神奇,他对皇帝的迷信几乎冠绝所有人,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皇帝。 “内厂密报,刚刚旗手卫异常调动,封锁了西苑,与昭武卫正在对峙。” “那该怎么办?”慈禧惊讶了,有些慌。 方正化想了一下,道:“太后亲自出面,应该可以将昭武卫接过来,或许可以先如此,等陛下醒了再说。” 慈禧也回头看了熟睡中的儿子一眼。这种事的确要聪明天才的儿子才能处理,但今天他上完朝就显得很累,还是让他好好休息,老娘先帮你顶住。 “好。那我们现在过去。” 方正化又想了下,道:“不急,奴婢先安排好乾清宫防备,把人叫醒。太后也先把仪仗准备下。” 慈禧太后连忙点头,“好好。” 方正化领人带着慈禧太后,还没靠近西苑入口,便被迫停下脚步, 那里火光密集,杀声一片。 刚转过宫墙长廊,便看到有人影跑过来。 方正化和侍卫们纷纷拔刀向前,那些人影看到这边灯火明亮,防御阵线集结,又掉头跑开,消失在黑暗中。 方正化顿感大事不妙。 慈禧太后也下了轿,站到方正化身后,“怎么了?” 方正化没有回答,上前想往前方探望,脚下却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踉跄差点摔倒。 灯笼一照,一具披甲士兵的尸体后颈插了一只箭,斜倒在眼前,地上的黑色血迹蜿蜒,汇成一滩可笑又可怖的问号。 慈禧太后哪见过这个,尖叫一声,立马晕倒…… ****** 郭振民从慈宁宫出来,回到金吾右卫,他觉得去抓刘一燝要不了多少人,随便点了百十来人就出发了。 刘一燝的住处离皇宫太近,刚出宫就到。 但郭振民还是遇到麻烦了,两名锦衣卫阻止了他的行动,并且很快呼叫来了两个小旗。 小旗官拒绝了郭振民上前,“拿圣旨来!” 郭振民对锦衣卫还是很畏惧的,很客气的道:“本侯奉的是太后懿旨。” 小旗官很硬气,“锦衣卫只奉皇命。”又小声问旁边同伴,“隔壁千户所还有人吗?” 他内心很慌,握刀柄的手都在出汗。 总旗,百户都不在,他一个小旗怎么顶个侯爷,而且对面人很多,动起手来要吃亏。 这帮人真选了个好时候。 崔呈秀案抄家大计绝不容有失,这是新锦衣卫办的第一件大案,一定要打出威风来,他们几乎是精锐尽出。 而且全都是连夜出发的,隔壁千户所最多还有几个老弱。小旗这样问,不过是想得到心理安慰。 同伴一脸苦笑,摇头。 不过他们还是有帮手的,刘府大门打开,一队仆人持械出现。 这是东厂番子和暗探,领队的是刘府副管家。全府都知道这家伙是东厂暗探,他平时还装模做样的。 副管家一声令下,一众“刘府仆人”纷纷持械列阵,站在锦衣卫身后。 他们也有二十多人,虽然还是比不过金吾右卫,但气势上已经不输人了。 副管家冷笑着望着郭振民, “咱家认识你,博平侯。你要在皇城脚下动手?不知道你家里有多少颗脑袋?” “咱家”二字一出,郭振民瞬间头大了。这是宫中太监,不用怀疑,东厂的人。 没有一个正常的侯爷会和东厂锦衣卫放对,郭振民比王国兴冷静太多了,甚至下令让手下收起兵器,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这位公公,本侯也是奉旨行事,这可怎么办好?” “你的事咱家不管,咱家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刘相爷。除非你拿出圣旨,否者你带不走人。” 局势僵住了,但刘一燝已经起床。 老人睡眠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在老仆的陪伴下来到大门口。 “何事?” 刘相爷那怕只穿一件薄衫,也自有威风凌然。 郭振民躬身下拜,“太后请阁老入宫。” 慈安太后的“押”字被他扔到脑后了,这件事有天大麻烦。 刘一燝眉头微皱,“现在?” “现在。” 刘一燝抬头望月,想了下,道:“也好。更衣。” 副管家还想劝阻,刘一燝微笑摆手,他甚至没有穿官服官帽,只换了一件道装,便随着金吾右卫一起进宫了。 刘一燝还贴心的带上了宫禁令牌,但却发现完全不用,今夜的大明皇宫乱套了。 ****** 当黄得功一声“杀”字怒吼出口,皇骁卫中新入卫的边军夜不收几乎闻声而动。 他们早受不了被人用弓箭指着了,鞑子都不能,你们这帮龟孙没见过爷爷的手段吧。 十数个身影扔掉火把,身形一矮,瞬间就冲入了旗手卫阵中。 旗手卫前排士兵几乎一个照面就被放倒,阵形大乱。 皇骁卫原本的武术高手更是借机各展手段,狂暴的冲击力,以极快的速度拍向旗手卫阵中。 吴襄眼珠子都要掉了,拉住王国兴就想后退,逃跑。 但王国兴已经傻眼了,木讷的一动不动。 皇骁卫早就有人盯上他俩了,擒贼先擒王,七八人围了上来,连他俩的亲卫都来不及反应。 王国兴不知道被谁一脚踢到,一把刀背还猛的砸在他头盔上,迷迷瞪瞪的就倒在地上。 吴襄见机得快,弃刀抱头,蹲在地上,表示投降,但仍然被人揍了一下。 皇骁卫单兵作战很强,如同猛虎入羊群,瞬间打乱了旗手卫的布防阵列。 不过章世明还是挺强的,混乱中快速组织亲卫,硬是抗住了皇骁卫十多个高手。 他没能坚持太久,昭武卫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以九人一组,集结冲锋。 三柄长枪在前,三把长刀护卫,还有三个人捡起旗手卫丢弃的弓箭,还不算熟练的冲锋阵型对已经混乱不堪的旗手卫也是要命的打击。 是的,要命。 皇骁卫出手,毕竟都是老油条,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控制在打架斗殴的范围的比较好,出手虽快但没想过要命。 但昭武卫不同啊,他们老兵比较少,很少老兵受得了他们的高强度训练。 他们绝大部分人之前还是流民,矿工,力夫,农夫,小皇帝将他们连吃饭睡觉时间都规定好了,已经快把他们训练成机器了。 他们的想法非常简单,这是战场,要取胜,要敢拼命,要团结,要配合,要对得起昭武卫的荣誉。 更何况,皇骁卫还先他们一步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将军被人偷袭干掉的愤怒加成,旗开得胜的高昂士气加成,对手的弱不禁风加成。 昭武卫冲锋,必然是带着血光四溅,反正对面都是人随便哪个方向都是战果。长枪齐刺,大刀猛劈,弓箭乱飞。 旗手卫立马崩溃,哭爹喊娘,丢盔弃甲,慌乱逃跑。两千多威武的旗手卫,几乎在转眼间就变成两千多溃兵,在皇宫大内四处乱跑。 连章世明都顶不住,腿上被刺了一枪,臂上如果无甲也被砍断了,身上还挂着四五支箭。他是旗手卫最后的抵抗了,他一倒,旗手卫要么倒在地上,要么不见踪影。 黄得功慌忙叫停昭武卫的继续冲锋,满满一地的尸体血迹,让他也慌了手脚。 看着那一个个弯腰呕吐,脸色苍白的昭武卫士兵,他有种荒诞的想法,这几百个昭武卫能杀穿整个大明皇宫。 第68章太后置问 第68章、太后置问慈宁宫的灯火辉煌,慈安太后在寂静的长夜中独自伤悲。 她一个人坐在大殿上,驱散了所有人。此时,她还不知道西苑附近发生的战斗。 刘一燝和郭振明进宫的时候,一路都充满疑惑,宫禁几乎形同虚设。 羽林卫的巡岗只有两三个人,据说大批士兵集结到乾清宫前。 锦衣卫改组后还有部分留在皇宫,分布在皇宫中轴线,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的旗手卫消失不见了。 金吾左卫和金吾右卫还护卫在后宫,但都慌乱得很,见到郭振明,方才有些稳定,但都在胡说八道。 有人说王国兴指挥旗手卫抢了郭太妃,有人说慈禧太后被人刺杀,还有人说昭武卫反了,火并了旗手卫。 上直卫的指挥使就没有一个深夜还留在皇宫的,没有主心骨,这帮一直虚应故事的大头兵如何能应对突然的变故,十分慌乱。 乱了编制的旗手卫溃兵,他们平时的值岗在奉天殿、皇极门等地,此时慌乱逃入后宫,一个个像无头苍蝇一样,神出鬼没的。 金吾卫虽然抓到一些人,但也全被搞得神经紧张。郭振明的出现,就像救命稻草一样,被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包围。 郭振明也很懵,他出宫一趟不过半个时辰多点,一向森严的大内就成这副模样了? “要不请英国公调五军营进宫?” 郭振明隐约感觉是西苑那边出了问题。他早知道新六卫不是善茬,所以不想去封他们的路,不知道王国兴把局面搞成了什么样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刘一燝冷脸盯着他,“你想死就去。” 郭振明一脑门汗,“那该怎么办?阁老你要拿主意啊。” 六神无主的郭振明十分庆幸有个大佬在身边,哪里还有半分拘押刘一燝的态度。 “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亲自带人去调查。其他人各司其职,不得乱动。 这些误闯后宫的士兵,要尽快全部找出来。清理不干净,你们所有人都有麻烦。 老夫现在去慈宁宫,你调查清楚了速来禀报。” 郭振明连忙应是,连左卫一起指挥了,几个千户带队,巡查后宫,找人抓鬼。他自己带着人提心吊胆的往西苑而去。 刘一燝内心也很乱,嘴上果决那是人生历练,他也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想维持皇宫秩序。 他甚至想掉头去乾清宫,不过他又隐约有个感觉,这事搞不好是慈安太后搞出来的。 刘一燝缓步走过慈宁宫前广场,揣测着太后深夜召见的目的。 作为大明文官之首,有大明祖制护身,刘一燝从来不怕后宫。更别说张嫣在他眼里也不过一小丫头,除了嫡母太后的身份一无所有,与皇帝和外朝斗,她凭什么? 他在宫门外停步,扫了眼门口聚集的宫娥太监,淡淡开口: “禀报下,皇极殿大学士刘一燝奉诏觐见。” 徐正元有点畏惧眼前这位,这位居然敢驱逐太后。他又有点仇视眼前这位,这位居然敢驱逐太后。 张嫣看到刘一燝一个人时非常意外,忍不住开口:“博平侯人呢?” 刘一燝瞥了一眼张嫣,印象中这女娃一向规矩,今天怎么失礼了。但他不能失礼,三跪九叩大礼参拜。 “叩见慈安太后殿下,千岁。” 张嫣回神,强作冷静,“平身。” 刘一燝起身转头面向殿门外,开口:“请女官就位,请开所有门窗,请于太后面前置三重屏风。” 张嫣傻眼,刘一燝所说是内阁见太后的标准礼节。按祖制,她甚至不能直接和刘一燝对话,需要女官转达。 不过,黄立极,孙承宗,来宗道他们都没有遵守这一规定,刘一燝第一次来见她也没有遵守这一规定。实际上张居正才是大明第一个破坏这个规定的人。 不管刘一燝什么目的,张嫣愤怒的太后气势一下就削弱了,她无论从那方面都玩不过刘一燝这种老狐狸。 太监宫女纷纷入殿,按照刘一燝的要求设置觐见礼仪。张嫣恨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在后宫无聊时曾经翻看过仁孝徐后的《内训》,她知道朱家媳妇的规矩。 “刘一燝,你不是先帝遗诏起复的阁老,只不过是先帝与皇上私下的交代,你凭什么胆大枉为敢如此针对本宫?你回京时,哀家对你不够礼遇吗?” 张嫣说一句,身边的宫女重复一句,听起来有种双倍打击的效果。 但刘一燝只觉得弱爆了,比起小皇帝当日的引经据典,威逼利诱,张太后更像无能狂怒。刘一燝抱拳向北, “臣受命于天子,无论先帝或是陛下。臣依《皇明祖训》行事,并非针对太后。臣对太后恩典,深铭五内,否则,臣不会深夜奉诏进宫觐见。” 张嫣气死,你是哀家抓来的,还由得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刘一燝,你让哀家回宫,是不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话说的,刘一燝转头望向屏风,有些疑惑,你怕是不知道你儿子的手段吧?你这妈怎么当的? 他不理会宫女装模作样伪装的气势,组织着语言。 “太后是否对皇上有什么误会? 臣闻陛下纯孝,晨昏暮醒一直不绝,但臣复官后似乎未曾见过皇上来拜访太后? 皇上天生神明,智慧早生,臣不认为天下有人可以挟天子,太后也不行。” 张嫣震惊,蓦然想起,是啊,炅儿好几天没来过慈宁宫了,啥时候开始的?是杖责高起潜、邱致中之后吧。她很忙,都忘了这事了。 “刘阁老的意思是,这是皇上的意思?” 张嫣有些不确定了。是啊,亲王参政,肉烂在锅里,这不就是冲老娘来的吗?这个小没良心的,屁大一点的小小一块就和他老子一个模样了。 “太后,臣有句话如鲠在喉 。臣想问,是何人怂恿殿下亲自批红,处理朝政的?殿下就没有想学过诚孝张皇后和孝定李太后吗? 恕臣僭越,臣想说,殿下管得太宽了。朝事,皇店,后宫,甚至军队,事事皆插手,事事皆不成。殿下求全之心无错,求全之法大谬。 臣刚才进宫,宫禁大坏,谣言四起,甚至有叛乱传出,有太妃受惊。臣想问,殿下做了什么?” 张嫣呆住了,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做得不好,刘一燝是第一个。他说的,怎么和张阁老说的不一样。张阁老可是帝师,同样姓张,同样幼主临朝。 进而惊骇,宫禁大乱?叛乱?她还在委屈难过呢,外面发生什么事? “徐正元,外面发生了何事?” 徐正元倒是听到过西苑方向有吵闹的声音,但也没多想。“奴婢这就去看看。” 匆匆告退,临了还含恨瞪了刘一燝一眼。 他感觉自己成为“新冯宝”,与太后、张阁老再组铁三角的大计要被这个可恶的老头坏事。 但他刚出殿门,就听到刘一燝对着他的背影宣判,“此人可诛,太后不可信重。” 一时走神,差点吓趴下。 张嫣倒不会因为刘一燝随口一句话就杀他,她一直试图找回主动话语权。 “是皇帝觉得哀家管得太多了?还是你刘阁老觉得哀家管得太多了?你是内阁阁老,不去内阁办公,天天在乾清宫怎么回事?还敢说你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刘一燝苦笑,“要是太后觉得臣在挟天下,那今天倒下的两个尚书都会为臣喊冤。太后,臣有句衷告,勿要孩视天子。” 张嫣再度惊讶了,回宫后一度自闭,她居然不知道朝堂上后来发生的事,有些慌乱的看向左右。都随她回宫了,只有高时明在,但他今夜不在慈宁宫。 “两个尚书?” 刘一燝有些奇怪,太后不是事事都要过问吗,怎么这么大的事好像不知道,怎么回事?女人真是不可捉摸的怪物。 “皇上先是朱批一联,让吏部尚书文震孟颜面扫地,当场吐血,估计他也没脸再呆在朝中了。然后又御审了兵部尚书崔呈秀贪墨,最后搬出太祖酷刑——剥皮揎草。满朝文武尽皆臣服,太后居然觉得有人可以挟天子,这不是荒唐可笑的事吗?” 张嫣有点担心了,“这怎么可以?你们就没有人阻止皇帝?” 刘一燝有些好笑,“文震孟当廷弹劾首辅,太后不会不懂当廷弹劾是什么意思吧?他自寻死路,皇上难道要为他撤了首辅? 况且,皇上的手法巧妙,没有人能说出啥不对。至于崔呈秀,他自己都承认自己该死。 太后,你管好大内就是对皇上最大的帮助。至于朝中事务——这么说吧,臣入朝四十年,但现在臣都不能把握了。” 张嫣低头沉吟。 这时,徐正元和郭振明双双闯入。 “太后,大事不好了。新六卫全面调动,封锁了大内。” 第69章天子怒了一下 第69章、天子怒了一下刘一燝震惊异常。 他推荐的孙传庭按皇帝的安排,担任的是天机院行走,军事参谋。主要工作就是帮助新六卫制定各种训练任务,完善军事规章制度。 孙传庭在京师没住地,所以寄居在刘府,因此也和刘一燝有过不少关于新六卫的交流。 新六卫如果没有违规,要全面调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皇帝处于危险中。 刘一燝瞬间也有点上头了,愤怒的望向太后, “你到底干了什么?要毁掉整个大明吗?” 张嫣先被徐郭二人禀报震惊,继而对刘一燝的态度震惊,能让这个老家伙都变色的事情不多。她看向徐郭二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徐正元是被新六卫堵回来的,郭振明知道的事情要多点。 “新六卫正在全面封锁大内各宫门路口,说是没有皇上圣旨,任何人不得通过。” “哀家旨意也不行?”张嫣非常敏感。 “他们说太后旨意需要双印才有效,慈禧太后已经晕倒了,根本不可能发出任何旨意,矫诏皆杀。” 张嫣突然坐倒在宝座上,没有人看到她的指甲已经将宝座边缘划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是的,法理上,大内也不是她独断。皇帝生母慈禧太后同样有权力,严格意义上所有的太后旨意需要她和慈禧太后同时加印。 刘一燝站了出来,追问道: “他们是奉了皇上旨意行动还是自动触发警备条例?” “什么是自动触发警备?” 郭振明也很懵,他也还没到西苑就被一队队甲兵皆备的新六卫士兵赶了回来。隐约中,他甚至看到了火炮。 “就是他们自身受到致命威胁或者皇上处于危险中,新六卫会自动全员动员,展开行动,无需旨意。” 刘一燝耐心解释,他又注意到郭振明话中的一个细节,“你说慈禧太后晕倒?” 刘一燝愤怒的模样让郭振明天然就惧怕了,支吾道:“末……末将也没有看到,只是听他们说的。” 他已然忘记了自己是大明侯爷,以下属武将自居。 张太后终于想起什么了,“新城侯呢?” 郭振明看了看刘一燝,又望向太后面前屏风,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还是开口: “臣打听到的消息是,新城侯射杀昭武卫换防指挥,随后被昭武卫还击,旗手卫……旗手卫已经全军覆没了。臣只是打听到的,没有见到啊。” 张嫣张着小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感觉意识都放空了,脑中一阵苍白发晕。上直卫之一啊,全军覆没,还是自己人干的。 刘一燝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开口: “昭武卫换防是在乾清宫,他们一直只从西苑驻地直接到乾清宫。旗手卫的驻地早就移出西苑了,现在好像是在承天门外吧?他们的防地是在奉天殿,一般夜间也很少人。 他们怎么遇到并且发生冲突的?张太后调旗手卫进攻乾清宫吗?” 张嫣心里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敢说,因为正是她的调动破坏了大内的防卫制度。她调动军队的目的其实只是想向各方展示力量,毕竟她刚刚被文官们从奉天殿驱逐。封锁西苑,表示大内均在她的控制之下,多少也有点威胁小皇帝的味道。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面对侵犯,第一时间选择亮爪子。 但她对大内的军事部署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那些将领也只关注那些将领,她甚至不知道昭武卫一个时辰要换一次班。 她瞬间感觉到无比自责,眼泪忍不住再次流了出来,甚至抽泣声屏风外的人都可以听到。 刘一燝感觉自己的话似乎说重了,态度也有问题,也不分辨具体怎么回事了,他向太后告辞直接前往新六卫封锁的路口,想要赶去乾清宫。 但阁老的名头在新六卫的军纪前也不好使,他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在夜霜寒露中与这些士兵一起仰望圆月,一起等皇帝的命令。 大内几乎所有人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唯有小皇帝例外。 朱慈炅睡得老香了,还在龙床上洒了泡尿,画了张精致的地图。 老娘不在身边,没人吵醒他,打他屁股,他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起床时很不开心,因为又发生尴尬的事了,他叫人,只有房袖在。 小姨妈嫌弃的帮他换衣服,毫不留情的羞他,朱慈炅只能生受。 收拾完下床,另一个宫女端来洗脸水,小姨妈粗鲁的帮他抹了两把,把鼻子都弄痛了。 “你这么笨,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朱慈炅随意的开着玩笑,活动了下身体,准备晨跑了。他开口问道: “今天是王坤伴驾吧,他还没来吗?对了,圣母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她今天有什么事吗?” “昨晚出事了,皇上你快出去看看吧,外面是田维章田公公在负责。” 房袖嘴上虽说出事了,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昨晚听说太后晕倒,她的确吓坏了,但马上又来人说无事,太后在慈庆宫坐镇,她就放心多了。 半夜她还出去看过,最外围是羽林卫,然后是昭武卫,皇骁卫,锦衣卫,东厂,还有一个很少见到的田公公出现。乾清宫里三层外三层的,要多安全有多安全。 朱慈炅听到田维章的名字脸色就变了,这是他为了自己安全设置的后手中的后手。田维章基本不在大内,他刚处理完吴淳夫案,押送脏款回京师。 朱慈炅疾步出了寝宫,果然见到皇骁卫的人和很多陌生人在一起,估计是田维章招募的所谓江湖高手。 “皇上。”人群中的卢九德率先发现朱慈炅,第一个跪下问安,然后众人皆跪下。 朱慈炅不搭理卢九德的拍马,盯着田维章,“发生了什么事?引得你带人进宫?” 田维章低头,“是方公公叫我进宫的。昨夜好像是昭武卫和旗手卫发生了冲突,宫内大乱,新六卫紧急动员。现在已经控制大内,等候皇上旨意,评估是否解禁?” 朱慈炅接过田维章递上的新六卫紧急动员文书,在西暖阁大殿的御座上做下,面无表情。然后是震惊,愤怒,哑然,久久不发一语。 “朱可贞怎么样了?” “傅公子和张先生已经第一时间进宫紧急抢救了,没有丢命。” “圣母如何?” “受了惊吓,方公公和荣公公在那边,张先生说没有大碍,刚刚那边派人说太后服完药已经睡下。” “母后在干什么?” “没有动静,慈宁宫被重点包围,不过,刘阁老也在那里。” “禁中可有异动?” “各卫均严守防地,除金吾右卫有过骚动被镇压,其他都没有异动。” “外朝如何?” “黄阁老、孙阁老、来阁老均连夜要求进宫,黄阁老和来阁老被劝回,孙阁老现在在内阁。” “京营。” “英国公先是亲自坐镇,派人过来过,闻听新六卫控制大内后,他就回家了。” “还有其他情报吗?” “黄道周和钱谦益昨夜府上均有大量官员,但似乎是文震孟一事,与大内变故无关。” “诸王。” “严守门户,并无异动。遂平驸马齐赞元和慧王派人来过,慧王是问今天是否不用上值?” 朱慈炅笑了,“不上值,就扣工钱。下令解禁吧。” “是。” “等等。”朱慈炅指着文书,突然问:“这上面说,只有五十七具尸体,两百二十二人受伤。怎么又说旗手卫全军覆没?” 田维章有些微怔,想了一下道: “奴婢觉得可能是旗手卫担心归队后被清算。加上出了这事,各卫肯定都要大检查一次,他们可能吸收了旗手卫溃兵来补充缺额。所以旗手卫就全军覆没了。” 朱慈炅愕然,拿着文书的手都有点不稳,愤怒几乎就要喷发。但沉默良久,还是挥了挥手,只能小小的怒了一下。 第70章余波上 第70章、余波(上)禁令取消,新六卫很快撤走,朱慈炅的生活毫无影响 还在御花园跑步的时候,方正化、王坤、谭进三大侍卫一起聚集。 方正化见到小皇帝就磕头,“奴婢当时有些慌了手脚,所以同意了几位指挥的请求。” 朱慈炅摇晃着脑袋,做着脖颈运动。 “没事,就当次全面演习。朕看表现都还不错,有些问题也可以总结经验。” “方指挥让奴婢问问皇上,旗手卫那三个将领该怎么办?” 不提还好,提到旗手卫,朱慈炅就想骂人。人都没有了,还留你们干啥。不对,还有两百多个伤兵。刚说是又死了两个,这太医院也是个大坑。 方正化看到朱慈炅凝固的表情就知道那帮家伙为啥不问了,感情都让咱家来抗雷啊。 朱慈炅没有炸,做了个深呼吸。“是哪家勋贵?” “新城侯王国兴,另外还有两个参将,叫吴襄和章世明。章参将据说十分英勇,现在也身负重伤。” 方正化还是接受了昭武卫的解学熊的请托,帮章世明多说了一句话。要是高起潜没受伤,吴襄也有人请托,这大内的关系就是如此盘根错节。 不过,朱慈炅还是注意到了吴襄这个名字。难道是大名鼎鼎的吴三桂的爹,他在旗手卫镀金? “这吴襄是辽东人?” 方正化看了眼小皇帝,有点把握不住了。怎么没提的反而被注意,但也很快低头,“是,宁远卫人,壬戌科武进士。” 朱慈炅差点说砍了。但一想,吴三桂好像都快成年了吧,砍了也没用。况且辽东是个系统问题,不是砍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没有吴三桂,还有祖三桂,毛三桂。 “这个新城侯怎么来的?”朱慈炅决定放弃拯救朱由榔了,反正历史早已经大变,转头又发问。 方正化一愣,抬头道:“是因为孝和太后,他是孝和太后亲侄子。” 朱慈炅立即静止,孝和太后是他亲奶奶啊,那就是自己的表叔,这个爵位还不能轻易削。 “王家还有没有其他人?” “王侯本有个兄弟,不过没长成,他现在应该算是独子了。他去年生了个女娃,高太监帮皇上送过礼的。” 方正化心想,皇帝不会想收了王国兴的爵位吧,这可是大事。可惜这个命好,连儿子都还没有。 “关起来,关两天小黑屋。然后跟随昭武卫训练,没特殊待遇,降为小兵,该揍就揍。这三个是俘虏,不放假,不准探亲。啥时候训练合格,朕想起来再说。” 朱慈炅神情冷漠,不知道是跑步累的,还是气的,小胸口都在起伏。 这家事和国事纠缠在一起的,太难搞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能砍人,找不到责任人,连背锅的都没有。 朱慈炅摆开架势,对着空气猛烈挥拳,非常狂暴的打了一遍快拳,不知道想打什么人。 方正化已经不想劝说了,小皇帝的快拳居然渐渐自成一家,有点别的味道了。要是皇帝吃得了药浴的苦,说不定能练成一个武术高手也不一定。 王坤却摇头,皇上看似拳风凌厉,却总差半分力道。虽然是因为年幼的原因,但拳点的着力点应该更有力的,皇上还没有把握好。 “吃饭。”小皇帝气鼓鼓的收拳,又道: “那些伤兵。伤口在前的留,用最好的药,给朕重建旗手卫,伤口在后背的全遣散了。死者同样处理,伤口在前的给抚恤,收养孤儿入羽林,伤口在后的按你们的惯例。” ****** 朱慈炅刚要吃早饭的时候,刘一燝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了,气喘八喘的,要了这条老命了。 “别多礼,快扶刘先生坐。房尚仪,再添副碗筷。” 朱慈炅很担心老刘这样子,朕还想你再为大明健康工作二十年呢,你稳当点。 刘一燝还没安顿好,一道红色身影又闯到殿门口,硬生生刹车,穿着官袍,官帽却没戴。 朱慈炅抬眼一看,是孙承宗,也连忙叫人迎进来。 “房尚仪,再添副碗筷。” “见过陛下。” 孙承宗同样着急,但状态比刘一燝要好些。他虽然离得近,但被羽林卫的撤离生生堵住了,等了好一会才到。 看这事闹得吧,把两个阁老都惊吓成这样了。 朱慈炅同样赐座,内心复杂,但还是冷静的给两人信心,帝国还在朕掌控中呢,没啥事。 “刘先生、孙先生,这是房尚仪煮的水饺,有羊肉陷的和芹菜陷的。这芹菜可是暖房出的,外面可没有,有也是苗,没人舍得吃。你俩可赶上了,要把房尚仪她们的那份都吃了,所以先给房姑娘道声谢吧。” 朱慈炅一脸平静的扯着闲事,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两个老头都有些汗颜,纷纷向上菜的宫女致谢。 按照刘一燝教育的规矩,吃饭不能说话。所以朱慈炅熟练的蘸醋,大口的吞咽,自己原汤化原食,连吃了五六个,还抽空夹了一筷子苦菜。 皇上胃口不错啊,三岁小孩吃这么多了吗?自己孙子这么大吃两个就不得了了。 紧张氛围瞬间就消失了。 是的,昨晚大内似乎发生了啥了不得的事,但皇帝安静的大口吃着饺子的画面,又仿佛啥也没发生。 刘阁老和孙阁老这对近乎反目的老友,互相看了一眼,低头干饭。 朱慈炅已经漱完口了,让房袖擦了一下嘴,站起身。 “二位先生慢用。朕估计你们昨晚没休息好,给你们半天假,下午再上值。 防汛的事,下午内阁和户部、工部都到天工院来开个会。黄河久旱,长江却有成涝的风险,这个事必须重视。 朕就不陪二位了,朕要去两宫请个安。” 朱慈炅戴好那顶他不太喜欢的金丝翼善冠,拉着王坤的手就准备出宫,他看到两位阁老均起身,又道:“坐下吃你们的,不用送。” 刘一燝和孙承宗没有听,依然躬身送皇帝离宫后才坐下。 这宫中美食不能浪费了。 先帝时候,宫中赐食除了奢华好看没有啥味道。小皇帝继位后,宫中赐食风格大变,都是民间简单食物,味道却简直上了个档次。 在皇帝家蹭到饭的两个老头出了乾清宫西暖阁,不约而同的向外走。 孙承宗开口提醒,“天工院在对面。” “呵呵,陛下放假,老夫回家。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刘一燝微笑,老夫有整个中书房打下手,哪里需要像你们内阁一个个忙成狗。 孙承宗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昨夜你在宫中?” “新六卫封宫前进来的,不过被堵在慈宁宫外广场数了一晚上星星。”刘一燝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很刺激。 孙承宗很认同老刘,他也感同身受:“上直卫的还好说,新六卫没法通融,不过都是好兵。” 刘一燝表示赞同:“能不好吗?五百破三千,仅折了一个大将,轻伤了七人,旗手卫连灰都没了。” 孙承宗停下脚步,一脸震惊。“是太后?” 刘一燝看到小皇帝啥事没有也恢复了冷静,摇摇头,“不知道,旗手卫指挥使王国兴和陛下还有些血脉关系呢。” 孙承宗似乎在回忆,“当初先帝任命王国兴我就反对过,还不满二十,怎么可以。这下好了,这事估计说不清了。” “等陛下处理吧。难道你还觉得陛下三岁孩童不成?”刘一燝开启嘲讽模式。 第71章余波下 第71章、余波(下)慈庆宫也是大内一座主要的宫殿,前殿后寝,东西配殿,花园罩楼应有俱有。这里曾经是穆庙的太**,离文华殿很近,所以也叫东宫,慈禧太后就是东宫太后。 朱慈炅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因为这里一直没有人住。 慈禧太后夜间住在乾清宫,白天才来这里,甚至留在这里的时间都不多。 她有时白天去慈宁宫做慈安太后的吉祥物,或者在慈宁宫西配殿福宁斋逗弄小玉宁长公主,那小公主可比小皇帝可爱太多了。 不过最近情况有变化了,慈宁宫那边外朝人来人往的,太妃们都不高兴往那去。 于是低调又奢华的慈庆宫迅速成为所有人的最爱,慈禧太后也比慈安太后容易相处。 甚至郑太皇妃都抱着病体出来和众太妃一起切磋砌砖技艺,搞得慈庆宫迅速人气爆棚,欢声笑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天天有庆典呢。 是的,虽然高起潜和邱致中不幸“阵亡”了,但他们的工作还是非常漂亮的完成了。 “重启麻将”迅速流行于后宫,并继续向勋戚命妇们扩张,因为小皇帝太小,她们甚至敢通宵留在慈庆宫。 朱慈炅才三岁,但毫无意外他已经完美继承了大明皇帝光荣的传统。 蟋蟀皇帝,道君皇帝,木工皇帝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麻雀皇帝”完美代表了大明皇家悠久的历史和传统,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 ****** “参见皇上。”以郭太妃为首,慧王妃,遂平大长公主,成国公太夫人,昨夜通宵局的四位战将都有些憔悴。 朱慈炅看到姑姑,突然明白了早上为什么会多个驸马想叩阙。 想安慰这四位受惊吓的女将,一时又不知道说啥。若不是任太后晕倒送到这里,她们深夜“血战到底”都未必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平身吧。慈庆宫有准备早膳吗?让几位吃点再回去休息。郭太妃宫里昨夜好像遭贼了,郭太妃回去清点下,看看有啥损失报到司礼监。遂平姑姑也早点回家,驸马都追到大内来了。” 朱慈炅越过四位“麻神”,向后面寝宫走去。 薛红在寝宫门口熬着药,见到朱慈炅上前行礼。 朱慈炅摆摆手,不顾可能的烫手,上前揭开药罐,嗅了下,浓浓的药味让他眉头微皱。 “谁开的方子?不是说圣母只受了惊吓吗,需要吃药?” 薛红不明开口,“是太医院的安神液,陛下小时候也喝过的。” 朱慈炅差点无语,的确,那时没啥反抗力,被迫吃了不少这鬼东西。 “张景岳先生今天可能在西苑忙,你抽空去问问他。圣母不需要吃药,是药三分毒。别熬了,倒了吧。如果圣母醒过来要喝药,你就拿房袖榨的那个黑乎乎的葡萄汁兑开水给她喝,我看颜色挺像的。” 薛红张大小嘴,没了主意。看向王坤,又看向荣老公,两个人都觉得好笑,低头不语。房丫头榨的那东西,除了她自己所有人可都不吃,别管她说得再好,那模样太恐怖。 朱慈炅说完就进寝宫,任太后惊吓一晚上,这会儿已经睡着。朱慈炅看她面容沉静,呼吸平稳,气色也并没有太差,没有惊醒她,打量了下四周就悄悄退出了。 ****** 今晨这场“问安”的重点在慈宁宫。 越过慈宁门广场,穿过正殿,便看到参天古柏下,张太后倚树站立。 她没有在含芳殿等着朱慈炅,而是来到了两殿之间的空地。 朱慈炅恭敬磕头,“儿臣见过母后,给母后请安。” 张太后刚开口说出“皇帝——”二字就看到朱慈炅已经起身了,脸色顿变,原来皇帝对她的不满都不带伪装了啊。 “皇帝很久没来哀家这了吧?” 朱慈炅将视线转向过道两边的古树花草,很平淡的语气,“也没有多久,就几天。” 朱慈炅走向旁边的花台,抓住一株芍药花,嗅了嗅,一瓣一瓣的剥着花瓣。 “母后,父皇驾崩那天,我陪着父皇在花园里。父皇要我牢记,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军权,但凡有人有这苗头必诛之。父皇又跟我说,圣母农家出身见识浅,有不决之事多听听母后意见。朕现在有不决之事请教母后:若染指军权的人是母后,朕该怎么办?” 张嫣瞬间傻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心房,凄然一笑,“炅儿将母后诛了就是。” 朱慈炅转头看着她,一大一小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毫不退缩。朱慈炅露出冷酷的笑容,在他稚嫩的小脸散发着寒光。 “朕杀不了母后。不过朕可以将太康伯族诛,母后觉得可以用印不?” 张嫣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头戴金丝翼善冠的孩童:那个在襁褓中开口唤她娘的粉团儿,那个让她用金线刺破指尖缝制蟒袍的蹒跚稚子,那个伏在她膝头撒娇讨要蜜饯的顽皮幼童,那个握着她手临摹《出师表》的天才学生,那个她亲自扶着迈过乾清宫门槛的帝国新君,此刻竟用最天真的童声说着最诛心的话语…… “那个张介宾不是教过你了吗?印就在仁寿阁,你自己去拿吧,没人可以阻止你。” 张嫣转身扶着古柏,背着朱慈炅,眼泪止不住的流。 朱慈炅呆住了。他以为张嫣敢调兵,他需要面对的是吕、武那样的政治强人,他已经有硬刚到底的准备了。 但现在—— 张嫣哭了,当着他的面,才说了两句话。 朱慈炅设想过母后会暴怒训斥,会冷言讥讽,甚至可能摔出玉玺示威——独独没料到这位一直雍容华贵的太后竟会当众落泪,他这个不孝子逼哭了老娘。 他感到脑门上的金丝翼善冠有点重,额头有点冒汗,悻悻的上前拉着张嫣那绣着百鸟朝凤的翟衣裙角,小声喊道: “母后。” 张嫣甩开他的小手,带着哭腔:“走开。” 一直自认为智慧超人,见识绝伦,手段无敌的大明小皇帝六神无主了,他仓皇四顾,王坤、高时明和宫女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这对天下权势最大的母子。 在朱慈炅两辈子的经历中也没有找到能完美应对的方法,他绞尽脑汁,才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跪在张嫣身后。 “母后,孩儿错了。” 张嫣似乎是已经发泄完情绪,银牙紧咬,一字一顿道:“皇帝没错。哀家只是哭我的炅儿没了。” 张嫣擦干眼泪,恢复了平素的高冷。“你若不跪,真有这份帝王的决绝,哀家交权给你又如何?但你跪了,你就还是个孩子。 你太信任张介宾了,哀家承认他很有能力,也很有见识,但他不是纯臣。那怕是他拿给你皇店经营方案,也是藏拙掖着的。这样的人,你是把握不住的。 所以哀家宁愿皇店少赚点,也不能容他随意布置后手。 不过,你又引入了刘一燝,这很好。虽然哀家深恨这个人,但他对你是有用的。” 跪在地上的朱慈炅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这两个人都能为自己所用,说皇店实际是自己在主持,张太后会觉得自己疯了。 他绝对没有想到,当初让张介宾来给自己做“坐堂医生”,外朝的人精能骗到多少人不好说,但张嫣是绝对上当了。 她以为,张介宾在借助小皇帝的手改变朝政呢,对张介宾充满了警惕,尤其是皇店的事他对张太后说得不清不楚之后。 朱慈炅有些失落魄,“儿臣谢过母后教诲。” 第72章此路不通上 第72章、此路不通(上)朱慈炅神思不属的从慈宁宫离开。 王坤贴着他耳朵说“含芳殿有人。”朱慈炅也一点不关心。 这也就是王坤,换做方正化或者李实,就一定会查清这个人是谁再说。 不过,朱慈炅也有些飘了。 单单新六卫就能控制大内,虽然发生的是一件不好的事,但他的新军计划初见成效。内外上下都必须重新研判皇帝的实力,给予小皇帝真正的尊重。 朝堂上干掉三个尚书两个阁老,小皇帝越来越向朝臣证明谁才能掌控朝局,至少外朝没有多少人再敢将他当作无知孩童。 户部和工部接到天工院开会的通知时,都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绝对没有天启朝的敷衍。 户部三巨头是郭允厚、孙居相、李侍问,尚书侍郎一个萝卜一个坑,是团结的户部,精干的户部,也是苦逼的户部。 工部则是玩出花来了,大明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工部尚书薛凤翔,左侍郎刘廷元,左侍郎李邦华,右侍郎张九德,右侍郎李之藻。 薛凤翔是老尚书,首辅力保的。张九德是首辅看好的要培养的薛凤翔的接班人,但刘廷元才是大明体制下正二八经的尚书接班人,没有交换,暂时赶不走,那就先留着。 至于李之藻,那是皇帝的政治任务,兼一个没啥大不了的,叫进宫可以向皇帝表示他的吩咐下面如期完成了的。 文震孟文天官大约觉得工部三侍郎一左二右不平衡,很快操作起复了曾暗搓搓得罪过天启帝的李邦华。具体干啥不知道,先来个工部左侍郎再说。 今天来参会,最尴尬的就是李邦华。 文震孟抱病连夜写成的辞呈已经递到通政司了,文家仆人一早就在收拾准备回家了。 李邦华作为被文天官起复的最后一位,不知道该去送还是不去送。好在今天工部有场重要的会议,自己完全可以因工作的原因缺席嘛,于是李侍郎主动要求工作了。 然后更尴尬,会议地点居然在皇宫,乾清宫天工院,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这八个人,只有李之藻参加过天工院的会议,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跟太监要了茶,老实的坐下来准备摸鱼。 “不是说陛下要来吗?坐着开会?”刘廷元碰了碰李之藻,谦虚请教。 李之藻抿了口热茶,眉头微皱,最近的九真养生茶怎么感觉口感不对,大内的也不对。他不慌不忙的望着刘廷元。 “坐吧,最多陛下来的时候行礼。士大夫坐而论道嘛。我看今天文档挺多的,估计要记很多事。我去找下高公公,他那有硬笔。” 放下茶杯,往太监和中书堆里找人,然后才惊闻噩耗。高公公被打残了,没一两个月别想下地。 像个老账房的郭允厚也在跟一脸奸臣像的薛凤翔交流, “我先交个底,户部没钱。你们搞的这个啥防汛,我割不了多少肉。不过,如果一会你能帮我一起跟陛下说说这‘兵部弊案抄家’户部多分两成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多弄点。” “万舆兄,这也不是工部搞出来啊。那个张啥的……我都记不住名字,他是科道官,根本不是工部的。”薛凤翔连连叫屈。 张九德挤进两位尚书的对话,“大司空说的张啥的,不会是背地里说我吧” 薛凤翔推推他,显示着亲切,“一边去,不过水利你是专长,一会要多跟陛下说说。” 孙居相和李侍问随手拿起天工院行走和宫中太监们摆放好的文书,翻看了几页。 一脸中正之气的孙居相开口,“年年都有涝,陛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就算崔呈秀那抄出来几十万,到处都差钱,这涝过了不就好了吗。” 相对精干瘦小的李侍问点头,“户部最多意思个几万。陛下要是愿意开内库,能多救些人总是好的。这京师的风吹得真快,才一天时间,袁督师都知道崔呈秀落马了,来信让优先补辽饷呢。” 李邦华跟这帮阉党和实务官都没啥交集,他到这陌生的天工院就和老鼠进了猫窝一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不过,内阁很快也来,最先来的是毕自严和徐光启,众人皆上前阁老阁老的称呼。耳朵不好,容易听成唤鸡叫的“咯咯咯”。 毕阁老加入了郭大司徒的圈子,徐阁老则很自然的和李之藻聊起家常。 内阁张瑞图居然是唯一没到过天工院的阁老,虽然这里的一帮中书行走都是他曾经的下属,但这些人很明显对他有了点点疏离。 张瑞图打量着内侍和官员的脸色,居然似乎没有人受到大内昨夜变故的影响。 是的,最后掌控局面的是皇帝,所以啥事没有。要是换成太后,估计今天还得流血。 张瑞图拉住曾经的下属如今的天工院行走蒋德璟,“这里有座位?老夫在哪?” 小蒋很郁闷,还是努嘴,“阁老在陛下右手,张阁老应该在四、五位。” 小蒋的说法没错,算刘一燝,他第五,不算刘一燝,他第四。为了避免麻烦,他去了右边第五位。 小蒋偷眼看着老张选位,内心狂喜,刘阁老今天坐左边啊,他一会要和徐阁老冲突。 内阁三大佬几乎是联袂出现的,虽然孙承宗落后了半步,但还是在天工院入口追上了前两位。内阁也是团结的,没有人争那些先后的虚名。 黄立极是这里的老熟人,自然的坐到右边首位。 “陛下午睡还要一会呢,大家都先坐吧,喝喝茶。咦,季晦去哪了?” 王铎上前,恭敬回报: “刘阁老去内书堂了。陛下说没有打印鸡那就人工打鸡,意思就是让内书堂帮忙抄写文档,下官也不知道这是啥典故。” 在坐都是大明进士,没有人知道“打印鸡”出自那本典籍。算了,估计是比较小众的大内太监笔记之类,皇帝也是的,啥书都看。 刘一燝终于慢悠悠的出现了,身上也换了官服,还摇着折扇。他身后,倪元璐和翁鸿业一人抱着厚厚一叠文书,官帽都湿了。 “诸位,陛下的‘打印鸡’太慢了,久等了。”看着起身的阁老尚书侍郎,大方摆摆手。“都坐吧,陛下应该快起床了。” 倪翁二人将手中文档分发给众人,厚厚的一叠让所有人全都惊呆了。《大明两京十三省水文资料》和《历代治江治淮治河考证》。 刘一燝坐到左首,放下折扇,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嗯,味道怎么不一样了?他狐疑的盯了眼谭进等人,没有计较。依然对文官们微笑: “诸位,这可是天工院诸中书加班加点的成果,还请详细过目。这个叫张国维的小伙子这下可出名了,他一本上书被皇上注意到,可害苦了我们。他今天要是来了,老夫可不敢保证他的安全。” 众官员对刘阁老的幽默均报以热情回应,一阵欢声笑语。 第73章此路不通中 第73章、此路不通(中)笑声中的黄立极掏出“叆叇”,遮住了眼睛,拿起文书,研究起来。这是刘阁老的主场,让他三尺又何妨? 孙承宗还记得张国维的上书是他贴黄:河事关槽事,漕运关国本,河事需慎,江事宜缓。 太后的批红是:准淮扬工程,着户部斟酌拨款。 刘一燝的蓝批是:厚此薄彼,此诚不公。 这是刘一燝的故意挑刺,却换来小皇帝的朱批: 江河如两宫,内阁欲弃谁?水润华夏,俱为社稷之母。夏汛关乎生民,粮产,为国之重事。下朝议,立新规,能否南水北调? 南水北调四个字,孙承宗简直佩服小皇帝的想象力。再修一条大运河?就算不计后果,大明也要有这财力。 不过,这事被视为重事了,内阁也只好重视起来。对小皇帝的南水北调一片夸赞,但具体操作,集体装哑巴。 当然,朱慈炅也很快意识到“南水北调”是个玩笑。后世有机械,有基建狂魔的能力,也没有完全完工,还有各种问题。 此时大明的水系图和后世也有很大的差别,最恐怖的就是,黄河依然延续着“夺淮入海”格局。 朱慈炅继位后分析过大明主要的财政支出,他惊奇的发现,大明治水的支出竟然是军费以外的第二大开支,有接近两成的恐怖支出。 不是官员,不是藩王,不是灾害,竟然是治水。 万历十五年:华北暴雨引发特大水灾,北京内外城多处坍塌,排水系统失效,污水与尸体混杂引发瘟疫。同年,江南水灾频发,灾情严重,农田淹没,饥荒蔓延。 万历十八年:徐州遭黄河水灾,全城淹没,水深逾年不退。 万历三十二年:北京连续阴雨,昌平、通州等地水灾,正阳门与崇文门城墙因地基下沉坍塌。 万历三十五年:北京遭遇罕见暴雨,街道水深达一丈,衙门被淹,通州运河决堤,皇家木材被冲入河道。 万历三十六年:江南再次爆发大规模水患,财物损失无计。 天启四年:黄河在徐州奎山决口,洪水冲毁东南城墙,全城被淹,城池完全被埋,形成“城下城”奇观。灾后重建新城,原址沉入地下。 天启六年:华北阴雨连绵,山海关内外城垣被冲毁,军民伤亡严重。 天启七年:四川水患,人口锐减。 …… 最让朱慈炅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大明上上下下似乎都不太重视水事。 水事,在平日的政务中不知道排名第几,反正该拨钱拨钱,该修整修整。 你说他们不重视,一有问题立马解决,甚至可以内阁挂帅。你说他们重视,他们从来没有系统的研究过水事,更别说啥“水政”。 朱慈炅狠狠踢了一脚御案,将“防夏汛事”与黄立极的“南税改粮”并列为朝会讨论的大事。 结果朝会上“妖蛾子”不断,这件事居然完全没有讨论。朱慈炅意识到在朝会上毛都讨论不出来,国之大事绝对不能决于众口,因为那就意味着不决。 反正曾祖父的困局,老爸的困局,他都遇到了,他不准备学这二位,他决定动用他的天工院体制。 天工院的大会议室,最开始只有一张天启大帝的大木工台。虽然天启在上面折腾了不少东西,但依然挺平整。偶尔两道划痕,也是先帝遗迹,非常有纪念价值。 这里宽敞,明亮,没有宫室的压抑,朱慈炅开始还挺喜欢在这地方“执政”的。最近,天工院的人多了,人来人往的,加上刘一燝也喜欢这会议室,皇帝才被“赶回”后殿的。 这大会议室几经改动,早已经和天启帝时期完全不同了,最近小皇帝的私人物品和书橱也搬到后殿了。大会议室更加像个后世的会议室了,有点勾起朱慈炅前世的记忆。 大会议桌上可以布置二十四张椅子,左右十一张,对面两张,然后大会议桌外还可以布置列席的座椅,最多可以容纳五十多人。 朱慈炅的御座也修改了,下面垫高设为御阶,这样小皇帝不加垫子也比其它人更高,可以同时体现皇权的尊贵避免小皇帝身材的幼小。 王体乾过来参观的时候还说要安排索扇、静鞭、御史,被朱慈炅抬脚赶走。 朱慈炅睁开眼的时候,王坤将他抱起,换穿上衣服。 “夏汛会议已经开始,讨论了好一会了,陛下还要过去吗?” 朱慈炅刚睡醒还有点迷糊,但依然敏感,这不等朕就开始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啥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还等自己再开,他们是多么没有主观能动性啊。 “不急,先洗帕脸。朕有点渴,有果汁吗?” “只有冷的。奴婢先尝尝,看有没有变味。没有再热下。” 王坤准备转身。 房袖也端水进来了,朱慈炅居然有点怕她给自己洗脸,抢过丝巾。“朕自己来。”捂着脸又对王坤说,“不用热了,这天气,冷的不正好。” 小姨妈不干了,“张先生说过的,皇上还小,胃肠都没有长全,不能吃冷的。” 朱慈炅没好气的看着她,啥叫胃肠没长全,自己是少一截还是怎么的?但老娘选的这个贴身宫女,不可理喻。朕掌握天下,居然拿她没办法。太后也是,天下唯女人难治也。 双手捂脸,使劲搓,啥话也不想说了。 ****** 刘一燝转头吩咐,“张侍郎所说方略很重要。倪中书,翁中书,你俩记好没——”抬眼一看,小皇帝来了。连忙起身,并招呼集体起身,推开坐椅,跪拜施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瑞图抬眼看到小皇帝居然没有戴翼善冠,而是一顶近乎透明的小纱帽,光溜溜的头皮都可以看到,小皇帝在独树一帜和随性枉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平身,坐。你们继续,朕先旁听。翁卿,会议纪要给朕看看。” 朱慈炅牵着王坤的手走上御座,坐下来,直接说事。 户部和工部的官员皆站立,黄立极压手示意坐下,自己当先坐回原位。 刘一燝也不以为意,继续主持,“张侍郎继续说。” 张九德看到皇帝低头看纪要,并不理他,只得继续。 “重建云梦泽只能是空中楼阁,想一下罢了。不过,泻洪区还是可以讨论下的,就怕下面各地都抗拒,到时处处不涝处处涝。此事需要阁老们定夺。” 大家都是人精,谁要敢拍板说哪个县哪个府是泄洪区,估计一辈子的骂名都背定了,子孙后代都别想到那地方去。 这事大佬们互相看一眼,就集体失语了。 刘一燝开口,“先记下,再论。‘蓄清刷黄’之策也应继续,今冬固堤钱粮,户部有准备吗?” 孙居相皱着眉头,“今年要缓缓,或者让当地士绅出点。” “那肯定不行,去年就是士绅出资。这可是国策。”工部侍郎刘廷元直接开口拒绝。 内阁的毕自严也开口了,“我看那所谓洪泽湖也就是个小水塘,投入太大需要重新考虑。而且真要成了,祖陵避不开的。” “朱家可以为百姓移陵。”朱慈炅低着头,抿着嘴,在水文图上用炭笔标注着,神情严肃。 这一句话似是小皇帝不经意的开口,但其中的政治含义和政治风险不言而喻,那是祖陵啊——太祖朱元璋的高祖朱百六、曾祖朱四九、祖父朱初一的陵墓。 刘一燝和黄立极对视一眼,纷纷离座,全员跪倒:“请皇上慎言。” 这场景堪比一次小型的刘一燝奉天殿逼张太后撤帘回宫。 朱慈炅愕然抬头,自己说错了什么? 明亡后,康麻子时期,明祖陵不就为洪泽湖淹没,这是“蓄清刷黄”的必然结果啊。 移陵不是两全之策? 为百姓移陵不是天家仁德? 看着那一顶顶低垂的官帽,朱慈炅愕然转为苦笑,思考良久他恍然了。 陵寝所在,国本系焉。 这是皇明的天命所归啊,怎么可以轻动? 这是对伦理孝道礼法的严重挑战,更甚于“大礼议”和“国本之争”。 朱慈炅低头,小手捏断炭笔: “诸卿请起。朕失言了。” 第74章此路不通下 第74章、此路不通(下)待官员回座,所有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刘一燝捧着茶杯,却并不喝茶,指节在左右手上互动。 黄立极不断调整鼻梁上的“叆叇”,一会摸着水晶,一会摸着束带。 …… 朱慈炅嘴唇有些干涩,不是犯错误小孩的慌张不安,而是时代理念鸿沟的巨大孤独。 刚刚群臣下跪和早晨太后哭泣的影像在他的双眼中交汇迷离,如同午后的阳光洒进天工院,穿透他头上纱帽,在地面投下的摇曳光斑。 朱慈炅用一种念经般的童声开口,打破天工院的沉默。 “皇明火德,水火宜相济,水事当为皇明重事。朕言或有不周,但承继太祖拯民于水火之志,所效不过禹王故事,变通疏堵,以水德续天命。朕尝学‘理一分殊’,水利万物而不争之殊,可否为国计生民而遗德之理?” 刘一燝眼前一亮,好家伙,皇帝牛逼。五德说,太祖志,理学论,你们怎么辩?小皇帝已经承认不周了。 黄立极率先响应,“陛下圣明。水事确为重事,国计理当生民。” 张瑞图惊讶的看着小皇帝,嘴唇蠕动,半天没开口。 来宗道也出面捧场:“确实,水宜利而非害,这也是此次内阁联合户工二部会议的主旨。” 孙承宗决定不计较皇帝失言了,开口道:“我看都议得差不多了,户部计算下诸策所用吧。” 朱慈炅合上文书,扔掉炭笔,开口道:“朕还想补充几点。 河防柳林靠潘司空遗德,整体还是不错的。但江防林据报破坏严重,内阁有没有补植计划。会典明令,沿江河州县,每春发民,给柳种。现在成摆设了吗 朕让抄录的历代治水方略,你们都没看吗?川中大雨,沿江以下则必有汛情,诸卿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等到下面州县上报,人都死完了。还防啥?用啥防” 朱慈炅看着一帮老头,渐渐热起来的天气总容易让人无名火起。 “内阁有没有一套统筹规划,充分动员百姓的预警?” 刘一燝应答,“陛下,黄河有河标营,运河有沿河41卫,淮扬汛期还有班军轮戍,沿江有里甲堤夫。我大明有世代埽工,三色汛备,防汛之重已为历代之最。” 朱慈炅一时竟然无语了,是的,我大明治水远迈唐宋,历史最佳。 可惜,都是太祖成祖时期的制度了。在万历年“潘河神”嘎了之后就严重走样的,只剩文书,这是欺负皇帝不懂行呢。 朱慈炅目光斜瞟刘一燝,“好,好一个历代之最。给朕数据:湖广备汛柳枝、麻绳、桩木沿江各县各有多少?南直又是多少?还有江西浙江。” 刘一燝有些呆滞,黄立极又开始推他的“叆叇”,郭允厚猛喝已经快空了的茶杯,薛凤翔低头擦汗…… 张九德看了看诸大佬,开口甩锅,“工部近年河防拨款均有不足,所以地方确实汛料缺失严重。” 孙居相不干了,“夏税还没完全收上来,就已经支出完了,陛下又说减赋。户部没钱!” 朱慈炅感觉头痛症又犯了,往后靠在御座上,以手扶额,有气无力的道:“兵部弊案抄家,预估有400万两以上,其中现银近两百万。” 大会议室内所有人齐齐把目光投向小皇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孙承宗几乎要跳起来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会议桌,稳定情绪坐好。 “陛下说的是真的?”黄立极屁股已经离开座位,但依然用坐着的姿态脑袋斜靠近小皇帝,一只手攀住御座,难以想象他这个高难度的扭身姿态是怎么做到没有摔倒的。 王坤看到小皇帝闭眼,连忙将双手搓热,站到小皇帝身后,按压小皇帝的脑袋。没见过这一幕的众人狂喜中又带上了疑惑。 张瑞图眼中不经意的放光,果然,早慧不寿。 朱慈炅很快好转,抬手止住王坤,准备说话。 郭允厚已经舔着老脸,“陛下——” 我的老天,这是天降横财啊,天佑大明。 孙承宗也缓过来了,狠狠开口,“崔呈秀就该剥皮。” 这消息一出,全大明再没有人觉得小皇帝残酷了,反而觉得不够。 他喵的,天启七年大明太仓的收入才勉强400万,这帮混蛋竟然贪了整整一年的大明财政,简直骇人听闻。 朱慈炅理解这帮老家伙的激动。 他心道,这才哪到哪呢,“八大蝗商”才是大明真正的回血包。 不过这帮家伙的银冬瓜藏得太深,资产太分散,狡兔无数窟,真要现在动手,估计二十分之一都得不到,还需要戒急用忍。 这帮人才是低调搞钱的榜样,哪像崔呈秀这么嚣张,虽然他也有隐藏,但锦衣卫按图索骥,一查一个准。 比如,他存在晋商茶馆里的三十万,听到他被剥皮,锦衣卫东厂督察院一起上门,人家二话不说就把他卖得干干净净,还附送办案人员茶水。 卫时忠这个白痴,连一百两茶水钱都收上来,下面办事的人嘴上不说,心里不得骂娘。年青人一身正气是好,但水至清则无鱼啊,你道锦衣卫的人为啥都愿意跟骆养性出去。 唉,小孩子不成熟,还得慢慢培养。 “朕有意在工部下专门组建一个防洪司,抽调卫所组建汛兵专司防汛,全国一盘棋,层层下设分支,江防河防运防一起管理。负责预警动员,水土保持,强化堤坝,河道疏浚。无灾防灾,有灾急救。朕看你们怎么有四个侍郎?那就分一个侍郎专门负责好了。” 朱慈炅终于还是注意到工部侍郎的异常了,他就认识刘廷元和李一藻,剩下两个都没人给他介绍下。 薛凤翔连连点头,皇帝现在是大款,你说啥就是啥。“臣遵——” “陛下,三思啊。” 刘一燝皱着眉头,显然有不同意见。锦衣卫东厂天天来天工院汇报,崔呈秀案十分夸张,老刘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刘一燝不惧小皇帝投来的目光,坦然回望。 “工部已有都水清吏司还有河道总督,各省有按察司水利佥事,各府县有管河同知、管河县丞,相关卫所还有河兵堤军,各地也有士绅辅助。我大明其实有完备的防汛治水机构,陛下设立新机构,这些现有机构怎么办?臣担心,新司未立,旧司已废。而且,汛兵专防,恐怕各地乡绅就不管了,一但有警到时会要人没人,要粮没粮,治水防汛只会一片混乱。” 这一下,众人回神,纷纷赞同刘一燝的意见。 朱慈炅很谦虚的听了半天,终于悟出了症结所在——大明,皇权不下乡。 由工部直属的机构一路下设到汛兵,开支巨大不说,也严重侵犯了当地士绅的利益,将带来严重的后果。 大明中央不能一手包办,财政上不现实,实际上这种包办行动也必然失败。 朱慈炅有些发懵,他觉得自己的远见卓识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比群臣下跪和太后洒泪还严重。后者是他要面对的阻力,而这,则表明他的挽明计划水土不服,前路已断。 朱慈炅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后殿的,望着亲手书写的“日月重光”,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晴空万里突然乌云密布。狂风拍打着窗棂,急雨如瀑,落在天工院,落在大明皇宫,落在京师大地。 第75章如梦如幻 第75章、如梦如幻这一场暴雨下到了天黑,朱慈炅心中的暴雨也下到了天黑。 “圣母,你去慈庆宫打麻将吧,对你的卒恐症有好处。” 朱慈炅哄着任太后。 任太后头上缠了一块棉布,太医院给出的诊断是卒恐。 朱慈炅看她吃嘛嘛香,黑葡萄汁替换中药也喝得津津有味,就知道她是心理毛病,打麻将绝对能根治。要是输急眼了,那块棉布都得扔了。 任太后有点想走,又有点担心,“今夜不会有事?” 朱慈炅挤出笑容,“不会有事了。” “那我过去打两圈就回来,你读完书早点休息。” 朱慈炅猛点头,王坤捧着《资治通鉴》靠过来,“陛下今天读哪卷?” “齐卷三,魏主铸钱那段。” 朱慈炅的小小身体蜷在红色桃木椅上,目光盯着黑暗中的乾清宫瓦檐,耳中听着风声、雨声和王坤的读书声。 不知道何时,朱慈炅便悄悄睡去。 王坤感受到皇帝今天的情绪低落,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怜悯。 他没有皇帝的英明神武,只是对这天子的不易摇头叹息,江山社稷的沉重压在那小小的肩上,怎么朝中就没有个姜太公、诸葛亮那样的大臣呢。 他小心的把皇帝抱上床,除去外衣,盖好被子。坐在床边,轻轻的拍打着小皇帝的臂膀,希望皇帝有个好梦吧。 朱慈炅没有好梦。 他看见了公司的销售总监,在老板面前夸下海口,然后对他疯狂拍马屁,许愿景。 “小朱,就靠你了。你可是在北京上过学的高材生,这一单一定拿下,年底多给十个点的提成。晚上吃火锅,我请客,销售部都来。尤其是小朱,不许迟到哦,我带了两瓶洋酒。” 朱慈炅想骂娘,但张不开嘴,那张脸渐渐模糊,与天启帝的模样重合。 “吾儿当为尧舜。你有几百年的见识,父皇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拯救大明。” “父皇,孩儿好累——” 朱慈炅想要朱由校的怀抱,但心里的话说不出口,朱由校的面孔也渐渐模糊。 重新清晰的是大学同学的俏脸,还是那略带骄傲的对啥都是嘲讽的模样。 “你要回四川,那就只能分手。我不可能跟你回去的,我也有父母,以后别联系了,我把你拉黑了。” 朱慈炅想开口,可分手后你为什么一直单身?为什么用小号偷看我qq空间?凭什么你们瓜尔佳氏不能嫁入老朱家? 然后那张脸又变成了张嫣,更精致也更高贵。 “炅儿你还小,你分辨不出忠奸好坏,母后要帮你把关。别折腾了,听母后的,难道哀家还会害你?” 朱慈炅想嘲讽,但啥也不敢说,说多了伤人心,说少了自己难受。 朱慈炅感觉喉间被人用剑顶着,是他赐给武进士们的永乐短剑样式,但看不清对手是谁,只知道他不让自己说话,自己啥也说不出口。 他努力想分辨,有点像刘一燝,又有点像孙承宗,还有点像来宗道,像魏忠贤,像刘若愚,像高起潜,像瑞王,像信王,最后竟然是玉宁小长公主—— 朱慈炅吓坏了,声音终于出口,然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任太后。 任太后头上棉布取下来了,拍打着朱慈炅,“炅儿别怕,娘在,娘在。” 朱慈炅立马知道自己做噩梦了,深深的呼吸了下,便仿佛没事了,唯有平静胸膛下依然在快速跳动着那如梦如幻的场景。 “圣母,孩儿有些口渴。” “薛红,给皇帝倒点水。” 喝完水,重新躺下的朱慈炅,那怕在母亲怀里,也久久不能入眠。 直到脚步声打乱了乾清宫的宁静。 朱慈炅十分愤怒,没完没了是吧?是不是真当朕不敢砍脑袋。 他推开已经睡着的任太后,从床上坐起来。 “外面何事?” 王坤进来了,“陛下,皇店出事了。” 朱慈炅一愣,不是宫变啊?皇店能出什么事,少赚点吧。反正也没睡意了,起床。 “给朕穿衣。” ****** 崇文门外药王庙街,这里沿街十座四合院都被皇家福德制药公司强制收购了。 庚字坊是福德流水合成工坊的一个,李福娘是该工坊的一个捣药女工,签了长期合同的那种。 按照之前工坊管理方的说法,提供食宿,允许带娃上工。她一个月有两千文的工资,是工坊的骨干。 她丈夫是力夫,也在皇店上工,吉庆骑天启三轮,挣得比她还多。唯一不好的是,吉庆工作在通州张家湾码头,有时还要去天津。 他们有一个三岁女娃,没住的,就跟着母亲。 但庚字坊的员工宿舍刚开了个头,就停了,说是上面换人了,不修了,搭个窝棚将就住。 这怎么行?人家甲字坊乙字坊一间屋四个人,环境可好了。 庚辛等几个坊集体闹意见,换来大兵镇压,没办法,舍不得高薪,只能挤窝棚。 但今夜,出事了。 暴雨狂风吹开了搭窝棚的横梁,那是准备修屋的大梁,支的木架如何承受得住,大梁落下,当场砸伤无数人,跟着李福娘的女娃更是丢了性命。 然后管事被愤怒的女工们胖揍了一顿,五军营再次前来镇压。 李福娘的丈夫和工友也赶了过来,他死了女儿可不依,夺了军士的刀与之互砍。 当场砍死四人,他也被乱箭射杀,还有不少人被误伤。 这事激起了更大暴动,吉庆的骑手可不是女工那么好欺负,二十多名工友联合竟然打跑了五军营一个总旗。 他们冲进福德总店“济世堂”,以告御状的名义打砸了总店,其中有个太监受伤过重也死了。 事情彻底闹大,药坊的工人和家属几乎全卷进来了,渐渐有失控风险。 附近锦衣卫紧急介入,但不巧东厂锦衣卫都在忙着抄家,不少精锐都离京了,人手严重不足。 卫时忠面对愤怒的数千男女也慌了,紧急派人入宫,要求调兵。 朱慈炅听完汇报,摸了摸头上的总角。 真好,真提埃姆的好。 勋贵不是帝国的臂助吗?让他们助啊。 “有报慈宁宫吗?” “我们没有,不过我看到曹化淳也紧急进宫了,他应该是去慈宁宫。” 求救的人来自锦衣卫,当然不会去慈宁宫,卫时忠想调的是新六卫,又不是京营。 “锦衣卫撤回来,让太后处理。” 朱慈炅一脸冷漠,狠狠的锤了下座椅,反震的力打得手掌生痛。 挥手让报信的锦衣卫千户退下,朱慈炅在黑夜中踏出了西暖阁,王坤赶紧提起灯笼跟随。 “朕想到城楼上走走,哪个方向可以看到药王庙街?” 朱慈炅虽然狠心让太后处理,但依然放不下这事。或许与大明的万里江山相比,这只是小事,但他对慈宁宫完全没有信心。 “陛下,皇城看不到,最近的地安门也有两里呢。” 王坤劝说,皇帝的情绪不像是要看慈宁宫笑话的样子。 “那就去地安门。” “那奴婢抱你过去。” 王坤赶紧招呼侍卫,和昭武卫岗哨跟随。 漆黑的夜空下,雨后无月,古老的城墙在烛火中斑驳,地安二字刺痛了朱慈炅的双眼。他抬眼四周,只有风声在吹,朝阳不知道何时才会出来。 “传旨,着刘宇亮前往安抚。严禁刀兵,朕不要看到流血。” 第76章登闻鼓响 第76章、登闻鼓响身后太监正要下楼,沉思的朱慈炅再度开口。 “告诉刘宇亮,让他代写书状。选那民妇李氏和药坊车行各三人,击登闻鼓。告诉刘若愚、卫时忠,东厂锦衣卫不得为难。朕在乾清宫等她们。” 王坤脸色震惊,手中灯笼差点掉了。那太监看向王坤,王坤哪敢动作,按皇帝要求办吧。 天启年开始,老魏专权后,登闻鼓几成摆设,鼓槌被换成空心铁管,甚至有民妇击鼓颂九千岁德政的搞笑故事。 无论如何,小皇帝重启登闻鼓都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此时,朱慈炅身边只有王坤,谁教的啊,王坤表示很冤枉。 这两天怎么?一件接一件的大事发生,严重考验着所有人的神经强度。 来宗道很早入宫,昨天开了一下午的会,又遇到暴雨,来阁老阁房案上已经摆了不少奏折。 不少是关于“太祖三百年诞祭”的,有藩王想请假说不良于行的,有南京的说人员太多接待有难度的,还有孝陵卫“趁火打劫”要银子的——还有份会试士子喝酒闹事的。 老来那个气的,不想要殿试了是吧,真以为殿试没有落榜选项,小皇帝炭笔一抖,真把你罢了又怎样,这可是位难侍候的主。 毕自严是第二个到的,他今天准备要去监督查验下“抄家银”的情况,顺便去正阳门宝和公司看看他们的拍卖情况。崔呈秀可有不古董,眼红的人不少。 “路然公今天这么早啊?”毕自严很尊重来宗道,叫起了他的号。 “景会也不晚嘛,准备去抢陛下的银子?”来宗道心情不错,开起了玩笑。 “那怎么敢?对了,早上出门听下人说昨晚药王庙街出事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毕自严推开自己的阁房,两个内阁中书才刚进屋。 “又怎么了?”来宗道眉头一皱,非常讨厌“出事”二字。 “我正想问——”毕自严话刚出口就住口,脸色奇怪的望向外面。 “咚,咚,咚……” 九声有点陌生的鼓声想起,声震大内。 来宗道“嚯”一声就站了起来,差点被椅子绊倒。 “登闻鼓?” 两个阁老面面相觑,两个刚进来的中书也马上跑出去张望打探。 “咚,咚,咚……” 慈宁宫的张太后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正优雅的吞咽,鼓声差点惊掉手中精致的瓷羹。 她望向侍候在身边李朝钦,“什么声音?” 李朝钦有些色变,又不太确认,“好像是,登闻鼓。” “咚,咚,咚……” 督察院的曹思诚正在送别第三批要去和东厂锦衣卫联合办案的御史们。 “你们绝对不许伸手。这都捅破天了,无数人的眼睛盯着呢。那怕一片瓦,一块砖,都别给我漏过。尤其要注意那帮太监。咱们督察院这方的账本一定要做得漂——” 曹思诚疑惑的抬头,“你们听到了没?” “好像是登闻鼓?”有人回答。 曹思诚脸色顿时一变,“谁在那边?” “没人,这两天我们都去查案抄家了,没有安排值鼓御史,不过锦衣卫应该有人的。” 曹思诚想了想,挥手,“你们先去忙,本官进宫去。” 乾清宫正殿自天启棺椁出宫后,还是第一次启用。 小皇帝身穿十二纹章常服,戴着那顶小金丝翼善冠,面无表情的斜坐在御座上。 方正化一身红袍站在皇帝右手,卫时忠和高文采两个人身着飞鱼服护卫左右。 御阶右下侧,王体乾,刘若愚,赵本政,高时明,张彝宪,依次排列,司礼监全员集结,神情中多少有些慌张。 御阶左下侧,刘一燝,来宗道,毕自严,曹思诚,四位大佬,有人面红耳赤,有人须眉皆动,有人木讷静立,有人惶恐不安。 张太后本来想入殿,看到刘一燝急赤白脸的跑来,赶紧避开,转去了西暖阁,派了李朝钦守在大殿门口。 第一个入殿的是通政使傅冠,跌跌撞撞的捧着书状上殿。 他昨日去送文震孟文状元回乡了,既有对皇帝翻脸无情的幽怨,又有对文震孟不晓事的抱怨,还有对自己推荐文震孟的自怨。 总之,怨气冲天。何以解怨?唯有杜康。 当登闻鼓响起时,他还在醉酒高卧,被属下叫醒才慌忙穿衣上班,以至于入殿的时候,连官靴都穿反了,走起路来十分不舒服,几度差点摔倒。 王体乾下殿接过书状,恭敬的摆在御案上。 朱慈炅看都不看,“宣击鼓者上殿。” 顺天府尹刘宇亮领头,锦衣卫护送,三男四女跟随上殿。 “草民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坐直了身体,一直憋嘴的脸上露出微笑,“平身。” “草民不敢。” 三男四女依然跪在殿中,朱慈炅眉头微动。 男工都穿着短褐和缚裤,以草绳束发。三个男人身上都有些潮湿,虽然收拾过,但仍有泥渍,应该是昨夜淋雨所致。 其中一人短褐右臂裸露,明显是撕裂,健壮的胳膊上还有血痕隐现。 还有一人短褐为蓝色,低头跪伏露出的后背上,隐隐可见吉庆运输。 最后一人,最明显的是没有穿鞋,一双大脚茧痕密布,朱慈炅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一双脚。 四个女人荆钗布裙,靛蓝染就的交领大襟长衫,那是“福德制药”的工装,入职就发两套。 当先那个头发凌乱,跪伏得最低的,应该就是此案的冤主陈李氏。一夜之间,她就失去了女儿和丈夫,本来充满希望的生活瞬间崩溃。 朱慈炅下了御座,饶到殿中,来到七人面前,小手扶起陈李氏。 “起来吧,咱老朱家也是泥腿子出身,礼到就行了。” 殿中护卫瞬间紧张无比,卫时忠、高文采俱是按刀蹬地,双目圆睁,方正化更是直接站到了朱慈炅侧前,有些违礼了。 群臣太监眼珠都快掉一地了,尤其是听到小皇帝的话后。大明开国后,除了朱元璋谁这样说过?你还无法指责小皇帝,因为这是效祖。 陈李氏犹豫惊慌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面前小小的身影,和她女儿一样大啊,泪水长涌,“谢皇上。” 颤颤巍巍的起身,又手脚无措的低头,不敢看皇帝。 身后六人悄悄抬头张望,见刘宇亮刘大尹点头,才敢站起,低头垂手。 刘大尹心里苦啊,难道要皇上亲手一个个扶。 朱慈炅回转御阶,众侍卫方才渐渐放下心。回到御座的朱慈炅目光扫了下书状,缓缓开口,“陈李氏,皇家福德公司管理不善,造成你女儿身故。朕有失察,朕先向你致歉。” 刘一燝震惊的看着皇帝低头,喉中有股说不出什么东西卡着,本就因为急奔过来还没缓过来的红脸更红了两分。 “不关皇上的事。是阳武侯家的二公子,贪污了我们的修房银。我们都打探清楚了。”陈李氏身后一个圆脸大婶当先开口,毫无礼数。 刘大尹大惊失色,教了好几遍了还出岔子,刚想阻止,却听到皇帝的声音。“嗯,贪官着实可恶,朕与民同恨。” “皇上会砍了他吗?我们好多人都被砸伤了。”圆脸大婶似是得到了鼓励,大胆的和皇帝直接对话了,殿上诸官一阵慌乱。 朱慈炅不以为意,苦着小脸,“恐怕罪不致死,不过你放心,一顿板子肯定少不了。伤者的伤药费和赔偿朕肯定会叫阳武侯家出的。” “那皇上,我们告了状还可以回庚坊上工吗?” “那当然,你们不都签了红契,要赶你们走,他们得赔银子。” “那就好,呵呵。小皇上,你是好人。皇上你放心,我和福娘是我们坊里手脚最快的。” 朱慈炅愕然,好久没人发好人卡了,继而一笑。 “朕想知道你们工坊的活忙吗?最近哪些药比较缺?” “还行,没有刚开始忙了。我们坊开始制的是‘金创粉’和‘活血膏’,不过管事的说那个没钱赚,最近转制‘龙虎丹’了。其实要我说啊,金创粉和活血膏才卖得快,我们不产后都不好买了,要城外二厂才有。” 圆脸大婶就像拉家常,说得很多,让朱慈炅十分满意,大感亲切,让官员太监脸色古怪,尴尬不已。 朱慈炅感觉话题会被这位胆大的大婶扯远,又看向陈李氏,“陈李氏,你的冤屈,朕已知晓,朕会让有司给你个交代的。不过,你丈夫是与军士斗殴被杀,他也杀了人,虽然其情可谅,但其罪不容恕。” 李福娘的眼泪一直流淌,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民妇知道了。谢皇上主持公道。” 不论是政治表演还是内心实感,朱慈炅都对眼前妇人充满同情,“朕听你口音似乎不是京师人士,你老家在哪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皇上,民妇是蓟州人,公公老家是义乌人,家里已经没人了。”李福娘比圆脸大婶守礼,但娇弱的声音却让朱慈炅汗毛惊起。 蓟州,义乌,戚家军的起点和终点。 “你家是军户?”朱慈炅声音有些颤抖。 陈李氏摇头,“请皇上恕罪,民妇家是逃户。” 朱慈炅眼睛微闭,“你公公从过军?” 陈李氏点头又摇头,“民妇不知,他生前没说过。民妇印象中他唱的一首歌好像是军歌。” 朱慈炅手指轻轻敲击御案,童声吟诵响透乾清宫大殿: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陈李氏惊诧抬头,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77章曹化淳的屁股 第77章、曹化淳的屁股朱慈炅的吟诵,殿上众臣都是一脸懵逼。 唯有万历二十三年的新科进士刘一燝有点疑惑的张嘴,“戚家军?” 蓟镇南兵余孽,难怪一个人砍死四个,不是弓箭手,估计还要死更多人。 刘一燝出列,“蓟州逃户,为何入京。” “活不下去了,孩子他爹挑着我们娘俩做了流民。招工的公公说过,不计较我们流民身份,可以给我们重新上册的。”陈李氏分辩。 “荒唐。” 刘一燝官威不小,陈李氏吓得一哆嗦。 “忠烈之后,何谓荒唐?朕只知道一个忘记英雄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连朝鲜人都记得平壤南兵,我华夏竟然无人知晓。” 朱慈炅冷笑着盯着刘一燝,“千载之后,尔等不过一抔黄土,戚家军却流芳万古。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可笑。” 刘一燝昂着头,是国乱思良相,陛下你乱改。但摇头归位,不打算跟这位争。 朱慈炅努力做出和蔼的样子,“陈李氏,你家中既已无人,未来有何打算?” 陈李氏鼻尖一酸,又哭了出来,“民妇不知,想留在庚坊做工。” 朱慈炅也觉得憋得慌,虽然陈李氏只是蓟镇南兵的逃卒媳妇,但他依然将她视为戚家军后人。若当年他公公要不逃,就和蓟镇兵变里的其他人一样,被自己人搞死了。 “李若琏,进来。” 昭武卫指挥之一的李若琏一脸懵圈的进殿,“陛下,末将在。” “殿外皇骁卫昭武卫中,可有蓟镇未婚者?若有,给朕叫进来。” 李若琏赶紧出殿,很快便带了个瘦猴一样的皇骁卫士兵进殿。 “陛下,他叫杨复兴。蓟镇墩军,夜不收出身。父兄皆死于草原,受荫入卫,训练优异,现为小旗。” 朱慈炅上下打量了杨复兴一眼,不是很满意,但这名字讨喜,重启复兴嘛。 “杨复兴,朕打算帮你做回红娘。这里有一位戚家军后裔遗孀,介绍你们认识。李福娘,你看杨复兴如何?” “啊!”杨复兴张大了嘴,又偷偷看了眼李福娘。 陈李氏更是莫名其妙的回头,她刚死了丈夫啊,皇帝就让她再嫁? 圆脸大婶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再兴,小声嘀咕,“太廋了。” 旁边断袖男子拍了下她,“是皇上赐婚,几辈子的福气。” “对对对。”同行的人都盯着陈李氏。 陈李氏下跪,“谢皇上。” 杨复兴更高兴,“谢皇上。” “放你三天假,帮李福娘处理好家事再回来。待李氏丧期过后,你们成亲记得给朕带张喜帖,朕给你们随礼。” 朱慈炅很满意自己的操作,却把殿内外的所有人都喂了个鸭蛋。 “谭进,先领他们去偏殿休息,朕还有事想问问。你们难得到朕家里串门,估计你们也没吃早饭。给她们一人煮碗鸡蛋面吧,宝源出的,只有蛋味,没有鸡蛋,可别嫌弃。” 民工们退下,朱慈炅瞬间冷脸。 “传英国公、阳武侯,曹化淳。” 英国公张维贤是主动来的,本意是想将京营指挥权交出,那知道遇到登闻鼓。他避到西暖房向任太后请安,不过已经和皇帝照过面了。 然后张太后又来了,才知道登闻鼓这事居然和勋贵有关系。 张维贤其实也研究过皇店的经营,说心里话,他搞不懂。知道皇店上下牵扯有十万人规模的时候,他更是避之不及。 奈何儿子不争气,一帮人居然不知死活的眼红上了皇家的生意,没办法,他卖了老脸才让太后给的机会。 以为是分润一点点,皇家也素来有这气量的。但他没想到这帮人插手才多少时间,就能闹出登闻鼓这么大的事。 张维贤坐在两位太后面前,自己都觉得尴尬,就想到外面透气。 结果看到薛濂和曹化淳一起被锦衣卫请到了乾清宫,薛家老二薛采还被五花大绑着跟在后面。 见到英国公,阳武侯薛濂立即跪下抱腿,哭着求救命。 张维贤心似明镜,他已经从张太后口中知道了此事,要命未必,削爵却是大概率的事。但对于勋贵来说,削爵比要命还要命。 张维贤觉得,死几个人没啥大事,阳武侯的大罪是擅自调兵,还是镇压皇店工人。你阳武侯真是狂到没边了,不判你谋逆都算轻的。 张太后的意思是想大事化小,尽量消除坏的影响,要阳武侯出钱平息。张维贤心中只觉得好笑,小皇帝是怕事大的主吗? 再说,自己恐怕都是上了小皇帝黑名单的人了,如果是太后处理还好说,小皇帝面前,老夫只能给你减分。本来只是降伯爵,老夫一开口,小皇帝能给你直接撸了。 但这话说出来谁信? 你英国公可是天启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是第一个拥立小皇帝继位的人。你老的面子,皇帝得给啊。 张维贤只能敷衍安慰,不管怎么说,阳武侯也是靖难一系,初代阳武侯薛老六更是为宣宗干翻了汉王。 三人闻诏上殿,薛家老二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殿外。 施礼跪拜。 小皇帝的回应有意思,“英国公平身。” 张维贤同情的看了眼身后两个跪着的可怜家伙,还是准备装聋作哑。他以为这事和他没有关系,那知道朱慈炅第一个就是问他。 “朕听说是英国公向母后举荐勋贵子弟看顾皇店的?” 张维贤大吃一惊,很快低头,“臣识人不明,有罪。” “五军营士兵出现在朕的皇店,还死伤惨重。英国公对这件事怎么看?” 张维贤抬头,看到小皇帝清澈的目光,天真的面孔。心头苦笑,原来你要这样拿下老夫京营指挥的位置啊,老夫还想主动送上的,这点情分都不留吗? 张维贤重新跪下,摘下头顶八梁冠,冠上立笔在他手中摇晃,苍苍白发深深触地。 “臣老迈昏聩,请陛下责罚。” 来吧,继续你们朱家的无情天赋,老夫认了。 朱慈炅其实有点傻眼,张维贤这么好拿捏?呸,这老家伙,公爵冠带都能玩出花,朕还能拿下英国公爵位不成? “方正化,扶国公起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薛濂。” “臣在。”英国公摘冠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先暂去冠带,交宗人府、督察院并五军都督府联合审理,瑞王主审。” 朱慈炅给出了个出人意料的裁决,这个瑞王会审案吗?徐希皋说话都颠三倒四了,他也能审? 朱慈炅最后看向曹化淳,这个人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让他意外。明末名宦啊,东厂又一位传世厂督。 朱慈炅知道他没有为李自成开北京城门,反而为崇祯封陵安厝,堪称明亡第一背锅侠。 可惜,他选错了位置,不可能再掌东厂了。 “曹化淳。” “奴婢在。” 曹化淳只是远远看到过小皇帝,还是第一次直面皇帝,三岁天子的威压就这么强了吗? 他感到身体在不受控制疯狂出汗,但他实在冤枉得很啊,修房款他是拨了的,为啥没修他也不知道啊。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谨小慎微了,没想到还是出事。 “你还记得王之心受了几杖吗?” “二……二十。” 曹化淳暗呼糟糕,屁股不保。可这哪是要打他曹化淳的屁股,这是要打太后的脸啊。 第78章瑞王接旨 第78章、瑞王接旨乾清宫东暖阁其实离大殿挺近,这里就是小皇帝新机构侍中司的办公地点。 侍中司其实挺忙的,尤其是资历最轻的黄锦。这位与嘉靖朝大太监同名同姓的进士,很明显被小皇帝记住了名字。 黄锦是广东人,殿试名次属于掉车尾的那种,但他考上了庶吉士,所以在翰林院继续深造。然后就在翰林系统内苦熬了,人倒是挺勤快的。 天启帝选太子属官时,没有选上他,名次太低了。但翰林院瞬间空了不少位子出来,黄锦是翰林院的自己人,当然被提拔,先是史官,而后编修,拟旨,天启遗诏他都有参加。 就在他以为再混十年外放就能做侍郎时,前翰林院的那批考试高手又卷回来了。然后黄锦就被下放中书了,调到内阁当值,这其实也挺好,能学到实务,还有大腿可以抱。但刚上手熟悉,一纸调令他又成了信王府长史了。 有翰林给亲王做长史的吗?黄锦开始觉得欺负人,都有点想挂冠而去了,又舍不得。其实信王也就十多岁,勉强算成年,也挺好相处的。 不过,黄锦很快发现,工作重点不在信王长史,而在那个他以为是小机构的侍中司。天启帝对弟弟很好,信王府配官很齐整,基本不需要黄锦做啥。 侍中司就惨了,八个人,四个亲王,另外三个资历都比他强,再加上他的官话带着“鸟语”,让人听着就费劲。瑞王爷特别不喜欢和他说话,于是,他就成了打杂的了,跑通政司,跑内阁,跑六科,跑天工院——这个就在隔壁,但也要跑。 他从来没有想到当官还能这么累,关建是他不单单跑外联。信王这个小年轻还对各种奏折都特别感兴趣,又精力旺盛,这让他几乎要把侍中司的所有事都要复盘一遍。再加上本来就分配给信王的事,让黄锦忙成了一头牛。 才几天时间,他就感觉精神已经被掏空了,连漂亮小妾都打进了冷宫,下班回家只想躺。不过有失必有得,他能考上进士,那怕倒数几名都证明了资质不凡,只要这么干上三年,他觉得就算阁老自己都能胜任。 早上上班时的登闻鼓吓了黄锦一大跳,不过他没心情管这些,通政司又没送奏折过来,他得自己去拿。通政司的人对他们侍中司可没有好脸色,因为他们的出现让通政司的工作凭空增加了一倍。 他黄锦又不是阁老的孙子尚书的儿子,凭啥让人高看你。从通政司忍气吞声回来,看到殿门口绑了个人,黄锦大惊,还想再看被刘鸿训一把拉了回去。 “找死啊,别看。又要出大事。” 进殿的黄锦惊愕的看见四王今天居然都在,没有迟到。 瑞王是所谓的大纳言,但他只想被当成猪养,小时候就争不过两个哥哥,早就躺平了。交泰殿那一夜,被卫时忠一脚踢碎了最后的幻想。 天启时,本王就是皇叔,现在本王升级了,是皇叔祖,只要不去想那个位置,就算犯点傻,贪点钱,谁还能把本王剥了似的。 崔呈秀的当廷指控,朱常浩就觉得那个白痴单纯是想扫皇帝面子,跟自己毛关系都没。本王当初送礼不就是看你权力大,目的只是想让你帮说说好话,又不是真勾结朝臣要做点啥。本王清白人,不怕你们泼脏水。 但看着崔呈秀真被剥了,朱常浩还是挺害怕的。尤其是那个杀千刀的卫时忠,又来瑞王府找他“聊天”,还要查账,朱常浩都快疯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小皇帝单独聊聊了,怎么小时候那么可爱,当了皇帝后一下就这么恐怖了。叔祖身体不好,你别吓我,把我吓死了,你也麻烦。 特意早起上班,小皇帝不要自己当猪,想让自己当牛马,那就得有点牛马样。结果一通登闻鼓,直接把想要装个牛马样的朱常浩三魂吓走了七魄。 朱常浩也有点愤怒了,这帮人想搞什么事? 头天禁卫军火并,第二天五军营攻打皇店。你们要干啥?他喵的,有资格的都在本王身后,你们不会想去请洛阳那位吧? 一群疯子,竟敢觊觎我小侄孙的位置,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呢然后瑞王爷挺着大肚子想到乾清宫给侄孙撑腰,刚出门就看到锦衣卫“护送”着阳武侯和一个太监进宫。 朱常浩“喵”了一下下,就缩了回去。 “侍中司今天工作挺多哈,大家努力。” 小皇帝的特别早朝下朝了。朱常浩坐在天启帝的御书房当初安放御座的位置,虽然御座早搬走了,但同样让朱常浩有种从内到外的爽感。 他舒服的躺在靠椅上,有点想睡觉,太早起果然不适合本王。 这张椅子还是从仁寿殿亲娘周太妃那里要过的。说实话,亲娘不受万历帝的宠,随便封了个端妃,大哥和大侄子都当她透明人,唯有小侄孙不错,加了个太妃的尊号。 “五哥,你看这个朱存枢怎么会事?他是真病还是装病?”朱常润拿着奏折进来,打扰了瑞王爷的睡意,特讨厌。 “秦王?”朱常浩没好气的接过奏折,“你五哥又不是神仙,单凭奏折就知道他是真病还是装病?他们什么意见?” 慧王爷本就不想管的,上有五哥下有秘书,关他屁事。“说是宗室事务,让我们处理。” “这帮混蛋,皇上白给他们发薪了。”朱常浩更讨厌文官把事情推到他头上,怒气值直接拉满。 “朱存枢是太祖子孙吗?生病?只要还有一口气,抬都给本王抬到孝陵去,让他到孝陵前去死。” 朱常润吓了一跳,赶紧劝说。“五哥,万一要是真病,死在路上,传出去可不太好。这混蛋连儿子都还没有,他一死秦藩世系可又要动。” 朱常浩抬眼看了朱常润一眼,“你是大宗正还孤是大宗正?皇上说了,太祖三百年诞祭是第一大事,朱家子孙都得去,不去就不是朱家子孙了。你以为我俩跑得掉,这一趟,本王少说掉十斤肉。本王都没有叫苦,这帮不孝子孙,啥花样都能玩出来。装病,你信不信你要敢批假,明天就有一堆断腿的,生儿子的。” 朱常浩十分满意自己的睿智了,一眼看穿,本王才不是那么好骗的,小老弟,学着点。 此时,天工院中书翁鸿业过来了,拱手见礼。“瑞王,慧王。陛下有旨。” 朱常浩赶紧起身,和朱常润一起跪立听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膺鸿业,统御万方,凡勋戚贵胄,当恪守祖宗法度,以忠勤事上。今据奏报,阳武侯薛濂罔顾天宪,擅发京营劲卒,戕害皇家产业,僭越兵权之禁,已犯《大明律·兵律》擅调官军条、《刑律》谋大逆款。勋臣失范,纲纪蒙尘,朕心实深痛之。 着宗人府大宗正、都察院左都御史、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并三法司堂官,即日三堂会审。特命瑞亲王朱常浩总理案牍,领衔勘问。凡涉事将校、经手文书、涉赃钱粮,无论品秩高低,皆须严究细查。按《皇明祖训》勋戚不法,罪加三等之制,据实拟罪上闻。 其皇店遭劫诸事,着顺天府会同锦衣卫勘验损失,造册具本。五军营提督及兵部职方司郎中,俱停职待参。此案务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使天下知朝廷宪章之重。 钦此特谕:凡三司会审,必五日一奏,不得迁延。倘有徇私舞弊、玩忽职守者,必以同罪论处。内外臣工,各宜凛遵。” 朱常浩脑袋如同被大锤撞了一下,睡意瞬间飞到九霄云外。我的老天,孤没审过案啊,这还是谋逆案。 脑袋低垂,肚皮着地,伸手接旨,口中无奈,“臣遵旨。” 不用去南京瘦身了,这件破事本王就得瘦二十斤。 第79章天地之大黎元为本 第79章、天地之大,黎元为本天工院实际也是乾清宫的配殿,进殿就是大会议室,左右值房各五。 中书值房在右,刘一燝和张介宾的值房在左,还有三间空着,一间是小会议室,一间储存资料,一间是侍卫太监宫女们合用的杂物间。 不过刘阁老可能是心理上不想跟张介宾并列,他霸占了大会议室,也不管皇帝是不是也要在大会议室办公接见别人。 好在后殿早已经完工,朱慈炅还有地方,就让他了。 前殿在天启时代,是一个大木工房,左右都是一些工具,成品,或者助手的房间。后殿实际是木料堆放的地方,清理出来也挺宽敞,除了给朱慈炅用作御书房的后殿,还大有空间。 工匠们打通御花园,在这里布置了两个楼台花榭。 房袖平时就喜欢呆在这里,不过煞风景的是,她还在旁边建了个小厨房,直接生火做饭。 不过,昨天下雨,这地方进水了,她的柴火打湿了,所以今早生火有些困难。 是的,自从朱慈炅提过一嘴用炭太贵后,房尚仪少有的听进去了,大感正确,所以她用的柴火。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捡的木料,反正朱慈炅看到后会更生气,这些料子比炭还贵。 她的烟火对天机院中书们太不友好,意见反应给刘阁老。刘一燝知道小姑娘背景啊,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让人给她弄个烟囱呗。 今天烟囱还没开工,天机院来客人了。谭进将李福娘七人带到花榭处,七个人紧张得无处安放。 但房袖穿得再华丽也改变不了她农家女的本质,听说皇帝让给煮面,很热情的招呼,让大伙稍坐,又开始生火。 女人们帮忙,男人们也不能无所事事,帮劈柴吧。于是房袖一直弄不开的比壮汉大腿还粗的那截巨型梨花木遭殃了,反正是柴火,谁知道呢? 倪元璐实在受不了了,从窗户探出头。 “房姑娘,你不是刚煮过吗?又煮啥?去御厨拿吧,我们要做事啊。咳,咳……” 房袖也呛得慌,“你怪小庞公公吧,他没把我的柴火遮好。没事,奶奶说了,湿柴怕猛火,我都点燃了,一会就好。你先忍一下,咳……咳,皇上让给客人煮面,很快的。” 倪元璐一阵无语,赶紧将门窗全关好,可今天的晨风就往他那边吹,他气得连忙往外跑,惹不起,躲得起。 不久,朱慈炅下朝回来了。中书们要马上把他的旨意制成圣旨,都是翰林出身,提笔就来,没有难度。 唯有刘一燝闻着满屋未散尽的烟味,眉头紧皱,“怎么不开窗?” 中书们赶紧纷纷动手。 朱慈炅不理他们,牵着方正化的手向后面走去。 顺天府尹刘宇亮难得进次宫,作为潜邸官员,不能和皇帝太疏远了。所以紧跟在皇帝身后,准备抽时间汇报下工作,顺便把那几个草民带走。 英国公张维贤感觉自己有满肚子的委屈要跟皇帝摊牌,也跟在后面。可是这些话不能当着文官的面说啊,这个刘大尹怎么还不滚,人家阁老都走了,你有啥屁事。 朱慈炅再见到李福娘她们时,她们正蹲在地上吃面。 “皇上平时就吃这个啊?宝源有卖的,三十文一斤,我看他们几颗鸡蛋要做好多。”穿着吉庆制服的男子蹲在地上,一边大口吸食一边吐槽。 “老刘不是在宝源吗?他能拿到内部价不?”断袖男子关心还能不能更便宜。 “以前行,最近不行了。咱们包食宿,你关心这个做啥?” “这次砸了福德,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回不去不就只能去码头扛包?到时就只能吃自己了。” “皇上不是说我们都签了红契,不能辞的吗?” “皇上才那么大一点,那些当官的要骗他还不是轻轻松松。难不成你以为你还能再告御状,状子都没人写。” 女人们也紧张了,停著看向断袖男子,不过旁边赤脚男子开口了,“福德不知道,吉庆应该不会不要我们,会骑天启车的人不好找。” “这倒是,这次咱们也有十多个兄弟受伤,陈组长也折了,王主管估计又要骂娘。本来说今天去天津的,给你们放半天假,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是说咱们天启车帮也要和槽帮一样吗?怎么能眼看着陈组长家受欺负,你怂了?越怂越受欺负,大家都是插过香磕过头的兄弟。” 朱慈炅听不下去了,好家伙,吉庆的运输工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自发的组建了啥“天启车帮”,怪不得能打退京营。这帮家伙也不纯粹啊,朱慈炅有种好心喂了狗的既视感。黑帮组织干翻了自己的士兵,自己还同情这帮黑帮份子,这世道真操蛋。 这完全是朱慈炅自己催生的天启车帮居然想和槽帮一样,槽帮内部就有很多帮派,在后世又发展成了青帮,历史地位可不低。十万槽工,可是鞑清至死也没摆脱的痼疾,也是自己计划发展海运将要面对的难题。现在好了,还没面对槽帮,先面对自己的“天启车帮”了。 朱慈炅从楼台转角处出现,一帮人连忙放下碗筷磕头。 “继续吃吧,吃完朕再和你们聊聊。”朱慈炅面不改色,依然一副天真和蔼的模样。 皇帝无所谓,可是方公公很紧张,谭进不知道去哪了,身后英国公一老朽,刘宇亮看着壮实,可文官有多大战力? 自己虽然没有带家伙,一打三应该问题不大,这死谭进,怎么能这么大意呢? 可方公公也不敢抚了皇帝的面子,冲刘宇亮狂使眼色。 刘宇亮还是懂了,在民工吃完面的时间,就召集了八个皇骁卫高手护卫在皇帝身边。 看到皇骁卫高手毫不掩饰的敌意,七个人都怕了,很有礼貌的又跪倒在地。 朱慈炅眉头微皱,但也不再任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很有道理的。 “朕想知道你们都是哪里人?怎么进的皇店?” “我和福娘、秀娘都是蓟州的同乡,当初我们三家人一起逃荒的。福德招流民,我们就进了。”圆脸大婶对小皇帝很亲近,也不避讳。 “我家在京中是佃户,给太康伯家种地,后来地收了,福德招工,我就进了。我男人也在宝源做工。”另一个妇人算是京城土著。 “我们是码头的力工,学会骑车,所以进了吉庆。” “在皇店做工辛苦吗?收入怎么样?” “不辛苦,工价比外面低,但包吃住,算起来就比外面高多了,都抢着想来呢。不过最近伙食有点差了,肉腥没了,饭还难吃。大伙说,换了贪官了。皇上你可要查查。” “吉庆工价高,就是天启车容易坏,新车还行,用上一个月就不行了。最近主管说一人包一车,坏了要自己买下来,这可不行,我们都买不起。皇上你要管管。” “还有,以前福德的药最多熬五次,现在要熬十次,我们都觉得后面怕是没多少药效了,会坏了名声。皇上这事可紧要。” …… 这是朱慈炅第一次接触大明黎庶,听到很多东西,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望着民工们依依不舍的背影,朱慈炅也很不舍。他在花榭间站了很久,身后的英国公和顺天府尹一直在狂流汗,小皇帝知道了很多大明历代皇帝都不知道的事,祸福难料。 第80章邦国之贵元首为先 第80章、邦国之贵,元首为先朱慈炅回到后殿,张维贤和刘宇亮跟在后面,一路沉默。 在御座坐好,朱慈炅看向着两个尾巴,“刘宫端,你还有事?” 张维贤一愣,刘宇亮不是顺天府尹吗?“宫端”是什么鬼? 朱慈炅也反应过来,赶紧改口,“呵呵,朕忘了刘先生已经不是朕的左春坊大学士了。” 刘宇亮身高不高,但看起来健硕有力,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帝国中坚,他哈哈一笑。 “陛下叫臣宫端,臣高兴着呢。要不是怕人说臣谄媚,影响陛下圣德,臣都想改名宫端算了。” 朱慈炅被逗笑了,“有些日子没见了,先生还是那么风趣。” 张维贤诧异的看了刘宇亮一眼,这个小个子和皇帝关系亲近啊,真是见鬼了,居然没看出来。 刘宇亮当然知道小皇帝和自己亲近,他也不知道原因。 在詹事府的时候,他才能一般并不突出,作为左春坊大学士,他实际上是太子的侍读。不过,当时太子太小了,刘宇亮只能给小太子讲些小故事。发现太子能听懂后,又讲了一些民间有趣的小故事,和太子关系便亲近了。 实际上,朱慈炅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他遇到刘宇亮是老乡见老乡。刘宇亮是四川人啊,他能不对刘宇亮有好感吗。 不过,刘宇亮并不恃宠而骄,依然讲他的事。 “陛下当初说臣的工作重点是,京师卫生和防疫。重点是流民区,下水道,城市垃圾,屠宰场等,臣到任后都有巡视。因为皇店招工,流民已经大幅减少,城外棚户清洁,臣也着人专门盯着。 下水道改造,臣已经与京中富商联系好了,募集了近十万资金,不过人手方面很不足,臣希望陛下可以同意动用五军营。使费也还有些短绌,不过商人们很支持,但希望臣能向皇店推荐他们。以前王公公臣还认识,现在这个曹公公,臣就不熟了,所以厚着脸皮来求陛下帮忙。” 刘宇亮看了眼英国公张维贤,补充道,“还有就是,京中勋贵对臣多有阻挠和不合作,臣也有些无能为力。” 朱慈炅甚至没有看英国公,小脑袋定定的盯着御案,有些神思不属。 “刘先生要做的是扁鹊长兄,治未病之道。治政也应如此,或许俗人并不认可先生,但朕知道,希望先生能坚持。” 朱慈炅叹息了声,继续道,“至于下水道工程,先暂缓一下开工吧。先生不用担心没人做工,朕有点担心皇店会崩。” 刘宇亮和张维贤都大吃一惊,皇店公司正烈火烹油呢,怎么可能会崩,怎么崩?十万人生计怎么办? “怎么可能?” 朱慈炅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点。“皇店的火热,实际上凭借的是朕的声誉和天子给民众的信心。你们去问问那些成功的商人是银子重要还是声誉重要?朕有失误啊。 王之心并没有经商头脑,但胜在忠心,朕的吩咐他能落实。掌管皇店,实际上为难他,他太年轻了,无法胜任的。曹化淳比王之心强点,但他做事更像一个循吏,或许传统皇店他能掌控,但四大皇店的运作新模式,他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危害。一知半解的人比完全无知的人更可怕,危害更大。” 朱慈炅长叹一口气,“朕其实想过用文官的,但你们恐怕会觉得是侮辱,堂堂进士怎么能做低贱商事,却不知道这低贱商事关乎几十万百姓生计。” 刘宇亮犹豫了下,开口,“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只是臣虽然读了些西夷书,不过,如此规模,臣也没啥把握。” “恐怕已经迟了,商誉建立起来需要很久,甚至两百多年,但垮塌只需要一天。皇店下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真当百姓无知,可以随便骗钱吗?” 朱慈炅的小拳头狠狠的砸在御案上,甚至出血了,但他似乎并无痛觉。 殿中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皇上。” 方正化连忙上前抓住朱慈炅小手,只是擦破了点皮,但他依然紧张无比,吩咐人拿丝巾包裹。 “皇上息怒。” 张维贤也上前,进殿后第一次出声,看到皇帝反应,他知道事情恐怕没有想象中简单。 朱慈炅面无表情,“刘先生,京师下水道工程,可以作为皇店崩溃后挽救生民的权宜之计。你找工部的人和西洋人一起多仔细参详规划一下,尽量把工程做大一点,做好一点。必要时,朕可以开内库的。” 刘宇亮连忙点头,“臣遵旨。” 张维贤也侧身转向刘宇亮,“刘大尹,你回去后可以遣人去英国公府,让他们捐一万两白银出来,就说老夫说的。” 朱慈炅诧异的看着张维贤,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宇亮拱手,“多谢国公。” 刘宇亮告退后,朱慈炅依然盯着张维贤看,把老国公都看脸红了。 房袖进来给朱慈炅包裹完伤口,在小皇帝屁股上狠狠来了下,“屁大的小人,砸什么砸,看太后不揍你。” 尴尬马上转移到朱慈炅身上。这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算了,姨妈也是妈。 “国公有何事?” “臣想请陛下先屏退左右。”张维贤强忍笑意,脸色转为严肃。 朱慈炅微微错愕,但看了方正化和房袖一眼还是点头。 房袖离开的时候还扬了扬巴掌,“再乱砸,还揍你。” “国公有什么重要的事?” 张维贤跪在地上,“陛下,你知道先帝驾崩是因为朱砂中毒,和勋贵没有关系的。老臣一度以为陛下是掩人耳目,但老臣暗中调查了很久,没有人要害先帝啊。老臣也用过陛下的朱砂试验,那东西的确能致命啊。或许魏厂督有人出手了,但先帝,臣敢用脑袋和国公世券担保,没有人干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朱慈炅大感惊异,英国公居然要说这事,的确需要屏退左右。但他面无表情,淡淡开口。 “朕知道了。” “陛下还是怀疑勋贵吗?”张维贤有些颓废。他曾经在朱慈炅面前对天发誓,绝对保证皇帝安全,但天启帝还是驾崩了。 朱慈炅当然知道天启帝的死因,但勋贵们把皇宫搞得像个大漏勺,敲打下也好。 “国公能保证张家就不错了,敢担保所有勋贵?何况张家你都未必知道,你大孙子张世泽把人肚子搞大又把人抛弃的事你知道吗?你好像去年刚给他娶了孙媳妇,真厉害。” 张维贤瞬间感觉脑袋要炸开,颓然开口,“臣老了,家中之事已经交给之极了。京营,臣也应该交出来了的。”说完从袖中掏出半张虎符,放在面前。 朱慈炅看到老人家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了,忍不住叹息,“国公两度扶保天家的恩情,朕不会忘。” 他走下御阶,想将张维贤扶起。但张维贤不起,只改为坐姿,让自己脑袋和小皇帝身高差不多,他反握住朱慈炅的小手,小声道: “陛下若有怀疑,无论是谁,臣都支持陛下。不用这样把所有勋贵都打入另册,这只会让人离心离德,对陛下未必是好事啊。” 朱慈炅看到张维贤如此大失体面,几乎相当于蜷在地面,索性也一屁股坐御阶上。拍着老国公的手,“朕何时把勋贵打如另册了,国公别乱说。” 张维贤盯着朱慈炅,老夫都这样了还不行?继续装出可怜样,“锦衣卫中所有勋贵子弟全被赶去后勤打杂了,甚至皇上宁愿用昭武卫的泥腿子守卫宫禁也不用勋贵子弟,这不是另册是什么?” 朱慈炅坚决不承认,“所有?锦衣卫指挥使卫时忠不是勋贵子弟?国公刚刚没有看到朱荩臣在外面站岗,你不会说成国公兄弟是泥腿子吧?” 张维贤感觉姿势不好看,也累,于是盘腿坐在地面。“皇上,老臣说不过你。老臣已经老了,说不定哪天一觉不起就去见先帝了。但老臣还是要说,皇上觉得勋贵有异心,勋贵就有异心。” 朱慈炅满不在乎的小模样,淡淡回应。“朕也可以有自己的靖难勋贵。” 张维贤张大着嘴,难以置信的模样,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也会成为洪武勋贵吗? “皇上何致于此?老臣是真心站在皇上身后的,朱纯臣不知道什么是与国同休,老臣知道啊。” 好嘛,朕刚说你的家事,你就说朕与成国公的私下对话,显示勋贵有力量是吧?朱慈炅平静的回应:“英国公,朕记得你好像生于嘉靖年间吧?” 张维贤面露苦笑之色,“陛下到底想怎么样?” 朱慈炅也不和张维贤装模作样了,站起来,“国公有没有感觉勋贵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居然连贪污都贪不来了。” 张维贤尴尬之极,竟然无言以对,皇帝这话太诛心了。但他也听到了民工反应的情况,这帮人确实连贪污都贪不来。 “养不教,父之过,既然你们管不好下一代,就交给朕来管。朕想建一所贵族军校,从小就把他们扔进去,毕不了业,啥爵位都别想袭。国公觉得怎么样?” 张维贤有点惊讶,还有点震撼,“学什么?” “先学如何贪污如何?”朱慈炅和老头开了个玩笑,回到御座。 “主要是习文练武,当然琴棋书画,阴阳八卦什么的也可以教。主要是给朕关起来,省得出去霍霍良家妇女,也免得你们家里慈母多败儿。你们什么庶子次子三子的也给朕一起关进去,老大要是不行,朕就把爵位给老二,老二也不行就给老三。反正只要是你们的种,朕不在乎。” 张维贤低头,“老臣回去找大伙商量下。” “你们慢慢商量吧。先说好,朕没钱,学费生活费得你们出,想他们吃好点穿好点,就多出钱,成米烂白菜朕也供得起。边军立功战死子弟朕也会一起收,别说朕没给你们机会。” 第81章张开张 第81章、张开张慈安太后张嫣就在乾清宫,亲眼目睹了曹化淳受杖刑。那白生生的屁股变成一团血渍的红光映在她的眼中,让她有种深深的失望和无力。 禁军火并之后,小皇帝威权立炙,几乎没有人再将小皇帝当着小皇帝了。天工院已经真正是帝国的核心,这种风向站在权力巅峰的张嫣第一个感受到。 刘一燝实际上已经提醒过她,别把皇帝当小孩。但还是小皇帝第二天名为请安实则问罪的时候,她才真正确定,炅儿已经有了明确的权力意识。 她一边是欣慰,一边却是伤感,因为小皇帝好像已经不需要她了。 那天,张阁老一早就教她,在皇帝面前哭。 但皇帝真正用太康伯全族威胁时,她却是真伤心了,没有半点装哭的样子,就是真的想哭,真的觉得委屈。 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但张嫣还算是能坦然接受。她谢绝了任太后邀请她去慈庆宫学打麻将,一步一步的走回了慈宁宫。 玉宁长公主“咯咯”的欢笑声从东配殿福宁殿中传来,张嫣也染上了笑意。天启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幼女一面,但她还是幸福的,有个天慧的兄长为她遮风挡雨。 是啊,那个三岁的小人已经要为这偌大的后宫遮风挡雨了。皇帝的手段看上去比她还做得好,她不敢处置薛濂,皇帝点名瑞王来亲审薛濂,这比天启的手段还精妙。 而据她所知,皇帝的军师张介宾这两天一直在西苑照顾伤兵,并不在皇帝身边。这充分说明了,小皇帝的治政手段已经成熟了,真是个神奇的小子。 回到含芳殿,案上还摆满了昨日的奏折,张嫣微微愣了一下。 “送到天工院去。” 李朝钦和女官都没有动手,“太后还没批红呢?” “不用了。” 张嫣展眉一笑,坐在宝座上,随手拿起了大明仁孝文皇后徐妙心的《内训》。 李朝钦心有不甘的捧着奏折,脚步承重的走出慈宁宫,迎面却走来了内阁张瑞图张阁老。 温文儒雅的老探花向他微笑点头,李朝钦却像是找到了救星。 “阁老,这些奏折太后还没有批红呢。” 张瑞图停下脚步,想了一下,“你等等。”然后依礼请求拜见太后。 张嫣一直非常信任张瑞图,那是天启帝指定给朱慈炅的老师。 大明帝师,阁老,姓张。这会让人想起谁? 对于如今的大明内阁,张嫣特别不待见首辅黄立极,觉得他是魏忠贤一党,性格偏软,没有担当,也没有本事,完全是个混子。 也不喜欢孙承宗和来宗道,这两个人在天启驾崩当日就公开争斗,印象太坏了。而孙承宗太强势了,一脸大胡子给人一种高拱的既视感。来宗道表面正气凌然,但小眼睛一看就是徐阶那样的奸臣。两个人都不是好人。 张太后也不能算完全以貌取人,更像是女人的直觉。因为孙承宗确实比较刚,太后的批红不满意他要力争的。来宗道也不是善茬,表面风清云淡,实际上也有复杂的算计,完全是一副智商碾压太后的感觉。 张瑞图就不一样了,老帅哥一枚,也睿智有才华,任劳任怨真正是帝国一柱。 不过,张瑞图的任劳任怨完全是憋的,他感到憋屈极了。 黄、孙、来三个人居然不打架了,天下大事就他们三决定了,自己完全沦为了内阁充数的角色。 徐光启和毕自严算是特旨入阁的,年纪虽然相当,但资历摆在那。两个人自甘堕落,只负责专项事务,一个对接工部一个对接户部,对三大佬的决定完全是应声虫。 而作为天子老师的张瑞图居然负责修个鬼的《纯宗严皇帝实录》,小皇帝居然还对此事要求十分苛刻。你老子什么样你这么聪明你不知道?事情摆在哪,你让我怎么洗? 张瑞图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受气的小媳妇,进了内阁也没有熬成婆。小皇帝宁愿信任黄立极也不信任他,甚至他明显感觉到了小皇帝的疏远。 张老探花对自己的才能是完全自信的,他觉得现在大明能胜任内阁首辅的人就三个半,一个刘一燝,一个韩爌,一个自己,黄立极只能算半个。 就算没有得到新帝重用,张瑞图开始也没有打算跳槽的,毕竟帝师的位置实在太香了,这是他当初能从魏忠贤的马仔蜕变成一方大佬的关键。 刘一燝的正式回朝击碎了张老探花最后的忠心,小皇帝确实强悍,聪明,天生帝皇,只是他想起了叶向高的名句“早慧不寿”,随着叶向高的离世,这句话更像一种谶语。 张老探花明确探知到,小皇帝一直有头痛的毛病。他的目光非常敏锐盯上了信王妃的肚子,这里面这位就是下一位真命天子吧? 认真分析过后,发现也有难处,那就是信王以父夺子位怎么办?过继,过继的话,张太后的位置就太重要了。 张老探花非常丝滑的押注大明下一任天子,就像将魏忠贤一脚踢开一样,将朱慈炅也踢开了。 太后力量能够影响到内阁,张瑞图是最大推手,周登道就是他的盟友,就算朱慈炅在位,张太后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今天的张太后脸上依然是美丽的微笑,但那种释然与担忧的纠结隐藏不住。 “太后,臣让李朝钦等在外面了。请太后听完臣的话再决定。” 张瑞图一脸正气的开口,“皇上确实早慧,甚至可以说宿慧,这点臣早知道。但不知道太后注意到没有?” 张瑞图顿了一下后道,“皇上继位后直接开革了两位阁老,将一位吏部尚书至今关在诏狱,然后又骂退了一位他自己提拔起来的吏部尚书,用剥皮手段杀了一位兵部尚书。太后自己听到这些消息怎么想?外朝会怎么想?天下会怎么想?” 张瑞图垂头,假假的揉了下眼睛。“臣辜负了先帝。臣担心陛下如此下去,后世恐怕会留下厉戾之名。陛下性烈如火,还需要太后大德如水相济。待陛下长成后,或许能更多些仁德功德。” 张嫣惊讶无比,发现确实如张瑞图所说,小皇帝太酷烈了,这不是好事。她有些紧张,“那该怎么办?皇帝手握兵权,哀家恐怕不能制约他了。” 张瑞图信心十足,开口,“太后知道为何边军几十万,也不能叛变不?” 张嫣微微探出身体,很认真的听到了张瑞图的解释。 “朝廷有大义之名,也有钱粮之制。对于太后来说,太后也有大义之名,也可以控制新六卫的钱粮。” 李朝钦捧着奏折又回到含芳殿,张嫣正要继续向张阁老请教,女官进来打断了。 “荣昌公主请求进宫拜见太后。” 荣昌公主,正式的封号是荣昌懿国大长公主,这位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万历帝唯一的嫡长女,如果她带把,就没有所谓的“国本之争”了,泰昌帝和洛阳那位都可以洗洗睡了。 她是继洪武宝庆公主,正统重庆公主之后的大明第三位四朝公主,朱慈炅的姑祖母。 张太后有点皱眉,“她所为何事?” “公主次子杨光皋是福德工宿修建的负责人,他被锦衣卫抓了。” 张太后马上头大无比,原来福德的事背后还有这位大神啊,这该怎么办?张嫣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瑞图平静开口,“请去天工院就好。” 第82章公主驾到 第82章、公主驾到朱慈炅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他感觉到这小小的身体明显承担不了这个破帝国频繁发生的破事。 昨天的防汛会议,他的官员们算是尽职尽责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治国策略在大明大多无法推行,因为大明没有基层。 大明的基层是士绅宗族,这要了老命了,所谓的“挽明十策”只有表面改良的可能,无法从根本上挽救大明。 皇权不下乡,没有人说出来的这五个字是他突然意识到的困局,这几乎是对朱慈炅来到大明后所有思考的全盘否定,对朱慈炅的心理打击堪称天崩。 不解决这个问题,他应对民乱只能走鞑清的“团练”制,鞑清的结局已经证明了,这不过是另一种死亡。 华夏大地依然要再度走向军阀割据,发展停滞甚至倒退的局面,他存在的意义又何在? 他所谓的挽明,不只是挽明,而是挽回华夏被阉割的三百年。 大航海早已经开启,大争之世已经来临,这不进则退的历史进程已经启航,而他却只能困守在这乾清宫里,与大明所谓的精英们勾心斗角,面对无穷无尽的破事。 最让朱慈炅感到无能为力的是,他三岁的小小身体,半夜梦醒到现在,他只处理了登闻鼓,接见了民工,接见了两个官员。 身体已经在明显的向他抗议,头痛也隐隐要起,朱慈炅不想想了。今天不适合锻炼,他解下翼善冠,将双腿收到御座,完全躺下。 “方伴伴,我想休息下。” “好。”方正化赶紧找来被子,帮小皇帝盖好,静静看着那睡着了眉眼也是皱着一团的小小人儿。 天工院后殿安静下来了,“日月重光”的匾额下,小皇帝把御座当床,再度入梦。 早知了在御花园里迎着暖阳开唱,守在殿门口的方正化很想去驱赶,但感觉似乎对小皇帝影响不大,摇摇头便作罢。 但天工院却安静不下来。 一个大衫霞帔,七翟二凤冠,金凤衔珠步摇,年纪不大却手持鸠杖的高贵女人,在一群太监宫女的引领环拥下来到了天工院门。 刘一燝放下手中毛笔,起身来到门口迎接。“见过荣昌公主殿下,此处是臣阁值之所,公主为何到此?” 女人很委屈,“本主要见皇帝,太后不见吾,她让本主来的。” 刘一燝也很头痛。 这女人身份太高了,福王瑞王见了都得先行礼叫声大姐,无论泰昌帝还是天启帝都相当尊敬这位。 她的驸马在万历年就没了,但她还有五个儿子,无一例外年满十六就都挂着五军都督府的职位,前三个还有荣禄大夫的加衔。虽然都是只领俸禄的荣职,但在严防死守外戚的大明朝,她的待遇绝对罕见。 或许跟她的“嫡”字有关,大明从嘉靖开始就再没有嫡只有长了。 朱慈炅继位后,宁德、遂平、乐安三位晋级到跟她相同的大长公主,她又加了“懿国”尊号,国字就体现了她的嫡长女身份。而且才四十多岁就赐鸠杖,赐座论事,免行跪礼。 刘一燝以前在内阁时跟随叶向高见过荣昌公主,公主还算是温柔贤淑的样子。 不过刘一燝知道这位公主的毛病,受不了一点委屈,一有委屈就往娘家跑。她的驸马都被万历揍过,魏忠贤都被迫向她磕头认错。 看这架势,好了,现在轮到她找朱慈炅撑腰了,不知道这次是谁倒霉。 刘一燝转头问谭进,“皇上在花园练拳吗?” 谭进摇头,“皇上昨夜半夜惊醒去了地安门,现在睡着了。” 刘一燝也挺心痛小皇帝的,转头对荣昌公主道,“皇上在睡觉,公主要不先到东暖阁坐坐,慧王桂王他们都在的。” 荣昌公主几乎要落泪,“你们就把本主推来推去吧,我大明偌大的皇宫没有人做主了吗?” 刘一燝一脑门汗,但别和这位争执,对也是错。 刘一燝只是沉默不吱声,荣昌公主也没有办法,转身的瞬间,突然福至心灵。 鸠杖一扔,双脚一软,眼睛一闭,晕倒了。 不过,公主身边太监宫女一堆,并没有让她真倒在地上。 “找太医。” “先把公主抬进来。” “快,快。” “小心点。” …… 天公院门口一片混乱,刘一燝都有点慌了手脚。 方正化皱着眉头叮嘱房袖,“你看着皇上,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方正化刚进前殿,就看到一堆人抬着公主到后殿来了。前殿没有床啊,不能把公主放大会议桌上吧。 问清楚情况,看到都是熟人,又是荣昌大长公主,方正化苦恼的让开了。 朱慈炅刚睡着不久就被吵醒,有几分疑惑,但更多是无奈,皇帝连睡觉都不自由。 他起身下了御座,便看到一堆人抬了个人往后殿侧室的床上放。恍惚看到那身装束,朱慈炅还以为是任太后,因为后宫只有任太后喜欢平时都打扮的华丽无比。 他吓了一跳,瞬间清醒,问房袖,“怎么了?”问出口又觉得不对,这个人比老娘年长太多了。 “说是有个公主在门口晕倒了。”房袖没见过荣昌公主,不认识。 朱慈炅有些疑惑,大内只有两个公主,一个在准备嫁妆,一个还在吃奶,都不可能到天工院来。 回忆年纪,也不是遂平、乐安两个姑姑啊,这两个来了也是到慈庆宫打麻将,啥时候有心情来看侄子了。 朱慈炅突然想起俩位长者,连天启驾崩她们都和郑太妃她们一起,而不是在公主阵营的公主,荣昌姑祖母?寿宁姑祖母? 容昌公主很少进宫的,朱慈炅也只在自己和天启生日的家宴上见过五、六次。寿宁公主进宫也是到她亲娘郑太妃那里。 朱慈炅盯着方正化,“荣昌?” 方正化点点头。朱慈炅看着太监宫女围着,开口道:“别围那么多人,通知太医了吗?” 正掐公主仁中的宫女赶紧放手,听到小皇帝声音的荣昌公主睁开眼,“皇帝?” 朱慈炅连忙上前,“荣昌姑祖母。是朕。” 荣昌公主本来很高兴,但突然又沮丧了,皇帝才三岁啊,这招应该用在慈宁宫的。 “给姑祖母送杯盐水来,你们先下去。”上前握着荣昌公主的手,“姑祖母好些了吗?” “好了。”荣昌公主坐起身来,反而一把把朱慈炅抱在怀里,“炅儿,你母后呢?” 这反而把朱慈炅弄懵了,眨眨眼,“母后在慈宁宫啊。” “我不是问姓张的,你亲娘。”荣昌公主整理着朱慈炅刚睡醒有些乱的冲天辫,温柔的抚摸着朱慈炅的小脸。 这动作让朱慈炅有点不适应,因为他登基后连张太后都不和他亲近了。不过,他感觉荣昌公主呼吸平稳,身手也有力,不像晕倒,倒像是装病。 有点拿捏不准这位姑祖母要做啥,乖乖的开口,“圣母可能在慈庆宫,朕也不知道。姑祖母进宫做啥?” “炅儿,你快点长大吧。我们朱家被人欺负惨了。”荣昌公主就像抱自家大孙子一样抱着朱慈炅,还一边摇晃。好像她大孙子和朱慈炅正好同年,一样大。 朱慈炅默默吐槽,姑祖母,你是杨家的人了,不是朱家的。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不然温柔的姑祖母会马上把他扔了。 好久没做小孩的朱慈炅给足了情绪价值,“有谁敢欺负朱家,姑祖母告诉朕,朕把他砍了。” “还有谁?锦衣卫那个叫卫时忠的家伙,把你二表叔抓了。你还小,长大了一定要掌控锦衣卫。” 荣昌公主拍拍朱慈炅的小肩,“身子骨挺结实的,比你父皇强多了,现在一顿能吃多少饭了?可要乖乖听话,好好吃饭哦,我们朱家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你呢。” 朱慈炅瞬间不敢长大了,乖乖,老人家找到正主了还不自知。他小心的把问题藏在回话中,“炅儿可厉害了,一顿能吃一碗多。二表叔做了什么事被抓啊?” “哦,是吗?”荣昌公主亲了下朱慈炅的额头,“炅儿真厉害!他们说你二表叔贪污了什么皇店的修房款。简直胡说八道,皇店是我们朱家的,用得着贪污吗?” 朱慈炅十分无语,一脑门官司。是这个道理啊,你是朕的亲戚,用得着贪污朕的钱吗?太仓都跑耗子了,也没有短你们这帮皇亲国戚的俸禄,还向皇店伸手。 朱慈炅的小脑袋内快速的头脑风暴,也没有找到应付荣昌公主的好办法,只能装可爱,装无知,免得破坏这和谐的祖孙亲昵氛围。 “姑祖母缺钱吗?方伴伴,你给朕姑祖母取二十两来的。” 荣昌公主轻轻拍了下朱慈炅脑袋,“站住,别胡闹。姑祖母可听说,炅儿赏人都是一两银子哦,怎么给姑祖母二十两啊?炅儿会数数了?” 朱慈炅一脑门黑线。 第83章瑞王审案一 第83章、瑞王审案(一)皇帝的家国天下,让朱慈炅很无语。他很想告诉荣昌姑祖母,什么是帝王的无情,但他做不到。 打发走荣昌公主后,朱慈炅还是对方正化轻声说了句,“让人照顾下姑祖母次子,别用刑。麻烦事让瑞王处理吧,舅舅审外甥,怎么样都行。” 此时,瑞王朱常浩正在督查院跟自己的长史刘鸿训翻看这起敲响登闻鼓的大案卷宗呢,刘鸿训是被他从乾清宫侍中司强行拉来的,谁让他还是瑞王长史呢。 他又搞不懂怎么审案,刘鸿训这个翰林出身,当过外交官出使朝鲜的大才子怎么可能不用。 锦衣卫改组后的效率不得不说,那是真快,他们的主力还在抄家,就只是留京的人也很快把案件理清,人犯全部抓起来了。 可是朱常浩越看越不得劲。 主犯:薛濂,阳武侯,中军都督,五军营右督。 次犯:薛采,皇家福德公司副总经理,生产主管,薛濂次子,这次镇压民工的实际调兵者。 杜勋,皇家福德公司总经理,内宫监经理。 曹化春,皇家福德公司副总经理,运营主管,皇店集团大总管曹化淳长兄。 杨光皋,后军都督府右都督,荣禄大夫,皇店集团建设主管,福德庚坊工宿建设直接负责人。 勋贵,宦官,外戚,这不是大坑吗? 尤其是杨光皋的名字真是刺眼,这是外甥啊,荣昌大姐还不得发飙。 “都抓了?”瑞王爷小声问身边锦衣卫千户。 “都抓了,全关在诏狱,王爷随时可以提审。” 瑞王爷拍着大肚子,又揉了揉大脑袋,见曹思诚和刘鸿训还在翻看详情,嘴角直抽抽。 “不着急,等定国公。” 朱常浩没有等定国公,他想先拖拖,也没有回乾清宫,直接回到了十王府的自家府邸。 “刘长史,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刘鸿训可不知道这里面的牵扯,“案件清晰,责任明确,前因后果都完整,王爷按律直判就是,没有难度。” “那个杨光皋该怎么判?” “监斩候,家产没官,家人发配。” “啊”,朱常浩一屁股坐下,椅子都被压得吱呀一声。“这个杨老二,真是混蛋,连贪污都不会贪污。” 刘鸿训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杨光皋和王爷什么关系?” “他是本王外甥啊。这小王八蛋,没本事去管什么皇店,坐在家里拿俸禄不香吗?”朱常浩越想越气。 “怪不得,我看他居然挂着右都督的职位,原来是公主之子啊。荣昌公主?” “还能是谁?当然是孤大姐的儿子。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被下面的人骗了?” “按照皇店管理条令,他即使是被骗也要担责的。不过,太后和皇上知道吗?或许公主去求求情,罪不致死。” ****** 曹思诚实际上相当不爽瑞王。他曾亲自上书要求三王就藩,但天启帝时就没有得到理会。换了重启帝,更是变本加厉,居然亲王参政了。 前些日子他绕开皇帝的通政司系统,直接上书慈宁宫,要求四王就藩,居然被内阁张瑞图直接退到他手上,让他别操心皇家的事。 督察院最近很忙,而这个忙居然不是弹劾官员,而是监督抄家。这种无声中的职能变化,作为督察院掌院事的曹思诚再清醒不过了。 皇帝利用通政司直接封锁了弹劾之路,让曹思诚也很无力。他是可以直接见皇帝,但他一个人有什么用,皇帝是主动关闭言路的。 这让督察院的权势都大为降低,那个刘若愚居然恬不知耻的说东厂想要和督察院联合办公,这是什么异想天开?他在等右都御史曹于汴的到任,老人家或许更能应付朝中这诡谲的形势吧。 他没有等来西边来的曹,却等到了东边来的曹——曹化雨,慈宁宫大珰曹化淳的次兄。目的一清二楚,两曹似乎的确远祖一家,更亲为一家的是元画家曹知白的《双松图》。 送走曹化雨,曹思诚抚摸着古色古香的《双松图》,看着那遒劲的画功,青松傲骨太配自家气质了。 这不算受贿吧?远宗拜访的随手礼而已。 再说,曹化春似乎也罪不算大,没有人刻意打压最多就是挨顿板子,罚点钱。或许曹家的意思就是让老夫公平办案吧。 也是,在大明,公平也是需要送礼的,曹家很懂事。 ****** 定国公府也很忙,世子徐允祯接见了阳武侯世子薛棨。 “勋贵一体,我当然想帮薛侯。可是家父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我也不知道他能起多大作用啊。” 薛棨垂头丧气,“家父入狱,小侄也不知道求谁了。” “要我说,你家老二也着实胆大,他又不是五军营军官,他怎么就能调动京营呢。你不知道旗手卫刚被打没了啊,这个时节还做这种糊涂事。英国公怎么说?”徐允祯也感觉到这事的棘手。 “好一点,老二抵命,家父削爵降等。坏一点,夺爵,全家没命。”薛棨也害怕了,这事的确可以往谋逆靠的。 “陛下性格刚烈,这事不好办啊。你们有没有想过逃跑保命?”徐允祯严肃的盯着薛棨。 “当然想过,可是不敢啊。不跑还能分辨,一跑不就坐实了吗?”薛棨苦着脸。 “算你聪明。还记得陛下提到的吴淳夫案吗?”徐允祯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座椅。 “捐银赎罪?那要捐多少合适?”薛棨眼睛一亮。 “多少?你有多少捐多少,一厘也别藏。你真捐光了,皇帝也不可能全拿。你要藏点,还不如不捐。”徐允祯也算尽心指点了。 薛棨却犹豫了,“小侄和家母商量下。” 徐允祯闭上了嘴,仁至义尽了。 阳武侯传了这么多代,怎么还是小门小户的见识。只有世券还在,钱财出去了也能回来。 你若是没诚意,皇帝那么大的皇店,百万两的投资,还差你家那几个,你是侮辱皇家呢还是侮辱皇家? 阳武侯摊上这么个孩子,的确废了,英国公说的贵族军校很有必要搞啊,自家孩子也是不聪明的样子。 养在家里真废了,万一真遇到事,明明很简单就能过关,却非要往死胡同走。 ****** 锦衣卫诏狱里,天字号牢房算是条件不错的。在地面以上,是石砌单间,有铁窗通风,设木榻与便桶。甚至有的还有书案,比如丙字间的这位,前大明天官王永光。 王永光一大早正在窗边晒太阳,这也是丙字间和甲字间才有的福利,却听到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王永光眉头一皱,能关天字号的都是一、二品大员,这是谁啊?这么没有骨气。 王永光起身叫住门口走过的看守。“隔壁是谁?” “公主的儿子。” “什么事?” “听说是谋逆。” 啥,公主谋逆,大明有过这样的事吗?搞错了吧?小皇帝众叛亲离了? 第84章瑞王审案二 第84章、瑞王审案(二)五军营非法镇压皇店民工或者叫五军营攻打皇店一案,迅速引爆京师关注,热度立即超越了崔呈秀被剥皮抄家。 当然大内禁军火并也是京师热点,不过这事局限在高层,而且一个个讳莫如深的,死者抚恤发放得无比迅速,没有人在这事上动手脚。 五军营这一案敲响了登闻鼓,民工干翻了五军营废物,还有皇店的财富和福德的女工,简直集齐了传奇谋逆励志花边。民间判官层出不出,部堂小吏各种推测,商人工匠持续关注,连街边顺天府新招募的扫大街的大爷大妈都在讨论争辨。 作为真正的判官,瑞亲王朱常浩稳得简直不要不要的。 他每天照常到侍中司点卯上班,这关系到他的俸禄,因为小皇帝说了他的供奉全部改成俸禄,不上班就没有工资。至于他有没有真正工作,小皇帝不来,也没人管得了他。 朱常浩的核心策略是以拖待变,希望荣昌大姐赶紧发威把她儿子弄走。 他不知道他荣昌大姐已经发威了,被天真烂漫的小皇帝哄回去了,又被大儿子杨光燮拼命劝说“别插手了,死不了,让老二长长教训。” 杨光燮也不敢不劝啊,不然要长教训的就是他了,因为小皇帝说了,怀疑他不孝。 朱慈炅清静了两天,找朱常浩问了一下案件进展,瑞亲王虽然是官场新手,但太极推手是天生技能,“徐国公又病了,升不了堂。” 朱慈炅要学习,锻炼,成长,也要思考修正未来的执政计划,还有各种早报汇报接见拜见,简单问了下就放过朱常浩了。 可是朱常浩拖得起,曹思诚拖不起啊。 御史们一个个欢天喜地的回京,今年户部没有理由再发宝钞胡椒了。我们都立了大功,崔呈秀应该再剥一次皮。 回京后得知登闻鼓重新敲响,好家伙,那一个个就跟闻到臭鱼的小猫一样。弹劾一到通政司就被卡,说什么只能对事不对人,把御史们都整不会了。 不过,张国维的上书给御史们打了个样。人家的上书打到御前,还让内阁户部工部开会处理,下来还有部会,内阁发文,几乎调动了小半个帝国,正宗的一炮而红。 要搞事是吧,跟谁还不会似的,况且找勋贵太监麻烦是文官的传统技能,皇店周围立时多了不少人蹲点调查。 督察院的蠢蠢欲动,曹思诚如何看不出来,他要压不住了,只能来找瑞王。朱大爷,快点审快点结吧,不然事情还要闹大。 朱大爷很客气的。他一直敬小慎微的避免跟朝廷官员接触,更从没有左都御史这样的高官登门拜访,心中充满不可名状的爽感。 “来,曹总宪,不用客气,尝尝这火腿。本王在宝源搞到的配方,比他们卖的好多了。连皇上都爱吃,还夸本王制作的比宫里的还好。” 曹思诚一脸无语,生无可恋的被瑞王强拉入席,然后品尝了瑞王府秘制火腿,嗯,口感真不错,瑞王的确是有福之人。狠狠点头夸赞了下,绝不是礼貌,因为他又夹了一筷。 朱常浩非常满意,又介绍下一样。 “这是椒盐蝗虫。你可别小看,做这一盘很费事的。最早是皇上赐宴给我们吃的,说是要消灭大明大敌。本王一听名字都吓坏了,不敢吃。但世子和本王几个侄子都爱吃这个,本王后来才发现的确清香酥脆可口。那几个孩子还被关在文华殿读书,不然本王这一盘不够他们霍霍的。来,别怕,尝尝,就当是为消灭大明之敌做贡献。” 曹思诚又不是没吃过蝗虫,也就是这瑞王在皇家长大觉得稀奇吧。嗯,瑞王爷家厨子的手艺真不错,除了瑞王说的还有点回甜味,还真没吃过这种蝗虫。要是天下蝗虫皆如此,曹总宪觉得蝗灾永远不会爆发了。 不行,不能再被瑞王投食了,正事要紧。眼见瑞王又要开口,曹思诚赶紧打住。“瑞王爷,吃的先放一边。我来是有正事的,咱们这案子不能再拖了,再拖要出事。” 瑞王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不解,“为什么?皇上都快忘了。” “御史回京了,过两天回来得更多,瑞王爷也不想被他们弹劾吧?” “那就审吧。”朱常浩也奇怪荣昌公主怎么还不发飙,皱着眉头,“那我们在哪审啊?锦衣卫吗?” “这不好吧?我们三个可跟锦衣卫没关系。”曹思诚不动声色,“要不还是刑部大堂吧。” 朱常浩才不傻,他想弄个不显眼的地方,毕竟他从来没审过案,容易丢人。“咱们和刑部也没关系啊。” “可除了杨光皋也没人配得上宗人府啊。督察院可从来没有设过公堂。”曹思诚倒没有啥算计,只是想尽量把这个案子当作文官的政绩,属于天然本能。 朱常浩小心斟酌着,“不能去问皇上,皇上的脾气一定让我们在午门公审。也不能在五军都督府,不然不管啥结果一定被弹劾舞弊。要不,乾清宫?” 曹思诚张大嘴巴,你谁啊?你要干什么?瑞王还有那个心思?试探本官?你去死吧。 朱常浩看到曹思诚的表情,知道误会,赶紧弥补,“孤是说东暖阁,侍中司。” 曹思诚提起的心落回,终于坐安稳了,“不好,离皇上太近了。这也没过先例。” 朱常浩离席走了几步,咬了下嘴唇,回头又问。“你觉得西苑广寒殿如何?那里早塌了,废弃了没人用,没啥特别意味。新六卫就在附近,那是皇上的新军,我们也是在皇上的控制下办公,那地方绝对没有任何干扰。” 曹思诚目瞪口呆,瑞王爷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废墟上设公堂,好想法!还是在岛上,也没人劫法场是不?你只要敢,下官奉陪。 “殿下好主意。” 朱常浩马上又得意起来,“总宪啊,只要肯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的。来,我们继续吃饭。” 好家伙,连好赖话都听不懂,还教育上我了。曹思诚好气又好笑,平复心情。 “王爷,不能只有我们三个啊,三法司会审的,得有刑部官员、大理寺官员参加,还要有文书衙役,他们怎么进宫啊?” “嗯,这又是个困难。”朱常浩摇摇大脑袋,“这样,你负责联络三法司派员。文书吗,和秘书差不多,侍中司有四个。衙役的话,本王和方正化很熟的,让他派一队昭武卫来就行了,不费事。” 我的天,你那四个秘书都是翰林啊,你让他们做文书?还差不多。瑞王爷,你真高。曹思诚突然有点期待瑞王升堂了。 第85章瑞王审案三 第85章、瑞王审案(三)瑞王升堂这天,阳光明媚,波光潋滟,三百多名昭武卫士兵整齐列阵,组建了极具荒诞和暗黑色彩的太明公堂。 太掖池畔,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此时,一大群套着朱慈炅同款运动衣,赤着格博,穿着短裙的汉子正绕着太掖池“一二一”跑步。 跑得久了,这超长的跑道也不是问题了,一个个都有余力东张西望。连跟随跑步的小旗总旗都不管,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琼华岛废墟之上的升堂审案吸引,这个真的罕见。 他们很羡慕那一队上岛的兄弟,不过没法比。指挥说了,这是一队见过血的士兵,已经训练合格了,可以上战场了。 所有人都见过他们“惨样”,吐得稀里哗啦,走路都走不稳,睡觉也时常惊醒,几天都没缓过来。但缓过来后的他们真的不同了,有种特别的气质,说不出来,但相遇的话对他们都有些惧怕。 他们真的杀过人啊。指挥说,那就是杀气,光练练不出来,必须要在战场上杀出来。 这三百多人已经成了昭武卫的特别份子,连日常跑操都可以不参加了,连皇骁卫里的武术高手都对他们另眼相看,孙参谋孙大人都特别欣赏他们。 当然,他们对自己还是挺严格的,给他们特权也不享受。生死一瞬间得到的感悟说不出来,但天天喊的口号就知道自己这帮人不是养来玩的,多练点本事才能活。 瑞王找到方正化,提出要借点精神点的棒小伙。这帮家伙可不就是最精神的,自己都不敢让他们到乾清宫站岗了,怕吓到皇上。 昭武卫没有水火棍,没事,瑞王的办法比困难多,枪头一去,不就是棍。 声音小了,没气势,那就排三排,昭武卫就是人多。 废墟上挂不了“明镜高悬”匾,那就锯成两半,下边钉根木条,安排四个士兵轮流举着。 瑞王提前视察过公堂,总觉的还少点啥,于是彩旗安排上,上书:铁面无私、秉公执法,法不阿贵,埋轮破柱。 于是曹思诚带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官员进场的时候,差点没吓尿,瑞王爷的公堂就是霸气,天然就有种萧杀之气。 定国公徐希皋在五军都督府官员的陪同搀扶下也就位了,浑浊的眼神都一亮,很有军营模样。 瑞王朱常浩穿上了大红蟒袍正装,带着侍中司一脸苦相的四个秘书,还有一个亲王常服的小年轻。那是信王朱由检,来跟着皇叔学经验的。 朱常浩非常满意,唯一对天空太阳有点郁闷,光走一趟,脸上就是一层油了。唉,现在找冰块太迟了,这破差事,果然要瘦几斤。 “小五,你到后面自己找位置,跟五叔学着点。” 朱由检两眼放光,猛烈点头,这些士兵真威武。 瑞王就位,对起身施礼的曹总宪和徐国公,微笑点头,示意二位入座。他拿出丝巾擦了一把脸,先冲身边太监道:“速去准备些冰水,本王今天要渴死。”然后又在桌上一阵乱摸,“刘长史,哪个是惊堂木?” 刘鸿训一脑门黑线,下方的刑部官员都开始偷笑了。 刘鸿训连忙上前,把惊堂木指给瑞王,刚要转身,又连忙阻止,“反了,拿反了。”回身直接帮瑞王调整,握着瑞王的手虚拍了两下。 朱常浩连忙点头示意自己会了,先咳一声,清清嗓子,惊堂木第一响,“升堂。” “威武。” 训练有素的昭武卫士兵整齐的开口,同时提枪击地,整齐的三声,兵戈之气瞬间弥漫。 这个怎么说,没有正常法堂的唱腔,但干脆整齐的声音有另有一种严肃的魅力,连湖面波纹都震荡出了一圈一圈。 “带人犯!” “带人犯。”大嗓门的昭武卫士兵一个个岗哨传到琼华岛岸边上。 锦衣卫已经提前将人犯去除了脚镣,只用细绳缚手于背,暂时移交给昭武卫。 瑞王的故意拖延,无意中给他们都造成精神和肉体的加倍伤害,一个个都怕了。 那怕是薛濂,一身侯爷气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仇恨的目光一直盯着“坑爹”的二儿子,那怕他已经吓成一摊烂泥,薛侯爷都恨不得上去咬几口。 见到昭武卫的列阵和空气中弥漫的杀气,除了薛濂还能站着,身后一个个都走不动路了。 杨光皋脚软的同时,看清了主审位置上胖身影,瞬间有了希望,挣扎着向前。 “五王舅,救命啊。我是光皋啊。” 抓他的昭武卫士兵一愣,放开了手,杨光皋连忙踉跄着向瑞王靠近。 朱常浩胡子都抖了几抖,起身就离开审判席,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灵活的胖子一脚就踢翻了杨光皋。然后骑在杨光皋身上,也不管身上蟒袍的整齐了,拳拳到肉。一边打还一边骂:“王八蛋,还知道本王是你舅啊,皇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m的,老子先打死你算了。” 众人好像听到了啥了不得的骨科故事,纷纷闭上耳朵。 朱常浩打得气喘吁吁,王冠都歪了,胖脸都变形了才停手。 说实话,朱常浩的拳头不是很有力,虽然是娇生惯养的杨光皋从没吃过的苦,但还顶得住。关键是瑞王爷坐那一下,直接把杨光皋手臂都坐脱臼了,那个痛哦。 声声凄厉的惨叫,好像真折服在瑞王爷的拳头下似的,让众人对瑞王爷的武力值有了重新认识。 没人敢上前,还是信王朱由检坐不住了,上前拉起瑞王,“五叔,审案,审案。” 朱常浩这才起身,临走还在杨光皋脱臼的胳膊上来了一脚。 回到座位的朱常浩,半天没回神,良久才整理好衣冠,转头问徐老国公,“下面该干啥了?” 徐国公很认真的想了想,“杀威棒。” 曹思诚惊讶得张大嘴巴,一个字都不敢说,瑞王爷实在太勇了,徐国公不愧是武将世家。 朱常浩点头,“来啊,左右,给这帮家伙先来十记杀威棒。哦,这个家伙不用了,本王已经亲自动手了。” 薛侯爷爬在地上,屁股凉丝丝的,看着那裂开的“明镜”“高悬”无语问苍天,过堂何时有杀威棒一说?你啥都没审呢,我又不是不交代,怎么能先用刑呢——“哎呦”…… “接下来怎么审?先审谁?”曹思诚虚心的请教主审官。 瑞王爷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抹了一把汗水,“先审杨光皋。事情就是从他贪污建房款开始的,要是房子修好了,后面啥事也没有。这小子是罪魁祸首。” 杨光皋脸都白了,本就痛不欲生的他目光顿变,自己啥时候成主犯了,王舅要杀我? “冤枉啊。五王舅,我不是主犯。” “嗯。”瑞王爷王霸之气再露,“还不老实?本王问你,你是如何贪污的,贪污了多少?” “没有,他们说没必要给那帮泥腿子住那么好的房子,有个地遮风避雨就行了。” “他们是谁?” “崔太监,王太监。” “记下来。” “庚坊辛坊监房款是多少?” “两千四百两,我只拿了四百两,剩下的是大伙分了的。” “都有谁?” “宋家二公子,郑家三公子,还有,对,冉印孔也拿了三百两,五王舅,印孔也是你外甥。” 朱常浩又想起身,曹思诚连忙劝道,“王爷息怒。” 朱常浩平息了好久,才一拍惊堂木,“好,本王现在宣判:给本王把杨光皋家的房子拆了,庚坊辛坊啥时候修好才准他重建。本王看了下卷宗,伤人四十七人,汤药费一人一两,死一人,抚恤三两,杨光皋出。贪污两千四百两,罚十倍,你要交两万八千两。另外他供出的几人,也照此处理。二位看合适不?” 徐国公点头,“王爷英明。”把曹思诚想说的话都堵回去了。 杨光皋有点委屈,“五王舅,我只贪污四百两,十倍是四千两啊。” “嘿,你这小王八蛋还跟本王讨价还价了。建房款两千四百两是不是你拿的?加上四百两是不是两千八?十倍是不是两万八?” 杨光皋目瞪口呆,不敢再说,瑞王爷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瑞王爷又冲秘书们开口,“记一下,冉印孔除了要罚三千两和五十两伤药抚恤,还欠一顿揍,看他是让冉驸马揍还是本王揍。” 啥,冉印孔也要交伤药抚恤?哦,按瑞王的算法吧,都加上。 第86章瑞王审案四 第86章、瑞王审案(四)第二个被提上来是曹化春,一个四五十岁的成熟长者模样。这个才像是皇店的经理嘛,扬光皋和薛希这样毛都没长齐的是什么鬼。 被瑞王爷十记杀威棒打得爬在地上,还要拼命磕头,也难为老人家了。 瑞王爷皱着眉头翻看着卷宗,“你上任后一个月不到就福德多赚五万多两?” 这是人才啊,来帮瑞王爷如何。 “小人认罪,小人认罪。”曹化春磕头如捣蒜。 认你大爷的罪,瑞王爷还没找到你犯了啥事呢。不是贪污啊,怎么会抓起来?不会是锦衣卫抓错了吧? 朱常浩有点搞不懂了,依然转头问徐国公,“这个什么罪?” 徐希皋此时正咪着眼享受阳光呢,神思都不在,抚摸着白须,“贪污该杀。” 曹思诚大惊,连忙开口,“王爷,这个不是宗亲,得按《大明律》判。” 就凭曹总宪这句话,就值一副元代名画。 朱常浩更为难了。《大明律》,藩王学这个干嘛?小时候先生就没教过我啊,就算教了也记不住。但禁不住瑞王办法比困难多,他直接问曹化春。 “你犯了什么事?你觉得该怎么判?” 曹化春呆住,迟疑,看着刚刚从野兽化身成菩萨的胖王爷,声泪俱下。 “小人违背了皇店公司管理条令。小人下令熬药从五次提高到十次用来提高产量减少成本,小人擅自更改九真养生茶的配方,保证市场上有大量产品,小人下令减产金创粉清凉油等低价产品,增加龙虎丹金枪丸等高价产品。但小人真的挣钱了啊,小人没有贪污。按《皇明祖训》,凡有功于皇室者,罪减一等啊。” 朱常浩更迷糊了,这个真抓错了?皇明祖训里有这一条?他看向徐希皋,“国公怎么看?” 徐希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原来九真茶口味不对是你搞的鬼啊,这还能养生吗?敢骗徐家的钱,王爷,这个该杀,该诛九族。” 徐国公,过分了哈,你家的钱不是进了皇家的口袋吗,怎么就该杀该诛九族了,没看见旁边的旗子“秉公执法”。又转头问曹思诚,“总宪怎么看?” 曹思诚想了一下,“这个似乎没有造成太大后果,按他们皇店规章办就行了。” 朱常浩又跟罪犯商量了,“你们皇店规章有说该怎么办?” 曹化春内心有种喜悦压不住了,但依然一脸老实样,做出苦相,“罚银,撤职。” 朱常浩被肥肉挤得看起来显小的眼睛提溜了一圈,怀疑了,又看向文书团里的刘鸿训。“秘书怎么看?” 刘鸿训老老实实的站起来,似是回忆似是背书。 “按《大明律》刑律,诈伪篇:诸造器用之物不牢固、不真实,及绢布之属纰薄短狭而卖者,各杖五十。户律,市廛篇:凡诸物行人评估物价不平者,计所增减之价坐赃论。据《大明会典》规定,供御物品作伪者,加凡盗二等。嫌犯系连续作案,累犯,涉及数额特别巨大。臣以为,当判绞,即便依祖训减等,亦应是杖一百,流三千里,另加黥刑,刺奸商二字于面,追缴其任内一切所得,永削商籍,其子侄三代不得经商。另外,王爷还应厘算其违规制药损失,倍罚之。” 曹思诚听刘鸿训的长篇大论听到一半就闭眼了,这小子没干过地方官啊,怎么这么熟悉,翰林都是过目不忘的吗? 瑞王爷越听眼睛越亮,不愧是本王的长史,果然专业,厉害,一拍惊堂木,然后卡顿,忘词了。半响才道:“就这么办。” 曹化春已经滩作一团,被昭武卫拖了下去。 第三个是内宫监的太监杜勋,福德的总经理,也是民工登闻鼓要告的主犯,但不知道为何,御前走一圈,他变成次犯了。 当夜民工冲进福德总店,就是要找他算账,结果他不在,他的一个跟班成了替死鬼。 罪责很明显,克扣民工生活费,跟最初的生活标准下降了无数个档次,动不动就是扣钱,加班,这绝对是贪官,是福德下属各坊、各场、各厂、各铺两万民工集体咒骂和痛恨的人物。 杜勋的地位不算低,经理在内宫监至少前五,换到司礼监怎么也是个秉笔,再混两年,换个衙门就是少监,到掌印也就五六年时间。 朱慈炅看到他的名字了,但没有细思。 况且他对史书已经免疫了,奸臣未必奸,比如高起潜高伴伴,特别忠心,连卢九德吴良辅都乖得很。 忠臣也未必忠,比如孙承宗,这老头绝对跟信王有一腿,跟辽东那群偷太仓的军阀也千丝万缕,就是暂时还没有抓到证据。 被关押多日,出门就挨了十记杀威棒的杜勋终于可以跟够份量的人物说话了。 “瑞王爷,冤枉啊。” 杜勋抬头又扫了一眼在坐文官武将,又给了瑞王爷一记炸雷。“王爷,奴婢没有去内官籍,不能被外朝审讯。” 朱常浩愣住了,第一个喊冤的,还是第一个质疑程序合法的。 瑞王爷有点搞不清楚了,看向刘鸿训,“刘秘书,有这回事吗?” 刘鸿训皱眉了,支吾道:“海瑞曾审宦官盗官银案。” 杜勋傲然开口,“先帝时,此案已经翻案,是海瑞污良为盗。”又对瑞王道:“就算奴婢有罪也应该是司礼监和东厂审理,何况奴婢冤枉啊。” 刘鸿训不敢再开口了,这事其实很严重的。 海瑞早已经不在了,翻案的魏忠贤也不在了,这个案子实际上就是阉党东林内斗的预演,开启大明门户之争的先例。 刘鸿训个人很不认同海瑞的。这案子就算移交司礼监也一样判,他这么做只得到了个人清名,对大局完全遗害不浅。他也很不认同魏忠贤,死的都说成活的,完全是为了政治目的颠倒黑白。 但魏忠贤没有被清算,他犯的错也没有被纠正,法理上现在目前海瑞是违法的,他的先例不足为凭了。 曹思诚也皱眉不已,都察院的人倒是跃跃欲试,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却沉默了,更不要说五军都督府的一帮人。 这局面一下僵住了。 朱常浩办法比困难多啊。 “你说他们不能审你,那本王能不能审你?老子就没听说天下有姓朱的不能审的。你们统统把脑袋转过去,本王一个人审。” 曹思诚眼睛一亮,谁说瑞王痴傻的?这智慧,不愧一个睿字。于是纷纷掉头。 杜勋傻眼了,“可是……可是……”半天是不出来。 瑞王已经火冒三丈了,天气越来越热,一直喝水,一直出汗,他只想快点结束,越快越好,这刁奴居然还来个程序不合法。 “左右,给这刁奴再来十记杀威棒!” “王爷饶命啊。” 杜勋尖叫着,但没人理他,昭武卫士兵上前按住就来。 瑞王爷喝了一口水,抹了一把脸,王冠也不想带了。翻开卷宗。 “福德一共有多少人?” 杜勋已经彻底没有威风,有气无力的回答:“一万九千四百人?” “你上任了多少天?” “38,34天,这四天我关在诏狱里。” 瑞王爷飞快走到他的文书面前,拿起桌上算盘,又扔掉。 他想了想,数字有点大,好像挺难,算了。 “四舍五入,算两万,38天,算40天,算你每天扣一两,那就是80万两。好贼子,你竟然贪污了皇家80万两。” “冤枉啊,王爷,一天怎么可能有一两?” “本王府上膳食采购一天都要十多两,老子家里算上两个侧妃才六个人,本王世子中午还在宫里吃,一个人就是二两多,本王算你一两贵了?” 瑞王爷有理有据的反驳。 “罚十倍,一共八百万两。” 杜勋两腿一蹬,晕死过去了。也把瑞王爷唬住了,忍不住又问徐国公:“国公怎么看?” 徐希皋还没回答,曹思诚已经忍不住笑出声,“王爷高见!” 瑞王爷点点头,他很需要认可的。 “看看死没有,装死也没用,本王断案铁面无私。先拖下去。下一个,他们是父子吧?一起弄上来。好了,大家转过来吧。” 薛濂薛希父子一前一后的押上来了。 薛濂虽然挨了十记杀威棒,依然直挺挺跪着。“罪将见过王爷,国公,总宪。” 瑞王爷对薛濂好感大增,一边低头翻卷宗一边问,“你犯了什么罪?咦,你不是皇店的啊,你是五军营右督?国公,你那边的人?” 徐希皋微笑着点头,貌似现在是清醒状态。“薛濂,你有何冤屈如实禀来,相信王爷会为你做主的。” 这徐希皋是不是太小看本王?冤屈?这tmd是主犯啊。 薛濂想了下开口,“五军营出兵当晚,罪将在家睡觉啊,虎符也没丢,罪将实在冤得很。” 朱常浩不置可否,问后面的薛希,“那五军营士兵是你小子招去攻打皇店的?” 薛希早就吓坏了,老老实实的交代,“是解千户领的兵,我只说了庚坊有麻烦让他处理。” 朱常浩喝水,放下瓷盏,“那个解千户呢?” 刑部官员开口,“当日就畏罪自杀了。” 朱常浩一愣,好家伙,你们都推到死人头上是吧,简直小看本王了。 朱常浩看了看薛濂父子,觉得小孩子身上好突破。“本王看你还不到二十岁吧?怎么就成了皇店副经理了?” 薛希一愣,“王爷,家父是阳武侯啊。” “本王知道,那你怎么不从军?跑去皇店做什么?你会做什么?” “我先前是在锦衣卫啊,但锦衣卫整编,我被赶去了后勤科,所以就去了皇店。” 朱常浩傻眼,这锅还在好侄孙小皇帝身上,是他下令整编锦衣卫的。结果造成勋贵子弟被放出来,去霍霍皇店了。关在锦衣卫里不好吗?无非就是多发几个俸禄,总比惹出这么大麻烦好。 瑞王爷搞不懂小皇帝,不让本王就藩,还违背祖制让本王理政,难道就是让本王给你擦屁股。瑞王爷怨念丛生。 “你告诉本王,为什么你一开口,那个什么解千户就派兵?” 薛希偷眼看了下薛濂,“他……他是侯府家将出身。” 哦,合理了。朱常浩抬眼盯着薛濂了,小样,你还有啥话说?你还冤不冤? 薛濂咬牙,低头。“这是解骏和这小畜生一起做下的事,罪将失察,教子无方。” 朱常浩有点郁闷了,就这罪名? “你有没有贪污?” “罪将有两家赌坊,还在一家青楼持股,家里不缺钱,犯不上贪污皇店这点钱。”薛濂十分不屑这个罪名。 是的,薛希也没有贪污,只是说耀武扬威,动辄鞭打民工,作恶多端,欺男霸女,就是没有贪污这条。 这让十分擅长治理贪污的瑞王很生气,也很头痛,经济犯罪才是他专长啊,这个该怎么办?朱常浩又转头看向秘书。 刘鸿训刚抬头就看到瑞王身后一直昏昏欲睡的徐国公眼中射来两道金光,你想清楚再说话。 刘鸿训本来十分不屑,本官翰林清贵出身,怕你这老东西威胁,简直笑话。但多考虑了下,还是低头一言不发。幼帝继位,勋贵不稳,于国不利,算了。 见秘书似乎也不懂,朱常浩又问曹思诚,“总宪怎么看?” 曹思诚冷笑一声,看了看徐希皋,也拿出了他的专业。 “《兵律》:妄动军器致士卒死者,以故杀论。《刑律》:诈传诏旨者,斩监候。故薛希应判:斩立决,革除世袭武职,子孙永不得叙用武职。 《兵律》:凡将帅非奉旨,不得擅调军马,失误军机者,斩。《问刑条例》:武臣失察部属酿乱者,降三级。《宗藩条例》:武勋子弟为恶,父兄连坐,降爵一等。薛濂应判:斩监候,遇赦不赦。追夺阳武侯世爵,家产抄没,族裔削军籍。” 徐希皋大怒,“勋侯‘八议’,薛濂当议功。” 曹思诚立即反问,“纵兵攻打皇店乃谋逆,调兵屠民乃不道。十恶在,何来八议?” 徐希皋顿时哑口,看向朱常浩。“请王爷定夺。” “夺什么夺?文书写好没?写好了交给孤。按圣旨,拟罪上闻。”朱常浩一拍惊堂木。 “收监,退堂!” 第87章备与不备 第87章、备与不备天工院会议室里,正在召开的是半月一次的新六卫军事会议。 刘一燝刘阁老都回到他的值房了,相比于与军汉们在一起,张介宾多少还算半个文人,也是有举人功名的。 与会的是皇骁卫指挥使方懋昌,副监军韩赞周,他们的监军提督高起潜没有两个月起不来了。 昭武卫五位指挥使汪起龙、张名振、朱可贞、李若琏、李化梧,他们的第一指挥使沈寿崇在丁忧,不在。 这是被朱慈炅深恶痛绝的,朱慈炅还有一个状元余煌也在丁忧,文武状元俱丁忧,让他已经无力吐槽。 昭武卫的监军是方正化,但他基本上不管军中事,他的兼职太多,主要是乾清宫,其次是内厂,最后才是昭武卫。实际上高起潜在的时候,他是连昭武卫一起管的,但韩赞周不行。 镇岳卫指挥使陈震亨,监军提督李凤祥。 炽羽卫指挥使成山伯王道允,监军提督刘元斌。 雷霄卫指挥使良乡伯任时秋,监军提督李国辅。 骧云卫指挥使恭顺侯世子吴惟业,监军提督卢九德。 其中王道允、任时秋、吴惟业三个人是张太后任命的,据说是英国公推荐的。 王道允还算有点武将气质,虎背熊腰的大汉。 吴惟业面色蜡黄,怎么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至于任时秋,一副老农样,这也能当指挥使?好吧,没看人家已经有个伯爵了。他是任太后的叔父,也是朱慈炅的亲戚。 朱慈炅都没注意他何时封爵的,以前还为了一个锦衣卫千户位置闹过,朱慈炅登基,直接伯爵了。这只能是张太后批的,她似乎没好意思把太康伯变成太康侯,朱慈炅听到过风声,但不了了之。 朱慈炅没有理会新来的人,爱坐不坐。他左右手分别坐着孙传庭和方正化。 开会。孙参谋也已经熟悉了朱慈炅的作派,首先汇报训练情况,招兵情况,退兵情况。 皇骁卫三千人已经满员,还多了几个。昭武卫由5000人扩编到6000人,差四百多,准备从四卫中抽调。 至于四卫,镇岳卫2840人,拟调入昭武卫386人,拟退32人。炽羽卫2216人,拟调入昭武卫14人,拟退421人。雷霄卫3112人,拟调入昭武卫2人,拟退1927人。骧云卫2621人,拟调入昭武卫22人,拟退558人。 朱慈炅拿过来,刷刷刷就签字。 孙参谋又递上一张,本月训练标兵20人。 朱慈炅疑惑,“全是昭武卫的?” 孙传庭点头。 朱慈炅抬头,昭武卫五指挥胸膛挺得笔直,方懋昌和陈震亨都低下了头,唯有站着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很好,那以后朕只需要昭武卫了,你们都可以撤了。” 陈震亨急了。他胆子也大,他是朱慈炅太子时期的太子侍卫亲军将领,跟皇帝有些猛男撒娇的味道。 “陛下,不能这样啊。我们的尖子一出来,就调到昭武卫了,不公平。” “是吗?昭武卫已经满了,那就下个月再看吧。” “是。”陈震亨和方懋昌都连连点头,互相看了眼,又把敌视的目光共同投向新武进士们。 王道允站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陛下,炽羽卫要退四百多人?” “训练都不合格,留着做什么?朕没那么银子养。” 王道允这下知道昨天的射击考核有什么用了,心头略急。 “可是陛下,炽羽卫的鸟铳和鲁密铳都没有配齐啊,不少人共用一只,所以射击训练不足。” 朱慈炅手中朱笔停顿,抬眼看向刘元斌。 “怎么回事?” 刘元斌苦笑:“皇店那边说改成七期供应,李公公没有银子也采购不了闽铁,只能多给火药。” 朱慈炅突然觉得曹化淳20板子打少了,“为什么要改七期?皇店没银子吗?” “说是要准备乐安公主大婚,太后亲批的。” 朱慈炅定住了。 他已经把张太后逼哭了,不可能再去一次,再去也未必要得到银子。更难受的是乐安是他姑姑啊,跟他关系挺好的。姑姑在皇宫受了不少委屈,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她的驸马巩永固人还不错,这大婚的确要花一笔钱。 可是,不能开内库吗,怎么挪用朕的军费?这个问题真无解。 “方伴伴,把吴淳夫的脏款先给李继周,让他优先鸟铳和鲁密铳,火炮先停下,现在的野战炮威力不够。昭武卫和炽羽卫的火铳必须先完成,还要有更换储备。” “奴婢知道了。”方正化用炭笔快速记下。 朱慈炅心头郁闷,将朱笔摔在会议桌上,溅起一团红色。朕的大明军队全靠贪官吗? 调整心情,继续开会。“朕上个月说的以步克骑的战法你们练过没?有哪些问题需要调整?” 孙传庭是唯一文官,众将的想法都由他整理,自然也由他汇报。 “都练过,但臣感觉用处不大。陛下也说,后金鞑子不是单纯骑兵,他们也是遇阵不战的。至于陛下说的散兵反冲锋,几位将军都觉得实用性不大。太乱了,真要交战,固然可以闪避对方弓箭齐射,但我方指挥也会失灵。” “这就朕说的组织度了,你们要将指挥的权限下放,以乱打乱。咱们训练过,每个士兵都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办,而敌人没有训练过,就会比我们更慌。别管那么多,先练着,总是有用的。” 会议讨论火热,当皇帝放下身段,参与讨论,那三岁幼童的身躯仿佛已经不见,或者更像一种神明的力量。更神圣光明,更具有天命的蛊惑,为新六卫注入无穷的信心和力量,唯有两个半路人,傻傻站着。 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探头张望,方正化看到了,放下炭笔出去,很快回来,在朱慈炅耳边小声说道: “福德又出事了。很多人聚在总店门口,要求退钱。” 朱慈炅感觉到烦躁,明明没有声音也觉得耳朵嗡嗡的。 “因为什么?” “九真养生茶造假。”方正化脸色也很难看,“他们改了配方,无限量供应,这段时间不知道卖出去多少。连定国公家里都有人在,据说他买了不少。” 哈哈,三百两一罐,改配方不限量,真当别人傻啊。朱慈炅已经放弃治疗了,“早晚的事,那就退钱吧。” 方正化一惊,“可是——” “没有可是。”朱慈炅拍案而起,“你们不在乎那御制二字,朕还要脸,朕还没想过用这种手段骗银子。” 朱慈炅愤然离席,不忘补上一声:“散会。” 众将和宦官全部变色,天子一怒啊。 孙传庭与闻声出值房的刘一燝、张介宾互相看了一眼。 张介宾追着皇帝去了后殿,方正化召集人员准备亲自出面去挽回皇帝的脸面。 沉默了好一会,刘一燝突然惊呼。 “完蛋,老夫也新买了三罐。” 第88章皇帝哭吧哭吧不是罪 第88章、皇帝哭吧哭吧不是罪龙诞香的香气在后殿还没有完全散去,房袖坐在殿门口研究她的刺绣,朱慈炅一个人急步冲进后殿,惊得她差点刺到手指。 “皇上。” 房袖丢掉自己的针线和绣了一半的胖鸭子,追上朱慈炅。 朱慈炅头也不回,“把殿门关上。” 房袖不解的又回去关殿门,却见张介宾老先生也急匆匆的冲了过来,只好让他进殿。 殿门关上,张介宾却停下了脚步。 只见朱慈炅攀着那已经锯短了腿的宽大御案,后背起伏,抽搐声响起。 朱慈炅的面前是天启爸爸的礼物,两具牛雕。透明轻纱帽上,是朱慈炅自己书写的匾额——“日月重光”。 朱慈炅哭了,不知道是三岁的孩童哭了,还是大明天子哭了,或者都哭了。 他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是满满的恶意,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走样变形,变成一场空,甚至比原本更坏。 他有点厌恶张太后了,总是拖他的后腿,总是莫名消费着大明皇帝最后那一点权威。 她要接手皇店,让她接手了,架构规制都设计好了,她也能走样,连新六卫的军费都凑不够。 她引入勋贵皇亲,结果搞得又闹出好几条人命。 她插手调动军队,直接破坏了宫禁,旗手卫团灭。 她还要内阁批红,脑子又不够。天启爸爸都斗不过外朝,她还不是被各种忽悠,还要自己天天查漏补缺,比王体乾差远了,至少人家立场在经验在。 她竟然又把手伸到新六卫来,一个勉强合格的,一个快咽气的,还有一个一辈子农夫。 好了,现在又是民情汹汹。 自己改组皇店本就顶着莫大的压力,也就是外朝的言路被自己封锁了,不然皇家经商还不被喷成狗,万历矿监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现在好了,朕又成骗子了,合着人家怎么也骂不到你太后是吧,朕就该遗臭千古。 朕真的不是小孩,不需要你操心,大明那么多张太后,你这个张太后怎么就不能学学呢。 朱慈炅感到自己就像一条鱼在一张渔网中挣扎,年幼的身体、空虚的皇权、无尽的腐败、不断的天灾、陌生的世界都是橫线,太后、亲戚、勋贵、宦官、大臣是一条条纵线,网外面还有一把刀一张案板,刀是黄歹极,案板叫李自成。 朱慈炅不仅仅是幼小身体的疲惫,更是强大精神的疲惫。挫折不怕,那是男人成长的催化剂,困难也不怕,那是男人信仰坚持的基础,当梦想与现实的鸿沟,希望同世界的割裂一起挤压,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仿佛历史轮回的桎梏。 朱慈炅一直有着强大的自信,有着未来远见的自负,有着掌控天下的自得。但他的自得自负统统被摧毁。他给大明的药方水土不服,他的未来见识没有同道,他是一个独行者,他的掌控更仿佛是个笑话,他连皇宫都控制不了。 泪水流下的瞬间,他想起了他的父皇,他只为他的父皇哭过。他捧起断了桅杆的破船,想念那个廋削的身影,那个不完美但可以让他任性放肆的怀抱。 那是他最初的依靠,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依靠,他感到自己无比脆弱。 缓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朱慈炅飞快的放下破船,擦干眼泪。 张介宾有些僭越,他抱起朱慈炅,在御阶上直接坐下,让朱慈炅坐在自己腿上。他用自己的长袖帮朱慈炅擦干脸上的泪珠,一双老手轻轻抚过朱慈炅娇嫩的皮肤。 “皇上还小,不用太忧心国事。” 朱慈炅挤出苦笑,但哭腔并没有完全收回。“多谢景岳先生。” “老头无用,比不上皇上的聪明天慧,也不知道怎么开解皇上。”张介宾说话温和缓慢,“不过,我觉得皇上哭出来对身体其实更好点。老头感觉皇上这段时间太压抑了,对身体可不是好事,皇上还是太小了。” 朱慈炅点点头,突然问,“景岳先生小时候,令堂管你吗?” 张介宾愕然,微笑道:“呵。好久远的事了,老头都忘得差不多了。应该是管过的,我小时候可不是个乖孩子,读书不好,应该是没少挨揍,隐约做梦还有老母亲催促读书的呵斥声。” 朱慈炅笑了,但不认。“景岳先生说自己读书不好,可是古籍医书你可熟记不少,只是不适合科举罢了。” “或许是吧,不过这也是老头年岁渐长才知道的。”张介宾又伸手帮朱慈炅正了一下纱帽,“对了,今天听皇上和诸将聊起辽东,皇上可知长白老参?它生于雪岭之巅,根须扎于冻土,看似寸步难行,实则苦寒愈久,药力愈厚。” 朱慈炅挣扎着下了地,转头看着张介宾。“景岳先生这是劝谏吗?朕知道的,不历霜雪,怎闻梅香嘛。可景岳先生知道用啥药去腐吗?” 张介宾捻须笑道:“大黄。” 朱慈炅反倒愕然了,看着张介宾。 “不过,大黄有毒啊。生用峻烈伤正,酒制后缓泻存本。若直接用生大黄清腐,必伤国本。陛下可学炮制之法,酒浸软化,徐徐蒸晒,腐去而元气不损。须知大黄入药,有九蒸九晒之法,不能急就。” 张介宾微笑着看着朱慈炅,自有一派仙风道骨之气。 朱慈炅低头拱手,“谢景岳先生教诲。” “皇上别跑,老头看你这两日气色不对,来,让老头把把脉。”张介宾眼见朱慈炅要转身,一把又把他拉在怀里。 “皇上做事总是性急,这很不好,你看茯苓隐于土下十载,看似寂寂无闻,一朝破土则利水通淋。” 朱慈炅无奈,“好吧,我听你这老头的。把自己在土里埋十年,等别人来挖吧。” 张介宾大笑,“皇上这株宝药,泥沙岂能掩风华——”笑声随着小手上脉象探知而顿止,脸色严肃的看着朱慈炅,“皇上忧思过重了,晚上是不是没睡好?” 朱慈炅也是一惊,莫非身体出问题了。“还好,只是这两日常有噩梦。” 张介宾低头沉吟,“皇上有些肝郁化风,思虑伤及脾土。皇上这两日不要过问国事了,有刘阁老呢。老头给你开一剂安神三白汤,睡前少饮即可。房姑娘,叫人去取点百合、白果、白茯苓回来。” 第89章东方不败之瞎 第89章、东方不败之瞎张介宾看着小皇帝,“要不皇上睡会觉吧。像皇上这么大的孩子都比较嗜睡,皇上睡眠时间少了。臣就在这守着,没人打扰的。” 朱慈炅很重视身体健康,闻言伸了个懒腰,点头。“也好。” 这苦逼的皇帝生活,让他把睡眠都当成任务了。他往往定好时间让人叫醒自己,没按时叫醒他还不高兴。 朱慈炅也知道幼儿的身体撑不住,知道所有事情的前提都是健康,他对张介宾的意见还是很重视的。 也只有张介宾能调整他的作息,张介宾到西苑去照顾了伤兵几天,朱慈炅这几天多少有点随心所欲了。 张介宾将朱慈炅安顿好,也真守在皇帝身边,研究起不知从哪找的医书古方了。 埋头读书中他又频频摇头,感觉这些古方都有误,很多说法更像巫术。或许真的像小皇帝说的那样,世界是发展的,古未必如今,今必然胜古。 张介宾以为可以让朱慈炅安静休息,但后殿的门还是被人捉急忙慌的打开了。 “皇上呢,不好了。方公公被人打伤,抓到慈宁宫去了。” ****** 方正化点了近三十人的庞大队伍,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崇文门外药王庙街的福德总店“济世堂”。 此时“济世堂”的门匾已经不知被谁摘下扔在街面,砸得稀烂。方正化到的时候,街面上挤满了人,差点挤不进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和锦衣卫的人在殿门口联合布防,禁止靠近。人群中几乎全部是贵族豪商家奴,高官勋戚仆从,谁卖他们账啊,依然吵闹推搡不停。 对峙双方不认识方正化也认得他的大红蟒袍,虽然艰难,但还是放他过了。 方正化率众直上二楼。 也不知道济世堂是不是风水不对,刚被自家民工砸了,又被顾客围攻。 柜台桌椅的断腿残臂一路陈列,药罐药包洒得到处都是,下脚都要仔细分辩。 来到二楼,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有员工、管事还有内廷太监。见到方正化,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 同样一身蟒袍的徐正元,李朝钦正坐在桌边悠闲品茗。曹化淳被打了,杜勋还关在诏狱,李朝钦是临时来这里坐镇的。 但徐正元在这里让方正化有点意外,他俩的品级一样,一个是乾清宫总管,一个是慈宁宫总管。 徐正元一直看不起方正化小年轻,认为他是幸进。当初在乾清宫,方正化砍了他几个手下,还让他成了猪头好长时间,梁子算是结下了。 每次一见到方正化,他就会回忆起自己跪在慈宁宫殿门口自扇耳光的屈辱。 皇店现在是太后的地盘,徐正元根本不怵方正化,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方公公来福德干什么?” 方正化根本不理他,盯着李朝钦,“柜面上现在有多少银子?如果不够,马上去吉庆总部调。” 李朝钦也是曾今的大佬,没有吱声,目光投向徐正元。 “方公公打算干什么?”徐正元放下手中茶杯,目光也死死盯着方正化。 “皇上口谕,原价退货。” “你敢!”徐正元拍案而起,“咱家今天守在这里,谁敢拿走皇家一两银子?” 徐正元身上也有太后的意思,他就是来这里坐镇,预防事情闹大的。 外面这帮富商勋贵家仆,别看闹得凶,徐正元知道他们的底细,不敢像泥腿子那样毫无顾忌的,到了天黑自然会回去。 还想从皇家拿钱,没听说过,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方正化上前两步,来到桌前,轻蔑的一笑,轻轻一掌也拍在桌上。稍顿了一下,完好的茶桌顿时四分五裂,瓷器碎了一地,响起嘲讽的哐当声。 徐正元和李朝钦吓得连忙后退,惊恐的看着方正化。 方正化一甩衣袖,“给我搬银子,搬到门口去。凭罐退银,认清了,小心有人蒙混过关。” 说完便不理徐正元,转头下楼,想要代表皇帝找回皇家脸面,安抚门外之人。 他的手下立即抓住福德管事,要去银库搬银子。 徐正元气的满面通红,跟着方正化身后,冲到楼梯口。 “吴千户,给咱家把方正化拿下。” 方正化看到几个锦衣卫围了过来,也没有多想,锦衣卫也是皇帝的人,转头看向楼上的徐正元。 “你想找死?” 但方正化马上敏锐的察觉不对,身后锦衣卫竟然真的在向他出手。 方正化没有回头,反而迅速矮身,身体前倾,顺手扒拉一块断木向身后抛去。 转身竟然发现五个锦衣卫全部向他拔刀,楼上的手下距离太远,来不及支援。但方正化也不愧是东方不败的历史原型,一提身,脚下连环腿踢出,直接踢掉一把绣春刀。 落地同时顺势一滚,就抄起了兵刃,信心大增。大堂楼梯都在刀光中颤抖,药香中似乎马上就要掺杂血腥。 他蹲地抬头,想要看清对手,却见一边白茫茫的东西向眼前洒来。来不及闭眼躲避,方正化只觉得眼中如同火烧,剧痛无比,再闭上也只有泪水长流。 锦衣卫迅速扑了上来,解了他的兵刃,把他压倒控制。刀风闪过的寒光击落了白玉烟墩帽,四双大手有力的压制了他的四肢,他甚至闻到了踏碎药渣的锦衣卫鞋底桐油味道。 猛烈的打击让方正化的意识有了一点点放空,再清醒时冰冷的长刀已经压在他的脖颈间,牛筋绳迅速将他反手束缚。 点点白色石灰洒在绯红的蟒袍上,宣告乾清宫总管被擒。 他手下的太监全部在楼上惊讶,停在原地,一时间全都有点不知所措。 方正化咬牙忍耐眼中的火烧火燎,什么也看不见,奋力挣扎却只有口中能发出凄厉的惨叫。 “押送慈宁宫!” 徐正元的胸膛同样起伏,他也有些不知道拿下方正化的后果,但送给太后是绝对没错的。 李朝钦的脚步却不自觉的远离徐正元,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绝对是一场大风暴,太后也顶不住。 徐正元简直疯了。 第90章请太后弑君 第90章、请太后弑君朱慈炅实际上在床上躺了很久才睡着,他甚至偷眼看过张介宾对古方失误的唉声叹气。方正化手下太监跑回乾清宫时,朱慈炅几乎才刚刚睡着。 睁开眼的时候,小脸上一脸不高兴,听完禀报,那一脸不高兴瞬间进化成暴怒。起身让人穿鞋,下床就朝外间走去,顺手拿过他放在书橱上的永乐短剑。 张介宾抓起朱慈炅放在御案上的纱帽,急忙追上,帮他戴好。对于他来说,方正化被袭,他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几乎相当于传说中的王振被锤杀,但英宗自己说王振是自杀。还有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在郕王理政时当朝被殴毙,但马顺又不是太监。 这是一起极其严重的事件,大明还没有过真正的先例,因为方正化,某种程度来说,已经代表了皇帝。早在朱慈炅还是太子时,有过错,就是方正化和高起潜代替受罚。 皇帝要出门,谭进还要准备御辇。朱慈炅已经冷漠开口,“抱朕过去。” 刘一燝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拿着毛笔,帽子也没戴就冲出值房,“陛下要去哪?” “慈宁宫。”朱慈炅的声音短促有力。 刘一燝一脑门的汗水,“起居官何在?翁鸿业,跟着陛下。” 朱慈炅扭头看向刘一燝,刘一燝努力调整表情,“陛下制怒啊!” “跟着就跟着。”朱慈炅已经无所谓了,“温如孔,集合护驾。锦衣卫呢?卫时春在哪?叫他速度滚来。” 昭武卫开路,皇骁卫护在左右,内厂太监跟随,浩浩荡荡的人群杀向了慈宁宫。途中王坤和锦衣卫高文采先后跟上,两个人都被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锦衣卫攻击方正化?高文采一脑门黑线,卫时春去通州了,只能他来承受皇帝的怒火,但皇帝看都没看他一眼。 高文采的愤怒也拉满了,他也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如此大胆。 王坤更是奇怪,方正化虽然年轻,但身手不弱于他,等闲三五个人近不了身,他身边还随时有人,怎么就被人拿下了? 王坤轻轻抚摸着袖中藏着的拳剑,对锦衣卫高手的警惕提高了数个等级,他已经派人通知田维章带人进宫了。 昭武卫气势汹汹的杀到慈宁宫广场,把金吾右卫的士兵都快吓傻了,见到皇帝也在,束手让位。 昭武卫迅速接管了防卫,慈宁宫的太监宫女一阵阵鸡飞狗跳,一个个跑向后殿含芳殿。 张太后刚刚听完锦衣卫千户吴孟民和徐正元遣回太监的禀报,她很关注福德店的被围攻,曹化淳屁股有伤都被招来问询了。 听到昭武卫又来包围慈宁宫,张太后彻底怒了。 司礼监年轻秉笔高时明本来是来帮太后处理奏折的,连忙起身,“太后息怒,奴婢出去看看。” 高时明以为以司礼监的地位,这些大兵多少要给点面子,刚到前殿就被锦衣卫拿下,理由是冲撞圣驾。 高时明没有看到人群中的小皇帝,这罪名太冤,跪在地上,屁也不敢放了。 他看到锦衣卫和皇骁卫的人几乎控制了整个慈宁宫,所有太监宫女全被粗鲁的制服,勒令原地不准动。 含芳殿门口,朱慈炅终于看到被绑成一团扔在殿门口的方正化。 守着他的锦衣卫已经被他们的锦衣卫同僚拿下,绣春刀压在飞鱼服上,也是讽刺。 但更讽刺的是,批头散发的方正化身上的御赐大红蟒袍。点点白灰装扮着祥云金绣,一身牛筋绳将龙纹爪身团团束缚,扯开的衣襟让龙头裂成了两半。 张太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已经来到殿门口,她已经看到了那个身着十二纹章黄袍的小孩,停步等着他上前行礼,解释。 朱慈炅没有行礼,没有解释,他死死的盯着方正化,握剑的指节在颤抖。 朱慈炅缓步来到方正化面前,理开他的乱发。熟悉的脸上是一脸白灰,白得刺眼。紧闭的眼角流出的泪水血水在白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与嘴中塞上的烂布团交汇。 方正化几乎以为是错觉,因为他闻到小皇帝身上特有的气味,被改了颜色的白眉跳动,身上挣扎了下。 朱慈炅抚摸着方正化的脸,声音尖厉。“谭进,你死了吗?” “快,解开方公公,招太医。” 一群人从朱慈炅身后冲上来,手忙脚乱的将方正化解开抬走。 张嫣皱着眉头看着皇帝,没有开口。她已经看到了人群中两个文官,其中翁鸿业兼着起居官。聪明的儿子今天要干什么,打算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吗? 朱慈炅没有继续说话,看向张太后身后的飞鱼服男子,又把目光投向高文采。 高文采已经认出是谁了。 前锦衣卫镇抚使吴孟民,小皇帝登基就被裁撤了,但听说和太康伯关系很不一般,以前的许显纯都镇不住他,难怪他会站在太后身后。 高文采犹豫了下。 但王坤却没有犹豫,无视面前的张太后,一步就跨到了吴孟民身前。 “分筋错骨手”毫不留情的锁向吴孟民双臂,吴孟民刚抬臂就被王坤如鹰爪般的手扣住脉门,顺势拉入怀中,膝盖猛击他小腹。 王坤飞快进身间精准扣住吴孟民左肩“肩贞穴”,错骨手内劲一动,又顺势抓住其右臂,如蛇缠行至其手腕。后腿反踢助力,右腕反拧同时上摔。 吴孟民一开始就没有想到有人敢在太后面前动手,就像方正化没有料到锦衣卫会向他出手一样,他的武艺比方正化差远了,几乎是没有作出啥有效反应,就被全力出手的王坤暴揍击垮。 小腹剧痛刚刚传来,左臂便如被巨力活生生扯断一般,然后右臂同样被锁死。身体被一摔腾空,脚下失力,重重的落下,那条右臂也感觉不属于他了。 几乎是在眨眼的时间,就看到王坤前垮,拉了吴孟民一把,然后摔了他一下。 再眨眼时,王坤已经跪骑在吴孟民后背,左手扣着他变形的右手,右手压着他的后脖颈,把他像一条死狗样压在地面。 彻底制服了。 王坤完事还有点疑惑,就这?一招都没有避开,自己还藏了“拳剑”,套了金丝软甲。他疑惑的看向张太后身后,没有陌生人了啊。难道田维章又要白忙活了? 他一抬头,张嫣却吓得连连后退,还好身后有曹化淳扶着。 曹化淳也是心跳极速加快,疯子,御马监出来的疯子。他还看到王坤打斗中藏着的兵刃和金丝软甲,这是要干嘛? 张太后把目光投向朱慈炅,先开口了。“皇帝要干什么?” 朱慈炅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吴孟民的被擒而消失,反而被张嫣摆出的太后架势刺激,昂着头。“朕也想问太后要干什么?” 不称儿臣了,不叫母后了,张嫣一瞬间心如死灰,终究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啊,嫡母又怎样,自己就不该站出来。 “皇帝带兵闯慈宁宫,还问哀家想怎样?” “先是要杖杀高起潜,现在又用下三滥的手段谋害方正化。这里还有王坤,谭进。太后需要,朕把田维章、卢九德也叫来,太后全杀了吧。”朱慈炅语速飞快。 张嫣被气懵了,看了眼王坤,亏她还觉得这个沉默本份的是皇帝身边最好的人,他今天的无礼行为和刺驾有何区别。 “你去慈庆宫听听麻将声,你这么大点就被高起潜蛊惑赌博,哀家后悔没有真打死他。再说这个方正化,皇家的银子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要让出去?” 朱慈炅感到头痛,冷笑声发出。“朕的名声就值那几个银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信誉?你觉得皇家还有多少信誉?” 曹化淳开口,“皇上,奴婢插句嘴。先前福德的“祛风散”材料一模一样,瓷瓶装的比纸包散装的贵了数倍,不是和现在“九真养生茶”一样的道理?” 朱慈炅几乎被问住了,歪头看着曹化淳,“你在南京呆过不少年吧,就这点见识?“明码标价”和“货真价实”是一样的道理?皇店维持这么大的规模靠皇家权威生存?皇家经商就是靠坑蒙拐骗?今日不退钱,明日皇店的东西还卖给谁?那么多靠皇店生活的民工怎么养?” 张嫣胸口起伏,花枝微颤,语气冷漠,“这就是你带兵强闯慈宁宫的理由?” 朱慈炅转头,毫不避让的对视,神色都显得狰狞。“不是。” 他抽出手中短剑,扔掉剑鞘,双膝跪地,双手捧剑,举过头顶。 “儿臣请母后弑君!” 第91章血染慈宁宫 第91章、血染慈宁宫那一瞬间,曹化淳感觉他都要快扶不住张太后了。 整个慈宁宫鸦雀无声,含芳殿前的温度都陡然下降,似乎连呼吸都是种错误。 所有人在目光都聚焦在朱慈炅和张嫣身上。 张嫣盯着眼前小小的身影,那高举着的剑仿佛刺入心尖,前所未有在疲惫感袭来,意识有一瞬间是飞出天际的。 她恍惚间看到了天启帝,他们挽手在御花园散步,小小的人儿骑着小小天启三轮车在前方引路,从花间钻出又消失。 她紧紧咬住嘴唇,转身。没有注意银齿已经将嘴唇咬破,她发间凤钗流苏剧烈晃动。 “关门。” 带着哭腔的两个字发出后,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随身宫女看了看张太后,又看了看朱慈炅,准备听太后的。 朱慈炅冷漠的起身,转身看着被王坤压着的吴孟民。“把他的头扬起来。” 刚刚没有及时反应的高文采连忙上前抓住吴孟民的发髻一拉,让皇帝看清他的样子。 但朱慈炅却没有看他的样子,手中的剑快速刺进了吴孟民的喉间,又飞快的拔出。 吴孟民惊恐的看着皇帝,只来得及发出“呵呵”的怪声。 鲜血随着朱慈炅的收剑而飞溅出来,溅在了朱慈炅的黄袍上,溅在了含芳殿的殿门上,溅在慈宁宫的金砖地板上。 世界仿佛在一刻静止。 王坤看到皇帝挥剑,他知道那柄剑,其实并没有开锋,可能砍不了啥,但没有想到是直刺过来。他能感觉到身下的吴孟民,猛烈的蹬了蹬腿,体温便开始消失。 高文采也惊慌不已,看到皇帝刺剑的时候,他都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吴孟民的鲜血喷出,他才放开他发髻,让他的脑袋无力的垂落。 刚准备转身的曹化淳也看到了,然后身体便呆住了,转身的动作停住,目光愣愣的跟着血线从剑尖滴落在地上。 正要关殿门的宫女也看到了,第一股血泉就是向她的反向飞来的,血光染红了她的双眼,她关门的动作便停止了。 人群中的翁鸿业也看到了,皇帝才三岁啊,一时间,他不敢相信眼前魔幻的一切,紧握的书册掉落在地。 这一剑算不得惊艳,甚至有些笨拙,但果决无比。 这是朱慈炅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剑。 这一剑,斩断了前世自带的正义道德,斩出了铁血帝王的冷血无情,斩开了身上的层层枷锁。 这一剑是天子一怒,一样血溅五步。 这一剑是稚子鹰扬,一样快意恩仇。 张嫣回头依然泪流满面,美目中却尽是难以置信。 “炅儿——” 她不顾自己形象不雅,转身疾步走向朱慈炅,不过王坤已经抢先一步抱住了朱慈炅,夺下了朱慈炅手中滴血的剑。 朱慈炅依然冷漠的看着张嫣,但她那根本隐藏不住的关心还是让朱慈炅心中乱跳,咬牙发出命令。 “温如孔,带上昭武卫马上去给朕灭了徐正元。” 张嫣脚步停住,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什么也没有抓住。 朱慈炅此时方才闻到一股血腥味,心中难受之极,但他意志一直坚定,一直控制着自己的颤抖。 不过小小心脏的极速跳动却不被他控制,他感到气血翻涌,指尖发麻,头痛同时发作,视线模糊,晕了过去。 “皇上。” 王坤抱着朱慈炅,迅速反应过来,也不理太后,飞快的向乾清宫奔去,那里有皇帝最信任的医师。 混乱的慈宁宫立时更加的混乱,锦衣卫和皇骁卫快速撤退,紧跟在王坤身后。 张嫣跌坐在含芳殿门前玉阶上,翟衣凤纹长裙洒落地面,没有了她似乎天生就具备的优雅高贵。 吴孟民的尸体和血迹就在她不远处,与她一起组成一副美人血尸图。 脚步声嘈杂慌乱,被放开的高时明急奔回来,在含芳殿的血迹前慢慢收住脚步。 曹化淳冲内监们怒吼,“还不赶紧清理。” 人与人在忙乱中碰撞,还夹杂着宫女的哭泣声。 张嫣闻到了血腥和殿中熏香交织的恶臭,她的手紧紧抓住腰间的玉佩,那是天启帝生前送她的,那一丝冰凉提醒她还有感觉。 “太后。” 高时明跪在张嫣面前,想叫她回宫。 张嫣却凄然一笑,“高秉笔,我做错了吗?” 高时明抬头看了一眼张嫣身后的曹化淳,低下头。 “殿下从接手司礼监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只不过陛下天慧,这一天来得早了罢了。” 张嫣猛然一惊,诧异的看着高时明。“什么意思?” 高时明回想起被迫给朱慈炅读《武宗治国弊政十戒》时场景,苦笑。“太后难道不明白,大明的中心只能有一个,只能是乾清宫。” 高时明稍顿了下抬起头。 “陛下其实早就不算隐晦了,天工院复议制旨,侍中司亲王督政。陛下针对的是谁,太后心里其实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吧。” 张嫣冷笑一声,“你其实也反对哀家批红吧?” 高时明低头,“臣不敢反对,也没有资格反对,因为臣是太后提拔的。但臣还是忍不住想问,殿下开始并没有插手朝政,为何会突然接手批红?” 张嫣也陷入了回忆,但还是开口反问:“你不觉得陛下手段太暴烈了吗?” 高时明嘴角一笑,“陛下暴烈也好,仁慈也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句话应该是外臣问比较合理,殿下是陛下的母亲。” 张嫣愣住了,但总觉得胸中有团恶气萦绕,“如果哀家打死不放手呢?” 高时明愕然,沉默良久,还是开口。“请殿下招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进宫,控制京营和大内,然后还要在内阁有人支持殿下。” 《重启起居注·翁鸿业实录》 巳初三刻上怒闯慈宁宫,昭武卫三百甲破金吾卫戍防。锦衣指挥使高文采面色如土,御马少监王坤攥紧拂尘指节发白。 巳正含芳殿前,司礼秉笔高时明伏地请罪,蟒袍太监方正化口塞秽衣缚于阶下,面覆白灰似戏曲丑角。 巳正一刻:太后出殿,九翟冠东珠摇曳。上执永乐短剑昂首:母后欲尽诛儿臣肱骨耶?剑穗赤绦震颤如惊雀。 巳正二刻王坤暴起制锦衣卫千户吴孟民,错骨分筋如庖丁解牛。太后斥曰:皇帝欲效武宗故事乎?上忽跪献剑:请母后弑君!剑锋映朝阳,寒光灼灼刺目。臣笔墨坠地,见太后唇破血流,转身时珍珠步摇缠入翟衣。 巳正三刻上突刺吴孟民喉,血溅十二章纹。王坤犹压尸身,高文采擒发髻未松。臣录:帝亲执短兵,诛逆卫于含芳殿前。忽闻太后泣唤乳名,声如杜宇啼血。曹化淳扶太后退殿时,臣见老宦官罗袜尽赤。 第92章内阁的担当 第92章、内阁的担当黄立极这段时间,那是相当的“飘”,走路都在学着戏腔,见谁都温和微笑。 “呈秀一倒,内阁吃饱”。阁老们现在一点都不怕崔呈秀在各大衙门轮流展出的人皮,遇到还要抱拳行礼。 自张居正后,大明内阁好多年了没有这么轻松了。 欠响先送点燃眉解了再说,救灾也没问题但不能拨银得换成粮食,治水是皇帝关注的钱粮物资都要补齐。 “哗拉拉”的一百多万老黄眼都没眨下。主要是小皇帝那边统计有误,那些古董名画拍卖才是大头。 四百万只是保底,五百万是老黄的眼力,吉庆那些个漂亮小姑娘的口才说不定还能再多几十一百万。 不过大明这次抄家抄得是真干净,从来没有这么实打实的,连投献都一样充公。都察院、东厂、锦衣卫三方联合各自记账这个方法不错,以后要形成惯例。 不过,话说凭什么皇家拍卖也要收佣金? 黄立极这个阉党都有点想弹劾那些阉人了,算了,和气生财。 再说,皇上最不喜欢弹章了,毕竟先帝就是被弹章气的,文震孟之后更没有不长眼的乱弹了。 “稚绳,你看看这青铜方彝。资料上说是汉代,老夫怎么觉得不对,汉代少有刻《尚书》铭文的习惯啊。” 黄立极戴着叆叇,盯着吉庆送来的下一期拍卖资料。 孙承宗整理完手头奏章交给随侍中书,瞟了一眼。“呵,底价十万呢,老夫可买不起。管他汉代还是唐代。” “嗯。”黄立极摇头否定,“要真是汉代,最少值十五万,二十万也有可能。价标太低了!就是这‘明德慎罚’四个字让老夫有点疑惑。” “有翰林院背书呢,应该假不了。上次那本《寒食帖》是赵孟頫仿的,他们不也鉴定出来了。”一向严肃整天苦大仇深的毕自严,这几天眉眼都开了,很少见的也加入讨论。 “不过,首辅你要当心,吉庆的手段就是欺负行家。你要觉得十万价低了,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到时一开拍,二十万都顶不住。” “那倒是。说起赵版《寒食帖》,长公,老夫可听说最后到你手上了,不拿出来大家鉴赏一下?”黄立极话一出口,所有目光都盯上了一边的张瑞图。 连一直沉默的的来宗道都侧目不已。五万三千两啊,严重溢价了,但当时可是杀疯了,来宗道自己都报了个六倍底价的六千两。 张瑞图是托商人出手的,没想到还是被人知道,只能笑道,“首辅的消息可真灵通,改天有空在下做东宴请诸位。” 孙承宗冷笑一声,“你可要好,别哪天又拿出来拍卖了。” 这毒舌,瞬间让内阁冷场。 恰在此时,一个太监闯入内阁。“诸位阁老,皇上带兵杀去慈宁宫了。” 所有人目光一凝,黄立极愤而起身,“刘一燝干什么吃的?” 来宗道一把抓住太监,“发生了什么事?详细禀来。” “小人也不知道。方公公去福德办事,说是被锦衣卫袭击抓去了慈宁宫。然后皇上就怒了,刘阁老拦不住,只能叫起居官跟随。” 众人稍稍放下心了,皇帝虽小,但聪明理智不输成人,有起居官在,他肯定要注意历史影响的,应该不会发生大事。 “速去慈宁宫打探消息,有事速速来报。”孙承宗出声吩咐。 轻松的心情烟散,内阁六人都望向门口,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谁会袭击方正化?” 黄立极坐不住了,起身转圈。皇帝弑母的极端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但好不容易外朝消停了,大内又风波不断。袭击方正化,跟袭击皇帝有什么差别? 张瑞图听闻变故时手中毛笔折断,墨汁污染刚写好的《贺平贼表》,白水王二被陕西巡按吴甡斩了。 张太后到底在干什么?如今皇帝兵势正强,怎么能袭击方正化呢?大明可不是只有一位太后,皇帝要把那位抬出来,你张太后怎么办? 张瑞图也深深的感觉女人不靠谱,温水煮青蛙都不会。这么刺激小皇帝,小皇帝虽然不会弑母,可是完全有能力软禁你啊。 来宗道无意识的拿起茶杯,张太后理政可能真的不行,还老闹出变故。 廷议的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人选,她居然圈了王永光,霍维华。来宗道不知道她的理由是啥,但可以确定没有人给她意见。 王永光还在诏狱,一直没结案,这是要和皇帝作对,故意翻案?霍维华是先帝亲自贬的,先帝也错了? 恐怕便是提名的黄立极也不愿启用霍维华,因为他是知道通不过才提名的,要是真有机会,你看他开口不。这乌龙也能闹,黄首辅要百口莫辩了。 还好皇帝前还有刘一燝把关,否则这事送到皇帝案头不得又是一场风暴。 孙承宗心情一下就糟透了。 建奴要是知道大明现在的情况会怎么反应,禁卫火并,京师动乱,皇帝和执政的太后有矛盾。 都说了稳定压倒一切,这张太后怎么还各种搞事?不行,最少得两宫并立。 皇帝也不能惯着,动不动就调动昭武卫,你在大内打仗呢?看着聪明睿智,还是小孩子心性。 详细消息几乎在王坤冲回天工院的路上就送到内阁,然后是一屋子张大的嘴,久久没有人反应过来。 黄立极最先站出来,也该他站出来。 “稚绳,你去西苑顶住昭武卫,不能让他们出宫,否则会引起更大麻烦。子由,你去慈宁宫稳住太后,不能让她再有过激行动。长公,子先,你俩和我一起去天工院,看看皇上怎么样了。景会,你留守内阁,无论哪边有事都先联络。” “稚绳,子由,二位以为呢?” 来宗道拱手,“首辅安排稳妥。” 孙承宗已经抓起官帽准备出门,“就这么办!” 天工院外,已经一片萧杀气氛。 军事会议还没开完的几位大将又聚集回了这里,正与刘一燝对峙。 “老夫说不准就是不准。不管皇上下了啥命令,都是乱命,老夫这里不可能有圣旨。别扯你们的条令,老夫是皇极殿大学士,皇上醒过来,有问题我负责。你们都给我回去。” 方懋昌也是头痛,“温如孔已经在调兵了。我们以皇上的旨意为大,就算阁老不给圣旨,恐怕也阻止不了。高公公、方公公都不在,我们没人能担责。” 孙传庭也在极力劝说几位指挥使,可惜他的参谋职位没啥用,见到黄立极和张瑞图徐光启赶到,如见救星。 黄立极早有预见,当即站在刘一燝一边。“内阁也不同意出动昭武卫,孙阁老已经去西苑了。抓一个徐正元用不到你们,让刘若愚去如何?方指挥不放心,让高文采也去。这样即完成了任务,又不用调兵。” 黄立极拍着方懋昌的肩膀,“方指挥,这里的安全更要紧。” 方懋昌立时觉得黄立极的主意很好,转头和张名振交换眼神,又看到慈禧任太后火急火燎的赶来,这个能做主,到时皇帝也不能怪罪。 于是所有人都围住了任太后,任太后着急看儿子,都没听明白就开口。 “内阁的意见很好,照阁老们的意思办吧。” 第93章皇帝的清醒 第93章、皇帝的清醒朱慈炅已经醒过来,头痛欲裂。刚刚张开双眼就看到一跟长长的银针在慢慢往自己身上扎,忍不住有些惊慌。 “皇上莫动。”一个陌生又眼熟的太医正在给朱慈炅针灸。陌生是他从没有来过天工院,眼熟是给天启帝续命并拔掉天启续命银针的人就是他。 朱慈炅闭上了眼睛,但还是清楚听到张介宾的声音,心中稍定。 “叶太医,你怎么看。” “恐怕是惊悸引起的温病,针灸对这个基本无效。”叶太医声音平和沉稳,并无外间的焦急。 “我也是这么看。陛下平日就有头痛之症,如果这温热不退,恐怕很麻烦。”张介宾倒是有些紧张,毕竟他和皇帝朝夕相处,感情不一般。 听到温病,朱慈炅大吃一惊以为是瘟,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发烧,他费力开口。 “张先生,除去衣物,以烈酒擦拭朕全身。” 叶太医闻言露出惊喜,“对,此法有记载,差点忘了。” 朱慈炅沉沉睡了一觉,深夜才醒来。出了一身汗,反倒感觉神清气爽了,似乎头痛也远去了,就是——有点饿。 他睁开眼,感觉小手被人握着,烛光中认出是任太后,脸上还挂着泪珠。 微笑道:“娘,我饿了。” 任太后惊醒,瞬间开心,又有点手忙脚乱。“哦,张太医。炅儿,别急,圣母马上给你做吃的。” “煮碗粥即可。” “皇上感觉如何?”张介宾代替了任太后的位置。 “还好。这里是天工院还是西暖阁?” “天工院。” “外间都有谁?” “内阁都在,四王也在,张太后——也在。” “内宦呢?” “王体乾,刘若愚,李实,王坤,谭进,卢九德。” “值岗大将?” “方懋昌,汪起龙,张名振,有伤的朱可贞也在。另外,高文采,骆养性都在。” “田维章在不在?” “他守在乾清宫大殿,皇上找他?” 朱慈炅点点头,又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似乎是一剑开天门,从此天地宽。 田维章很快就来到朱慈炅面前,恭敬跪下,“皇上。” 朱慈炅已经自己穿衣坐起,准备下床,田维章连忙提鞋上前。朱慈炅摆手,“不用,朕躺了大半天,活动下。” “宫中有无异动?” “臣进宫迟了,似乎没有。” “方伴伴怎么样了?” “没大碍,只是——招子可能保不住,拖的时间太久了。” 朱慈炅坐在任太后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小手抓着护手,指节突出。长叹一声,“朕可能要招你回到身边了。” 田维章点头,又犹豫到,“那密卫的事——其实皇上也可以调九德回来。” “密卫交给方伴伴,你和王坤留着朕身边。卢九德太年轻了,朕怕他会和高伴伴、方伴伴一样,多锻炼几年再说吧。” “奴婢遵旨。” “你去找方伴伴互相交接吧,先把乾清宫控制起来。出去传李实。” 田维章从后殿侧室出来,看到张太后一个人孤零零端坐在客坐软椅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互相看了眼,田维章躬身施礼,便朝外间走去。 天工院会议室内,大佬云集。 说来搞笑,田维章不认识李实,他走向卢九德,把卢九德惊喜得差点摔倒。却听田公公问,“谁是李实?”一时愣在当场,委屈得瘪嘴。 李实起身,经过卢九德点头确认,田维章才在李实耳边轻声道:“皇上召见。” 见田维章又要出天工院,刘一燝想要叫住问问情况,但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 座中大佬也是神态各异,不过,任太后和张介宾先后出来大家也已经知道皇帝醒了,从太医口中得知皇帝似乎并无大碍。悬着的心便落地了,大明经不起再来一次三个月的皇帝了。 黄立极是内阁最紧张的一个,因为他的地位完全依赖小皇帝,不管换成谁,都不可能让他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下去。 张瑞图也很紧张,虽然他押宝信王府,可押的是信王妃肚子里的那个,不是信王。皇帝现在驾崩,那只能是信王上位,那张太后和他都要靠边站。 来宗道关心的是张太后,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招成国公进宫,据说还招了英国公和定国公,两个老头都没有理她,只有年青的朱纯臣挨了来阁老一顿臭骂。 孙承宗看得更远,小皇帝出事,信王未必是当然人选。诸藩赴南京,南京也是帝都啊,要是他们不服北京,在南京公推福王怎么办,福王也在那的? 大明就从来没有过藩王集结的事,他们聚在一起,文官集团未必顶得住。到时候,必然是天下大乱的局面。 王体乾也忧心忡忡,虽然批红被慈宁宫夺了,但皇帝还是信任他的,大内的太监依然归他管理。 就个人性格而言,他也不想站在风口,现在这样就挺好。但要是再换个皇帝,他恐怕连李永贞的归宿都得不到。 刘若愚是神色慌张。东厂的抄家大计如火如荼,每天数银子的日子不要太开心。虽然皇上说全部归太仓,但刘公公有的是办法往内库搞。正和户部打嘴炮呢,宫中惊变,他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 四位亲王,瑞王朱常浩早已经明悟了,他就是来做样子的,都已经安稳的睡了一觉了。他十分相信天命在大侄孙,朱家就没有过这么妖孽的皇帝。 不过朱常浩还是有些担心,只是方向和别人不一样。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他还一直拖延着呢,前几天他看皇帝脸色不好,不想触霉头。结果又出了这事,那就继续拖着吧。 管他呢,大侄孙挺喜欢自己的,又不会真拿箭射自己,虽然他刚刚提剑杀人了,那都是你们不长眼。 对付皇帝这种生物,朱常浩觉得自己最牛逼。从父皇、皇兄、皇侄到现在的皇侄孙,都能确定自己无害,超级喜欢自己。 朱常浩甚至有点看不起自慧王桂王两兄弟。一个吃斋念佛的一个胆小怕事,那像自己这么潇洒,要有把柄在皇帝手上,让皇帝随时可以收拾自己。都是一家人,怕个屁。 信王朱由检心情很复杂,说不清楚,更不敢流露。既希望侄儿无事,隐隐又有些期待,搞得他坐立不安的,又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不安。 从白天到晚上都神经紧绷,任太后最早出来的时候,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在反思自己舒气的动作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好的联想。 似乎是过了很长时间,中间任太后和宫女都进去过了,李实才出来招呼大家进去。 天工院后殿侧室并不宽,比不了西暖阁,都有些挤不下大明的亲王、内阁、司礼监。 见到皇帝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心咯噔了一下。 皇帝盖着被子,小脸额头上还搭着棉巾,闭着眼,一副有气无力快要咽气的样子。 目光瞬间聚焦到张介宾身上,张介宾只能一脸苦笑。 “黄首辅,刘阁老。”朱慈炅的声音气若游丝。 “臣在。”黄立极和刘一燝跪下,脸色几乎是一个模子的悲愤。 “瑞王,信王。”朱慈炅似乎马上要咽气了。 “臣在。”朱常浩和朱由检也跪倒了,朱常浩狐疑的盯着小皇帝,朱由检低着头。 “朕若不虞,你二人谁可担江山社稷?”朱慈炅似乎又回魂了。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集体跪倒,神色诡异。我的天,大明这是怎么了? 朱由检甚至哭出声来了,“王叔长者。” 朱常浩一脸不开心,还有两个呢,怎么单拎我出来。“皇上别找我,隔着辈分呢。” 朱慈炅呢喃道:“那就信王叔和由崧叔吧。朕若不虞,信王叔北京监国,由崧叔南京监国。以后再由内阁从宗室中选人过继于父皇。” 孙承宗大惊失色,“皇上。三思。” 朱慈炅睁眼,凶光毕露。 “朕暂时还死不了,就先这样安排。” 第94章两宫退场双王登台 第94章、两宫退场,双王登台所有人退出天工院后殿侧室,对在后殿孤坐的张太后行礼,又来到前殿大会议室。 刘一燝面带苦涩,将值守的倪元璐叫醒,回头看了看慌张的内阁,和神色各异的诸王内宦。 “制旨吧。” “老夫不同意。”孙承宗阴沉着脸,须发怒张。 “有用?”刘一燝冷笑回答,又看向黄立极,“皇上让你我二人承命,你怎么说?” 大会议室内呼吸可闻,气氛压抑。 黄立极一直低着头,手指在大腿上敲击不停,沉默良久,声音有些沙哑。“遵皇上旨意。” 来宗道死死盯着黄立极,只有他有资格反对,忍不住厉声开口,“中五。” 黄立极摆摆手,作出了决断。“皇上还在呢,不过是立两个监国。” 是的,不过是立两个监国,十七岁的朱由检和二十一岁的朱由崧,一个信王,一个褔王世子。 总比南明时一堆监国强,现在立,这两个就是合法的,省了北京沦陷后南方的不知所措,各种乱来,内斗。 万一朱慈炅失败,这大明的传承依然会有序,真出个南明也不怕,算是后手中的后手。 鞑清有八旗议事,我大明有几十旗议事呢。朱慈炅发现,扭扭捏捏的防备着藩王,不如将藩王推上前台,能怎么的,谁敢谋逆谁能谋逆不成? 关建是,收拾藩王比应对太后容易太多了,没有什么枷锁。 血脉太远,朱由校就自己一个儿子,最亲的信王都差着辈分,朱由崧也没儿子,朱家慈字辈就皇帝一人。 有监国主持朝议后,太后还能把持批红不成,这可是朱慈炅的“遗命”,先帝遗诏也没有太后辅政。 王体乾又被叫了进去,出来后补充了皇帝的新信息:北京由信王监国,瑞惠桂三王辅政,各制监国辅政金印,持国由信王,执政由三王。南京由朱由崧监国,潞王朱常淓、福王朱常洵辅政,与掌印太监刘应坤一道主持南直事务。 好嘛,除了几个娃娃,嘉靖系的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内阁诸位反而不慌了,没有福王的卷土重来,制衡不断,这是皇权手段啊。那么小皇帝—— 几个聪明人皆叹服不已。如此一来,两宫体制全面瓦解,而且,雨露均沾,宗室也说不出意见来。 所谓的两宫体制,实际上只有一宫,只有张太后把持朝政,任太后基本不说话。有人以为皇帝会推出亲娘和张太后打擂台,没想到是掀桌子。 那所谓的“病危遗诏”,刚刚担心不已的诸臣,瞬间反应过来,被小皇帝耍了。只有皇帝的天慧才能如此布局,所谓的“病危”如果不是“病危”呢? 孙承宗甩了甩袖子,“你们慢慢拟诏,老夫回家睡觉了。”第一个走出天工院。 “稚绳,等等,一起出宫。”来宗道也生气了,追上孙承宗。 刘一燝“哈哈”大笑,毫无仪态的瘫躺在坐椅上。“按皇上的意思,慢慢拟。” 黄立极也摇头苦笑,“咱们皇上啊——” 会议室氛围一下就变了,刚刚还担心、兴奋、犹豫、恐惧的信王朱由检莫明其妙的看着阁臣,又看向瑞王。 朱常浩心中也咒骂一番,我就说这小子天命护体怎么可能嘛,又把叔祖们拎出来耍,得,这次外面那两个也没跑。 辅政,辅个鸡毛政,还不是要你拿主意,我们就是你的傀儡。五叔祖不介意做傀儡的,皇店生意是不是要分点?那个曹化春是个人才啊,本王没了膳地,做点小生意总可以吧。 朱常浩看向王体乾,“你去问问皇上,辅政亲王是不是可以不用每天来乾清宫点卯了?侍中司撤了呗?” 王体乾连忙点头,瑞王爷身份又高了。 然后很快回来,“皇上说可以,就是瑞王爷的俸禄按天算,哪天没来就扣哪天的。” “去——”朱常浩大怒,刚要开口骂又赶紧闭嘴,颓然拉了把椅子坐下。 ****** 皇宫外,崇文门外药王庙街,福德总店“济世堂”内。 袭击方正化的锦衣卫已经全部毙命,甚至牵连家人,罪魁祸首的徐正元也马上要迎来他的结局。 不过,锦衣卫只是包围了济世堂,东厂的人甚至没有上二楼,整个二楼只有两个人。 慈宁宫副总管李朝钦给慈宁宫大总管徐正元倒满了最后一杯酒,想给他最后的体面。 “老徐,来,咱家敬你,送你上路。” 徐正元身体在颤抖,引以为傲的一身蟒袍已经除去,一身白衣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上,迟迟不敢伸手。 “为什么?” 李朝钦平静的夹了一片烤鸭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盯着旁边的三尺白绫。“别拖了,干脆点。反正你拖不到天亮的。” “为什么?”徐正元似乎还有最后的倔强。 李朝钦摇摇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外面那些人会听你的?”徐正元的目光盯着李朝钦,似乎想把他看穿。 “咱家大小也曾是东厂副督,这点面子多少也还有吧。”李朝钦随口敷衍。 “不,不对,你是皇上的人。”徐正元感到恐怖。 “什么皇上的人,你不是皇上的人?咱们太监啊,都是皇上的人,你不会这道理都不懂?”李朝钦冷笑着盯着徐正元。 “不,不可能。你曾是大内大珰,怎么甘心做小?”徐正元摇着头。 “哼”李朝钦冷笑一声,指了指胸口。“教你个乖,下辈子记得。我们这群阉人的地位,从来不是职位高低决定的,比的是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徐正元无比挫败,“你一开始就是皇上的人?” 李朝钦面色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很久以前,就是在现在的天工院,当着先帝的面,我就向太子——就是皇上效忠过。可惜,我年纪大了,又没有在皇上身边陪伴过,所以只能帮皇上做点小事。你不觉得咱们皇上是天命所归吗?” 徐正元的手颤抖着伸向了酒杯。“我死后,你就是慈宁宫大总管了?你不会害太后吧?” 李朝钦摇摇头,“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后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嫡母,只要她不胡思乱想,没有人会害她。” “有白绫了,就不用毒酒了吧。”徐正元仰头一饮而尽,面色被呛得略略发红。 李朝钦帮他把白绫挂上系好,静静的看着他上凳。 徐正元最后看了眼李朝钦,似乎还想问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自己把脖子挂了上去,一狠心将脚下的凳子踢翻。 木凳摔翻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李朝钦无意识的抚摸着手上先帝御赐的玛瑙扳指,沉默的看作徐正元最后悬空挣扎,直到咽气。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好搭档魏忠贤,他死在了病床上,而自己还活着。 第95章母后非敌手 第95章、母后非敌手当夜色渐渐沉寂,天宫院后殿依然灯火通明,慈安太后张嫣还坐在那里,沈默着不知道在想啥。 任太后的宫女薛红来给挂着的转芯灯加油,加的是芝麻油,不是昂贵的鲸脑油。这是嘉靖年间炼丹技术进步带来的衍生产品,用蒸馏法“三蒸三滤”制作而成。 除了转芯灯,其实也还点着蜂蜡。烛光倒映下,张太后的影子在地板上晃动,极似乾清宫星空中的云卷云舒。 任太后白天的时候几乎和张太后翻脸,她将皇帝的晕倒怪罪于慈宁宫了。不过,任太后虽然地位尊贵,并没有啥实力,就算是翻脸,也不过是无力的哭泣,语无伦次的指责。 这和她儿子没法比,谁能想到一个三岁孩童敢拔剑杀人。 开始的时候,张太后是极为气愤的,她没有想到三岁的皇帝会挑战她的权威。 跪请弑君的动作,把她张嫣当什么了,那几乎就标志着母子决裂,张太后愤怒悲伤到了极点。 天启去世后,她即希望朱慈炅平安长大,又希望他有担当有决断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儿子的成功将来史书上少不了她的教子有方。 但当皇帝的决断落在她身上时,她才发现儿子的成长超乎她的想象,那是一个对权力极为敏锐的小家伙,不愧是天家的种。 但当皇帝亲手扬剑杀人时,张嫣感觉世界都变了,他怎么敢的,怎么能在慈宁宫杀人的。 除了极度震惊,她内心还有一个巨大的恐惧,即便她身为嫡母,挡了皇帝的路一样不安全,真正合格的天子都是无情的怪物。 朱由校不是合格的天子,但他儿子是。 高时明的提醒让她明白,三岁天子已经有了天子的思维。 召集国公的结果同时让张太后明白了一个现实,大明没有太后执政的土壤,祖制的力量清楚明白的展现。 她无力对抗皇帝,更何况,她不是朱慈炅的生母。 在皇帝的书房静坐,她也看明白了一些事,她在外朝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好摆布的对象,并不是她的地位真正有多高,能力有多强。 她好忽悠而皇帝不好忽悠,所以她被推了出来。 按照大明传统,慈宁宫的主人应该是任妃而不是她。 所以她执政的假象一开始就是有人的阴谋算计,可惜这帮人能算计她却算计不了皇帝,一个可以亲手杀人的皇帝。 “张娘娘。”换完灯油的薛红还是忍不住开口,她是今晚第一个跟张太后打招呼的人。 张嫣挤出和睦的微笑,看着任太后的这个亲信。 “我听张先生说,皇上其实已经无碍。任娘娘都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宫吧,我去招呼人送您。”薛红不知道慈宁宫发生了什么事,但张太后这个样子却叫人有些可怜,这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啊。 “哀家在等皇帝召见呢。”张嫣微笑着,久不开口,感觉喉咙有点涩。 “那我去跟皇上禀报下。”薛红矮身施礼,没有发现皇帝召见太后有什么问题。 朱慈炅此时已经没有了多少睡意,正在听王坤说着皇帝昏倒后发生的事。 “孙阁老拦住了温如孔,虎贲左卫和府军卫都站在孙阁老身后。孙阁老说,如果昭武卫一定要出宫就从他尸体上过去。温如孔不敢——” “皇上,张娘娘说等你召见呢。她都在外面坐一晚上了,连晚饭都没吃。”薛红进殿打断了二人。 等我召见?朱慈炅都被她说懵了。想了想,笑了,又问:“内阁诸王还在外面吗?” “刘阁老,黄阁老,王公公,李公公在,其他人都走了。皇上要先召他们吗?” 这个薛红完全不懂皇帝话中的政治深意。或许也因为此,她躲过了当初天启帝的清宫,她能成为任太后最信任的宫女,笨味相投嘛。 “不,给朕穿鞋。”朱慈炅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皇上,奴婢要跟着。”王坤和薛红一人一只脚,他却突然开口。 朱慈炅想了想,微微点头。 “儿臣拜见母后。让母后担心,儿臣有过。”朱慈炅很乖巧的在张太后面前磕头行礼。 张嫣正盯着烛火发呆呢,闻声转头,皇帝还是那么乖巧,似乎白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果然,皇帝都这么无耻,脸皮厚,以前朱由校惹她生气了,也是这样的。 “皇帝请起。” 张嫣看了眼皇帝身后的王坤,果然还防着我呢,以后再也不会有和皇帝单独相见的时候了。 “听薛红说母后没有吃晚饭,圣母开始给朕煮了点粥,应该还有剩,母后如果不嫌弃,要不要垫点肚子?” 朱慈炅扯起了家常理短,但话语中也并不全是温情。不嫌弃的意思后面似乎在问怕不怕有毒? “好。哀家的确有些饿了。皇帝现在感觉如何?”张嫣也很随意,似乎也只是关心皇帝身体健康。 “有些温热,出了汗后就神清气爽了。一点小场面,只是朕还小而已,将来迟早要上战场杀建奴的,就当提前练手了。” 朱慈炅没有回御座,就跳在张太后对面坐了下来,身体太矮,两脚悬空,没法着地。 张嫣怔怔的看着他,“杀建奴?” “是的,建奴是朕的大敌啊,还有鞑子,红毛,罗刹,佛朗机。流民,土司不能算是敌人,但处理起来比敌人还麻烦。士绅、官僚其实也不是好东西,亦敌亦友吧。”朱慈炅随意的开口,两脚晃荡。又冲薛红喊道,“薛姑姑,你看看凉没有,凉了热一下。” “皇帝的敌人真多,都是谁教你的?”张嫣忍不住讥讽。 “历史书啊。青史斑斑,皆有迹可循。怎么允许拔都西征不允许人家打回来?澳门难道不是我华夏自古以来?母后啊,朕的天下,不在紫禁城中。”朱慈炅扭头看向自己写的匾额。 “前些时间的笔力弱了点,朕感觉这段时间又有进步,可以再写一下。” 张嫣眼神复杂的看着朱慈炅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匾额。“日月重光”四个字,张嫣早注意到了,但没想过是皇帝亲手写的,以为是随便找了个人。 “皇儿在这个年纪写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母后的笔力还不如皇儿呢。” 朱慈炅兴奋的跳下椅子,“孩儿还记得第一次写《三字经》还是母后握着我的手写的呢,要不母后和我一人写一副,比比谁写得好?” 张嫣笑了,摇摇头,“不比了,母后比不过皇儿了。怎么薛丫头还没有把饭送过来?” 第96章朝堂新局面 第96章、朝堂新局面望着张太后瘦削的背影远去,朱慈炅沉默的放下毛笔。这一放,日字多出来一点,侵犯了月字的空间,写得再有力,这副字也废了。 对于张太后,朱慈炅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从没有将她视为敌人过。老人家不是教育过,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在这遍地皆敌的世界,张太后是他天然的盟友啊,更何况他从没有在张太后那里少获得母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就同时有了两个妈。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和张太后翻脸,冷静下来之后,心中其实是无尽的悔恨。 他觉得自己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母子矛盾的,他觉得连“齐家”都做不到的男人,如何“平天下”? 但是这满殿皇家仪仗和天子用品,又清楚的告诉他,权力只能自己掌控,母亲也不行。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皇权腐蚀了,自己甚至都不再是自己了。 是的,自己还在为自己搞出来的“双监国五辅政”沾沾自喜,在张太后离开天工院的那一瞬,他才惊觉,我已非我。 这不是成长,他早已经长大,这是堕落啊。除了任太后和小姨妈,从此,他将再无亲情。 “王坤,点这么多灯做啥?灭了,晃朕眼睛。” 朱慈炅第二天难得睡了个懒觉,也没有人叫他,毕竟皇上在病中。 任太后今天也难得没有去砌城墙,朱慈炅一醒,洗漱完,亲娘就把饭喂到了嘴边。 “娘,孩儿自己来。”朱慈炅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这也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朱慈炅第一次没有叫“圣母”,虽然已经叫了很久,他总觉得这两个字怪怪的。 皇帝已经是一个可以亲手杀人的怪物了,再也没有人敢多嘴,他爱怎么叫怎么叫。 “我刚吹凉的,怎么又放回去,小心烫。”任太后把精致的瓷调羹交给朱慈炅,朱慈炅却又倒回去重新舀了一勺。 朱慈炅觉得这个娘也好烦。 她不管大事,尽管些小事,连撒尿都要管,还亲自上手教朱慈炅尿完抖两抖。尴尬得要死好吗? “知道了。房尚仪怎么不在?”朱慈炅刚得罪死了一个妈,不想跟这个妈争辩,只想她赶紧走。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管那么多做啥。你房姨要休息两天。”任太后亲昵的拍了下朱慈炅的小脑袋。 大人,那丫头算大人吗?——呸,果然不该问。 埋头干饭。刘一燝已经等半天了,也没有再说“食不言”了。 等宫女收走碗筷洗漱的茶水,任妈亲自动手给朱慈炅擦了嘴,比房袖温柔多了。 “皇上在病中,刘先生少聊点国事。”任太后走的时候还认真的叮嘱了刘一燝。 刘一燝赶紧点头,发现皇帝也在点头,你快走吧。 “有何事?”朱慈炅很认真的打量着刘一燝,想知道这个老狐狸对于杀人和立“遗诏”的看法。 刘一燝面无表情,仿佛啥也没发生。 “三件事。吏部尚书缺位需定,因先帝病重,天官两易,京察大计一拖再拖,朝中已经有风言风语了。” 朱慈炅一愣,“今年是京察大计之年?” “是的,陛下。首辅没跟您说吗?”刘一燝也感到不可思议,但甩锅黄立极没错。 “朕记得前几日好像廷推过?还没定吗?” “太后圈的是王永光、霍维华,臣驳回了。”刘一燝一脸坦诚的看着朱慈炅。 朱慈炅看着刘一燝,突然心情大好,让张太后好好呆在大内别插手国政果然没有错。 “吏部廷推三人是谁?”朱慈炅起身,到书橱中翻他的小册子去了。 “房壮丽,王永光,钱士升。” 朱慈炅拿着小册子,不用翻了,其实只有一个人选。“房壮丽身体好了?他不是病退了吗?” 刘一燝其实很想说钱士升状元之才,但皇帝刚干掉一个状元天官。 “老臣实在不知房尚书近况。” “七十多岁的人了,算了吧。还有谁备选的?” 朱慈炅很快找到房壮丽,差点七十了,能干多久,不过嘴上却故意说大几岁。 “成基命,谢陞。” 成基命,滚粗,跟孙承宗眉来眼去的,不行。谢陞地方官经历丰富啊,朕喜欢用这种,不过怎么有条斜杆,投降鞑清了?算了,天都崩了还不准人家投降。 “那就谢陞吧。” 刘一燝很认真的看了看皇帝手中的小册子,这是什么宝贝?居然可以决定一部尚书。 “那兵部呢?” “连备选一起报上来。”朱慈炅把谢陞那一页卷了起来,抬头看向刘一燝。 “王洽、袁可立、王在晋、阎鸣泰、霍维华。”刘一燝很自觉的调整顺序把霍维华放到最后,把王洽放到第一。 朱慈炅没有翻小册子,都不行啊。袁可立似乎不错,可惜谁叫你丫居然威胁天启爸爸,给朕死在登莱任上。 “刘先生,朱燮元你熟吗?” 刘一燝有些惊讶,“他兵事颇熟,是个很好的人选,可是贵州那边他似乎离不开啊。” 朱慈炅沉默不语,有些犹豫了。朱燮元曾是他的第一人选,但他想营救王永光的举动让朱慈炅很不开心。朱慈炅曾经让他汇报贵州的事情,但路途遥远,估计还要几天。 至于王在晋,他上任,辽事主守,能节约大量开支,但他跟孙承宗必然闹起来,也不知道哪位猛将兄提名的? 可能辽东的整体战略都要调整,坦白说,也许是最适合大明的战略,能够续命。但朱慈炅内心是不愿意固守的,他觉得自己搞钱有一手,一直想刚一波,刚不动再说。 阎鸣泰,朱慈炅都知道他“鼻涕虫”的外号,大明兵部尚书怎么可能用这样的人。 至于排第一的王洽,朱慈炅还没疯,怎么可能让你们东林坐大。同样道理,霍维华也不可能,况且这丫还是天启爸爸亲自罢掉的。 “王在晋现在是南兵部,他来了南边又要选人。阎鸣泰卸任蓟辽督师后在干什么?朕想见见他,看能不能顶两年。” 刘一燝几乎可以确定皇帝真的很皇帝,你们廷推的都不要。五个人选中,阎鸣泰和王在晋都是备选,也就是说除了被提名,几乎没有人投票他。 “他在协理京营,几乎无事。” “那朕见过之后再说。还有件啥事?”朱慈炅放下手中小册子了,拿起了练字的毛笔。刚回宫的田维章依然熟练的上前研墨。 “是两件,陛下。薛濂在诏御自尽了。” 朱慈炅理笔尖的手停住,小眉往中间挤。“怎么是你来禀报?” 刘一燝叹息了下,“骆指挥还跪在天工院门口,他不敢进来。拜托臣来看看陛下的杀气消了没?” 朱慈炅成功被逗笑,摇摇头,“一会你出去叫他进来吧。” “还有一件事。蓟辽督师袁崇焕上奏,宁远兵变。” 刘一燝终于还是拿出了昨晚半夜收到的急报,当时,内阁都不在,都在等皇帝的遗诏呢。 朱慈炅小脸上的笑容收敛,毛笔被扔在御案上打转,冰冷的声音传出。“早了些。” “什么?” 刘一燝有些摸不着头脑。兵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明兵变多了去了,哪有什么早了迟了的。 “内阁不是已经拨付了欠饷,是谁在闹事?”朱慈炅神情麻木,言语冰冷,小手成拳,撑在御案上。 “应该是还没有运到。”刘一燝小心组织语言,“只要运到,兵变自然就平息了。” “那下面是不是应该尽数罢除蓟辽巡抚,辽事尽付总督?” 刘一燝瞠目结舌,不敢回答。 “再然后,就应该是建奴入寇,威逼京师了?” 第97章兵部三巨头 第97章、兵部三巨头宁远兵变是什么性质,朱慈炅再清楚不过了。 但这次的宁远兵变和朱慈炅知道的不一样,不完全是讨饷,而是兵痞引起的,甚至可以说朱慈炅才是罪魁祸首。 从新六卫被淘汰的一百多人回到了宁远,几个千户官都不要他们了,人早已经补满,没钱养太多,当不了家丁。 作为强兵的他们在北京被裁汰就算了,回老家居然连家丁都不能当了。那就闹事,被歧视的川兵和楚兵因为欠饷很快被他们煽动起来了。 不过这次远没有十三营的规模,毕自肃和朱梅也没有被抓。毕自肃身份也不一样了,有个阁老哥哥,几个将官都信任他,听他的。 闹事的主持者,主要是想趁乱捞一笔,然后逃之夭夭,谁让连家丁都不让人当的。 毕巡抚大手一挥,镇压。 然后他先被人镇压了,后背一只冷箭。 镇压者和被镇压者原本是一起的啊,你叫他们互相砍?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脑回路,宁远彻底乱了,前所镇,绥中镇,广宁前屯卫,宁远城。 毕自肃之死,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但肯定是镇压一方。于是集体变成被镇压一方,连原本没有动的祖大乐也跳反了,朱梅也怕,主动让兵变者把自己绑了。 事情变大了,宁远彻底失控,而且没有人敢出来安抚,远比朱慈炅知道的还大条。袁崇焕也不敢单骑平叛了,老老实实的等着赵率教,带着大兵押着钱银才敢去。 等袁都督到了,肇事者早已经跑得一个不剩,而且他喵的不是落草为寇,而是叛国跑后金去了。 当然袁都督这次也没好意思要求集权,所有罪过都推给死人,管你是不是阁老的弟弟。 朱慈炅知道具体细节已经是四天以后,然后无语他爸给无语开门。这很大明,而且影响远胜朱慈炅知道的宁远兵变。 那个宁远兵变除了一帮人丢了官帽,整体还是和平的,当官的被揍,老百姓喜闻乐见。这个就一言难尽了,很多商户军户自己都被抢了,老百姓骂声一片。甚至后金压上一波,说不定宁远就直接跪了。 朱慈炅知道的宁远兵变的节奏是,川兵楚兵闹饷,绑了官员,揍了毕巡抚,让毕巡抚羞愧自杀,袁崇焕单骑平叛,要求取消设置巡抚,锦州闹饷,蓟镇闹饷,袁都督成为完全体,砍毛文龙,己巳之变,砍袁崇焕——大明玩完。 宁远兵变是大明辽东体系崩溃的标志事件。但朱慈炅不一样啊,郭允厚还在,辽东银饷没缺过,虽然不是满饷。那怕太仓跑老鼠都优先满足他们,况且现在太仓有钱,崔太仓狠狠的补了一口血,为什么还会兵变? 朱慈炅限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原来自己还不如皇五叔呢。 接下来锦州闹饷,蓟镇闹饷还会不会来?银子能不能搞定?难道要大撒币?问题是这是个无底洞啊。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一种难以言说的紧迫感和焦虑感瞬间就压在了朱慈炅稚嫩的双肩,早餐的那点苦味已经不能叫苦,紫禁城内所有狗屁倒灶的事统统滚一边。 刚刚上任的大司马阎鸣泰带着魏云中,熊明遇再一次来到天工院。 他上次来这里,是三天前。他向朱慈炅献上了,“收缩防御,量力而行,列岛为城,困敌锁辽”的辽东方略。 他主张辽东不能继续投入了,军事上应该量力而行,收缩防线,同时在岛上布置反击力量,对后金进行经济封锁。 朱慈炅对他刮目相看,这是一个有战略眼光的家伙啊。同时也终于知道为啥他不受待见,名声烂大街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他鼻涕虫的雅号。 你这是要挖辽东那群明贼的根啊。 以山海关为左手盾,以海路为右手剑,这其实很有战略眼光,至少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不是把泱泱大明当成不可侵犯的天朝上国,很有大明现实的考量。 关键是,他很还看重海军,提出要造能装红夷大炮的大船,海路运输成本将大大降低,反击的力量将迫使后金不敢轻动。 朱慈炅对他很满意,大司马的位置给他了。 当然,朱慈炅也知道,阎鸣泰实现不了他的战略,内阁的孙承宗就是压在他头上的大山。 而且,所谓的“左手盾”也是笑话——大明防线太长了,处处漏风。你拿透明块玻璃也能当盾牌,又没有防弹钢化,一碰就碎啊。 所谓的“经济封锁”,你封锁吧,再封锁几年,鞑清啥都有了,他们也是中国人啊。对付中国人,绝对不能用封锁这招。 你越封锁,蝗商们越兴奋,到时就不是八大,而是无数大了。搞经济战,老阎你退下,这是朕的专长。 你觉得多造战船,造大战船可以搞定建奴是吧,朕也是这么想的,求同存异嘛。军费那么多,你要拿点出来造船好啊,越多越好。就凭这一点,活该你当大司马,朕挺你。 或许,阎鸣泰不是什么大才,但绝对是被历史低估的人物。有点眼高手低也不要紧,中央官员要的就是眼高,又不需要你亲自到地里刨食,更何况阎大司马放得下身段啊。 可惜,阎鸣泰出门没有看黄历,他上任选了个最烂的时候。 崔呈秀一出事,兵部这个烂摊子瞬间垮了一半。 魏云中一个人顶不住,头发都愁掉了好多,熊明遇这个右侍郎比阎鸣泰也就早两天从南兵部调来。 两个侍郎其实都多少有点看不上阎鸣泰,不过有了主心骨就是好,管他呢,有人在前面扛雷不好吗?比如,宁远这破事。 大司马带着两个少司马在大会议室遇到了刘一燝,连忙施礼。 刘一燝点了下头算是回应,手中书写不停,不知道在忙啥大事。 “记得不要超过半个时辰,这是张景岳和任太后的吩咐,别逼老夫进来拎你们出去。汝玉,把沙漏给他们摆上。” 啊,现在见皇帝都控制时间了吗?这就开始了?刘阁老你有点不讲武德了哈。话说张景岳是谁?和张太岳什么关系?兄弟吗?这么牛逼。 三个人被田维章引进后殿,有些傻眼,皇帝还在接见人,那我们时间不白白浪费了吗? “阎卿,魏卿来了啊,这位是熊卿吧?”朱慈炅不管内心如何,至少面色是沉静的,多少进步了一点。当然还远远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位司马集体下拜。这地方,御书房啊,太高大上了,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连阎鸣泰都只捞到过御花园接见。 “免礼,入座吧。给你们介绍下,孙传庭,朕的军事参谋。”朱慈炅很随和,他的御案上放着的事《大明九边布防图》。 小字辈的孙传庭向三位司马抱拳点头。 把朱慈炅看得一愣。百谷兄,你干嘛?以为自己是皇帝亲信了,对面三位是我大明司马诶,鞠个躬你会死啊?阎大司马是阉党嘛,你东林你了不起,活该你大半年找不到工作。有刘一燝撑腰了?人飘了?这家伙要限制使用,好好打磨下。 阎鸣泰并不介意,同样微笑抱拳。“幸会。”转头面对朱慈炅,“皇上,臣等是为宁远之事奉诏前来。” 朱慈炅点点头,“嗯,先坐。田伴伴,上那个新茶,熊卿应该还没喝过吧?唉,名头坏了,卖不动了,你们帮朕消化点。” 三个人都觉得皇帝亲近可爱,自然的放弃了拘谨,听旨入座。 不过三个人还是有区别的。 魏云中天启时代就是兵部左侍郎了,“边才”甚得天启帝赞许。 天启振作那会,他就出入过乾清宫,知道早慧的奶娃太子,还逗过他。 朱慈炅继位后,除了有半个月巡边,他几乎经历了朝中的所有事。 他深刻领悟了啥叫天生帝皇,你要真觉得皇帝可亲可爱,小心天子剑下一个斩的狗头就是你的。 阎鸣泰从蓟辽督师的位置上退下来,几乎就相当于赋闲了。 只有少师的加衔,兵部尚书都被孙承宗找理由给捋了,黄立极又在督察院给他找了个官品。他都不用上朝的,没人理他。 除了三天前,他只在登基大典上见过皇帝。 但是传说比现实往往更恐怖,在皇帝面前那叫一个如履薄冰,坐了和没坐一样,挂了点屁股尖尖。 熊明遇可不知道这些,江南那边的传闻五花八门,结论是都不可信。 刘阁老把皇帝夸得跟一朵花一样,圣人在朝啊,致君尧舜上,还不赶紧过来。 一见面,果然,皇帝好聪明可爱,哎呦,臣的亲亲皇帝陛下啊。 本官精通天文地理,其实也可以做帝师的。 皇上,臣有《则草》一书,研究天文历法,自然地理,陆地海样,西洋人都喜欢抄臣的书。 皇上,天体物理要不要了解下? 第98章兵部的应对 第98章、兵部的应对“皇上这是什么茶,臣还真没见过,这茶色不行,太黑。臣江西的庐山云雾宫中应该有贡品吧?那才是好茶。不过,皇上啊,你听臣的。你年纪太小,臣觉得不宜喝茶。” 熊明遇眼睛盯着田维章沏茶,嘴上随口就来。惹得阎鸣泰和魏云中齐齐侧目,老弟,不,老哥,你是真猛啊。 熊明遇才四十八岁,属于大明中坚,是朱慈炅极喜欢的类型。二十一岁中进士,当过知县,也在中央部门干过,福建,宁夏,南直,南北都干过,这种履历才叫履历。 不过,熊明遇的历史名气不大,政治成就也不高,朱慈炅对他的了解完全基于东厂的小册子。他不知道熊明遇是个足以媲美甚至超越徐光启的学术型人物。 可惜熊明遇也有中国士大夫的通病,喜欢高高在上的指点别人,各种炫耀,完全没有保密意识,甚至觉得自己的研究成果有点不务正业。 然后自己的成就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西方的东西,而他留下的书籍就变成了抄袭西方,甚至为自家后辈中的无知小儿所不耻。而他觉得的不务正业断了传承,后人还需要从别人那里重新学习。 我泱泱大明名声还不差的堂堂大司马,居然成了抄袭怪,如果熊明遇知道后世某些人对他的评价,不知道会不会在下葬的时候少盖一层棺材板。 朱慈炅倒不觉得熊明遇冒犯,他第一印象这位胡子不太整齐的大叔是个耿直波易,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熊卿先尝尝再说,这新九真改了配方,据说口感还不错。你放心,朕不喝的。” 熊明遇闻言转头,看着皇帝。“九真养生茶?” 朱慈炅笑着点头。 熊明遇一拍大腿,有点期待的等田维章送过来,他看到阎鸣泰已经一脸享受的表情了。这东西,他就不是茶好吗?就是死贵死贵,江南一般人根本买不到。 “兵部对宁远的事怎么看?”等兵部三巨头都品尝过现在有点不好卖的九真养生茶后,朱慈炅自然的进入主题。 不自觉中,他总有些前世的习惯,正事之前,先套近乎,吃吃喝喝中,事情解决。 朱慈炅的这一做派虽然不为大明主流认可,但对于小皇帝的好感大多都在水准以上,你不惹到小皇帝,他就是礼贤下士的好圣君。 阎鸣泰脸色恢复到严肃,“臣觉得辽东将门有责任,各营主将要负责,臣想慢慢撤换部分军官。” 孙传庭冷笑一声,在一旁接话,“辽东将门已经成一窝了,大司马想换谁?恐怕一换就全垮了,搞不好整个辽东大兵变。” 阎鸣泰一愣,有些不习惯孙传庭插话。而孙传庭也是在昭武卫各种讨论中养成的毛病,或者说被皇帝惯的,有话就直说,背后别哔哔。 “孙参谋说的也是。” 阎鸣泰竟然退缩了,不说话了,意思是听听你孙参谋的高见。话说,这个参谋到底几品? 朱慈炅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官员已经开始和传统官员行事方式有些不同了。中书们其实还好,有刘一燝这尊大佛镇压。 昭武卫的武进士那才叫狂,敢和阁老顶牛。而孙传庭就被他扔进了昭武卫这口大缸,平时孙传庭主持会议,那些个实领百户的千户官一个个都有想法,搞得昭武卫好像当官的整天都在吵架,但一旦有了共识,执行力就是杠杠的。 “换将不现实,但调走客兵应该可行。”孙参谋当然还是有水平的。 阎鸣泰冷笑不语。辽东的确成一窝了,但凭我老阎的面子,换几个将绝对没问题,慢慢搞嘛。你调走客兵,你以为内阁会同意,你本家那个老头还不得疯。年轻人,嫩着呢,不过你丫的到底什么来头? “当然,调兵也要考虑到整个辽东防线的稳定。臣有一计。”孙传庭不知道是不是跟昭武卫那些看戏看多了的莽夫学的,故意停顿片刻。 “三部调兵法,先调回山海关,再调回京师,最后回原籍。” 阎鸣泰默默点点头,能实操,还不错。可你这计一出口,明天辽东兵头们就知道了,还让你三步,一步都动不了。有些想法不能宣之于口的,年轻人。 孙传庭说完见兵部三巨头都不说话,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昭武卫开会,皇上在问兵部处理意见。脸色微红,默默低头,数数袖口经线多少条纬线多少条。 朱慈炅瞟了一眼孙传庭,看向阎鸣泰,神色有些严肃。“兵部意见仅仅只是调离部分军官?” 阎鸣泰这才开,“臣还想请皇上赐尚方剑,由锦衣卫护送熊侍郎亲自前往宁远接管防务。” “然后呢?” “臣还想申请一笔特支银,走内承运库,由锦衣卫押送,补发欠饷,直接到宁远各营百户。”阎鸣泰说完忍不住摸了一把脑门,偷眼看向皇帝,没出汗啊。皇上会不会觉得我在打内库主意,认为我是奸臣。 “然后呢?”朱慈炅面无表情。 “臣已经用八百里加急下令到蓟辽督师,封锁辽西走廊,防止兵变详情泄露到蒙古诸部。臣认为如此或可短期内回复宁远防卫。” “不要或可,回不去了。两位少司马有补充吗?” 说完朱慈炅起身,踮起脚亲手去翻自己的书橱,找到一暗红封皮的书册,然后回御座自顾自的翻看。 熊明遇惊奇的发现,皇帝的气场好强大,这是三岁天子?阎鸣泰和魏云中,大气都不敢出,魏云中本来要开口也闭嘴了。 “你说吧,朕听着。” 魏云中低头,“是,臣认为,或可免除宁远余丁银,甚至子粒粮。臣研究过,收不上来多少,反而对普通军户伤害不小。不过,臣也有两个担心。一是宁远免了,其他地方也要闹。二是,此事也不是兵部一家可定。所以只是建议,希望内阁有更好主意。” 朱慈炅点点头,又看向熊明遇。 “熊卿有没有意见?” 熊明遇立即起身,“臣刚到北京,尚不熟悉部务,我们兵部又决定由臣先去暂时主持防务,臣一直在研究宁远防卫和建奴动向。” “好,朕也说说朕的意见吧。”朱慈炅放下手中笔,抬头。 “兵部,软了!” 朱慈炅稍停之后,稚声震响大殿: “涉及宁远兵变所有官员,无论文武,上到督师,下到小旗,全员降一级留用。有罪,有失者另论。另,斩朱梅,张世龙,传首九边。调顺天总兵马世龙率本部转任宁远总兵官,另,调山东总兵杨国栋率本部增援蓟镇。兵部所请,朕全部同意。” 第99章指点江山日月老天下尽在一枰中 第99章、指点江山日月老,天下尽在一枰中朱慈炅的“遗诏”发布后,信王朱由检已经正式担任北京监国,主持朝会,不过没有在皇极殿,而是在皇极门。 除非朱慈炅上朝,否则皇极殿不会启用。大明文官们梦寐以求的早朝就此恢复,等了有百年了却tmd还是见不到皇帝。 不过,督察院嗨了,御史们有地方开嘴炮了,虽然除了把信王爷震得五雷轰顶,屁用没有。 信王爷惊奇的发现,他这个监国除了主持朝会,好像啥事也没有。 批红回到了司礼监,但是是瑞王爷的辅政王爷团在起作用。 王体乾把奏折摆到瑞王爷面前,瑞王爷递给慧王爷,慧王爷递给桂王爷,桂王爷又递还瑞王爷。 “表决。”瑞王爷开口并举手,慧王爷举手,桂王爷举手。 “过。”瑞王爷把奏折扔给王体乾,王体乾用朱笔画个圈。 然后下一份,继续轮回。朱由检全程看戏,侍中司的四个秘书也全程看戏,司礼监的太监们也全程看戏。 转到第七圈的时候,桂王爷后背痒,挠了下,没有举手。 朱常浩当时就怒了,“老七你还想不想下值了?你有意见是吧,你给他们说。记录。” 朱常灜傻眼,他都没看内容,啥意见。“我……我觉得内阁还可以做得更好。”不亏是皇家出生,还是有急智的。 “辅政呢,严肃点。你挠好没?” “好……好了。” “孤觉得你还可以再挠下。” “已经好了。” “再挠下。” 奏折们终于转完圈,司礼监秉笔赵本政又把所有奏折抱到瑞王面前。“请侍中司核对。” 秘书们上前搬运,算是开始正常工作。 朱常润瘫在椅子上,“皇帝这不是没事折腾我们吗?” 朱常浩“啪”就是一巴掌,“你以为辅政亲王那么好当的,皇上加了饷的。孤算过,举一次手少说值一两,天下哪有这么好赚的生意?” “五叔,这是国政呢。我觉得你们多少还是应该看一眼。”朱由检实在忍不住,开口了。 “呵,小五,当两天监国了不起也管起五叔来了,信不信五叔开宗正府揍你屁股。”朱常浩站起来,拍了拍腰间,不对,是肚子上,的大宗正令。 “小五麻将学会没?学会了下值凑个搭子,一起把你五叔荷包清空了,看他还嚣张不。”朱常灜也不紧张了,比较关心昨天输的钱,今天能不能欺负下新手。 与侍中司一墙之隔的御花园花榭间,朱慈炅正和刘一燝学下围棋,张介宾,田维章,房袖,谭进都围在他俩身后,此外还有个陌生人,翰林院侍读学士钱象坤。 张太后交权了,连内库大权都交了。太监的传话是,“自己看好,将来长大了别后悔,别怪哀家。” 然后她就不理朝政了,但是她也没有跟任太后她们学打麻将,开始指导任太后如何教育孩子了。 然后朱慈炅更悲催。 年纪太小,不许长时间理政,接见大臣和闻听奏折都不准超过半个时辰。 要读书,但不准只读书,琴棋书画都要学,但都不许沉迷,每样活动都有时间限制。 要掌军,可以去西苑了,但不准骑马,不准碰火器,准许房袖揍皇帝。 要见大臣,可以不上朝,但不许只听刘一燝和张介宾,内阁先生和翰林中书要轮流伴驾。 要睡觉,哪里都可以,不准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 要吃饭,不准挑食,不准暴食,所有食品都只许吃一点。 要有礼,辰昏暮醒不准少,不准乱穿衣服,光个膀子到处溜达。 …… 关键是,这些“要与不准”全部出自任太后之口,还随时添加新的不平等条款。 天,任太后一个村姑哪里突然知道这些,她一直都是放养的。是个鬼都知道是谁,她还觉得自己躲到幕后,皇帝就不和她闹矛盾了。 朝廷的事她不管了,但文华殿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几乎被软禁成人质了。三王批红是吧,可以,看看你们儿子在谁手上。 她现在是全天侯的只管天子了,皇帝身边多了好几个宫女,搞得朱慈炅都快没秘密了,好多事好多话都不敢乱说了。 朱慈炅很不爽,同时又感到有些欣慰,张太后原谅了他的无礼和冒犯,没有太生气,还是拿他当儿子的。 这天下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和随心所欲,天子也不行,甚至天子的限制更多。 可能只有等到大婚,张太后才会彻底不理他,安心养老。 但大婚后,朱慈炅就自由了吗?他性子里的基因更多来自四川,四川有座四川男人无法翻越的大山。 朱慈炅有些神思不属,在棋盘上一路生长,下得刘一燝频频抬头。 还算不来吗?你这是绝路,死路,老夫可不惯着你,一会提子你别哭。 朱慈炅觉得自己可以冲出刘一燝的包围,才不管那么多,有气就长。脑子想的却是早上与孙承宗的对峙。 “他们要反就反吧,朕不会惯着他们。满桂,马世龙,杨国栋,毛文龙,还有新六卫,朕已经准备好,宝源也已经在筹备粮草了。敢逆朕一个字,朕就敢把这天下打烂。” 孙承宗匍匐在地,老泪纵横,“陛下,相忍为国啊。” “忍不了一点。此风不止,天下不安。”朱慈炅毫不退让,甚至斜着小眼睛看着孙承宗。“黄先生已经加印了。你敢让六科封驳,朕就敢把六科也撤了。” 看着孙承宗离去时佝偻苍老的背影,朱慈炅其实慌得一批,这老东西上辞章怎么办? 对于严厉处置宁远兵变这事,朱慈炅有自己的看法。 这就是一场心理战。 辽东将门离不开大明,大明也离不了辽东将门。 中央一软弱,和和气气,他们就敢越来越跋扈,更不受控。中央敢强硬,他们自然就会软。天启爸爸和皇五叔都强硬不了,所以他们才不断坐大,最终成害。 朱慈炅看穿了他们的底牌,只要自己做出掀桌子的准备,他们肯定会低头,不敢违逆,没有人会跟小孩子置气。 当然,朱慈炅实在太小,还谈不上软和硬的问题,所以他其实也没有半点底气。 如果不趁着现在大明还有点底蕴,压服他们,流民四起的时候,就绝对搞不定了。 朕就不信了,你们再敢给朕搞出一堆兵变,看看朕敢不敢杀个人头滚滚。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被人家擒贼先擒王了。 田伴伴找的那些人可靠不可靠?单靠银子始终是有问题的。方伴伴视力能恢复几分?李实究竟有没有搞情报的能力? 这紫禁城朕是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不行,要搬去西苑。朕听说西苑有仙气,祖宗庇佑,万法不侵,诸邪避让。 唉,两个老娘都不会同意的。 “哈哈,皇上,你没路了。”刘一燝捻须笑道,“认输吧,再走皇上养的这条大龙,老臣就笑纳了哦。” 朱慈炅闻言将注意力放回棋盘,“唉,朕没算好。刘先生怎么忍心对朕下死手的,没输这么惨过。” 身后的张介宾依然仔细的端详着看似胜负已定的棋盘,“皇上,你先别忙着认输。刘阁老的确困死了皇上北边这条大龙,但为了吃这条大龙,刘阁老的章法也乱了。东南角皇上不是还有两颗子,这大片空地,皇上还大有可为啊,甚至救出这条大龙也不是不行。鹿死谁手,可还未定。” 第100章 堪破天元试问剑稚龙一啸惊金陵 第100章堪破天元试问剑,稚龙一啸惊金陵朱慈炅太嫩,实在看不出那一线胜机在哪里,于是让位张介宾,站起身来学习。 张介宾不救大龙,黑子一点,直接在东南空地重新布局。 老刘眉头一皱,举着的白子悬在棋盘上,威胁道,“老夫提了呢?” “送你的,你提啊。”张介宾以手抚须,似是有些成竹在胸的感觉。 刘一燝长考又算了一遍,还是决定先收收拾那条大龙。两个人各下了三手,刘一燝停手了,张介宾这几步跳得有点凶,已经在中盘布子了。 大龙已经是囊中之物,刘一燝反倒不急着打吃了,仔细研究起张介宾的棋路。 他需要把自己在右边的落子全部吃掉,才有可能进入宫子阶段。那怎么可能,自己任意保住一块,他都是输。 反正大龙已死,老夫看你怎么吃。刘一燝于是转战右边,两个人各不相让,黑子白子交替,互相打劫,战况激烈。 清脆的落子声伴着御花园的蝉鸣,懂棋者沉浸其中凶险,不放过每一步变化,不懂者茫然四顾,只感觉气氛微妙。 “皇上下棋时间到了。”房袖的一个手下宫女来跟房袖报告。 朱慈炅十分不快,半懂不懂的他处于沉浸与游离之间,小脸抬起,认真的看着房袖。“朕没下,现在在休息。” 房袖是不懂者,发现确实是两个老头在下,皇帝只是观战,点头认可了。 朱慈炅目光再回到棋盘,却看到局面大变。两个人提来提去,不经意间,随着两颗白子被提开,原先被困的黑色大龙竟然活了,全盘皆变,白子大败亏输。 “张景岳,你使诈,此非君子所为。”刘一燝大怒。 “哈哈,你就说我赢没赢吧。”张介宾哈哈大笑。 “老夫不该理你的,就该先屠龙,上当了。”刘一燝掀翻棋盘,站起身来,不跟这个使诈的家伙下了。 “那也不一定哦,至少东南半壁归我,就算输也没有皇上输得那么难看。”张介宾不以为意,得意起身。 “皇上,这老头棋风奸诈,不是好人。你学下棋不能跟他学。”刘一燝直接向朱慈炅指责张介宾的棋品。 朱慈炅不置可否,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动。“下棋不跟他学,治国可以跟他学啊。” 刘一燝和张介宾都是一样动作,神情瞬间凝固,齐齐看向朱慈炅。 朱慈炅目光炯炯,面色严肃的看向刘一燝,“成祖为何迁都?” 刘一燝脸色大变,甚至惊恐,几乎怒吼。“天子守国门。” 朱慈炅微微一笑,“难道不是淮西势力在南京根深蒂固,北京可以开阔天地?刘先生,朕,可不可以反其道而行?学景岳先生的棋盘,东南再开新局?再说,朕本就要去南京。” 这个想法可是机密,朱慈炅说完目光就看向一旁的翰林侍读学士钱象坤,上下打量,这个要不要赐杯酒? 那毫不掩饰的充满敌意的目光让钱象坤瞬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不就是看下棋吗?看下棋都能看出问题来,这找谁说理去,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钱象坤可不想做吴孟民第二,瞬间跪倒,“臣……臣今日没带耳朵。”脚趾抓地,怨念丛生,冤屈向谁诉说。 朱慈炅依然盯着他,目光中似乎有把长剑。 这个钱象坤好像是浙江人,年纪应该不小了,年纪这么大还在翰林混,死了不可惜。 这个是哪一派的?东林的外围选手?还是浙党?肯定是文震孟这傻子弄回来的。 派他去给毛文龙搞后勤行不行?毛文龙要弄死他跟朕可没关系。 刘一燝在一旁正头痛,这皇帝又要作妖,这么小,这想法怎么这么跳跃。听到钱象坤说话,才感觉到朱慈炅的杀意。 唉,你们怎么能让天子亲手杀人呢,这下好了,动不动就想要杀人。 他冷哼一声,摆出一副威严的帝师姿态。“钱詹士公忠体国,当然可以给皇上意见,怎么能没有带耳朵呢?” 朱慈炅傻眼,詹士?张瑞图入阁前的职位?虽然朱慈炅的太子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詹事府已经是个空壳,但詹士的品级在啊。 我去,朕还以为是个小官,看来杀不得。怎么办?能拉过来不? 钱象坤跪在地上,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开口,“皇上所言有理。但今日之南京也非成祖时的北京。” 朱慈炅听懂了。咦,这个家伙还有点见识。“起来吧,在朕面前,别动不动就跪。你年纪都赶上朕爷爷了,这样跪不好。” 钱象坤差点吓爬下,臣比泰昌爷还大十来岁呢,但这能比吗?要老命了。“臣不敢!” 刘一燝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挽起钱象坤手臂,“弘载,皇上天性纯良,敬老礼贤。起来吧,别让皇上为难。” “多谢阁老。” 钱象坤起身连忙给刘一燝鞠躬,不知道是谢扶他一把,还是谢打消了皇帝的杀意。 伴驾是真不好玩啊,那怕是个三岁天子,还天性纯良,是杀性凌然好不好。 这天气真是热啊,后背都打湿了。 朱慈炅也不再谈论迁都话题了,有外人,准备回后殿听琴。 琴师不错,蛮漂亮的,刘先生和景岳先生都说弹得好,朱慈炅听着也舒服,昨天差点伴唱一曲《沧海一声笑》。 可惜嗓子好像没长开,五音还没长全,还有点羞涩。不是朕没有音乐细菌啊,也不是朕不好意思啊,纯粹是人太小。 走在花园的小路上,刘一燝地位最高,自然跟在最背后,钱象坤心有余悸,悄悄落在了最后。 “刘先生,你说英国公他们什么意思?薛濂还没有入土呢,怎么急着集体上书让薛栥继承阳武伯?” “皇上,勋贵们的意思很明显啊,就是想看看皇上是否谅解了此事。”刘一燝随意回答,皇帝一向聪明,这么简单都想不明白? 朱慈炅点点头,算是确认,好像的确是没有啥阴谋。 “唉,你说薛濂何必呢?朕也没想杀他,不过是降爵罚钱。朕还是知道要维持大局稳定的,他怎么就想不开呢。薛采这种儿子不要也罢,他不是还有好几个儿子。” “薛濂的想法其实老臣也能理解。他那种情况,要么献金赎罪,要么以命抵罪。献金完全看陛下的善意,而人死罪销。他不赌陛下的善,赌的是天下的势。他都交了命了,陛下就算依然削爵,也不能收世券了,否则哪个勋爵还能忠于陛下。” 朱慈炅停住脚步,弯腰捡起脚边的石子,投向攀附在大树上的知了。 不知道是人小力小,还是方向错了,石子没够着,那只知了依然爬在大树上,一动不动。 朱慈炅手掌按在大树上,目光死死看着那只知了。 谭进出列,想帮皇帝对付它,感觉自己一个提纵就能活捉。 朱慈炅却摆摆手,别费劲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勋贵们的认知有隔阂,不,他和整个世界的认知都有隔阂。 第101章皇店惊变 两百年国运的算盘声 第101章、皇店惊变:两百年国运的算盘声登闻鼓一案,瑞王一直拖拖拉拉的,但也算结案了。 薛濂在诏狱上吊自杀,给朱慈炅上了认罪书,自请削爵。朱慈炅已经没办法跟他计较了,命都不要了,你好意思收世券?最终他甚至没有被判决,还是以阳武侯的身份下葬。 薛采没有被饶恕,甚至他爹都算被他坑死的,被斩立决了。他亲娘和兄弟都没来给他收尸,他老婆小妾也没来,被薛家赶出去了。 监斩的卫时忠看不过去,他哥接任了薛濂的五军营右督职位,勋贵一体,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将他收棺送还薛府,薛府差点不愿意收。 曹化春也没有被严判,挨了顿打,罚了五万两。远远不够他造成的损失,却已经是他最大能力了,有部分还是曹化淳出的。 刺字靠曹化淳求情最终被免了,当然也被辞退了。说是不准经商,但被瑞王偷偷收留了,瑞王爷觉得这是个人才。 杨光皋则完全是瑞王的判决。据说荣昌公主冲到瑞王府去了,姐弟俩不知道如何解决的,反正杨光皋后来又被瑞王打了一顿。 非常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有被皇店辞退。朱慈炅都拿不定主意,戴罪立功吧,他也不想面对荣昌姑祖母。 那怕再过几百年,有些人情世故都无法避免,没有谁愿意做圣人,虽然他是圣母太后的儿子。 最惨的是杜勋,把他十族榨干也拿不出瑞王爷算盘的数字,又怕死得很,被剥得清清白白的去浣衣局打白工了,此生是没有希望还完瑞王爷的帐了。 七月初五,皇店集团发工资的日子,朱慈炅在天工会议室接见了曹化淳和李继周。 曾经的兵杖局大珰李继周已经把火铳造够了,质量比以前的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很给力,非常受士兵好评。 唯一不好的是,银子花得有点多,跟他主子一样大手大脚,一点也不心痛钱。朱慈炅告诉过他,别怕花钱,钱能卖到的东西都是便宜货。 漂亮的完成任务当然要赏,何况潜邸出身,忠诚没得说的人。刚好张太后又不管皇店了,朱慈炅还是不放心曹化淳,就把李继周派去当总监察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朱慈炅不愿意继续造炮了,花销太大,还怕又给人做嫁衣,而且技术也不过关。他想要的大炮还需要很多实验,他不想在自己没有绝对掌控的情况下将未来技术流出。 挨了二十杖的曹化淳继续担任着皇店集团总经理,朱慈炅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接替他。 曹总和李总的脸色今天都很凝重,不敢落座,朱慈炅翻了两页纸之后便崩紧了小脸。 王坤递给两个人茶水的时候,看到他们都不敢喝,也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太对了。今天刘阁老和张先生都不在,不会又有啥大麻烦,他可顶不住。 王坤小心的退到朱慈炅身后,叫来一个太监,让他去后面叫那个正在亲手炒西瓜籽的房尚仪。 现在天工院里,只有这个小姑娘压得住皇帝。 王坤看到朱慈炅虽然脸色凝重,但并没有起身,反而用炭笔在纸上写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王坤问过朱慈炅这符号是啥意思,朱慈炅告诉过他是啥阿老伯数字。还一脸坏笑问他,想学吗?想学我教你啊。鬼才想学,王坤当时就拒绝了,皇上绝对是想捉弄他。 朱慈炅算了很久,算到房袖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状况的?”朱慈炅终于放弃了演算,把炭笔扔在大长桌上。炭笔从头滚到了会议桌中间,笔芯都断了。 “月底结账的时候就发现了,以为有误,又清查了几天,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了。”曹化淳小心翼翼的答话,红袍不易,挨打能挺,这次完蛋了。 “不怪你们,是朕错了。”朱慈炅很自责。果然,步子太大要扯着蛋。还是母后英明啊,阻止了我向全国扩张。 “有召集掌柜们开会吗?有没有什么好的意见?” “开过好几次了,都没有什么好主意。人太多了,如果全部裁撤,影响太大。如果维持规模,多经营一天,就多亏损一天。我们清算过,除了吉庆,实际上都在亏,全靠投入顶着。而且,吉庆的盈利上个月有两成都是查抄拍卖,我们担心后面也会顶不住。” 曹化淳就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工坊,历史书上也没有。那个在工人伙食里投毒,然后找人顶罪的馊主意他一点都不敢给皇上提,没有任何暗示啊。 “那你们算过,以皇店现有资金,还能顶多久吗?”朱慈炅叹着气,小大人的摸样更加可爱。 “最多一年。”曹化淳很坦诚,也很紧张,手心都是湿的。 “知道信誉的贵重了吧?”朱慈炅合上了文书,起身。“母后说朕是小孩子,不能一直坐着,要多走走。你们陪朕走走吧。” 天气越来越热,实际上并不适合在御花园里散步,朱慈炅也没有去太阳底下自找苦吃,就牵着王坤的手和曹李二人在游廊里慢走。 房尚仪嗔怪了王坤一眼,又去弄她的盐焗西瓜子了。 “曹化淳,你知道吗?朕不信任你。”朱慈炅上了阶梯后就丢开了王坤,看似随意的开口。 曹化淳有点发呆,不知道如何接话,更不知道该不该磕头认罪。 “但是你是在大内一步一步做起来的,管过不少人,主持过不少事。从能力来说,你比王之心强了很多,也很勤勉。朕身边大部分人都不如你。” 小领导的夸赞随后就到,王坤和李继周看曹化淳的目光有些不善了。 “这次你能提前发现隐藏危机,就是你能力的体现。朕相信忠诚是做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更不是别人吹捧的。朕能看到,听到,感觉得到,所以朕认为你,是个忠臣。” 朱慈炅这话出口,曹化淳差点泪奔,“皇上,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其实登闻鼓这事吧,跟你关系不大。朕有过错,太后也有过错,朕的错还要更大些,人非圣贤啊。你将你大哥带进皇店,并不算过份。他以前做丝绸生意不是也做得挺好,养活了你们那么大一家人,还给你们兄弟置产置业。可能他觉得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吧,将你送进宫来了。但他也没有办法啊,生意做大了,就需要有人照顾,你们家又不是啥名门士绅,只有进宫一条路。你也争气,算是混出头了,但这一路肯定也少不了你大哥的银子开路。反哺家人不是应该的吗?野兽都会做,何况是人。” 曹化淳胸口起伏,视线模糊,那温和的童音如同,沁人心脾又激荡认同。他跪在朱慈炅身后,声音哽咽,“奴婢有罪。” 朱慈炅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看向外面的草木。“是朕心太大了。朕把国事压到了你们商事上,不应该搞这么大规模的。朕开始的目的并不是赚钱,而更多是安置组织流民。这是第一要紧的,所以朕要求你们善待民工。假如有一天大军围城,朕一人在紫禁城敲鼓,外朝的相公勋贵们未必会来,但这十多万民工一定会来。那怕是妇人,他们也一定愿意为朕擎旗执剑。他们,是朕最强的底牌,是皇明最后的希望。汉昭烈百折而能不败,就是有这样的底牌。所以,曹化淳,李伴伴,朕明确告诉你俩:他们不弃朕,朕绝不弃他们,那怕当掉朕身上这条底裤。” 李继周大受震撼,赶紧跪下,和曹化淳互相对视一眼,差点犯大错。“奴婢遵旨。” 第102章稚手扛鼎 五千年禁锢的开海路 第102章、稚手扛鼎:五千年禁锢的开海路朱慈炅小小的背影在曹李二人的目光中渐渐高大,朱慈炅的小手抚摸着褚红色的游廊立柱,很快分辩出这是他最痛恨的朱砂,柔和的目光中泛起些许狠厉。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这话是晋人羊祜说的,后面四个字是:当断不断。”朱慈炅似乎是给自己提气,“朕不怕错,也敢错,人,不就是在不断犯错中长大的吗?何况朕在这个世界,本就是个错。” 身后三个人听得莫名其妙,但都知道皇帝的心情很沉重,蝉鸣和童声齐奏的气氛很压抑。可惜,他们只是阉人,他们也都自卑的认为自己没有正常人的智慧,他们没法解决皇店的难题,没法为皇帝分忧。 天启帝的驾崩,朱慈炅一度以为是历史修正的恶意。登基后的种种不顺心,他总觉得是世界认知的隔阂。 当皇店危机的出现,朱慈炅如果还怨天由人,把事情归罪张太后,他觉得自己其实也就三岁,甚至没有三岁。 他高估了自己的智慧和见识,实际上屁也不是。大明就没有后世的商业环境,那是一代代无数人培育出来的市场。 皇店生意一开始的爆火,是新事物的天然虹吸,是皇权的神秘加持,是未来宣传手段对旧世界的闪击。 而朱慈炅竟然可笑的认为是自己的牛逼,以为可以就此武装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并持续供养。 持续,持续个屁,没有勋贵们乱来也持续不了。 上游合作商只想赚波大的,商场中的聪明人并不输给后人,反应过来后,那些手段基本就无用了。 最关键的是市场。 北京是聚集了整个大明的富贵,但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有不要钱的人工,为什么要花钱用你的东西? 对于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普通人,你还想卖东西给人家,知道不知道中国老百姓从古至今的坚韧怎么来的?生病都是肉身硬抗的,还卖预制药,死不了就绝对不用好不好。 沉思了良久,褚红色朱砂都被小胖手扣得发白了。 “朕有个备案可以缓解下皇店的困局。曹化淳,你去顺天府找刘宇亮,京师环境整改和下水道工程可以开工了,你们去承接,组织民工参与,保证能够维持生活。” “福德这边,几个能够盈利的产品不要停,适当减少产量。吉庆这边,抽调多余人员,转变为货郎,向北京之外销售,一定要卖完再结账,不赚他们的钱,他们也是我们自己人,一样有工钱保底的。” “宝和的肥皂,福德的成药库存太多也没有关系,送人。上直卫,新六卫,每个士兵免费发。记住,必须是免费,朕给的福利。下个月,如果销售还是跟不上生产,继续发,皇店的员工也可以免费领。” “至于宝源,这是刚需,不怕产能过剩,使劲扩张,能搞多大搞多大。养猪,别散养,给朕圈养。猪仔满月除了留猪种,全部阉掉,注意别用草木灰了,要用烈酒。捣药女工给朕变成割猪草女工。鸡鸭羊鱼也养起来,吃剩的骨头磨成粉,加点盐混在猪草中。新六卫的肉食水平还不够,民工也要吃肉嘛。” “对了,朕还有两个举人在皇庄做实验,朕让他们引进番薯过来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去问问他俩。好了就扩种,番薯藤可是种好猪草。” “吉庆车行外人不用就不用,我们皇店自己用,天启车零件要尝试用铁筑的,要不断改进,多听使用者的意见,卖不出去就维持皇店自己消耗就行。今天敢嫌弃朕的天启车,将来让他们都高攀不起。” 朱慈炅说完转身,目光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 “你们看,问题还是能解决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市场,我们也可以培养市场嘛。你们还可以组织掌柜们集思广益,思路打开,迎难而上。脑子灵活点,但是别走歪门邪道。” 曹化淳目光呆滞,神思不属,半天没反应过来,皇上是神人?他怎么知道养猪的,怎么知道阉割的?见皇帝看着自己,迟疑了一下开口。 “奴婢明白。不过,新六卫军费——” “朕另外想办法。” 朱慈炅的灼灼目光望向东南方,那里还有三头猪上班时间睡大觉。 曹化淳和李继周告退后,朱慈炅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轻松。 日月重光的巨大匾额悬在他头顶,御案上摆放的是李实送来的情报资料和《坤舆万国图》。 是的,市场嘛,开海,向海外倾销才是最佳方案。内需,四万亿都拉不动,何况大明。 李实的资料是中山王两脉的,魏国公和定国公。好家伙,两家人竟然走在了朕的前面,海路贸易。 宝和香水被定国公收购,由魏国公销往海外,大用特用大明皇家御用的名头,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皇店竟然出现了收支不平衡的困境。 朱慈炅嫉妒了,非常嫉妒,有种皇家沦为打工人的既视感。 朱慈炅非常想召见徐希皋这老头,可以预料的结果就是看这老头表演老年痴呆。两个人一个装嫩,一个装老,场面倒是可以预见的精彩,但朱慈炅不想表演。主要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砍不了啊,就算能砍也解决不了问题。 唉,皇家怎么尽出猪,没有人家这样的聪明人呢。 不对,我家还有大明福布斯第一的福王殿下。 中原第一大地主,北方盐业大巨头,洛阳唯一瓷器商,皇家福德公司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伏牛山大铁矿场主…… 最他喵不可思议的是“福字银行”全国前三,跟晋商茶楼、苏杭五家联保齐名,而他只有一个人,另两家是好多人。什么少林寺长生库,普陀山观音香,南京永昌号,简直都弱爆了。 朱慈炅一度以为我福王叔祖这么大产业少说也有几千万家底,但东厂偷摸摸统计的结果却大失望。福王的现银估计就几十万,王府所有东西加在一起,包括御用品,估计也不到两百万,比崔太仓一半还不如。 福王叔祖家里耗子简直恐怖到极点,王叔祖不如在南京休养,朕绝对不缺你每年收入,产业什么不值钱的玩意送给侄孙玩吧。 朱慈炅的手指在欧罗巴的地图上比划着,好远,好难,自己太小了。农耕陆权思想要走向海路,没有吃过亏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阻碍。 皇店这个教训深刻啊,自己要稳住,不能急于求成。 朱慈炅拿起毛笔,直接在这副缩小版的坤舆万国图上书写:戒急用忍。 第103章此剑斩不臣夷背逆诛谗佞 第103章、此剑斩不臣,夷背逆,诛谗佞朝阳的红光照在宁远卫的官道上,两旁是手持长枪护卫的红笠对襟甲士。无数士兵聚集在校场上,他们目光不时投向官道,据说今天朝廷的安抚到了。 这次要补欠饷了,就该闹一闹,家里早揭不开锅了。 可惜腿脚不争气,距离太远,抢宁远卫的时候没跟上。那些商铺早被扫了无数遍了,连点汤汤水水都没喝到,还背了个罪名。不过,大伙是不怕的,法不责众,整个宁远卫都闹了,总不能全砍了吧。 带头的都跑了,处罚不到我们的。就是那个射巡抚有点过份了,估计需要几个脑袋当替罪羊。卫所中军那帮家伙最可疑,没看中军吴国琦、彭簪古、左良玉全被绑在校场上。 就是不知道今天是先看砍脑袋,还是先发银子。士兵们的目光不时瞟一眼检阅台上,那里袁大督师的王命令旗都摆了出来了,不知道打得打不赢钦差大人的尚方宝剑。 赵总兵,何副将,郭兵备,苏推官等一众文武,环绕在袁都督身后,俱是神情严肃,唯有两人面色惨白,腿脚不稳。处置结果大家其实已经知道了,没看这两个人身后都有人跟随,实际就是拘押了。 那是宁远总兵官朱梅,宁远通判张世龙。 朱梅作为宁远最高军事长官,宁远全军哗变,罪不可恕,虽然他辩解被乱军所执,但中央根本不认。 京中刚发生的事,阳武侯薛濂是五军营右督,他手下的兵被儿子带去打皇店,人家才是真正全程不知情,却依然是主犯,自己认罪上吊。 朱梅不想连累家族,就只有候斩一条路,他的命可没有阳武侯值钱。可是大明朝何时怎么刚了,前线总兵都说斩就斩了。 张世龙作为宁远通判,负责的是钱粮、军储、文书。 士兵哗变,先斩粮官?这tm是曹孟德的手段,太后、监国,你们这是让陛下不仁啊。 刘阁老,孙阁老,下官也是东林后进,你们怎么不出手帮帮忙? 老子只是日常分润,银子又不是我一个人拿的,其他比我拿得多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只砍我一个。 再说,户部本来就没有拨够,欠饷又不是我的原因。 你们这帮人就看着老子被砍,没有应对?继续兵变啊,变到太后、监国什么的通通害怕。 不怕老子将你们全供出来?唉,人家真不怕啊,内阁大佬都心知肚明的。 张嫣你这个妖女,朱由检你这个贼王,你们这是祸乱朝纲。等着吧,等陛下长大,看陛下砍不砍你们。监国、摄政,取死之道。 锦衣卫前导到了,袁崇焕闭着眼睛点点头,何可纲代表袁都督赶紧出去迎接,交涉,安排。 随同钦差来的还有一只军队,据说装备的是新六卫淘汰的火铳,相当精良了,这中央是已经多不信任宁远了? 不过马世龙还是老熟人,虽然是出身宁夏那边,也是孙阁老的爱将,也干过山海关总兵,这次接手宁远,大家都能接受。 骆养性带了足足两个锦衣卫千户,阵仗是相当的大,看得何可纲嘴角直抽抽。 “骆督,久仰。在下何可纲,奉袁都督之命前来迎接。”何可纲率先抱拳行礼。 骆养性含笑还礼,“骆督可不敢当,回去我们卫督还不得给我小鞋穿,何副将叫我太如即可。我们要不还是先办公务吧?” “当然。熊少司马何时能到?” “应该还要半个时辰。我这里只带了部分钱银,倒是没什么,主要是要先控制两个要犯。要不,我先去拜见袁都督?” “好,朱梅和张世龙其实已经控制起来了,移交你们最好。请。咱们先办完正事再说。”至于再说什么,走辽东的钦差都懂的。 半个时辰其实很短,就一个小时。 车马粼粼,并不太精神的红袄战兵一队队进入校场,在锦衣卫提前划好的地方集结布阵。长枪林立,刀盾齐出,火铳亮膛,战马嘶鸣,他们护卫着一辆辆银车进场。 他们的威慑力其实不够,主要是沉重的银箱太吸睛了,宁远卫没有人在意他们,目光穿过他们的阵线,全部投放在那一箱箱红漆木柜上。 真好,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皇上万岁。”有人已经忍不住高呼了。 皇上万岁,皇上三岁。你们这群贼兵别过来啊,老子真会开火的。 不是你们乱来,老子在顺天府吃香喝辣的,怎么会来这里受苦。一群贼娘养的,敢过来看老子砍不砍你。 袁崇焕没有理会两方人马的紧张与雀跃,他亲自率众迎出了辕门后的仪门。 大红官袍下的身躯依然挺立,但六梁冠下的面孔却十分凝重,长须在微风中有些凌乱。 他倒不是对中央权力布局一无所知的小官,他清楚的知道小皇帝掌握有部分的实权。但现在的大明中央很混乱,外朝根本看不清。 内阁当然有权力,但刘一燝的天工院也丝毫不弱。被刘一燝赶回后宫的张太后要说就此失势,鬼都不信,反而任太后是扶不起的阿斗,基本没有影响。信王监国,肯定也能决断一些事情,但背后又还有三王辅政,三王掌控的宗人府还可以说是制衡,但侍中司明显不是摆设。 圣旨肯定也当然是皇帝的圣旨,但到底哪方搞出来的,袁崇焕也有些迷茫。 毕阁老的能量这么大吗?他这是公报私仇,师相为什么不阻止? 尚书变侍郎无所谓,试督师是谁发明的官制?这样一搞,我还怎么掌控辽东局面? 宁远这边,除了新来的马世龙,全部都加了个试字,试参将,试千户,试百户,试总旗,试小旗,还好没有试小兵。试你们大爷的试。 全员扣一个月的饷,户部就能补齐半年的欠饷了?辽东不止宁远啊。 熊明遇骑着马,旅程有点颠簸,神色有点憔悴。他在辕门下马,冲袁崇焕拱手深鞠一躬。 “奉敕巡察,参见部堂。” 部堂二字好讽刺,一会宣完旨就不是了。袁崇焕没有计较,躬身还礼,不过是浅躬。“钦差辛苦了。” 熊明遇侧身,身后两名飞鱼服大汉,一人手捧剑匣,一人绣春护卫。“请部堂验王命。” 袁崇焕低头拱手,身后亲兵上前,看了看剑匣封印,回身对袁崇焕点头。 袁崇焕这才放松神情,露出微笑,“良孺兄一路辛苦了。士兵已经聚集,咱们先办公事,直接校场宣旨吧。” “也好。多谢元素。”熊明遇点点头,跟在袁崇焕身后缓步上了校场阅兵台。 熊明遇目光在王命旗牌上停留了下,案上蓝旗“令”字有点刺眼。他招来锦衣卫,直接摆上兵器架,将尚方宝剑居中安放,侧身而立,看向袁崇焕。 袁崇焕嘴角苦笑,摆袖挽起前襟,对剑跪立,身后文武和场中士兵全部对剑跪立,跟着袁崇焕一起磕头施礼。 熊明遇长出了一口气,上前挽起袁崇焕。“都督请起。”一次见面,换了三种称呼。 袁崇焕实际并不想起,因为马上还要跪。“那就请圣旨吧!” 熊明遇点头,看向东厂副督纪用。 宁远是纪用发迹的老地方,他凭借宁远的战功进入乾清宫,成为天启帝的身边人,才有了一路晋升。 袁崇焕也是纪用的老熟人,不过两年,但再来此地已经是物是人非。 互相点头致意之后,一切都在不言中。纪用上前,打开圣旨,看到场中全部跪倒,清了清嗓子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整个校场哑雀无声,这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处罚,没有一个人逃脱。法,责众了。 没有预想中的对立,袁崇焕平静的磕头接旨。 祖大乐跪在人群中沉默,他心中也没有反抗皇权的念头。朱慈炅以为的心理战没有发生,就没有人想过对抗,都跪了。 但祖大乐起身的瞬间,目光不自然的望向了北方。 熊明遇拿起了尚方剑,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拔剑,阳光照耀下反射的光芒特别刺眼。 他看向远处被押跪着的朱梅,张世龙,冷冷的挥剑。 “斩!” 第104章 内阁 替献可否奉承规诲平章政事 第104章内阁:替献可否奉承规诲平章政事紫禁城东南,从协和门入,有一圈丈五高的青砖围墙,硬山绿琉璃瓦顶的门楼,悬挂着“文渊阁”竖匾。沿一排花岗岩铺就的甬道,十二株古柏郁郁遮阴后,就是大明最核心的行政中枢——内阁。 今日内阁的气氛有点紧张,正堂票拟厅内,六大阁臣依序而坐,中书环绕,是一次正式的会议,也叫堂议。 重启朝的堂议在大明历代内阁中也算有自己的特色。 大明内阁有一家独大的,首辅一个人说了算,其他全是摆设,最牛的是乃摄的张居正。 也有首辅次辅牛逼,群辅全是摆设的,比如严嵩、徐阶,黄立极刚入阁时的顾、魏内阁也是这样的。 也有如三杨时期,内阁一团和气的。 整体而言,首辅权重是最大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首辅主持内阁,其他人附和首辅。 但黄立极此时的内阁,却形成了三大三小的独特样式,黄立极威望不足是原因,调解党争也是原因。 在过去的内阁,大多数时候政事是首辅决断,大事廷议,但没有多少内阁愿意将权力下到廷议。便是严嵩时期,只要严嵩和徐阶达成一致,政令就能推行,不党争的时候,廷议是什么鬼? 廷议决事的内阁都不是好内阁。 重启内阁也延续了大明的传统,再有事也绝不廷议,可以极大的彰显内阁权威,避免阉党和东林的继续缠斗。 一般政事,黄立极,孙承宗,来宗道三个人就决断了,三个人也渐渐形成政治默契。真有大事,或者三人分歧较大的时候,就开堂议。 对于已经习惯了由三大佬拍板的重启内阁而言,今天并没有需要内阁集体讨论的大事,明显是大佬们自己要搞事。 一件小事,同意福建巡抚熊文灿请抚海贼事的圣旨,但却让黄立极感觉自己要疯。因为上面没有天工院加的皇帝印,而是“大明北京监国信王之宝”。 是的,内阁也有中书,也有自己的“诰敕房”,东厢房就是。 只不过由于重启内阁设定七人,规模巨大,进行了扩修值房,巨大的十二层通天文书架被搬到了东厢房,让它和西厢房的典籍厅显得有点同质化了。 黄立极须发怒张,坚决不承认,拒绝加印,然后就有了这次会议。 内阁没有傻子,瞬间就知道这是要搞啥了。 蝉鸣声在窗外分外响亮,让中书们的吸气声仿佛可以躲藏。 熏香和汗臭交织的怪味,充分证明了,再空旷的地方,人一多就不是好事。 “既然不决,那就举手表决吧。”孙承宗的语气坚决,快速,果断。 黄立极的目光中有些恨意,盯着他抬手,一气呵成的张开五指。然后转向右边,来宗道果断合上了手中折扇,扇得再快,也没有多少凉风,握着的折扇就此高举。 余光中也看到了另外三只手,唯有张瑞图脸上的笑容让他心凉了一下。 黄立极的胖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紫檀平头案的一条案足被他藏在袖中的左手紧紧握住,指节发白。 与其说是内阁与刘一燝的斗争,不如宣布,内阁和小皇帝的决裂,同时也宣布自己几个月来的努力全部付之流水。 内阁与皇帝的蜜月期到期了,没有续费,大明的传统技能——党争上线了。 “稚绳——”黄立极干涩的喉咙吐出两个字,却半天没有后续。 孙承宗带头。 他微闭着眼睛,脸色冰冷,身体后仰。“五比一。当然,你是首辅,我们五个可以退让。” 是的,黄立极加印,你好我好大家好。黄立极不加印,黄立极交辞章或者其余五人交辞章。 黄立极的目光又看向来宗道,他的同年。 来宗道摇头。 这事我自己都想干,有孙承宗带头更好。 皇帝的很多做法,他早就有意见。皇帝的很多旨意,给内阁增加了无尽的麻烦工作。 只是不让皇帝干政而已,又不是要夺他的位置,监国印就是个图章,还是他自己放出来的。至于信王,内阁和太后、三王都会看着他,敢有异动,又不是不能废。 他这个年纪,胡乱插手什么,尽是乱搞。他就该好好吃饭,睡觉,长大大,国家不需要你操心。操心多了,对身体真的好吗? 刘一燝为虎作伥,鸡蛋里挑骨头,早看他不爽了。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另立中央,分裂大明。 张瑞图低头。 别看我,这是东林内战,我就是个添柴火的,不重要。 至于皇帝什么反应,他要砍人也是砍孙承宗,关我屁事。一丁点大就杀人了,我也怕啊。 徐光启转头。 刘阁老这次回归就像变了个人,有些疏远人了,虽然不公开说,但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不满的声音了。 他回内阁当然支持,但他去搞那个天工院,把内阁置于何地?长此以往,内阁还有权威吗? 皇帝聪明就该多学习,而不是现在就对朝政指指点点。 毕自严抬头。 毕自肃的死让他又多了几缕白发。 皇帝太浪费了,干什么都大手大脚的,财政还没有真正改善。如今皇店似乎也出问题了,皇帝的新六卫维持不了了。 可是皇帝性子固执,听不进劝,让他长个教训吧。你自己放的监国出来,自己生受。 黄立极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从案下拿出,拿起那本看似无足轻重的圣旨。 “好,老夫这就去见皇上。” “随你。”孙承宗也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值房。 从内阁到乾清宫有多条路。 最近的当然是文渊阁北夹墙的暗道,说是只有黄立极和王体乾知道,实际是只有他俩能用。这条暗道,对黄立极的身材非常不友好,他在王体乾的带领下走过一次,然后就从没用过了。 当初昭武卫与旗手卫干仗那夜,黄立极曾想启用的,但他见新六卫已经控制大内,就没有强闯。 然后东一长街也近,不过是夜奏专用的,大白天人家还没开。 第三条就是都察院右侧“谏垣廊”直达乾清宫西暖阁的通道,但那是曹思诚和曹于汴两个人的专属通道,从文渊阁过去也要绕路。 第四条就是平时用的绕宫墙过门禁那条,其实也很近,两里多,一盏茶的时间。 但今天的黄立极挑了一条最长的路。出文渊阁从协和门经文华殿,过东华门,景运门到乾清宫广场,过日精门,懋勤殿,进乾清宫达天工院。 协和门是外朝与内朝的分界线,文华殿是经筵讲学之所,现在是“关押”几个王子勋贵伴读的地方。 东华门是进士张榜处,黄立极仕途的起点。景运门是九卿科道侯旨处,也是伏阙谏诤地。乾清宫广场曾是天启帝朝会之地,也就是御门听政处,本朝移到了皇极门。 日精门是太医值班处,也是皇帝的安全警戒线。懋勤殿是皇家档案处,所有诏书底稿都会留存此处,包括黄立极手上这份。 黄立极的脚步很慢,日头很热,他没走几步就一脸汗水了,他只是随手擦拭,并没有加快脚步。 躲在阴凉处的值岗士兵都见到了那个孤独肥胖缓慢前行的身影。 高大的紫禁城宫墙下,红砖绿瓦间空旷无人,花白的头发洒在大红官袍上,阳光下踯躅独行的身影渐行渐远。 ps:写完这章后莫名想起一个画面,张居正雪中独行。 呸,老黄怎么配,但写的时候也真没想过。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没写出那种感觉,就当一千个人的哈姆雷特吧。 关于黄立极,我只想说,所谓的阉党就是皇党,尤其是已经身居高位的人。对黄立极而言,已经是阁老的他还有什么政治追求? 我不是在洗白,熊廷弼之死他当然脱不了关系,但熊廷弼以黄阁老的地位在他的眼中算老几?夜半片纸了当之其实就有这种不屑。熊廷弼的江湖地位更多是后人比较得出的,但当时,他真的不算什么。 反正我觉得我写的黄立极比史书上更真实,“南税改粮”当然是我附加给他的政策。这是面对明末困局时士大夫的自我反醒和改良,是中央税收政策的灵活调整。我觉得老黄能想出来,虽然未必有用也未必能行,因为这个政策注定会沸反盈天。 第105章桐叶再封王叔侄话开疆 第105章、桐叶再封王,叔侄话开疆朱由榔的小短腿跑得比黄立极快多了,他们几乎在同一位置起步,只不过朱由榔要早些。 梨花带雨的小王子哭着要找父王,让太监们很难办,那架势一看就是哄不好的那种。 进了乾清宫,朱由榔的委屈已经没有了大半,路过天工院时,随侍太监告诉他皇帝在这里。 小王子小眼睛一亮,“我去找皇帝侄儿玩。”然后就一头钻进了天工院。 让值岗太监、昭武卫士兵和他的随侍太监,齐齐目瞪口呆。 这个,该怎么办? 安全手册上没有啊。对方是四岁小王子,胸口虽然鼓鼓囊囊的,但明显也不是武器。 值岗太监和昭武卫士兵,非常默契的盯着朱由榔的随侍太监。不管,溜进去的是皇帝亲戚,还是小娃娃,就当没看见。眼前这个,敢乱动先砍了。 随侍太监又不傻,跟丢了就跟丢了,以前方公公砍人的教训又不是不知道。 找桂王,侍中司就在隔壁。啥?桂王昨夜血战,正在补瞌睡,严禁打搅。 朱由榔进到陌生的天工院倒是不怯场,随手就拉着了中书蒋德璟裤腿。“我皇帝侄儿在哪?” 这话说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他身上,连刘阁老都伸出脑袋来找在被大会议桌和蒋德璟挡住的小娃娃。 “陛下在后面,你是谁啊?”蒋中书蹲下身体,语气轻柔温和,伸手抚摸朱由榔光脑袋上和朱慈炅同款总角。 朱由榔好讨厌大人们玩他那簇胎毛,挡开蒋中书的手,很认真的语气。“别碰我的头,我是桂王子。” 所有人哈哈大笑,这个比皇帝还大点的娃娃比皇帝可爱好多倍,我们皇帝简直不是人。 刘一燝都忍不住逗他,“来,小王子,老夫这里有盐焗西瓜子,吃点不。” 小王子冲刘一燝甜甜一笑,“谢谢老爷爷,母妃说不许在外面乱吃东西。”不过,他的小眼神还是暴露了,他想要。 “带回去给你母妃看了不就可以吃了?”刘一燝一乐,找了张纸包好桌上的西瓜子,塞到了小王子手上。那是房尚仪送他的,他转手就送人了。 “谢谢。”小王子有点羞涩,伸手接住也不客气。 “小翁,带小王子去后面吧。”刘一燝没把这事当事,皇帝那样的神童太累,和同龄人多接触有好处,何况还是亲戚。 翁鸿业牵着朱由榔的手上了后殿台阶,朱由榔已经知道皇帝在里面,甩开手就跑了进去。 朱慈炅正在跟翰林学士贺逢圣学画画。 实际上,贺学士也不善于画画,但轮到他伴驾了,有什么办法,随便找点事做吧。基本功还是有的,教娃娃没问题。 朱由榔一进来就喊,“皇帝侄儿,我来看你了。” 朱慈炅微愣,然后高兴的抬头。没大人在身边,小王子也不懂礼节了,但这才是他渴望的家人间的交流,而不是动不动就行礼。 朱慈炅从御座上溜下来,下了御阶,迎上前,拉着朱由榔的手,“榔叔怎么过来了?今天文华殿不上课?” 朱由榔憋着小嘴,“由梁打我了,哥哥不帮我,我要找父王告状。” 朱慈炅笑了,两个小孩就在御阶上并排坐了下来。完全不理会身边的大人,就像家里的仆人一样,这些人也都是皇帝侄儿家的下人。 朱慈炅难得这样无拘无束,内心还是很高兴的。“梁叔为什么打你?你是来找我帮忙的吗?” 朱由榔小脸气愤,“他抢我的油炸蝗虫,我不给他。那,我给你。”小王子掏出怀里的一大包油纸裹着的蝗虫,递给小皇帝。 朱慈炅脸都绿了,这东西还能上瘾。伸手接过来,正不知道怎么办时,田维章一只大手伸过来。 “都凉了,皇上我去帮你热热。” 朱由榔猛点头,“热热好。热的好吃。” 朱慈炅当然知道田维章要干啥,但并没有破坏小皇叔的热情和好意。“榔叔哪弄来的?衣服都脏了。” “我悄悄告诉你啊,是五伯王家拿的。”朱由榔得意的凑到朱慈炅耳边,两条总角晃荡。 “那五叔祖不知道?”朱慈炅不拒绝朱由榔的接近,或者,除了朱由梁,他也没有玩伴吧,朱由梁大点,又欺负他。而且,朱由梁是世子,他只是王子,或许潜意识里会看不上他吧。 “五伯王笨死了,我跟着他家的下人一起去买的蝗虫。那些没衣服穿的小孩只要一文一大串,他家下人却说的十文一串,他让我不告诉五伯王,就允许我过去拿。”朱由榔十分得意。 天,你知道你这是受贿吗?唉,遍地老鼠,不止福王叔祖,瑞王叔祖也一样。怎么办?这世界就是这样的,砍了,砍得完吗? 听听,没衣服穿的小孩,桂王子还能看到,他们都不让朕看。 “那你怎么想起来看我的?”朱慈炅眼神复杂的看着朱由榔,大明真正的最后一帝啊。由榔死,大明亡。不过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母妃说,我将来最多封个郡王。在皇宫里遇到皇帝侄儿,要多亲近,以后侄儿会给我选个好地方。”朱由榔眼神纯真,话语自然,脱口而出,毫无心机。 朱慈炅都懵了,这个你当面说出来?怎么办?我难道要告诉你,我儿子将来我都不打算封了?唉,大明不亡再说吧,封封封,大明都快没了,封个屁。 “榔叔打算怎么和朕亲近啊?” “我比你大,我可以保护你。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朱由榔挥舞着小拳头,显示自己非凡的能力。 你信不信你打我都打不过。不过,朱由榔还小,是不是可以带在身边稍微培养下? 万一将来事有不测,大明有个聪明点能力强的皇帝,也可以多挣扎下。唉,顺位低了点,而且真聪明能力强了,就没人立他了。 田维章回来了,油炸蝗虫直接少了一半。真正意义的一半,全是切开的,然后重新拼接。 朱由榔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但没有多说。小胖手抓起就吃,还喂给朱慈炅。趁着田维章转身,在朱慈炅耳边说着悄悄话,“侄儿,这个人不好,不能用。” 朱慈炅嘴里咀嚼着,很没义气的出卖的田维章,“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香不香?比你上次请我们吃的还好吃,五伯王家的厨子可厉害了。”朱由榔放过了田维章。 朱慈炅点点头,又拿起半块塞进嘴里。“嗯,香。榔叔请我吃好吃的,我也不能吝啬。房尚仪,冰镇西瓜切一块过来,我们叔侄要吃。” 两个小孩大吃特吃,将太后不准多食的吩咐丢到九霄云外。 可惜大明的西瓜不化砂,甜度也不够,不过冰镇后也别有一番爽感,朱由榔居然没有吃过冰镇瓜。 朱慈炅拿着瓜皮,看房尚仪帮朱由榔擦脸。想了想开口,“等你长大了,朕封你缅南王吧,为大明世镇淡洋。” 《重启起居注·翁鸿业实录》 天启八年七月甲申桂王子觐上,赠上以油蝗,上报之以冰瓜。叔侄相谐,上视瓜皮以裂土:缅南。此即大明蝗瓜之盟,比肩唐虞桐叶之封。 又,是夜,上与桂王子同时腹泻,世人始知:油蝗不可与冰瓜同食。 第106章莫道山穷无路向阳花开正好 第106章、莫道山穷无路,向阳花开正好黄立极与刘一燝联袂进入后殿,中止了朱慈炅难得的“亲叔”时光。 黄色的圣旨卷轴与桐油擦亮的檀木牛雕同时映入眼帘,朱慈炅毫不犹豫的起身。 “送桂王子去侍中司,田伴伴随驾,朕要去花园转转,两位先生陪朕逛逛吧。” 空旷的御花园让翰林宫女太监都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着黄立极跪在小皇帝面前,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花榭中,朱慈炅让田维章扶黄立极起来,坐下。 刘一燝脸上早没有了笑容,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不停互相抓握。 朱慈炅的小脸上露出冷笑,第一时间回想自己的短剑被王坤收起来藏哪了,朕要杀人还需要剑吗?你藏起来也没用。 长出一口气后,昨日亲书的“制怒”两个大字又在脑海中幻化。“黄先生是说内阁五比零同意将此旨发布?” 黄立极点点头,似是有些中暑,有点头晕,坐在略微有些发烫的靠背上还伸手扶着立柱。 “呵呵,有些人似乎忘了怎么进的内阁。天下薄幸之人何其多啊。” 朱慈炅坐在石凳上,也感觉这地方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但没有办法,紫禁城就不是他能掌控的地方,除了空旷的地方,到处都是眼睛耳朵。 “田伴伴,去弄点水来。刚刚我没吃完的瓜如果还有,给两位先生带点来解解暑。” 相比于继位之初,朱慈炅随时朕来朕去,此时的他已经有了更多的自信,没必要强调朕了。 刘一燝还是开口了,调整了很久才让脸色显得平静。“皇上不必苛责他们,这应该是冲老臣来的。” 朱慈炅的手抓着汉白玉石桌的边缘,左手指甲缝里居然有点瓜皮残渣,他用右手指甲直接轻轻一挑,将残渣甩远。 “无所谓。刘先生,朕真的很想去南直。” 黄立极眼睛一下聚焦,人都坐直了。 刘一燝摇摇头,“皇上,你太小了。我们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不能冒险啊。” “新六卫全部带走,朕就待在军中。长途旅行,朕知道要做什么,朕不会外出,不会喝生水,我会让景岳先生和傅山都留在身边。”朱慈炅有些咬牙切齿,似乎是要下一个重要决断。 黄立极稍微放松了下,这事皇帝跟他说过。“皇上不如派信王南下。” 朱慈炅摇摇小脑袋,“然后朕继续在这乾清宫里做困龙?” 刘一燝瞥了一眼黄立极,忍不住提醒他。“皇上想的是迁都。” 黄立极脸上的肥肉都抽动了下,想都不想就开口。“不行。绝对不行。皇上,天子守国门啊。” 朱慈炅笑了,“朕这么小,你们好意思让朕去守门?” 黄立极和刘一燝都不响应他的冷笑话,反而一起绷着脸。 朱慈炅只好收起笑容,“如果,朕说朕意已决呢?” “臣会封驳。” “臣绝不应。” 黄刘二人几乎同时出声,互相看了一眼,都给对方鼓励,好样的。 “好吧,不迁都。朕暂时驻跸南京如何?”朱慈炅表示自己退了一步。 “皇上为什么一定要去南京呢?”黄立极还在犹豫思考,刘一燝已经反问出口。 “因为这北京城已经是困龙之局,朕只有近海才能腾云。”朱慈炅看到田维章回来了,端了玉盘,有茶有水有瓜。 “瞎扯。”刘一燝大怒,“天津不也近海?哪个混蛋说的?” 朱慈炅顿时心虚,这个自己不能自认混蛋吧。哼,这刘一燝越来越不恭谨了。 “实话说吧,朕在北京,有母后掣肘,有勋贵渗透,现在连内阁都要甩开朕单干了。朕需要有一个可以施展手脚的地方,南京,刚刚好。” 刘一燝惊讶的看着小皇帝,不再言语。这的确是实话,可是是可以这么说的吗? 黄立极双手握着西瓜,抬头又低头,小口小口的啃着,堵住自己的嘴。 “以祭祖为理由,朕要去南京。用生病为借口,朕要驻跸南京。成年后,朕自会返回北京。”朱慈炅站起身来,“刘先生,黄先生。朕希望你们支持。”说完拱手低头,深鞠了一躬。 两个人差点跳起来,慌张站立,刘一燝手中茶杯和黄立极手中西瓜都差点掉地上。 刘一燝脸色难看的看向黄立极,皇帝这一躬,黄立极居然有些老泪纵横,他动摇了。 二十五年的仕途生涯,他已经奋斗到顶了。奉天殿上,天子降阶的礼遇,那个睡觉都舍不得解开的蝴蝶结。半生苦读的觉悟,老臣难道就不能“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天子虽三岁,但值得。 刘一燝自己又何尝不动摇呢。他说过,要弈一场君臣想得的珍珑局啊。但是,天子才三岁,这真的值得吗? “皇上非要如此吗?”沉默半响后,刘一燝还是开口。皇帝太聪明了,有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会伤害君臣相得。 朱慈炅内心忍不住窃喜,两位阁老都软了。他认真的看着刘一燝,重重点头。 “皇上有东厂情报,想必皇上也清楚,南京就未必没有掣肘了,而且可能更大。”刘一燝重新坐下,将茶杯放在靠背后的横梁上,也不管那地是不是晒着太阳。 朱慈炅也坐下了,冷笑道:“南京,朕可以翻脸。” 刘一燝瞬间头大。该死的徐应元,怎么会惹得皇帝亲手杀人的,这完全教坏了。老天,这要怎么才能掰回来啊。必须跟皇帝了,那怕只是为了将这毛病掰过来。 他才是真正的帝师,琴棋书画,历史,甚至理学心学,他都是每天要亲口教皇帝一段的。但他还是犹豫,皇帝真要驻跸南京,江南士林会把自己骂死。 “皇上,要顾全大局啊。” “谁的大局?朕的吗?”朱慈炅忍不住露出嘲讽之色。 刘一燝彻底无语,张着的嘴唇只见胡须乱动,没有声音。 黄立极身体好像缓过来了,忍不住开口。“那北京怎么办?” “朕相信先生。”朱慈炅认真的看着他。 黄立极摇头苦笑,“皇上高估老臣了,如果老臣真有本事也不会有这道圣旨。” “没关系,陕西又乱了。孙承宗明日会以阁老身份挂帅陕西,堪平民乱。张瑞图家人会全家都到南京游玩。徐光启会随朕一起走。如果黄先生还没有把握,来宗道也可以伴驾。” 朱慈炅神色平淡,似乎嘴上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事。 花榭外的天空,无人敢正视骄阳,些许浮云,微风一吹就散了。 刘一燝和黄立极都坐不稳了,这,这是三岁小皇帝。 好手段,果然还是初见那个天子,王霸俱用,老夫白教这么久了。刘一燝低头沉思了,自己似乎也没有选择,敢跳反,就是下一个张瑞图。皇上真的不在乎名声吗?皇上你不在意史书怎么写你吗? 黄立极本来颓废的心情瞬间振作,好样的。孙承宗,你真行,你敢跟皇帝斗,这回让你见识下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皇上,那圣旨——” “当然有效,朕走后,不也是监国印生效吗?不过,信王似乎需要一个掌印,田伴伴,谁合适?”朱慈炅平静的转头看向田维章。 “王承恩。”田维章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朱慈炅反而被愣住了。这名字?王承恩,他是东厂的人?怎么可能,老天,这真是一个大大的玩笑。 第107章 云涌时见星火舟风起处现摘星楼 第107章云涌时见星火舟,风起处现摘星楼黄立极和刘一燝为皇帝“移跸”南京补充了很多,涉及到人员,规制,方略,中央机构运行等很多细节,不过也都只是确定了方向。 讨论到最后,刘一燝微微一笑开口:“这件事,皇上打算何时向两宫太后说明?” 朱慈炅瞬间呆滞,两宫是他迈不过去的坎。 刘一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老臣劝不了你,但有人能镇压你,请皇上先摆平两宫再说。 朱慈炅都能想象那画面,别说去南京了,就是他敢说出宫,两位太后都会原地爆炸。 为了回应朱慈炅“请太后弑君”的狂悖之言,张太后恐怕会说“请陛下从哀家尸体上过去”,甚至很可能要向他下跪。 任太后可能没有张太后那么多政治想法,她会直接冲到朱慈炅面前,将朱慈炅抱起就回宫,然后又找两片树叶来威胁他。 朱慈炅头大无比,这个真的搞不定啊,该怎么弄? “你们先别管这个,朕会有办法的。” 送走了脚步轻快的黄立极和一脸凝重的刘一燝,一个想翘家的娃在御花园里愁眉不展。 别看张太后放弃了摄政,但她只要出面,所有人都得靠边站,这也是朱慈炅敢放手北京的底气之一。是的,张太后是他的底牌却也是他的障碍。 张太后对他还多少有些顾忌,任太后的简单粗暴才是最大的麻烦。她的大巴掌不是现在的朱慈炅可以抗拒的,而且也没有人能拦住她。有时候,最简单的才是最困难的。 朱慈炅突然盯着园中一团有些蔫搭搭的巨大黄色花朵。蝉鸣入耳,烈日下的土地都有些龟裂了,北京好多天没有下雨了。 “田伴伴,这是什么花?” “西番菊,向阳而生,据说是从佛朗机传过来的。西苑很多,这边就这一坛,好像还没长好。皇上要是喜欢,奴婢去西苑帮你采点。” 朱慈炅有些呆住了,西苑很多? 神tm西番菊,这是向日葵啊,也叫向阳花。房尚仪还每天收集西瓜籽,这个比西瓜籽香多了好吗? 最关键的是,朱慈炅隐约记得,向日葵是和玉米一起传入中国的,玉米啊,抗旱作物啊。 大明这帮人在干什么? “和这东西一起传过来的玉米呢?”朱慈炅忍不住追问。 “玉米?皇上是说御麦吧?就是一根小棒子?”田维章明显见过,还跟朱慈炅比划着。 “对,好像又叫玉蜀黍。宫里也有种?”朱慈炅小眼睛中充满期待。 “有。”田维章展示着他的老道,“神庙时就有了,不过就看了几年稀奇,后来又在皇庄有种,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皇上想吃那个吗?不好吃的,奴婢刚进宫那会吃过。” 朱慈炅不淡定了,板着小脸,“既然能吃,为什么没有推广?” “皇上,产量很低的,手指长的小棒子,又没几颗米,长得是好看,但真的不好吃。宫里种出来,都是给廊下家的小火者吃。”田维章解释得很是详尽,反而有些奇怪小皇帝的问题。 朱慈炅闭上小嘴,心情更加沉重,一个小土块被他踢飞进了花坛中,击得那本就蔫萎的向日葵一阵摇晃。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想当然了,“红薯盛世”他实现不了。 是的,大明已经有红薯土豆玉米了,但是远远还没有在大明驯服,那个产量很是感人的。名字没变,但东西跟后世的东西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年复一年的培养选种,需要时间的累积,这怪不了任何人。 朱慈炅看着烈日下那半开不开的“西番菊”出神,眼中突然微微一亮。 宫中就没有人想过培育葵花籽,都是花开的时候当着一种观赏作物了。 其实自己还是有操作空间的,育种选种是可以人为介入的,关键是要有人推动,那怕一时没有成果。 自己皇帝的影响力远超后世流量明星,只要告诉田维章一声,朕喜欢吃番薯,那全大明都会种上番薯。 玉米不好吃,你们种成老玉米了吧,那是喂猪的。但磨成面也好吃啊,朕当年上班的早餐有时就是玉米窝头。 玉米杆也可以当柴烧,甚至有些土质还可以当甘蔗,给大明的小朋友增加点零食。 “田伴伴,这西番菊,让宝源明年种上五千亩,不要花,要籽,按房尚仪的西瓜籽那样处理。每年选粒大饱满的五十斤作为贡品,送给两宫太后,其余的给朕卖出去。” “五千亩?宝源恐怕没那么多多余的地了。” “他们像你一样笨?人家可以让地主代种,他们回购的。”朱慈炅白了田维章一眼,转头回后殿。 “奴婢明白了。明年南京也送吗?要不要就在南京种。”田维章全程跟随,当然知道皇帝想跑路的心思。 “这事你给朕闭嘴。”朱慈炅有些生气,但也想到了一些事。 北方有些东西不能推行啊,也推行不了,和平没有多少时间了。 好烦躁,这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没有国家稳定和平,连种田都种不了。就算种出来,不是被鞑子祸害了,就是被流民祸害。 朱慈炅一肚子的主意瞬间咽回,tmd,肚子都填不饱,还搞零食,自己真是天才。 “算了,此事以后再说吧。” 朱慈炅回到后殿,出了一头汗,太监宫女们瞬间围了上来,让朱慈炅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糟糕。 不过,她们有个朱慈炅也不好发作的绊脚石——房袖。 房尚仪走过来,帮朱慈炅擦汗,还不忘吐槽。“那么热的天,你去御花园活受罪啊。任性,一点都不乖。学学你那个小叔叔,人家多听话啊。” 朱慈炅那个气得,懒得说话了。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郁闷。 就你这德行,送你去桂王府,两天就得给人打死。要不是看在圣母的面子上,你当朕不敢砍你。哼,朕不和你小孩子一般见识罢了。嘿,你又打朕屁股?死丫头,过两年朕一定给你找个凶点的婆家,这会先躲着。 “躲什么躲?过来,先擦点清凉油。” 朱慈炅停住脚步,算了,惹不起。 房尚仪收拾完朱慈炅出去洗手了,朱慈炅才恢复威风。“你们先下去,朕休息下。” 说是休息,但朱慈炅的脑子实在休息不了。 目光聚焦在天启爸爸遗留的小破帆船上,腋下后颈都传来阵阵凉意,自己应该怎么才能得到两宫太后的准许呢? 第108章北京一夜 生死遗诏 第108章、北京一夜:生死遗诏朱慈炅又又又病了,开始只是拉稀,张介宾深夜入宫单独诊断了半个多时辰,问题突然非常严重。 张太后刚准备睡觉,凤钗未卸便匆匆起身,疾速赶往乾清宫。 任太后急得绞缠着手中丝帕,坐立难安,张太后拉着她的手不停安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说只是吃坏了肚子,没啥事。可是张先生说——呜。”任太后眼睛通红,素来爱打扮的她头发都有些乱了。 张太后也很着急,环顾左右,凤目怒睁。“张介宾人呢?” 宫女赶紧把正在亲手煎药的张介宾拉了过来,张太后依然不失冷静。 “其他人全部给哀家出去,张先生请坐。” 西暖阁外厅瞬间就只剩下了张介宾和两位太后,当然还有一个躲在卧房门口的田维章,以及在龙塌上装睡的小皇帝。 “皇上是什么病?”张太后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平缓语气。 “皇上不是病。”张介宾在两宫太后面前还是很战战兢兢的,没有在小皇帝面前自然。“恐怕是皇上体质的原因。臣以为,皇上恐怕有些先天不足。” “你不是一直负责调理皇上身体吗?”张太后抓着坐椅扶手,指肚都捏得有些发痛了。 “太后,人力终有不尽之处。先天之失,后天必数倍之。皇上一直就有些小毛病,臣已经尽了全力了。” 张介宾心跳很快,眼神一直回避张太后目光。很像是张太后太美了,他害怕枯木也能动心。 “哀家知道。但皇上能长成吧?”张太后长睫毛快速闪动,神色有些颓废,只能希望列祖列宗保佑了。 “太后请恕医家不讳,难。”张介宾咬了咬牙,很重的吐出那个字。 任太后的抽泣声突然变大,泪珠如同断线。 张太后被她感染,倔强的咬了下嘴唇。 “难,就是还有办法?” 任太后闻言收声,四只眼睛一起盯着张介宾。 张介宾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低垂着头,盯着地上金砖的缝隙,缓缓开口。 “若是在臣的家乡,南方温润,或许还可调理。但京师,天气苦寒,风沙太重。臣很担心一到冬日,陛下就会发病,一次两次还没有问题,但——” 任太后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稻草。 张太后有些犹豫,想了想问道。“若皇上移居南方,你有多大把握?” 张介宾似乎是在斟酌,“不敢言足,若无意外,应该有八、九分把握。” “哀家考虑下,不要外传。皇上这次没事吧?”张太后送开了一直紧握着扶手的那只手,都有些麻了。 “这次没事。皇上确实是吃坏了肚子,臣问过皇上了,油物不能与冰瓜一起吃的。”张介宾很快给出结论。 张太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辛苦先生了。皇上很信任先生的,请先生一定尽力。” “臣一定尽力。臣告退。”张介宾行礼退出。 张太后与任太后互相对视,久久不开口。 “我知道你的想法。南方只有南京合适,但路途那么远,你放心吗?” 张太后还是先开口了,一开口就让任太后的希望破碎了一半。 任太后低下了头,很久才开口。“我陪他去,这事要越早越好。” “我知道。但他是天子——”张太后再也绷不住,“呜”的一下突然哭出声来,以手掩面发出哭腔。“我再考虑考虑,至少也得等他这次病好了再说吧。” 龙床上的朱慈炅不再装睡,示意了下田维章。 田维章赶紧出去打断了两宫太后的悲伤。“皇上醒了”。 两宫太后挥绢擦拭脸庞,简单收拾了下,才带着笑容来到龙床边。 看到任太后红红的眼眶,张太后濡湿的睫毛,朱慈炅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负罪感涌上心头。 虽然他已经来大明很久了,但他并不知道对于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真正爱他的人疯掉,对于皇家子嗣更是如此。 大明的母亲没有后世的精致女人那么心大。 他精心设计的策略,准备的先斩后奏等诸多后手,都不用了,一句先天有失已经足以让两宫崩溃。 如果天启帝还在,今夜皇宫会是人头滚滚,恐怕他可爱的小榔叔也会就此废掉。 他眼里的小手段恐怕会让张太后吃一年的斋饭,任太后戒掉很长一段时间的麻将瘾。 任太后蹲在床边,默默牵着他的手,张太后站在任太后身后,对他点头微笑。 “炅儿感觉好点没?” 朱慈炅心很硬,这一刻有点不像人。 他一定要离开这铁锁连环的紫禁城,他一定要为大明这艘破船找个维修的港口。 虽然像皇店困境这样的现实已经狠狠的打脸,他的做法也不一定对,但他依然要尝试,错了再改就是。世界上本就没有坦途,只有不断向前的寻路。 他是大明黑夜前最后的光明,《素问》不是说得炅则痛立止,朱慈炅相信这是命运的暗示。 藏在被中的左手悄悄握拳。“母后,炅儿是不是快不行了?” 任太后的手瞬间加力,把朱慈炅都弄痛了,然后才稍稍放开,但也不松手。 张太后有点眩晕,伸手按住任太后的肩膀。“胡说什么,你不是那么能吗?别胡思乱想,太医说你好好的呢,过两天就好了。” 朱慈炅闭上眼睛,他有点不敢看两位太后,良久才缓缓开口。 “母后,信王叔和由崧叔均未得皇家传承,不是好的人选,监国可以,上位不行。母后可以择宗室子养于宫中。 黄立极才能有所不足,但可以信任,维持朝纲足也。孙承宗性狭,乱政之人。来宗道气高,不通实务。刘一燝势大,朕尚可用,母后切不可用,若朕不虞,其可去。 黄立极之后,范景文可继之,范景文之后,傅冠可继之,再之后——诸葛也没留多少人,朕就说这两个吧。 另有刘宇亮、庄继昌、刘鸿训、吴甡、孙传庭、洪承畴、余煌、黄锦,皆有干才明质,入阁可以,不可为首辅。但母后记住就行,不必刻意提拔。” 张太后凤目圆睁,浑身颤抖,连任太后都放开朱慈炅,起身扶着她。 “哀家记不住那么多。皇帝既有成见,你自为之。”转身抱着任太后,再也不看朱慈炅,无声的泪水瞬间涌出。 “若辽东不可为,辽东可弃。若北京不可守,母后宜速归南京。江山代有人才出,为大明保留一分元气是一分,让后来者努力吧。” “别说了,你又死不了。”任太后怒了,哭腔急出,紧紧和张太后相拥,互相支持。 第109章长安回望 次第门开 第109章、长安回望:次第门开张瑞图的《贺平贼表》,还没来得及上,白水王二被斩之后,王嘉胤再次在陕北揭竿而起。 朱慈炅对吴甡杀王二其实是有看法的。人家都投降了你还杀,而且事先你还同意招抚,朝廷信誉就是被你们这群聪明人败坏的。 但是吧,按照大明的官场规制,不仅不能处罚他,还要升官。 当王嘉胤的名字送到案头,朱慈炅立即就不淡定了。印象中,高迎祥、王自用、张献忠好像都是这个人的手下。 朱慈炅当时就决定要狮子搏兔,辽东那边要分出一部分力量。 他钦点了尤世禄重任固原总兵官,挂陕西剿总先锋印,令曹文诏,祖宽率步骑一万两千人入陕,归入其麾下。另外还令湖北总兵官邓玘保障粮道,随时准备入陕支援,山西这边的张鸿功也是了同样的命令。 他要布局三边,湖北,山西联合绞杀。 按照大明传统,还应该有个文官统筹督军,但现在在陕西的吴甡、张梦鲸都比较坑,朱慈炅放心不下。他本来在魏云中和范景文之间犹豫,孙承宗跳出来了。这下不用犹豫了,这个更好,一箭好几雕。 孙承宗其实已经准备好了辞章的,这次要么刘一燝的天工院体系瓦解,黄立极下台,要么就是孙承宗五人下台。后者概率很低,但不是没有,小皇帝任性起来,没人把握得住。 但他没想到还有第三种结果。刘一燝以皇极殿大学士的身份,前往南京主持筹备太祖三百年诞祭;他孙承宗以建极殿大学士身份,督师陕西,节制宁夏、甘肃、延绥、固原诸镇兵马,堪平民乱。黄立极纹丝未动,信王印也得到认可。 这叫什么?各打三十大板吗?好像东林比较吃亏,两个阁老都被赶出了京城。 孙承宗一度是准备不受这份圣旨,强上辞章的。听闻皇帝甚至从辽东调军进陕西后,又立即重视起此事来了。他的任命似乎和这次的事无关,皇帝早有意让他去陕西安民。 孙承宗进宫与“病中”的皇帝谈了很久,决定接受任命。他的条件除了让辽兵回去,朱慈炅都同意了。 朱慈炅让他招秦兵入辽的替代方案他觉得其实也挺好,就是需要时间,希望这段时间辽东能没事吧。但皇帝让他招十万秦兵入辽,孙承宗就觉得是小孩子异想天开,两万顶天了。 回到府邸的孙承宗有点疲惫。 天子很聪明,可惜就是好像还没明白什么叫政治斗争。他这么处置,看起来很好,实际上极可能让黄立极一家独大。到时,朝中又是阉党遍布。希望来宗道能扛住吧,他还是有些能量的,至少太后面前能说上话。 黄立极短期内也不敢乱来的,信王看不上他。倒是张瑞图这个两面派捡了个大便宜,希望他接手刘一燝的位置后能专心教育皇帝,别像刘一燝狗屁军务不懂还老胡乱给主意。 赶走了也好,这混账东西一回来就飘了,开口就是礼部、吏部、兵部三部之权,他的蓝批更是各种挑刺,一件小事他都能整好几个来回。给老夫去为太祖守陵吧,别以为你是东林领袖,老夫就兑不掉你。 孙承宗躺在书房躺椅上,书房的墙上还有一副朱慈炅还是太子时的涂鸦,被孙承宗裱起来了。 “秉持宏达”四个字还是那时的左倾风格,孙承宗自认为这四个字对自己而言,比张瑞图那个“保忠护国”更名符其实。皇上现在的字倒是越写越好,越写越正,越写越有力了,但就是少了当初的童真逸趣。 孙承宗一边欣赏朱慈炅的“书法”,一边腹诽着刘一燝,这名利场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他以前多好啊。 老仆来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沏上“新九真养生”茶,一边小声道,“杨鹤父子来访。” 孙承宗一直也没有戒掉这东西,那怕曾买过假货,感觉似乎有些效果,每次饮后都能让头脑更清晰。可惜到了陕西后,这东西就不好弄了。 杨鹤是右佥都御史,马上将接替吴甡担任陕西巡抚,他是孙承宗的同年,能够得到这个巡抚位置,少不了孙承宗的帮忙。 不过,因为孙承宗要去陕西,陕西并没有设置三边总督,他实际也因为孙承宗有些亏了。 杨鹤的身份还不至于需要孙承宗开中门出迎,他只是起身站在了书房门口,笑着接过伴手礼,交给仆人,便把杨鹤父子引入了书房。 两人落座,杨嗣昌只能站在父亲身边,恭敬的向孙承宗施礼。 孙承宗含笑受礼,“老夫已经和皇上说了,文弱明日便可到天工院上值。天工院行走,军事参谋。你现在只有一个同事,刘季晦推荐的孙传庭。” “多谢阁老。”杨嗣昌刚刚四十,正是仕途的关键上升期。去天工院多少有些不愿意,因为那个参谋根本没品级。但没办法,老爹的安排,甚至动用了孙阁老的关系。 “让稚绳兄费心了,小弟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杨鹤诚恳多了,脸上尽是讨好之色。 “小事而已,修龄不用客气。不过,你怎么注意到这个位置的?”孙承宗捻须直视杨鹤。 “稚绳别笑话我了,朝中注意到的人多了去。若非稚绳出手,小儿恐怕毫无把握。”杨鹤不改恭维,态度极佳。 孙承宗笑着点点头,“天工院虽已经是陛下的储才之地,但也不是那么好出头的。别看陛下年幼,其聪明睿智不下成人。文弱到任后,要低调谦逊点。尤其需要注意,别把那里的事拿出来乱说,东厂查得很严的。” 杨鹤连连点头,猛的一拍杨嗣昌大腿。“还不谢过孙伯父指点。” 杨嗣昌都被拍痛了,赶紧做出恭敬的姿态,深深下拜。“多谢孙伯父指点。”所谓的恃才傲物,在父亲的铁拳下也不得不低头。 孙承宗抬手示意免礼,又道:“近日,老夫与你父亲都要远赴陕西。京中有事,你拿不定主意可以问问吏部的成侍郎。若有为难,你也可求助来阁老,老夫会给他打声招呼,对你照拂一二的。” 杨嗣昌再傻也知道孙承宗这句话的价值了,何况他还是聪明人。只是,孙承宗和父亲除了一个同年关系也不见得有多深联系,自己或许受益,但父亲可能就要卖命了。他很不甘,却只能磕头以更大的礼来回应。 “侄儿谨记。” “起来,别那么多礼,坐吧。老夫还要和你父亲商量一下陕西之事。”孙承宗很强势,也很和蔼。 “稚绳,依你之见,陛下是否有些小提大作,还是下面有些情报没有传回来?” 说起陕西之事,杨鹤收到消息时,大吃一惊。这么多兵马,都够把陕西屠一遍了,要是还不能平那所谓民乱,那指挥之人不如一头撞死。显然,他和孙承宗都不是能撞死的人。 “兼而有之吧。陛下说的“七分治政,三分治军”,老夫深以为然。你别看人多,老夫实际上不敢全用的,没那么多钱粮,辽东更要紧。救民为先,平乱次之,你心中也要有底。老夫打算坐镇西安,安抚民心,你督军平乱,有没有把握?”孙承宗已经有了基本方略,更多是需要杨鹤的配合。 “当然没有问题。尤将军过往战绩,老夫也有耳闻,问题不大。那是否需要等辽兵?”杨鹤很自信。 “辽兵不与我们一起,他们走山西,三天前就出发了。我们走河南,督标带京营,但老夫对他们的战力没有信心,少带点人把。” 孙承宗有些叹气,京营会不会连乱民都不如,他实在没把握。陕西欺上瞒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一无所知。 “好,那我们何时出发?” “老夫在京中还有些手尾要交过,三天后吧。”孙承宗神色严肃,他离开京师后,京中当然还要有一个阁老的布局。 第110章医案迷云 第110章、医案迷云在王体乾的陪同下,张太后盯着太医院院使掏出长长的铜钥匙,打开了层层封闭的楠木档案箱。一册又一册的医案被搬到了张太后面前,那是从朱慈炅出生就开始的所有医疗用药记录。 开始是皇子,然后是太子,最后是皇帝。 皇子时的记录就不少,皇三子生而体弱确有记录。任容妃拒医的记录都有两次,不过看到魏忠贤阻止客氏携太医探病。 任太后应该是信不过太医,客氏跟皇帝有什么关系?虽然已经很久了,张太后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客氏死得不冤,皇儿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太子时,任氏已经成为皇贵妃,太子反而健康了许多。唯一一次大型会诊记录就是太子晕倒,但参加会诊的前后十多位太医的说法五花八门,没一个可信的。怪不得先帝发怒,甚至召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民间医生。 有一位姓牛的太医倒是提出过一个观点,先天气血有亏,脑失所养,以至晕厥。 “这位牛太医人在哪?”张太后皱着眉头,头也没抬开口。 “去年就出宫了,没几个月就病逝了。”太医院院使很小心的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张太后。 “多大岁数了?”张太后依然没有抬头,但先天二字太刺眼,忍不住多问了句。 “八十四。倒是喜丧。” 张太后翻查医案的手微微发抖。 这是个老太医啊,老太医居然和张介宾不谋而合,张介宾的说法真实性无疑大增。是的,张太后有点怀疑张介宾,所以才自己来查看皇帝的医案。 但张太后不知道太医们的传统技能,凡是不擅长不确定的就往先天上推,越老的太医越擅长此道。 宫灯的灯花爆了一下,王体乾转身挑出一节灯芯,让房间的光芒增加了一些。 张太后后面看到的内容基本都是张介宾的记录,连皇帝的饮食都有用药,一直没有断过,说是食疗之法。皇帝也的确经常性的头疼,一直有人用按摩之法为皇帝缓解。 突然,张太后盯着医案上的日期,又快速翻看刚看过的几页,摄人的寒光立即盯上了太医院院使。 “王体乾,黄阁老来查看过陛下的医案?” 王体乾被问得有些懵,“没有啊。” “陛下亲自来过?” “没有。” “任太后来过?” “没有。” “那你告诉哀家,谁可以在你不在场的情况下,查看陛下医案?” 王体乾大惊失色,太医院院使也慌忙跪倒。 “陛下医案存放处两把钥匙,臣身上这把还是第二次用。上次还是先帝驾崩时,陛下调阅先帝医案,黄孙来施李五位阁老都在的。但陛下没有看过自己的医案啊。” 王体乾很慌张,太后这意思是有人偷看过陛下医案,这事很严重。 “没人看过,为什么这上面的日期会乱,你们不是按日期存放的?”张太后拍案而起,目光死死盯着太医院院使。心中怒火立即上头,这后宫一直是她在管理,没想到自己连后宫都管不好,天家养的白眼狼是真多。 “都是严格按日期存放的,臣身上的钥匙也没有动过。张介宾送过来,我们就存档了,没有打开过。会不会是张介宾把日期弄错了?”院使低着头,小心分辨。 “嗯,有可能。张介宾是神仙,他没进宫前的档案都能弄错日期。”张太后胸口起伏,柳眉倒竖,“来人,给哀家——” 李朝钦进来了,但张太后突然停声,没了下文。 “把他押入东厂,叫刘若愚来见哀家,这里封存好。”张太后又转身盯着王体乾,“别以为你能置身事外,这事不能有风声传出去。如果查不出结果,哀家先砍了你脑袋。” 王体乾冷汗都出来了,“臣知道。” 哪个王八蛋作死来偷看皇帝医案啊,但是张太后不是大事一直糊里糊涂的吗?怎么小事这么精明,谁会注意日期摆放啊? 锦衣卫的指挥使卫时忠和指挥同知高文采,东厂的厂督刘若愚和副督张彝宪、王坤、杨朝、孙进、李实几乎全部聚集在朱慈炅身边。 “高文采和王坤、孙进、李实会跟在朕身边,北京这边,卫时忠与刘伴伴要互相配合,少些门户之见。锦衣卫的第一要务是保证京中大员的安全和两京的情报联络,不论发生任何事,锦衣卫都必须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到朕的案头。宫中就要刘伴伴多努力了,太后的安全以及诸王事务是你们的重点,有人过线不要客气,可以先控制起来,再等朕处置旨意。” 朱慈炅稍顿了一下,又道:“北京这边,你们还有什么难处?” 李实胖胖的身体前倾,“陛下,北勋贵这边,奴婢离开后交给谁?” “杨朝吧。杨朝有没有信心?”朱慈炅虽然安排大事,心情还是很放松的,毕竟最大的难关,很轻松就过了。 “奴婢没有问题。就是孙进也南行,北方的密档也要南送吗?” 杨朝一直有点人浮于事的感觉,感觉东厂工作轻松,也就查抄那会他忙了一段时间。这南北一分,他的事一下就多起来了。 老太监已经没有多少进步念头了,关键是要平稳落地,不犯错。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你们这帮小年轻去吧,老头没兴趣了,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朱慈炅倒是一直比较喜欢杨朝的,这个人做事严谨,滴水不露,比自己身边一堆莽莽撞撞的年轻太监强太多了。他开着玩笑,“怎么,杨厂公想把东厂密档放家里引火,不给朕看?” 众人齐声笑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给皇帝的笑话捧场,不过,会议氛围还是很轻松的。卫时忠甚至不客气的拿起了身边的西瓜,低头小口啃了起来。 杨朝当然知道皇帝是开玩笑,老脸不红心不跳,“皇上啊,奴婢觉得彝宪的事少了,皇上要给他加加担子。” 张彝宪作为天启爸爸留给朱慈炅的自行车教练,实际上也非常年轻,跟高起潜方正化他们是一波的,他苦着脸。“杨老公要和我换一下,我倒是没意见。我要联络司礼监,皇店,你别看就两个地方,事情都多得很。尤其是皇店那边,小偷小摸的事层出不穷,我每天都烦死了。还有朝臣这边不也是我在负责。” “好了,別表功了,朕知道你们都辛苦。吃瓜,一会热了就少了份冰爽。你们都有口福,圣母不准朕吃了。”朱慈炅将身边的瓜拿起,看着卫时忠,“那,卫督,拿去吧。朕祝你今晚也拉肚子,多吃多占的。”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冰瓜单独吃没事的,何况他们都是大人,皇帝拉肚子更可能是小孩的原因。卫时忠赶紧上前接过,“谢皇上。” 刘若愚一边吃瓜一边开口,“福建那边,张阁老的家人我们都已经控制,不过他有个儿子在身边,我们不好动手。” “没关系,北京的你们不是更容易盯住,还能在你们眼皮底下跑了不成?刀架在脖子上,不一定要落。”朱慈炅喝了口水,放下琉璃水杯,并不把这事放心上。 此时,谭进进门,在刘若愚耳边说了几句话。刘若愚抬眼看向朱慈炅,“奴婢先出去问问看。” 朱慈炅轻轻点头。 众人还在继续吃瓜,刘若愚就急切的回来了,面色为难的看着朱慈炅。 “太后急召。” 朱慈炅都不需要问哪个太后,“何事?” 刘若愚支支吾吾,更加为难。 “这里都是朕肱股,说。”朱慈炅笑脸收了起来。 “太后刚刚查到,有人盗看过陛下医案。”刘若愚说完感觉反而舒了口气,有种责任被人共担的感觉。 所有人握瓜的手都停止空中,嘴里的瓜瓤都不敢吞咽,殿内的空气突然凝固。 朱慈炅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果然是四处漏风啊。你去吧,没多大事。” 第111章一起南望 第111章、一起南望莽莽的草原上,一个未名湖畔,战马疾驰,牛羊嘶叫。众多黄旗环绕中,一杆大纛高悬。 守卫森严的蒙古大帐,一众八旗大将进进出出,他们随身兵甲中,还有血腥刺鼻。 大帐内弓箭依然悬挂,佛珠却已经散落在羊毡,正中低案上,还有明国瓷酒器摆放。 坐在帐首的人已经不是蒙古人,此人肩宽腰圆,斜眉方脸,长髭无髯,眼神阴鸷,正是朱慈炅视为大敌的女真大汗洪歹极。 他的左手边,是八旗之首的和硕贝勒代善,右手则是十七岁的“墨尔根戴青”多尔衮,帐中还有一个汉八旗将领高鸿中,一个蒙古首领苏布地。 这是洪歹极第二次西征察哈尔,是上半年敖木伦大捷的后续。正是上半年的大捷,多尔衮异军突起,得到了诸贝勒大臣的一致称赞,洪歹极这次突袭察哈尔也将他带在了身边。 “刚刚收到消息,莽古尔泰被祖大寿打败了。和硕贝勒,你怎么看?”洪歹极翻看着手中的信件,斜眼一直观察着苏布地。 代善大笑,“老五折了八个人,祖大寿折了两百人,这也叫打败?” 多尔衮和高鸿中不约而同的发出笑声,苏布地其实也在笑,但声音不大。 “此战之后,蒙古诸旗就按照先前方略安置,重新设旗,划分草场。大贝勒,这事交给你了。” 洪歹极不再关注察哈尔,此次人畜收获数万,察哈尔短时间内已经不成气候。他将目光又放到了宁锦一线。“高将军,你看宁远的情报有几分真实?” “大汗,奴婢认为可信。有部分辽东军力的确被调走了,如果真如祖将军信中所说,大汗未必不能博一把,吓吓北京的美太后和小皇帝。”高鸿中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洪歹极不置可否,看向苏布地,眼神中有一种强烈的威压。“台吉怎么看?如果我要借道台吉领地,台吉是否愿意加入我军。” “当然。此战之后,我们三十六部牛羊大减,如果不抢一把,明年恐怕活不下去了。大汗愿意领头攻明,蒙古诸部必定响应,朵颜也不例外。” 苏布地很快回答,似乎没有犹豫,说完后就低下了头。 大明似乎已经不能为草原提供保护了,金人很强势,朵颜保护着大明的侧翼,朝中官员却依然歧视着朵颜。 夹缝中的朵颜诸部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即便是背叛,明人强势后也只会拉拢,而金人却可能会灭族。 洪歹极哈哈大笑,起身挽起苏布地的手,展示着亲密和不设防。“好。台吉先去休息,晚上喝完酒再说。” 待苏布地出账,洪歹极立时收敛笑容。“十四,你对这个苏布地怎么看?” “这个人首鼠两端,大汗不要信他。”少年多尔衮已经有了一些眼力。 洪歹极摇摇头,“不,正是因为他首鼠两端,我们反而要伐明,要让他没有退路。只是,这时节有些不对。” 高鸿中趁机开口,“正是因为时节不对,明人一定想不到,这就是兵法所说的攻其不备。如果能够打到北京城下,议和之事就可以绕过袁崇焕再谈。而且,大汉手下增加了这么多蒙古人,如果不战损一些,我们也养不活啊。” 真不愧是大明培养的人才,这番话非常有见地。 “有道理。”洪歹极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向南望去。 暮色中的未名湖泛起血色涟漪,倒映着正在集结的八旗铁骑,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弯刀。 ****** 朱慈炅的御辇在昭武卫的护送下再一次离开了紫禁城,不过御辇中还有一个人。任太后紧紧抱着他,神色间有些沉默,少了平时的欢快。 多日干旱的北京终于下了一场小雨,不过这场小雨并没有降温,反而多了一些闷热。朱慈炅坐在任太后腿上,特别不舒服,一是热,二是他特别想独立。 老娘舍不得打他,树叶威胁一直就没用。但老娘找了个替身来管教他,“特许揍帝”的房袖就守在御辇外。 这死丫头完全不知道揍帝的后果,半点都不带怕的。揍得倒不痛,但让朱慈炅特别尴尬。有她在,敢说出去骑马,绝对被揍。 朱慈炅只是说要去看下吉庆的车船,结果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出巡,任太后也很关注车船的质量。 从紫禁城到通州北关,骑马本来很快。由王坤抱着,骑兵护卫,半天就能搞定的事,这一下变成两天了,还要在那边住一晚。 镇岳、炽羽、雷霄三卫和部分锦衣卫已经驻扎在那边了,安全倒是没有问题。 对于任太后来说,也算皇帝出巡的预演,只有短途没问题,才敢长途啊。 这几天,张太后在调查大内,任太后则忙着召见南方来的宫女、太监,一遍遍的找张介宾,麻将的确没有打了。 御辇后面还有几辆马车,张介宾占据了一辆,他将是皇帝南巡的全程医疗保障官。太医院正在被严审,唯有叶太医洗清嫌疑,编入了张介宾的团队,当然也少不了张介宾的担保。 张介宾团队还有两个编外人员,正在被皇帝培养的农学“家”宋应星,和农医学“家”傅山。在皇庄公费玩了很久的两个人,半点成就没有,“家”在哪完全不知道。 傅山甚至医学都生疏了,他现在想的事是如何杀虫。砒霜之类的东西被皇帝一顿臭骂,然后他就连门都找不到了。 宋应星询问了一些老农后倒是总结了一些有效的方法,傅山的工作丝毫进展都没有。到南京后,没有皇庄了,宋应星倒还有办法,傅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缓慢的大队人马终于到了目的地,朱慈炅终于可以呼吸下新鲜空气,和任太后一起接受官员拜见后。 王坤和东厂锦衣卫的人就上船开始四处检查,而朱慈炅只能在岸边干看着,甚至帷幔搭好后,他连远看的权力都没有了。 说是皇帝亲自检查,结果皇帝就是来岸边坐一下,喝杯水,他都不知道劳命伤财这一趟的意义在哪? 吉庆准备了三艘大船,二十四艘小船。天启车船比一般槽船要大点,大船可以载五百余人,小船可以载八十到一百人。 朱慈炅失望之极,连皇骁卫都装不完,就算征用漕船,也不可能让新六卫全部上船,至少有一半多的人要走陆路。 骧云卫和昭武卫骑兵倒是无所谓,雷霄卫只能上船,大热天,你不能让人家扛着炮步行吧。 任太后也上船去了,朱慈炅终于无拘束了。他翻着资料,问特意赶过来曹化淳。“你们试航过没有?” “试过,上月有一艘大船走了个来回,还到的苏州,速度确实很快的。来回只用了十一天时间,比槽船要快五天。不过,他们是空船跑,皇上出行,不敢这样跑的。”曹化淳解释得很详细。 朱慈炅把曹化淳拉到一边,低声问:“你都知道朕要出行了?” 曹化淳有些心惊,这的确应该是秘密,但大家都知道了啊。他挠挠头,又点点头。“宫中的确有消息说,奴婢也忘了从哪听到的了,说皇上也要去南直祭孝陵。” 朱慈炅无语,抬头望向南方,这北京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第112章慈宁别母 第112章、慈宁别母慈宁宫花园内,朱慈炅牵着张太后在手在前面散步,任太后跟在后面,段太妃抱着玉宁长公主也跟后面,这是天启帝的遗孤一家了。 剩下的,其实跟天启帝已经没有啥关系了,任太后和段太妃也是凭子女的联系才有了在这个家的位置。 慈宁宫花园内有一株巨大的古柏,是成祖时候种下的,朱慈炅就在这株古柏树荫下驻足。古柏树皮皲裂如龙鳞,树形蜿蜒可见风霜。 “母后,朕走后,您要保重身体,别和那些人置气。朕不在皇宫,皇宫里的魑魅魍魉自然就少了。” 朱慈炅轻轻挣开被太后牵着的手,上前张开双手比划着古柏树干有多大,流露出童真般的好奇,但嘴里随口说出的话实在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能说出口的。 张太后微笑,理了下鬓间散发。她已经懒得理会皇帝的突大突小了,小的时候就母后,大的时候就请母后弑君。反问道:“炅儿外朝都安排妥当了?” “嗯,信王监国,三王辅政。玉玺朕带走,圣母的凰玺留给母后。紧急时,母后可以用两宫印发令,东厂锦衣卫都会奉命的。” 朱慈炅小心的抬头看着张太后,其实在慈宁宫,他还是有点心虚的。他在这里请太后弑君,还亲手杀了人,虽然可以用人小不懂事来搪塞。 但自那以后,张太后其实已经把他当作成年天子,因为他已经有了完全的天子权力,而张太后的权力回归内宫。 朱慈炅不知道张太后会不会心里有芥蒂——唉,肯定有啊,她都再没有抱过自己了。 “哀家知道了。你南下祭祖,把文华殿你那几个皇叔也带上吧,我看你没有安排,圣旨不是说朱家子孙都要去吗?”张太后面色平静,感觉毫无波澜似的,嘴里都是政事,没有了家常。 朱慈炅微微错愕,三王这个鬼样子,不用防备吧。算了,听母后的,万一呢。不知不觉中,他也受到了张太后的影响。 继位之初的天老大地老二,自己老三,什么“挽明十策”,皇店国有,丰满的理想总是要被现实的骨感打败的。 张太后再怎么样也是屹立皇宫未倒的成功人士,就算她的眼界不高,也有自己的成功经验。 朱慈炅非常乖巧的点头,反而让张太后准备的后续解释有些无用。 她以为儿子和天启一样重视亲情,帝王手段有些缺失呢。 三王辅政的确是做做样子,但张太后的警惕未曾松懈。瑞王没有什么,从来不看奏折。但慧王桂王,有点不一样。 三王五天一休沐,会有一天就只有一个人在值,慧王桂王都在单独上值那天仔细翻阅过奏折。慧王甚至驳过一件内阁的批红,虽然是用侍中司的名义。 张太后甚至知道慧王是要追夺江西叛乱中一个知县的出身文字,他觉得内阁有纵容嫌疑。张太后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反正是你们朱家的事,软硬都行,但你慧王干政就不行。 当然,朱慈炅如果知道只会高兴,皇叔祖终于有出息了。但张太后太敏感,觉得这是个不好的苗头。 “医案的事,刘若愚有向你汇报吧?”张太后又提起这段时间让她头痛的事。这事不能大张旗鼓,可是最后居然指向一个商人,张太后再傻也不信啊。 “炅儿聪慧,你怎么看这事?” 这有点母子同仇敌忾的感觉了,朱慈炅有些得意太后提问,轻轻摇了摇头。“刘若愚说查到一个福建的走私商人,线索就断了。儿臣其实已经知道是谁了,除了父皇指给朕的老师,应该不会有第二人了。不过,些许小事,朕不跟他计较。” 张太后凤目圆睁,“张瑞图?怎么可能?他想干什么?”张太后大感震惊,她还以为张瑞图是张居正那样可以扶保天子的能臣呢,他看皇帝医案干什么? “呵呵,张先生大约是对朕的身体比较关心吧,母后不用担心。”朱慈炅一脸云淡风轻,没有张太后得知此时后天塌了的感觉,或许这也是两人见识的差别。 “那你还留他在内阁?这种贼子,怎么可以。”张太后有点慌乱,更多是信错了人的后悔。是啊,如果不是张瑞图挑拨,自己怎么会和皇帝闹僵。 “母后,没关系的。张瑞图全家都在东厂的监视下,他会变成一条听话的狗的。这年头,听话的阁老可不好找。您不知道,朕一手提拔的徐光启毕自严都有了自己的主意。使功不如使过啊,现在在清江浦船厂的吴淳夫,朕就越来越觉得他是个能吏了。”朱慈炅给张太后解释着自己的用人。 张太后无语的看着朱慈炅,这是朱由校教的手段吧,你们父子用起东厂都这么溜吗? “皇儿有主意就好。就是这事若传出去,怕是会影响皇儿名声,最好是刘若愚的自作主张。” 张太后对朱家人已经服气了,三岁娃娃都这样了,可是你小子没有学全,你父皇有魏忠贤的。 “没事,历史也是胜利者书写的。朕若功成,谁敢乱写,至少也要写全,是他先窥觊皇家隐秘的。” 小小皇帝,还有那么点意气风发。张太后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有点心痛,还觉得有点好笑。算了,这儿子越来越不可爱,还是闺女好。 张太后转身去看襁褓中的玉宁小公主。小公主睁着大眼睛,一身奶香味,对整个世界都是好奇。小公主比朱慈炅还幸福,有三个妈一起哄她。 皇帝已经确定了要南行祭祖,三天后启程。张太后以为,只有她、任太后和张介宾知道皇帝会留在南京。 但实际上,黄立极、刘一燝,东厂和锦衣卫高层都知道,瑞王和朱纯臣其实也有些怀疑,因为皇帝的某些安排,实在不像只是短期驻留南京。 张太后不跟他说话,朱慈炅有些不知道表演给谁看了。他感觉还有很多事没有和张太后交代,但是张太后是他的娘不是他的臣子,他没有办法用吩咐的方式交代啊。 唉,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算了,母后能处理好的,不说也罢。 张太后听不到朱慈炅的心声,否则怕是会把这个“大孝子”的屁股打烂。 当然,她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无所谓,有儿子在身边,哪怕这个儿子是犟种不听话,她也多少有些寄托。 她逗弄小公主的笑声中,余光总会不自觉的瞥向蹲在一边玩花花草草的小皇帝。或许,她更多的祈愿是列祖列宗保佑,皇帝能平安长成吧。 第113章慈炅南巡 第113章、慈炅南巡天启八年,七月二十八日,晨光初破。 昭武卫士兵全员披甲,一队又一队的从御门走出,在铺满黄沙的御道两旁值守,原本值岗的金吾卫和羽林卫士兵都向他们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乾清宫广场上,皇骁卫也是身披重甲,高举虎牌、金瓜、斧钺、彩旗列阵,诸千户身着山纹铜锁甲,牵着战马,驻立阵前,等候命令。 锦衣卫二十四名大汉将军,守护在一顶金漆龙亭前,旁边还有凤辇,马车停放,亦是锦衣卫守护。锦衣卫阵列前指挥使卫时忠正与指挥同知高文采正在小声对话,互道珍重。 五更时分,一阵鼓响。朱慈炅一身十二章纹衮服,通天冠垂十二旒白玉珠的正装牵着信王朱由检的手出了西暖阁,瑞王、慧王、桂王都跟在身后。 比起繁复的冕冠,朱慈炅更厌恶这通天冠的束缚,但至少也要出了京城才能取下来。 此次太祖三百年诞辰大祭,北京、南京会同时进行,朱慈炅与留京四王最后交代了一些大祭的事项。 至于监国辅政的事,之前就已经有过交代了。朱慈炅甚至赋予了瑞王在紧急情况下,奏请太后调动兵马的权限。 因为他不知道明年“己巳之变”还会不会发生,不过,必要时他可以把新六卫提前调回北京的。 他告诉瑞王,如果发生围城,一定要事先把皇店员工全部招入城中安置。他在王恭厂附近有个锦衣卫守护的秘密武器库,危急时刻可以武装三万皇店员工。 之所以是瑞王,当然不是他资格最老,而是东厂综合判断瑞王作乱的可能最小。瑞王就一个儿子存活,这次也要去南京,相当于在朱慈炅手上。 三王对于世子王子南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快的,但皇帝年纪最小,皇帝都去,你们做叔叔的能逃避? 朱由检送朱慈炅上了龙亭上的蟠龙舆,才躬身出亭。 “皇上保重。” “皇叔也保重。”朱慈炅对信王朱由检的心情也是复杂的,五叔的参政热情实在高得有点不像话。那些口水仗,他也要参与评断,还让三王下旨处置,把三王都搞烦了,打麻将都不带他了。 他们找在家无所事事的英国公,英国公很有钱,岁数也大,反应不快,是个好冤大头。 信王那怕是不掌印了,他的热情还是得到了朝中清流众正的一致好评,都说他是一个优秀的监国 朱慈炅需要信王守国门,但他的声望与日俱增也让朱慈炅有些暗暗不爽。 当然,极端情况朱慈炅也是不怕的,要知道连王承恩都是东厂的人,朱由检怕是还没出王府就要被砍。 自己又不是朱允文,哪有什么“休伤吾叔”的搞笑命令。 蟠龙舆上,王坤守在朱慈炅身边,让朱慈炅有些意外的是,多日未见的方正化也在。他的双眼中布满血丝,很是恐怖。 朱慈炅看他手上还拿着黑绸眼罩,拍了拍他的手,“方伴伴好了?” “奴婢能看见陛下。”方正化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已经很久没说过话的样子。 朱慈炅笑了,“那就好,要按时用药。朕安全得很,不用你操心。戴上吧,你的样子很吓人。” 方正化不语,默默戴上眼罩,朱慈炅才发现,他身边还放着一柄长剑。喂,你是朕的大伴,怎么搞成跟护卫一样了。 朱慈炅无声的摇了摇头,有些怪罪的目光看向王坤。 “方公公一定要随驾,奴婢也没有办法。” 王坤低头。不过嘴上显得无奈,心里其实很高兴。身为皇帝的贴身护卫,方正化远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他也少些压力。 身后任太后等人似乎已经上完了车,前方传来李实的公鸭嗓。 “皇上起驾。” 皇骁卫铁甲铿锵列阵,战马嘶鸣声割裂晨雾。二十四日月龙旗,北斗龙旗与金瓜、斧钺大阵组成的先导部队立即起行。 朱慈炅并未使用的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五辂空车并入朱慈炅身后,甚至在任太后的车驾之前,然后才是南巡的世子王子车驾,随行文武车驾。 在朱慈炅看不到的城楼,慈安张太后站在楼上,默默的注视着皇帝的仪仗,露水打湿了她的眼睛。 这一去,愿归来康健。 车马粼粼,缓缓驶出正阳门。这里,黄立极、来宗道已经率文武百官跪送。 “圣躬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祝福,朱慈炅闻声掀开车帘。与黄立极对视一眼,举起小手,轻轻挥动。 随着朱慈炅沿守卫森严的御街出城,昭武卫与镇岳卫的士兵渐渐汇聚收拢,护卫在皇帝车驾之后,长长的队伍一路向南。 这三天,天子的行李文书都已经装船甚至起运,前锋骧云卫也已经出发,等候在皇帝驻留的下一站,然后和昭武卫骑兵交接。 此次天子出巡,等级当然是最高的大驾卤簿,也是大明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总计人员多达三万六千余人。 皇帝的新六卫占据了大头,有两万一千余人,锦衣卫也有两千余人,此外还有后宫宫女、太监和东厂人员,诸王子和北京勋贵子弟及其仆从。 文官主要是内阁徐光启和礼部尚书周登道,太常寺卿钱谦益等参加大祭礼的礼部和太常寺人员。当然皇帝的天工院也算是废了,全部南下。 浩荡队列中的蒋德璟胯下灰驴喷着响鼻,与孙传庭的青海骢、杨嗣昌的枣红马形成滑稽对比。 “中葆,上船后把你这头笨驴杀了吧。”孙传庭一马在三人队列中当先,回头一语双关的嘲笑蒋德璟。 “白谷,你不觉得这是皇明盛世之景吗?看看陛下的仪仗,威风。”蒋德璟不理会孙传庭的嘲笑,心情激动的四处张望。 杨嗣昌作为新人本来很低调,但蒋德璟作为天工院里跑腿的小年轻,地位实在看不出哪里高了,忍不住吐槽。 “真要是盛世,就不会陕西江西皆反了。中葆你父亲不是在江西做过官?你应该问问他是不是盛世。” 蒋德璟一愣,叹了口气。“唉,都是黄阁老乱来,这些钱用在平乱多好。”再没有心情四处张望了。 孙传庭一笑,“黄阁老一心巴结陛下,太仓有钱也是崔太仓贡献的。对他来说,不用白不用。用掉了,还免得被各路老鼠盯上。” “我觉得也是,内阁用钱完全没有规划。把崔太仓那点钱用完了,不知道怎么办。陛下当初就应该直接收入内库的,划归太仓,黄阁老这大手大脚起来也太吓人了。” 杨嗣昌轻夹了一下坐下枣红马,让它与孙传庭的青海骢并行。他也是户部出身的官员,对财政之难有些体会的。 前方倪元璐的声音突然传来,“别扯了,快跟上。前面说陛下已经上船了。” 第114章窥天神镜 第114章、窥天神镜朱慈炅南巡第一日非常缓慢,天没亮出宫,上午就上船,晚上还在通州。最后被迫下船,要在潞河驿住一晚。 朱慈炅深深体会到了大明皇帝的身不由己,说好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呢? 无聊等待中,朱慈炅召见了通州督粮官王家祯。 历史上此人此时应该因为宁远兵变被牵连削籍罢官。多年后起复为兵部侍郎,接替卢象升镇压叛乱,又被当年宁远兵变罪首之一的左良玉等人挖坑,没干多久再被罢。 甲申时,他拒绝了李自成的官位,与儿子一起自尽殉国,算是一个“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人才。 朱慈炅早已经不记得这种小卡拉米,但他的官职牵扯到京师甚至整个边军的粮储安全,属于相当关键的人物,所以得到召见。 通州这个督粮官实际就是通州巡抚,但天启二年不知何故罢了这个职位。在此时的大明,这个职位其实相当重要。王家祯身上不仅是右副都御史,还有户部侍郎的加衔,已经算是大明重臣。 历史上这个位置相当危险,因为朱慈炅的五叔没粮了就找这个官的麻烦。王家祯之后除了孙承宗短暂兼过,此职就成了重臣们避之不及的瘟神之位。 不过,这次的宁远兵变,跟钱粮的关系没有那么大,虽也有人弹劾过王家祯,但朱慈炅对所有弹章的处置非常奇葩,弹人的通政司就过不了。 离京前,白发苍苍的右都御史曹于汴专门为此事找过两次朱慈炅,什么祖制,堵塞言路,因噎废食之类。反正就算你老爸是被弹章气死的,你也不能不看弹章。要不是朱慈炅实在太小,曹于汴实在太老,朱慈炅都有一种要暴打老流氓的冲动。 不过,现在好了,有五叔专门看,满足了二曹变态的怼人心理。虽然信王处置不了,他的五叔惹急眼了真要揍他。 瑞王爷严格执行皇帝说的一切人事变动都需要内阁太后一致同意,让信王先搞定内阁和张太后,这让信王爷十分苦恼大明现行决策体制的创新僵化和新鲜腐朽。 王家祯见过好几次朱慈炅,太子时就见过了,但单独觐见还是第一次,况且,翁鸿业也在。进屋之前,再次整理官服,调整呼吸,清理嗓子。 王家祯背靠的朝中大佬是他的同年张瑞图张阁老,那可是帝师。只要张阁老在皇帝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名字,自己又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那么一部尚书也不是不可求。要知道,小皇帝可是能甩开内阁直接任命尚书的强硬小皇帝。 一身蟒袍的田维章出来传他了,王家祯深吸一口气进到房间,只恍惚看见上首坐的龙袍小孩就大礼参拜。 “臣户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通州漕粮储运王家祯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已经被皇帝出巡的大礼节和大明官员的办事效率折腾了一天,精神有些不济。 “平身,王卿请坐。” 王家祯起身,心中窃喜,有座。抬头时才看清屋中还有徐光启和周登道,又躬身施礼,才小心的在旁边空出的一张椅子上搭了半边屁股。 “王卿,朕刚刚看过仓储数据,南仓空的就不说了。西仓和中仓加起来还不到60万石,如果朕没有记错,北京月耗二十五万石,辽东、蓟镇、宣府月调八万三千石。也就是说,你这里的粮食只够一个多月?” 朱慈炅还记得宫中数据,永乐年间通州一仓之储就高达一百余万石,通州三仓设计是三百五十万石,便是万历年间也有二百六十万石的记录。 这个差别太吓人了,让朱慈炅竟然想到了这是不是李自成切断漕运后的数据,脊背都有些发凉。 王家祯喉结微动,信心满满,小皇帝问数据,一知半解的。当即开口解释: “陛下,北京月耗二十五万石实际耗不了这么多的,主要是官员俸禄消耗,这与实际消耗是有多余的。便是发二十万石除了官员不满,诸王勋贵着急,实际也没有问题。另外上个月臣这边是发的三十万石,宝源收走了部分,北京也还有仓储,半年内是绝对安全的。” 朱慈炅闻言稍微放心,这个王家祯不错,知道虚耗数据与实际数据是有区别的,但是你这不到60万的贮备是不是还是太少了点?朱慈炅皱着小眉头听他继续说。 “臣这边现在只有五十多万石,主要是熊侍郎带了一部分去辽东,孙阁老又带了一部分去陕西。不过内阁在南方以银换粮已经结束,后续漕粮会源源不断的送到,并没有问题。因为陛下南巡,漕粮起运要晚些时候。不过,臣听闻清江浦那边的漕船改良不错,以前只能运400石,现在可以运600石,所以还是没有问题的。” 朱慈炅合上文书,小脸更皱了,胖胖的小手指无意识的扣着书案。 原来自己南下还影响到了漕运,这天下的事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家祯说的新船,朱慈炅当然知道,这是吴淳夫这个贪官的政绩,不过也就一百艘,一次也才多了两万石。 漕运是大明北方的命脉啊,怪不得近百年没有皇帝想动,皇帝出行一趟,基本就相当于打一场大仗,朱慈炅都有点干脆回京的冲动了。 自己的确太嫩了一点,有些任性,还没有从全局出发的眼光,辩证唯物主义白学了。 还觉得黄立极才能有限,单单能维持帝国,自己就差人家好远。真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搞,估计比五叔崩得更快。 很多事实侧面了证明黄立极的大局观其实很不错的,阁臣中可能只有刘一燝可以强他一点。唉,这都是天启爸爸的阁臣啊,自己的呢。 朱慈炅嫌弃的目光瞥了徐光启一眼,光有眼界不行啊,老徐。 徐光启忽觉背脊发凉,抬眼正撞上小皇帝若有所思的凝视,莫名其妙的四处张望了一下。自己做什么了?什么也没做啊,你不是查账吗?有不认识的字了?这是什么情况? 徐光启不怕皇帝,可以一脸问号。王家祯见皇帝半天不语,却是吓坏了。 汗水打湿的官服紧贴后背,屁股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身体前躬得更加厉害。自己说错了吗?那句啊,自己据实禀报啊。 “王卿,通州的情况,朕已经了解了。你做的还是不错的,但还需要努力,朕单从账本上就能看出损耗太大了。漕军私卖和胥吏勒索之风必须要严厉打击,必要时通州卫可以调动。袁指挥来了吗?” 朱慈炅终于开口,直指漕运弊端,这话让屋中的人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还是田维章回话,“通州卫指挥正在协助大军布防和驻留,要传吗?” 朱慈炅摆摆手,“没来就算了,朕有些倦了。王卿在也是一样,朕提醒你们,安全保卫也一定要上心,不要一查账就来一场大火。朕这里是不认的。” 王家祯连忙磕头,“臣谨记,臣遵旨。” 果然是圣威不可犯啊,也不知道这次觐见成功还是失败。 朱慈炅回到住宿,任太后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不过天色尚早,按例朱慈炅要听读会儿书的,王坤已经抱着通鉴等在一边了,他们想做的是让皇帝感觉不到出宫的区别。 “不读了,朕有些头晕。”朱慈炅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任太后脸色顿变,有些慌张,四处张望要找张介宾。 戴着黑绸眼罩的方正化很快摸到皇帝身后,熟练的帮朱慈炅按摩头部,这个是真盲人按摩。 这时,久不见的邱致中提着一个铁箱子一瘸一拐的就进来了,满脸喜气,自己终于追上皇帝了。 “奴婢叩见万岁爷。陛下,你要的东西,奴婢做好了。比徐阁老进献的强无数倍,我们御用监将其命名为——窥天神镜。” 第115章御舟观山河 第115章、御舟观山河朱慈炅的行程在中央与地方的不断扯皮中终于确认。朱慈炅在一堆护卫的簇拥下,被王坤抱上了御舟。 朱慈炅选了三层御舟的船顶,周围分布的侍卫让他的活动范围只能是船中间。那是任太后的吩咐,不准他靠近船沿。 不过,最后赶来的邱致中给皇帝陛下带来了一件好东西。所谓的“窥天神镜”就是望远镜,最开始是徐光启替他的西洋好友进献的,但朱慈炅对这件奇物并不好奇。 他很快找来了邱致中,给他讲清楚了凹镜和凸镜的原理,让他仿制打造一批,准备提供军用。 皇帝就是邱致中的天,那怕在养伤期间,邱少监也没有忘记推动此事。 大明没有透明玻璃,但透明水晶是不缺,那打磨工艺西夷辈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给咱家磨薄点,再薄点,不许有一点瑕疵。 这东西的原理,天慧的皇上已经说清楚了,不就是画几条线吗,多试几百次不就行了。西夷人镜片不如我好,聚焦也没有我做的好,大明当然也必须看得更远更清楚。 邱致中打开铁箱都是战战兢兢的,里面还用丝帛塞满,隔开了。因为这丫的镜片做得太薄了,是看得更远更清楚了,但也成了易碎品了。 “皇上,没关系。奴婢还准备了十二个备筒,镜片奴婢也有备用的,坏了换就是了。” 朱慈炅抚摸着黄铜镜筒上精雕的龙纹,嘴角抽搐。tmd,朕要的是军用,你这和艺术品一样的鬼东西,怎么军用? 朱慈炅小心翼翼的举起这“鬼东西”靠近眼睛,嗯,确实不错,岸上的骑兵马尾分叉都看得清清楚楚。 “做得好,有赏。田伴伴,给这家伙发一两白银。不想回京是吧?那就留下吧,给朕做个镜奴。” 邱致中非常高兴的磕头,留下就好,才不管啥镜奴不镜奴的。“谢陛下赏。” 朱慈炅抬脚轻踢,“朕都给你说了,是军用的,要耐摔扛造。你这东西怎么军用?算了,还是有点用的。给朕保护好,到南京后重新做。” 朱慈炅本来以为以后的行程可以顺利了,没想到任太后晕船。 朱慈炅守在任太后床前,亲手一勺一勺的喂老娘张介宾煮的啥“补中益气八珍汤”。 朱慈炅看过药方,对那一大堆药实在怀疑得很。啥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的都有,他感觉只有生姜砂仁可能有些效果,严重怀疑张介宾是不会看这晕船病,把可能有效的东西都弄上,但也懒得听他解释啥气啊补的。 不过,傅山这回露脸了,他的穴位按摩之法,明显缓解了任太后的症状。 “娘,要不你走陆路吧。” 任太后立即就不喝药了,“不行,哀家要守着你。” 朱慈炅瘪瘪嘴,“可是你这个样子,儿子心里难受。” 任太后大约是吐过之后又恢复了精神,“这才哪到哪?当年你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可把娘折腾惨了。这晕船可没法比的。” 朱慈炅直接呆立,这个怎么说啊,算了,别和老娘讲道理。 傍晚的时候,御船到了天津三岔河口,但朱慈炅没有下船。不见漕运樯橹,只有一片土墙建筑在野草中矗立。 单单任太后下船散步一圈就惹得岸边鸡飞狗跳,朱慈炅不想扰民,只在船上草草接见了几个天津文武官员,勉励一番。 晚上也是船上睡的,躺在任太后身边,朱慈炅能明显感觉到任太后还没有适应船行,心里多少有些难过,害老娘受苦了。 第三天过静海县,朱慈炅竟然看到了县令组织士绅在岸边欢迎皇帝陛下过境。朱慈炅未在静海停留片刻,这意义何在? 越是前行,身上无形的压力越大。那怕年岁再小,他依然是这天下万民的天子,一举一动都关乎民生社稷。 他一个简单的想法,或许在他眼里可以轻松完成,但实际上牵扯到无数人的生计。南巡不是简单的坐船到南京就完了,一路上会有无数人被他的行程影响,甚至天下也会被影响。 中午的午餐时间到了,任太后在薛红和房秀的搀扶下也上了御船顶。朱慈炅微笑着扶她上坐,船上没有分餐,所以朱慈炅就在任太后左手坐了下来。 “袖娘也坐吧,一家人不用客气。”任太后入座后对房袖非常亲切。 房尚仪也不客气,就在朱慈炅对面坐下,看得朱慈炅一愣一愣的。完蛋,这丫头彻底没救了,将来嫁出去不知道要挨多少揍。 房袖入宫这几个月多少也有些知礼忌惮了,但刚好一点就又被老娘宠上天了。其实,大明女子她这个岁数也已经可以嫁人。朕手下还有哪个大将没有结婚的,到了南京一定想办法把她嫁了。 桌上已经摆了四盘冷餐,但太监们络绎不绝还有八道热膳,看得朱慈炅很不开心。一定是御膳房的人上船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完,还好房袖入座了。 朱慈炅看了眼周围,“薛姑姑,田伴伴,王伴伴,你们也上桌吃吧,这太多了。方伴伴你坐朕身边来,朕帮你布菜。” 见这几个都低头站着不动,朱慈炅有些生气了,“坐,加筷。朕的命令。” 几人互相看了眼,任太后也对薛红微笑点头,几人才跪坐在餐桌角落。 餐桌上有一道“浮玉跳珠”,除去摆盘的琼花,实际就是爆壳的青虾。朱慈炅夹了一只在自己碟中,身后没有捞到上桌的邱致中立即上前,“陛下,奴婢帮你剥壳。” 朱慈炅挡开他伸来的手,“不用。你帮方伴伴弄点吧,他眼睛不方便。” 亲自剥壳的朱慈炅并没有自己吃,而是蘸了蘸料,喂给了任太后。 把任太后感动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吃完还回味。 “炅儿,你袖姨照顾你这么久,你不帮她剥只?” 房袖嘴里还有蟹粉蛋,闻言连忙迅速吞咽下去,脖子伸出来,一脸期待的看着朱慈炅。 朱慈炅刚剥完第二只啊,很无奈。这个所谓的“袖姨”又不是亲的,表的好吗? 但朱慈炅还是用筷子夹起,站起身喂到了“袖姨”嘴里。唉,日夜照顾,不亲也亲了。但是,还是心有不甘,故意没有蘸蘸料。 这一餐,虽然有太监宫女加入,但任太后和朱慈炅都没有摆架子,吃得十分温馨,让朱慈炅多少有些家的温暖感觉。 就是这个方伴伴十分无趣,朕喂你一次,你掉一次眼泪什么意思?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算了,你只能算半个男人了,不跟你计较。 不吃了,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朕去用望远镜看看朕的江山。 庞大的御船队伍在缓慢前行,龙旗猎猎,随风招展。打头的十多艘天启车船和征用漕船组成的先锋队伍,驱逐着误闯入“御道”的小船,为御舟清空航路。 朱慈炅望向岸边,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将目光投向龙船。朱慈炅感觉一阵颤栗,这是他的子民啊,衣不弊体的眺望着他。 邱致中的望远镜很好,很清晰,朱慈炅在那些土色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他甚至还看到了远离人群的背后还有一位一脸皱纹的大娘背着一个小孩,牵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男孩在看他。 大娘这是带着两个孙子吧,不对,她没有白发,这是她儿子。 她脚下有半捆干柴和一个破竹篓,从破竹篓里还能看到不知名的野菜根。 突然,朱慈炅的目光一抽。那个看上去大他两三岁,一丝不挂的小男孩掏出他的小武器,就对着朱慈炅嘘嘘。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朱慈炅全身上下都是童子尿滋来的慌张。 方正化悄无声息的站在朱慈炅身后,他手中长剑的机扩声突然响起。朱慈炅惊愕,将目光从望远镜中收回。方正化看不到远处,让他有反应的是御舟楼道上响起的急促脚步声。 第116章向南向北 第116章、向南?向北?木质楼道被踩踏的吱呀声很大很急,还在进餐的任太后等人齐齐停著转头。 王坤直接闪身扑向了楼道口,看清来人后,又悻悻低头。 是徐阁老徐光启,穿的是件道装,手上拿着一个信封。信封上的鸡毛在河风中颤动,封口的那团撕开的血色非常刺眼。 朱慈炅看到他的时候,还在他髯须上发现了一颗饭粒。 见到朱慈炅,他竟然忘记了行礼,先递上信封,才躬身低头,发出有些颤抖的声音。 “太后,陛下,建奴破关。” 任太后根本不懂这些,茫然的目光看向三岁稚子。 朱慈炅目光瞬间凝固,从信封中抽出信纸,字迹有点潦草,但内容还是表达清楚了的。 七月二十九日,朱慈炅离开通州的同一天,建奴十五万大军,分两路破长城马兰峪、大关口,遵化被围。 发信的是顺天巡抚王雅元,蓟镇总兵朱国彦,兼理蓟镇总兵杨国栋,一式两份,同时送北京和皇帝行营。 因敌势大,王雅元要求固守蓟镇,等候援军。 朱慈炅的小手指间捏破了宣纸,掌心有些发紧。 势大? 十五万。 比己巳之变还多,洪歹极这是不过日子了? “这是赌国运啊。老洪赌性这么大?”朱慈炅低声呢喃,心底冷笑。 五万,朱慈炅或许还要担心,因为没法摸准他们的进功方向,说不定又“潜越”了——就像历史上崇祯二年的噩梦。 但十五万,简直找死,洪歹极和蒙古人都没有办法保障这么多人的补给,单靠抢也维持不了。 看着徐光启鬓角渗出的冷汗,朱慈炅暗自皱眉摇头。 这太有失一个内阁阁老的风度了,所有人都看着你呢,说好的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呢? 算了,这人就从没处理过军务,阁老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 朱慈炅伸了下懒腰,看向王坤,语气平淡的开口。 “全军止步,停船靠岸。” 但船上徐光启带来的紧张氛围并没有缓解,皇骁卫高手和锦衣卫组成的护卫全部静立。只有河风吹动龙旗的声音,和餐桌上残羹依然升起的热气,连素来心大的房袖举着的筷子也停在空中。 任太后感觉到了这气氛的严肃,上前拉起朱慈炅的手,“发生什么事了?不去南京了吗?” 朱慈炅挤出微笑,拍了拍任太后的手背。“娘不用担心,你就在船上休息。一切交给儿子。” 朱慈炅回到了御船第二层,周登道,钱谦益,天工院行走们和在船上的几位将领全部围了上来。 “孙传庭、杨嗣昌、高文采、张名振、李若琏跟朕来,其他人散开,没你们事。”稍顿之后又补充道,“徐阁老也来吧。” 御船第二层实际才是主要活动区,大臣勋贵们也集中在这层。听到皇帝声音,朱由榔从一间屋里探出小脑袋,“皇帝侄儿要吃虾吗?今天中午有虾。” 朱慈炅笑了,“我已经在上面吃过了,榔叔自己慢用。” 朱由木爱从旁边伸出手来,一把就将弟弟拽了回去,对朱慈炅躬身行礼。 朱慈炅点点头,越过他们的房间,到了船头设置的“御书房”。谭进带人守在这里,朱慈炅看到他光滑的嘴角还有油光,显然,这封“羽檄”的到来,让所有人的午饭都没有吃好。 朱慈炅让混进御书房的卢九德翻找地图,摆在御案上。盯着这不太合他意还有些霉味的大明地图,问张名振,“侯服,我们现在在哪?” 张名振是朱慈炅着力培养的水军指挥,这次航行船只全归他指挥,算是一次难得的大规模水师调动实战。 可惜,平时都在太掖池里指挥两三条小渔船,突然一下升级到如此大规模的船队,直接把张名振差点弄崩溃,尤其还涉及到皇帝出行安全。那怕有昭武卫同僚帮忙,他人也憔悴了不少。 第一天混乱的原因,有一部分就是他搞出来的,虽然皇帝没有说什么,但他跳河的心都有了。船队运行刚刚上正轨,又是一次紧急停靠,真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房间里所有人多少都吃过两口饭的,就只有他还完全饿着肚子。 “刚过兴济镇,快到沧州了。此处距京师三百里,距南京尚有九日航程。” “这次建奴破关,我们应该怎样应对?” 朱慈炅没有理会身后众人,坐上御座,拿起炭笔,在地图上圈了个圈,又圈了下遵化的位置,就一直盯着地图思考。 众人久久不言语,河浪拍打船舷的声音和底层士兵呼唤掉头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张名振上前一拱手,“陛下,臣先出去组织船队停靠。” 朱慈炅点点头,算是打破了沉寂。 孙传庭抚摸着腰间朱慈炅新赐的玉带,深吸了一口千年运河上的浊湿空气。 “袁督师闻讯后肯定会组织兵力回关,蓟镇杨总兵又刚好补强防线,保定方向还有刘策总督,三路夹击,陛下不用太过担心。如果新六卫全师返回,说不定战争已经结束。毕竟十五万大军,人吃马嚼,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朱慈炅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建奴是十五万大军?如果只有五万呢?你所谓的三路夹击,怎么协调?萨尔浒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这,紧急军情还能做假?是啊,萨尔浒就是多路围攻失败的。 孙传庭额角汗珠滚落,在船板上洇出转瞬即逝的湿痕,消失不见。 杨嗣昌有点羡慕的目光投向孙传庭腰间,目光从孙传庭的后背滑落,盯上了自己的脚尖。虽然孙阁老告诉自己要低调,但明明可以进步的为何却步。 “陛下,不管建奴具体有多少人,只要蓟镇坚持不动。袁督师和刘总督随便怎么打,只要不大败,耗下去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杨嗣昌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连武夫李若琏都暗自点头。 他偷偷抚摸了下脖子,刚刚最后一口有点急了,这会儿喉咙还不舒服。 皇帝虽然要求他们积极发表意见,但战略和战术陛下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这种国家战略轮不到他们武夫开口,也没有那见识。 不攻,就是耗,也能把建奴耗走。李若琏对此也相当认同。 这会徐光启也回神了,“两位参谋说的都有道理,陛下还是应该继续南行,内阁肯定会有合适应对的。” 内阁,朱慈炅最不放心的就是内阁。 老黄也没有军务经验,来宗道和张瑞图完全是词臣直接上位,务虚政斗都是一把好手,军事实务比你徐光启强不了多少。 当然,人家的阁老气度肯定比你强,你丫的就是个幸进。 至于毕自严,搞搞后勤应该非常优秀,让他指挥,估计要疯。 朱慈炅其实有后手,就是瑞王朱常浩,只是这个胖叔祖会不会吓尿裤子? 想起瑞王,朱慈炅忽然轻笑——瑞王叔祖此刻定在侍中司跳脚骂娘。 朱慈炅推荐给他了三个参谋,阎鸣泰,很有大局观的,就是名声不好,具体指挥不行。魏云中实操拉满,谋略稍差,但也可以挂帅。 范景文刚刚结束丁忧,军事才华未显,但朱慈炅与他接触后很相信他的能力。只是他挂个侍郎衔与朱纯臣一起整顿京营,这才刚开始,人年轻了点,地位也低了点。 朱慈炅并不担心京师防卫,因为他留给瑞王的战略是固守待援,瑞王爷绝对不会逼援军出去送死,他只会在城墙上与人比拼。 朱慈炅防备的本来是明年,毕竟明年才是己巳年,但没想到洪歹极现在就来。 他不是刚刚和察哈尔打了一架,把人家赶跑了,这家都不稳就急切的来了,还是趁老子刚离京的空隙。 但从最开始的意外,朱慈炅渐渐已经不意外了,现实是没有剧本的。 宁远这一闹,洪歹极一定会试探的,说是祖大寿打赢了,实际情况鬼知道。自己抽调辽东军力,以洪歹极的情报,他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况且自己是幼主继位,人家怎么也要来打个招呼的。 至于说南行——呵,徐光启的政治素养也就这样了。 自己真的南行了,天下怎么看?瑞王爷或者是信王爷指挥打赢了这仗,自己的地位会不会动摇?天子守国门,真的可以换成信王守国门,那离信王是天子还有多远? 况且,他们的打赢,朱慈炅实在也不看好。如果还是和历史一样,京城周边都打烂了,大明残余的那点威望也就打没了。 他恍惚间想起了那封名传千古的电讯: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 朱慈炅在案前沉默良久,目光晶莹,又突然想起今日餐桌上的青虾。去你妈的,朕不是软脚虾。 “明旨天下,凡我大明子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具建奴尸首,终身免税。” “传旨袁崇焕,朕要他立即组织兵力收复沈阳,关内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传旨毛文龙,朕要辽东遍地烽火。他要没有解救五万辽龙汉民,朕要他脑袋。他要能解救十万辽东汉民,朕给他封爵。他要是能救二十万辽东汉民,朕封侯。” “传旨新六卫,全师北返,目标,蓟镇。朕要,向北。” 第117章烽火蓟州路一 第117章、烽火蓟州路(一)朱慈炅在徐光启的聒噪声中登岸,离开了紫禁城,天下已经没有多少可以阻止朱慈炅的力量了。 任太后并没有上岸,有些惊慌失措的徐光启也没有想到去叫任太后,或许也是任太后的政治存在感太低。 “徐先生,别说了。朕再小也是天子,朕可以死,但大明的脊梁不可因朕而折。” 朱慈炅停足环顾了一下四周,锦衣卫和新六卫官兵的登岸,早已经吓跑了附近的居民。 周围是一片粟地,已经扬花,在日头下还有些枯叶,运河边还有零星的一些大豆,已经挂果,不过还没有鼓胀。 矮小的朱慈炅能看到锦衣卫的草鞋和皂纹鞋,那鞋底大多压着几颗青粟,偶尔的移动还能带起粟苗细微的断裂响。 这声音让耳膜如同鼓捶,十二纹章衮服下的手指死死攥住粉米纹——那是象征“养民如育粟”的图腾。 你们,朕的士兵,就如此不爱惜粮食吗? 朱慈炅的目光如刀锋般剐过高文采,惊得这锦衣卫指挥同知后颈发凉,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朱慈炅纠结着闭上了眼睛,自己终究不是曹孟德,颔下无须,除了一簇胎毛,也没有头发。 徐光启还在喋喋不休,让本就火大的朱慈炅更加火大。 “徐阁老,别说了。你能做点有用的事吗?” 徐光启住嘴了,想摘官帽,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戴帽子,这该怎么办? “全部上船。” 朱慈炅走向了第二艘御舟,王坤又抱起他上船,这艘船上,新六卫的指挥们基本都在。 皇骁卫的方懋昌,韩赞周。昭武卫的汪起龙,朱可贞、解学熊、温如孔。镇岳卫的陈震亨,李凤祥。炽羽卫的王道允,刘元斌。雷霄卫任时秋,李国辅。 不在的是陆地上昭武卫骑兵的李化梧和骧云卫的吴惟业,不过,骧云卫监军卢九德溜到了朱慈炅身边,没有随军。 众将云集,朱慈炅已经不再犹豫,看了看任时秋。“良乡伯,你带你的亲兵去第一艘御舟,做太后护卫。” 任时秋低眉顺眼,不敢反对,同样的亲戚,他可比房袖懂事,听话得很。 待任时秋下船,朱慈炅想了一下,回头看着田维章。 “田伴伴,容老公年纪大了,这次没来。你去太后身边,替朕照顾太后。这次南巡船队要一分为二,你带着太后继续南行。如果太后问起,你就说朕有国事,要先回京一趟。你们慢点走,朕会追上你们的。另外你们在山东把德王捎上吧,他请旨说要接朕的。如果朕没有赶上太祖诞祭,就由南监国朱由崧主持。” 转头又恶狠狠的看向高文采,心中依然是锦衣卫踏粟的不爽。 “高文采,你们锦衣卫就留下护卫太后吧。” 高文采大惊,嘴唇蠕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好和田维章一起下船。 安排好后,朱慈炅沉默的走进了这艘船的船首御书房,只有王坤、方正化和扶着方正化的卢九德跟了进来。 徐光启后知后觉的想去找任太后,但已经被朱慈炅的御马监亲卫包围,被迫跟着皇帝进屋,找了个座位坐下,一个人生闷气。 朱慈炅没有心情安抚他,他的目光已经聚焦到了地图上的遵化。 ***** 此时的遵化城中,有人举火,点燃了城中鼓楼,还有无数人冲击城门,城外的建州精锐白甲乘机同时夺门。 关键时刻,此时遵化的最高指挥,副总兵朱来同,下令开城,带着亲兵从南门杀了出去,一骑绝尘。 遵化最后的抵抗瓦解,城门楼上已经一身是血的千户回头,不甘的望着主将逃走的烟尘,失力跪倒在地,向着北京的方向。 杀上来的建州白甲没有犹豫,上前一刀枭首,鲜血染红了身后倒下的明旗。 城门外的大纛下,洪歹极望着城楼上的明字旗倒下,忍不住站起身来,以手扶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长城内的明军果然更不堪一击,这次突袭来对了。 有了遵化立足,可进攻的线路就多了,明国可就要疲于奔命了,这次已经不亏。 “苏布地,遵化是你的了。去吧。” 洪歹极非常大方的挥手,苏布地连忙在战马上低头行礼,带着麾下朵颜部众跃马涌入遵化。 停在门口的苏布地看着血迹斑斑的古老城门,目光中有些犹豫。这一入城,朵颜就没有退路了,洪歹极可以撤回辽东,自己撤到哪里呢? 洪歹极身边,正蓝旗和硕贝勒阿敏靠近,一脸怒气,“凭什么是他?就算给蒙古,科尔沁,喀喇沁不是更好?” 洪歹极微微一笑,拍了拍阿敏肩膀,“因为,我们的后路在他手上。” 遵化的火光更大了,映照在洪歹极的大方脸上,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得意。远处隐约的厮杀和哭泣声,宣告着大金国的铁骑重新踏进了长城内的沃土。 ****** 在天津坐镇的登莱巡抚袁可立正在大堂内提笔想写奏折,又犹豫着放下,犹豫不决中没注意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他分析着手中的战报,思考可以从何处调兵支援蓟镇。天津卫除了自己的标营就都是屯兵,战力堪忧啊,总不能把张可大也压上去吧,那登莱还要不要。 朝中又没有圣旨来,蓟州到底是王雅元管,还是自己上啊,真是急死个人。 随同他来天津面圣的张可大急匆匆的推门闯入,“抚台,龙……龙旗又回来了。” 袁可立大惊失色,匆忙抓起官帽,与张可大一起奔向运河。 战马长嘶,绵延不断的精锐骑兵一队队出现在运河两岸,向三岔河口聚集。 漕船和天启车船组成的先锋船队,锦旗猎猎,桨声如雷。 骧云大旗与吴字认旗向袁可立压来,恭顺侯世子吴惟业并没有停留,直接越过天津文武。 一个年轻太监骑着一匹白马从队列中的出来,看向袁可立,张可大等人。 他直接盯上了袁可立,“袁抚台当面?” 袁可立点头。 “陛下口谕,着登莱巡抚袁可立领登州总兵张可大、东江总兵毛文龙,立即组织兵力,反攻盖州、复州、金州、双岛、镇江等地,转运辽东汉民,渡海归国。这是陛下给袁抚台的亲笔信。” 袁可立目瞪口呆的接过信件,陛下这是,换家战术? 他身后的张可大可激动坏了,连忙凑进袁可立,想跟他一起看信。 袁可立没有打开信件,又不是圣旨,自己可以不遵守的。 他望着遍地骑士,忍不住问道:“小公公,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陛下呢。” 卢九德很不满袁可立的态度,昂着头,也不下马。 “陛下说了,要告诉天下,什么叫天子守国门。” 但话音刚就转头,所有人,不论文官、武将还是士兵,百姓,都齐齐望向北方,连绵的烽烟一路高举,在大明的天地间画下道道黑痕。 这一刻,京畿震动。 第118章烽火蓟州路二 第118章、烽火蓟州路(二)朱慈炅的御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三层御舟上的日月北斗旗和龙纹明旗都向天津文武表明,皇帝在船上。 袁可立不再理会卢九德,带领文武上前跪迎。刚结束会议的诸将监军率先下船,上岸组织聚集本卫人马。 四周的漕船和车船将船上士兵放到北岸后,又急忙去接北岸骑兵,人马众多,却也没有闲人。 甲兵碰撞的声音,互相喊话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声音,脚步奔跑的声音,在天津三岔河码头上喧哗。 孙传庭是从御舟上下船的第一个文官,他同样有些慌乱,冲袁可立微微拱手就向吴惟业和卢九德的方向跑了过去。 “你们是先锋。现在蓟镇情况不明,陛下有疑,沿途注意警戒。今天先到武清杨村驿,在那里扩建营地,将武清守御千户所收编了,保障粮道要用到他们。到达杨村驿后,要连夜派人向香河方向侦查,这是军令。清楚没有?” 吴惟业有些紧张,但还是拱手接令,“明白。” “去吧。一路小心。”孙传庭拍了拍他战马,转身又去找雷霄卫的聚集地。 雷霄卫的主将临时换成了汪起龙,但有李国辅在,倒还算问题不大。但他们火炮组装运输是个大麻烦,虽然都是轻炮,但肯定拖累行军速度啊。 孙传庭之后,杨嗣昌也下船了,他直接走向袁可立,躬身施礼。 “下官天工院行走、军事参谋杨嗣昌,见过抚台。户部分司刘大人可在?” 袁可立身后一名官员起身,“下官就是。 杨嗣昌拱手致意,“奉陛下谕,本官要接管十二仓。现在十二仓中还有多少粮储?” 刘大人很为难,看了看袁可立,他官最大,但他也管不到十二仓,那是户部直辖的。 当看到皇骁卫有人过来护卫杨嗣昌之后,他低下了头,擦了擦汗,但汗水又在手心涌出,口中发出干瘪的声音。 “是。” 余光偷瞄旁边的巡漕御史,不知道战后天津要砍多少脑袋。 此时皇帝的新六卫已经遍布码头,人山人海的,根本一望无际,不知道多少人马,那怕心中再有鬼的人也不敢乱动。 不敢恨皇帝,只能恨洪歹极了。 刘大人的学识有限,新六卫总共才两万一千人,还不断有人调走。 袁可立已经在默默估算皇帝的军力,最多两万,洪歹极可是十五万啊。小皇帝怎么敢,谁的主意?这是冒险,置天下于不顾,徐阁老干什么吃的? 船上吃干饭的徐光启终于出现,他一身道装,须发花白,张开手臂,拦在下船跳板处,口中还不断说着什么话。 几个红袍太监簇拥着王坤怀里的朱慈炅,与徐阁老在船上对峙,互相说什么都听不到,但很明显,徐阁老不准皇帝下船。 大约是说急了,徐阁老又跪下不断磕头,只是好像他比较势单力薄,有人在另一处船舷又搭了一条跳板。 王坤抱着皇帝避开徐阁老,快速转身,脚步在旁边跳板上点了几下,就平稳落地。 徐阁老大惊,飞快起身从后面追赶,一个没注意,差点掉水里。 王坤与皇帝平安上岸后,皇帝的护卫又迅速包围了皇帝的身影,把徐阁老挤在后面。 袁可立再也看不下去了,迎上前去,跪下。“臣登莱巡抚袁可立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身后文武也顺势跪下。 朱慈炅看着袁可立手中信似乎还没有打开,对他还在这里有些意外。 “平身。袁卿——” “臣请陛下移跸天津。此刻烽火传警,前方敌情不明,请陛下勿涉险地。” 袁可立恭谨诚恳,没有起身,低着头。官帽帽翅在他说话间一晃一顿,身上忠静服便是褶皱也清晰平整。 身后已经口干舌燥,要了半条老命的徐光启终于追上来了。 跪在皇帝面前的天津文武就像一道光,拯救了徐阁老濒临崩溃的道心。以后再闲也不能穿道装了,毫无官威,连几个阉人都吓不住。 不过,徐阁老的行李仆从儿子都在太后那条船上,他现在是孑然一身,除了汗水打湿又穿干的这一身道装,啥也没有。 朱慈炅拍了拍王坤,让他放下自己,目光灼灼的盯着袁可立。 “军情如火,朕没有时间与你闲扯,你要抗旨吗?” “陛下,《皇明祖训》:天子居九重之安,运筹帷幄之中。英庙北狩之痛未远,岂可令神器再蹈险地?” 袁可立重重磕头,再仰头时,血迹已经从额间渗出,再配上坚定的目光,桀骜的白须,那一身骨头一看就比阁老徐光启硬多了。 朱慈炅巧妙逃脱了紫禁城的封锁,又飞快避开了太后的牵制,好不容易有了自主的空间。现在却遇到这个袁可立,小拳头紧握,小腮帮鼓鼓,沉默不语。 袁可立以为有戏,声音缓和,赶紧道:“陛下若担心蓟镇军情,臣请陛下暂留天津。臣愿亲率登莱儿郎前出迎敌。若败,请斩臣头谢罪;若胜,功归陛下庙算。” 朱慈炅冷笑,“你的人头担不起京畿万民所望,更扛不起社稷动荡之危。除了耍嘴皮子,你还能做什么?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登莱巡抚,立了什么功劳?辽东危局解了吗?让开!” 袁可立心头一凉,昂着头,额间血迹凝成棱形,须发随河风而动。 “臣不让。陛下若是觉得老臣无用,可令信王督军。” “他更没用。” “陛下啊,孙子有云:将能而君不御者胜。陛下亲征,众将受制,此非取胜之道。” “哪个孙子说的?” 袁可立立时噎着,周围不少人偷偷捂嘴,严肃紧张的氛围一下缓解了不少。 袁可立也来脾气了,“陛下太小了,综观史书,就没有三岁天子出征的。反正打死老臣也不会让陛下亲征。” “崖山赵昺,不过稍长于朕。大明无君实,朕有君骨。” “陛下慎言!”缓过气来的徐光启连忙在旁边跪倒。何至于此,不过是建奴偷袭,鬼扯什么崖山。 “诸君自重,朕自请先死于社稷。王坤,我们走。” 王坤正要弯腰将朱慈炅抱起,袁可立回身就拔出张可大腰间长刀,挥刀指向众宦官。 “谁敢?” “大明还有我袁可立。陛下不进天津就请陛下回京,臣没死之前,还轮不到陛下。” 袁可立怒吼,狂暴的动作打掉了官帽,但官帽中的丝网又缠住了他灰白的发髻,挂在空中摇晃。 皇骁卫的士兵立即上前,在袁可立和皇帝之间隔开一条线,并把袁可立半包围起来,持械环伺,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将他拿下。 朱慈炅转身看着他,摸样怪异,有点好笑,但却笑不出来,小脸叹了一口气。“袁卿,把刀放下。朕有分寸的。” 你三岁小娃娃,任性妄为,有个屁的分寸。反正袁可立今天是准备豁出去了,须发怒张,身上的忠静服已经皱了,似乎正要用命诠释这套官服“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的寓意。 “陛下,臣可以死。但请陛下先斩了姓田的阉竖。” 在任太后身边的田维章莫名躺枪,徐光启出声提醒,“王坤。” “对,先斩王坤。” 王坤特别尴尬,你们别一有事就怪内宦好不好?我阻止得了陛下? “袁卿亮刃君前,是想谋逆?”朱慈炅冷冷的推开护卫,向袁可立走了几步。 袁可立当即长刀坠地,扶正官帽,再度跪下,泪水哭声齐出。 “陛下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两宫太后夜夜焚香祷天,陛下怎忍令慈闱悬心?陛下若轻出,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陷社稷于板荡啊。” 朱慈炅暗道一声,我靠,这是伏阙哭谏的节奏,急忙冲皇骁卫护卫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绑了?堵上他的嘴。” 数条大汉一个健步就把袁可立扑倒,将长刀拿走。 徐光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试图阻止,朱慈炅头也不回。 “这个也绑了,一起堵上。” 马蹄声止,兵甲音落,四周喧哗一静,天津众文武一起在风中凌乱。 第119章烽火蓟州路三 第119章、烽火蓟州路(三)紫禁城中,黄立极与瑞王朱常浩刚刚交换了意见。瑞王爷能有什么意见,火速召见兵部尚书阎鸣泰。 阎大司马对京营实在没有信心,提出要招宣府大同兵马入京以备不测。同时下令王元雅,袁崇焕,刘策层层抵抗,要死死咬住金蒙联军,不要与之决战。他已经做好了决战北京城的准备,只要他们敢来。 内阁圣旨刚刚发出,锦衣卫又送来了皇帝的旨意:着袁崇焕反攻沈阳,朕要亲率大军回防蓟镇。 黄立极立即疯了,赶紧再度进宫。 四王都在侍中司,王体乾、刘若愚、李朝钦、曹化淳、李继周五位大珰也在。 危机时刻,能明显感觉到此时北京城中作主的人是谁。 身为监国的信王在一边来回走动,但诸大珰都没有理他,目光齐齐集中在坐在躺椅上的胖胖身影。 冰鉴里的冰块早已化水,但繁忙的侍中司没有人想起换冰。 瑞王的湘妃竹折扇在掌心敲出急促的哒哒声,汗珠顺着三重下巴滚落,打湿了蟒袍前襟。 躺椅被他压得吱呀作响,可现在哪还能躺平? 他躬着肥硕的身体,几乎把脸贴在军报上——东厂的批注与卫所的潦草字迹纠缠不清,活像一群厮杀的蚂蚁。 慧王和桂王也在帮忙查看,但各种信息混乱,实在让从来没有干过这事的他们摸不着头脑。 “刘秘书,你那边看出什么问题吗?建奴到底打到哪?”瑞王爷终于放弃了从文字中追求真相,“啪”的一声合上了文书。 刘鸿训同样头大无比,他是词臣出身,第一次涉及军务。虽然老爹刘一相有过跟播州杨应龙干架的经历,但老刘家又不是将门,老爹生前只传授过如何考进士,没有教过他如何打仗啊。 “王爷稍等,应该很快还有新消息送来,或许可以确定建奴的位置和目标路线。现在这些都是下面乱报的,根本不能作数。” “都他妈的吃白饭的家伙。”瑞王爷大怒,站起身来,指着王体乾等人的鼻子,“你们也是。” 瑞王爷实在热得受不了,一把撕开丝织蟒袍,露出发达的胸大肌和硕大的肚子。 “这么热的天,建奴出兵找死啊。哼,孤敢担保他们也走不快的,有没有可能我们干票大的,把他们一锅端了?” 瑞王爷有点小激动,目光看向两个弟弟。 慧王和桂王都在低头思考,明显觉得五哥说得有道理啊,阎鸣泰的战略太憋屈了,怎么能让建奴打到北京来呢。就算打赢了,也会让南京那群王爷笑话。 “五叔,勿要失礼,这里是乾清宫。”这时候,也只有信王敢招惹瑞王。 瑞王刚要发火,余光发现侍中司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瞟向他露出的一身白肉,有点小尴尬,迅速又把衣服扣好。 “这里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有好主意吗?现在该干什么?王体乾。” 王体乾低着头,“陛下临走交代过,军国大事,瑞王做主。陛下说,他给瑞王留过方略的。瑞王有何吩咐,交代臣等去做就行。” 瑞王微怔,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去,把阎鸣泰再给孤叫回来。还有两个人,一起叫进宫来,魏云中,范景文,另外朱纯臣、顾肇迹也给孤叫来。” 王体乾没有二话,很干脆的转身就去安排。 李朝钦等了许久,终于开口,“诸位王爷,臣应该如何向太后禀报?” 瑞王叹了一个气,一脸肥肉跳动。“内阁方略已定,没什么大事,让太后放心。” 这娘们儿不是好人啊。把孤的独子抓南京去了,这鬼天气,我儿要受多少苦?大侄孙也不是好人,我又不是监国,为啥叫我做主? 这么大的国家,这么急的军情,老子搞不定啊。父皇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啊,千万别出大事,我的小身板扛不住啊。 李朝钦点点头,躬身退出,在门口差点和黄立极撞个满怀。施礼致歉后,停步想了想,还是回慈宁宫了。 四王都抬头望着一脸惊慌之色的大明首辅,内心俱是一紧。不知道又发生了啥不好的大事,哪里又失陷了? 黄立极吞咽了下口水,目光中还有着不可置信的余感。“陛下北返,正往蓟镇。” ****** 朱慈炅绑架了碍事的徐阁老和袁巡抚之后,天津地界,他终于成了说一不二的主了。 三岔河的热风有些许咸味,不知道是不是长芦盐运从这里经过。 内侍们打开华盖为朱慈炅遮阴,朱慈炅坐在了三岔河口的一座高台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椅子,有点高,他的双腿悬空着。 新六卫依然在聚集调动,向前奔走。文武大臣和身边宦官都聚在台下,躬身待命。 绑了袁可立,天津防务就要他亲自安排了。对于天津诸官来说,亲自接受皇帝命令也算难得的幸运。 “孙进,东厂有和毛文龙联系的秘密渠道吗?” 当然有,虽然这个渠道是魏督公时候留下来的,但孙进作为东厂仅存的老人当然知道,皇帝这么问就表明皇帝也知道了。 孙进上前跪下,“有的。” “你亲自去东江镇,把朕的旨意传达给毛文龙,并作为监军,核实他的战功。” “是。” “张可大,你组织登州卫,收集海船,支援毛文龙,并接回辽东汉民。有没有问题?” “末将领旨。”张可大也跪下了。目光还瞟了眼在皇骁卫中挣扎的袁可立,不领旨等着被绑吗? “张名振,你留在天津,朕的船队给你。你可以就地招募水手,必要时候入海支援张可大。” “末将领命。”张名振挺立身体,右手猛击左胸,身上甲胄,铿锵作响,惹得群臣集体注目。军礼受命,显示出皇帝亲卫的与众不同。 “杨嗣昌。” “臣在。” “你暂代天津总督,征募民兵,组织三卫防御,同时保障朕大军粮道。有没有问题?” “臣遵旨。”杨嗣昌有点激动,磕头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差点和袁可立一样破相。这可是总督啊,虽然是临时的,虽然天津没有这官,但完成后不就是一份显赫的资历。 “好,就这样。把这两个老头带上,随朕出征。” 徐阁老已经躺平放弃了,任凭皇骁卫猛士把他抬上马车。 袁可立被不知哪来的破布堵住嘴,从船上找来的粗大麻绳将他缠了数圈,忠静服在麻绳下都勒出了皱痕。他依然挣扎不停,鼻孔中发出的模糊声音明显是两个字:“独夫。” 堵乎? 当然堵了。 朕不仅堵你,还要去堵洪歹极。 朱慈炅被王坤抱下高台,正准备随军正式出征,抬头间目光凝固。 运河上,一艘天启车船破开河面,极速追来。 第120章烽火蓟州路四 第120章、烽火蓟州路(四)天启车船靠岸,率先下船的是张介宾、傅山,紧接着是倪元璐、翁鸿业,再然后是一群太监,尚膳监和尚衣监的,还有四个小宫女,以房袖为首,以及四个大箱子。 朱慈炅放心了不少,老娘没来,不过是把衣食住行送回来了,吓死朕了。 但看到房袖,还是嘴角一抽,这个是老娘的替身。 房袖提着裙子,像只小云雀一般跑到朱慈炅身边。 “太后让我跟着你,你回京怎么能没有人照顾呢?你连衣服都穿不好。太后让你有啥事快点,她会慢慢走等你的。” 说完又转身,对着身后宫女太监吩咐,“小庞公公,快点找辆车,给皇上把衣服换了。一身汗味,都臭了。” 刚刚还霸气侧漏的朱慈炅瞬间回归娃娃状态,一脸无奈的任凭房袖带着宫女太监摆布。 不过在临时“御辇”上,朱慈炅发现了箱子里的皇帝金甲金盔,眼睛一亮,指了指,“我要穿这个。” 房袖摇头,“这么热,穿这个不热吗?” “你看看外面朕的士兵,他们也穿的这个。你不懂,给朕穿上吧。” 房袖有些疑惑,但也确实不懂,只好帮朱慈炅换上金甲。随口问道,“皇上回京要多久?我走的急,太后新赐的那件小白花裙都没有带上,我还没穿过呢。” 朱慈炅自己系好金盔。金盔金甲皆是皮制染金,在小身体上并不威武霸气,反而有些奶萌。“朕不回京,朕要去蓟镇。”奶音未褪却字字如钉。 房袖整理甲裙的手顿住,“蓟镇在哪?” 朱慈炅起身准备下车,“朕是行军,不坐车。你跟不上的,在这边等朕,我让庞天寿跟着你。” “不行,信不信我打你屁股。”房袖举起右手,脸色装出严肃。 车外王坤已经扶着朱慈炅了,朱慈炅回头一笑,“又不是在乾清宫,朕穿着甲呢,你不怕痛就来打。”对王坤吩咐道:“按计划行军。庞天寿,你们留下照顾房尚仪她们。” 房袖追出马车,站在车边,双手捏住纱衫袖摆,目光紧紧注视朱慈炅。“你去哪我也要跟着,这是太后的吩咐。” 车船御舟上,晕船的任太后拉着她的手焦急吩咐的声音还在耳畔,大军在侧的皇帝似乎并不在乎她的威胁,她又不能真在人前扫了皇帝的面子。 谭进牵来一匹温顺的母马,王坤翻身上马,邱致中将朱慈炅抱起递给王坤,王坤再将朱慈炅护在身前。 朱慈炅终于又拿到了那柄他曾用来杀人的短剑,低头看了看房袖,“留在天津,等朕凯旋。”回头看向跃马护卫在他身边的皇骁卫指挥使方懋昌,语气坚定,“全师出发。” 谭进也上了马,他的马上还坐着戴黑绸眼罩的方正化。众多习武太监纷纷上马,组成朱慈炅贴身护卫团。 一群群甲士又聚在宦官护卫团的前后左右,铁蹄声四起。列队完毕的士兵在天津文武的目光中有序移动,骄阳下的兵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皇骁卫两名千户,刘肇基高举三角龙旗,黄得功高举垂羽节钺,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锦衣卫不在,皇帝仪仗落到了皇骁卫手上,为了这两个名额,几名千户官不讲武德,亲自下场,还互相扳手腕。 当一队队士兵紧跟皇帝步伐,整齐的跑步声震动运河大提时,堤岸旁边的树叶都被震落,在房袖眼前飘过,随她的泪珠滚落。 张介宾叹了口气,在傅山的搀扶下上了皇帝刚刚用过的马车,“房姑娘放心,老夫会跟着陛下的。” 一帮中书文官也越过房袖,挤进马车。房袖擦掉眼泪,对张介宾低头一礼,“拜托张先生了。蓟镇在哪?” 张介宾还来不及回答,御马者已经扬鞭追赶朱慈炅的大队人马。 千年运河水在风中卷起涟漪,大明皇帝的龙旗节钺旒苏在前方忽高忽低,恍若移动的烽烟召唤。 皇帝的主力部队刚在天津出发,皇骁卫昨日就出发的先锋侦查队伍已经越过了宝坻,距离蓟镇只有快马大半日时间。 大明皇帝砍向金蒙联军的第一刀是由沧州大侠,诨号“血手人屠”岳二哥率先挥动的。 岳二哥镖行趟子手出身,镖行垮了后,在街头屠狗为生。日屠十犬,杀气镇啸天,其人过街,无狗敢吠。 田维章组建密卫,岳二哥名声在外,幸运的吃上了皇粮。密卫人才济济,有人当上了新六卫的枪棒教头,有人加入了东厂,更有人直接通过考核加入皇骁卫。 岳二哥连护卫工作都只能混到外围,更是连小皇帝一眼都没有机会看看,颇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鞑子侵犯,密卫随军,与皇骁卫夜不收组成了前哨侦查队,岳二哥终于有了以身报皇恩的机会。 两名夜不收在前方分散,离开了主路,不知去向,只有偶尔的鸟鸣传回。 队长不久后就招呼众人下马,取下弓弩刀箭后猛拍马屁股,让大伙将马儿驱赶走。 岳二哥不明觉厉,跟随他缓步前行。不久,队长又把脑袋贴在地上,让他们躲在路边草丛中不要动,他自己飞快的爬上了路旁大树。 很快,马蹄声起,人影渐近。 岳二哥怒目圆睁,那扁帽长袍,那左衽,那狰狞面容,这分明就是鞑子,他们怎么会出现在皇上进军的路上? 岳二哥看向身边三人,“铁胆枪”左四,“离别钩”张五,“浑天剑”赵六。手指紧紧握住双刀,一把屠狗解腕尖刀,一把劈骨大砍刀。 左四的枪尖在微微颤动,张五的双钩缠上了草茎,赵六的剑鞘半开。很好,兄弟们都同仇敌忾。 口中草根吐出,“干他娘的!” 岳二率先从草丛中冲出,一个健步就冲到鞑子马前。左手腕刀一刀精准刺破马脖颈动脉,宛若沧州屠狗,右手砍刀顺势一刀砍断蒙古人大腿,犹如案板劈骨。 鞑虏惨叫声中,岳二已经快步撩刀杀向第二人。 左四第二个冲出,漂亮的枪花将另一头战马前腿打折。但马上骑士似乎是蒙古人首领,反应迅速,一个后仰跃起,在空中反手就是一箭直接射中左四胸口,而他已经被同伴拉上了另一匹战马。 大明的第一个战果来自张五,银钩是异形兵刃,他前冲路上双钩挥动,至少四匹马受伤,一个鞑子落马正好滚到他身前,右手回钩,血色飞溅,一颗鞑子头颅便只有半边还挂在头顶。 赵六勇猛,前冲腾挪中剑风如雷,连伤三马四人。但剑器实在不是战场好兵器,挥舞中只有伤敌,没有杀敌。 旁边树上的夜不收队长目瞪口呆,嘴唇都咬破了,眼中泛起泪光,手中手弩举起又放下。他妈的,就不该带这帮人。对面整整二十四骑啊,你们还是步兵,这是找死吗? 当一身插满箭镞的岳二哥最后倒下,大明一方战果是,杀三人,四马,伤十人,十二马,而蒙古侦骑得到了四颗咬牙切齿、双眼不闭的大明人头。 第121章烽火蓟州路五 第121章、烽火蓟州路(五)八月初四,大明皇帝行营抵达香河河西务。 前方回报,一支敌军正在觊觎宝坻广济仓,这支部队由建州正白旗与镶黄旗组成的一千五百人和蒙古人四千余人的部队组成。 担任前锋的骧云卫骑兵和皇骁卫哨探均与之接触交战,不分胜负。 广济仓有守军八百余人,领兵游击请求焚仓撤离,被卢九德拒绝。当然,骧云卫的指挥使吴惟业也要求撤退,差点被卢九德砍脑袋的事也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大营中军帐中,御座居中设立,三角龙旗与垂羽节钺分置左右。 朱慈炅面前设有矮脚御案,五色令旗和皇帝御剑都摆在上面。王坤腰插浮尘,手持团扇,正不停给朱慈炅扇风,方正化蒙眼抱剑,护卫在另一侧。 大帐中央设有一张大长桌,一副巨大的大明九边地图摊开在上面。 孙传庭和新六卫诸将都围在地图前,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那些汗臭与四周冰鉴的冷气交锋,甲胄移动声与振振有词的嘴唇共舞,实在让旁观者无语。 有人想吃掉这支金蒙联军,有人觉得皇帝安全更重要。 有人觉得应该烧了广济仓逼退这支部队,因为有消息说蓟州并未失守,这支偏师绝不敢停留。但反对者坚决反对,广济仓中的五万石粮草对大军非常珍贵。 有人觉得应该等待三千营,汇合之后再一举歼灭这支部队,因为有消息说,三千营八千铁骑已经在镇远侯顾肇迹的带领下极速追赶皇帝。 但反对者同样坚决,八千是虚数,有三千都了不得,而且,三千营极大可能拉跨骑兵整体战力。 徐光启和袁可立都已经松绑了,但身边都跟了两个尾巴,防止他们暴起偷袭抢皇帝。袁可立刚松绑不久干过这事,被方正化一脚踢倒,打草惊蛇了。 此时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看着吵闹的御前军事会议,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大明武将何时有这么大的发言权了? 嘈杂的吵闹声被孙传庭大喝中止,孙参谋正要作总结发言,营门口谭进的唱腔响起: “皇骁卫千户周遇吉求见。” 周遇吉负责的是情报侦查,朱慈炅闻声抬头。“传。” 高大甲士入帐,抚胸行礼,似乎不适应帐内温度的骤降,声音有些发颤。 “启禀皇上:哨探刚刚查明,蓟州城下,建奴八旗俱在,约两万人,蒙古各部约三万人。综合锦衣卫情报,我们判断建奴此次入寇总兵力不可能超过七万。蓟镇军报的确夸大其词。” 坐在一旁的徐光启和袁可立都长松了一口气。 皇帝行营加上沿途卫所和地方民兵已经汇集了四万多人,再加上赶来的三千营和蓟镇的一万五千人,至少在数量上已经和建奴不相上下了。 如果能再等几天,五军营和神机营一到,京畿各地援兵赶到,皇帝到达蓟镇时的总兵力将突破十万,这还不算袁崇焕和刘策的两路人马。 帐中众将其实也都放松一下,初闻十五万,血脉喷张的同时,谁不在心里打鼓。但小皇帝坚决怀疑这个数字,要求务必查清楚,皇骁卫还为此折了好几路精锐。 如今确定了,陛下果然明见万里。 朱慈炅心中冷笑,这不过是大明边军的习惯伎俩而已。但听到只有两万建奴,朱慈炅眉尖一跳,其实并不高兴。 对于洪歹极而言,蒙古人都是棋子,可以抛弃。自己要全胜才能留下这两万人,而袁崇焕毛文龙进攻沈阳和辽东的大战略很可能战果不大。 换言之,他的大战略还没有开战其实已经输了。朱慈炅有点想砍王元雅,这tmd都能虚报? 更危险的是,建奴人少了,洪歹极“潜越”偷袭京师的可能性大增,“己巳之变”似乎就在眼前。 朱慈炅沉吟片刻,抓起短剑,站起身来,“倪元璐。” “臣在。”一直在营中角落插不上话的倪元璐赶紧站出来。 “后勤营“销石制冰”之法掌握没有?” 倪元璐回身追上皇帝也捞到个好处,后勤营大总管。 朱慈炅将沿途卫所兵和两个县令招募的民兵全部编入后勤营,再加上皇家吉庆公司志愿追随皇帝打仗的天启车骑士,后勤营短短两日就已经有一万六千余人。 这个大营除了天启车骑士,那是相当相当混乱。 领头的巡检和捕头们对打仗全部一无所知,倪元璐和手下几个地方文官也基本糊涂。 卫所百户也全是混蛋,指挥自家人马还好,一但人多就连行军都整编不好。而且还各种乱来,一会想拉壮丁来自己卫所,一会又想贿赂文官,一会还要去给皇帝当护卫。 “陛下,我们正在挖井水。” 倪元璐有些头大,制冰之法一出,手下全部去看看稀奇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普通河水那点冰花刚出来就被他们呼出的热气融化了。 “必须保证五卫供应。”朱慈炅不满的瞪了倪文焕一眼,又看向诸将。 “要黏住洪歹极,不能让他乱跑,更不能让他往京师跑。现在全军休息,傍晚出发,五卫大军天亮前必须到达广济仓。就这样。” 广济仓是供应蓟镇粮草的大仓,有五丈宽的护城河,还有二十四座箭楼,只要守军不弃,建奴几千人一时半会别想攻破。不过,广济仓非常操蛋的还设有八条暗渠排水,想撤离那也是非常容易。 广济仓距离此地不过七十里,以新六卫日跑二十余里不到半个时辰的脚力,一个晚上那是相当轻松。唯一麻烦的是雷霄卫,设定这个时间很明显是照顾他们,没有大军护卫的雷霄卫全是人头。 孙传庭看着小皇帝欲言有止,但诸将都领命下去安排了,犹豫良久还是开口。 “皇上,蓟镇离广济仓也不过百里,他们全是骑兵,如果洪歹极全师而来——” “那就野战。朕不信王元雅是死人。”朱慈炅拔出手中短剑,冲账外喊道,“谭进,去把这剑给朕开锋了。” 袁可立站了起来,两只大手瞬间按住他肩膀,只能离皇帝远远的开口嘲讽。 “皇上要不用这把剑来先杀臣试试,不知道皇上跳起来能不能够到臣脖子。” 这老头还蛮可爱的,还想用激将法勾引朕近身,你以为朕会上当。 “袁卿,别费心思了,朕不会回京的,就算你真挟持了朕也一样。你要真是忠臣,不如去帮朕管理后勤营,倪文焕太差劲了。” “哼。”袁可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反而一脸怒火转头看向徐光启。 “你们内阁平时就这么教皇上的?” 徐光启脸色同样难看,“那你要问刘季晦。” 谁也不理,一摔衣袖,同样怒气冲冲的就向账外走去。他要帮皇帝制冰,省得皇帝再说他没用,身后两个尾巴赶紧跟上。 徐光启在帐门口停步转头,看着王坤等人。“给老夫找身衣服,老夫都臭了。” 第122章烽火蓟州路六 第122章、烽火蓟州路(六)朱慈炅有一个特别的技能,睡觉,可惜不加点也不涨经验值。 那怕在行军途中,在马上,在王坤怀里,眼睛一咪就睡着了。王坤小心将他转移给谭进,谭进又把他抱进张介宾的怀里。 张介宾本来有马车,雷霄卫检查了卫所的火炮火药,发现还能用,决定带上,于是全军的马车都被征用。 这可怜了一众文官,会骑马的不多,会骑驴的比较多。朱慈炅的大军战马有余,驴子却紧缺。 昭武卫骑兵奢侈配置的是一人双马,虽然他们才一千二百人,但的确还有一千二百多匹空马。大明就没有使用双马的习惯,一匹宝贝得紧,两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反正暂时用不上,皇骁卫的哨探跟他们借,没问题,文官跟他们借,没问题,只要你会骑,都能借到。 高贵的文官却有人不会骑,有马也只能看着,只能和泥腿子一样用双脚走路,没看到皇帝都不用车,谁敢哔哔。 皇帝的步兵都有经典的绑腿,加上人家每天二十多里跑步不是白跑的,这种烈度的行军跟玩似的。 几个文官一天下来就哭爹喊娘了,这哪是他们遭过的罪,从来没有觉得简单的走路会比当年关笼子里考试还苦。 不过,皇帝还是关照老年人的,大军中的三个老头都有了简单的轿子。 袁可立不用,他今年六十六岁,正是刚开始拼搏的年纪。 后勤营的混乱让他终于还是看不过去了,倪元璐这个科场后辈哪怕是皇帝近臣一样被他喷成狗。 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条鞭子,骑在马上一路冲刺,对着那些胥吏兵头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千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长长的队伍瞬间恢复秩序。 那飒爽英姿,让跟着他的两个皇骁卫高手都佩服不已,却不知袁老大人也是军户出身,是个敢抢皇帝的猛男。 皇帝被张介宾抱着入睡时,袁可立也曾想借机夺取皇帝,频频给张介宾使眼色。 张介宾有些犹豫,皇帝这个年龄实在不是上战场的年龄,但他也了解朱家皇帝一脉相传的犟种秉性。 他敢把朱慈炅交给袁可立,皇帝绝对不会原谅他,也许砍头未必,但自己远离皇宫几乎注定。而且,皇帝被袁可立带回京师后,这些士兵怎么办,他们都是皇帝亲卫,谁敢指挥谁能指挥?如果是在天津,当然好,但马上就要接敌,再来这一出,后果不可想象。 张介宾最终摇头,袁可立这时候,其实也不强求了。只能打定主意,兑现先死的承诺。 老夫历经四帝,怎么临了还遇到这么个小流氓,三岁娃娃,居然不按套路绑架重臣,内阁大佬都该死。 一勾银月下,一条长长的火龙慢慢接近宝坻的光济仓,毫不掩饰,堂堂正正。金蒙联军营帐虽骚动不已,终未敢出营夜战。 前军已经与骧云卫汇合,中军还隔着老远,漫长的后军更是散乱的才离开河西务没多远。四万多人竟然走出了十万人马壮观气势,夜色中谁来都得懵。 中军前的一阵突然的骚动把朱慈炅吵醒了,朦胧中睁开眼,竟然没有分辨出是在轿中。 “王伴伴,发生了什么事?” 张介宾轻轻拍着怀中小皇帝的胳膊,“皇上睡吧,没事。前面有个村子被鞑子糟蹋了。” 朱慈炅却已经睁大眼睛,小手揉了揉。“景岳先生,停下。朕要去看看。” 这是一个北地山村,村口都是低矮的土墙草屋,只有村中心有一座石墙瓦屋。但此时,那里的火光依然没有熄灭,只有残垣断壁。 朱慈炅在王坤颠簸的臂弯里一路前行,月光和火把下的血迹是黑呼呼的一团,但刺鼻的腥气告诉人此为何物。 村中不见朱慈炅途中曾偶遇过的逃难乡民,除了昭武卫和镇岳卫士兵在村中移动的甲胄兵器碰撞声,四周护卫沉重的呼吸声,唯余死寂笼罩村落。 护卫们侧身让路,朱慈炅方才看到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村中人。一个老者,被两个昭武卫士兵抬着,橫着从朱慈炅面前经过,他的眼窝上还插着一只羽箭。 朱慈炅看到老者的白发垂地,扫动地上的石子,嘴唇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士兵们本不想让皇帝看到村中惨像,但皇帝堵在路口,只能咬牙经过。 朱慈炅让王坤将自己放下,走进了门板已经被卸掉的大院,这里应该有过抵抗,石柱上除了血迹还有新鲜的刀痕。 垮塌的琉璃瓦和青石地板都看得出,这是此地的地主。可惜,鞑虏刀下,无有贫富。 朱慈炅身边的人都在沉默,盯着尚未燃尽的房梁残火,只有矮小的朱慈炅发现院中瓦砾下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王伴伴,哪里好像还有人,快救人。”朱慈炅的童声激动,手指指向瓦砾堆。 几名护卫宦官一拥而上,很快就将瓦砾清开,但没有人,只有谭进捧在手上的一条小黄狗,这是这座不知名小村中唯一的活物。 朱慈炅抱起这条小狗,小手抚摸着它的头,安抚着它。小黄狗很乖巧的没有叫,反而伸出舌头舔着朱慈炅的手指,舒舒痒痒的。 朱慈炅胸口起伏,童声低沉,看着刚刚赶来孙传庭等人。“有多少人?” 孙传庭微怔了一下,很快意识到皇帝问的是什么,低下了头,“男女老幼,一百二十七人。” 朱慈炅抿了抿嘴唇,望向天上月钩,久久不语。 余光中朱慈炅看到了跟在孙传庭身边的卢九德,“你怎么来了?” 孙传庭马上侧身避开皇帝目光,一声不吭的把卢九德让出来。卢九德很光棍,啪的声就跪在地上。 “奴婢该死。昨日鞑子分兵四出,奴婢怕是奸计,不敢分兵应对。” 朱慈炅点点头,还算聪明。人家就是要逼你分兵,要是真分了,估计骧云卫要玩完,你人数不如人家,不分当然是对的。可你这个样子是干什么? “吴惟业呢?” 卢九德瞬间哑口,半天才支吾出声。“死了。” 朱慈炅大惊,“你们接战了?战损如何?” 卢九德几乎哭出声。“陛下,没有接战。吴惟业是吓死的。蒙古射雕手对我们射了一箭,还隔着老远,可他——他就吓得掉落马下,死了。” 朱慈炅张着小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恭顺侯世子啊,骧云卫指挥使,你他妈祖上还是蒙古人。 居然吓死? 老子一仗没打,先折了一个大将,这到哪说理去? 在朱慈炅没有看到的村口,木材已经架好,还有不知道从哪找的石炭堆积。 一具具大明百姓的尸体被层层堆叠,豆蔻少女压在白发老者身上,总角稚童躺在精壮汉子怀中,最上层还有好几条无主的残肢断臂。她们皆仰天望月,不瞑的望着天上残月。 四周士兵集体沉默,拳头紧握,眼圈泛红。 皇骁卫指挥使方懋昌从亲兵手上接过火把,一步一顿的上前,绕着木堆一一点然,一圈之后,手中火把奋力一掷,落在尸堆上。 黑白灰红的火焰在他身后腾空,卷起刺鼻血腥和腐臭混杂,吹动将军盔上的红缨,爆着噼里啪啦的异响。 第123章烽火蓟州路七 第123章、烽火蓟州路(七)朱慈炅从天津三岔河口进军蓟州的路线,实际上并不是最短路线,潮河故道才是。 孙传庭等人选择这条路线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聚拢沿途卫所兵力,希望得到京师支援,毕竟当初皇帝要两万打十五万太吓人了,他们这么做就是打个补丁。 这条路线也是三十六年前,李如松在蓟镇聚兵支援朝鲜的路线,就当是一个好彩头。 其实潮河淤泥太多,过不了大船,大军想省力点坐船疾进也做不到。 蝉鸣声中,林间小路上有一队明军正沿着这条路抵近宝坻。这队明军有三十六人,是天津左卫的一个完整总旗。 别问为什么一个完整总旗不是五十人,三十六人已经严重超标了好不好。 这个总旗保护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的是朱慈炅身边的四个宫女,旁边还有五个小太监。宫女以慈庆宫尚仪房袖为首,太监以皇帝伴读庞天寿为首。 杨嗣昌在天工院的时间不长,房袖这个特别的宫女还是知道的,得罪不起,只好派人护送她们前往蓟镇。相信与大军汇合后,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杨总督亲点的这个总旗人高马大的,实力排名据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唯一的缺点是他们几乎没有走过蓟镇,所以又从右卫中选了个小旗官作向导。 小旗官此时正与总旗大人吹牛,言语中透着无聊找话的散漫。 “这条路走的人其实很多,最多就是长芦那些盐耗子。我们百户所只要在路上一设卡,这些盐耗子多少都要孝敬点的,也算我们百户所的一大财源。” “那些盐耗子挺能打的,他们会乖乖交钱?” “我们是大明军队啊,他们还敢反了天不成放心,那怕只有一个小旗,他们也不敢动手的,大家出门都是求财不是。” 总旗大笑,“那到是,有这门路,等本官升百户后看看有没有机会调到你们百户所。” 两人话音刚落,两支长箭就突然射到,小旗官应声而倒。 长箭也射中了总旗,不过他幸运的着甲了,只要疼痛,没有要命。但看着冲来的蒙古骑兵,亡魂大冒。“跑!” 三十六名大明军士争先恐后的向来路狂奔,蒙古人本来要追,但庞天寿他们成功吸引了注意。 庞天寿捡起明军丢掉的军刀,护卫在马车之前,四名小太监也纷纷举起木棍,小刀。他们的汗水在狂流,牙齿在哆嗦,小腿在抽筋,但手中的武器依然紧握。 大明有卵子的人逃了,没卵子的人在抵抗。 这队蒙古游骑只有十二人,本来明军势大,只想着能捞两个人头回去交差,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转眼间,敌人就只剩下五个半大小孩。 领头首领狰狞一笑,手一挥,十道长箭带着热风射向了五个半大孩子。 庞天寿掌心黏腻的冷汗浸透刀柄,箭矢破空声撕裂热浪时,他想起小皇帝无意中的怪话——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三棱箭簇扎进肩胛的瞬间,他露出笑容。自己挂名御马监,是大明皇帝的护卫,我不退,我要面敌而死。 他踉跄着将长刀挥向鞑子,劈空后的失力感涌来,视线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天工院御案那铺开的宣纸,小皇帝满意收笔“日月重光”。 天启八年八月,庞天寿死于宝坻,此生未信教,为大明忠烈。 蒙古人掀开车帘,眼前一亮。四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挤作一团,她们其实并未长开,但浸润在大明宫中的肌肤透着玉色,那是草原风沙永远雕琢不出的汉家温润。 尖叫声、哭泣声、狂笑声混着污言秽语在树荫下交织,丝帛碎裂声更是惊停蝉鸣。 汉家的女儿躺在祖辈世代耕耘的土地上,头顶是煌煌大明的骄阳,她们挣扎着文明的屈辱,却要承受野蛮的冲撞。 房袖泪眼模糊,神思天外。 进宫那天,奶奶拉着她的手,殷切的叮嘱。“表姐家是天下最大的大户人家,一定要勤快。” 见到表姐时,表姐拉着她的手,亲昵的吩咐。“我就这一个儿子,调皮得很,你一定帮我管好他,不许他骑马。” 她仿佛看到,自己第一次给朱慈炅洗澡时,那个小屁孩双手护着自己胯下的紧张。被自己教训时,说自己嫁不出去的无能狂怒。 她的手指陷入深深的泥土,却只抓着野草。 她突然看到丑陋鞑子肮脏的手,在马车中翻出朱慈炅的十二纹章常服,那是他在天津换下的,已经洗好了。 她发出撕心的怒吼。 “别碰!” 张名振是朱慈炅留在天津的水军主将,但是小皇帝显然忘记了河船和海船的区别,叫他跨海去支援毛文龙,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作为重启帝的第一个探花郎,二十七岁的年轻军官虽然军事才能还没有锻炼出来,但皇帝亲卫的主观能动性无可挑剔,他非常主动的想要承担军粮的运输。 潮河淤堵情况是他送粮到前线必须调查清楚的事,他已经和杨嗣昌商量好,如果简单清淤可以过中型船,他就可以保障粮草。 杨嗣昌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张名振只好带着亲卫找了个老船工驾驶一条小船先亲自走一趟。 他拿着长绳吊了一块青砖,爬在船头亲自测量。半响起身,数着绳结,一脸失望,看着记录的亲卫。 “不行,这段也太浅了。用小船也不好清,小船太少了。” “要不冒险走海上,近岸我看也行。”亲卫提出建议。 “绝对不行,那些天启车船设计就是平底河运,一个浪头它们就要进水。”张名振摇头叹气。 两只大杜鹃从岸边林中惊起,张名振和亲卫们大感意外。 “靠岸,上去看看。” 惊动杜鹃的是大明天津左卫的逃兵,昭武卫的士兵诧异的看着他们丢盔弃甲,检查了下火铳长刀,向来路望去。 张名振也提着火铳上岸,“怎么回事?” “他们在逃跑,前方好像是有敌?但没人追赶啊。” “结阵,过去看看。” 张名振一行人是水师,都没有穿甲。两人为刀盾手,在前方开路,张名振提铳背弓配重启短剑紧随其后。没有狼筅,只有左右各一的长枪替代,身后再跟四名火铳手,火铳手后面还有四人,握枪提铳,随时替补。 这个变种的鸳鸯阵一路搜索前进,终于看到鞑子哨兵。不等命令,刀盾手立盾防御,四只火铳上前一起开火,不看结果迅速熟练后退装弹,替补四人立即上前,烟雾散开。 两个鞑子都已经毙命倒地,他们一时居然没有发现敌人,四下有了短暂的寂静。突然一声怪叫,一群鞑子从远处草丛中跳出,飞快的上马狂奔。 “进。”一直小心翼翼的张名振立即改变命令。可惜,他们都是步兵,追不上了。 当昭武卫士兵冲进马车旁,看到地上的太监尸体才一个个大惊失色,都是熟人啊。 搜索中还有三个活人,一名宫女被最后离开的鞑子愤怒剖开了身体。 张名振脱下衣袍裹住房袖,只听到她低沉撕裂的嗓音。 “要追,他们拿走了皇帝的衣服。” 第124章烽火蓟州路八 第124章、烽火蓟州路(八)阿什达尔汉在吵闹的晨光中清醒,从亲卫手中接过一张女式苏州绣帕,用凉水擦了一把脸,又觉的身上黏糊,将丝巾伸进胸膛,随意望了眼广济仓外的明军营地,然后便凝固呆立。 大明龙旗和皇帝节钺高竖,大明四方旗遍布。 大明皇帝来了? 大明三岁皇帝来了? 大明那个刚继位的三岁小皇帝来了? “吴拜,阿赖。” 阿什达尔汉难以置信的眨着眼睛,张嘴呼唤他的建州部下。他是满州正白旗的甲喇额真,此次夺取广济仓的实际指挥,临时领固山额真衔。 瓜尔佳·吴拜与爱新觉罗·阿赖疾步来到帐前,一起望向阿什达尔汉。 两个人也是甲喇,不过阿赖是镶黄旗的。他是觉昌安的曾孙,奴儿哈赤的侄子,虽是爱新觉罗的姓,但与洪歹极他们血脉上稍远。 两黄与两白此时还没有互换旗色,阿赖实际更靠近阿济格三兄弟。 吴拜是武理堪的长子,是洪歹极的亲信,在原本历史上地位显赫,是洪歹极的十六大臣之一。 天启八年,刚刚出头,此次协助阿什达尔汉夺取广济仓,某种意义上算是监军。 阿什达尔汉指着大明龙旗,“汉人皇帝?” 两个人都眨着眼,无法确定。吴拜和阿什达尔汉同属建州正白旗,他犹豫着开口回答。 “好像是。” 三个人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跃跃欲试,这是盖世奇功啊。 “囊苏,塞冷。”阿什达尔汉很快召集蒙古人聚集中军。“侦骑查清楚明人布防没有?” 跟随阿什达尔汉这支蒙古人本是林丹汗的部下,二月份林丹汗北遁后投降,不过他们的数量有点多,超过了两万人。 洪歹极的“减丁策”下,他们必须随军伐明。此次光他们这部就有一万两千人,在长城和遵化折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于是又被分成两路,其中一路便由额尔德尼囊苏父子带领跟随阿什达尔汉来到广济仓。 囊苏其实挺稳重的,不愿折损太多部众,奈何汉人的花花世界太迷人眼,所有人都红了眼睛。这一躺的收获简直超乎他们的想象,就算要献给头人一部分,他们也所获颇丰。 汉人的军队都躲在城里,不敢野战,但乡间村落一样肥腻,随便灭掉一个村落就能赶上他们牧羊好几年的收成。 年轻的塞冷更渴望建立功勋,在蒙八旗中获得自己的地位,手下的死伤,他并不放在眼里,他热切的上前回应。 “当然,和你们先前的情报差不多,汉人城中人数果然大部分都是虚报。除了眼前这只部队和城中几百人,二十里内再无成建制敌军。就是,这只援军有点多,城里肯定有好东西。” 阿什达尔汉笑了笑,能不多吗,皇帝亲征啊。 他有些犹豫,明国人的人数绝对超过了三万人。按照金人的传统,此时该撤了。明人虽然也有骑兵,绝对不敢追击。就算敢追,能将追兵引到蓟州,来次围点打援更好。 可是龙旗的诱惑实在有点大。 先前那个几千人的骑兵首领远远一只箭就吓死的笑话,让他对明军的战斗力实在很难上心。他曾当着他们的面分兵四掠,这只看起来不错的骑兵竟然一动也不敢动,很明显又是“银样镴枪头”。 塞冷脸上藏不住的热切,让阿什达尔汉心中一动。或许,可以让蒙古人试试,死再多,他也不心痛。 明军阵中望台初立,尚未结顶的杉木飘散松脂清香。 朱慈炅举着望远镜,骑在王坤的脖子上,与举着单筒替换品的孙传庭一起向金蒙联军的阵中望去。 “陛下,鞑子胆子不小,没有要跑的迹象。” 孙传庭脸露喜色,这是他指挥的第一仗,要是鞑子吓跑了,就有点失望了。这可是几万打几千,是到唾手可得的功劳。 朱慈炅放下望远镜,递给邱致中,小脸崩得紧紧的。 “如果朕没有看错,准备整军出营的全是蒙古人,所谓正白旗和镶黄旗的人都没有动。” 孙传庭一愣,又举起单筒替换品确认,然后点头。“是的,建奴没动,全是蒙古鞑子,陛下是想要全歼?” “蒙古人可以活,建奴必须死。”朱慈炅咬牙切齿,让王坤把自己放下,转身回营,身后的小黄狗立即摇着尾巴跟随。 朱慈炅不知道的是,实际上,这个时期的建奴军纪比蒙古人好太多,他们明确规定了劫掠需经牛录额真画押。不是首领命令,他们很少乱来,八旗甚至还有些缴获归公的意思。 建奴带的蒙古人就是一群野人,破坏力大得惊人,但真在正面战场上,土匪属性拉满的蒙古野人单独拉出来,连大明拉胯的卫所兵都干不过。 孙传庭皱着眉头,一手握镜筒,一手扯自己的胡须。 皇帝的要求有点过分,人家都不准备和你打,怎么必须死啊? 但领导不是从来都是一张嘴的吗? 要是轻松,谁都可以做这个天工院行走,军事参谋了。 实话讲,单独一人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个无品无级的官位有多了不起,但杨嗣昌动用孙阁老关系加入后,孙传庭瞬间就有压力了。 当他实际指挥皇帝亲卫后,他才知道这个职位有多香。 他敢肯定,此战之后,稍微有点军事能力的人都会削尖脑袋来抢这个位置,皇帝的军事参谋绝对不会只有他和杨嗣昌两个人。 甚至,连带着皇帝中书也会香飘朝野。没看倪元璐忙成狗,被袁大人损成渣,还一脸幸福模样。 朱慈炅被太监们带去吃早餐了,孙传庭还在原地扯胡子。 要用骗招,要让建奴觉得有机会。 皇帝作饵,一般人谁禁得起诱惑? 孙传庭的目光望向了刚刚入营甚至还在路上的后勤营,眼睛一亮,但要是他们真顶不住冲击大营该怎么办? 这个,龙旗能动吗 新六卫士兵会不会受影响? 不会,开会先传达命令,将战术意图清楚传达到每个人,这是新六卫的强大战力来源之一。 干了,死点人怕啥,皇帝命令最大。 全歼,也有难度,肯定要用到骑兵。 骧云卫遇到一个坑爹的指挥使,还有没有原先的战力也是个问题。 下定决心后,孙传庭大手紧握了一下镜筒,看得旁边一直等他准备收镜的“镜奴”邱致中嘴角一抽。 “孙参谋,你小心点。这是皇上的东西,很贵的。” 第125章烽火蓟州路九 第125章、烽火蓟州路(九)蒙古战马嘶鸣着掠过明军营寨,铁蹄践起的尘烟模糊了大明军旗。 营门在咯吱声中反复开合,一队红袄军士刚探出半身,又被急促的金锣召回。这般故作慌乱的把戏,很像是猎户在摆弄陷阱。 蒙古人毫不在意,明军的战力他们已经见识过,不过是些小丑把戏。蒙古射雕手挽弓抵近辕门,雕翎箭撕开晨雾往营中抛射——他们试图重演昨日一箭吓毙明将的神话。 他们的战术是勾引明军出阵追赶,再反杀冲营,这和孙传庭想的战术其实差不多。 孙传庭卫所兵先战的方略得到了皇帝的准许,新六卫的大将们肺都气炸了,小声谋划着何时用麻袋将孙参谋套住暴揍一顿。 面对蒙古人的挑衅,朱慈炅没有同意马上决战,而是看着朝阳,抚摸着短剑。 他不怀疑胜利,这是一场以多打少的压制性战役,如果这都能失败,这大明也就再没有挽救的价值。 黑夜中白发拖地的画面已经成了他的梦魇,偷偷擦干的眼泪不是他的软弱,他不会畏惧那怕长夜无光。 大明皇帝虽幼,但剑已经开锋。 “早餐后所有人都喝了一碗盐水?”朱慈炅目光坚定,语气温和。 孙传庭其实也不懂皇帝的命令,但照着执行就是,那怕费点事。他朗声点头:“都喝了。” “让他们再进出几趟,等蒙古人再跑半个时辰。朕觉得他们的马术,射术实在精彩,朕还没有看够。” 朱慈炅拔出短剑,低头削着身前护栏的树皮,仿佛是要学天启爸爸。这做工太粗糙,树皮都没有剥,老爸看了也会忍不住动手。 “镜奴”邱致中立即上前,想帮忙,但被朱慈炅瞪了一眼,悻悻而退。 朱慈炅没有完全剥光树皮,而是非常认真的用树皮刻字,用了很长时间,身后众人才看清留下的树皮组成的四个字:以血还血。 树干被刮成黄白色,绿色树皮组成的四个字菱角分明。 这是一封树皮诏书,是大明皇帝对此战的最高指示。 四下无声,但新六卫大将们都看清了这四个字,身体绷直,握住兵器的手全部紧了一下。 阿什达尔汉看了一眼日头,抿了下干涩的嘴唇。明军太胆怯,人多还不敢出来打,正要传令收兵。 突然号角声起,明军大营四门齐开,一队队红袄士兵勇猛的冲向耀武扬威的蒙古骑士。 蒙古人吃了一惊,纷纷后退,不过退得并不整齐,依然有人中箭落马。 拉开阵型后,蒙古人回头反冲,大明士兵有人结阵,有人前冲,有人射箭,还有人后退。 在结阵的明军长枪前,蒙古人不聪明的全部留下。 在冲阵的明军中,双方一接触立即爆发激烈的血拼,总体而言,明军死得更多。 大明的弓手战果其实不错,但蒙古人一靠近,缺少保护的他们很难逃脱。 至于背身后退的士兵全是活靶子,是留给蒙古人表演射术的。 战况瞬间激烈,血光飞溅中,战在望台的徐光启徐阁老脸色苍白,突然晕倒,被内侍赶紧扶住。 文渊阁的文书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血腥暴力,他还要来了一具与西洋人完全不同的望远镜。 即便是倪元璐、翁鸿业等几个年轻中书在这漫天杀气中也脚步虚浮。 反而是小皇帝面无表情,坐在王坤肩膀上,举起望远镜一直在观察建州两旗士兵的动向,让一直偷瞄朱慈炅的袁可立惊讶不已。 朱慈炅的望远镜中,其实也有大明士兵倒下的影子,有不屈的血勇凝聚的狰狞,卫所兵不全是懦夫。 明军与蒙古骑兵的血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颓势尽显,溃退回营。但蒙古人哪里能放过他们,紧追不舍,大营围挡很快被推到,拒马被自己人撤掉,蒙古人杀入了大明营中。 马刀劈断了营帐中的大明四方旗,旗帜撕裂声此起彼伏,蒙古骑兵的腥膻体味混着血腥扑面而来。 等候已久的镇岳卫立即迎了上去。 但在营外,却看到大明皇帝龙旗动了,明军在后退。 阿什达尔汉哈哈大笑,萨尔浒的春潮让他全身充血,与吴拜,阿赖对视一眼。 “上马,活捉小皇帝。” 龙旗是动了,但坐在王坤肩上的朱慈炅可没动。他冲孙传庭一笑,“建奴来了,你成了。” 又回头看向新六卫诸将,“接下来,朕就在这里看你们表演。” “请皇上放心。铁壁如山,护民死国!” 镇岳卫指挥使陈震亨第一个拔出长刀,敬了一礼,跃下望台,冲向杀进大营的蒙古骑兵。 从皇太子时期就跟随朱慈炅的他,依稀还听到天启帝的厉喝,“太子有失,以上人等,族诛”。 先帝,请您放心,没有人的箭可以穿透臣的胸膛接近皇帝。 陛下,请您看好,天启武进士不输重启武进士。 长枪入林,巨盾如龟,镇岳卫早已经顶住蒙古人的冲锋,全员披甲的镇岳卫和刚才遇到的明军简直不是同一物种。 玄甲阵列面对蒙古人的冲锋如遭蚁噬,但每有豁口必有健卒嘶吼填位,铸铁重盾生生将血色缺口焊成铁壁,杀入大营的蒙古人寸步难行。 塞冷急了,挥刀怒吼,“这是皇帝亲卫,杀穿他们。” 长箭插满了镇岳卫的巨盾,战马却在长枪林前却步,挤在一起失去了速度的蒙古骑兵瞬间变成了待宰羔羊。 那怕他们学金人拔刀下马步战也杀不穿镇岳卫,反而留下厚厚一层尸体,人尸,马尸。 血腥气让初上战场的镇岳卫新兵头晕脑胀,胃部翻涌,但军令如山,军规如铁,军饷是那么香,敢退一步,啥也没了。 他们挤在一起,紧咬嘴唇,指掌与枪杆融为一体,鞋底蹬陷土中,用尽力气顶住巨盾。 很多人甚至是无意识的听着旗官的口令举枪齐刺,那阳光下升起浓浓的血雾,和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们更像是一种会动的木头。 但就是这道木头,直到建州白甲冲过来也没有怎么动摇。 阿什达尔汉看清战场时充满震惊,蒙古人的战损有点惊人了。 但他还来不急震惊,镇岳卫突然后退散开。 “威震华夏,皇明永昌!” 雷霄卫高呼口号,提炮前冲,虽然是灭虏炮和虎蹲炮两种小炮,但谁见过炮兵冲锋?没有人反应过来。 “砰”“砰”“砰” 雷霄卫越过镇岳卫就迅速开炮了,蒙古人和建州人挤在一起,对于几乎贴脸输出的火炮集体发懵。 炮声震耳,四周喊杀声似乎瞬间消失,几乎没有这么近听过炮声的蒙古马更是集体发狂。 “完了,上当了。撤。” 阿什达尔汉眼中热切消失,脸色煞白,瞬间明悟。 光是这一轮炮响,至少几十个精锐白甲报废,这么近,三层甲也不好使啊。 战场有些狭小,又要避让镇岳卫的白痴,雷霄卫实际上还没有完全展开,只要两百来门火炮打出了一轮齐射,后续二三轮都没有跟上,只有少数人发了几炮。 大型炮车队更是累赘,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汪起龙看着从身边冲过去的炽羽卫和昭武卫火铳手,愤怒的踢翻了一门虎蹲,他倒是脚力非凡。 第126章烽火蓟州路十 第126章、烽火蓟州路(十)骄阳下,金蒙联军已经不成建制,他们是新六卫排枪冲锋战术下的实验品。 朱慈炅一共造了一万两千枝火铳,其中八千枝鸟铳,四千枝仿鲁密铳,几乎榨干了京畿附近的铁匠,甚至还有山东河南的铁匠加入。 时间紧,任务重,李继周在这件事上的确功不可没。 以往的大明从来不会计算后勤人员的功劳,但朱慈炅不一样,李继周的大红蟒袍完全是他应得的,哪怕过程中他使用的手段未必光明。 鸟铳射程要近一些,精度更准,更轻便,主要装备的是昭武卫,他们火铳手的射击水平非常高。 仿鲁密铳技术要更复杂,装药更多,威力更大,大明版更是属于重型火铳,光枪管使用的就是双层精炼钢,造一支的时间是鸟铳的四倍。 这是炽羽卫的标配,但替换余量差得太远,朱慈炅也没银子了。 在雷霄卫火炮冲锋后,实际应该是炽羽卫的排枪,加上部分昭武卫散兵射击点将。 结果,火炮一响,金蒙联军直接跑了,让严阵以待的炽羽卫指挥使成山伯王道允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难受。 他还在犹豫中,旁边昭武卫的解学熊已经怒吼,“随我追。”领着昭武卫就冲了出去。 不是,追杀不是说好是骑兵的事吗? 他妈的,孙参谋的计划跟不上变化啊,老子不管了。不是训练过排枪冲锋吗?就这招。 王道允终于像个大明勋贵该有的样子,拔刀在手,“排枪冲锋,给老子追。” 解学熊虽然先出发,先开火的却是炽羽卫,那遍地羔羊,不收割更待何时。 炽羽卫甲队千总冲锋立定,“第一排射。” 第一排三百火铳一起轰鸣,眼前落在最后的蒙古乱兵连人带马一起如草芥般倒下,然后他们就地装弹。 第二排、第三排的把总又带队继续冲锋,再次立定开火。他们排枪的轰鸣声就是下一排冲锋的发令枪,让金蒙联军很短时间内就折损好几百人。 解学熊的皮靴刚碾过第一具蒙古骑兵的尸体,身后侧翼突然绽开猩红火网。 炽羽卫的重型鲁密铳发出闷雷般的轰鸣,铅弹组成的死亡风暴席卷而过,方才还在奔逃的蒙古骑兵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般成片倒下。 铅弹灼烧皮肉的焦臭、蒙古马匹的临终嘶鸣,让这位昭武卫指挥使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倒伏在地的羔羊,片刻前还是可以令卫所士兵丧胆的草原野狼。 手下鸟铳手纷纷停步,避开炽羽卫的冲锋,这威力连自己人都有点怕。 当炽羽卫甲队完成三轮齐射后,阿什达尔汉残存的斗志彻底溃散,这位正白旗猛将竟不敢回头张望。 这么远这么猛的火力不是明国边军有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而且他们的人好多。 炽羽卫的编制是三千人,昭武卫的鸟铳手是一千二百人,光这两队追兵人数上就在他们的残兵之上,冲击明国皇帝大营也是顺风仗打多了才有的娇狂。 炽羽卫和昭武卫鸟铳手抢了骑兵的任务,李化梧和临时领骧云卫的温如孔可不答应,五千多铁骑蜂拥而出,誓要让金蒙联军流干最后一滴血。 朱慈炅再次坐到了王坤肩上,望远镜追踪着自己的勇士。 炽羽卫的追击也就开始猛,后续明显跟不上,鲁密铳太长太重。不过他们的战果辉煌,彻底打乱了金蒙联军建制,没有将领敢停留聚兵。 真论杀伤,他们才是第一,雷霄卫只是看着吓人。他们的全卫冲锋至少杀死了两千敌军,逃跑的鞑子其实也是羔羊。 孙传庭看到炽羽卫的战斗也是大吃一惊,训练中完全没有这样的威力。早知道让炽羽卫替换雷霄卫了,那样说不定就能轻松完成全歼建奴的任务。 现在的建奴和蒙古鞑子实际是在比体力,他们要远胜战斗了好久的蒙古人,所以跑得快,更可能逃掉。 而蒙古人先胜再败再惨败,无论是人是马都不行了,有人跑着跑着就栽倒,马也是这样,大明的太阳底下实在不适合战斗。 望着战场上交织的火光与烟尘,朱慈炅的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望远镜铜壳,颌首节奏透露出大明皇帝难得的欣喜。 他发现昭武卫的普通骑兵都好凶悍,有几个人非常显眼。 第一个猛男在马上射光了箭,一个人就射杀了十多个金蒙骑兵。不但箭术牛,骑枪骑刀都牛得很,光朱慈炅盯着他一个人砍落的人就有二、三十个,其中还包括好几个建州白甲。 朱慈炅默默记下此人,嗯,这个人有千总之姿。 已经把刀砍卷刃,发誓要拿百人斩恢复职位的章世明如果知道皇帝的心思,一定欲哭无泪。不是,皇爷,我是参将啊,对,旗手卫参将,被你贬成小兵的那个,怎么才千总啊? 与章世明同病相怜的吴襄没有章世明勇猛,他只干掉了两个半敌人,三眼铳砸死一个,还有一个是战马摔倒被他捡了便宜,一枪夺命。 至于那半个是他身边的儿子飞身夺马,抡到他面前被他砸死的,不然就算让这个人落地也活不了。 就是这半个让他祖坟冒了青烟,因为这个人姓爱新觉罗。 是的,他的儿子以辅兵的身份跟在他身边,这个儿子叫吴三桂。 十六岁的吴三桂作为辅兵本无配马,出阵时趁乱夺得一匹受伤的蒙古马,但这马半路就不太行了。 阿赖的好马早就让他盯上,一直向他靠近。 得手后的少年吴三桂,一袭白衣,弓如霹雳,枪出如龙,非常吸睛。 “阿父小心。” 吴三桂顺手结果一匹蒙骑,跟吴襄招呼一声就向更前方冲去。 他没有认出阿赖的身份,但认出了阿什达尔汉的身份,他身边还有七个白甲护卫。 这个人,一定可以赎阿爷的罪。 第一箭,射中了一个白甲,但人家没事,依然继续奔跑。 吴三桂瞬间想通,弓箭全对准了马屁股,待箭囊射尽,眼前就只有阿什达尔汉握刀站地上对着他的长枪了。 “多少钱,可以买我一命?” 狂妄无比阿什达尔汉此时低声下气了起来,他知道对于明军来说,钱才是重要的。 昭武卫其他人还在追杀落马的白甲,阿什达尔汉眼前只有这个白衣小兵。 他的话让吴三桂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很得意很纯真的微笑。 “不杀你。我要活捉你给阿父赎罪。” 吴三桂驱马上前,一枪就打落了阿什达尔汉手中长刀,下一枪砸在他的头盔上,瞬间让他眼冒金星,晕倒在地。 第127章烽火蓟州路十一 第127章、烽火蓟州路(十一)硝烟在阳光下蜿蜒散去,鲜血在大地上凝固成膏,我大明的粟田虽然被战争践踏,但脊梁不弯的民族,来年耕耘定会丰收。 朱慈炅满意的从王坤的肩膀下地,腿脚都有些麻了,但娃娃脸上的笑容灿烂。 “备酒,朕要大犒三军。” 三岁稚童的意气风发,让一直观察朱慈炅的袁可立皱眉不已。 完蛋,皇帝这是要朝马上天子的路上一路狂奔。 此战之后,天子威望将震撼四方,幼主继位的人心动荡将一去不回,大明皇帝的神性将空前强大。 谁他妈三岁上战场,还打赢了。 但是,天子有些嗜血暴力倾向,天子麾下的武夫地位在抬头,这很不好,非常不好。 好战必亡啊! 除了袁可立,连头上搭块布的徐阁老都对皇帝毕恭毕敬,看向那小小背影的一双双眼睛都在放光。 大胜,全歼啊。 大明有多少年没有打出这么漂亮的战斗了? 唉,其实就一个多月,昭武卫三百多人在大内全歼了三千旗手卫。 “快,快,快。没见过血都给我拉上去,打扫战场。尤其是要把马给我全部追回来。” 孙传庭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虽然是以多打少,但望着稀疏到几乎不见的敌军身影,全歼已经无疑,哈哈,我孙传庭从此也算大明名将了。 “得令。”皇骁卫的方懋昌第一个站出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皇帝,这场战斗连汤都没得喝。 指挥使刚接令,黄得功,刘肇基就已经带人迅速冲了出去,想要去找找有没有漏网之鱼,多少吃上一口吧。 朱可贞反应慢了,昭武卫还有很多人没有见过血呢,他们可是皇帝的第一强军。 “昭武卫整队,跟我来。” 一瘸一拐回来的汪起龙与他错身而过,看向孙传庭,“孙参谋,我还算昭武卫的吧?”说完就想转身。 “回来。陛下身边要留人。” 雷霄卫不是已经放了好多炮了,你们上去搞啥,但孙传庭又有些疑惑的看向他的腿。 “你受伤了?” 汪起龙不想说话,太气人了,但这完全是自找的。也怪脚法太臭,一脚干翻一门炮,然后脚指头都肿了。 朱慈炅一句话,后勤营更忙了。 他们本来在帮助救治伤员,现在又要去清理马肉,准备酒菜。 不过他们人多,也不算难。仗都打完了,隶属后勤营的人都还没有完全到齐呢,这还是被袁可立暴揍后的成果。 后勤营有些担心运来的酒不够,张介宾和傅山要去了好多,还是没有兑水的烈酒。 倪元璐强忍着各种不适,派人去喊广济仓开城门,想问他们里面有没有酒水。 广济仓里的确有些存酒,但守军太尴尬了,他们用条石把城门堵死了,堵得太死,现在累死都打不开了。 守军参将正考虑要不要撤城墙呢,好像城墙比城门好弄。 如果不是朱慈炅根据设计图纸知道广济仓有八条暗渠,单凭他们堵死城门,一定以为他们是大大的忠臣。 随着骧云卫押解三百多蒙古俘虏回营,战争的硝烟开始退却。 金蒙联军真正逃离战场的人绝对只有个位数,皇上看他们表演骑射的主意太有远见了,逃跑的敌人在激烈战斗后,烈日炎炎下都变成了软脚虾。 失败的恐惧加成,汗臭和檀腥交织的蒙古长袍下,瑟瑟发抖的身体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跪地乞命者不在少数,不过指挥使未战先亡的骧云卫士兵一肚子鬼火,他们的三眼铳没少砸爆那些已经苍白无力的可恶面孔。 连卢九德这个太监都砍了几颗脑袋,一身甲胄上沾满鲜血,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啊,确实天赋异秉。 能有三百多个俘虏,完全是因为额尔德尼囊苏的原因,他觉得大明也许也需要蒙古骑兵。 林丹汗败了,投降金人,金人败了,投降大明,这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他的投降让骧云卫有点不好出手了,谁也不知道上面的想法,他们死掉的指挥使也是蒙古人后裔啊。 出营诱敌的卫所兵有点惨,五个千户都折了,两千多人只回来了七百多人。 此战大胜了,他们的脸色却是茫然的,胜利似乎和他们关系不大。 这要怪孙传庭,战前一番动员,什么大明皇帝在看着你们,什么首战为勇,结果他们却是炮灰。 再看看新六卫的装备,对比自己身上的这一身褴褛,都是大明军队,凭什么? 老兵闭眼躺平,空洞的目光望向天空的太阳,很刺眼,却离得很远。 新兵脸色苍白,拄着断了枪头的木棍,泪水在眼眶打转。回到卫所怎么向二婶交代啊,大丫才五岁,二娃才两岁,也当不了兵啊。 镇岳卫是伤亡第二大的,他们有三百多人阵亡还有五百多人受伤。 指挥使陈震亨提着头盔,脸上还有血珠,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反正他没有感觉。 他对着腿脚都还在打颤的士兵挨个击胸鼓励。 “好样的。” “小伙子不错。” “记住这种感觉。” “哇……”一个士兵被陈震亨大手一拍,再也忍不住,早上吃的东西一股脑全喷了出来。 陈震亨躲避不及,裙甲上瞬间变色。 时间停顿了,这场面好尴尬,然后是哄堂大笑,陈震亨也乐了。 “吐,给老子狠狠吐。” 第三个接战的雷霄卫,除了他们的新指挥使汪起龙嫌弃战果不够大自废武功外,居然连伤员都没有。 他们基本没有直接接触敌人,开炮后敌人就跑了,他们连战后反应都比别的人来得小。 炽羽卫反而有十来个人战死,还有不少人受伤,逃亡中的金蒙联军还是有人回身反击的。 他们杀人最多,场面骇人,又是冲锋急停什么的。 战后很多人直接坐在血泊中,身体发抖,连路都走不动了。 吐了一轮又一轮,黄水都吐出来了,握着鲁密铳的手指却很长时间都张不开,抽筋了。 皇骁卫和昭武卫打扫战场时,开始还以为他们受伤了,抬回营地才发现没事。 皇骁卫和昭武卫没有参战的人员同样没有逃脱战争的惩罚。皇骁卫稍好一点,因为他们中有人上过战场。 他们穿行在满地各种各样的死人之中,到处都是内脏清晰可见的大洞,不知主人的残臂断手,沾在粟茎上的黄色脏液和可疑白浆。 硫磺味和血腥味在烈日下蒸腾发酵,失去主人惊恐转圈躲避的战马踏碎人骨,一不小心踩上就能溅一身的血泊。 他们要在这样的环境中,搬运尸体,区分敌我,剥掉战甲,收集兵刃箭矢,偶尔还有“尸体”能活动一两下的惊吓。 只有他们才清楚,打扫战场比战场厮杀更折磨人。 突然,一个昭武卫士兵的眼睛一顿,一具蒙古尸体怀里的一件小衣服让他目光凝固,沾满血泥的手指停在空中。 那是天子的十二纹章常服,而且这尺寸只能是朱慈炅的,还不是新的,除了血腥刺鼻,还留有宝和皇家特供香皂的茉莉花清香。 第128章烽火蓟州路十二 第128章、烽火蓟州路(十二)朱慈炅回到中军帐中,小手合十,向着来路上村庄的方向小声祈祷: “朕给你们报仇了,请你们安息。大明皇帝永远都会守护这片土地,没有人可以随意把屠刀挥向朕的子民。” 跟在他身后入帐的王坤、方正化等人和文武大臣集体呆立,心情复杂,小皇帝的身影瞬间长大。 朱慈炅简短告慰亡魂后就转身,“走,去伤兵营。朕要去看看朕的勇士。” 徐光启大惊变色,额头棉布滑落。“陛下,血污之地——” “朕不见血污,唯见血勇。”朱慈炅脚步都不停留,众文武宦官纷纷避道。 袁可立袍袖一振轰然跪倒,挡住去路。 “陛下尚且年幼,要提防病气入体啊。” 朱慈炅微微一笑,“天命在朕,自有龙气护体,诸邪避让。” 袁可立嘴角抽搐,“将士见驾惶恐,恐惊圣驾。” 朱慈炅盯着袁可立的头顶发髻,在默默盘算自己拔剑砍掉这个花白发髻,袁可立是个什么模样,但还是忍住了。 “朕心如铁,将士自然如山,朕若却步,将士才会惶恐。朕为元首,视将士如手足,谁能惊谁?袁卿,退下吧。” 袁可立摇摇头,“自古天子不履秽地,陛下此举不合制。” 朱慈炅微闭双眼,悠悠童声似是吟唱。 “至正二十三年,太祖亲至鄱阳伤兵之舟,解所服红袍与重伤者。至正二十六年,孝慈高皇后亲率宫人煮药,夜驰二十里送入军营。” 音调陡然迅疾升高。“圆颗粒,你的制是谁家的制?滚开!” 袁可立神色大变,三岁小皇帝能记住这个?他抬头看着朱慈炅,眼神有些迷茫、仓皇,嘴唇喏喏,却久久无语。 这时,王坤犹犹豫豫的开口,“皇上,我们已经煮好了绿豆汤解暑,皇上要不喝一点再去,不然一会凉了。奴婢也好为皇上安全作些准备。” 朱慈炅微微错愕,王坤也是朕的绊脚石了?但稍微想了下,也理解王坤了,虽然还是有点不开心,却点头了。 “好。”转头回到御座,随侍太监赶紧送上绿豆汤,摆在案前,但朱慈炅绷着小脸,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王坤擦了擦汗水,迅速出帐安排。小皇爷越来越不好侍候了,说句话都差点被吓死。 伤兵营里一片混乱。 从天津一路抽调的军医、兽医、巫医、土医、乱医都被编入了后勤营的医疗队,只要你不怕血,敢动手,就是个好医生。 但不到一百人的医疗队还是负荷严重超载,开始还好,后来人越来越多,完全忙不过来了。 轻伤者还好,自己领药,同袍帮忙包扎。伤药基本是不缺的,皇帝决定北返后,沿途就已经强制收集药材,还有天启车骑士奉命送来的福德成药。 但这群医官的手段实在骇人,甚至有猛男害怕医官手段,咬牙自己将身上羽箭拔出,草草上药,躺在一边,轻伤变中伤。 这群医官在张介宾和傅山的领导下,使用的是非常先进的动刀子手术,快刀往肉里一割,才将箭头取出。 这也就罢了,然后还要用浸过烈酒的布棍或者棉棍往伤口里掏烂肉,再拿针线血淋淋的缝合伤口,缝合了才擦干血迹,上药包扎,问题是,他们擦血的棉布也是泡了烈酒的。 被他们这么一搞,伤兵营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堪比大型屠宰场。那煮蒸刀针的热气氤氲,也很像屠宰场里烧水去毛。很多伤者吓得都不敢进营。 这群完全没有行医资格的莽汉只受过草草培训,为了免去伤者痛苦,还会拿木棒将人敲晕,为了方便他们动人,还会叫人将伤兵死死按住。 光是看着那针线在肉上穿来穿去都瘆人得很,更别说去亲身体验了。 因为人手不足,后来有胆子大的护壮士,看了几次就直接化身医官,上手了。 他们经历的惨况直到听说皇帝要来才有所好转。 不过,还没有治疗的,缺胳膊少腿的,伤势难看的都被快速抬走,移到别帐,要到这里听不到声音的地方继续受折磨。 留在营里的,基本都是被折磨过的,包扎好了的,气色不错的,绝对不能让人当着皇帝面死去不是。 宫里的公公们还非常贴心的帮他们洗脸,换衣服,连地面的血迹都用水冲了三遍,营里甚至还有冰块降温。 卫所兵两个帐,镇岳卫两个帐,那些只有轻伤,甚至都不需治疗的人也被当官的赶去了火速搭建的两个新帐躺好。 大总管倪元璐还为他们抬来了几大桶绿豆汤,伤兵营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就变成了鸟语花香,幸福值爆棚。 幸运留营的人完全是懵的,尤其是卫所兵,难以置信的捏着身上的新战袄。这个看过小皇帝后会不会收回去?不管,先弄点血在上面,到时侯你们恶心不想收了。 皇帝的意志不可阻挡,朱慈炅最终还是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伤兵。 环境不错,没有血污,可以避免交叉感染,景岳先生还是理解了朕说的东西的。不过,地上太湿了,不要洒水降温好不好,不是能制冰了吗? 没有床,直接躺地上多少不好,编点草席吧。 “不用起身,全部躺好,朕不要虚礼。” 小皇帝和一堆大官公公终于来了,伤兵们就想要起身磕头,但朱慈炅直接挥手出声阻止了他们。 朱慈炅直接在旁边一个壮汉身边蹲下,拉起他的大手。“看你眼熟,哪个营的?” 壮汉身中五箭,但镇岳卫有甲,受创都不深,本来没事,却差点给医官送走。被小皇帝拉着手,全身都在哆嗦。 “陛下,我是牛大壮。哱拜谋反时,家父战死宁夏,我是孤儿就成了羽林卫世兵。后来是陛下的太子护卫亲军,陛下登基后,我没有进皇骁卫,成了镇岳卫的了。” 牛大壮稍微有点脸红,太子护卫亲军的好兵都进了皇骁卫,他是被淘汰的。 难怪眼熟,真自己人啊。不过这壮汉接近四十岁了吧,怎么还在镇岳卫?看来自己所谓三十退役的政策,具体执行还是可以变通的。 朱慈炅没有计较,反而露出微笑,“伤得怎么样?” “陛下,你放心,没事。真出事,也不怕。我比家父厉害,我有三个儿子。我问过李公公了,咱们镇岳卫算募兵,世职还在的,老大可以继承羽林卫的位置。老二将来可以来皇骁卫,我跟我们把总说好了的。老三比较能跑,将来有机会进昭武卫的。” 这思路很清晰嘛,看着身上缠了一大圈都是伤,精神头还不错。怎么,在你眼里,朕的昭武卫就只是能跑?就你这见识,难怪你这资历还是小兵,而且还是违规留下的小兵。话还多,一不小心就暴露年龄了。 “好,好好养伤。孩子还是要读书的,将来都有机会。”朱慈炅放开他,温言鼓励,起身向里面走去,身后众将开始有些紧张了。 朱慈炅在一个断手士兵面前停步,士兵脸色苍白,有些不知所措,想坐起来,朱慈炅蹲下轻轻按住了他。 “景岳先生,这种伤多吗?能不能救活?” “送过来只要没有失血太多,能止住血,一般都没有问题。”张介宾赶紧从一大帮皇帝随从队伍的中列挤到皇帝身后。 “要多想想止血方法,你们要尽全力救治,后续营养也要跟上。”朱慈炅神情凝重的叮嘱,又对伤兵露出微笑。“有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我……我捅了两个鞑子,能拿到一个人头的银子不?”断手伤兵很紧张。 朱慈炅错愕了一下,捅两个只要一个的奖励? 朱慈炅瞬间想通了什么,站起身来。 “新六卫不以人头记功,但此次大胜,你们镇岳卫的集体功劳不小,奖励不会少,伤兵还会另有补贴。” 看着伤兵越来越沮丧的面孔,朱慈炅突然又觉得自己废除人头记功好像又有点不合时宜。他马上补充道: “你不用担心自己,新六卫退役兵安置处会对你们因伤退役人员有安置的,你应该听说过他们安置超龄老兵,你们应该会比他们更好。” 伤兵当然知道老兵不愿种田的都去了皇店,眼前一亮,但又颓丧的看了眼自己的断手。 第129章烽火蓟州路十三 第129章、烽火蓟州路(十三)朱慈炅从伤兵营回来的路上一直很沉默。 他很清楚,很多情况他都看不到,但就在敷衍他的东西里,他依然发现了很多问题。 牛大壮接近四十还在从军,将他当初为了避免白发征夫而定下的退役制度变成了笑话,谁知道这是不是个例呢? 看得出,牛大壮虽然是小兵,在大内还是有些关系的。唉,世兵制度下,这关系一代代深了去了,这是太祖挖的大坑。 断手伤兵那里,朱慈炅隐隐觉察自己设计的军功制很有问题,对这个时代的士兵来说,人头记功是他们普遍接受和易于理解的。 而“得二求一”的现实昭示,哪怕在新六卫,腐败依然存在,高薪并不能养廉啊,反而可能滋生更多蛀虫。 在卫所兵那里,朱慈炅看到的听到的更多。 那勉强缝合的伤口下,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底层士兵的生活原来是这样,大明就是靠这样的人维持国防,还能坚持这么多年,还有人心向明,不得不说太祖他老人家的功劳真真太大。 如果自己投生在这些士兵身上,也许自己也会学李自成吧 在与伤兵的闲言碎语中,朱慈炅对时代的改革者无不心生敬意。 作为这个伟大帝国的继承者,朱慈炅只感到前路漫漫,一度有种无从下手的茫然。 中军帐中,几个御马监太监在青铜冰鉴内换上了全新的冰块,营中的温度开始下降。 朱慈炅御座边的一个太监只有一个人在换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慈炅在看着他,导致他手滑了,冰块掉落没有放到冰鉴里。 太监赶紧又抱起,但还是滑掉。朱慈炅微笑着看着他,没有怪罪的意思。 太监再度抱起,这次连人一起摔倒,朱慈炅甚至看到他磕破了膝盖,忍不住开口:“小心。” 太监摇摇头,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忙,“陛下,我能行。” 朱慈炅看着他青贴里湿透紧贴胸膛,终于一个人完成了换冰,忍不住点头。 冰上的寒气与帐中热气交织氤氲,人生何处不是挫折?年青太监在冰寒中忍受一次次失手,依然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自己呢? 朕的帝王之路,注定遍地荆棘。但朕,一样敢把手伸向那些刺骨寒冰,朕同样会让这寒心的东西回到他该在的位置。 朱慈炅沉默着坐到御座上,打开了自己的小册子,把所思所想记录,炭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音,一笔一划皆是通向光明的决心。 跟随在朱慈炅身边的宦官、大臣、将领全部傻傻的看着小皇帝,没有人出声。不知道皇帝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开始还互相交换眼神,后来就集体低头了,连徐光启和袁可立也不例外。 朱慈炅写了很多,小手都有些发酸了,停笔揉了揉,才继续写。中军帐着还是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似乎他们这一大票人就是来观摩皇帝的硬笔书法的,不,听声音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军帐外传来温如孔夸张的大笑声。这位很受皇帝喜爱的云南猛将,破锣般的声音响起。 “禀报去,骧云卫代指挥使温如孔求见。这两个人给老子绑好,一会说不定陛下要召见。” 还禀报啥,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朱慈炅终于放下了笔,对进来的太监点头。 “末将温如孔见过陛下。”一身甲胄,身材魁梧,虬髯倒竖的温如孔带着一身浓浓的血腥和汗臭快步入帐,站定后猛击胸膛。 朱慈炅面带微笑,点点头。“伯渊辛苦了。”这让皇帝直接称字的待遇,也是少有。 “不辛苦。陛下,末将亲手斩杀十二人,其中一个他们说是建奴的甲喇额真,叫吴拜。”温如孔的脸上充满得意。 朱慈炅没给他好脸色,“朕跟你说过几次了?你是指挥使,要指挥全军的,不是叫你一个人冲锋。” 温如孔不依,“陛下,我们骧云卫全歼了建奴逃兵,擒获了蒙古人首领赛冷和达代。这两个人就在外面,陛下要见见吗?” 朱慈炅笑了,正要开口鼓励。 太监进来,昭武卫骑兵指挥使李化梧也回来了。 同样一身征尘的李化梧显得瘦高,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他这个年纪在平均不到三十的武进士群体里很特别,不拔尖但也很靠前。 “见过陛下。”李化梧行了个标准的军中揖礼,一脸美髯大战之后依然整齐。 朱慈炅露出同样满意的笑容,轻轻点头。 “你们收获如何?”温如孔比较急迫,按建制规模论,骧云卫人数是昭武卫骑兵的两倍还多,战果也应该是两倍。 “我们阵斩建奴甲喇爱新觉罗·阿赖,擒获此部金蒙联军首领阿什达尔汉,另外蒙古台吉囊苏率三百二十一人投降。” 李化梧的声音平静,温如孔却张大嘴巴,战靴扒拉着大帐中的泥草。 孙传庭已经激动起来了,“陛下,全胜,敌将无一漏网。” 朱慈炅点点头,收拾心情。看向了御桌上的地图,蓟镇很近,但洪歹极几万大军已经将那里包围。 王元雅还在等待援军,不过他们凭城而守,应该能坚持很久,朱慈炅可不打算一头撞上去。 “我军损失也不小,需要就地休整。” “是,臣明白。我们不会给洪歹极围点打援的机会的,三千营晚上就能到。刚刚收到的消息,还有几路大军也在向我们聚集。” 孙传庭脸上的喜气藏不住,来吧,过两天,我就将十万大军了。 “天津的后勤跟得上不?” 朱慈炅完全没有兵马越来越多的喜悦,对卫所兵的战斗意志,京营的战斗能力充满怀疑。 他敢带两万新六卫去硬刚洪歹极,却不敢带十万兵马去。 他是人越多越怕啊,可是他身上带有吸铁石,人家援兵在源源不断的向他靠拢。所谓功高莫过救驾,那些带一两百人就敢来的人不在少数,后勤营是一路扩编,不停建营地。 “皇上放心,通州和天津都已经起运,内阁那边漕运也已经分步放行。”倪元璐最近长进了不少,战争确实锻炼人,他也开始收集战报和战场通讯了。 “告诉他们,别给朕增兵了。严守关隘,严防洪歹极潜越。” 朱慈炅越想越不对,人都到我这里来了,洪歹极换条路往北京跑怎么办? 朱慈炅心中竟然有了些慌张,己巳之变时,洪歹极可就是根本不理会袁崇焕,直接奔北京去的。 虽然袁崇焕的行动也很诡异,但洪歹极是可以做出这种选择的。 “加派侦骑,密切监视建奴动向,发动哨兵战也在所不惜。诸位,绝对不要大意,今天这仗只是开了个头,要打起精神来,骄兵必败。” 营中将领尽皆拱手,神色一下就严肃起来。是啊,前面还有好几万人呢,这才干掉几千人。 袁可立再一次用充满惊讶的目光看向小皇帝,这个,陛下还是天生将种?这都能冷静? 第130章烽火蓟州路十四 第130章、烽火蓟州路(十四)阿什达尔汉是什么东西?朱慈炅都没有听过这名字,看来自己只是打败了一个无名之辈,这一战的战果相当不值一提。 阿什达尔汉被牛筋麻绳绑得死死的,押进了大营。这绑法,是标准的五花大绑,在小皇帝面前是一动也不能动。 押进大营,他还龇牙咧嘴,想恐吓大明小皇帝,却不知道,皇帝虽小,都已经杀过人了。 朱慈炅缓步走近他身边,王坤赶紧一脚踢向本来跪着的阿什达尔汉,建奴将领如破麻袋般栽进泥里,一双大脚踩在他背上。 朱慈炅好奇的是他的金钱鼠尾,小手抓起,亲自检查。啊,就这一点啊,比朕头顶还少,和清宫戏怎么不一样啊? “你是正白旗的?”朱慈炅扯着他的细辫子把玩。 阿什达尔汉的脸贴着地,被小皇帝扯起,有些微痛。“是。大明皇帝不可辱我。” 朱慈炅就像没有听到后半句话一样,反而把他的细辫子缠在短剑剑鞘上,一提一松,这一瞬间真像一个小娃娃得到了一件好玩具。 徐光启皱了下眉,又笑了,皇帝不就是小娃娃吗?只是皇帝喜欢这样的玩具,这可不好找。 “你们旗主洪歹极,什么时候跟阿济格三兄弟干仗?对了,阿济格不行,要多尔衮上位才行,多尔衮得势没?” 朱慈炅的童声让阿什达尔汉亡魂俱冒,什么情况?旗主想弄阿济格三兄弟的事,大明皇帝都知道了?阿什达尔汉紧紧闭嘴不敢回答。 朱慈炅似乎玩腻了,一抽短剑就将他的辫子割断,然后收剑离开。 “朕看这战报说你是纳喇氏,你是海西女真人?哪一部?” 阿什达尔汉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但让明国皇帝亲手侮辱也不算什么,这皇帝还是小娃娃,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有些恐惧又有些不甘,硬生生吐出两个字:“叶赫。” “叶赫那拉?”朱慈炅一脸惊奇的回头,这位居然是慈禧太后同族,说不定还是其祖上——呸,他妈的周登道应该被拉出来砍十次,给任太后上的什么破尊号。 “那你还记得你们叶赫族长临死的咒语吗?哪怕叶赫只剩一个女人,也要灭掉满洲。”朱慈炅坐回御座,调整心情。 一众文官都神奇的看着皇帝,皇帝从哪知道这么多的?我们都不知道,看来要好好研究下建州女真了,不然都跟不上皇帝节奏。 阿什达尔汉对小皇帝很无语,他都不知道,叶赫被灭前他就投降了。但他小命就在这小娃娃随口一句话中,恐惧中不敢对抗,对小娃娃展示硬骨头根本无用。 “外臣不知。” 一句外臣已经表示服软了,大明皇帝会饶命吧? 朱慈炅没有想好。 如果是阿济格三兄弟,他真可能饶命放回去,不,多铎除外。如果是阿敏,也能活命。但叶赫那拉,杏贞还连空气都不是呢,这会儿这帮人全是洪歹极的狗腿子。 当然这个人也是有用的,囊苏的投降,需要他做个见证不是。 囊苏同样被五花大绑,皇帝还没决定接受不接受他们投降呢。 囊苏对李化梧等人自封台吉,实际上他不过是个喀喇沁万户,甚至他已经不是万户了,早传给了儿子,自己装神弄鬼的做起了喇嘛,当然他在自家部众中的威望更高了。 囊苏所属的喀喇沁也有一大堆官司。 囊苏所部实际上是依附于原黄金家族的部众,但其首领满五素和林丹汗尿不到一个壶里,互相征战多年。 喀拉沁早已经被打散,被兀良哈雀占鸠巢,真正的话事人变成了原兀良哈部的色棱。 喀拉沁在与林丹汗的战斗中实际上求助过大明,囊苏甚至与大明的巡抚有过接触,可惜大明决策者采取的是阳奉阴违,袖手旁观。 最终林丹汗这个菜鸟没有壮大,喀喇沁彻底倒向了洪歹极。 在对抗林丹汗的过程中,囊苏所部反而壮大了,不过他还是投降了林丹汗,谁让林丹汗是正统呢。 但林丹汗这个棒槌又输给了洪歹极,自己跑得不知踪影,囊苏没办法只好回归喀喇沁,投降洪歹极。 如果不打这一仗,囊苏的实力在蒙八旗里其实相当强悍,可惜洪歹极也容不下他太强,将他一家人都送给了朱慈炅。 囊苏进营主动对朱慈炅下跪磕头,蒙古袍下的骨饰虽被勒住依然发出异响。 “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模样让阿什达尔汉侧目不已,朱慈炅轻轻抚摸着手中短剑。蒙古人投降,当然可以,不过这个台吉怎么一头短发? “囊苏台吉,你部有多少人马?你回去后,他们会听你的吗?” 朱慈炅也不计较细节。如果真的有用,朵颜的牧场可以交给他们。朵颜首领苏布地的背叛,让朱慈炅非常愤怒,长城外的蒙古人必须好好收拾一番。 囊苏低着头,看起来老实得很。“我部有五万余人,皇帝陛下愿意接济我部粮草,我们愿意做陛下手中的马刀。” 五万?朱慈炅吓了一跳,草原上到底有多少人?他妈的,五万老子养不起啊,接济,接济个屁,老子手下还到处饿死人呢。 朱慈炅犹豫不决,手中短剑敲击御案。“你们这次入寇来了多少人?如果你回到洪歹极身边还能指挥多少人?” “我们来了有两万人,洪歹极身边还有一万五千多人。”囊苏略微激动,张嘴就来,直接来了个超级加倍,而且还跟着皇帝一起叫洪歹极,不是大汗了。 朱慈炅点点头,不能长期用,养不起,临时利用下也不是不可以。“那你敢不敢背刺洪歹极,临阵倒戈?” “谨遵陛下吩咐。”囊苏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阿什达尔汉大惊,急切张口。“明国皇帝,不可信任此人,他根本不是台吉,而是个喇嘛,他没有那么多人。” “哦。”朱慈炅冷笑一声,审视着囊苏。 囊苏脸色大变,没想到阿什达尔汉撤台,他以为阿什达尔汉也投降了呢。正要狡辩,谭进皱着眉头进来了。 一般情况下,这位侍卫统领不会打扰,朱慈炅抬头向他看去。 只见谭进一脸紧绷,双唇紧闭,额间汗珠直冒,双手捧着一件还有血迹的小衣服——大明皇帝的十二纹章常服。 朱慈炅瞬间感觉到莫名的慌张,目光紧紧盯着这件价值三千两的金线丝织衣服。 这是夏常服,朱慈炅一共有九件。 一件在慈宁宫。朱慈炅陪张太后在慈宁宫花园逛的时候,被太湖石棱角勾裂了金线,张太后说交尚衣监他们又有名目报账了,让朱慈炅留在慈宁宫,她亲手修补。 朱慈炅穿过不少张太后亲手织的衣服,几个月大就开始有了。 朱慈炅甚至有件张太后刺的白虎驱五毒肚兜,他曾穿着这肚兜在乾清宫瞎逛去找万历朝的奏折存档,被张太后发现,没收了,连带他自己设计的运动服也被没收。任太后还追加了不准露胳膊露腿到处逛的命令。 离京时,这件衣服没带,还在慈宁宫,但显然不可能来到这里。 还有五件在任太后那里和任太后的衣服混装在一个箱子里,朱慈炅亲眼看她装箱的。这五件现在应该在运河上,更不可能来到这里。 方正化手上有一件早上刚洗,他身上有一件,谭进手上这一件只有可能一个出处,朱慈炅在天津换下的那件,那件在房袖手上。 朱慈炅一把抢过这件衣服,是的,还有香皂的味道。只有房袖爱用香皂抹很多,她说这样味道好。 这丫头不听话追来了,这个又蠢又犟又笨又野的白痴、王八蛋,你是傻逼吗? 朱慈炅的手紧紧抓住这件常服,小胖手的指节都突出来,金丝扭成一团。 “全部推下去,朕要在广济仓外,筑京观。” 所有人大吃一惊,齐齐转头。 “皇上息怒。一件衣服而已。”徐光启徐阁老连忙相劝。 “不是衣服,是大明的脸。” 第131章烽火蓟州路十五 第131章、烽火蓟州路(十五)残阳如血,从蓟州古老城墙望去,八旗织金大纛和蒙古狼头旗在离城三里处连成一片。无数冲车和云梯布置在蓟州城四周,旁边还有牛皮楯车护卫,一台台都像巨兽张开的獠牙。 蒙古骑兵三三两两的跃马接近,毫无目的的对着城头抛射,呜呜的箭响不时惊动城头明军。 旷野中马粪牛羊粪堆积成团,很远,但城头依然能闻到刺鼻腥骚。 他们还点燃毒烟不时往城中投射,黄色的烟痕在空中画出几道弧线久久不散。 洪歹极大军已经将蓟州城包围两天了,但却没有实质性的攻击,连护城河都不填。 在大营中军帐中,洪歹极拿着半块葫芦,往旁边木桶里舀水往嘴里猛灌。天气太热,虽然出其不意,但他其实选了个很不好的进攻时间。 稍微解暑的方脸上脸色依然极其凝重,目光又回到了眼前的地图,明军的动向和他的情报严重不符。 明军有三支部队向他逼近,山海关来的那一支他已经派阿济格和杜度去应对,问题不大,但另外两只问题很大。 其中一只是刘策、张世显部,本来这只部队是在他们身后追赶,洪歹极想过吃掉他们的,但他们半道又转去顺义方向了,伏兵白等了一天。 最让洪歹极惊讶的是,天津方向来了一只部队,据说是明国皇帝亲卫。 有说是大明内阁阁老徐光启指挥的,还有说是登莱巡抚袁可立指挥的,最离谱的是说是明国三岁小皇帝亲自指挥的,对这只部队完全没个准信。 而且通州方向来的侦骑数量越来越多,蒙古哨探甚至八旗哨探都死伤惨重,这个方向已经基本半失明了。 洪歹极感觉到宁远传来的情报可能出现了极大的偏差,他想在蓟州打垮袁崇焕的计划有些不对了,袁崇焕没到,天津那只部队先到了。 更让洪歹极拿不定主意的是,明国京营和部分边军都到了通州,他的第二计划绕过蓟州打通州也很有问题,强行过去很可能和他们迎头遇上。 如果不处理天津来的这只所谓皇帝亲卫,他的退路就会被他们切断,在明国呆得越久越危险。 “大贝勒,阿什达尔汉有情报回来吗?那只明国骑兵他吃掉没有?” 洪歹极的手指敲击着桌案,目光瞟了眼根本不怕热还在大帐内烤羊的代善。未知的事情一下增多,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汗放心,那只骑兵的将领已经被吓死,吃掉他们迟早的事。就是这袁崇焕还在山海关拖拖拉拉的,没有入关,怕是还要等好几天。” 代善依然信心满满,手中小刀割下新烤的羊腿,一边饮着劫自遵化守备府的窖藏花雕,一边直接刀刃挑着羊肉送入口中。 帐中几个汉将面色都有些不自然,情报的失真让他们也格外谨慎。一身儒衫的马国柱先开了口:“大汗,要不通州方向,派大金勇士去侦查一下。” 洪歹极点点头,蒙古人的确不行,稍遇挫折就不敢去了。这时,洪歹极的书房官范文程有些惊慌的进帐。 “大汗,两队蒙古哨探前往广济仓都失踪了。” 这个书房官倒是有些相貌,剑眉星目,高大魁梧,只是头上主动留的金钱鼠尾,让整个人的气质相当怪异。 他是第一个发现广济仓方向有异常的人,对情报相当的敏感,说完话就低头待命,很是顺服。 “多长时间了?”洪歹极也很重视,瞬间抬头,阴骜的目光聚焦在范文程身上。 “半天了。”范文程低着头有些小担心,大汗会不会觉得他小题大作。 “再派一队。十四,镶黄旗派几个人一起去。”洪歹极没觉得他小题大作,同样很谨慎,果断下令。 一直在旁边看地图的多尔衮,眉毛轻轻挑了两下,依然恭敬回答:“遵命。” 同时受命的范文程膝盖着地,金钱鼠尾摇晃,口中拖出长长的尾音。“嗻!” 被洪歹极一直等待的袁崇焕此时正在山海关城楼上。 城楼上云卷云舒,海天一色的风景很美,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身后一众文武也不敢多言,袁都督在辽东的威望虽然因为宁远兵变略有损伤,但依然很大。 “马世龙真的不来吗?”袁崇焕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背负的双手前压,按住墙垛。 何可纲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有些颤抖,辽东有人违逆袁都督了。 “他说,皇帝的旨意是进攻沈阳,不是入关支援。他不来,他要去试试。” “好胆,本督竟然指挥不动他了。”袁崇焕一声冷笑,面色有些狰狞。“真以为皇帝能护着他,看我能不能斩了他狗头。” 锦州总兵祖大寿连忙上前打圆场。年近四十的他此时正是壮年,英武不凡,一身大红织金纻丝袍,辽东特有的海东青爪纹军靴在城头噔噔作响。 “都督息怒。莽古尔泰和岳托都等着他呢,他只会损兵折将讨不了好。” “哼。”袁崇焕冷哼一声,依然愤怒。 “他损的是辽东的兵折的是辽东的将,不管成败,本督一定会参他一本。”稍停之后又问道,“听说毛文龙也有异动?” “是。他还得到了张可大的支援,不过,建奴方面有阿敏应对。成败不太好说。” 祖大寿感觉毛文龙可能有些战果,他太贼了,阿敏逮不到他的,但也就是些小打小闹。 “不管他们。赵率教的先锋到哪了?” 袁崇焕的眉头紧锁,皇帝的旨意又没经过内阁,中旨不遵没啥大不了。 他想的是,洪歹极抢够了赶紧滚,自己不想跟他硬碰硬。他在关内多一天,自己的罪就大一点。 无论如何,自己也必须入关了,纵敌的名声可不太好。 “昨日回报说是到迁安了。”何可纲赶紧禀报。 “好,准备下,明日入关。”袁崇焕点点头,准备下城楼。 此时却有慌乱的脚步声上楼,来人一脸惊慌,跪倒在地。 “禀都督,赵总兵阵亡。” 山海关上的明旗猎猎,仿佛海风吹来的呜咽。 第132章烽火蓟州路十六 第132章、烽火蓟州路(十六)朱慈炅筑京观的旨意和为战死者修陵的旨意是同时下达的,这下好了,后勤营大军和广济仓守军都有事做了。 明军士兵的陵园选在战场旁边一座小山坡,挖了两千多个坑,每人赠送一张苇席或者草席,一柄雁翎或者柳叶。 由天工院行走,中书倪元璐草拟,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亲笔书写的碑文白纸铺在一块草制的青石碑上,十余个工匠围着石碑加急刻字: 大明重启大皇帝谕立广济仓殉国忠烈碑 盖闻乾坤正气,钟于英杰;社稷安危,系于干城。朕以冲龄嗣统,夙夜兢惕。今有虏骑犯顺,广济仓前,将校用命,士卒浴血,殒身锋镝而不旋踵,折骨沙场而无悔色。 壮哉!此诚昊天所以砺我大明之刃,列祖所以择其忠良也。 观彼虏尘蔽日之时,壮士裂眦,白刃交衢。千钧一发之际,挽天河以洗甲,扶危厦于将倾。 有千户李公者,身被廿七创,犹拄旗不退;百户张生,持刃手折,抱敌同归,齿断敌喉,饮虏血以归。 此皆忠贯日月,义薄云天。虽田横之客,不能专美于前;即睢阳之守,未足颉颃其后。 兹敕:凡殉国将士,悉入英烈陵。蓟镇军民,年年此日,代代相祭。 其碑阴镌名,丹书炳焕,令百代知忠义之有归。复免其家役税三世,子嗣准入国子监羽林卫,庶使忠魂得慰,大义不孤。 仓廪巍巍,剑戟煌煌。血沃黍稷,魂守帝乡。 胡笳虽厉,汉帜益扬。勒石纪功,永镇八荒。 诗曰:铁衣曾照广济月,碧血长殷帝京尘。莫道壮士轻赴死,青碑犹勒汉家春。 选定陵园山脚,广济仓前早被战马踏平的粟田,挖了一个大坑,无数无头尸体被杂乱抛入坑中,未待填土便已堆满。 指挥的千户官急得大声骂人,“妈的,挖深一点,再挖一个。” 在旁边还有一堆人头,成团绿头蝇在上面嗡嗡乱飞,搬运拖过的血迹在旁边层层叠加,腥臭胜茅厕,瘆人如鬼市。 但周围士卒都已经无视了,早就吐完了。他们光着脚,将草茎石灰黄泥和水,正拼命踩制原始的真混泥土。 京观也不是那么好筑的,不能一两年就倒了吧。 朱慈炅一句话,广济仓外顿时炸开万点星火,后勤营士兵手中的松明子连成蜿蜒火龙。 月光下,运土车的吱呀声与铁器碰撞声交织成安魂曲,沉睡的战场在泥灰翻涌中重获新生——一边是忠魂归陵的肃穆青碑,一边是京观筑垒的血腥人头。 三千营到的时候,顾肇迹茫然驻马,他抓着一个千户,“我们的营地呢?” “忙着呢,自己搭。” 侯爷都不好使? 可是血迹斑斑的战场,堆积成山的脑袋,还有绑在一旁已经吓傻了的阿什达尔汉和囊苏。 顾侯爷与其麾下纨绔部曲都有些腿肚子打颤,更不敢因为这事去找皇帝。 旁边一个抬水路过的士兵提醒了他一下,“鞑子营地还在。” 顾侯爷正要感谢,人家已经走远。鞑子营地就鞑子营地,收拾一下也行,正好都是骑兵。 守着鞑子营地的骧云卫百户正好也出身三千营,都不用顾侯爷到广济仓里去办手续,直接就可以移交。 “侯爷,每匹战马孙参谋的人都有登记的,你们千万别乱来啊。听说皇上现在很生气,徐阁老都劝不好。战死还能免三代税役,违纪被砍脑袋划不来。” 百户让顾侯爷签了字,移交任务回营去了。 只留下顾侯爷和手下将官一个个面面相觑,又心情激动。 “这是砍了多少人头啊?” “我们迟了一步,好可惜。” “这里都是蒙古马。哇,侯爷,还有几匹乌珠穆沁。” “你找死啊,没听刘百户的话。” “侯爷去跟皇上要吧。” “都给老子闭嘴,入营休整。本侯先去见皇上。” 顾肇迹也有点被吓到,小皇帝自己这么猛?那还要我们勋贵做什么? 顾肇迹以为很猛的小皇帝正在哭鼻子,不过身边只有王坤和方正化了。 这里是广济仓守备府,中军大营在广济仓守军撤掉一段城墙后移到了城中,大人们免去了露宿之苦,最好的房间当然要留给皇帝陛下。 “皇上不用难过,奴婢已经遣人去天津查看了。或许只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有蟊贼偷了宫中财物,又被鞑子遇到。” 王坤温言安慰着朱慈炅,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朱慈炅的确有了期待,咬牙收声。虽然理智告诉他,王坤是在胡扯,但情感还期待万一呢。 方正化取了眼罩,血丝已经退了,依然眯着眼,他自己说看不远,朱慈炅昨天还跟邱致中说,到了南京给方伴伴配副墨镜。 方正化抱着朱慈炅也开口安慰,“房姑娘不会有事的,庞天寿跟奴婢学过几天,一两个人还是能打的。”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忘了自己是怎么栽的了。战场上,武功有用又没用,手下密卫,这次至少少了一半人。 那些平时看起来最强的那批损失最大,次强的反而立功不少,这个什么原因反正方正化没有搞懂。 不过,密卫参战还是有价值的,有他们在,一般只要胜利的哨兵遭遇战,鞑子基本被团灭,很少有能逃脱的,对于情报封锁特别有用。 甚至偶尔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取胜。 最开始负责哨探的周遇吉跟方正化说过几次的密卫不听指挥的事,现在也不找他了,搞了这么多天,不听指挥的再强也不在了。 朱慈炅不想让自己的情感流露,这对他的帝王形象不利,那怕是在王坤和方正化面前。没有掣肘,说一不二的感觉很上瘾,但不能让人觉得自己软弱。 他憋着嘴,离开方正化的怀抱,试图解释。 “我只是没有想到还有两千多人阵亡,他们的家庭怎么办,朕能做的很少。至于袖姨,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圣母解释。” 但袖姨二字,可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任太后的时候叫。 方正化和王坤都看得出来皇帝的虚伪,但非常默契的点头表示认同。 你在战场上可是看着士兵倒下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会儿为阵亡士兵哭,鬼扯。 至于房袖,小猫小狗还有感情呢,没看你床边这条小奶黄,都离不开你了。何况人家房袖照顾你那么久,多少还是亲戚,但你不认就不认吧。 谭进在外边听到皇帝没有哭了,才进来禀报。 “皇上,顾侯爷和卫指挥使到了,要传他们吗?” 朱慈炅简单收拾了下,点头,皇帝是没有伤心的时间的。 顾卫二人进屋,问安后简单禀报。 三千营驻扎鞑子营地,没问题,挺好。 锦衣卫辽东情报网络重新联系上,大好。 三千营想换装批新马,可以,拿战绩说话。现在正哨战呢,你们也上吧,朕要在这停留几天。 养鸽人已经找到十几户,不过两京联络还需要时间,陛下说的信鸽密信一时半会还不成。没关系,慢慢来。 三千营粮草供应。这个找孙参谋,朕不能事事都插手吧?没错,你这个侯爷也要听朕的参谋安排。全军统一指挥,不服气就给朕去后勤营。 太后晕倒。 啥? 太后,哪个太后? 草,还能有哪个太后。 “太后已经醒了,太医说没有大碍,陛下不用担心。不过,太后说,她要带上直卫和京营一起来支援陛下。” 第133章烽火蓟州路十七 第133章、烽火蓟州路(十七)太后亲征? 张妈你别吓人好不好? 你又不是萧燕燕,我大明上直卫和京营都不靠谱好不,你不会以为张维贤和徐希皋两个快入土的老头是你的休哥、斜轸吧。 “太后还说了什么?” 朱慈炅瞬间变了脸色。小手握着扶手,身体前倾,一直悬空的双脚都差点着地,从椅子上滑下来。 卫时忠低着头,飞鱼服都起了皱褶。“太后说,限皇上十日内回京。否则她必亲至,黄阁老也拦不住。” 朱慈炅舒了口气,老黄同志还是给力的,张太后只是威胁他,没有真发疯。 环顾左右,两个人都低着头,都不敢看他。 真回京的话,王坤、方正化必然被张太后收拾。 “朕知道了,我给太后写封信,写好你安排人送回去。” 太后大约也知道自己不能随便脱离军队,所以十天时间其实还是蛮长的,但这封信怎么写? 朱慈炅光是开头就写不下去,提着笔写了半天,换了好几张纸 “臣皇谨奏慈安皇太后陛下”,去,划掉,称陛下的皇太后没有好下场,讽刺味道太重了。 “儿臣慈炅恭请母后金安”,唉,不行,太助长张妈雌威了,换张纸。 “母后明鉴”,不是,感觉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最最亲爱的母后大人”,撒娇没什么,但是她一急真来了怎么办。 朱慈炅扔掉毛笔,唉,要是能打过电话多好,朕何至于这么纠结? 算了,不写了,换个思路,十天能不能打掉洪歹极? 不管,太后离老远呢,有些犯困了,睡一觉再说,明天还有祭礼,这会脑子都不清楚。 第二天清晨,朝阳初升,朱慈炅再次着金盔金甲,独骑白马出了广济仓连夜清理的城门。 不过白马有谭进牵马,王坤、方正化一左一右各带八名御马监护卫,单单为了这次独骑,就用了近二十人。 紧急赶来的锦衣卫刚好负责皇帝的仪仗,四万余明军全军列阵,连能动的伤兵都来了,远处甚至还有大胆从山林中跑回来的普通百姓围观。 从骧云卫最初的营地开始,是后勤营的民兵队列,长枪林立,明旗招展。 民兵之后是骧云卫、昭武卫骑兵、三千营和部分皇骁卫骑兵组成的骑兵方阵,不过他们不是列的战阵,而是留出长长通道,分列两侧,甲衣鲜明,马嘶萧萧。 然后是大步兵方队,同样在通道两侧列阵,这里面的卫所兵居然站到了前列,不过,他们的装备与对面镇岳卫的一身铁甲泾渭分明。 炽羽卫和雷霄卫列阵在祭台左右,祭台边还有文官和锦衣卫队列。 朱慈炅穿过明军阵列,下马踏上刚刚搭好的祭台,在御座站定。 为了这个祭台,扯皮了一晚上,围绕是否由皇帝亲祭,孙传庭与倪元璐吵了很久,徐阁老最后拍板,镇远侯代祭。 刚到的顾肇迹推辞说只带了军服,但孙传庭说皇帝要的就是军服,他也只能出马。 “皇帝陛下到。”邱致中担任了礼官,在祭台唱诺。 “万岁!”四万多明军齐声高呼,声振云霄。 “开始吧。”朱慈炅严肃开口。 随着朱慈炅话音落下,四抬号角吹响,金鼓齐鸣。 雷霄卫辛苦运到的大型火炮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只装火药不用装弹,二十一声礼炮依次鸣响。 四名昭武卫士兵抬着苇席裹好的明军尸体齐步入场,席上那把被战友擦了又擦的陪葬军刀分外亮眼。 抬尸队经过骑兵阵列时,两旁昭武卫骑兵指挥李化梧,骧云卫代指挥使温如孔双双抽刀领唱:“日月双悬照铁衣。” 身后两旁万余骑兵战马踏蹄,齐声大吼:“嘿!” “三箭定天山外路。” “嗬!” “丈八蛇矛挑胡月。” “杀!” “金符玉册酬忠烈。” “归!” 万马踏蹄送忠烈的场面,让祭台边的文官阵列都偷偷掉泪。 进入步兵阵列,原本有鸣铳环节,考虑到皇帝和大人们的安全,改为了击甲。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这首“反清复明”的社团战歌,被朱慈炅提前带到此处,竟然没有半点违和。 烈士入土,号角长鸣。 顾肇迹作为皇帝代表,揭开陵前墓碑。青石碑高于丈二,已越王制,但禁不住朱慈炅任性,即便这样,也差点刻不下阴面人名。 陵园的守陵塔非常特别,朱慈炅都吓了一跳。 颗颗人头整齐的被镶嵌在黄泥筑成的塔中,还有石灰覆面,黄里染上了白,白里又渗出血色,特别瘆人。 自张辅安南筑京观后,大明两百多年没这么干过了。 朱慈炅等了很久,才等到陵园里座座小丘垒好。便是刚到的三千营纨绔们也没有任何不耐和异动,肃穆的空气同样影响着他们。 顾肇迹待垒土士兵退下,才打开祭词,在陵前高声宣读: 维天启八年岁次戊辰,镇远侯顾代皇帝陛下致祭于广济仓殉国将士之灵曰: 呜呼!蓟门风急,虏骑纵横。尔等奋武卫之孤忠,作金汤之砥柱。 当矢石交攻之际,正乾坤震荡之时。临危授命,宁惜七尺之躯;见危致命,岂顾百年之身? 血染旌旗,气吞胡虏。魂依北斗,名重南山。 今特筑陵园,傍广仓之侧;永铭贞珉,镇星陨之地。岁时祭享,同万世之烝尝;子嗣蒙荫,继先人之勋烈。 庶几忠魂不泯,永护金瓯;大节长昭,光垂青史。 尚飨! 顾侯爷在高声吟唱,特准点香烧纸的战死者同袍在旁边潸然泪下。 白纸钱和阵亡者遗物在祭台四角的香炉中点燃,焚烧的青烟寥寥升起。 青石陵碑在烟火间远看宛如飞升,两座新筑京观走近又如临鬼境。 最后存留的阿什达尔汉和囊苏被推了出来,顾侯爷意气风发,大手一挥:“斩。” 京观封顶。 第134章烽火蓟州路十八 第134章、烽火蓟州路(十八)朱慈炅随口说了一句战死者免税役三代,当然是为了给手下士兵加点士气,但他完全忽略了这句话的恐怖加成。 当新鲜出炉的朱慈炅御笔亲书的“忠烈之家”铜牌和阵亡抚恤一同被锦衣卫送向阵亡士兵家里后,整个御营疯了。 新六卫还有纪律能克制,但对于卫所兵来说,战死是吧,谁怕谁? 鞑子人头都不香了,重要的是我能战死。要正面被干掉,皇上说背部中箭的不算,来,狗鞑子,朝爷爷胸口来。 徐光启疯狂打补丁,皇帝说的三代是子孙三代,他执行的三代是父子加自己三代。自己都死了,当然免了。至于父,一多半也没有了,有也没几年。 但就是这样也划算啊,一人战死,全家免税役,娃娃还能读书,一步登天了好不好。 唯一不好的是,大战后上面突然不打了,能挣到这份皇帝恩典的只有侦骑。侦骑战损吗?太好了,我会骑马,我来,要我吧。 老黑从后勤营卫生队这个新机构领到了“金创药”,拎个哗哗响的钱袋,一手扛刀,一手摔钱袋。一路唱着歌,向原卫所营地走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欸,老六,你们也回来了?你还没死成啊?” 对面刚好走来一个光头大汉,腋下还夹着鞑子假发,身上敞开的蒙古袍老远就让人鼻子发酸。 “你不也还没死成吗?怎么受伤了?”老六一眼盯上了老黑肩下的血迹。 “被狗咬了一口,狗嘴没咬准,往下三寸就好了。老子领了药,进来帮我包扎下。” “妈的,受伤了不去伤兵营,你死在营地可说不清楚。” “老子不待见那些屠夫,再说死不了,没多深,就一块肉。” 两人携手进帐,老黑将钱袋划出一道弧线抛向营中低头坐着的一个老兵。 “皮匠,老子有三两了,记得老子死了带给我儿子。” 说完都不看老兵皮匠,仿佛视钱财如粪土。 卸下一身汗臭还有洞的皮甲,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手中刀一起随手扔一边。不过很快龇牙咧嘴的表情暴露了他装出来的豪气。 “撕……,还他妈挺疼。” 老六也扔掉假发,伸手扶着他,“躺下吧,死不了就好好活着。” 老黑再也不逞能了,顺势半躺,自己手动拔箭的痛苦不比屠夫们的手段少。 皮匠这时才放下手中活计,都没看钱袋一眼。 “你两个没死还受伤了?真他妈晦气。”起身去他的箱子里翻出一节竹筒。 老六连忙否认,“我没受伤,是老黑。你这是——酒?” 老黑眼睛也一亮,“来一口,就一口。” 皮匠一脚踢在他身上,“滚,这是二子在伤兵营当护工弄到的,给你洗伤口用的,人家都说什么死亡率大大降低。按住他,忍住。” “不是,这么这里也要杀猪?”老黑拼命反抗。 皮匠有冲隔壁喊到,“小九,小狗,来帮忙。” 两个年轻破袄士兵闻声而入,营帐内声声惨叫,一片混乱。 终于包好,老黑已经痛得满头大汗,脑中一阵发白,无力的在地上喘着粗气。 叫小狗的年轻人伸出舌头,在老黑肩头包的渗血棉布边舔了两口,满意的抬头,“这才叫酒。” 老黑不想理他了,倒是老六给了他一脚,“滚蛋。” 小狗很不满,“后勤营刚运到的酒都给卫生队拿去了,他们还要搞啥蒸馏。这帮贪官,皇上说好的大犒三军,给我们的就是一碗白水。他妈的,我觉得他们一桶水里就倒了一滴。” “有得喝就不错了,听说免税役三代也变了。”皮匠将残留的竹筒插进腰间裤带,这东西就不能露白,只能贴身保管了。 他的话瞬间让老黑老六都紧张了,几乎齐声出口,“怎么变的?” “说是父一代,子一代,自己一代。” “这帮混蛋变着法子曲解皇上的旨意,等皇上长大了,看他们有几个脑袋。”老六愤愤不平,将身上蒙古袍脱掉,露出上身。 老黑沉默了下,腿蹬了一下自己的皮甲,叹了口气,“其实也不错,老子这条贱命,值。” 老六点头表示认同,“我有个事想问问你们,皇骁卫侦骑这次死了不少人。我们杨头说我不错,要推荐我进皇骁卫,问我能不能每天跑二十里。” 老黑一脸鄙夷,“就凭你。你砍了几个脑袋,老子四颗鞑子人头还不够格呢。据说至少要千户所介绍的,你有钱送他们?” “不是,杨头也可以推荐,不用经过卫所。我们杨头说了,侦骑不是比砍脑袋的。” 朱慈炅的皇帝御营每天都在加新人,对孙传庭来说是幸福的烦恼,直到蓟州城里连夜跑出来的一帮人。 居然是兵部侍郎熊明遇、东厂纪用和锦衣卫骆养性,他们从宁远回京路上被洪歹极堵在了蓟镇。 其实开始他们完全能避开的,但熊侍郎不干,我堂堂大明少司马,遇战而逃像什么话。好了,王元雅巴不得有人顶雷,熊侍郎顺利成为蓟镇最高指挥。 熊明遇其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兵部侍郎,他就没打过仗,但他是一个优秀的官僚,他听得进将领的意见,也敢于决断,蓟镇城防在他的打造下相当严密。 至少像己巳之变时,蓟镇军民杀鸡宰羊恭迎洪歹极的故事没有发生,甚至蓟州城内的鞑子间谍都没有机会动手。 熊侍郎是研究过歪门邪道的《墨子》的,作为大明少有的高级理工男,熊侍郎比王元雅缜密无数倍。 熊明遇见到朱慈炅就长跪不起,失声痛哭。“陛下怎可亲临险地,臣等万死。” 朱慈炅嘴角抽搐,好嘛,整个大明从上到下,就没有支持他亲征的,不分党派。朱慈炅无奈下座亲手去扶少司马大人。 “熊卿何必如此,朕刚打了一个大胜仗。” 熊明遇没有像袁可立一样苦谏,都到这份上了,还能赶走皇帝不成。他顺势起身,左右张望,“徐阁老还是袁巡抚在指挥大军?现在是我军什么情况?” 徐光启苦着脸,一言不发。 袁可立努努嘴,指向孙传庭。 熊明遇回头,看向那个曾经见过的天工院小官,吓了一跳,皇帝真敢啊。 孙传庭立马就知道,这位是来夺他大权的。但没办法,从法理上讲,徐阁老也得靠边,这位名正言顺。 但他低着头,保持缄默,不想回答熊明遇,心中实在是不甘心。 朱慈炅指尖轻叩龙椅,瞬息参透关窍。是啊,皇帝亲征,不是兵部尚书就是兵部侍郎挂帅,军事参谋什么鬼? 他虽然任性,但是还是尊重政治传统的,这些传统虽然很有问题,但更多也同时保护了他。 “熊卿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再说。” 熊明遇其实权势欲望并不强烈,但他已经看到顾肇迹这样的侯爷也在,孙传庭这个无品无级的家伙指挥得动?将帅不合,阳奉阴违是要出大问题的。 他已经义不容辞了,恭敬的对朱慈炅施礼,“陛下,先前所赐天子剑是否还有效?” 当然无效,你宁远的事已经办完了。 但是朱慈炅却很无奈,熊明遇当面这么问了,自己只能认,你丫的还不到五十,已经老贼手段贼溜。挤出笑脸,“当然。熊卿想干啥?” 熊明遇又跪下,“臣太子太保兵部右侍郎熊明遇,请以天子剑掌御营全军。” 袁可立眼睛一亮,这熊侍郎可以啊。小皇帝,来啊,再绑个兵部侍郎试试。 朱慈炅有些呆愣,但已经有所预料,心中叹了一口气。你也就能掌卫所兵,最多加个三千营,还能指挥朕的新六卫不成,算了,后面人越来越多,孙传庭的确有些镇不住场子了。 “好。但熊卿你连夜奔波,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第135章烽火蓟州路十九 第135章、烽火蓟州路(十九)蓟州城外,天气开始转凉,一场雨让城外的人马畜生全部爽翻了。 不爽的只有洪歹极。 这几日派出的哨探全部没有到达广济仓,要么半路折返,要么没了踪影。 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派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了,阿什达尔汉肯定没有了,因为明军侦骑已经摸到他营地了。 洪歹极站在营帐外的大纛下,眺望蓟州城。 城里的消息,指挥已经换人了,王元雅重新掌权,虽然他没有改变熊明遇的布置,若拼死强攻,破城并非全无可能。 大帐内几个旗主正在讨论的就是是否要在明国援军到达前,拿下蓟州城,还是假借猛攻引诱这只明军来援,打个埋伏。 洪歹极没有说话,一个人出了营帐,雨水冲散了营地内的闷热和屎尿骚气,大明的粟田和野草还有些原始的芬芳。 洪歹极的牛皮靴将差点踩到的马粪踢开,刚下过雨的粪块有点湿,一踢就散了,差点溅一身。 让洪歹极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糟糕。 阿济格和杜度带回的赵率教首级让金蒙大军集体兴奋,但阿什达尔汉和吴拜损失的是一千二百正白旗勇士,洪歹极心凉了一半,这还是他自动忽略了阿赖带的镶黄旗的两个牛录。 这场战争打到现在,他洪歹极成了损失最大的人了,他直接少了近五分之一的直属力量。 雨后的天空竟然有了彩虹,血虹贯日的异像让洪歹极想起了奴儿哈赤。 “战场如猎鹿,需知何时张弓,何时收网。老四,把握时机很重要。”老汗脸上的冰冷与赫图阿拉的白雪很像,那日他也曾看到血箭在阳光下的样子。 洪歹极来到了两匹高大的白马面前,帮它们梳理马鬃。这两匹马都是他的爱马,也只要这两匹马能驼动他肥硕的身躯。 抚马的手感触到白马脖颈间的热血温度,抚马的心这次却不是为了征战,他想跑了。 这只明军的情报,洪歹极已经知道了。 完全出乎意料,竟然真的是那个刚继位的三岁小皇帝。 这只明军的战力,其实他也见识过了。 哨探战天天都在打,蒙古人都不敢接战了,基本有去无回。 建州勇士实际也讨不到啥好处,这只明军告诉了他们什么叫悍不畏死,那怕只有一件破袄也敢于正面近战,真正的死不旋踵。 如果大明都是这样的军队,洪歹极几乎可以考虑再做一下大明建州卫指挥使。 所以,洪歹极非常想消灭大明的这只军队,不怕大金的人必须被消灭。 但这只军队的战略也非常清晰,几乎不可能搞什么“围点打援”。 打完广济仓后他们就变成了龟速,几天都不挪窝,生生在他面前演绎什么叫“结硬寨,打呆仗”。 洪歹极敏锐的感知到对方也想要吃了自己,因为明国的合围之势在一天天成型。 当哨探战不占优势,洪歹极其实已经心知肚明,此战输的可能大增,连一惯自信的代善都悄悄跟他说要保存实力了。 洪歹极翻身上马,开始了日常遛马。连绵军帐中的八旗子弟其实士气还是很高的,见到大汗跃马巡查,一个个都向他欢呼。 洪歹极在马上摇头,他是想撤,但仗打成这样,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争了。 洪歹极敢望风而逃,蒙古人就敢望风而降,而且因为受损最大的是他自己的正白旗精锐,回到沈阳,自己的地位也会动摇。 大金大汗被明国三岁娃娃打得望风而逃,洪歹极清楚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大金有八旗,不是铁板一块。 距离洪歹极已经很近的朱慈炅大营,大军已经达到六万。以保定总兵曹鸣雷、保定知府张凤翔、大名知府卢象升组织的河北卫所军和河北义勇与皇帝汇合。 刚刚入营的张凤翔和卢象升都很兴奋,两个人看着严整雄壮,军旗猎猎的明军大营,心嘲澎湃。 “古有甘罗十二拜相,今上三岁平虏,天眷大明乎?” 他们兴奋,朱慈炅却很无语,都没注意到卢象升这个“名将”。 这都是内阁首辅黄立极送过来的人马,黄立极这个白痴总以为战场就比人多,却不知道这些从没有经历过战事的卫所兵和义勇,只会消耗军粮,增加后勤压力 这么多人一来,朱慈炅大军每日耗粮绝对突破两百石。 这还是朱慈炅提前下令满桂、侯世禄分兵的结果,这两部边军加上燕山两卫被他放在了密云一带,提心吊胆的防备着洪歹极“潜越”。 不过,情报显示,洪歹极收拢了部队,显然准备和朱慈炅在蓟州决战,这对于朱慈炅来说,是个好消息。 熊明遇带来的准确消息是,蓟州城中有一万二千边军和三万义勇。 王元雅的三千标营,杨国栋的三千人,朱国彦的三千人,还有周边卫所收缩回来的两千四百人,以及熊明遇留下的五百人。 神奇的是这些数字都是满员,不管他们是不是拉的义勇充数,反正绝对不怕皇帝查空饷。 总之,这一万二千人是可以出战的部队,三万义勇守城也没有问题。 不过所有战报中,也有让朱慈炅出离愤怒的战报。 他抽出短剑对着“御案”砍了好几次,或许是年龄太小,只留下了几道斫痕,比吴大帝削案表决心差远了。 那御案被砍开的口子就像是在张嘴嘲笑。 袁崇焕率大军入关,以赵率教为先锋,迁安降敌,赵率教不察,被建奴团灭。 袁崇焕留在永平不动了,既没有去打迁安,也没有来蓟州。 不听自己的安排反攻沈阳,朱慈炅其实可以原谅。 因为,最初的情报有误,不是十五万入寇,沈阳建奴实力还是很强的,强攻可能没有战果。 但朱慈炅都向蓟州接近了六十里,离建奴大营只有三十里了,他还在永平,这是在做啥? 其实,袁崇焕被他亲征的消息吓傻了。 三岁皇帝御驾亲征啊,接到战报的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尤其是看到皇帝取得广济仓大捷,砍了近六千鞑子的人头后。 这是二祖复生? 他在考虑是不是要遵旨回去打沈阳,但这会儿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小皇帝明显要和洪歹极决战,他这边带了三万多人啊。 敢回头,内阁会把他撕了。与皇帝会师,小皇帝会不会把他撕了? 他遇到了和洪歹极差不多的难题。 只有亲兵在旁边小声嘀咕:督师若返沈阳,怕是要步熊廷弼后尘。 第136章烽火蓟州路二十 第136章、烽火蓟州路(二十)蓟州城东南,州河绕城而过。 大量明军哨探在付出惨烈代价后,庞大的大明营地在州河北岸拔地而起。 历时九天,朱慈炅大军终于抵达了蓟州,其中还在广济仓进行了一场歼灭战。 朱慈炅大军一步步逼近后,洪歹极军队就已经解除了对蓟州城的包围,并将营地后撤,在燕山脚下重新立营。 双方大营直线距离不到二十里,已经可以算是面对面了。 双方的斥候哨探战还在进行,甚至更加惨烈,因为回营更容易了。 皇骁卫指挥使方懋昌站在朱慈炅身后,紧握着手中长刀,面色僵硬,目光中隐隐有黯然之色。 除了一直护卫朱慈炅的一千二百精锐,他麾下的士兵已经只剩下不到六百人了。 折损近半,要是换只部队,说不定已经崩溃了,就算不崩也不会有人干这种没啥意义的自杀行为。 这三百里蓟州路,平均每里铺下五具皇骁卫勇士尸骸。 依然护卫在朱慈炅周围的皇骁卫士兵,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多了不少赏银,那是战死同袍留下让他们带给妻儿的。 但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左右,悲伤的神情被胜利的希望掩盖,他们坚信他们会在大明皇帝的指挥下赢得最后的胜利,留下洪歹极的首级。 新搭建的望台,朱慈炅还是骑在王坤肩上,他的肩甲垫着软貂。 朱慈炅神色平静的举着望远镜观察自己的营地,他不是将军,只是告诉这个世界自己是大明的统帅。 拒马壕沟将各个营地的防御力大大提高,每只部队也不再像孙传庭指挥时聚在一起,而是明确的分出了前锋左翼右翼和中军五营,各营之间都有一里左右的间隔。 隔河浮桥相连,还有三个后卫营,退路无忧。 整个大军营地森严,旗色分明,攻守兼备,无论如何看都知道这种布阵才是内行。 朱慈炅对熊明遇简直刮目相看。 他知道熊明遇应该算是刘一燝的半个门人,他做兵部侍郎就是刘一燝运作的,妥妥的东林门下。 东林门下,竟然也有如此领军大才。 “熊卿辛苦了。” “不敢,都是袁抚台、孙参谋和诸将的功劳。”熊明遇神色平静,并不居功。 朱慈炅微微点头,稍微意外的看了眼袁可立。 自从天津绑了这位在身边后,这位据说很有军事才能的大才在军事上从不开口,反而左副都御史的加衔成了他的本官,化身一个谏臣,各种挑刺。 “大营稳固,臣以为陛下还是应该移跸蓟州城中。” 身后另一位抚台王元雅趁朱慈炅心情不错,再次邀请朱慈炅进城。 历史上这一位应该在遵化自杀的,他留名史书只有两件事,裁军、自杀。 裁军是信王爷要求的,朱慈炅可没有要求,还给他增兵了。洪歹极破关时,他在蓟州接待归京路过的熊侍郎,并没有在遵化,自杀也免了。 虽说有遵化失地之责,但也有蓟州坚守之功,他虽然同样提心吊胆,却不像袁崇焕连皇帝都不敢见。 “不,朕与大军同在。” 朱慈炅并不理会王元雅,让这位抚台有些尴尬和显得多余。 进城,作茧自缚吗?况且,朱慈炅并不信任这蓟州城内的兵马。 观察良久,朱慈炅转头有问方懋昌。“洪歹极究竟有多少人,摸清了吗?” “回陛下,摸清了。建州人大约有一万八千人,蒙古人有三万九千人左右,不过上午从长城外又来了一只蒙古人,大约有四千人左右。” 方懋昌恭敬回答,死了这么多,如果连敌军人数都摸不清,也不要混了。 朱慈炅微微一笑,信心满满。 满桂有五千,侯世禄带了四千,刘策那边一万,加上蓟州城的四万多人,自己不算袁崇焕已经超过十二万人。 洪歹极的建州精锐和新六卫差不多,这次只要不瞎搞,不说胜券在握,稳居不败之地是没有问题的。 诸军合拢还有三天吧,洪歹极你敢决战,就要有给朕留下来的觉悟。 朱慈炅正踌躇满志,卫兵入报: “洪歹极遣使求见陛下。” 朱慈炅身后众臣都是一脸意外,只有朱慈炅面色冷漠,“使者是谁?” “建州额驸扬古利,还有个据说是汉人,姓范。” 袁可立大惊,“扬古利,我知道此人。当初就是此人攻下沈阳,此人在建州仅次于八大贝勒。” “回营,传。” 朱慈炅回到中军大营,端坐的御座上,很随意的常服装扮,甚至从军后一直带着的永乐短剑都没有带。 他在面前御案上,提笔练习起了书法,不知道是不是想向建奴展示文华。 文臣束服,武将按剑,分列左右,一个战时朝堂俨然成形。 扬古利和一个建奴小臣被宣入内。 “大金国额驸舒穆禄·扬古利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扬古利一身甲胄,一脸虬髯,脸上还有一道箭疤,显得十分凶恶。他在帐中单膝下跪,还算是很有恭敬诚意的。 五十多岁的建州大将,的确威武不凡,是个敢生吃人肉的狠角色,可惜,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朱慈炅抬眼看他,面带微笑,并没有被他凶相没吓到。 他想起了《骆驼祥子》,那位作家应该就是眼前这人的后人。不知道把这个恶徒派去拉车如何,能不能告慰死在萨尔浒和沈阳的一众英烈。 扬古利的汉话比较别扭,所以还派了个建奴小臣。 那小臣倒是一表人才,颇有些儒雅气质。 “外臣范文程叩见大明皇帝陛下。” 他虽然双膝着地,朱慈炅手中毛笔却差点落下。 “哈,哈哈。”朱慈炅发出一声怪笑,心情实在复杂。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使谁定的?朕一个小娃娃可以不遵守不?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怪笑惊愕抬头,然后竟然感觉到御座上有杀气。 范文程后退了一步,扬古利眉头微皱,大明皇帝要不讲武德?不过,三岁小孩怎么会有如此凶焰? 朱慈炅稚嫩的脸庞上,双目炯炯,似有寒光射向范文程。 “你敢姓范?” 范文程虽惊也算很快镇定,“外臣为何不敢姓范?” “文正祠寒羞载道,程门雪冷耻垂辫。”朱慈炅叹了口气,“朕赐你个姓,别侮辱范文正公了。你看‘奴奴’这个姓如何?” 范文程莫名其妙,“皇帝陛下只会逞口舌侮辱外臣吗?” 但仔细回味刚才一联,竟然将他的名字嵌入,再体句意,突然慌张,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脸色突然煞白,耳鸣目眩,嘴唇张合,再无一字。 第137章烽火蓟州路二十一 第137章、烽火蓟州路(二十一)扬古利愕然,他发现小皇帝说了两句话后,这个范文程似乎无用了。 的确,要他这个建州的野人理解大明的文华,强人所难了。 “明国皇帝,我家大汗想与你议和。”扬古利不再理会范文程这个大汗的小书房官,本来就不太服气这小子为主使,叽里咕噜的先开口。 朱慈炅身边当然有懂他语言的人才,一个戴了帽子也能看出头上无发,明显伪装过建奴的锦衣卫大汉在皇帝身边低头翻译。 “议和,可以。朕可以封多尔衮为建州卫指挥使,让他献上洪歹极首级即可。” 扬古利目瞪口呆的盯着翻译,又看了看小皇帝,再看看身边的范文程。 朱慈炅一句话把他干懵了,洪歹极交待的条件一个也说不出口。 大明居然同意议和了,什么说辞都不需要,小皇帝亲口同意的。 只是,洪歹极好像似乎是说大汗首级。 小皇帝的意思似乎是大金换个大汗就可以,嗯,多尔衮似乎也够格。 混蛋,这不是让我大金内斗吗? 直肠子的扬古利想了半天终于弄懂了大明皇帝的阴谋,脸色阴沉。 “不可能,皇帝换个条件。” 朱慈炅也愣住了,这还能谈?心中不免好笑,洪歹极派了个什么玩意来?难道仅仅是这个地位高。 “好吧,洪歹极进宫也行。” “好,我回去和大汗商量下。另外,大汗想用赵率教首级换回阿什达尔汉和吴拜。” 扬古利没有听出朱慈炅的言外之意,稍微想了下决定把动脑子的事交给大汗,他要试探明国皇帝是否同意另一议题。 “也行,但一个换两个不公平。迁安参将王世选的人头也拿来吧。”朱慈炅点头认可。 扬古利一想有道理,正要开口答应。 范文程已经恢复过来了,拉了拉扬古利。“王世选是降将。我们走吧,皇帝毫无诚意。” 其实范文程才是此次和谈的主持,扬古利的确是为了彰显诚意派的一个地位高的老将。但洪歹极没有料到,范文程一来就被朱慈炅一联打懵了。 扬古利也知道洪歹极的安排,谈判以范文程为主,他主要来看看大明军中布置,设计擒获幼帝的进军路线。 听范文程如此说,他才感觉被小皇帝算计,大怒,“告辞。” 朱慈炅冷笑一声,“朕准你们走了吗?拿下。” 方正化第一个出手,四周锦衣卫,甚至大将们都一拥而上。 扬古利慌乱中接了方正化一脚,被震得连连后退。一名锦衣卫擒主其手臂,双方刚开始搏力,另一条手臂也被一名锦衣卫拿住。 方正化上前一脚勾起其腿,扬古利立即失去平衡,躺倒在地,一群人压在他身上,灼热的呼吸靠近,让他竟然有了些窒息的感觉,身上关节悉数被拿,全身失力了。 两眼茫然的望着帐顶,叽里咕噜的吐出一堆话,一只大手捏开他的嘴,一团烂布狠狠塞了进去。 范文程就简单多了,都不需要别人,温如孔跨步张手就如抓小鸡一样拎起他脖子,反手一摔就把他抡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失去了反抗之力。 好多人都没有捞到出手机会。 押在地上的扬古利还在挣扎,范文程一脸是血,已经亡魂皆冒。 文臣们不约而同的皱着眉头,纷纷看着徐光启。 徐光启只好站出来,“皇上——” “徐先生要说什么,请先与遵化城和蓟镇周边无辜枉死的百姓说。他们同意,朕就同意。” 朱慈炅冰冷打断,恰在此时,扬古利铁靴中藏暗箭被发现,拔了出来,扔在帐中,叮叮作响。 所有人倒吸口凉气,这个搜身的是谁?怎么弄的? 朱慈炅瞟了一眼,冷笑一声,好家伙,这是要刺王见驾? “押上蓟州城头,效耿恭,朕请全军唱一曲《满江红》。这个奴奴,喂狗。” 说完,拂袖而去。 蓟州城头突然架起的烧烤架,让洪歹极和建州旗主们睚眦俱裂,不少人冲向朱慈炅大营,在拒马前让大明消耗了不少铅子。 决战,死战,不死不休了。 决战前夜,残月高挂,大营中磨刀霍霍声,铁甲锵锵声齐奏。 朱慈炅早早上床,突然,卫时忠惊慌闯入。 朱慈炅眉头紧皱,“何事?” “陛下嘱臣等严查建奴密探,今日在通州道上截获一封书信,臣不敢决断。” 卫时忠递上信笺,方正化掌灯照亮。 景会贤弟台鉴: 蓟州霜月,夜枭啼血。愚兄观星象,紫微晦暗而太白犯斗,此主君危臣戮之兆。 陛下以冲龄蹈锋镝,虽广济仓小胜,然今两军对峙州河,实如稚子持玉行于沸鼎之上。洪酋狡如饿狼,伪降使扬古利昨日窥营,竟身怀暗箭,阴测御帐方位——此非请和,乃为斩首! 正统十四年旧事重演在即:御营十二万虚数,卫所兵虽勇,甲兵不整,实可战者唯新六卫不足两万,余皆黄立极所募流民。若洪酋效也先轻骑穿插,恐再现天子旌旗落阴山之祸。 熊明遇老吏尔,不同军事。其所受“务护幼主归京”之命,愚兄不知何来,恐熊某遇事或行挟驾之事。 陛下以三岁冲龄,今日竟单骑巡阵。君幼而骄,空有慧根,不纳忠谏,性烈似火,独断近妖,不似仁君。 更甚者,袁崇焕驻永平不动,此非人臣所为。 三日前,擒获建州细作,搜出蓟州城内二十八处暗道图——此图需兵部存档秘本对照方能绘制,朝中必有九卿通虏,需慎。 君意孤行,帅无战意,臣有贰心,士尽血冷,吾惶惶不可终日。 景会当知,昔年于忠肃为保社稷,不惜另立新君。今事急矣,若虏骑突破州河,愚兄且遵陛下旨意,为大明君实,州河水阔,臣节可待河枯。 若三日内无捷报,内阁须速断漕粮输蓟,改由登莱海运——陛下若殁,需保新君有三月粮饷平乱。福王世子宜“暴病”,一国不可两监国。 景会,此信用后即焚。可立老朽残躯,本欲效文天祥死节,然念及洪武基业、万历遗泽,宁做**而碎骨,不为石亨而窃国。 袁可立泣血顿首 第138章天问 朕的忠臣都想杀朕 第138章、天问:朕的忠臣都想杀朕朱慈炅脸色在烛光下晦明不定,时而挑眉,时而吸鼻。 卫时忠已经看过了,当知道这封信内容,实话讲,他吓傻了,这是一场政变。 飞鱼服落在御前,金线暗纹在烛火中忽隐忽现。他一时不知道该起身好,还是继续跪着好,只想让自己不显眼。 方正化视力不好,但提灯的手很稳,作为朱慈炅自幼相伴的内宦,他能轻易感知到朱慈炅的喜怒。 那冲天的怒火,在沉默中酝酿杀气,他的眉头显现与皇帝相似的挑动,背负的长剑仿佛低吟。 王坤本来在理席铺被,皇帝要早睡,为明日的战斗积蓄精力。 他知道皇帝的辛苦,只希望自己能更好的侍候好皇上,些许小事,从不假手于人。 但帐中突然安静的气氛还是惊动了他,他停手望向小皇帝,有些茫然,也有些同仇敌忾。 身边的两个大珰,爱得不分青红皂白,作为天子之剑的锦衣卫,畏惧溢于言表。 朱慈炅读完袁可立的大作,嘴角抽搐,久久不语,抬头望向帐外。 营火遍地不见边际,都是拱卫他的士兵。 银月点缀着夜空,那漫天星光中,哪颗忠哪颗奸? 袁可立,原来他在朝中的政治盟友是毕自严。 他不是阉党,在天启爸爸时,朱慈炅就知道了。他也不是东林,他的作为是阉党东林皆反。他更不是清流,来宗道才是清流大佬,跟他没有关系。 朝廷竟然还有第四股势力,这一锅杂烩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封密信的内容让朱慈炅起了鸡皮疙瘩,信息量有点恐怖。他一手攥着信笺,一手捏着十二纹章常服的裙摆,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 有人给熊明遇下令,让他必要时“挟驾”,袁可立知道了,觉得熊明遇可能没有战意。 袁可立观察朱慈炅很久了,觉得他不是“仁君”。他准备万一时学陆秀夫,抱着朱慈炅一起跳河,绝不让朱慈炅被洪歹极俘虏。 甚至胆大包天,让内阁准备善后,让南监国朱由崧“暴毙”。 呵呵,看看袁大忠臣的安排,自己也要融于水了。 袁可立是忠臣吗? 肯定是啊,人家对标的是陆秀夫,**,谁敢说不是? 朱慈炅冷笑了一声,将信笺递向烛火,又停在空中。 “这封信你们怎么拿到的?” “一个运粮官,向下面一个兄弟打听毕阁老住所,他说有兄弟在毕府做事。我们的暗探见他官身不算小,自己兄弟还在为奴,就起了疑心。将他灌醉,贴身搜出此信,并未破坏信封,只换了张白纸。” 卫时忠低头讲述,没有要夺手下功劳的意思。这个事还不知道是功是过呢,闹得不好,会死很多人,还都是好大好大的大人。 朱慈炅点点头,其实不用怀疑了,有些话,除了袁可立没人能讲。 自己绑他之前说了句,“大明无君实,朕有君骨”,这下好了,他要做君实,抱皇帝跳河了。 哎呀呀,朕错了行不行? 你这老头怎么跟小娃娃一般见识。 朱慈炅内心嘲讽,嘴上却问出另一个问题。 “熊明遇身边新来的那两个书生,查清楚来历了吗?” “查清楚了,叫鹿继善和孙逢奇。鹿继善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目前闲居在家,可能要谋起复。孙逢奇是举人。”卫时忠依然没有起身,跪在床前,低头禀报。 孙承宗? 朱慈炅突然想起这两个名字来历,脸色更不好看了,右手收回信纸,盯着卫时忠久久不语,把卫时忠快吓趴下了。 这两个是孙承宗的人啊,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人在陕西还能影响到朕身边。 孙承宗东林左翼的,刘一燝东林右翼的,两个人不是翻脸了吗? 熊明遇不是刘一燝老乡吗,你一个右翼份子,怎么会听孙承宗指挥? 朱慈炅胸口起伏,突然不想打仗了,心累。 应该跟洪歹极议和的,让他先滚,朕好好收拾完家里再说。 看看,都看看,朕身边全是忠臣啊。 无论是想挟持皇帝的,还是想跟皇帝同归于尽的,都是忠臣啊。没一个孬种,都死得可歌可泣。 难怪自己明明打了大胜仗,袁可立居然不看好这场决战,自己也没信心了啊。 怎么办? 临阵拿下熊明遇,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整个作战计划都是他和他的新幕僚做的,袁可立和孙传庭就插了两句嘴。 把他拿下,刚刚赶到的满桂、候世禄怎么办,又没有无线电。 这破大明果然是人才辈出啊,都牛逼,都有自己的主意,而且还都有强大的执行力,都他妈的想以自己的主意为主。 朱慈炅突然不生袁可立的气了,这丫都准备带着自己殉国了,想给大明换个“仁君”。 自己能拿他怎么办?砍了,理由倒是充分,那朕也在向五叔所谓“文臣人人可杀”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了。 孙承宗更他妈的可气,你觉得你遥控指挥都比朕强是吧?你他妈比***还***。 这熊明遇也是不争气,你离大佬还有多远,怎么就这么下贱没点自己主意呢?还想挟持朕,你要不要先来试试? 毕自严也是牛人,以前一直以为这是特旨入阁的小透明。没想居然有能力操弄皇统,弄死一个朱家子孙好像还挺容易,阁老就是阁老啊。 朱慈炅从床头跳下地,赤脚走在地上。 虽然大军营地都已经碾实过了,但地上依然有杂草,陷在土中,倔强的挣扎抬头,被朱慈炅一脚有踩下去,脚心那丁点刺痛根本不放在心上。 王坤忍不住开口,“皇上,地上凉。” “朕心里更凉。”朱慈炅脱口而出,便不理他,对方正化道:“倒墨,用朱笔。” 朱慈炅坐到“御案”前,将袁可立的两页被攥皱了的信纸铺平,提起了笔。 眉批:私心妄论公器,敝情敢谋国祚?四朝皇恩尽付猪狗! 夹批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孤陋书生,敢视天象? 夹批二: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非男儿。坐看他人论成败,耄耋无知笑总角。 夹批三:贼胆欲比天,敢笑袁不臣。再加辽阳火,三猿开太平。 夹批四:朕承祖志,将士用命,吊民罚罪,唯小人常戚戚。 终批:览卿书,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当知“碎骨”易,“不窃国”难。 州河若枯,朕当亲为卿掘井;君节若朽,朕自磨剑洗乾坤。 大明皇帝朱慈炅。 “用印,送圆颗粒。”朱慈炅朱笔一扔,在御案上划出一道血红的剑形。 第139章明帝锋镝燕山血一 第139章、明帝锋镝燕山血(一)炎夏将退,萧杀秋风渐起。 卯时初,朱慈炅在月光下一身皇帝武装步入中军大帐,帐中文武官员已经俱在等候。 一个个神色肃穆,胸口起伏,谨慎与期待共存,热血穿透兵甲,战意飞扬。 朱慈炅意外的看到袁可立依然站在文臣的第三位,眼中除了多了些血丝,竟然面色平静。 朱慈炅看向他的时候,他才稍稍有些躲闪。 脸皮真厚。 朱慈炅入座后,帐中文武跪拜山呼。 熊明遇亲手捧着天子剑,站了出来,向朱慈炅躬身,“请陛下下令。” 朱慈炅没有开口,反而沉默着上下打量着他,让熊明遇莫名抬头。 这个人的方略到底还能不能用? 但这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要是打输可就真要和袁可立跳河了。 不管,朕不信朕的大臣,朕信朕的士兵。 朱慈炅抽出手中短剑,剑指燕山。 “出!” “遵命。”几位大将齐声领命,甲衣铿锵。 三道火箭在中军帐前射向黎明前的夜空,朱慈炅大军的营门集体打开。 马蹄声起,兵甲声厉,战旗高举,一个个血勇之躯汇聚成阵,缓缓向燕山方向压过去,杀气惊破长夜。 根据熊明遇拟定的战略,明军主要分成五个方向进军。 陈震亨带领的镇岳卫居中,他们身后是王道允带领的炽羽卫,两个卫所骑兵分列左右,身后还有大队义勇。 左边第一路是李若琏,左边第二路是朱可贞,都是昭武卫大将率领一千步兵和三千卫所军。 右边第一路是杨国栋,右边第二路是朱国彦,都是率领的本部人马和加强的王元雅标兵。 每路大军中都有五百昭武卫火铳,身后更各有一万义勇。 三千营和各卫骑兵分散在五路人马之间,联络各部。 明军五部之间不超过两里,旗鼓可闻。 这是以堂堂之阵向金蒙联军逼进,如果金蒙联军不出战,他们今天也只会前进十里立阵。 骧云卫和皇骁卫战损都很大,他们加上昭武卫骑兵也不到五千人了,作为朱慈炅的中军会和朱慈炅一起行动。 雷霄卫行动缓慢,也跟随着中军。中军还有部分卫所步兵和部分边军,由曹鸣雷率领。 当然中军也少不了人数众多的各路义勇,朱慈炅身边更是聚集了两万人。 剩下的后勤营会留在营地坚守,徐光启等文官也要留下。 朱慈炅随军行动,本来在强烈的反对声中,他是有犹豫的,自己确实帮不上忙,还添乱。 但密信一出,谁反对也无效,他只会跟自己的士兵在一起。否则,新六卫全出,熊明遇回师挟持自己和袁可立要跟自己一起殉国都有可能实现了。 朱慈炅用过早餐之后等了很久,前方军情一路回报,人来人往,居然一直没有接战。 洪歹极怂了? 这两天斥候战不是打得很凶猛吗? 朱慈炅根据从手下诸将那里学到的用兵常识,推断部队应该已经到达了十里的目标。 洪歹极这个怂包,今天不战,那就明天继续,看着老子慢慢推到你营门口吧。 朱慈炅正要起身带中军也压上去,快马急驰的蹄声突然急停,传令兵未及擦汗就飞快开口。 “右翼第二阵接战。” 首先接战的居然是朱国彦。 朱慈炅又乖乖坐好,继续等待,还没等他缓口气,第二个传令兵又焦急闯入。 “朱总兵顶不住,请求支援。” 熊明遇显然也有些慌张,汗珠打湿了地图,口中焦急的发出调兵遣将的命令,忙个不停,传令兵进出如风。 他的幕僚和袁可立、孙传庭都围在他身边,但似乎都支持熊明遇的决断。 远远坐着的朱慈炅有些愕然,怎么会这么快? 他坐在一边无所事事,脑中浮现出战场全景。 不能支援,不,也不对。 洪歹极的战术应该是右翼突破,明军一支援,那整体阵型必然右移,左路就削弱了,满桂他们还离得老远,洪歹极要干什么不言而明。 可如果不支援,朱国彦要是顶不住,他一被突破,明军阵线就全乱了,甚至朱慈炅也要直接面对他了。 朱慈炅面色不显,手中剑却无意识的击打自己大腿。 这该怎么办? 朕,其实不会打仗啊。 有没有历史故事,有没有后世战例,好急,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熊明遇和所有人都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他们以为镇岳卫新兵上场都能正面硬刚八旗和蒙古骑兵,大明步兵只要成阵就都行。 镇岳卫是有严明纪律、充沛体力和高昂士气、强大装备为保证的。 卫所兵哪里来的镇岳卫那种团体意识,训练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军饷拿不到不说还有各种盘剥,能活着就不错了,至于装备,卫所百户都没有镇岳卫普通一兵的铁甲。 他们是列阵了,长枪如林,木盾如山,徐徐进军,看起来和镇岳卫也差不多。 在蓟州卫军阵刚刚到达预定行军目标时,马蹄声就如雨接近,蒙古号角如厉鬼哭嚎。 远处大纛下,阿济格脸上泛起鄙夷的冷笑。 “十四,破此阵不用一个时辰,你信吗?” 多尔衮有些沉默,勒住想要前冲的战马。“十二哥小心点吧,尽量少用旗兵。” “不,白甲先行。我要一举破阵。” 阿济格眼中满狂热,抬手一挥,八旗精锐跟在蒙古人身后冲出。 蒙古骑兵还未接近就开始远远抛射,箭雨落下的瞬间,蓟州卫的步兵方阵实际就已经乱了,各自躲避,哪里有人去补位伤者。 跟在蒙古人身后的建州八旗重箭穿透木盾带起一波血雨后,蓟州卫的山就如碎苇般摇晃。 他们的长枪还在等待着敌人的战马,没想到迎面的敌人变成了重甲步兵,混着马粪的腥檀怪味带着雪亮长刀的刀光一起压来。 卫所勇士全力刺出的长枪没有刺穿建州八旗白甲兵的铠甲,反而自己的枪杆断了,愣神的一瞬间,建州白甲凶厉的长刀将他的首级砍飞,破袄没有丝毫的阻挡,意识飞散的瞬间,眼中只有浓浓的不甘。 金蒙联军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让蓟州枪盾前阵如雪崩般坍裂,唯有偶尔响起的鸟铳声点落几个小头领,但五百昭武卫鸟铳手在万余大军中太少了。 护卫侧翼的骑兵遭遇了远比他们多的敌骑,三千营优秀的传统让他们不自觉的向杨国栋军阵靠拢。 明军前阵崩溃时,朱国彦没有跑,他凶悍的带着家丁冲进敌军,倒是接连劈死了好几个八旗白甲,真真是一员无双猛将。 作为大明总兵官,居然自己陷入敌阵,没有试图维持阵线,更没有组织二次列阵。 他身后还有巨量的士兵不知所措的在等待他的命令,看到他身先士卒,也只能一股脑的跟着他反冲,然后战场化作绞肉旋涡,断肢与帅旗共舞。 大明右路第一阵。 要崩。 第140章明帝锋镝燕山血二 第140章、明帝锋镝燕山血(二)“尤世威到什么地方了?”中军帐中,袁可立指尖重重戳向地图,击得地图下木桌“嘣嘣”作响。 “别指望他,最少还有三十里。原计划他是明天参战的。”孙传庭站在他对面,目光同样盯着袁可立点的那一点,神色严肃,但很快摇头否定。 “少司马,让墨云龙压上去吧。”鹿继善摇着折扇,仿佛真如军师。袖口中藏的孙阁老方略他已经偷偷翻看了无数回,但孙阁老没有给只有一路遇敌的锦囊啊。 熊明遇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纸上谈兵,额间汗水如注。他突然捂住心口,袖中《武备志》滑落在地。 作为大军主帅,行军布阵,协调各方,他是合格甚至优秀的,这也是孙传庭都服气的原因。但临阵应变,尤其是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瞬间就暴露了大明文官挂帅领军的毛病。 袁可立寄希望于不现实的支援,孙传庭地位不够,对大明军制将领甚至大多陌生。而真正的主帅,熊明遇脑海中一团浆糊,嘴唇都有些发白,半天也拿不出应变决断。 帐外传令兵马蹄声密如擂鼓,帐内争执声同样毫不停歇,熊明遇几次拿起令旗又几次无声放下。 朱慈炅在另一边看着他们一个个热锅上的蚂蚁,居然还有人羽扇纶巾,挥斥方遒。 实在无语得很,前线传令兵回报,时时刻刻都在死人啊。 他也很急,但他也知道十多万的战场,没点本事,光是行军就得大乱,更别说打仗了。 不懂就是不懂,朕才不搞微操呢。 但光在一旁等着看着,也实在难受。朱慈炅突然小声的问守在身边的方懋昌。 “方指挥觉得我军应该怎么应对?” 方懋昌愣了一下,脸色很不自然。“皇上,末将岂敢指挥大军进退?” “朕问你的,又不是真让你指挥。” 方懋昌很认真的想了下,很小声开口。 “只是右路接战,敌军只有一万余人,实际上我们也还不知道洪歹极的真正应对。如果是末将,末将觉得可以先不管右路,中路和左路也不要停在先前定的十里处,直接压上去。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朱慈炅小眼睛一亮啊,对啊,这是正理,你怎么不跟熊明遇说 朱慈炅看着老方同志鹌鹑一样低着脑袋,也瞬间懂了。 文武相制啊。五代的血泪教训,除了开国那一波,谁敢让武将真正掌兵。 朱慈炅又看向汪起龙、温如孔,还有保定总兵曹鸣雷。 “你们觉得方指挥说的对不对?” 温如孔摇摇大脑袋,“我听皇上的。” 这个,属于基本没救了。 好吧,他第一个定调,本来还有点心思想说说话的汪起龙和曹鸣雷都学乖了。 “我们都听皇上的。” 朱慈炅对温如孔翻了个白眼,老子下次带你一定先研究下封口胶。 “曹卿,你和朱总兵应该相熟吧,你觉得建奴这波他顶得住不?” 曹鸣雷也是大明的世袭武将,相当油滑很会来事比较受文官喜欢的一个大将,不然凭什么他捞到了拱卫中军的任务,杨国栋朱国彦要到前线血拼。 曹鸣雷第一次和小皇帝相处啊,虽然荣幸,但他摸不清小皇帝喜好,只知道很凶,丁点大就亲手杀人了。 心里转了很多个圈,语调比方懋昌还低。 “皇上,顶不住。除了皇上的亲军,末将就没有见过哪部人马能和建奴野战的。” 朱慈炅心中咯噔了一下,想了想又问。“如果你是朱国彦,你会怎么办?” 曹鸣雷左顾右盼,几位大将都盯着他,主帅那边还在激烈争吵,一时没有人注意到小皇帝身边。咬了咬牙开口: “顶不住就不顶,末将会把建奴放进内线,然后招呼大家一起上,只要他们敢进来,就一起吃掉。甚至中军——” 曹鸣雷赶紧住嘴,甚至个屁,谁敢把皇帝安危置之不顾。 他话没说完,但朱慈炅已经懂了。 怎么自己感觉身边武将们的脑袋都要比文官们灵光,看到那边还在争论,想了又想,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又等了很久,朱慈炅突然站起身来,将方正化摆在旁边的一碟洪武小面包拿起一块,整块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手中短剑敲击御案。 “中军各将听令,按原计划起行。出发。” 在陈震亨所部立营的前方,实际上也发生了零星接战,都是骑兵互相追逐,死伤都还是个位数。 但陈震亨的大军没有动,反而戒备森严的立盾插枪,安静等待。义勇民兵绕过大阵在炽羽卫的火力范围内明目张胆的安置拒马,挖掘壕沟。 陈震亨早已经知道对面山林中有大股骑兵,但他就停在对方最难受的位置,等着对方过来。 陈震亨不知道的是,他离洪歹极最近的距离还没有一里,骑兵一个冲锋说不定他就能名垂青史了。 洪歹极亲自抵近侦查,看了陈震亨的阵线很久,白马都换骑了一匹,一匹不能长时间承受他的肥硕身躯,但洪歹极始终没有发出进攻的命令。 “大汗,不打吗?”舒尔哈齐的女婿,喀尔喀蒙古的大将恩格德尔跟在洪歹极身边。 “这只明军跟以往我们遇到的明军不一样,你们没有看出来吗?”洪歹极语气平静,看不出喜怒。 “大汗,难道就这样干看着他们立营?”一个八旗大将那木泰情绪激动,很不给洪歹极面子。他是被朱慈炅挂烧烤架上的扬古利的弟弟。 “闭嘴,列阵不战还要我再教你吗?”洪歹极心情同样不好,对那木泰很不客气。见他发怒,周围立时安静。 洪歹极在树林中沉默,被大军惊停的蝉鸣声才试探着轻唱。 洪歹极对眼前的明军实在非常震撼。“其徐如林,不动如山”他已经亲眼见识了,但他很不想再见识他们“其疾如风,侵掠如火”。 毫无疑问,这就是明国皇帝亲军,所谓的“新六卫”。 他当然想吃掉他们,但绝对不是正面硬碰硬,对付他们,避其锋芒只是常规操作。 明军是势大,但弱点也是势大。 要是他们够狠,让他们先自相残杀一波再说,要是他们不够狠,舍掉一些旗丁,也要把他们吃掉。 过了很久,洪歹极才沉吟开口:“岳托那边怎么样了?” 汉将高鸿中低着头上前,“岳托旗主没有发动,那边的明军同样是如此列阵,没有进我们是埋伏圈。” “哼,明国人野心倒是不小,步步锁紧,想把我们全部吃掉。可惜他们右路已经动摇了,叫岳托回来,全军左移。别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洪歹极大笑,萨尔浒的春天又要在燕山降临。 第141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三 第141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三)蒙古人冲击明军蓟州卫大阵的右路一角,被朱国彦带着手下五百家丁杀穿,反压了回去。 朱国彦厮杀一阵,有些疲倦。 他扔掉手中卷刃的长刀,抹去眼角的鲜血,在家丁护卫中换了马,接过新的长刀,才抬头回看了下战场。 庞大的原野中,到处都是折断的枪杆,倾覆的旗帜,一堆堆的死尸,暂时没有收拢的孤马。 明军最初的阵线早已经不复存在,战场推进到他身后至少一里,那里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大明军队的抵抗被切割成无数块,还有很多失去建制慌乱逃跑的士兵。 他身边只有自己的总兵旗在尸堆里摇晃,像是大明最后的桅杆倔强矗立。 一队队鞑子又畏惧又兴奋的向他包围过来,远处还有建奴白甲兵。 朱国彦咬牙切齿,立时大觉不妙,他杀爽了,但他的军队好像败了。 他须发怒张,对亲兵狂吼,他的副总兵去哪了?怎么连旗帜都没有了。 “朱来同那厮何在?” “不知道啊。后营义勇太乱了。”亲兵一边张弓搭箭,一边快速回应。 “整队,向杨国栋靠近。” 朱国彦终于恢复理智,想起要履行他总兵官的职责。 他刚刚也看到了杨国栋在旁边隐隐可见的大阵,那是他唯一的活路。 阿济格早注意到他了。 这明将竟比莽古尔泰还疯,不要命的狂徒,看老子亲自结果了你。 放下马弓,拔出长刀,拍马就要带人上前。 胯下青骢马刚刚起步就是一个急停,让阿济格差点摔倒,再一看,是被多尔衮一把拉住了缰绳。 “去一个甲喇,务必留下此人。另外告诉蒙古人,别杀了,往杨国栋方阵驱赶。” 身后亲兵也不管阿济格才是旗主,迅速将多尔衮的命令传达下去。 阿济格瞪着双眼,有些许不满,看着多尔衮。 “这是个猛将。一个甲喇怕留不住。” “那就两个。”多尔衮面无表情,依然不放手。“明军阵中有火铳手,专射将领,拜山已经死了。没把他们杀光,你不能冒险。” 嘴上虽然在解释,但多尔衮的心思不在眼前的战场。 阿济格只知道无脑冲杀,根本不在意手下死活。 大汗的直属牛录损失了四个,但镶黄旗加起来也折损了近四个。 大汗想要在战后要更换旗色的意思,多尔衮已经隐隐约约察觉,他对自己三兄弟的敌意几乎不作掩饰,阿济格没脑子,多铎还太小,没有实力,更说不上话。 这趟突袭明国,的确消耗了蒙古丁口,但不能消耗八旗。 多尔衮更是隐约感觉大汗并没有达成他的战略目的,袁崇焕没有来,大金也没有打到明国北京,劫掠也不多,根本不能满足可能要发生的饥荒。 这场大仗其实已经没有必要打了,赢了也得不到好处,除非真像他说的俘虏大明小皇帝。 明军已经四面合围了,稍有不慎,大家都走不了,而且这是在长城内,大汗是在冒险。 但他又不像是单纯的冒险,似乎还有削弱其他旗主的意思。 整个明军右翼战场,金蒙联军已经取得了巨大的优势,明军已经被切割,基本上都是千总甚至把总领兵抵抗。 但他们的优势居然神奇的没有转化为胜势,因为蒙古人自己也陷入了各自为战的混乱,他们的很多头人莫名其妙的被铅子夺去性命。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火铳声越来越稀少,甚至久久不闻。 无法加装刺刀的鸟铳,失去步兵保护,面对蒙古人和建州八旗,他们基本没有什么抵抗力。 天启八年武进士田时升,大明昭武卫千户,他身边的亲兵已经不在了,他的鸟铳刚刚打出最后一颗铅子,还没来得及填装。 一群建州白甲已经围住了他,面对挥来的刀光,他只能仓促举起手中鸟铳格挡,纤细的枪管立即报废。 可惜这把好铳,还刻着大内大珰李继周的大名,是西苑鸟铳中公认质量最好的几把,陪田时升拿下过一次射击比赛的冠军,一次亚军。 建州白甲狞笑着看着这个神射手,干掉他们大将爱新觉罗·拜山的人。必须将他拿下,折磨而死,失去武器的田时升看起来是个比较容易活捉的对象。 田时升早知道射掉那个耀武扬威的建奴大将会有麻烦,不但害死了五名手下,看着不断围拢的建奴,自己也逃不了了。 实话讲,有点怕,但没有后悔。 自己的儿子跟皇上一样大,正好可以接替自己成为皇上的亲兵,只是那个胖小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哪有皇上半分聪慧。 自己那婆娘不会改嫁吧?算了,改嫁也可以,但老子的银子必须留给我儿子,还有你肚子里的那个。 老子花了几百两给自家老二谋了个官身,这混小子怎么也得把我儿子给养大。 建州野人常年食肉不沐的体臭,混着马奶发酵的酸馊,真他妈的臭,天上的太阳好几把刺眼,四周的喊杀声好生悦耳。 来吧。 田时升将手中枪托砸向逼近的建奴,可惜被那狗贼一闪身避开了。 田时升弯腰右手摸向裤腿,一柄明亮的短剑拔出,合身扑向最近那人。 那建奴没有用刀,想将田时升抱摔,昭武卫战士的骨头撞击着他身上的两层重甲,居然隐隐生痛。 田时升反手藏于肘间的短剑突然亮出,白光一抹,建奴喉间一股血泉喷了他一脸,他同时被此人最后的余力摔了个踉跄。 建奴白甲捂住脖颈,瞪着田时升,轰然倒下。 哈哈,够本了。 来啊,谁说老子没有武器的。 四周建奴大吃一惊,稍稍避让,警惕猛升。 远处两只重箭携疾风射来,一只射穿田时升右腕,一只射穿他右肩。 右臂失力,短剑下落。 好几把痛。 真他妈准。 田时升咬牙左手将短剑飞快抄起。 “昭明武德,永铸忠魂!” 高呼完昭武卫的口号,顺手在自己喉间一抹。凉快,昭武卫不会有让你们活捉的武进士。 朱慈炅御赐的第一柄重启短剑。 折断。 此时的朱慈炅正挥动同款短剑,敲击御案。 第142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四 第142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四)在朱国彦接战不久,杨国栋就已经侧面布阵应敌了。但朱国彦蓟镇兵团崩得太快,他也不敢压上去。 杨国栋阵中还有一员老将杨肇基,论及在明军序列里的地位,这位比杨国栋资历还高一点。 朱慈炅继位后为了调解杨国栋和毛文龙的矛盾,将杨国栋调离了山东,同时也补强蓟镇,震慑辽东将门。 兵部又让杨肇基重新出山,接替了杨国栋的位置,这位也是当初魏忠贤平灭白莲教的功臣,按照东林的说法,大约也属于阉党。 杨肇基是黄立极为支援朱慈炅调过来的,二人的核心人马都是山东兵,自然就合流了。熊明遇选右路大将时,二杨还互相谦让,最后熊明遇选择了更年轻一点的杨国栋。 正是杨肇基阻止了杨国栋派人去填朱国彦留下的大坑。 “不能过去,不然我们也要一起变成乱战。” 老杨总兵花白长须无风自动,目光炯炯有神,话语斩钉截铁。 坐看友军成败是大明军队的拿手技能,但杨肇基的应对不能说没有道理。 朱国彦有一万多人马,已经不成阵列了,他们上去纯粹是添油加菜。 如果朱国彦还有阵列,他们当然要去支援,但已经乱了,他们再去只会更乱。 杨国栋很犹豫,主要是怕小皇帝。 出征前,小皇帝单独接见过他,聊过很多,从毛文龙聊到辽东将门,从山东聊到蓟镇,还特别问过他,战场上见死不救应该怎么处理。 皇帝杀文官可能还要犹豫,又不是十几年后,现在武将是可以随便砍的。 当然他也知道杨肇基说的有道理,手下也都支持,最终还是根据老杨总兵的建议列阵候敌,吸收溃兵。 从军事角度来说,二杨的应对绝对合理。 但他们都忽略士兵尤其是新兵的心理,任何一个士兵在旁边看着友军被杀,心里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脸色是苍白的,目光是躲闪的,本就单薄的木盾是举不稳的,手中的长枪是抖的,弓箭是拉开又松了的,战马是在原地刨地的。 杨国栋军阵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朱国彦单刀匹马的杀出重围,当即带领家丁亲自驱马出阵,把追兵杀散。 杨国栋回身想去接朱国彦时,目光骤然收缩。 只见朱国彦身中二三十箭,身上重甲都换成了血色,他凄然的看着杨国栋,嘴中一口鲜血涌出。 “老杨,顶住。” 杨国栋飞身跳下马一把将栽落马下的朱国彦接住,怒吼出声,“医官,医官。” 但朱国彦这位私下曾经赤手夺过他刀的猛将却在他怀里渐渐冷却,僵硬。 午后的阳光照在朱国彦的血甲上已经不能反光,反而更加深邃。远处溃兵踩过军旗上的“明”字,像踩碎一片枯叶。 杨国栋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指挥位置,蒙古人和建州人也都停下了脚步。 多尔衮试图驱赶溃兵乱阵的想法没有实现,杨肇基非常强硬的射杀了敢于冲阵的溃兵,引导他们从侧翼绕到后面。 阿济格虽然击溃了朱国彦的蓟州兵团,但他的损失也不小,尤其是昭武卫的斩首战术,他也有三个甲喇被干掉。 “十四,还打吗?”阿济格望着杨国栋的军阵,也有点信心不足了,主要彻底杀散蓟州兵团也耗费了大量时间。 “不打。”多尔衮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但他的目光扫视了下明军的阵列,又突然觉得不是不能打。 “大汗马上到了,不能不打,让蒙古人先冲两阵试试。” 首先接战的是三千营骑兵,他们近四千人分成左右两路,接到冲击命令就迎了上去。 左路骑兵还隔着老远,马弓放了一箭,绕了个圈。大喊一声,“败了!”然后就集体回来了。 右路骑兵也有学有样,飞快接近又飞快脱离,把正在重新整队的蒙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杨国栋几乎气吐血了,朱国彦之死让他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爆炸。 带着亲卫,一扬马鞭就冲到他们队列,劈头盖脸对着那千总就是一鞭。 “给老子回去。” 那千总很是气愤,怒视着杨国栋。“老子定国公府的。你敢打我?” 杨国栋冷笑一声,银色兜鍪上的红缨乱跳,长刀出鞘,指向那千总,声若寒冰。“再敢避战,老子砍了你。” 那千总鄙夷的昂首,还把脖子伸过来。“有种就来。” 杨国栋那还能忍,胯下战马一跃,长刀一扬,一个三千营千总的脑袋就滚落地下,溅起长串血珠。 “敢避战者,有如此人。给老子杀回去。” 三千营的骑兵全部愣住了,真杀了啊。这千总老娘可是徐家闺女啊,虽然久远,但身上还有那么一丁点跟皇上一样的血脉啊。 三千营的骑兵有些慌乱,有人调头准备干蒙古人,有人快速避开杨国栋,还有人将三眼铳对准了杨国栋。 “砰。” 一个基本上已经被边军骑兵和卫所骑兵遗忘的功能,被三千营骑兵唤醒。 三眼铳在发明后,很受大明骑兵喜爱,轻便光滑还顺手,马上威力一点不输狼牙棒,有条件都会弄一支来作为副兵器,比马刀还好用。 新六卫中的骧云卫就是人手一只,在马上也不怎么占地方。 但三眼铳,它也是铳啊。 杨国栋被喷了一脸鲜血,一颗铅子带走了他脸上的一点肉,伤害不大却侮辱极强。 大明京营中三千营居然比上直卫中的旗手卫还牛逼,不敢跟蒙古人接战,袭击起自家将军都不带犹豫的。 旗手卫袭击朱可贞,至少朱可贞当时站他们对面。 杨国栋怎么说也是他们现在的战场最高指挥官,他们怎么敢出手的。 杨国栋暴怒回马,又是一刀枭首,将开火的这个千总亲兵斩落马下。 三千营开战以来的最大损失居然是由自家大将完成的,这吓坏了他们,纷纷掉头,远离杨国栋。 看起来像是去干蒙古人,但仗着马力,离双方都更远了。 杨国栋感觉阵阵眩晕,不是伤的,是气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仗还怎么打。 亲兵急忙上前扶他下马,杨肇基也过来了,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杨国栋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抬手止住医官要用酒来给他擦血,“烈酒不多,先留着。”然后才看向杨肇基。 “老子气炸了,不管他们。老总兵先指挥下全军应对,我这会有点晕,也他妈的无法冷静。” 杨肇基点点头,突然马蹄声如雷响起,他抬起头向金蒙联军阵中望去,心跳骤然加快。 他与脸上还流着血就急忙站起身来的杨国栋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说实话,对面刚打完朱国彦的这只敌军,他俩半点都不带怕的。只要敢来,不说全胜,顶住两人都有信心的。 但敌人增兵了,而且,好像还是全军出动。 “传令兵,快回报。洪歹极全军集中右路,正要攻击我部。” 第143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五 第143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五)中军炮响,大明龙旗和节钺高举,整个中军大营向前移动。 靖难功臣第八位、夏国公、贵州开省大将顾成的十世孙,大明镇远侯,左军都督府佥书,神枢营总指挥顾肇迹拄着拐杖,站在营门口,目光呆滞。 当三岁的小皇帝骑在战马上,向战场靠近时,没有人知道这位与国同休的顾侯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不会有人怪罪他,昨日整队阅兵时,顾侯爷摔断了腿,连亲自正骨的傅山都说不出来这是装的,因为腿确实断了。 大明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站在顾侯爷身边,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眼中泪珠滚烫。 他很想去挡住朱慈炅的马,但朱慈炅也肯定会把他再绑一次,这个聪慧天授的小皇帝就是这么犟。 他现在很后悔伴驾了,来的就应该是来宗道。来阁老是顾命阁老啊,小皇帝还是很尊重他的,会很认真听来阁老讲课,甚至面对来阁老还有点心虚。 不管这仗打成什么样,他没有阻止皇帝亲征,战后自己都要辞职谢罪了。如果皇帝有失,自己更是只有殉国一条路。 半夜的时候,袁可立问张介宾要毒药,看来自己也该准备一颗了。 卢象升提着一把大刀,一身甲胄像是个武将,来到徐光启身边。 “徐阁老,下官想带大名府义勇追随陛下。” 徐光启看了他一眼,这个人高马大的知府昨天就请战过了,自己当时没同意,但皇帝都动了,多点人总是好的。 他点点头,“去吧,老夫会守好后路的,不论如何要保证陛下安全。” “下官领命。”卢象升兴奋的与顾肇迹擦身而过。 他俩一个小小文官穿着甲胄,一个顶级武将穿着侯服,顾肇迹身上的红绸长袖扫过卢象升身上布面甲的铁绣,没有声响。 卢象升的布面甲是明军低层军官装备,修补多次的淘汰旧甲,还有绣迹,不过布面甲一般冬天用,现在非常不合时宜。 但卢象升似乎没有不舒服的意思,他汇合了自己精挑细选的八百勇士,紧紧跟在义勇大军后列。 他凭借文官的地位,居然在后勤营给手下全部配上了甲,虽然有些腐朽,需要修补,但也算是甲兵了。 “雷霄卫需要人推炮车,你们哪队去帮忙?”一个参将跃马义勇大军前,想找几个巡检捕快头目。 卢象升飞快举手,“我有八百人,我们可以去。” 那参将大喜,“够了,他们的无敌大将军炮只有二十门,你们刚刚好。哈哈。” 无敌大将军炮本来属于塞炮,在戚继光坐镇蓟州的时候按照佛朗机的样式进行了改造,配上了炮车,是对付蒙古骑兵的大杀器。 无敌大将军发射的子铳,每枚子铳装有五层铁子,一旦发射,五百枚铁子会形成二十丈宽的弹幕,直接让蒙古人一起扣六六六。 而且子统还能连发,除了太重运输不便,除了攻击距离不远,除了这二十门中有十二门还是戚继光时代造的,岁数大了点,就没有啥毛病了。 反正雷霄卫很喜欢,在队列前耀武扬威骑匹白马的汪起龙汪大指挥也很喜欢,灭虏炮和虎蹲炮这两种让他脚趾头受伤的东西,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一路畅想着无敌大将军炮怎么弄死一大片蒙古人马,打死也想不到他的队伍中混进来一个大明知府。 跟随雷霄卫一起推炮车后,看着精神都和普通大明士兵不一样的雷霄卫,卢象升忍不住感叹,都是好兵啊,本官离皇帝又近了点。 炮车吱呀吱呀感觉要散架了的声音,木轮深陷要停下抬起的吆喝声,卢象升激动得都听不见了,我大明火器就是好。 朱慈炅其实离雷霄卫的队列很远,他只是出营的时候被王坤抱着骑了下马,露了个脸,很快就进入到特制的马车中了,安全还是很重要的。 这辆马车几乎全封闭,因为用了很多铁料,马车甚至需要四匹马来拉车,而且,车中坐不了太多人。 朱慈炅是个娃娃,几乎不占重量,何况车中还只有方正化陪着他,王坤偶尔才进来。 队列中的这种马车也不是唯一一辆,朱慈炅没有在乎什么皇帝形制和礼仪,制作了三辆,还与其余两辆交替领头,很多时候都不在中间。 要是洪歹极真有敢死队突破外围冲进来一见这情形也得懵,该攻击那驾呢? 作为皇帝安全总管的王坤对此由衷赞叹,坚决执行。文官大人们不坐,那就御马监的人坐,反正要让自己人都搞不清楚皇帝在哪驾车里。 熊明遇一路铁青着脸,也骑马走在中军行军阵列的中间。 皇帝那句“朕要和朕的军队在一起,朕害怕被人挟持。”让熊明遇非常愤怒,一度跟他的两个幕僚疏远了。 是的,两个幕僚带来了孙阁老必要时挟持皇帝回京的命令,但熊明遇没有同意。这个“必要时”是多看不起熊少司马,料定会输? 皇帝诛心的话让熊明遇没有理由阻止皇帝移营进军了,而且,中军前压也的确是应对洪歹极突袭右路的办法。 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不敢而已。 熊明遇迟迟不作应对,全盘交给前方的结果已经回传,朱国彦阵亡,其部溃退。 这让熊明遇更加怒火中烧,他觉得是朱国彦太菜,蓟州军团太弱的原因。 背负传令旗的骑兵飞快闯入,“报,洪歹极全军集中右路,正要攻击杨总兵所部。” 大军行动掐然而止,袁可立和孙传庭迅速靠近熊明遇。 “确定?”袁可立骑着一匹蒙古马,目光死死盯着传令兵。 传令兵拼命点头。 “让中路和左路全部右移,让杨国栋咬住洪歹极,他敢决战就决战。”孙传庭高声建议,颇有点雄姿英发的样子,似乎是所有人都没有把一路人马的溃灭放在心上。 袁可立浓浓官威压向传令兵,“杨国栋当面的鞑子人马有多少人?” 传令兵无语,低下了头。“小人不知。” “速去查明。”袁可立收回目光,与熊明遇和孙传庭互相对视。 孙传庭心中一跳,洪歹极会不会想调动明军,等左路空虚,然后精锐直插中军,全军右移就上当了。 熊明遇更是患得患失,看向皇帝的马车。唉,如果没有皇帝,倒可以把中军全压上去,这么多人,怎么也不怕洪歹极。 熊明遇似乎忘了,如果没有皇帝,洪歹极凭什么留在这里,等你大军合围。 这次没有争吵,熊明遇做出了与袁可立相同的判断,等前面查清楚了再说,安全第一。 第144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六 第144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六)未末申初的阳光最炽,遍野横尸的战场上血气蒸腾,让人呼吸都显得浑浊。两方巨大的军阵对峙,浓郁的杀气让人仿佛空耳,声音消失,时间停滞。 刘甄贤作为昭武卫天启八年武进士的最后一名,与温如孔是唯二未完成太液池长跑的笑柄。这是刘甄贤一生之耻,大明最强的男人之一,居然跑个步都能跑爬下。 刘甄贤不知道田时升已经阵亡了,此时的他倒想做天启八年武进士的第一,他选择了和田时升完全不同的战术,炽羽卫在广济仓的排枪冲锋很是让他们这些玩铳的人惊艳。 他带领五百多昭武卫鸟铳手站到了明军大阵的前列,他也要玩那个勇敢者的游戏,排枪战术。 杨国栋没有见识过,听着就不错,还将卫所兵里乱七八糟的火铳一起拔给刘甄贤手下。同样是禁军,昭武卫和三千营简直是两个物种。 刘甄贤稍觉得遗憾的是,五百人太少了,朱国彦阵列里退回来的只有十来个,定装的火药和铅子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还是每人匀点才重新装备他们。 卫所兵战战兢兢的,刘甄贤轻蔑地啐了口唾沫。将他们在自己左手边列阵,别管你们怎么样,别影响我昭武卫发挥。 对面蒙古人缓缓出阵的马蹄声让他的左手阵阵骚动,但右手依然稳如泰山,刘甄贤一阵冷笑,对于射程之外的敌人视而不见。 皇上当初说要看蒙古人表演的笑话,是新六卫流行的谈资,谁也不会被他们吓到,就像看戏台上的小丑。 蒙古人开始了远远抛射,无力的箭矢落在刘甄贤的肩上,在铠甲上轻轻弹开,没有让他有丝毫晃动。 甚至刘甄贤还微微闭上了眼,这么热的天,你们表演猴戏不累吗?快点过来送死吧。 卫所兵的确慌乱了,但刘甄贤没有鸣笛不准开火的死规矩还是记得的,骚动后又重新布阵。 杨国栋一手在脸上捂快布,一手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在后面亲自督阵,这个连三千营千户都砍的总兵官威慑力更大,被他砍,连军功都没。 大约对面有人看不下去,蒙古人终于集合准备冲锋了,刘甄贤瞬间打起精神,看了下自己麾下几个旗官,抽出自己的重启短剑。“准备。” “嘟!” “嘭嘭嘭。” 硝烟四起,黑火药燃烧的烟雾,让刘甄贤有些分辨不清前方的战果,但马蹄声还是让他对距离有所判断。 “第二排。”刘甄贤脸上青筋暴涨,厉声大吼,试图压制左手边的乱铳声。 “嘟。” “嘭。”,昭武卫整齐的枪声聚成一声,瞬间压制一切嘈杂。 刘甄贤已经懒得看前方了,心中估算着昭武卫第三排上前的时间,“嘟!” “嘭。” “打得好!”刘甄贤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但身后的杨国栋可看得清楚。蒙古人前排至少两三百人马倒下,后阵全吓乱了,不敢上前,往两边跑了。 杨国栋扔掉脸上的止血布,有点头晕。受伤那地方似乎有条血管,迟迟不凝固,马上又是满脸是血了。 他转头对自己的家丁吩咐,“上马,保护他们两翼。” 当硝烟散尽,蒙古人的攻击草草结束,留下一堆人马尸体,没有给昭武卫带来损伤。不过旁边的卫所兵有一杆火铳炸膛了,混乱中自己伤了好几个人。 洪歹极在一个土坡上持鞭立马,“区区几百人,就要挡住你们吗?” 一个传着汉人丝绸的蒙古老者低头。 “楯车还都在营地,这几百人的火铳射击距离比弓箭远,如果要破阵,恐怕会有大伤亡。我们已经拿下一阵了,儿郎们也血战了半天,此时日头正热,他们列阵定不能持久,大汗不如稍稍等待。” 洪歹极看了眼此人,此人是科尔沁的头人洪格尔,姓博尔济吉特氏,是洪歹极老丈人布和的亲叔叔,资格很老,说话还算很有份量。 当然,到底布和是洪歹极老丈人还是莽古斯是洪歹极老丈人是一件难断的疑案,反正哲哲的亲娘是莽古斯和布和父子共同的老婆,海兰珠和本木泰到底是哲哲的妹妹还是侄女也分不清楚,鞑清的母血是世纪难题。 洪歹极抚摸着胯下白马的头,他很想给洪格尔面子,但时间不允许啊。 满桂、侯世禄、尤世威三部已经很接近了,袁崇焕也动了,他的目标似乎是遵化,和刘策的心思一样,想立个大功。 洪歹极眼中狠戾之色流露,马鞭一扬。“用疯马阵,今天必须杀穿明军中路那部人马。” 蒙古人死多少无所谓,今天必须把明国的精锐消灭,打输了也不要紧,不能让明国有敢与八旗野战的队伍,否则八旗所有的优势都会荡然无存。 “疯马阵”三字一出,蒙古大小头领全部把目光聚集在洪歹极身上,马是蒙古人的第二生命啊。 洪歹极的方脸上横肉跳动,手中马鞭欲扬,他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都低头不语了。 “排铳威力果然不错,鞑子都吓跑了,哈哈。再坚持两阵,陈震亨马上就能过来,到时候,炽羽卫的火铳更猛。” 杨国栋拍肩鼓励着刘甄贤,皇上的亲兵就是不一样,他看向乱糟糟的卫所火铳,也有了嫌弃之色。 “嗯,我已经有排铳经验,这个月军报,我会跟皇上进言的。就是人数太少了,搞个几万人,我感觉可以平推建奴。” 刘甄贤也十分得意,眼睛都眯成了一线。 昭武卫才是最强的,炽羽卫的垃圾货色算什么东西,抢我们风头。 鞑子快点来受死,这一仗打完,老子该升参将了,全靠你们了。 突然,刘甄贤和杨国栋齐齐变色抬头,密集的马蹄声如雷狂奔,热风有如龙卷,闪电般的袭来。 更让两人恐惧的是,他们和火铳兵都站在拒马壕沟的前面,和这上万疯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阻挡。 “准备,开火。” “长枪阵上来。” “嘭” 昭武卫开火了,击毙了不少马匹,但他们还来不及装药,就被连绵不绝的马匹洪流撞飞。这群英勇的战士,惨烈的腾空,无力的坠落,被践踏成泥。 蒙古人不过日子了? 刘甄贤被撞飞落下的瞬间只留下了这一个疑问。 太液池前自己清醒后被人围观的耻辱与蒙古疯马扭曲的面容结合,老子死得好憋屈。 勇敢来到第一线的总兵官杨国栋同样等不到亲兵家丁的救援,他抓住一匹疯马想跳到马上,在半空中就被撞飞,落入壕沟。 壕沟中淤泥灌入口鼻,土腥和血腥混杂,胸口猛烈的撞击,比脸上的铳伤更痛,疯马的哀鸣更像失败者的挽歌。 后背落下的疯马想要攀出壕沟,铁蹄毫不犹豫的在杨国栋身上猛踢,堂堂大明总兵官,化着了垫马石。 “挡住,给我射。” 杨肇基老总兵嘴唇都咬出血了,站在“杨”字将旗下,指挥兵马去应对冲击,但跟在疯马后的蒙古人已经杀进来,所有军阵都岌岌可危。 “刘泽清,你带亲兵给老子上,一定要顶住。” “杨御蕃,右边,你也给老子上。” 杨肇基挥舞令旗,刘泽清跟杨御蕃对视一眼,两个却都没有动。 “大人,顶不住,好像败了。”刘泽清低着头,不敢看老总兵。 “父亲,我们先撤吧,和陈指挥汇合后再说。”杨御蕃上前,对老杨总兵建议。 “混蛋,老夫指挥不动你们了?”杨肇基大怒,就要拔刀砍人。 杨御蕃跪下磕头,“请父亲恕孩儿无礼。”一跨步夺了杨肇基的刀,将杨肇基背起就跑。 刘泽清和所有家丁亲兵疯狂给少爷点赞,围着父子二人,一路狂奔。 “孽畜,放老子下来。” 杨肇基的老拳疯狂击打杨御蕃,杨御蕃不理会,只是一味的逃跑,被老子打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但刚刚接近中路军阵,杨御蕃就停步了,身后的父亲很长时间没有打骂他了,而且身体在僵硬,冷却。 无力下垂的手中依然死死紧握令旗。 第145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七 第145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七)中军行营中,熊明遇和袁可立、孙传庭等人还在焦急的等待杨国栋将洪歹极兵马的具体人数传回来。 朱慈炅早已经心生不满了,这破效率怎么打仗?难怪大明老是失败,但是作为文科生,手搓无线电自己也不会啊。 朱慈炅手中短剑敲击车壁的铁片,发出铛铛声响。 “王伴伴,让他们慢慢等。全军继续前进。” 马车又开始了摇晃,方正化扶着朱慈炅,“皇上,还是奴婢抱着你吧。” “不要,你骨头太硬,咯得朕屁股疼。” 朱慈炅讲起了小笑话,想要让自己显得轻松镇定,胜券在握。 这马车内实际上透气效果并不好,那怕放着冰鉴,在太阳烘烤下同样很是闷热。 朱慈炅感觉身上有些黏腻,一笑之后眉心并没有散开,心中已不知道笼罩了几层阴霾。 熊明遇“五路平推、八面合围”的方略在军议时可是满堂喝彩,但朱国彦蓟州兵团的溃灭让朱慈炅后背隐隐发凉。 要知道,之前孙承宗和袁可立两个都算知兵的人都他妈的不看好这一战。 可是朱慈炅也实在想不通,十多万人马怎么被六万人马正面打败,所谓的以少胜多,从来不都是靠局部优势实现。 大明的五路人马拉开的距离并不远,不可能让人一路一路吃掉吧 他的小胖手缓缓抚摸着短剑剑鞘上的龙纹,这柄因为是永乐形制他自己叫永乐,武进士们却叫重启的短剑,已经是新六卫荣誉的象征。 陈震亨离京前还死乞白赖的想要一柄,但朱慈炅也没有多余的啊。 当初本来有五十柄,武进士们分了四十三柄,还有六柄被高起潜分给卢九德他们监军了。当然太监们身上的免不了被歧视,也不太好拿出来,方正化就起来从来没见用过。 手指顺着龙纹无意识的游动,朱慈炅开始回忆这场战争。 接到军情的瞬间,朱慈炅是暴怒的,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己巳之变,这是一场改变大明国运的战争。 大明就是毁在两场己巳之变中,一百八十年的轮回,现在还不是己巳年,他要逆天改命,这是他最初的想法。 将不因怒兴兵,朱慈炅实际上并不完全是愤怒,他不能容许洪歹极轻易动摇京畿。 不谈经济损失,人心相悖,洪歹极得到好处后以后就会接二连三的来,他必须让洪歹极付出代价,只有他付出的代价越大,大明才能有安稳的时间。 一开始,他想的是给与洪歹极足够的杀伤,要让他得不偿失,就没有想过能留住洪歹极。 当真正踏上征程,朱慈炅已经冷静了不少。因为他的介入,大明的防御体系还没有完全崩溃,洪歹极一直没有突破蓟州防线。 最开始,朱慈炅是想用新六卫打游击战的。吊住洪歹极,只要他敢分兵一路就吃掉一路,朱慈炅是内线作战,完全不怕。 但御驾亲征根本没有他想的美好,黄立极不过日子了也要给他不断增兵,何况他丫还有崔太仓可以挥霍,军队规模一路膨胀到甚至连孙传庭都无法掌控了,很有几分倾国之战的味道。 这使得朱慈炅越来越小心,连袁可立的谋逆行为都咬牙忍下了,这场战争已经完全偏离了他最初的设想,不是他一个三岁娃娃可以操作的了。 熊明遇统筹粮草、分派防区无可指摘,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清清楚楚,朱慈炅就算用挑剔的目光来看,也没有什么毛病。 但是,当真正开战后,朱慈炅才发现了大问题。 所有文官统帅,包括被给予挽明希望的“名将”孙传庭,他们好像都有一个天然的缺陷。朱慈炅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感觉就是太求全责备了,决断力连一个参将级别的一线将领都不如。 看看他们,《孙子兵法》、《纪效新书》、《武备志》随身携带,一个个磨磨蹭蹭、缩手缩脚的,能把有点性急的朱慈炅急死。 朱慈炅很想把熊明遇绑起来塞进这个铁盒子里,但是除非他亲自上场,根本没有合适的替补。 袁崇焕倒可以,但这丫的不知道什么心思,八百里加急说他去堵洪歹极的后路。 从北京调人来,更不可能,自己已经明确下旨叫那三个可以替补熊明遇的人辅佐瑞王守好北京城了。 而且就算来了,他们就比熊明遇更好?朱慈炅严重怀疑。 马车外一阵急促的对话,朱慈炅听出是王坤和王国兴,有些不安又有些生气。 “上车来。” 王国兴是旗手卫指挥使,新城侯,天启爸爸的亲表弟,和朱慈炅的关系跟房袖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父系一个母系,父系的能当侯爷,母系的只能当宫女。 当初旗手卫团灭事件后,这丫一直被当成小兵跟随昭武卫训练。广济仓之战后,章世明、吴襄甚至吴三桂大发异彩,都被免罪恢复官职了。 吴三桂还捞到个试百户,从辅兵一跃而成从五品武将,成为了新六卫的榜样人物。 王国兴没有什么特殊技能,只能当个普通刀盾兵,上场机会都没有捞到。 但谁叫人家命好,朱慈炅想起他了,让他重建旗手卫,虽然现在只有四百人,但也是指挥使不是。 他的人就负责朱慈炅的仪仗,王国兴能力先不提,忠诚度是没得说的。虽然小侄儿虐他千遍,他依然以皇帝亲卫自居,鞍前马后的负责朱慈炅的安全防护。 当然也只有天启的子孙做皇帝,他才不会被边缘化,天启子孙可不就只有皇帝一人,他没得选。 王国兴人很年轻,跟着昭武卫训练了段时间,在饱尝皮鞭和小黑屋后,皮肤变黑了,身上有肌肉而不是肥肉了,精气神都有了,武将气质也出来了。 他用事实证明,只要敢下黑手,勋贵还是可以调教的。 二王钻进马车,神情都很严肃。 新城侯单膝点地时,锁子甲在车厢木板上擦出刺耳声响。 “皇上,前方出现溃兵。为了皇上安全,我觉得应该先停止前进。” 第146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八 第146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八)酉初,朱慈炅中军接近战场边缘。 已经相当暴躁的朱慈炅又一次坐上了王坤肩头,邱致中小心翼翼的递上望远镜。 朱慈炅竟然见到了洪歹极,被辫发武士簇拥如群鸦绕树,那场面让他有种见到黑社会老大的既视感。总之胖子和小男孩的见面很不愉快,小男孩快气疯了。 镜筒移动中,入目尽是大明士兵各种各样的尸体,折断的枪杆,染血的木盾,遍地散落而被践踏的“明”字四方旗。 天地之间的血色让朱慈炅目光灰暗,似乎骄阳已经隐身,他听不见远处的马嘶人吼,庞大的战场像一张丑陋的巨口,张得大大的,嘲讽着大明的皇帝。 明军右路已经完全崩溃,溃兵和金蒙联军一起正在冲击中路,炽羽卫面前全是自己人,开火的机会都没有。 更让朱慈炅身体发抖的是,他镜筒扫过,竟然看到山东溃兵有人在抢夺炽羽卫的鲁密铳。 镇岳卫正在和建州白甲血战,他们已经不成阵线,死伤惨重。 卫所兵和义勇兵有人在血战,有人在溃逃,尸橫遍野,惨叫连天。 最让朱慈炅不可思议的是,大明的骑兵竟然都消失了,八千三千营团灭了? 好在李若琏部已经顶上来了,朱慈炅看到“李”字将旗正在向“陈”字将旗靠拢。 整个战争局势,给人一种大明摇摇欲坠的感觉,朱慈炅被王坤握住双腿,但依然全身战栗。 朱慈炅中军的出现吸引了大量敌军转向,算是给明军阵线回了一口血。 朱慈炅突然扔下价值连城的望远镜,吓得邱致中连忙合身扑上,用身体做缓冲,保护好这东西,做一个合格的镜奴。 朱慈炅抽出腰间的永乐短剑,骑在王坤肩上,总角上的红绸随风飞舞,目光阴沉而坚定。 “全军听令,给朕冲锋。” 皇骁卫指挥使方懋昌大惊,“陛下,我们也上吗?” “朕说了,所有人。” 朱慈炅剑指方懋昌,似乎他再敢哔哔就要砍他,把方懋昌吓坏了。 熊明遇站了出来,仰头望着朱慈炅。 “皇上,天色渐晚,快天黑了,我军应该停军整备啊。” 孙传庭也连忙附和,“皇上,冲锋也要先布阵啊。” 朱慈炅小脸都变形了,“布个锤子阵,建奴有阵吗?” 他目光扫视了下身边诸将,话语斩钉截铁: “乱战,决战,不死不休,不分昼夜。给老子冲!听明白没有?” 好家伙,四川话都出来了。 方懋昌神色凝重的看了看朱慈炅,第一个跪下,“末将领命。” 然后后面是一群大将,纷纷跪拜,拔刀转身。 文官们面面相觑,十万大军夜战?有过战例吗?皇帝疯了吧? 皇帝亲信的孙传庭都闭嘴了,看得出,皇帝现在随时可能砍人,他明智的选择了低头。 大军主帅的熊明遇更是脸色苍白,皇帝越过他下令,基本宣告他被撤职了。右路的接连崩溃,他也感觉自己有责任。但也有委屈,皇帝你要不在,我早把中军压上来了。 《重启起居注·翁鸿业实录》 酉初三刻,蓟镇燕山西侧高地,乾清宫副掌印王坤、御马监太监方正化,皇骁卫方懋昌、昭武卫温如孔、李化梧,雷霄卫汪起龙,保定总兵曹鸣雷,兵部右侍郎熊明遇、登莱巡抚袁可立、蓟州巡抚王元雅、行军参谋孙传庭等人拱卫上左右。 上登人梯观阵,取窥天神镜瞭敌。时建酋洪歹极踞黄罗伞盖,周遭甲士皆髡首结辫,状类修罗。上色愠,指其纛曰:此獠竟僭用龙纹! 镜转西南,见折戟狼藉处,大明勇士深陷血泥,忠字旌半掩尸骸。上忽颤,千里镜几坠,太监邱致中以身承之,肘骨裂而护镜完。 时右翼溃,乱兵与虏骑裹挟冲阵,炽羽卫持铳而不敢发。有登州溃卒夺铳自保,镇岳卫百户张铁锁力战殉国,所部亡十之六七。 上掷镜怒起,抽永乐短剑指天。剑穗红丝缠总角,风烈若血幡。诏曰:“传谕三军:此非战,乃国祚存亡之决!自朕以下,敢退半步者,剑斩无赦!” 熊明遇奏:“日将暝,宜整军持重。”上叱曰:“建奴可曾列阵待汝?”孙传庭欲谏,见上目赤如焰,遂默。 皇骁卫方懋昌首跪受命,诸将相继拜诺。是夜,十万王师尽出,烽火照天达旦。 此战促“夜战八条”颁行,各卫皆知夜战克骑之神效,翰林院重修《武经总要》,增“乱战篇”引此役为典例。 燕山一鼓,实大明中兴之始。天子亲冒矢石,重开皇明两百载征瑞。童帝剑指处,三军辟易。 中军号角吹响,战鼓声如雷震天,四万余人马乌泱泱的像一条红色洪流向金蒙联军冲了过去。 新六卫的五千混合骑兵最先接敌,仗着马匹欺负大明义勇的蒙古人在高速的骑兵冲锋下瞬间崩溃。 他们已经血战半天了,一直很爽,然后终于也被干爽。 马弓先来一波,骑枪、骑刀、三眼铳近战又砍下一波,蒙古人刚刚换上的大明甲胄也挡不住,脑瓜崩裂,身首异处。 身下的战马更是疲软,连逃跑都来不及,也怪他们杀人太多,地上尸体太多,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战场上左侧的陈震亨、李若琏、朱可贞齐齐抬头看向中军方向,龙旗凛凛,号角铮鸣,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杀!” 整个战场方圆四、五里全部乱套了,到处都在厮杀,没有阵列,只有大明军队向洪歹极的方向不断冲杀。 战况惨烈无比,建州白甲的老兵优势迅速被大明的人数抹去,开始了撤退,但明军义勇黏住他们,就不让他们轻松撤退。想结阵抵抗,小地方可以,但明军同样有结阵的士兵冲击着他们。 钮钴禄·图尔格是洪歹极的亲信大将,镶白旗的固山额真,这个是正儿八经的固山,比阿什达尔泰的地位高太多,算是洪歹极的左右手。 洪歹极派出他就是想弄死陈震亨,但陈震亨还没死,他却被突然转变的战场形势连累,走不了了。 朱可贞最终放弃了左路,也追上来了,他和他的部众几乎和中军一样没有接战过,他越过李若琏和陈震亨带着昭武卫死死咬住图尔格。 洪歹极误会了,镇岳卫并不是新六卫最强,昭武卫一样敢野战,还不像镇岳卫那样只会防守反击,他们是能够进攻的。 李若琏为接近陈震亨跟自己人缠斗了半天,有些力不从心,索性让手下有余力的跟着朱可贞,他喘着粗气跟身上插了好几箭的陈震亨站在一起对视大笑。 皇上来了,战场形势瞬间变化,孬兵都敢回头冲锋了,更有皇骁卫骑兵切割战场,攻守异形了,有点常识的大将都能感觉到这股势的变化。 两个人看着朱可贞居然用步弓射翻了图尔格的战马,拿只鸟铳和被昭武卫包围的图尔格单挑。 “我们朱传胪太不讲究了,这也不太讲武德了。”李若琏脸上一脸喜色,嘴上批判,心里却乐开了花。 陈震亨看李若琏要卸甲,一脚踢向他,“你想死啊,别卸甲,再热也给老子穿着。”又从怀里掏出来两个带血肉饼,递了一个李若琏,“没来得及吃饭,你要不?葫芦里还有水没?” “我也饿了,正好。”李若琏不知道陈老哥的道理,但毫不犹豫相信,把身上葫芦解下递给陈震亨。 “混账,你葫芦里怎么有酒味?”陈震亨仰头喝水,差点被呛着。 李若琏咧开大嘴,大笑不语。 “砰” 两个人刚咬开肉饼,远处一颗头颅开花。杀声为乐,人头作舞,正好给二人佐酒。 第147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九 第147章、明皇锋镝燕山血(九)洪歹极看不见朱慈炅,但知道,按照常理来说,龙旗出现,朱慈炅就应该来了。 他不相信大明军队被三岁小孩操弄,一直试图弄清楚所谓御营的统帅。 徐光启怕是不能领军,熊明遇情报不熟,袁可立倒有最大嫌疑。 很认真的观望了明军的布置,他只能说,这是个菜鸟。中规中矩慢条斯理的进军,本来一直犹豫的他也有了决战的想法。 连破三阵让洪歹极感觉自己对明军战力有点高估了,他正要调整布置,哨探来报,明国中军来了。 洪歹极看了下天色,感觉今天吃不下明军第三阵了。没关系,明日再战,满桂等人行军后不可能马上接战,自己还有足足一天时间,足够把那个三岁娃娃吓死了。 他本想着让蒙古人试探一下明军中军成色,就鸣金收兵,但明国中军方向,号角齐鸣,战鼓震天,明国大军不管不顾的全压上来。 随着龙旗前进,明国溃军也有人开始回头反冲了。 战场上的势一下就完成了反转,皇帝亲征的士气加成马上出现。洪歹极脸色大变,如果不是眼前近两万的明军尸体,他差点以为自己中计了。 洪歹极接连派出了四支蒙古预备骑兵,但无一例外全部陷入泥潭,他们根本挡不住那股精锐骑兵,先前参与破阵的八旗精锐也全部回不来了。 战场一片混乱,根本没有有效的指挥,气势稍弱的金蒙联军更是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一直不高的阵亡比例连续翻番。 战场活生生的变成了人肉磨盘,随着明军的铳炮声响起,洪歹极身边的众人无不变了颜色。 洪歹极皱着眉头环视众将,“有没有人敢去冲击明国龙旗?” 洪歹极麾下今年还没有获得巴图鲁称号的喀克都里和阿济格同时站了出来,“我去。” 多尔衮皱着眉头想拉阿济格却没有拉住,反而引来洪歹极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好,你俩一起去。小心点。” “是。”两位猛士毫不迟疑的整军出发。 如果没有多尔衮那一拉,洪歹极其实不想让喀克都里去的。 夕阳渐渐开始下落,云层染上了与大地同款的血色,但热气并没有消退,原野山川间反而另有一种火热。 雷霄卫的指挥使汪起龙十分郁闷,无敌大将军炮好不容易运到了,现在却派不上用场。在皇帝冲锋破敌的命令下,他只能使用灭虏炮和虎蹲炮两种小炮。 “记住,一起冲,一起放。背把刀,放完炮好砍人。现在就是检验你们平时长跑训练成果的时候了,分成十队,都给我往人多的地方冲。别让老子看不起你们,玩炮的还不如玩铳的。再输给炽羽卫,回京后每天给老子加跑两轮。听明白没有。” 汪起龙放弃了他拉风的白马,单手提着一门虎蹲,显示他过人的臂力,站在几个千总把总面前作最后动员。 雷霄卫上下齐声回答,“明白。”士气高昂,在杂乱的战场上,吼声撕开血色暮霭。 卢象升羡慕的看着雷霄卫一只只冲向战场的小队,叹息了一声。 他看着眼前粗大的无敌大将军炮,也有些无语,拉着留守百户的手,“这东西该怎么布防?” “老子怎么知道,又没有训练过。”那留守百户一肚子火,学他们指挥使猛踹一门炮车,不过他比他们指挥使聪明,用脚底踹的。 “要不我们挖些壕沟,安点拒马。把大炮装好弹瞄准前方,万一有敌军冲阵,怎么也可以用炮守一阵。”卢象升很客气的建议,完全没有因为百户无礼而生气。 “好,你懂你来。听你手下叫你大人,你是什么官?”百户随口一问。 卢象升招呼手下赶紧布防,随口回答,“在下大名知府卢象升,将军叫我建斗就行。” 那百户目瞪口呆,久久不语,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阿济格和喀克都里的三千八旗精锐,选择了一条相对人少的线路,正是朱可贞离开的原明军左翼,此时这里相对空虚。 他们绕了个大圈出现,勇猛无比,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笔直的向朱慈炅的龙旗冲过来。 龙旗下的大明文武齐齐变了颜色,此时皇帝身边的人马很少。 骑兵是一千六百人,皇骁卫周遇吉留下的三百人,昭武骑兵吴三桂的一百人,骧云卫卢九德的四百人,御马监的三百人,密卫的一百人,锦衣卫的三百人,东厂的一百人。 步兵是一千九百人,昭武步兵两百人,昭武鸟铳一百人,旗手卫四百人,雷霄卫一百人,锦衣卫五百人,王元雅标营三百人,保定卫所三百人。 剩下的就是五千义勇。 熊明遇神色凝重,豁出去开口了,“皇上请稍退。” 朱慈炅冷笑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拿起一杆是他身高近两倍的鸟铳,放在拒马架上,对准前方。 “大明只有战死的皇帝,没有后退的皇帝。” 一瞬间的心思很多,他恍惚间看到了信王皇叔,天子守国门隐约记成了天子死国门。 但方正化等人齐齐包围在皇帝身边,他的鸟铳只能瞄他们的后背,再也看不清前方敌情。 朱慈炅只是看着危险,实际上,李化梧,曹鸣雷,黄得功三路人马都已经注意这支建奴骑兵,在拼命回防,只需要顶住一会,危险就大减。 阿济格和喀克都里都看到了龙旗的位置,小皇帝居然没有跑,两个人大喜过望,推开拒马,跃马冲向小坡。 “散开。”一声大吼提醒前方的枪盾手义勇,算是做到了最后的仁至义尽。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炮声奏响,铁珠组成的弹幕高呼六六六,扫向前方一切人马,包括自己人。 卢象升站在炮管旁举着小旗,美髯在硝烟热浪中怒张,他完全无视耳中轰鸣的回响,目光死死凝聚前方。 “换子铳,再来。” 望着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雷霄卫百户庆幸自己交出了指挥权,卢象升连自己人一起轰的决绝,这种事,他打死也不敢。 戚继光无敌大将军炮的轰鸣在几十年重新响彻云霄,这次享受的敌人从鞑子换成了建奴,其神威让整个小坡都在摇晃。 阿济格在跃马前冲,无数铁珠扫过他的脸孔、甲胄、坐骑时,前冲的样子还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才颓然落地。 奴儿哈赤第十二子,镶黄旗旗主爱新觉罗·阿济格,“噶思哈巴图鲁”喀克都里,齐齐陨落于卢象升的无敌大将军炮下。 历史仿佛调换了一个颜色,炮声中隐约听到在巨鹿战场上卢象升被阿济格和阿巴泰合围时的绝望呐喊。 在二十门无敌大将军炮前,三千前冲的建州八旗很快就折损近半,剩下的人只剩下一片茫然。 在他们身后追赶的李化梧和黄得功,连马腿都惊住了,战马齐齐惊惧不前。 战场出现了瞬间的寂静,反应过来的明军狂喜着冲向建奴。 山上山下,不论骑兵、步兵,不论亲卫、卫所还是义勇,赤潮汹涌而出,瞬间掩埋了大明龙旗山下的哀鸣。 第148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 第148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无敌大将军炮的怒吼声撕碎天幕,庞大的战场就像一块丑陋的画布破裂,无论敌我都把目光投向了大明龙旗矗立的山头。 这响动让八旗子弟不自觉的想起了宁远的红夷大炮,至于蒙古人,朵颜部降服大明太久了,年轻人几乎忘记了董狐狸的悲惨故事,但不妨碍他们对这天雷罚世的动静恐惧不安。 而大明军队短暂愣神后,血气直冲颅顶,这炮声就是最好的战鼓。 汪起龙心中同时了充满遗憾和骄傲,指挥开炮居然不是自己,但这大炮真带劲。 不用管,老子手上的小炮一样猛,“跟我冲!”。 他太猛了,刚冲几步就被地上尸体绊倒,摔了个狗啃屎。 杨御蕃身中数箭,一身是血,依然亡命的带着亲兵追杀蒙古人,有如疯魔。 似乎唯有厮杀才能让他忘却自己气死父亲的悲痛,他在生存与孝道之间已经道心破碎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负父逃亡会让父亲气绝而死。 跟在他身边的刘泽清瞳孔收缩,这小子已经砍卷三把刀了,再这样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他举起手下献上的抢自炽羽卫的鲁密铳,一铳精准的打爆了杨御蕃眼前的敌人,让杨御蕃呆了一呆。 刘泽清乘机亲自上手把杨御蕃制服,交给亲兵。 “把他弄下去,老子来带队。” 精瘦的杨复兴带着自己小队十来个夜不收,一番冲击后居然脱离了战场,往燕山深处而去。 “杨头,我们去哪?”老六充满不解,他至今也没有捞到一颗人头,被老卫所的人笑话死了。 “乱战,去哪都行,我们去堵洪酋的退路。快点,天黑了不好骑马。” 战场攻防形势的转变,大纛下的洪歹极心知肚明,甚至满桂提前进场的消息他也收到了。 洪歹极作为一个统帅,他的目光可不仅仅放在蓟州。 毛文龙、马世龙、张可大三个悍匪在辽东活动的消息他也收到了,阿敏这个白痴居然被阴了一阵。 听到炮声,看到镶黄旗的坠落,他脸上的肥肉抽搐,手指摩挲马鞭,果断开口。 “蒙古诸部,先回大营,带好战利品。八旗子弟跟我一起,先去收拾守在我们退路上的尤士威。” 大纛撤离,战场上还在战斗的金蒙联军彻底垮了,但洪歹极已经决定壮士断腕了。 这一仗他可以坦率认输,他的损失其实并不大,唯一陨落的镶黄旗旗主,洪歹极高兴还来及呢,回沈阳后换旗色的事顺理成章了。 至于收获,只要代善小心点苏布地,大金的收获已经足够了。 至于撤退,洪歹极早已经规划好路线,阿巴泰在草原上等侯的五千八旗精锐,足够给不知死活的明国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洪歹极满意的开始了撤退,他以为黑夜可以阻止明军的追赶,毕竟夜战的阵亡率攻防双方都承受不起。 行进不远,他就愕然发现,月光下的明军点燃火把,毫不迟疑的展开追杀,甚至都没有补给就追上来。 黑夜中如何驱马? 人可以在马上进食,战马呢?身上那几把豆子能抵住他们酷热下征战一天的消耗? 洪歹极心中涌起大恐怖,看着似乎要将整个燕山点燃的明军火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撤退恐怕要变成大溃败。 不用他觉得了。 单单是跟在他身边的主力部队,八旗精锐,在一晚上就被突袭八次。阵亡不过百十来人,但战马却失去了近四千头。 明军的突袭似乎就是有意迟滞他的撤退,这是夜不收的战法。 一晚上的时间,在一夜八次的大明儿郎骚扰下,洪歹极没有撤退多远。 身后的大明步兵将讲述一个小皇帝讲的真理,将时间拉长,骑兵跑不赢步兵。 这还是洪歹极非常鸡贼的没有选择回营而直接撤离的结果,他的营寨已经被满桂端了。 满桂、侯世禄和燕山两卫的指挥感觉他们离战场太远,怕到时侯连汤汤水水都喝不到。于是他们凑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让满桂先行。 这两位指挥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上过战场了,对大军合围充满信心,都以为是大功劳,却不知差点大败。 但满桂却在他们的帮助下先到了战场,还遇到了三千营。 满桂听到战场局势作出判断,他人太少,去战场没多大作用。一路阻止他的蒙古人都不多,似乎只是想探知他的位置,没有牵制阻拦他的意思。 他当即作出决定,突袭金蒙联军营地。 实际上这个营地不过是洪歹极扔出来让明蒙两方二狗夺食的地方,建州的收获早让代善带到遵化去了。 防御营地的刚好又是朵颜部的人,他们第一个吃饱,苏布地更是有暗中交待。 满桂刚摆出死战架势,他们就一哄而散了,夺营几乎没废什么力气。 满桂在营地中除了获得部分粮草,还解救了五千多男女。只有男女,没有老少! 三千营中只有一个把总在满挂苦口婆心、威逼利诱下跟随了行动,正是这次行动,让他战后居然给满桂建了生祠。 虽然多了五千瘦骨嶙峋的男女,但满桂对于守住营地其实信心非常不足。 营地里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甚至伤兵都没有,如果不是如山的汉家铁锅丝绸瓷器等东西,和那一排排楯车,伤马,满桂都几乎要以为自己劫了个空营。 月色降临后不久,蒙古大军就已经乌泱泱的包围了营地。 粗略算了一下,大约有万人。满桂很尴尬,提刀巡视防御,不停的鼓励大伙。 “别怕,他们是仰攻,我们有优势。” “楯车防御都很好,你们都藏好。” “放心,本官会与你们一起战斗最后。” “皇上很快就会来了,坚持住。” “不要露头,等鞑子靠近再捅。” 此时,满桂除了他和侯世禄的家丁,大约五百人,手下全是废物。 吹牛吹出花来的燕山两卫士兵,比被蒙古人俘虏的女人还不如,一个个腿脚打颤,弓箭都握不稳。 黄立极黄首辅在京师重金招募的大汉,一个个威武不凡,自称弓马娴熟的,居然有人吓尿了。 三千营那个把总,贼眉鼠眼的找往哪里跑,气得满桂拿刀拍他头盔,“敢跑老子砍了你。” 反倒是被俘虏的那些男女,同仇敌忾,目眦欲裂,很想跟鞑子拼命,但又不听指挥。满桂踢了好几个人,才让他们躲好。 满桂巡视完防御后,都有些有气无力,他感觉自己今晚可能要交待在这燕山了。 月色如勾,他居然突然想起宣府的家人了,他用力摆摆头,老子才不会儿女情长呢。 “兄弟们都精神点,老子今晚要拿个万户的脑袋来垫棺材。” 蒙古人的第一轮箭雨如期而至,击打在楯车上嘣嘣作响。 大营内几乎没有人死亡,但惨叫声比杀猪声还响,几令满桂误判防线已溃。 他带着家丁拼命穿梭于各阵线之间,威胁那些家伙,再乱叫就砍头。 满桂忙得满头大汗,殉国没跑了,光是整顿兵马,就已经累死了。 可是,满桂等了很久,蒙古人的第二轮攻击也没有到来。 他不解的探出脑袋,鞑子居然跑了? 再一抬头,燕山之下,火光冲天,有如星河,将整个夜空照亮。 第149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一 第149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一)这一夜,庞大的燕山战场上,除了朱慈炅,无人入睡。 大明皇帝在血肉战场上安然入睡,洪歹极还在惊弓之鸟一般防备大明的夜不收突袭。 巨大的火把矗立在战场中,大明军队的指挥中枢里,熊明遇在火光中猛灌浓茶,汗水打湿的官袍贴着身体,发髻松散,本就不整齐的胡须更加混乱,他已经头晕脑胀得非常厉害了。 一大堆调整过来恢复气力的将官们要带队去抢战功,无数溃兵要归建,后勤营要打扫战场,徐阁老要运补给过来。 熊明遇现在连很多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叫他如何安排协调? 他身边打辅助的袁可立、孙传庭也是一脸慌张,军队到哪里了?哪里是主战场?怎么进军的?哪里需要支援?一团乱麻,理不清了。 那怕皇帝的中书官员们都在忙前忙后的帮忙统计,分析,依然不顶事,战争迷雾同时笼罩着敌我双方。 黑夜中仿佛有条怪兽把熊明遇吞噬,一生所学都喂狗了,他写下的调令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后来干脆也摆烂了,想上就上吧,老子不给你们路线了。 他感觉自己是最憋屈的主帅,这是一场超越了他对一切战争认知的决战,明军各部像一群马蜂一样涌向敌军,这里咬两口,那里咬两口。 总兵官都显得多余,具体战场上基本是把总在指挥,互相之间根本没有配合,那里有鞑子就一窝蜂的追过去。 当然,鞑子的大队人马也被明军打乱了,仅剩两只成规模的部队。 一只是在燕山围攻满桂的蒙古头人队伍,被曹鸣雷所部追击,后期熊明遇又派上了李若琏。一只就是洪歹极的本部人马,新六卫除了抱着熊明遇大腿痛哭的王道允,好像都追过去了。是的,熊明遇这里还有一大堆官司要打,刘元斌仗着太监身份过来施压,被熊明遇提剑殴打,他除了动脑还要动手。 其他的金蒙军队,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一个个仓惶逃命,战马没了,弓弦断了,肚子饿了,腿脚摔断了。 而大明这边连隐藏在山林中的农夫都出来了。草丛中一把锄头飞出敲烂一个脑袋,一堆男女围了上来,月光下,颤抖的手翻看死者脑袋。 “呸,是鞑子,不是建奴。” 小皇帝一个发布已久的旨意突然被人想起来。“此战凡我大明子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具建奴尸首,终身免税。” 蒙古鞑子有些不够香了,乡绅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迅速跟诸卫所兵头达成协议,一具完整的建奴尸体,一百两,甚至讨价还价还可以涨到两百两。 单纯的脑袋不要,有铳伤的不要,乡绅老爷们非常知道内阁大人们的手法,皇帝的旨意具体执行时肯定会打折扣的,内阁验尸必然排斥火器战果。 那还等什么,能不能富贵就看这一把了。 洪歹极和蒙古人第一次体会到人民战争的威力,虽然它显得有一点畸形。 整个蓟州都轰动了,军民一体,大明前所未有的如此和谐,老乡给情报,兵痞们去埋伏围攻。 那些卫所里守家的人连家都不要了,连夜出发,拼命的向战场靠近,期待好运。 朱慈炅早上醒过来吃饭的时候,满桂和尤世威一起来见驾。 满桂有惊无险,鞑子被河南兵吓跑了,他十分顺利的来到中军,还有大量缴获。 尤世威埋伏了半夜,洪歹极根本没从他那过,收获几百蒙古鞑子脑袋,先来见驾。 两个人都很激动,皇上天神庇佑,这一仗虽然还没有打完,但明显大明要赢了,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朱慈炅睡了一夜,但明军的大量惨死还是让他心情非常不好。接见两位大将,他努力露出笑脸,邀请二人同食。 这待遇,一路飞奔的辛苦都是快乐了,恨不得马上跳上马去拿洪酋脑袋给皇上献礼。 “满卿和朕通信说,要带宣府儿郎为朕擎旗,如今倒是有机会了。”朱慈炅以为很平常的和满桂套近乎。 却不想满桂高大雄壮的堂堂蒙古大汉,几颗滚烫的泪珠掉进饭碗里,哽咽着。是的,从军以来一直因为蒙将身份被文官歧视的满桂,在皇帝这里得到前所未有的认可。 “皇上但有所命,满桂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呵呵,那倒不用。朕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满卿,朕今天的书法比当初如何?” 朱慈炅很随意的聊着与战事无关的事,倒让满桂有些无措,很认真的回忆了下。 “皇上书法已经大好,与臣最初所见已经不像一个人写的了。” “呵呵,但朕所见,满卿似乎毫无进步啊?”朱慈炅假装收起笑脸,认真的盯着满桂。 “臣愚钝。”满桂赶紧跪下,实在想不明白字写得不好怎么也有错了。 “起来吧。你已经是大明总兵,要多读点书啊。有空随时可以给朕写信,朕要看到你书法进步。” 朱慈炅很认真的学习孙大帝劝读一回。又看向尤世威,并没有冷落这位副总兵。 “尤卿兄弟皆是大明英烈,而且都是总兵官。不知道此战有没有拿够功绩,给我大明留下一个一门三总兵的佳话?” 尤世威同样很激动,皇帝居然知道他兄长和弟弟,沈阳已经失陷多年了,那时皇上还没出生呢。 “唉,洪酋太鬼了,他根本没中臣的埋伏。臣只砍了几个鞑子,皇上放心,臣已经跟熊侍郎请战了,臣会去追洪酋的,也是为臣兄弟报仇。” “不急。新六卫已经追过去了,朕会让洪歹极不死也脱层皮的。”朱慈炅说完又看向身边王坤,“朕记得,卫指挥过来时候朕让他带了一对锏,在营中还是在蓟镇?” 王坤想了一下回答,“在营中,奴婢去拿。” 尤世威突然有点期待又有点怀疑了,反而满桂一脸嫉妒的看着他,用锏的就只有这混蛋好吗? 王坤很快拿出装在锦盒中的一对钢锏,是李继周用造火铳剩下的苏钢,给皇帝打造的兵器。很值钱的东西,却成了,朱慈炅很反对浪费,无意中发现尤世威用锏,正好送人。 “那,朕送给你了。好好努力,希望有朝一日,你就是我大明的杀手锏。” 尤世威慌忙跪下磕头,颤抖的手接过钢锏,那匣间的冷锋倒影着赤红的双眼。 “臣必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厚望。” 朱慈炅很不喜欢粉身碎骨这四个字。不过尤世威跪下磕头后,朱慈炅眼中的余光突然看到帐门口还跪着一个人。 “尤卿平身。帐外是谁?” “大名知府卢象升。” 第150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二 第150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二)卢象升的事,昨晚睡觉前,朱慈炅就已经知道了。 昨夜朱慈炅参加军议时,王元雅便当众弹劾卢象升。 三百多奋不顾身的大明义勇被卢象升一顿炮轰,几乎全部尸骨无存。 太他妈残暴了,严重不道德,这样谁还敢跟他一起玩,必须砍他脑袋,才能告慰英雄们的在天之灵。 专擅僭越,雷霄卫根本不应该他来指挥。戕害袍泽,这是走到哪他都脱不了的罪名。什么违仁悖礼失信,再从儒家立场将卢象升肢解。最后还有好大喜功,暴虐谋逆,不砍卢象升,天理不容。 当时在场文武没有一个为卢象升说话的,包括在帐中已经有些地位的倪元璐,那可是他的同年,刚来不久还向朱慈炅推荐过卢象升,说他颇有勇力。 朱慈炅知道事情始末后,看起来脸色凝重却是内心狂喜。 大明文官队伍里终于有个有决断力的人了,这不比拖拖拉拉的熊明遇、袁可立、孙传庭强太多,这才是优秀大军统帅应该具备的素质啊,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就是卢象升地位好像低了点,正常情况下,都轮不到朱慈炅处置,熊明遇就能无伤砍了他。 “王卿上个本,让卢卿也上本自辩下。”朱慈炅当时非常老道的和稀泥。 王元雅兴高采烈的以为皇帝要正式立案,要警告后来者,愉快的接受了。 只有朱慈炅的中书官们一个个睁大眼睛,这都能没事? 小皇帝会看弹章,别作梦了。 除非曹思诚和曹于汴亲自带给皇帝看,否则,傅冠、黄立极、王体乾三道大关就会拦下来,对,现在还加了信王,你就是写几吨纸也到不了皇帝面前。 就算你连过三关,信王也给你批了,也执行不了。 凡是没有经过皇帝同意的,凡是涉及到皇帝人事安排的,瑞王都不用动脑子,直接一票否决。 大明中枢现在是个做事的中枢,弄人的统统不要。 别管他多么低效,政治环境比先帝时无疑强了无数倍,没见党争都无声的消失了。 小皇帝还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父皇是被弹章气崩的,所以朕绝不看弹章。就这一点,钱龙锡哪怕死了,也被人恨不得挫骨扬灰。 朱慈炅想放过卢象升,但卢象升自己不放过自己,他自己认罪认砍头,在帐外从昨晚一直跪到现在。 下令的时候,情况紧急,他判断那队士兵根本拦不住,而敌人基本已经在射程里了,他没有丝毫犹豫,还亲自点火了。 战事结束后,他却不能原谅自己,一闭眼全是袍泽后背被铁珠崩开四溅的血肉。 他的耳鸣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慢慢消散,他也听不到别人怎么说自己,什么擎天保驾之功,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有点冤枉。 实话讲,那种情况下只有神才会想那么多,他只有要消灭眼前之敌的想法,那些枪盾兵很适当的给他赢得了一个开炮的时机,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时机,就这么简单。 朝露在膝前青草尖上凝结不动,一双绣金皂靴将露珠震落,面色有些惨白的卢象升抬起头。 “皇上召你。” 王坤低头看着他,目光复杂,想点头又轻轻摇头。这小子功劳好大,但祸事也好大,小皇爷好像还要保他。这种人怎么能留呢?算了,咱家就不该带脑子,一切听小皇爷的。 “罪臣卢象升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一进帐门,卢象升就跪下行礼,离朱慈炅很远,让王坤都差点躲闪不及。 “卢卿平身,你近前来。”朱慈炅面无喜怒,语气平和。 卢象升稍微按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低垂着头缓步上前。 朱慈炅已经起身,“朕早餐不多,今天还招待了两个大肚汉,没有你的了。要是饿了,还有些洪武小面包充饥。” 卢象升一直低头,拱手施礼,“罪臣不饿。” 他刚放下的手却是掌心一热,被朱慈炅举起的小胖手握住。 “那卢卿就带朕出去看看这血染的山河吧。” 朱慈炅这一举动让王坤和方正化面面相觑,除了两位太后,几位亲王公主,两位公爷和身边内宦,外臣中好像只有来宗道牵过几次朱慈炅的手,当太子时还有些重臣抱过,但继位后就再没有了。 卢象升也很懵,他身材高大,牵着皇帝会让皇帝的手一直举着,赶紧稍微低了下身子。 想要认罪的话都缩回了肚子,声音有些糯糯。“臣遵旨。” 两个皇帝口中的大肚汉也一脸惊愕,赶紧把瓷碗中的粟米粥一口倒进肚子,慌张跟在卢象升和朱慈炅身后。 营中昨夜便开始传“卢阎王”的诨号了,此刻这杀神牵着皇帝的手,他们虽然刚到也听说了,心中多少有些紧张。 尤世威将两条钢锏都握在手中,瞄准卢象升的后脑勺,眼神示意满桂,这小子敢有异动,你抢人,我锤人。 满桂连忙点头示意明白,顺手还擦了下嘴,米粒还粘在络腮胡上,擦进嘴里顺便咀嚼回味了下,一粒都不浪费。 晨光已经染红了天边,不过中军帐中依然点着松油火把,松脂焦臭裹挟血腥,让人的呼吸都有逃避的想法。 山下的尸体经过一夜清理,依然没有完成,还有很多人在战场上分辨敌我。 虽然朱慈炅想送给战死士兵最后的哀荣,但人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草席和苇席。 已经入秋,但高温依然,必须要快速处理,避免疫情,没有身份的小兵都只能登记姓名后草草掩埋。 朱慈炅出帐时正好遇到有士兵抬着棺木上山,那棺木新刷的桐油味隔老远都刺鼻,那通体的黑色更让人心情灰暗。 朱慈炅停步了,天子避道。 他睫毛闪动,嘴角抽搐,右手的掌心被指甲刺痛。“是谁?” 王坤看了又看卢象升,他一直就没放心这家伙。但还是快步离开上前打探,很快回来禀报。“是朱国彦朱总兵。” 朱慈炅眉心一痛,低下头,又抬起头,脸上没有表情。 “杨国栋找到了吗?” 王坤摇头不敢开口,尸骨无存啊,反正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找到的希望已经相当渺茫。 朱慈炅低沉的声音响起,“熊少司马那里统计出来吗?有多少士兵阵亡?” “还没,不过早上奴婢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万。”王坤的喉中也有些干涩。 第151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三 第151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三)朱慈炅微微颌首,无声的仰头看向天边,东方欲明,残月化白居然还没退却。 良久,朱慈炅突然转头问卢象升。 “死了这么多人,卢卿觉得此战是胜是败?” 卢象升脸上有些僵硬,“皇上,鞑子已经基本溃败,我军是大胜啊。” 朱慈炅摇摇头,目光望向山下。 “其实朕下令全军冲击前,估算过我军人数,大约有六、七万人。换句话说,在朕抵达前,我军就损失了三、四万人,而这场夜战,我军可能还要伤亡一半。那么,我军的最终阵亡人数,极大可能会突破七万人。” 卢象升喉结滚动,冷汗沁透后襟,俯首噤声。 “这不是冷冰冰的七万数字,是我大明七万户家庭,这些阵亡的汉子基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涉及到的人有几十万。卢卿,朕把他们送上战场,让他们丧命,朕是不是罪大恶极?” 朱慈炅仰着头,晶莹的目光望着卢象升,头上总角上缠的红绸垂在身后,好像皇帝头上的红也是血色。 卢象升指尖抽离,膝甲砸地,语气坚定,似要给皇帝鼓励。 “圣上无错,自古征战无有亡人。” “你能这样想就好。那你觉得他们的牺牲值吗?”朱慈炅露出难看的笑容。 “当然,我大明大获全胜,此战之后鞑子十年内必不敢犯境。” 卢象升目光中已经出现了夜战归来的士兵,高举的旗帜和昂扬的士气,无不表明,大明赢了。 朱慈炅摇晃着脑袋,“所有的战争都是治政的延续,而治政之首朕谓之生民延续。此战我们要延续炎夏文脉,更要守护皇明生民,这是我们的义战。但卢卿有没有想过什么是洪歹极的义战?” 卢象升张着嘴,美髯在晨风中飞舞,眼神微微失神。 “草原和辽东马上就会有***,如果你是洪歹极,你会怎么办?” 朱慈炅的目光望向燕山,轻轻的开口,不等卢象升组织语言,他又继续讲述。 “这场***不仅仅是草原和辽东,整个北方都会发生。所以,你所谓的十年无战不会发生,从重启元年开始,天下将慢慢处处烽烟。这是一场大争之世,我们赢了,炎黄文脉方能不绝,如果输了,太祖基业毁于一旦,我们的子孙将重为奴仆,金元牛马的惨事将再现。” “皇上忧思过甚,些许跳梁丑类,不值一提。天下之大,自有能臣猛将为皇下扫靖四夷。”卢象升小声开口,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 朱慈炅并不分辨,手指指向燕山,“卢卿觉得燕山大吗?” 卢象升没想到皇帝思维如此跳跃,有些不知应对,老实点头。“当然大。” 朱慈炅微微一笑,“如果你在空中俯瞰,只需要离地三百里,你就会觉得燕山很小。如果你能达到三千里,你甚至一时找不到燕山。如果你能达到三万里,燕山将彻底消失。你会发现,大地如球,在大明地界的北方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冰雪也是寒潮,它们正在缓缓南下,这个时间会持续二、三十年,然后才会缓缓恢复。此为天地之理。” 这一波,小皇帝在大气层。 晨光镀上幼帝侧脸,山风卷起龙袍时,宛如神祇振翼。 卢象升和皇帝身边的所有人都目光呆滞,卢象升更是全身战栗,竟然再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四下一阵静寂。 朱慈炅扫视了一眼山下忙碌的义勇民夫,又缓缓开口。“卢卿说朕需要能臣猛将,你觉得黄首辅怎么样?” 卢象升有点恐惧,他那敢评价首辅。 “臣听说首辅坐镇内阁,多日不眠不休,运筹帷幄,协调各方,支援战场,督办粮饷,此战实在功不可没。” 朱慈炅点点头,“但你知道吗?老黄贪财好色。朕昨日收到到东厂密报,这老不羞的居然纳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朕很怀疑,他这年纪和朕有何区别,恐怕都是无能为力,纯粹祸害良家,简直无耻之极。” 身后众人目瞪口呆,听到一个惊天大瓜,还有皇上居然懂这个了,这简直——憋笑好难受。 “还有,皇店告诉朕,崔呈秀有一尊青铜方彝,据说是汉代酒器,拍卖了三十六万两白银,最后这东西居然出现在黄首辅家里。你说,这老东西哪来的银子?” 卢象升张着嘴,眼珠急转,不能回答,这问题要命。不过一晚上都在一心求死的他,不知道怎么就不敢仗义直言了。 “那卢卿觉得朕要不要砍了他脑袋?” 朱慈炅轻轻的笑了笑,“你也许觉得朕应该杀伐果断,大明不能有这么无耻的首辅。却不知道每个合格的政客,骨髓都是肮脏的。自诩为清流的人私下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朕环视朝野,就没有人比黄立极更合适的首辅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维持朝纲。可惜,这老不羞年纪大了,朕都不知道他还能挺几年。” 朱慈炅看了看卢象升,这丫还不够无耻,不够皮厚心黑,没有首辅甚至没有阁老之才。 朱慈炅轻叹了一下,又问道,“你觉得熊明遇是合格的帅才吗?” 卢象升已经有些适应小皇帝的跳跃了,不能让皇上一个人说话不是,皇上说的这些事都不是他能听的啊,转移话题好。 “少司马统筹全军,布阵严密,进退有方,是我军大胜的保障啊。” 朱慈炅崛起小嘴,“呸,按朕的脾气,朕早想砍他脑袋了。右路遇袭都两个多时辰了,这狗贼居然还在磨蹭,迟迟无决断。”然后又摇头,“但朕是天子,天子不能砍他。” 朱慈炅伸手扶起卢象升,看了看他,又看向山下的。 “为将五德,智信仁严勇,熊明遇其实都具备,又都欠缺。他过分重智,以为战场就是以智取胜,他重全局而轻局部,以为可以以势压人,却不知道也可以以点带面。最重要,他缺少了一项真正帅臣应该具备的决断力。这种决断力,不是书本上可以学会的,而是天赋。朕一度以为,大明的帅臣,都有这样的毛病。但卢卿,你的决断让朕眼前一亮。” 卢象升讶异无比,终于明白皇帝带他谈心的目的了,眼角瞬间湿润,又跪了下去,声音哽咽。“臣惶恐,臣惭愧。” “朕有两个方案,你考虑一下回复朕吧。以你击毙阿济格之功,朕可以给你封爵,你的功名抵罪。另外就是保留你的功名,以爵抵罪。前者,你很快就可以大显身手,后者,你还要磨砺很多年。” 朱慈炅看着抬头欲言的卢象升,一脸天真的笑容。 “起来,不用急着回答。牵朕的手带朕去伤兵营,朕太小,需要很多人搀扶,朕希望其中有卢卿。当然,你也要记住,朕不需要名奴党婢。” 第152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四 第152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四)袁可立忙了一晚上,吃过早饭后想如厕,结果厕所建小了,人太多。这种事,当官的都不好使,你不能让人蹲一半让你吧。 于是袁大人找了个没人的树后草丛解决,刚蹲下,就来了两个大汉,也是厕所没位置出来的。 好在他们选了袁大人对面,以为袁大人是个小兵,都不带理他的。 “老尤,皇上说的名奴党婢是什么东西?” “怪不得皇上让你多读书。名奴就是海瑞、钱龙锡这样用皇上耍名声的,党婢就是东林党的婢子。你我两武将,名奴党婢都还不够格呢。” “那就好。皇上都说了不要名奴党婢,我怕自己不小心沾惹上。” “呸,就你,投错胎了,不够格。你还是关心下怎么收拾三千营吧,早点完事,老子还要去打遵化呢。” “就那群崽种,老子才不怕他们,敢跳反,老子也学卢阎王拿大炮轰死他丫的。不过你真要把所有军官都送上遵化城头,让他们敢死先登?” “皇上的旨意,我还能抗旨不成?这群王八蛋,活该。” “他们在京中都很有背景的,你要小心点,别被人阴了。” “所以拉完屎你搞快点,老子先把人带走了。顾侯爷估计要中午才能到,有事找皇上去,我就是个听命行事的。” “也是,还是跟着皇上打仗舒服,不用看那群大人脸色。” “是啊,就是皇上才三岁,我打死也没想到皇上会亲征。” “哈哈,洪酋估计也想不到,你说那个方懋昌能抓到洪酋不?” “难,方懋昌的人太少了,昨晚夜不收送回来的军报说洪酋身边还有八、九千人。要是关宁军快点还有机会,光靠方懋昌,他要能留下洪酋,老子给他提鞋。不过老子打遵化,只要代善还没跑,老子怎么也要将这龟孙留下。” “你别莽,皇上都说了,围住就行,别让老子给你收尸。” “别废话,老子好了。快点起来去收拾三千营。” 袁可立已经从声音听出是昨夜连夜过来的满桂、尤世威了,这两个狗东西留下的那两坨真的熏到袁巡抚了。 袁可立没有吱声,被两个人的对话惊到了。 皇帝居然要收拾三千营? 所有军官去当敢死先登? 袁可立的第一反应是这会让京营大乱、勋贵离心的。 稍多想了下又觉得不对。 小皇帝这仗打赢了,必然是威加海内,没有人再敢拿他当幼主,他就是天命所归,稳当得不要不要的,比他老子爷爷都强。 想押宝信王的人都会飞快收起尾巴,勋贵也是,估计小皇帝的那个什么鬼贵族军校会人满为患。 小皇帝会是大明再一次拥有军权的强势皇帝,没见满桂、尤世威这两个边军军头私下都对皇帝五体投地,拉屎都不忘皇帝最大。 可是这样一个强势皇帝居然说出名奴党婢的话,这要不得啊。 海瑞这样的大忠臣都成了你眼中的名奴? 你还堵塞言路,大兴厂卫,偷看大臣信件,这绝对不行。这样下去皇帝会在独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是聪慧问题越大,社稷危矣! 袁可立抱着树根,指甲都抠进了树皮,突然便秘了。 ****** 解学熊自认为自己是昭武卫里最郁闷的人,因为他分到的任务是保障后勤。这事很重要,总要有个人做,自己倒霉成了这个人呗。 他手下还全是老兵,对,就是当初团灭旗手卫,给瑞王撑场子的那帮人。 当然,还给他补充了两千多义勇。 一大早,解学熊阴沉着脸骑在马上,又要给前方运送一批物资补给,还要回来保护徐阁老。 他觉得,整个昭武卫只有张名振和他算难兄难弟,但那小子在天津逍遥,自己天天除了赶路还是赶路,没劲死了。 张名振如果能听到他心声一定会说,来,兄弟,换换。 老子这里捡了两个活妈,本来三个,跳河自尽一个,这把他吓坏了,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方少监,你们说了派人来,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行进中无聊之极的解学熊突然目光一凝,抬手止住队伍前进,招呼手下箭上弦。 几十个衣衫破烂的男女扛着锄头镰刀竹枪出现在他视野里。 你妈的,你们这群泥腿子敢抢军粮?着急投胎是吧? “止步!” 解学熊怒吼一声。 那群人被大明士兵用弓箭指着也微微错愕,纷纷停下了脚步。 解学熊跃马上前,在这群农夫面前扬起马蹄。 “想干什么?找死吗?给老子滚。” 一个年轻人一脸期待的看着解学熊,“不是,军爷。有建奴!” 解学熊瞳孔瞬间收缩,身上毛孔都舒展了。“在哪里?有多少?” “很多,我们看过了。建奴都有白甲,我数过,有二十多个呢,忘了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 “在哪里?”解学熊很急,才不管你多少呢。 “他们躲在崆峒山穿云洞那边。” “好。”解学熊回身交代了下副将,带了一百人来到这群农夫面前。“带路,只要消息是真的,重重有赏,老子自掏腰包都赏你。” “不是,军爷,还有鞑子,好多好多鞑子。你的人不够。” 解学熊微微错愕,“建奴和鞑子在一起?” 年轻人拼命点头。 “好多好多是多少?” 年轻人拼命摇头。 解学熊想了下,把昭武卫全叫过来,“有这么多吗?可够围杀?” “不够。” 然后又叫了一百义勇过来,折腾半天,解学熊终于知道,这队鞑子居然超过一千多人。 解学熊却犹豫了,他要保护物资啊,又实在舍不得这到手的功劳。仔细分辨过这群人,不像是抢军粮的样子。与副将商量半天决定带八百人过去看看,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跟着。 结果到了一看,脸上都乐开花了。 这帮鞑子没在山上,反而在山沟里,乡民带的这条小路悄无声息的直接走到他们头顶,这地方,扔石头都能砸死一片。关建是,这帮鞑子居然没有马了,还在煮草根,是一帮又困又饿的残兵。 山上还有几十个乡民躲在树上看着他们,一个个眼里都冒着绿光。 解学熊突然觉得自己带八百人都多了,这群鞑子不够昭武卫两轮冲锋,估计就几十个白甲兵稍微麻烦点。 在乡民的指点下,解学熊为了稳妥,还安排了二十个弓箭手在山上点射白甲兵,乡兵要帮忙就留在山上找大石头砸,自己带队埋伏在一个缓坡。 谋划良久,鞑子居然还在互相抢食,解学熊一只响箭直接射翻一个白甲,山上马上也落下箭雨和石头雨。 “杀!” 昭武卫如同饿虎瞬间扑出,长枪伸缩间立即夺去无数鞑子性命。 “愿降!愿降!” 一个蒙古头人跪在地上用含混不清的汉话高声请降,解学熊顺手一刀就将其枭首,老子听不清楚听不懂。 战斗很快结束,混乱逃跑又找不到路的鞑子居然没有给解学熊造成一个人死亡,只有十多个义勇受伤。 这战果把解学熊都惊呆了,鞑子和建奴原来如此弱,前线那帮人的军功不要太容易了,老子这回亏大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帮人白天战斗半天,晚上被追杀一晚上,一个个都几乎脱力了,这才刚刚休息,还饿着肚子,他就来了。他都没注意,这帮人只有弓没有箭。 更让解学熊惊愕的是,立下大功的乡民不要奖赏。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清理出建奴尸体,还贴心的帮忙卸甲,将尸首看住,不让解学熊手下砍脑袋。 “将军,求求你。鞑子首级和战利品你们带走,建奴尸首留给我们行吗?” 第153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五 第153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五)不同于解学熊的砍瓜切菜,昭武卫的实际残酷战斗不堪描写。(懒) 这一夜,光昭武卫非战斗减员就超过了三百人。 天启八年武进士吴伸,从山上直接踩空掉下去,天亮找到的时候,面目都分不清了。 还有刚加入的骑兵参将吴襄,居然掉进了自家夜不收设的陷阱,被三根竹枪刺穿双腿,好在身上有甲,但已经走不动道。 他要是知道夜不收这么阴,打死也不敢去踩,但就算如此,他这辈子也完了。 两条二指粗的竹枪贯穿了他的两条小腿,还有一条正中膝盖,救上来的时候,一身是血,人都晕过去了。 手下脱了四件衣服都差点止不住血,就算能挽回性命,瘸腿几乎是肯定的,这辈子再也别想逃跑了。 天快亮的时候,追击洪歹极的主将皇骁卫指挥使方懋昌也差点玩完,他为了追杀一个八旗固山,摸黑跃马。 人杀了,自己也从马下摔下来,被自己的马狠狠踩了一脚,还拖行了一段。要不是手下动作快砍断鞍绳,他也要交待。 洪歹极天亮的时候整顿兵马,一晚上被干掉了一千多人,只剩下七千多人了,更重要的是,一人双马的配置大部分人没有了。 他抚摸马鞍,掌心冷汗浸染皮革,嚼着奶酪,口中却是血腥反胃,他脸色黑得能挤出水。 身边侍卫赫舍里·索尼递给他一皮囊水,“大汗,蒙古人还在山里,我们要回去救他们吗?” 洪歹极喉头滚动,燕山轮廓在晨曦中如巨兽獠牙,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索尼啊,你以为我们脱险了吗?” 索尼有些错愕,年轻的他没有经过多少现实毒打。“天亮了,这些尼堪还敢追?” “你就没有注意,昨夜有好几队火把直接绕过我们的。他们在前面埋伏呢。”洪歹极仰头将皮囊中的水灌进肚子,这场撤退没有他想象的轻松。 索尼紧了紧握刀的手,喃喃自语。“这长城内的明军的确和辽东的有些不太一样。” 镶红旗旗主岳托这时也整顿好了,过来见洪歹极,“四叔,现在怎么走?直接回遵化吗?” 作为力捧洪歹极继位的大功臣,再加上与洪歹极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洪歹极对岳托十分宠爱。 洪歹极并没有因为岳托不叫他大汗而生气,只是沉吟许久,脑海中浮现出明军各路人马的位置。 “恐怕遵化不能去了,我们先摆脱追兵,再换条路出长城。不过,你需要派人去通知你父亲,让他早点撤,要小心苏布地。” 刚走过来不久的多尔衮指尖掐入掌心。阿济格的崩灭就在眼前,那场突袭想想都不可能完成,说好听点是搏命一击,想多点就知道是送死,是借刀杀人。 留在洪歹极身边太危险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的任务,此刻必须挣一份生机,他慌忙开口。“我去吧,我去通知大贝勒。” 洪歹极转头认真看了看多尔衮。这小子聪明得很,但镶黄旗都没了,你也不构成威胁了,你这么怕我做啥?好歹你也是我兄弟。 “去吧,路上小心。”洪歹极还是赐予了兄长的关心的。 那怕是在撤退途中,洪歹极依然派出了无数哨探。 但这些哨探遭遇了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敌人,看着畏畏缩缩,人畜无害的大明农夫,刚刚还对你露出黄牙微笑,下一刻就化身毒蟒,将你死死缠住,锄头镰刀一起往你身上招呼。 他们杀了很多人,也折了很多人,甚至都没有人再敢单独出去了。 一个干掉三人才惊慌脱险的哨探失去了队友,也失去了弓马,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还对他狂追不停的尼堪。 “才三条命,值了,三娃这辈子都不用交税了。你应该是老五的,可惜让你跑了。” 这就是大明最底层家族的力量,可以用很多人的牺牲来支持一个人的希望。 洪歹极终于知道了朱慈炅的旨意,一具建奴尸体终身免税。脸色有些苍白,肥胖的身体从上到下都在发抖。 这小王八蛋这么狠?这么搞,建州女真要被弄绝种,对大明来说也不过几十万人免税而已。 老子只是想求和啊,这是哪个毒士出的主意,两败俱伤吗?再大代价老子也要弄死你,你们这是搞种族灭绝。 你既然要赶尽杀绝,老子哀兵必胜,谁怕谁? 洪歹极不再让士兵单独出去,而是以那木泰为先锋,领一千二百人在前方探路,自率中军四千余人,岳托领两千一百人殿后,梯次前进。 这的确让大明农夫无计可施,只能泄愤的一路挖掘陷马坑。就是这东西吧,不仅迟滞了洪歹极,也迟滞了洪歹极身后的李化梧。 方懋昌被送回去前将指挥权移交给了李化梧,主要是温如孔太莽了,他不放心。 不过李化梧花了不少时间收拢各路人马,最后也只有三千骑兵。 大家都是连夜鏖战,一样疲惫,除了士气和追杀的一方,李化梧没有明显胜过洪歹极的,他也一样不熟悉蓟州这边的环境。 而所谓胜利的士气必然拉不平人马数量两倍多的差距,更关键的洪酋也在敌军中,士气能高多少呢。 当然,李化梧也知道,前方还有昭武卫鸟铳和汪起龙的雷霄卫。是的,炮铳都走到骑兵前面去了。 要是汪起龙能像卢阎王那样来一波,李化梧还是非常有信心留下洪酋。 夜不收归队,李化梧清楚了洪歹极的应对和行军,忍不住脸色大变,这狗贼居然不回遵化了。 “有没有告知汪指挥?” “有。不过我们分开走的,我不知道汪指挥的应对。” 李化梧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的抚摸腰间的重启短剑,几乎忘记了御马,不过他的马甚通人性,依然低头缓行。 小汪一定会换路堵洪歹极,一定,老子相信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温如孔的大嗓门却在身边响起。“你怕了吗?就算汪镇东追不上,我们大不了多跟两天,这条路上还有刘策。” 第154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六 第154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六)老谋深算的洪歹极其实在退路上留有秘密补给据点的,但是当接连两个据点都化为了灰烬,洪歹极真的慌了。 李化梧的骑兵一直吊在他身后,岳托五次请出战,洪歹极五指始终紧攥马鞭。 昨夜夜战,已经消耗了大量箭矢,而今补给又消失,他很害怕跟明国骑兵一战后,会没有箭矢可用,在举步皆敌的长城内,他们最后能有多少人回去。 因为李化梧一直跟着,他甚至不敢派人出去打粮。 他观察过这只骑兵很久的,装备很精良,每匹马上都有两三件武器,甚至还大多都有副马,虽然肯定是捡的蒙古人的。 洪歹极不动声色,但只要这只骑兵敢再跟两天,他完全有信心留下他们,他才不跟他们争一时之气,阿巴泰和豪格都已经来了。 李化梧其实也在等援军,他们已经离大军主力很远了,单单纸面实力,他们其实很危险,但汪起龙应该有三四千人吧。 李化梧同样拒绝了皇骁卫想一路骚扰的计划,他也要边追边恢复体力。将手弩装满,将卷口的刀互相调换,最重要的是要让战马恢复。 金军和明军不约而同的糟踏了大明的粟田,洪歹极选的这条路其实是小路,但就没有听说过小路能阻挡大军的。 金军在前面糟踏一波,明军在后面继续糟踏,战马啃食粟苗的脆响在空旷的原野中让庶民震耳欲聋,兵士们却无动于衷。 小老百姓远远看着,一个个睚眦俱裂,纷纷诅咒,都不得好死。 随着夕阳开始西下,李化梧的神情开始慢慢凝重了,难道只能夜袭一波。 眼前又是山区,李化梧已经不知道他们走到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山?”李化梧皱着眉头,勒住马缰。 “好像是天台山?”手下有人翻开地图。 李化梧一把夺过来,定睛一看,脸上美髯抽搐。“他妈的,洪酋又绕回遵化来了。” 这下真的不好弄了,汪起龙看来好像很难埋伏他了,难道真要等那个刘策。 “进食,天黑后搞一波。小杨猴,你们去看看洪歹极扎营不?” 新加入的参将章世明从怀里掏出肉饼扔给李化梧,广济仓的胜利不仅让他恢复了职位,还调到了昭武卫。大明武将基本不把降职当回事,升回来不要太容易。 “李指挥,我怎么感觉,洪酋好像没有补给,他很怕跟我们接战的样子。按理来说,他的人是我们的两倍还多,正常绝不可能避战的。要不我带五百人去冲击下岳托试试,你替我掠阵,正好看看他们虚实。” 温如孔和刘肇基、黄得功等人也围了上来。 “章参将说得有理,正常怎么可能允许一只尾巴一直跟着,肯定有阴谋。” 刘肇基咬着干硬的肉饼,腮帮乱动,眼睛盯着章世明手上。他妈的后勤营肯定有贪污,老子领到的肉饼都没有肉味,还基本没用油,怪不得让老子随便拿。 李化梧一边进食,一边顺手抢了温如孔腰间的酒囊,猛灌了一口,砸吧着嘴唇。 “不,我们也出两千人,骑墙冲锋,老子亲自带队,要是他们真不行,先吃饱一口再说。小温掠阵。” “掠你大爷,还来。”温如孔扑到李化梧身上,好不容易才夺回酒囊,已经剩不了多少了,足见那一口是多大。凶狠的目光扫过六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但毫无效果,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 “老子也要冲,皇骁卫是皇上近卫,他两个掠阵。” 明军进餐后整队的动作迅速惊动洪歹极,洪歹极面沉如铁,牙齿紧咬,最终还是开口。“退入山口。” “四叔。”岳托彻底愤怒了,一脚踩垮马扎,叉着腰盯着洪歹极。 洪歹极瞥了他一眼,闭眼摇头,“你问问他们还有多少只箭?” “不用箭就不会打仗了吗?镶红旗把箭留下,整队。老子就要看看明人的骨头是不是比狼牙棒还硬,他们敢来,老子就敢冲他们。”岳托须发怒张,猛的把头盔扣上。 洪歹极站了起来,很认真的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拍了拍岳托肩上甲胄。 “好!我本来准备把他们引入山区,慢慢收拾的,但士气不能丢。那就打吧。” 岳托大喜,正要再说什么。 “砰砰砰”的震天炮声突然响起。 洪歹极与岳托不约而同的向山口望去,那木泰的前锋遇袭了,两个人脸色大变。 洪歹极很快决断,“后面交给你,我去前面看看。” “分散还击,别聚在一起。冲过去。” 洪歹极肥硕的身体居然灵活的跨上战马,飞跃而出。战况比他想象中好多了,前军死伤还不过半,但他可是吓坏了。 这个山口其实很宽,有十多丈呢,那木泰先派了两个人放哨但什么也没发现。等他大军挤进山口,山上的泥土草丛突然翻起,两百多门灭虏炮和五百多门虎蹲炮几乎同时鸣响。 战马嘶鸣,血光崩现。 汪起龙吐出嚼烂的草根,泥土腥气和草根苦涩都还留在口腔,甲缝里蝼蚁仍在攀爬,很痒。 但很爽,不枉老子把自己活埋了快两个时辰。 很快他就睁大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有建奴中炮后除了栽下马,马上就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还四处躲避。 虎蹲不杀人??? 糟糕,是太远了。 “虎蹲炮百步内破甲,百步外挠痒。”汪起龙突然想起神机营的一个老兵跟他说过的事。 “只用灭虏炮,虎蹲炮给老子稳住,等他们上来再打。鸟铳准备。” 汪起龙大声吼叫,但他将部队分成了两部分,分列两山,对面实在听不到。对面指挥的喻南玉是昭武卫的,而且玩的是鸟铳,他更不知道虎蹲炮的实际射程。 他这边的虎蹲炮都停了,对面还在换铅子药包,连续吼叫,汪起龙急疯了也没用。 洪歹极远远看了一眼就知道两山的区别,大手一挥,白甲下马,散开后向右边山上冲过去。 汪起龙大急,让灭虏炮轰过去,但开了两炮就得到禀报。“指挥,没火药了。” 汪起龙忍不住脸色发白,手指上缠着的火绳都烧到手了才发现。 昨晚他们也参与了战场歼敌,打算堵洪歹极退路的时候走得太急,没有回去补充弹药。 汪起龙忍不出回头看向身后的昭武卫鸟铳手,“你们还有多少铅子火药?” “铅子够,但火药不到二十截。”昭武卫使用的是竹筒定装,一截就是一发。 汪起龙颓然坐倒在地,扔掉头盔,使劲扯自己头发。 自己太冲动了,炮兵不能离大营太远啊,自己害死大伙了。他本来一直想的是自己接手雷霄卫,只要战功足够,那个姓任的就算皇亲国戚也回不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争功能把自己陷进去,自己这边估计还能顶一阵,但对面的一千多人,没有火药肯定顶不住啊,他们都要被自己害死。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化梧他们骑兵身上了。 第155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七 第155章、明皇锋镝燕山血(十七)骑兵整队的时候,李化梧还在劝温如孔。 “建奴不可小视,如果我没有吃下他们,你要带人回去,别上了。” “去!老子现在领的是骧云卫指挥使,你管不了我。”温如孔一脸不服气,老子骑术不比你差。 “别莽打莽撞,你动点脑子好不好。听老哥劝,骧云卫没几个人了,战后还要重建呢。”李化梧苦口婆心。 “伤兵营里还有几个家伙。你想要的骑墙冲锋,昭武骑兵根本没怎么练过,少了我们,你打不出来效果。这是皇上亲自指点的战术,只有我们才有那种气势,昭武骑兵要完成太慢了。”温如孔很坦率的看着李化梧。 李化梧立即沉默。是啊,昭武卫训练科目多,很多实验战术,没一项专长,还不如骧云卫专门两三种战术。 炮声突然响起,身下战马都是一惊。 李化梧和温如孔四目相对,彼此瞳孔中都倒影着讶异、兴奋。 还有这惊喜?汪起龙好样的。 “出!” 明军骑兵立即挤成一排排,飞快的向前方追去。 马蹄撼地如雷,铁骑律动似槌击战鼓,山川树木都在震动,连炮声似乎都小了。 许多人都纷纷向明军骑兵的方向望去,岳托瞳中更是燃起血色,愤怒值拉满。 “冲锋!” 岳托一马当先,选择了最为惨烈的对冲战术,对冲之下,无论胜败,伤亡都小不了。 当然,没有了弓箭,岳托的选择也不多。 在岳托看来,明国骑兵是不敢对冲的,只要自己发起冲锋,他们多半会吓退,这是与关宁骑兵交手的经验。 李化梧同样在骑兵队列前排中央,他已经远远看到了建奴骑兵的加速,这个距离,他们也该加速了。 手心中有点汗,心中多少其实都有点害怕,这一冲锋起来,命运就基本不在掌控。 但他是全军指挥,没有选择,他将手中骑枪遥遥对准敌将,如果只有一个斩获,那就是你。胯下用力,小腿轻击马腹,战马立即以最快速度冲了起来,风声在耳边呜咽,树木都在后退,眼中只有低将,心中再没有了其他想法。 岳托对于明军的提速大感惊讶,但也冷笑不已,就你们的骑术,刚跟老子对冲。来吧,让你见识下什么是八旗猛士。 手中狼牙棒扬起,他要砸烂那明将的天灵盖。 一场惨烈的“马祸”首先在岳托和李化梧之间发生,两匹好马毫不减速的撞在一起,立即血光四溅,骨碎头崩。 两匹马的主人也都没有讨好,在两方高速加持下,李化梧的骑枪刺穿了岳托的三重甲,岳托的狼牙棒也让李化梧的的胸甲变形,两人被同时摔飞,痛感在意识飞散的瞬间才姗姗来迟。 紧随其后的是,是无数惨烈的“马祸”,无数人坠马,无数马失蹄,血肉橫飞,脑浆飞溅。 四千多人的大决战竟然几十息之间就分出了胜负,甚至比卢象升炮击阿济格都要快,都要震撼。 战场上出现了瞬间的寂静,无论敌我。 人血浸透砂砾凝成暗褐色硬壳,马肠挂在荆棘丛上随风晃荡,整片山谷像被饕餮啃剩的残羹。只有少数伤马的哀鸣不时响起,像是夕阳下的一曲挽歌。 明军只剩下四百多骑,而金军只剩下几十骑,这场骑战的胜利者竟然是明军。 明军还留在战场的最高军官是参将章世明,排第二的是一个骧云卫的百户,其他人都不见了。 章世明突然觉得手脚冰凉,握着已经折断的骑刀半天张不开嘴,他没怎么学过骑墙冲锋,没想过这战术的结果是这样的。 刘肇基和黄得功也震惊异常,愤怒的向金军那几十骑活口冲去,三下五除二的把他们解决,却迟迟不敢踏进那最激烈的血肉战场,那里尸骨成堆,往往敌我叠在一起。 喻南玉所部鸟铳最后全部哑火,金军白甲兵趁机撕开防线,洪歹极得以上山。 重启短剑再折一柄,但洪歹极同样付出了几百条人命。再加上那木泰也被炮击,现在还没死,但大口吐血的他估计很难活下去了。 黄昏的这场激战,洪歹极与明军竟然基本上是一换一。 骑战竟然输了,步战对炮兵和火铳却赢了,这个结果让他非常意外。 明军加在一起还有两千多人,洪歹极也只有三千多人了。 明骑兵残部前逼,金骑却纷纷缓退,刚刚那惨烈一幕让他们有点不敢战了。 实际上,章世明也不敢战了,他压上来只是想与汪起龙汇合,将指挥权交给汪起龙,眼下这局面,他把握不住。 汪起龙此时简直是太监上青楼,金军骑兵就在他眼皮底下过,但他没火药开炮,不能给喻南玉报仇。 当刘肇基把情况告诉汪起龙时,汪起龙彻底惊呆了,新六卫死这么多人,竟然还没有崩。 明军和金军在山口的两山间对峙,一时之间竟然都没有再互相攻击。 洪歹极坐在还有余温的灭虏炮上,指肚轻轻划过炮身上的铁箍,目光遥望着山对面。 这大明果然是巨树,想伐明不能一蹴而就。这次入关太失败了,损失两位旗主和无数勇士,只能回去抓野人了。 至于八旗议政,代善不会有想法吧?阿敏自己就不干净,多铎小屁孩一个,自己还是能掌控局势的。 对面应该还有炮,想让我进攻?算了吧,经不起损失了。 “大汗,现在怎么办?”索尼有些无措的开口。 洪歹极对他露出凄然笑容,“你身上还有多少箭?” “刚捡了两支,还有十支。”索尼有些慌张,因为他知道很多人已经没有箭了。 “走吧,撤了。”洪歹极站起身来,在索尼的帮助下上了马。 洪歹极回头遥望,与汪起龙隔空对视,冷笑一声,打马进山。 姿态潇洒,但这地方却注定是他的一个伤心地,自己竟然不敢去夺回岳托尸体。 洪歹极却不知道,在另一时空,这里叫清东陵,埋了好几个他的子孙。 双方士兵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金军竟然有了不少步兵,但明军已经再没有了追击的念头。 汪起龙低垂下头,紧紧握着腰间的重启短剑,紧咬双唇,身体战栗。喻南玉完全是被自己害死的,雷霄卫也折损一半,自己哪有脸去见皇上。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惊慌开口。 “快,看看还有没有活人。救人,补刀。” 第156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一 第156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一)温如孔躺在灭虏炮的炮车上,脸色惨白,左臂消失不见,还被撞断了几条肋骨。 他还活着无疑让骑兵残部都有些振奋,这汪起龙哭哭啼啼的,收敛一具尸体就跪着磕三下,把这些刀口喋血的厮杀汉都整不会了,感觉这个指挥使很不靠谱。 温如孔也是指挥使啊,而且是方懋昌指定的副指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大家就算有主心骨。 温如孔运气实在不错,断臂伤口很平整,趁他昏迷时,章世明亲自动手缝合,居然止住血了。 当然,肋骨内伤,他们也没办法。黄得功说用内功正骨,也不知道他手下那密卫拍那几下有没有效果。 月上中天的时候,温如孔终于醒过来,骑兵们精神大振,一个参将,两个千总,六个把总一起围着他。擦汗的擦汗,喂水的喂水,揉腿的揉腿,汇报的汇报。 听完结果,骑兵受伤落马的还有两百多人,也就是说,这一次骑墙冲锋,瞬间死掉了接近一千四百人。 温如孔每一寸筋肉都在嘶吼,冷汗浸透的鬓角粘着草屑和血迹,目光死死盯着月光,那光晕里仿佛晃着李化梧最后举枪的侧影。 他一脸黯然,喃喃自语。 “皇上错了,不是一百比二十到四十,是一百比七十。” 章世明跪伏在他身前,小心擦拭他脸上的血迹,似是有些不认同,摇了摇头。 “温指挥,末将觉得皇上也许没错,是我们没有领会好战术精髓。你和李指挥不应该带头冲锋的,你俩几乎同时消失不见。说实话,当时末将都是懵的,更别说其他人,我们都是被迫强行冲敌的,阵线实际已经不成列了。” 温如孔愕然望着他,想起皇上数次告诫他,指挥要负责全军指挥,不能蛮干,又想起李化梧生前的劝告,别莽打莽撞。 一时间,悲从中来,独存的右手扣着身下木板,扯得全身剧痛。 或许,只有真正的实战才能让一个将军成长,只是这成长的代价实在太大,太让人心痛。 月上中天的时候,蓟州来的快马同时惊破九重宫禁。 文渊阁中,黄立极戴着叆叇,从厚厚的文书中抬起头,拿出一叠文书,看向孙之獬,烛光中的黄首辅一脸疲惫。 “小孙,给毕阁老送去,让他再算算,老夫这样调配,湖广那边能不能承受。” 内阁今晚只有黄毕二人在,来阁老坚持不住,真生病了。孙传庭和徐光启离开后,所有阁员除了张瑞图都权势大增。 张瑞图全家被小皇帝控制后,他开始了摆烂的图章阁老生涯,坚决支持黄首辅,主意什么的,没有。 毕自严正在训斥户部官员,户部右侍郎李侍问很倒霉的被他抓住,一直到天黑都无法脱身。 “老夫不管江南那边谁在递话,今年秋税只要还敢拖欠,别怪内阁杀人。王爷们乱来自然有人收拾,大祭之后他们就滚了,忍一下都不行吗?” 孙之獬站在门口看着毕阁老须发怒张,李侍郎领着几个郎中通通低垂脑袋,他也不敢进去了。 急促的马蹄声瞬间惊动内阁,黄立极一脸凝重的推门而出,毕自严也急忙跨出值房,向大门口望去。 “大胜!大胜!陛下全歼十万建奴,蒙古残部投降,洪酋逃亡。” 黄立极叆叇都差点惊掉,不是说预计从今天开始决战吗?怎么这会就打完了?十万人,一天就砍完了? 别说黄立极惊讶,朱慈炅要是知道捷报是这样的也得惊掉乳牙。才九千多具建奴尸体,就报十万,不如说建奴灭族了。 黄立极颤抖着手接过熊明遇等人拟的捷报,泪眼婆娑。“快,速报太后、瑞王。” 慈安太后张嫣在慈宁宫弄了座佛堂,她每天早晚都要到佛堂祈福,还开始吃斋饭,显示诚意。 不用内阁通知她,和熊明遇发生激烈肢体冲突的刘元斌被派了回来,送信。 他没有要回被抢的鲁密铳,在朱慈炅面前拼命告山东兵和熊明遇的黑状,总之,粗通军事的刘监军都要比不知所谓的熊少司马强。 朱慈炅表示非常认可,刘太监你的确厉害,那就回京帮朕送封信吧。 张太后最近身体不太好,被儿子给气的,刚从佛堂出来,准备休息了,见到刘元斌十分意外。 “太后,皇上大胜啊。”刘元斌非常激动的磕头。 张太后微微错愕了下,接过朱慈炅的亲笔信。 “亲亲母后”的古怪称呼让她忍不住莞尔,朱慈炅表示战争已经基本结束了,他北巡长城后就会继续南下南直,让张太后不用担心,他身体一直很好,母后也要保重身体云云。 张太后又问起刘元斌战争的具体过程,刘太监毫不客气在太后面前继续告熊明遇的黑状。 这个没本事,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典型,眼看就要输了,皇上天神下凡,当机立断,给了鞑子雷霆一击,瞬间逆转。 月光中,张太后朦胧间仿佛看到了天启帝,天启帝拉着她的手,一脸得色的问她,“吾儿如何?” “还有什么消息吗?”张太后微笑着沉默许久,才又问刘元斌。 “有,景岳先生也封信要送给太后。” 刘元斌一度怀疑这个野太医有何资格给太后写信,要不是皇上也说要送,他才懒得理他。 结果让刘元斌大惊,张太后神色大变,几乎是抢过信,迫不及待的打开。 经过朱慈炅亲自指点的张介宾不能报喜不报忧,要都有才更可信。 所以,张介宾说,皇上呼吸山野空气后先天病根的确有些动摇,证明了南方养身的可行性,然后又表示,战场上充满血腥戾气,他很担心皇上染上。 皇上可以指挥战斗,但最好别让皇上接近战场,但他人微言轻,皇上不听他的。 张太后看后果然相信,觉得张介宾说的是正理,她凤目圆睁,回头看向李朝钦,刚要开口,一想不对,自己的人皇帝更排斥。 突然,她想起一个人。 “高起潜能走路了吗?” 第157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 第157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天光初亮,折腾了一晚上的紫禁城终于平静了下来。 由慧王朱常润、内阁张瑞图、成国公朱纯臣领衔的超过八千人的庞大慰问团,旗色鲜明,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出了京师,直奔蓟镇。 车马粼粼,兵甲环卫,除了保护大人们,最重要的是那两百万两白银的巨大赏赐。 两百万,当然是皇帝内库,毕竟是皇帝亲征,不能失了皇家体面,张太后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或许这就是熊明遇等人虚报战功的理由,让战后赏赐、抚恤等事情处理起来更方便,反正这是大明传统,再多上面也有折扣的。 朱慈炅虽然要了一批人来,但不知道他们来了这么多人,更不知道他们带了这么大一笔巨款。不然估计要疯掉,这么多银子会让他对军队的控制都减弱,喂饱银子的军队还有战斗力? 天亮后,朱慈炅决定不再等待各路迷路将军回归了。善后工作简单完成后,留了个游击驻守,他带着大军直奔遵化,并且让曹鸣雷和李若琏将投降的蒙古头人部队也直接押到遵化。 在他眼里,收复遵化已经不成问题。 陈震亨、满桂、侯世禄各领大军拱卫中军,此时依然有五万余人,虽然有两万多人都是满桂、侯世禄带来的新兵补充。 跟随中军前行的还有七千多罗圈腿,他们没有甲胄,也没有武器,甚至每个人的脚上都绑着绳子,他们最醒目的是额头上的两个烙印:“逃卒”。 一天前,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大明京营三千营的骑士,一天后,他们全部变成了苦役,服役三年才能免罪,再有逃亡,直接斩首。 似乎,小皇帝从来没有法不责众的说法,宁远全员罚饷,三千营除了跟随满桂参战的那个小旗,全员苦役。 战后统计的明军阵亡人数倒没有朱慈炅自己预估的高,也就四万多人,不到五万。 当然,还有三万多伤兵,以大明现在的治疗手段,这里面得至少损失一半。 朱慈炅再次行军的旅程刚刚开启不久,王坤就突然钻进马车。 “皇上,苏布地请降。” 朱慈炅愣了好一会,永乐短剑飞快敲击着坐垫。 “朕要将他碎尸万段,朕要烧了朵颜三十六部的牧场,朕要让朵颜部没有一个高过朕的活人。他哪来资格投降?他拿什么投降?” 王坤脸上露出苦笑,实话说,他也非常意外,但蒙古鞑子不总是这样出尔反尔,首鼠两端。他只能继续禀报。 “他已经绑了建州旗主代善和老奴之子多尔衮,另外还有一千八建奴。他已经向尤将军献出了遵化城,并且自缚于阵前,等候皇上处置。” 朱慈炅彻底呆住了,小眼睛茫然的看着王坤,久久不言语。 王坤想了一下,还是道:“袁督师的快马都没有他投降得快,辽东人马到的时候,尤将军都已经完成防务了。” “朕不关心这个人,反正是太后要砍他。”朱慈炅望着王坤,“这个苏布地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王坤知道朱慈炅不相信苏布地投降,就像你都抡起大锤准备砸石头了,石头突然变成稀泥了,换谁来也难受。 “苏布地投降应该没有阴谋,他的亲卫已经全部卸甲,三十六部首领和他四个儿子都陪着他在遵化蹲大牢。” 王坤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朱慈炅。“刚刚鹿继善托奴婢呈给皇上,说是孙阁老的信。” 朱慈炅本就不好的脸色更不好了,没有接信,试探着问道。“求情的?” 王坤摇摇头,朱慈炅只好看信,看完就一把揉成团。 “真正是岂有此理!朕都是战前才知道太后下旨锦衣卫捉拿袁崇焕的,今天这孙阁老从陕西写的求情信就送到朕案头了,真他妈的牛逼。” 方正化和王坤都听不懂朱慈炅的怪话,只好齐声道,“皇上息怒。” 方正化又补充道,“应该是信鸽,我们招募养鸽人的时候,就遇到有人说是孙阁老的人。” 朱慈炅很烦躁,他并不把袁崇焕放在心上,反正他已经让黄立极调人来了。他才懒得理会孙承宗远程操作的动作,陕西不平,别想回京。 让他有些慌乱,甚至是无措的是苏布地。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人,这个到底是什么物种,怎么可以做到阵营转换得如此丝滑的。 朵颜在戚继光之后就一直向大明朝贡,甚至算是大明在长城外的第一道防线,大明历任蓟辽总督跟苏布地的关系都还说得过去,对他多少有些依重。 历史上,袁崇焕被凌迟的一项罪名就是向苏布地售粮,事实也是资敌,当然也多少带有点欲加之罪。 谁也不能站在历史的角度批判一个人,任何人没有先知的眼光也很难预知苏布地会反,输粮拉拢只是常规操作而已。 朱慈炅就遇到了苏布地提前跳反,正是他向洪歹极让出地盘,才有了洪歹极的这次入寇,这和原本历史上差不多。 今年的苏布地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朱慈炅早就把朵颜部列入必须清算的目标,乳牙都要咬碎了的那种恨。 洪歹极太远,你丫可就在家门口,既然你宁愿被洪歹极软刀子减丁,也要背叛大明,朕也可以给你硬刀子减丁。 朱慈炅已经做好了再损失一两万人马的准备,甚至想好了要让关宁军上去狗咬狗,但现在你们来告诉朕——苏布地跪了。 还是四脚朝天,翻狗肚子的那种跪。 “朕还可以杀他吗?”朱慈炅有些茫然的问身边两位大珰。 王坤和方正化被问得手脚无措,他们哪里能决定这种大事,双双低头。 朱慈炅将手中捏成团的孙承宗信纸狠狠砸向前方,却又弹了回来,落在他怀里。 朱慈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朕是天子,大明天子不能随便杀人。父皇告诫过我很多次的,要杀也要让别人动手,何况苏布地还献上了两个足够份量的俘虏。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朕要好好安之,好好安之。” 第158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三 第158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三)夏秋之交的气候很反常,或者以后的大明气候都会反常了,昨天还是烈日炎炎,今天居然寒风萧萧了。 朱慈炅估计这温度起码降了二十度,都没有降过雨,光是吹吹风就能降温这么多也真是少见。朱慈炅出了马车,打了个抖,王坤赶紧拿出龙纹披风给系上。 朱慈炅小手躲在披风后,紧紧拽着,头都缩在一起了。 “近卫停步,叫熊明遇过来。” 熊明遇很快赶到,对皇帝拱手,“皇上。” “朕暂时不去遵化了,你先把大军带过去,安排好营地。要注意纪律,让他们千万别乱来,别猜朕的刀快不快。八月十五,朕要检阅各部大军,朕要在遵化郊祭此次因建奴入寇惨死的大明百姓和为国死战的勇士,你安排好。” 朱慈炅似乎身体已经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寒风,小手松开了披风,按住腰间的永乐短剑。 头上总角上缠的红绸带和身上小披风一起飞舞,小皇帝平静语气中的天家风范自然流露,好像此战之后,他已经不再需要所谓的金甲金盔来彰显武力。 “臣遵旨。” 熊明遇虽然没有下跪,但身体下躬的幅度绝对空前。 他也知道,正是皇帝看似鲁莽的决断挽救了他和大军,皇上乱战夜战的命令此时已经成为经典,事实证明皇上是英明神武的。 全国上下各督抚各卫所都要深入学习其中的战略思想,要深刻理解其中的高深智慧,要认真领会其中的军事哲学,要全面落实此战的指导意义。 熊明遇此时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总结分析,而越是脑补,皇上越是高深莫测。 熊明遇都转身走了两步,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脸疑惑。 “皇上说暂时不去遵化?” 朱慈炅正回望燕山,有些伤感情绪呢,也很意外他回来,点点头。 “怎么,熊侍郎要安排朕的行止?你想怎么安排?” “臣不敢。臣只是想知道皇上要去哪?安全问题——” “不用你操心。你把大军控制好,别乱跑,朕就是安全的。至于朕去哪,朕既然已经到了蓟州,朕自然要去看看战乱后的百姓。朕去哪不会告诉你的,别费心安排,你们安排的,朕未必去。” 朱慈炅打仗的时候觉得这位少司马废材一个,一度有要砍人的冲动,但打完了又发现,大明的传统制度还是不错,这位少司马真香。 反正让朱慈炅自己来处理大军中的各种事情,唉,没那个本事好吗。 而且,这不是一般人有的本事。孙传庭后世吹得凶,也远远不如好吧。 不过,人家孙传庭现在才刚上战场,想要他一步成神过份了,能有广济仓筹谋之功,其实已经相当牛皮了,自己不能拔苗助长不是。 父皇果然英明神武,就是不能随便砍人,一定要记住,那怕马桶刷也有他的作用。 五叔就是动不动就砍人,砍一个就离心离德一次,到最后敲鼓都没有人来了,朕一定要记住这血的教训。 所以,他妈的苏布地,你活了。 熊明遇很尴尬,行军中搞了一副软甲,套上外衣,今天倒是暖和,寒风吹乱了他发须,他在风中嘴唇张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地位不上不下,和皇上不远不近,皇帝走访民间,这是太祖才做的事吧?自己怎么劝?怎么阻止? 他不知道皇帝把他比着马桶刷了,否则肯定有大把的话要说。 熊明遇的浓眉大眼盯着朱慈炅的天真明眸,一时无言,四周只有风声。 朱慈炅突然展颜一笑,“熊卿,没什么大事的。洪歹极应该已经跑了,朕在大军后面还有啥问题?就是你这胡须怎么老是让朕看着不整齐,要不你还是剃了吧,留小胡子其实也挺好看的。” 熊明遇下意识的摸向下巴,“臣会考虑的。”说完马上警觉不对,这跟自己胡须有啥关系。 朱慈炅上前两步,拍拍他的手背,“去忙吧。这么近,有事朕肯定叫你的。” 熊明遇只得失魂落魄的转身,这个该怎么劝,徐阁老你还不过来吗? 皇上到时候看到啥不好的事,杀个人头滚滚可别怪我,我他妈就是一兵部侍郎。 朱慈炅走访民间,只选了近卫骑兵,步兵都不要,主要就是要突出一个快字,准备让地方官员都反应不过来。 但孙应元、周遇吉和骆养性、卢九德这几个家伙磨磨蹭蹭的,非要弄够三千整数,此时虽然洪歹极的“疯马阵”弄死了不少马,但缴获依然不差,凑六千马轻轻松松没点难度。 刚刚改道不久,袁可立、倪元璐、翁鸿业等人就追来了,让朱慈炅严重怀疑自己的近卫和文官有所勾结。 “皇上,遵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您亲自处理啊。” 袁可立飞身下马,两步就拦在朱慈炅和王坤的马前,那模样哪里像是年近七旬的老人。 “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朱慈炅冷着小脸,面无表情的盯着袁可立。 你这个无耻之徒,阴谋暴露竟然跟没事人一样,简直是脸皮比城墙还厚,你哪来的勇气在朕面前说话的? “朵颜的苏布地请降,只要皇上才能赦免他啊。”袁可立态度诚恳,涉及长城外的稳定,这的确是急要之事。 “多关几天怎么了?他自己要进去的。” 朱慈炅一脸不屑,朕杀不了你还不能让你多享受下牢狱滋味,不长长记性下次还不得跳反。 “锦衣卫扣押了袁督师,辽东诸军恐不稳啊?” 袁可立敢紧说另一件事,皇上要去稳定军心啊。 “怎么?是祖大寿不稳还是徐敷奏不稳?或者黑云龙也不稳?没关系,朕的大军未洗征甲,谁不稳就收拾谁呗。朕也想试试,朕不在会不会天下沸反?” 朱慈炅眼睛都不眨一下,文官恐吓皇帝的小伎俩,你也不看看面前的皇帝是谁?祖大寿等人疯了才回为袁崇焕出头,人家现在尾巴夹得紧着呢。 袁可立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是亲自指挥大军暴揍洪歹极和蒙古人的皇帝,这是直接解散神枢营并且将七千多人一起打为苦役的皇帝,谁敢不稳,稳得一批好不好。 “皇上,还有军功核实,抚恤发放都需要皇上朱批啊,这事可不能拖。”袁可立低下了头。 “你们先核算,当日夜战有不少人追出太远,现在还没有消息,都回来了再说,三天时间正好。” 说到这,朱慈炅突然想起了他的昭武卫大将,他转头问方正化。 “朱可贞这白痴不会真的在学李广吧?两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一广东人,就不该让他在北方指挥作战,补给也没带多少,要是在山林中迷路饿死,朕都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第159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四 第159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四)身为四朝重臣的袁可立,一样拿朱慈炅没办法,只能默不作声的跟着。真遇到事,他也能处理,避免皇帝直接出手,大开杀戒不是。 整个外朝,能劝动朱慈炅的人就不多,黄立极和刘一燝都只能算半个,张介宾或许成功几率都要比他俩高。 倒是来宗道其实在朱慈炅心里的地位相当高,他不敢跟他顶牛的,有点回避这老头的意思。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天启的托孤,来阁老也的确不负天启所托。 在天启生病后,曾经为朱慈炅指定了两个人,但天启刚刚驾崩,另一个就露出獠牙,朱慈炅在朝中可以依赖的老臣就只剩一个了。 就是这来宗道吧,其实一直只是个词臣,实务能力实在是有限,入阁时间也并不长,智商虽然在线,但迂腐也有得一说。 当然朱慈炅就从没有想过要完美无缺的臣子,如果真出现这样的人,朱慈炅的第一想法绝对是要先砍了他。 朱慈炅一路前行,随意调转方向,没有人知道目的地,但朱慈炅越是前进越是暴怒,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一路经过了七个村寨,七个村庄都被摧毁了,倒不是完全没有人,少数几个活人也都被朱慈炅的近卫骑兵吓跑了。 他每次站在废墟前,就总是忍不住拔剑,他手里不算苏布地还有差不多一万俘虏呢,朱慈炅想把他们全坑了。 “皇上,那几个泥腿子就躲在这林中,末将这就去把他们抓出来。”孙应元一直没有遇到人,也有些愤怒了。 朱慈炅扬起手中短剑就敲在他甲上,“你敢!试试看朕会不会先砍了你。” 朱慈炅让谭进抱自己下马,开口问左右,“谁身上有银子?” 这却让身边的贵人们为难了,还是孙应元站出来,那夜他在战场上摸了好几个蒙古头人,新六卫的缴获归公在皇骁卫,尤其是夜不收中并没有严格执行。 朱慈炅看着孙应元递过来五个荷包,里面竟然有支金钗,一脸深意的看了又看他,把孙应元吓得半死。 “林中有几个人?” “四男三女,好像还有两个小孩。”孙应元赶紧开口回答,皇上不说话太吓人了。 朱慈炅让孙千户估算了十一两碎银,提着荷包就走到了林边。 “眼前这个小孩是你们的大明皇帝,不用怕。鞑子已经被我打跑了,你们出来好好生活吧。相逢就是缘分,这里有十一两银子,朕送你们重建家园的,孩子多给了一两。你们一会出来分了吧,不许抢哦。” 朱慈炅高声向林中喊话,将荷包放在脚下,转身上马,挥手离开,继续去找下一个村庄。 身后一边静默,马蹄声走远,林中很久才有一个身影来到小皇帝刚刚站立的地方,捡起荷包,掏出银子用牙使劲咬了咬。“是真的。” 几个男女这才抱着小孩跑出来,失声痛哭,向着朱慈炅离开的方向跪倒。 “皇上万岁。” 山风裹着哭腔在树林里打转,那声“万岁”撞碎在断墙上,激起一片鸦鸣。 鞑子和建奴的祸害非常之大,朱慈炅大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正常的村庄,其实主要也是朱慈炅一直在官道附近打转,可是官道十里无完璧。 直道傍晚时分,哨兵突然发现远处山沟里的炊烟。 炊烟处的山路非常难走,骑兵全部只能步行,翁鸿业这个时候福至心灵,向朱慈炅道:“皇上,要不让下官先去探路,锦衣卫过去,人又吓跑完了。” 朱慈炅从善如流,颔首允准。文官们虽然总不想让他看到真实的情况,但文官不会把人吓跑。 漫山的栗树已经结出了青色的果实,这场景让朱慈炅眼前一亮,赶紧吩咐小去,小心走路,别让马伤到栗树。 村民们已经来到村头,在三个老者的带领下,激动的向朱慈炅跪迎,山呼万岁。 朱慈炅连忙让人扶起,口中只说。“打搅了。” 锦衣卫率先进村布防,骑兵将马安置在一片刚收割的粟田。 老者打开了他们的小祠堂,村人姓窦,居然是窦禹均的后人,就是《三字经》中那个“教五子,名俱扬”的窦燕山。 朱慈炅很客气的给文化名人上了一柱香,把老者们都激动得泪眼迷蒙,语无伦次了。 不亏是“有益方”的窦家,村中竟然大多读过书,见帝有礼。只是他们这一代不是很争气,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在县上做事,已经很多年不回老家了。 但是,有知识的人就是不一样。 此地偏僻,几乎没有人愿意进他们的山沟。自从躲进这里,他们已经传了五代人,在战乱不断的蓟州,他们几乎算是安居乐业,很有生存智慧。 而且,村里居然并不穷困,看到漫山的栗子树,朱慈炅已经有预感。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和朱慈炅也扯上了关系,他们种的黄芩、柴胡的最终去向就是皇家福德。 他们也开发了粟田,种黍稷和大豆,当然,村里两百口人,他们的粮食主要还是靠买。 村里还有几个年轻人经商,地理虽然封闭,但信息并不封闭,知道朱慈炅的登基,知道朱慈炅是个三岁娃娃。 但一见之下,才知道皇帝为什么是皇帝,自家三岁的光屁股小孩谁有皇帝懂得多啊,那是紫微降世,是神仙下凡好不好。 皇帝很可爱,很和蔼可亲,但袁可立那官威,王坤那富贵,飞鱼服的霸气,孙元化的杀气,还是让他们战战兢兢。 “不用特别破费,和你们平时一样就行。朕出门带的银子可不多,你们要真宰几头羊,朕到时付不起钱,被人笑话吃白食可不好。” 朱慈炅拦住了窦老村长也是窦老族长喊人宰羊。 “这怎么能行,别人会笑话窦家不知礼数的。” “就是,平时就是商人们进村我们也会杀羊的。” “对,老二媳妇,我养的那头王八也捞起来,一定要让皇上好好品尝一下我们老窦家的风味。” 什么鬼?自己这么小,就要用王八补身体吗?这三个老头真是离谱。 “三位老人家的好意,朕心领了。我们刚从战场上下来,你问问他们,这段时间吃马肉都吃吐了,我们吃点清淡的清清肠胃就好。他们也带了干粮的,真要敞开吃,你们这个村可养不起这么多人。” “皇上你说的什么话,最近蓟州的粮食都降价了,我们村供你们吃一顿,完全没有问题。” 朱慈炅脸上的笑意瞬间收回,聪明的袁可立也立即意识到问题,目光凝固在小皇帝身上。 蓟州的粮食都降价了? 蓟州的粮食降价了? 一直在打仗的蓟州的粮食凭什么降价? 第160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五 第160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五)山村中的晨雾比平川上要浓郁不少,王坤牵着朱慈炅顺着山沟里的小溪去看窦家挖的大池塘,三位窦家老者和袁大人等人都恭敬的陪同。 王坤对于溪边的鸭粪厌恶不已,单是臭味就受不了,又不能让朱慈炅踩到,还要小心翼翼的一直盯着那一坨坨,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 朱慈炅却对鸭粪十分欢喜,“窦老丈村里还有人养鸭,养得多不多?” 窦老族长连忙回话,“是十七家媳妇的陪嫁,这几年就她家养鸭,好像有二十多只吧。皇上要吃鸭吗?我这就让人去杀。” 朱慈炅连忙拉住他,这三老头能把皇帝吓一跳。 “朕不吃鸭,朕的意思是,你们条件允许其实可以多养鸭的。这养鸭的好处太多了。朕最看中的是,鸭和蝗虫都是在水边生活的,蝗虫卵一般也都在水边,鸭的食物就包括了蝗虫卵,它们能自己把蝗虫卵挖出来吃掉。在大规模养鸭的地方,本地蝗虫很难成灾的。而且,鸭子一身是宝啊,鸭肉很美味,鸭绒是非常保暖的东西,便是鸭粪,你们若能收集起来,可能也能让栗树增产,栗子更香甜。” “皇上圣谕,小老儿一定照办。”窦老族长连忙躬身。 袁可立皱眉不已,皇帝对这三个老头太好了,都还没满六十呢,这是逾礼。说白了,他们都是草民,皇帝说话哪敢不跪的,面对一个县令都不敢。 朱慈炅看着眼前颇具规模的大池塘,这是窦家能够在山沟里生存的基础,是他们迁居此处的祖辈一块石头一兜泥生生挖出来的,是华夏文明改造自然的精神传承。 不过,朱慈炅看着前方山上的危石古树,还是皱眉不已,这个山沟太危险了,难怪没有人要。 “窦老丈,朕对令祖将这片荒山地改造成如今模样的勇气深感敬佩。但,朕其实不太赞同你们继续生活在这里。” 朱慈炅小手指着远处危山,“你看看这山,一场山洪一场泥石流或者一场地震——” 朱慈炅说到地震,心跳都加快一下,稍顿之后才继续。 “让村里老人留守祖祠,传承先辈们的勇气,让孩子们都迁出去吧。这场战争外面会有很多无主之地,以你们的财力置地也不是难事,遇到战争你们也可以躲回来。你们全村继续生活在这里,朕很不安。” 窦老族长连连点头,“我们家十一也是这样说的,小老儿就是有点舍不得。” 朱慈炅笑了,一个以经济作物传家,还有人经商读书的家族,怎么可能看不到危险,以前或许只是没有机会吧。 朱慈炅也算见识了这个有些不一般的小家族的生活,实话说,很难得很不错。天下皆如此,朱慈炅就可以称圣了。 可惜,这天下不是处处都是这近乎隐世的桃源。 朱慈炅正要致谢辞别,再找找其他地方。周遇吉和手下提着三个人,远远的走了过来。 “昨夜这三个人试图进村,被末将手下抓了。三个人都不姓窦,还说是村里人,窦老丈你来认认。” 窦老族长看清三人后,连忙开口,“将军误会了,高子是三妞家男人,就是我们村的。这两位也经常过来的,崔先生是盐商,杜先生是药商。” 这破地方,谁没事会来,周遇吉当然知道多半这三人跟村里人认识,但他就是要找个理由把他们关一晚上,降低安全风险嘛。 关你怎么了,谁叫你天黑了还在赶路的,一声误会就解决的事。 三个人看到大量骑士、锦衣卫、太监、红袍文官,这阵容早就懵了,根本不敢说说话,尤其是众星拱月的那个小娃娃。 皇上在蓟州啊,该不会吧,不会吧? “你们快过来给皇上磕头。”窦老族长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三被人关一晚上的事,给皇上磕头才是正事。 三个人早站不稳了,顺势下跪磕头。 余光瞟见皇帝远远看着自己,崔盐商扯着自己黑稠,脸色煞白,要命了,自己没资格穿绸缎啊。 “免礼,都过来吧,朕正好有些事想问问你们。” 朱慈炅找了池塘边一块青石就要随意坐下,王坤哪肯,拂尘飞快清扫,还摘了自己的帽子给皇上垫座,走得急,好多东西没带。 朱慈炅愣了下,反而不坐了。 窦老族长冲后面好奇远远跟着的小孩们喊了一声,“二十五,去拿几个苇垫来。”一个小孩立即如风般跑了回去。 待三个商人走近,朱慈炅很和蔼伸手。 “找个地坐吧,朕不尚虚礼。你们要是站着,朕仰着头跟你们说话,还脖子疼。” 三个人互相看了眼,只好遵旨,跪坐在皇帝身边。毕竟是出门在外的商人,不敢逾矩,皇上或许真的肚量很大,但皇上身边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找他们无数麻烦。 “说说你们的生意经。蓟州刚刚打完仗,或许还有些鞑子散兵,哪里来的胆子这么快就准备恢复生意了?” 崔盐商一脸讨好的笑容,是个能说的人。“托皇上鸿福,这仗不是打赢了吗。那些鞑子散兵都是赏钱呢。” 朱慈炅咯咯笑了,点点头。“蓟州本地的?” “不是,小人和老杜都是天津的,小高才是蓟州的。”崔盐商神态更加恭维,也不敢说谎,万一一会来个人查路引怎么办。 “哦,长芦的,听窦族长说你是盐商,私盐吧?”朱慈炅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这崔盐商。 崔盐商赶紧磕头,把头埋在地上,“皇上,小人有盐引的,不是私盐。” “别紧张嘛,私盐也无所谓。大明皇帝还太小了,就算要管,也只能砍巡盐御史,管不到你们的。”朱慈炅轻笑一声,“你既然有盐引,应该算是大盐商了?” 崔盐商赶紧摇头,“皇上,小人是水脚商,年景好的时候,一年也最多三百引,哪里大啊,混口饭吃。” “什么是水脚商?”朱慈炅非常好奇。 这盐商的问题虽大,但朱慈炅并不放心上,等朕到了南京,沿海开它几十个晒盐厂,叫你们这帮奸商知道什么是官方资本的力量。 到时候比私盐还便宜,还全是细盐的新官盐,你们拿什么和朕争,刀子吗?那倒正好。 “就是负责承办短途运输销售的,小人主要就是走蓟镇。”崔盐商苦着脸,让自己显得更可怜。 “一引官盐赚六两,三百引,你一年也有一千八百两,就算除去力工的也不少了。何况,你别告诉朕,你只卖官盐?” 崔盐商三魂七魄都吓掉了一半,“皇上,没有啊,你被人骗了。绝对没有,就算私盐也没有。”崔盐商也豁出去了,“盐大使,巡检司,盐头,地头都要上供的。长芦是小引,我的三百引更是分引,小人辛辛苦苦一年,最后能有三百两落袋都要谢天谢地了。” “这倒是实情。”朱慈炅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点头对崔盐商表示充分理解,接过窦族长递来的苇垫,将王坤的帽子拨到一边,自己垫好,坐了下来。 “朕有意办个日月商会,邀请天下商家加入,直接在商会交税,当然商会本身也要收会费。商会发放金银铜铁四色会牌,凭此牌可以行商天下,无需再纳税,就算有胥吏小人为难也可凭此牌向当地锦衣卫求助。当然,商会要诚信经营,依法行商,违规者也会被收回凭证,开除出会。你们看看,这个商会是否可行?对你们有没有吸引力?” 第161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六 第161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六)山沟里人声寂静,有山风拂过池塘水面卷起的涟漪,还有溪水渐渐和山柏摇曳。 日月商会? 神他妈日月商会,你不如直接叫大明商会。袁可立一脸惊骇,胸膛起伏,老枝乱颤。 他竟然有种想冲上去,一脚把小皇帝踢进池塘里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怎么滴,只允许你皇帝大逆不道,大臣们不能大逆不道吗? 皇上你考虑清楚了吗? 你这是乱国家根基! 商税是地方政府运行的基础,你直接收了,还用锦衣卫保护,那地方怎么办?大家都喝西北风吗?天下那么多胥吏的工资怎么发?谁来做事?国家还要不要了?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持国以静?你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天下大乱的。 哪个王八蛋給皇帝讲的商事?谁让皇帝有这个想法的? 方正化,你这个瞎子瞪着老夫做什么?是不是你? 提剑老夫就怕你了,有本事你来捅。 皇帝这么聪明,全被你们这群阉人教坏了。 山风掀动袁可立官袍下摆,露出磨破的靴底,袁可立五内俱焚。但实在不想在草民奸商面前失态,紧紧咬着嘴唇,隐隐都有血迹渗出。 皇帝身边的三个小商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互相对视,也激动到几乎失态,他们怕交税吗?当然不怕,大明那点商税简直不值一提。 关键是重复收税啊,钞关、过坝、门摊、市肆、塌房,还有他妈的火耗,牙税。 尤其是市肆门税,是地方政府收的,没个标准,衙门有钱的时候少收,没钱的时候能直接让人关门。还有胥吏们打着收税的旗号,各种莫名其妙的税。 如果加入这个商会,直接在商会内部就交税了,其他地方都不交,天下商人打破脑袋都想加入进来吧。 可行,太可行了。有吸引力,简直太有吸引力了。 皇上直接收税好,减少中间的贪官污吏,我们保证绝对不偷税漏税,皇上万税。 “皇上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崔盐商率先发问。 朱慈炅含笑点头,“不过,这个日月商会牵涉颇多,到时可能会有更多细则,税法可能也会改变,甚至可能不会全国通行,会先在个别省份试点,再慢慢推向全国。当然,商会便商利民的宗旨不会改变。” 崔盐商竟然落泪了,“便商利民好,便商利民好。我早就说过,皇上是好皇上,就是那些大人们欺负皇上幼小,欺下瞒上,才搞得天下不好的。” 朱慈炅咯咯笑了,“对啊,朕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很多事,朕实在是看不到。不过,朕与万民同恨那些贪官污吏,只要发现一个,一定处理一个。” 崔盐商的头更低了,目光中竟然对朱慈炅流露出关心之意。“皇上太小了,不应该这么小就上战场的。皇上要健康长大才是,我们老百姓都会为皇上祈福的。” 朱慈炅突然觉得奸商也可爱了,点头回应,随口问道。 “你俩是天津人,你们觉得朕留在天津那个杨嗣昌和以前的登莱巡抚袁可立比起来如何啊?” 问完,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袁可立。 “袁抚台可是仙人,杨都督人称剥皮。”崔盐商见皇帝可亲,也放下了些防备。 “哦,这个怎么说?” “袁抚台高高在上的,哪管我们这些小商人,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仙人,比城隍厉害,但没有城隍有用。杨都督到是管我们,不瞒皇上,我还见过杨都督,还喝了他敬的一杯酒。就是这杯酒太贵了,整整二十两。那张天津抗虏义民的废纸,小人出门就扔了。” 朱慈炅很高兴让袁颗粒听到了他真正的官声,仙人这个比喻太贴切了,仙人板板!倒是杨嗣昌让他微微错愕了下,这是抗战募捐? “怎么?后悔捐款了吗?鞑子真到了的时候,未必认得你们。做商人要做一个爱国的商人,有国才有家,国家不安,哪有你们的行商环境?面对外敌入侵,任何时候都要做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才是我大明好男儿。记住了,别编排你们杨总督了。” 崔盐商连忙磕头,“小人明白,小人也不后悔捐款。不过,杨总督剥皮的外号不是我们编排他,是他真的剥皮了啊。” “哦。”朱慈炅大感震惊,杨嗣昌这么狠?“怎么回事?” “是天津左卫的一个总旗。听说是护送一批太监宫女,结果被鞑子吓得直接跑了,张将军只救回来三个小宫女,其中还有一个直接跳河了。杨都督把这几十人全砍了,那总旗更是直接剥皮。当然该杀,但剥皮就太凶了,现在天津上下都怕他。” 崔盐商说着杨嗣昌,但朱慈炅轻松的脸色瞬间凝固,凶狠的目光扫向王坤,方正化。 当日让他们查房袖,他们的回报是,房袖的确是离开了天津,但没有消息,不知去向。 好一个没有消息,连天津商人都知道的事,他们居然是没有消息。 这是朕的忠仆? 王坤和方正化也瞬间紧张了,王坤的拂尘穗绞成死结,方正化的剑鞘磕着青石。他们没有想到皇帝走访民间,会发现有问题的是他们。 是的,他俩知道房袖的遭遇,但他俩的选择是瞒着皇帝。 发生这种事之后,照规矩,房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皇帝身边。但房袖和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皇帝极可能为房袖打破这规矩。 方正化的意思是,等她俩死,王坤同意了。 毕竟已经有一个跳河自尽了,房袖二人肯定也会为了清白自尽。 他们派了一个人去看了眼两个小宫女,然后就消失不见,不理不睬,那意思已经暗示得不要太明显。 房袖刘娥你俩快点死了,你俩死了,大家都好。 当然,这事瞒着皇帝可以,任太后一定要报告。不过任太后已经去了南直,李实的信鸽又没有弄好,这一去一回,房袖二人应该已经冷了。 什么,你说大家好歹同事一场,两个人平时没少磕过人家的西瓜子,没少喝过人家热汤冷水,彼此应该有感情。 对不起,方公公和王公公都是无情的鸡弃人。 可惜,杨总督和两位大珰的认知不一样。 这两个人活着,他才有希望,死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老婆孩子街坊邻居全出动,各种心理治疗,人情安慰,坚决不能让人死在天津。 张名振倒是没那么多算计,很有人情味的单纯的不希望自己的熟人因此自杀,死一个已经让他睡不着了,这两个怎么还能死。 就是吧,他就是一武夫,这种事,他处理不来啊。 第162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七 第162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七)从窦家沟离开回到官道,朱慈炅一直被谭进抱着,贴身护卫也换成了卢九德。 皇帝一路没有说话,但方公公和王公公同时慌了,所有内宦全部变了脸色,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被嘲笑为仙人的袁可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妨碍他幸灾乐祸。 “山中阴霾之气太重,还是外面平川好,阳光普照。” 朱慈炅心情低沉,忍不住讽刺。 “可是山中更适合修行,袁仙人不想飞升了?” 袁可立大怒,正要回怼,东厂副督纪用抱着大批文书跃马而至,“皇上。” “免礼,整顿下队伍。有什么重要的事?” “李化梧指挥、汪起龙指挥联手夹攻洪歹极,阵斩岳托,洪歹极仅三千余人遁逃。但,我军也伤亡惨重,李化梧指挥阵亡,温如孔指挥重伤。” 朱慈炅接过战报,“骑墙冲锋”第一次出现在大明的战报上,七十比一百,朱慈炅有点懵。 这不是历史成功经验吗,不是最多四十比一百吗?怎么大明就不行? 唉,骑兵训练时间太短了。也不对啊,昭武卫的骑兵和骧云卫都是原来京中各卫和三千营的精锐啊。正是因为三千营的敢战精锐都加入了骧云卫,才有了这只京营骑兵一上战场就当逃兵。 不是朱慈炅自己要搞新六卫,三千营也不会垮得这样彻底,你把人家能领头的人都勾引走了,剩下的不就都是废物,谁敢带这些废物打仗。 三千营一个被贬为先登敢死队的千户就是这理由,不过遵化一矢未发,他们白哭一路了,至少现在还活着。 朱慈炅手指抚摸着战报,战报上的墨渍早已经风干,指尖划过阵亡二字,却像在抚一团血水,冰冷粘稠,让眼睛都雾蒙蒙的了。 朱慈炅记得李化梧的大儿子好像就在昭武卫中,此时应该在解学熊手下。 这小子不喜欢骑兵,想当炮兵。天工院站岗的时候还和朱慈炅说过话,问能不能调到雷霄卫。十五六岁的孩子总是很叛逆的,这下你老子没法打断你的腿了,你可以安心玩炮了,但你老子的荣誉需要人继承。 李家老二没长成,老三才九岁吧?不管,把李家老三叫来,朕不会亏待自己人。 昭武卫里最有儒将气质,关公一样美髯的李化梧一次冲阵就没了,这他妈是朕断的第几把重启短剑了? 战报下面喻南玉的名字再次让朱慈炅心尖一颤。 朱慈炅小脸竟然出现了一抹小孩嫩脸皮难有的扭曲,沉默着接过其他文书。 第二封倒是好消息,朱可贞终于出现了。 好家伙,这小子竟然去端洪歹极的秘密补给了,而且还大获成功。投降并为他引路的叫西林觉罗·雅尔纳,是阿济格的亲信佐领。 奇功议授副将,什么鬼?朱可贞都不是正经指挥使,如果拿到卫所体系里,他也就介于游击和参将之间,手下一个投降的人,官职比他还高,不可能。 再说,西林觉罗氏是什么鬼?没听过,正宗爱新觉罗氏的俘虏还有两个呢,朕考虑考虑再说。 内阁送来两百万两? 朱慈炅仿佛听见银锭砸穿国库底层的裂响,那里留下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吞噬。 妈的,朕一心想要打造的军功荣誉体系又毁了?把打仗弄成做生意,满饷无敌,不给钱不开拔是吧? 真他妈大方,黄立极你就一点也不考虑以后了是吗?大明财政支持得起这种花钱吗?不是你的钱是吧,你觉得打完这一仗就天下太平了是不是? 估计全军上下都知道了,现在这士气肯定能荡平洪歹极,问题是朕伤不起啊。 银子堆出来的士气比雪化得还快,九边的风一吹,满地只剩贪欲的碎渣。 你支援的后勤,很给力,但是这是透支国力,打完了赶紧恢复正常啊。 强行扭合在一起的肌肉看似强大,但酸痛甚至骨折你没有感觉,不能自知吗? 龙袍袖口里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朱慈炅忽然觉得这江山真的像极了漏水的破船——补了东墙,西墙又塌。 朕要敢扣扣嗖嗖,刚得到的全军拥戴估计立即崩盘。 而且,还会是全世界都不理解,打了胜仗不就是应该马上发钱吗?朕要说一句不发,别人会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门夹了。 可大撒币不是这样撒的啊,你这银子一到,九边物价马上飞涨,富的也不是朕的士兵,而且说不定他们还会因为银子更穷困。 黄立极,你大爷的就是个棒槌,一点经济常识都不懂。 唉,算了,老子也别想那么远了,没钱了再找就是。 等你黄立极死了,朕要是还是穷光蛋,一定先搬你家。 还有一堆战报和乱七八糟的事,朱慈炅粗略扫了一眼,抽出东厂锦衣卫情报的部分。看了眼倪元璐和翁鸿业。“你俩拿去,整理个意见草案出来。” 这分配工作,出宫前是刘一燝在做,出宫后是王坤、方正化在做。 此时的朱慈炅却怕了,一个三岁皇帝,太容易被人弄成聋子瞎子了。 他自认为对待这两位已经够好够真心了,没想到还是喂了狗。 历史记载方公公可是壮烈殉国的忠臣,但朱慈炅要是还相信历史,这皇帝就算白做了。 刘瑾也不是一天养成的。 方正化正在他妈的刘瑾化,历史上的他哪里来的现在的地位,皇帝身边最早的两个奉使太监,身兼数职,前任乾清宫大总管。 尤其是朱慈炅为他亲手杀了吴孟业之后,连身份显赫的慈宁宫大总管徐化元也被赐死,方正化在皇宫中的地位简直如日中天,王体乾都要避道,魏忠贤都没有这样的势。 王坤虽然已经接任了内厂总管,是乾清宫的副总管,但行事居然也要看方正化脸色,要知道,方正化现在的头衔只是一个御马监少监兼密卫主管。 他抱着剑往朱慈炅身边一站,所有太监为他是从。方正化的影子投在地上,竟然比朱慈炅的影子还长。 或许,这是正理,朱慈炅太小了,但是,皇帝心中有自己的歪理,那怕是影子也容不得遮掩,无论是谁。 一个保安队长居然可以决定大明董事长哪些事可以知道,哪些事不用知道,太讽刺了。 看着已经收拾好了的近卫,朱慈炅冷漠的声音传进谭进耳中。 “去开平中屯卫,朕今天要去李成先副将家里,他的棺椁带了吗?” 第163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八 第163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八)开平卫,太祖时在蒙古,早已经内迁,变成了屯卫,是隶属于蓟镇防御体系的一环。其轮戍包括喜峰口、冷口关、燕河营和燕山。 指挥使便是李成先,李家的世职不过是百户。但李成先考取了武进士,又曾跟随孙承宗、袁崇焕先后立功,早已经升为副将。 朱国彦曾带领他拜见过朱慈炅,此次洪歹极入寇,王元雅命令他弃卫城守蓟州。他走得急,老娘老婆孩子全留在卫城,是他出征时最大牵挂。 他一直被围在蓟州城中,外界消息知道甚少,朱慈炅告诉他开平卫城未失时,这硬汉模样的副将竟然哽咽,让朱慈炅很有印象。 燕山一战,蓟镇这边人马是最早接战的,十不存一也不为过。战后找到的尸体中,李成先是职官仅次于朱国彦的,身中十七箭,脸都被射烂了,差点认不出来。 他算是从小在蓟州长大,是少有的本地大将,朱慈炅就想亲自把他尸体送回来,顺路看看大明屯卫的情况。 朱慈炅进卫城时,近卫前锋早就接管了卫城。偌大的卫城竟然只有老人、妇女和孩子,她们跪在道路两旁,迎接大明皇帝,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 “留守百户呢?”朱慈炅很愤怒,居然有人失职翘岗。 “抓免税奴去了,还没回来。卫城里只有几个老兵。”周遇吉老实禀报,整个队伍的气氛都不对,他当然也感觉出来了,更老实了。 朱慈炅皱着眉头,“什么是免税奴?” 周遇吉瞪大眼睛,啊,皇上不认?吞吞吐吐的开口,“皇上不是说,一具建奴尸体终身免税吗?” 朱慈炅眉头更皱,“是啊,朕说的是百姓,他们是军人,为国杀贼不是军人天职?他们也想免税,想屁吃呢想。” 周遇吉拍了下胸口,还以为皇上要赖账呢。“可是他们可以把尸体卖给百姓啊,只有没有铳伤谁也无法分辨不是。” 朱慈炅的小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唇无声张合。 洪歹极带来的建奴数量经过最后确认是两万四,他只逃了三千多人,遵化还有一千八,广济仓干掉了一千八,斥候战弄死了一千多,可是燕山战场上最后清理只有九千二建奴尸体,再算上天台山的三千四,还有三千多人不知去向。 中军还一度以为洪歹极另有埋伏,疑神疑鬼,派了好多人好几次去找失踪的建奴,一无所获。 现在,朱慈炅已经猜到结果了,肯定有人清理战场的时候把完好的建奴尸体藏起来了。 能在这种规模的战场上无声消失,少数人可以做到,只要超过一百人就绝对不行。如果可行,朱慈炅真要佩服洪歹极的手段了,你可以玩战术穿插了。 怪不得后勤营干活突然无比勤快,偌大的燕山,居然一天就打扫完了。这要是晚点,挖出来也臭了,不值钱了。 朱慈炅都不知道应该哭应该笑。三千多人免税,还能接受,就是不知道这三千多人名下会多出多少东西,别搞得太离谱。 朱慈炅看着道路两旁的孩童都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自己,不觉得他们无礼,脸上挤出善意的笑容,心底却已经浸透悲伤,这些孩童的父辈大部分都回不来了。 进到卫城中一座丈二高门前,一个七十多岁的白发老妇人手牵一个两岁男娃领头跪在门口,身后尽是一群妇人女娃。 “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突然有种杨门女将的既视感。老妇人身穿正式的诰命红装,那是李成先宁远大战时为她挣下的恩荣,是天启爸爸赐下的,此时这抹红却非常刺眼。 朱慈炅让卢九德抱自己下马,虚扶老妇人。“老夫人免礼,请起。” 老妇人有些意外皇帝似乎只叫了自己起身,正要开口,朱慈炅已经侧身避道,身后双马引车出现,一具大黑棺椁缓缓向大门移动。 老妇人瞬间脸色惨白,那一车的黑和她发间的白,让朱慈炅非常心慌。大明没有皇帝亲送棺椁回府的故事,朱慈炅也有些茫然。 有士兵高唱:“大明镇守蓟镇副将军,开平中屯卫指挥使李成先将军回府。” 场中妇人顿时哭声一片,更有一妇人失声开口询问,“仁忠呢?” 朱慈炅微愣,低头小声询问周遇吉,“是谁?” “李将军长子,也在燕山,但应该没有特别收拾。” 朱慈炅突然震撼无语,怎么还有这纰漏。“李仁忠多大?” “十六。” “李家已经没有成人男子,你去安排人帮忙。” “皇上,还有一个,是长房长孙,叫李仁泽,就是卫城留守百户,今年二十四。”周遇吉整理过李成先资料的,话虽如此说,但他还是叫了不少人进府帮忙。 李母一直安静站在府门口,府门上的朱漆铜环被进门的士兵无心撞动,击打在门钉上,响起清脆的叮叮声,让空气不至于沉默。 很久,她才向小皇帝躬身,“皇上是要到卫署还是要进李家?” 朱慈炅愣住了,此时的他竟然有点不敢进李家了,他苦涩的开口:“我到李家坐会吧,等他们布置好灵堂,朕给李将军上柱香。” 李母点点头,在前引路,“皇上请。” 但她刚刚起步,就是一个趔趄,要不是卢九德手快扶住,就要摔倒,将她身后的朱慈炅惊得出了一头冷汗。 李府还是很大的,穿过仪门正厅,到了中庭,还有一块青石武德碑,朱慈炅在武德碑前驻足。 “皇上,这正面是成先父兄的战绩,他害羞刻背面呢。” 李母言语间恢复了些元气,李成先的棺椁要停放正厅,她只能引皇帝到书房,不过小皇帝似乎也以死者为大,并不介意。 朱慈炅点点头,“尊夫到过朝鲜啊,不过似乎他是千户,怎么你们家的世职变成了百户?” 李母苦笑,“皇上要听真话吗?” “夫人请讲。” “老身可不是夫人,是淑人。” “很快就是了。” 李母微微错愕了下,泪珠无声滑落。 “官面上先夫是贪污,实际上大约是多嘴,帮南兵说了些公道话,犯了众怒。” 朱慈炅点点头,“你长子战死在萨尔浒,次子战死在沈阳,幼子而今又战死燕山。朕都汗颜了。” 李母摇摇头,“没什么,这是李家的命。不过老三就是比他两个哥哥强,燕山我们终于打赢了是不?” “是的,赢了。”朱慈炅攥紧常服,突然哽咽。 第164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九 第164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九)一次送归烈士遗骸,纯属朱慈炅自讨苦吃,一惯自信的他几乎是狼狈逃回卫署的。 所谓的皇恩掩埋不了一屋孤寡的悲伤,两岁就已经是锦衣卫千户的李仁度话都说不清楚,那句“为皇上效死”的稚声,彻底击溃了朱慈炅的矜持。 李家的哭声迅速让整个卫城飘白,甚至朱慈炅都不知道,这开平中屯卫出征的两千六百八十七人中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但李成先的家丁肯定是全没了。 朱慈炅坐在曾经独属李成先的座椅上,椅子有点年份了,说不定前任指挥使就在用。 朱慈炅坐上后就听到一阵吱呀声,他的脚依然够不到地,但没有晃动,身体一直紧绷着。 朱慈炅静坐了很久才开口,“把我的笔记本拿过来。” 身边的谭进和卢九德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 谭进虽然一直在朱慈炅身边,但他进宫后地位一直很低,捞到内书房读书机会的时候都快二十了,后来自己也放弃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没文化的。 朱慈炅继位后,身边人都一步升天了,只有谭进觉得自己没啥文化,脑子不够聪明,一直负责守门,安保。 张太后就觉得这个人粗枝大叶的,不堪重用。当然,除了王坤,朱慈炅身边就没有人得到过张太后好评。 卢九德倒是很机灵,诗词歌赋都有涉猎,最近据说还连武经七书、纪效新书、武备志等都背熟了,是准备向郑和看齐,很有理想很有志向的年轻人。 卢九德这次还真正上过战场,有过真正的杀人爆头经验,虽然那滋味并不好受。天天都做恶梦,一吃饭就想起被自己砸爆的脑浆,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好睡不好了,直到燕山开战才勉强恢复。 他武功比王坤方正化谭进等人差远了,可后面这几个全没有亲自动过手,唯一算有实战经验的是方正化,一个人也没杀掉,还差点被弄瞎。 朱慈炅劝说高起潜的话,高起潜听进去没有不知道,但卢九德明显是想要往这条路上闯了。 朱慈炅看着两个人无措的样子,才想起来,两个人都不知道笔记本是什么。 谭进虽然一直在身边,但基本就是个混子,卢九德是广济仓之战杀疯了,得了严重的战场后遗症才回到自己身边调养的。 “去把王伴——那两个狗东西叫进来吧。” 王坤和方正化都在朱慈炅面前跪下了,朱慈炅也没有叫他们起来,他居然找到了李成先留下的一本账薄,手下借他钱的。 这账薄老厚了,但他居然没有给他夫人,签字手印都乱七八糟的,有些划掉了,更多的没有。 还有些是李成先自己划掉的,因为他在后面补充了几个字,广宁战死,口外战死等。 按照李成先的规矩,这次恐怕要全划掉。 李成先是屯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搞钱很容易,大明每年的辽饷也有他一份,查出他贪污朱慈炅一点也不会意外。 否则他凭什么养八百家丁,这实力在副将这级相当厉害了,很多副总兵都没有。 李家也明显很有钱,要不他丫的居然有两个小妾,李仁度就是妾生子,但谁叫他成了独苗了。 朱慈炅很意外还有这一幕,他居然不对手下放印子钱,有钱还就还,战死账销。 这让朱慈炅对辽饷有了更多思考,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而是系统性的问题,按理广宁中屯卫的标准出战人数应该是五千六百人,李成先加上家丁都只能拉出一半人。 卫所兵流失了,他们要维持战力只能用半募兵的家丁,而在职的卫所兵都很穷困,甚至已经到了快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李成先肯无息借钱给他们,是他个人的将兵之法,恐怕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干。 王坤和方正化跪了很久,朱慈炅都没有开口,两个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好久没受过这种折磨了。 方正化梗着头,目光看着朱慈炅翻书,那意思是,皇上你打算让奴婢跪多久?谭进卢九德还在一边呢,你要是生气,打骂奴婢都认,别这样吊着好不好。 王坤却低着头,心中充满后悔,师傅说过宫中做事要带脑子也别带脑子的,自己怎么会同意跟方正化一起疯,完了,好不容易混上的红袍要没了。 朱慈炅冷笑一声,目光直视方正化,再没有了以往的温情。 “你的职责是什么?” 方正化一愣,“皇上让奴婢主持密卫——” “田维章是你这样主持密卫吗?” 方正化低下头,密卫参战了啊,现在只剩几十个人,有几个在夜不收,剩下的都在外面,我需要做什么吗。 “朕知道,密卫死伤很严重。方正化,你去吧,好好重建密卫。” 方正化?方伴伴呢? 对不起,朱慈炅今日之后再无伴。 方正化有些失落的出了卫署指挥厅,看着左右岗卫,有些茫然。 “说吧,怎么回事?” 王坤赶紧禀报事情经过,“奴婢鬼迷心窍,因为此事涉及到皇家体面,奴婢就自作主张,奴婢该死。” “朕还有什么体面?皇宫里的女人被鞑子糟蹋,逼死她们就体面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奴婢该死。” “你觉得这是你处理错了吗?” “不是,奴婢不该瞒着皇上,奴婢罪该万死。” 朱慈炅非常意外的看了王坤一眼,很多事他的确有资格处理,但他没资格蒙蔽朱慈炅的眼睛耳朵。 “哼,还算有自知之明,剥去蟒袍,拖下去,杖二十。” “谭进,愣着干什么?需要朕重复一遍吗?” 方正化站在门外,看到谭进把王坤带出来,又叫人去找水火棍,脱了王坤的衣服,绑在长凳上。 方正化脸色变了,拉着谭进,“杖责还是杖毙?” 谭进苦着脸看了他一眼,“责。” 方正化放心了,王坤却爬在长凳上失声痛哭,方正化踢了他一脚。 “还没打呢,你哭个屁,咱家去给你找金疮药。” “你给我滚,老子进宫几十年,除了年少不懂事那次,这是第二次挨打。” “没事,先帝打过我很多次,最狠的一次差点没回过气,这事我有经验。你一会闭着气就行,千万别哭。再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是吧,谭进。” 谭进连忙点头,王坤却怒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把方正化赶出去。给老子狠狠的打,谁敢手软别怪我收拾你。谭进,给我把眼睛蒙上。” 谭进为难的看着方正化,方正化一笑。 “不想我看见是吧,我还不稀罕看,你这屁股上的白肉倒是挺嫩。” 顺手在王坤屁股上拍了一下,潇洒出门。 刚出门,就撞见刘若愚、高起潜双双下马,直奔卫署而来,高起潜还一瘸一拐,但不妨碍他满面春风。 方正化突然呆立。 王坤为什么挨打,自己为什么不挨打?这件事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啊,而且还是自己的主意。 他突然想到了先帝清宫那夜,很多人死了,很多人被打,但主谋的魏忠贤无事,一句话都没有。只是从此之后,魏忠贤基本就只有名声了,就算不生病,也半废了。 他还笑话过魏忠贤莫名其妙的在启祥宫外跪一晚上,把身体都弄垮了。 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第165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 第165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刘若愚和高起潜的到来,说明犒赏大军的队伍已经抵达,两个人都很热情的跟失魂落魄的方正化打了招呼。 方正化随手敷衍,心头在沉思。密卫当初是后手中的后手,是皇权的延伸,但如今皇帝已经得到几乎所有大明军队的效忠,一声令下谁敢不服,密卫就是鸡肋中的鸡肋了。 他突然发现王坤驱逐自己不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挨揍,而是自己回不去乾清宫了。是的,密卫无诏不动可是规矩。 有资格调动的,当初是他和王坤,而今有资格调动的是田维章和王坤,或许还会有高起潜。 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吗? 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皇宫的尊严,皇上有时候做事就是任性,自己只是不想皇上乱来,惹出更大的麻烦。 卫城周围的很多妇人都涌向李府,想要打听出征男人的消息,但注定什么也不会知道。 或许新任的指挥使会好心发她们一点抚恤,又或者被直接吃光了,她们不知道。孩子还小的人家,没有办法继承军职,或许,屯田也会被收回去,她们连种地都没有资格了。 不仅仅是悲伤,还是绝望。 方正化的视线掠过那些荆钗妇人的泪眼,远处甲胄的反光刺痛瞳孔。他突然迷茫,自己和那些战死的士兵是否一样是这江山社稷的弃子。 庞大的车马群在甲光映照下缓缓流向遵化,一位官员在车上缓缓禀报,天黑前一定可以全师抵达遵化,关宁骑兵已经出来护卫了。 徐光启点头表示知道了,挥手让他下车,拍了拍身边毫无阁老仪态的张瑞图。 “长公,东厂给皇上造的这铁车啊就是这时节才好用,安全保暖,前些日子坐这车简直是受罪。” 张瑞图斜着眼睛看了又看徐光启,坐直了身体。 “子先,你真的毫无感觉吗?” “什么感觉?”徐光启摇了摇折扇,实际今天不需要扇风,但毕竟扇子和文人气度联系的,来阁老大冬天都带着扇子呢。 “你拿了多少?”张瑞图依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徐光启。 “什么我拿了多少?你别血口喷人。”徐光启坐直了身体。 “哼,我虽然刚到,可不是瞎子。”张瑞图冷笑一声。 “你主持的后勤营到处都是东厂的暗探,还不断有人被锦衣卫找去问话,曹思诚本来不在这次的队伍里,为什么他会来?还带了十多名御史。” 张瑞图拍了下徐光启的肩膀,“你不会不知道上一个有这待遇的人叫崔呈秀吧?” 徐光启脸色瞬间煞白,终于想起了什么,手脚都有点无处安放了。“冤枉,我只收了一张晋商的银票,我什么也没做啊。” “呵呵。一张银票,敢说是多少吗?你都是阁老了,还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闭上一只眼就够了。” “长公救我。”徐光启全身都在发抖,汗水湿透了衣衫。 他终于想起问题所在了,他跟晋商毫无关系,怎么突然送他十万两,他还以为是不是什么长线投资,帮忙照顾一下也不是不行,那知道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皇帝打赢了,打赢了的皇帝和打输了的皇帝完全不一样,要把一个阁老剥皮,估计都没有人敢反对。 “老夫都自身难保,怎么救你。老夫全家族都在东厂手里,敢乱说一句话,家里就要暴毙一个。哼,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是个贪官。” 张瑞图摇头冷笑,一脸嘲讽之色。 “皇上怎么能如此对待阁老?你还是先帝指定给他的老师。”徐光启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一想又不对,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位阁老?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偷偷看了一下皇帝的医案。皇帝知道是我,但是没有明确证据,所以他也就只能来阴的了。” 张瑞图冷笑一声,甩了甩衣袖。 徐光启张大嘴巴,许久才憋出一句。 “果然是师徒情深。” “还得感谢先帝啊,要不是这帝师身份,老夫骨头都成渣了。咱们这位陛下现在是越来越强横了,三岁领军御驾亲征,还把洪酋打得找不着北,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这样的帝王,也不知道是幸与不幸。” 张瑞图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帝师情谊摆在他的面前,他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他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对那“早慧不寿”四个字说声滚蛋,如果要加个距离,那就是有多远滚多远。 徐光启完全没有在意张瑞图,他的嘴角抽搐,感觉心跳都陡然加速了,要跳出胸腔的样子。 “长公,老夫是不是没救了?” 张瑞图本来不想理他,内阁少一个有少一个的好,多一个也有多一个好。 徐光启要出事,伴驾的人只能是来宗道。那如此一来,黄立极就真成一言堂,他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要雪上加霜。 “除了拿商人的钱,你还干过其他事没有?” “没有,我拿钱也没干过什么事。”徐光启赶紧分辩。 “以前也没有吗?家里不怕查?” “当然没有,老夫才入阁多久?谁会有什么大事找我?” “那就没事,银票烧了呗。让他们慢慢查吧,只要你没动银票,查不到你的,就算怀疑也会和老夫一样,没有证据。” 张瑞图一脸云淡风清,有点怀疑徐光启的智商了,就这智商也敢进内阁,敢伸手拿钱?别人要知道你这德行,恐怕要被压成渣了,还好老张我现在无欲无求。 当然,他早已经忘了老家商人自尽的那天,他躲在书房差点把鞋底磨穿的窘态了。 “这么简单?”徐光启有点不确定,亏心事总会让人不自信的。 “当然,除非你没见过银子,舍不得。” “去。”徐光启嗔怒,“别笑话我了,你看好你的银子吧。两百万啊,一路都是绿眼睛,就没人找你打探消息?” “找我有什么用,皇上在呢,怎么弄都是皇上说了算。” 马车突然停了,车窗外有人敲窗。 徐光启抬头,开窗,有人递进来一张纸条,徐光启一看几乎跳起来。 “怎么了?” “刘策,张世显阵亡,洪酋遁入草原。” “他们在哪阵亡的?他们不是应该快到遵化了吗?” “听到洪酋只要三千多人,折回去想立大功,然后全军覆没。” 第166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一 第166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一朱慈炅在开平中屯卫待了半天一夜,凭借刘若愚带来的黄立极加印后的五十张空白圣旨,朱慈炅正式给李成先升了总兵,加了都督同知,超格给足了哀荣。 但朱慈炅还是几乎用逃跑的方式离开开平中屯卫的,天还没亮就跑了。因为他的近卫军被娘子军包围了大半天了。 近卫中只有部分人上过战场,还都是在蓟州军团几乎团灭的时候才出现的,之前又不认识,谁知道谁谁谁啊。 虽然都知道大概结局,但没人能说出口啊,他们一个个都被弄得手脚无措。想想战死的如果是自己,自家妻儿也是这样打探自己消息,自己该怎么回答? 朱慈炅已经没有了再去探访民间的兴趣,难怪只见领导慰问伤者,没有去死者家里的,这份良知煎熬让朱慈炅少有的没有睡好觉,出发后居然在谭进怀里睡着了。 刘若愚自动接管了皇帝的一切起居生活行程安全,高起潜没有和他争,因为朱慈炅直接叫他名字把他叫懵了,挨顿打,高伴伴打就没了? 高起潜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虽然屁股还是疼,但不骑太快咬咬牙还能坚持。 王坤只能爬在一个篼里,挂在马上,但这样,马儿半边受力很不舒服,老想甩了他,随时碰到血肉模糊的屁股,疼得他一路龇牙咧嘴。 走了老远,邱致中想了个办法,把马儿另一边挂上行李,才让王坤好受点。 方正化骑着马,远远停在大军身后,马蹄下虽然是一个小山坡,但在广袤的大地上几乎微不不见。 视线里的马蹄声卷起的烟尘渐渐模糊,像极了当日的那一把石灰,很痛,痛彻心扉。 身后小太监突然开口,“义父,我们去哪?” 方正化叹息了一声,“良辅,你该回到皇上身边去了。” 如果朱慈炅看到这一幕,一定惊掉下巴,天启爸爸指给他的随侍太监吴良辅,竟然认了方正化做义父。 更让朱慈炅想不到的是,方正化离开后直奔天津,他打算亲手结果了房袖、刘娥这两个不洁之人。 遵化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十多万明军聚集,长城外的蒙古人瑟瑟发抖,或许明国报复不了金国,但报复他们是大概率的事,林丹汗不知踪迹,如今的草原一盘散沙。 当大明露出獠牙,鞑子的目光都清澈了。 目光最清澈的还是此时就在遵化的各部头人,他们放下武器投降了,但决定他们命运的那个孩子还没有来。 他们这两天毫无人权,被各种歧视鞭笞,连吃的都不给,说是怕他们逃跑,一个个早饿得两眼发黑,站都站不稳,哪来的力气跑? 朵颜部也没有特殊,他们有五千人解甲了,但大明毫不在意他们的族人就在外边,扔几块臭马肉,一样关押起来。 今天早上终于开始给饭了,看来不是要饿死他们,有懂汉话的说,小皇帝要来了。 以北京辅政亲王慧王朱常润为首,遵化的大明文武早早的排好班次,在城外十里就开始迎接他们的大明小皇帝。 朱常润是朱家一群胖子亲王里的异数,常年礼佛的他,脸颊很瘦削,几兄弟中,他又是最高的,整个人还是显得很有风姿的。 不过朱家遗传的骨架都偏大,慧王爷的瘦也得看跟谁比,跟瘦骨嶙峋的卫所小兵比起来,他依然是胖子。 朱慈炅其实也是一个小胖子,常年锻炼也一样,足以说明锻炼减肥对某些人并不适用,或者和年纪也有关。 此时遵化文武的脸上那才叫一个精彩,头天还是兴高采烈的燕山大捷,此时突然挂了个总督加总兵,被人弄了个团灭。 这一仗到底是胜利了,还是失败了啊? 关键是,此时恰好朱慈炅不在中军,这难道不是说离了皇帝他们都不会打仗了。 全国振奋的时候,捅出这么大篓子,这准备好的庆功宴还要不要办? 朱慈炅路上睡醒的时候才接到这个战报,昨晚刘若愚作主没有叫醒他,袁巡抚也说不用叫醒。总不能跑几百里地,把刘策挖出来再砍一遍脑袋吧,他脑袋已经被洪歹极拿走了。 朱慈炅只惊愕了三秒就决定继续庆祝,当此事不存在。 他穿越得太早,还没有学会阿三哥的神操作,不然非得全国放假十天来专门庆祝胜利。 朱慈炅在万岁声中下马,虚扶起慧王,突然看到面前一大堆猛男,他显得好小。 “六叔祖,马上走累了,不想走路,你抱我进城可好。” “皇上辛苦了。” 朱常润立即弯腰,手臂硌在朱慈炅肋下把皇帝抱起,托起皇帝的大腿,让皇帝身体靠在自己肩上。 这娃又重了,十里路啊,走路?你得累死本王。马车呢,怎么一个个的没有眼力劲,朱常润一个劲的眨眼睛。 朱慈炅在朱常润怀里闻到了很浓的檀香味和香水味,让朱慈炅对六叔祖略微诧异,男人也用香水了?皇家宝和大有可为嘛。 他跟新到的没见过的将军都点头微笑,这高度才合适嘛。 打完招呼,终于还是上了东厂的铁马车。这马车只能坐三个人,不然就挤,高起潜抢先一步进了马车,刘若愚只好留在外面。 “宫中可还好?”朱慈炅和朱常润随口说话,都懒得理会刘、高二人的明争暗斗。 “都好。就是——”朱常润犹犹豫豫的,还是开口了,“五哥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这不合祖制。” “怎么了?”朱慈炅很是意外,慧王告瑞王的状。 “皇上你看哈,小五这监国啥也做不了,啥事都要五哥同意。皇上不在京师,他几乎才是真正的监国,臣担心他野心膨胀。 反正这段时间,他看我们兄弟怎么都不顺眼了,吆五喝六的。也不跟我们打麻将了,天天召集大臣聚在自己王府通宵达旦的,其心非常可疑。” 朱慈炅有点傻眼,瑞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他都没有发现瑞王有啥可疑的。 哦,对了,这段时间瑞王很焦虑京师的防卫。主要是他亲自视察了京师城头的大炮,他妈的神机营竟然不会用。 然后瑞王就慌了,各种插手军权,让张太后都对他警惕了,但他是朱慈炅指定的守城主帅啊。 在朱慈炅看来,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辅政亲王,还谈不上优秀但非常合格,是朱家的种。 不过他的作为明显超越了大明亲王的红线,铜缸烧烤还远得很,关凤阳已经绰绰有余了。 朱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苦笑着抓着朱常润的大手。 “六叔祖,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 朱常润有点摸不着头脑,摇摇头。“皇上什么意思?” “从大明法统来说,朕已经是慈字辈的了,你们常字辈已经没有机会了,没有人会选你们。朕不怕你们,一点也不怕,所以你们不应该担心朕会多心。 相反,朕不希望你们都是待宰的猪。朕还小,朕希望你们能多为这江山社稷多做点事,多出出力。 六叔祖,朝臣不可信,宦官不可信,勋贵不可信,你们是朕的亲人,难道亲人也不可信吗? 六叔祖,你只要认真看过几份朝中奏折,仔细想过其中问题,你就会明白我大明我朱家到了何种危险的境地。 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第167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二 第167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二朱慈炅坐在遵化城守府的正堂,新设置的御案上,厚厚的文书堆得老高,从文书正面都看不到皇帝头顶了。 来吧,皇上你不是要掌权,来,没人阻止你了,你三岁亲政一个来试试,反正你三岁亲征都赢了,这个也没有问题的。 刘若愚将一大瓶的胭脂红倒满御砚,慢慢化开,让红色更均匀些。高起潜递上御制的朱笔,恭谨的侍立在一旁。 朱慈炅看都没看那些文书一眼,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朱笔在上面点来点去,很是严肃认真。 左首的张瑞图闭目养神,徐光启偷眼四望,曹思诚一脸严肃。 右边的朱常润低头沉思,朱纯臣欲言又止,顾肇迹脸色惨白。 “广济仓之战,忠烈之家铜牌三代免税役之政,燕山之战和天台山之战皆适用,迁安之战和密云之战不用。” 徐光启猛烈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都瞪圆了。 广济仓正面战死的才一千多人,算上斥候战也不到三千,当然可以接受。但在燕山正面战死者就逼近三万,加上天台山绝对超过三万户了。 三代免税,大明要崩。 “皇上,燕山战死者众。老臣以为广济仓之政只适用于广济仓。” 朱慈炅理都不理他,“战死者儿女,未满十五岁,无人抚养者,皆以母后之名收养,转入羽林卫。战死者遗孀,允改嫁,但改嫁后不享受忠烈之家遗泽。” 徐光启此时不关心自己的贪污案了,还要劝说,张瑞图拉了拉他衣袖,轻轻摇头。 “骆养性,战死抚恤与忠烈铜牌如广济仓故事,由锦衣卫派专员送达,当面宣读朕抚恤令,朕要收到所有家属回执,东厂、督察院负责监督。” 骆养性飞鱼服一振,赶紧出列。“末将领旨。” 一众大将尤其是刚刚加入的关宁锦一众人等,互相看了看,大感失望,这里面没油水了。抚恤到家,这是这次战争才有的新规矩,反正想吃这份钱,不容易,也缺德。 朱慈炅完全不在乎堂中众人在想什么,他轻轻翻过笔记本一页,再次开口。 “方懋昌,领皇骁卫向参战各部各卫所宣讲。此次军功赏赐分三种,由参战立功士兵军官任选其一申报。 其一是直接赏银,按惯例加一成。 其二是转卫,士兵允许入新六卫,军官准入大明贵族军官学校,学习考核后重新授职。 其三是军功授田。蓟州附近新增无数无主田地,着兵部勘丈造册,并收归兵部。 此田归属权在兵部,任何人禁止出售。 产权归军士,授田后即为军士职田,在职则产权不变,并准许继承。若战死如忠烈,继承者年幼不能领职,也不许变更。 此田佃权优先辽东难民,朕定下辽东难民与军士共享产出,共担一成田税,五五分成的规矩,不许改变。 朕已经命令张可大将难民集体送来蓟州了,大约有三万人。可能还远远不够,由兵部负责招募,优先本地失地农户。” 朱慈炅的奶音刚落,堂上文武齐齐抬头,一个个皆是难以置信。 军功授田,这四个字如同纶音炸地,诸将脸色各异,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回下面要发疯,不好镇压的那种,袁都督更要被没有军功的辽东军恨死。 对于大汉民族来说,什么东西比银子更香,那一定是土地。 王元雅喉结滚动,已经有不少人把目光盯上了蓟州的战后土地,他这里有无数请托,这段时间更是不知道下面发出去多少地契。 皇上这样搞,蓟州会大乱的。 “皇上,鉴定土地是否有主恐怕有困难,有很多人躲在山林中还没有出来。如此分了土地实在有些草率。” “很简单,拿出天启三年到天启八年的纳税证明,你说是你的,朕就认,占了你的地,该补偿补偿,朕绝无二话。其他什么红契白契的,没有纳税,朕也收了。不服就反吧,和朕比比谁的刀子硬。” 朱慈炅抬头盯着他,目光中透出一种冷漠的血腥。 想兼并收购蓟州土地的人,不管你们进行到哪一步,都给朕停手。 密云惨败的怒火,朕正不知道向谁发作呢。 王元雅的汗水瞬间就布满额头浸透衣衫,脸色立即苍白如有病,他紧紧闭上了嘴巴,再无一语。 小皇帝好恐怖,自己的功过现在还没有分清呢。 张瑞图睁开了眼,眸中有些茫然。 皇上如此赏功,这两百万两带过来好像没有啥意义了。 要前途,进新六卫进军校,要长远,有土地啊。傻子才选银子吧? 哈哈,不愧是老夫的学生,有些人要慌了。 其实不只是慌,还吓死一个,前兵部尚书经略蓟辽的高第高大人,他家的土地可没有什么五年纳税证明。 他老家就在朱慈炅到访过的开平中屯卫附近,听说皇帝来了还特意准备见驾,就是朱慈炅被吓跑了,他完美错过。 一成田税,五五分成。 呵呵,有土地的都想把自己土地交给兵部,只要让我继续佃种就行,这相当于大减税嘛。 朱慈炅很不爽,撅着小嘴,眉心紧皱,小手不停的翻动笔记本。 朕不砍个人头,你们屁话蛮多。 反正今天肯定是要砍很多人头的,先拉几个出来吓吓猴子再继续。 “带高鸿中、王世选、鲍承先、马国柱。” 四个瑟瑟发抖的被五花大绑的汉人拖着沉重的脚链被押进了大堂,但朱慈炅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依然翻着自己的笔记本,提笔写字。 “邸报传天下,废四人汉姓,称奴。推出去,凌迟。以骨铸跪像,面轩辕陵。” “皇上饶命啊!” “皇上开恩啊!” “皇上,我没当过官啊。” 四个人就被押到堂上走了一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高鸿中、王世选、鲍承先都曾是大明的副将,尤其是新降的王世选。正是因为他,赵率教这次才会玩完。 他是马世龙的手下,马世龙向袁崇焕推荐的迁安主将。 听到他投降的消息,马世龙差点没在去沈阳的路上一头栽下来。反正功劳肯定没了,会不会受连累,就要看战绩了。 马国柱没当过官,但是有秀才功名,读书人更该杀,忠孝廉耻都读到狗肚子了。 他们的主子对他们真的很好,除了押送物资的马国柱,基本没上过前线,不在燕山。 朱慈炅一度以为抓不到王世选了,没有想到还有惊喜。 苏布地好人啊,一杯送别的马奶酒,一网打尽。 这投名状投得,真天才也。 轩辕陵的云团今日有些阴沉,遵化的刽子手用刀尖挑开四贼第一片肉时,酝酿许久的雨水终于落下,清洗着华夏先祖陵前的尘埃。 第168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三 第168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三)苏布地身着蒙古长袍,双手被缚于身后,终于被引进大堂,在满堂文武怪异的眼神中,向朱慈炅下跪,汉话清晰流畅。 “臣,大明朵颜都督佥事苏布地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停!”朱慈炅轻轻摆手,“在你向洪歹极下跪的那一刻,你就不是大明官员了。看到外面那四条狗了吗?如果你认为你还是大明官员,朕就按大明官员的规则处置你。” 说完抬头看向苏布地,苏布地大约四、五十岁,颌下无须,长髭微卷,双眼有神,虽然关押数日,依然颇见精神。 朱慈炅的话让苏布地微微一愣,很快俯首,“罪臣听凭皇上处置。” 是吗?想要尝尝凌迟的滋味? 不好弄啊,这狗东西竟然不输朝中那些大阴货。 “王——谭进,赐酒,赐弓。” 弓、酒都摆在苏布地面前,不过他的双手还缚着,朱慈炅冲谭进点点头,谭进拔出短刀一刀就把绳子割断。 苏布地双手互揉,没有拿酒爵,更没有拿那张蒙古马弓。 便是场中众大臣众大将都有些搞不清楚小皇帝的想法,一个个目光在小皇帝和苏布地面前转换。 “酒中有毒,以你一人之死换朵颜归降之路。有弓无箭,但朕允你对朕引弓,朵颜所部可随你退入草原,三日后,朕要以朵颜之血祭奠朕的子民。朕保证按照草原的规矩,不会给朵颜留一个高过车轮的人。” 堂上堂下顿时安静,朱慈炅的声音平和,但皇帝一怒,伏尸万里的既视感字字如钟。 尤其是辽东众将,脸上竟然不自觉的泛起喜色,他们有朝一日也会闻战而喜? 苏布地苦笑了一下,根本不给辽东众将机会,毫不犹豫的举起酒爵。“罪臣愿领罪,请大皇帝陛下信守承诺。” 一饮而尽,有些回甘,还有些烧喉,但不是商人们最近卖到草原的那种皇家秘制蒸馏烈酒,那鬼东西居然值好几匹马。 说好的毒药呢,怎么没有感觉? 苏布地砸吧了下嘴唇,有些不解的看向朱慈炅。 “朕想了一下,其实朕还可以给朵颜第三路,所以朕先收了毒酒。”朱慈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喝进肚子里还能收回来?小皇帝你法力无边。 谁说朕是小皇帝的?没见苏布地苏爱卿都说朕是大皇帝陛下。 苏布地赶紧磕头,“请陛下吩咐。” “林丹汗跑哪去了,你知道吗?” “臣不知,臣只知道他去了很北方。” “如此说来,草原之民已经无主?” “是。若非林丹汗战败,罪臣也不至于投靠洪酋。” “朕突然想起,引弓之民还有一位大汗,一位远超所谓黄金家族的大汗,你知道吗?” “臣不知。” “这个尊号叫——天可汗!” 苏布地抬起头看向朱慈炅,大明的文官集体抬起头看向朱慈炅,只有武将们莫名其妙互相张望。 朱慈炅面露微笑,一脸平静的盯着苏布地。 苏布地身上竟然开始发抖,他学习过汉人的历史,当然知道天可汗的来历。 这一瞬间的苏布地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选大汗,他不够资格啊,忽里台大会,他没有资格召开,但不得不说,这个诱惑太大了,从此蒙汉一家。 苏布地向一直站他身后的谭进拱手,“请公公再赐一杯酒。” 谭进向朱慈炅望去,沉默着返回皇帝身后,拿起酒壶,又给苏布地倒了一杯。 “再借公公短刀一用。” 谭进反手将刀递给他,脚下一前一后,不丁不八,无声的摆出了姿势。 考验咱家空手夺白刃吗?来,你试试。 苏布地接刀在自己左手掌心猛划一刀,将鲜血滴入酒爵,放下短刀,将酒爵高高举过头顶。 “朵颜蒙古愿奉大明天子为草原引弓之民的‘天可汗’,朵颜三十六部皆愿为天可汗马鞍长鞭。” 朱慈炅咯咯大笑,总角上的红绸都被抖动。 朱常润瞪大眼睛抬头看向朱慈炅。 皇帝兼草原可汗,大明可没有先例,草原有什么,全是累赘,皇上你要考虑清楚,这事不好向祖宗交代的。 “好,朵颜部以后便是朕的怯薛出处,告诉你们远去乌梁海的兄弟,朕以后就是你们的天可汗。 朕迟早会统一草原,给你们划定牧场,平息纷争,朕将视草原牧民同为朕的子民。 朵颜的牧场将并入大明的国土,朕会将之一同视为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朕要给朵颜派遣最优秀的文官,协助你们管理牧民,教学汉字,朵颜牧民将拥有和大明其他地方一样参与科举的权力。 朕会向朵颜派遣兽医,僧人,朕要给朵颜的所有牧民减税,朕要给朵颜发放路引,朵颜的商人可以在大明自由贸易,朕要向朵颜的每一户家庭发一口铁锅,朕要朵颜传授‘青储’技术,朕将与朵颜一起面对草原的黑灾白灾。” 苏布地张大着嘴巴,这,这是真大汗?真大汗也没有这么好吧? 不过从皇帝,不对,从天可汗口中的众多信息中,苏布地还是敏锐的把握了几个关键点,文官,汉话,减税。 天可汗要向草原收税? “苏布地,你看朕的想法是否可行?” “臣谨遵天可汗旨意。” 苏布地能反抗吗?好像不能,小皇帝要把朵颜怎么样?很多东西听着还是不错,但确定不是裹着蜜饯的炮弹? 苏布地还犹犹豫豫,大明文官简直要疯了,皇上你确定不是在资敌吗?鞑子可以信任? 数道目光都投向了左都御史曹思诚,曹思诚也汗如雨下,外面的惨叫声还在演奏呢,这个时候逆着小皇帝?还是事后打补丁吧。 朱慈炅志得意满,看了看张瑞图。张老帅哥使劲扯着自己的胡子,双脚磨着鞋底。皇上再乱搞,那怕把天捅个窟窿,老夫也一定要忍住,绝对不开口。 “老师,殿试就是今天吧?” 天见可怜,皇帝居然叫我老师了,张老探花抬起头,眼睛有点迷蒙。“皇上,是明天。” “哦,好,草原的风沙最能磨炼意志。新科进士前三十七名,为官第一站,大明朵颜部。不愿意来的,夺去功名,依名次下移。其他特殊情况,如年纪过大,身体健康有问题,向朕申报,朕亲自决定。” 这,这,这。 刘若宰、史可法、吕大器、张采这些人如果知道明天他们争的是来蒙古的名额,此时做何感想? 徐光启已经脸色铁青了,随口就道,“翰林院怎么办?” “三年后有了接替他们的人,他们直接转入翰林院啊。” 朱慈炅亲飘飘的开口,理所当然似的。 袁可立也忍不了了,“皇上要为一个天可汗的虚名,弃天下士子吗?” “朕只知道,不经霜雪,不闻梅香,不历风雨,不见彩虹。若是区区一个蒙古执政就要弃朕而去,这样的士子,朕要来何用?这样的士子,朕可托何事?早点滚蛋早点好。” 朱慈炅重启短剑敲击御案,一下就站了起来,怒视袁可立。 御案上的文书被震得垮塌,刘若愚连忙伸手护住,避免散落。 第169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四 第169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四)苏布地看着堂上近乎反目的大明君臣,忐忑不安。天可汗,顶住啊,朵颜所求不多,文官不来就不来吧,反正来了也是累赘,头上多个活爹。 袁可立看到刘肇基和孙应元两条大汉齐齐按剑怒视着他,不用怀疑,不只他们,对面武将也听皇帝的,一声令下,剁了自己不要太简单, 之前一直害怕打输成了千古罪人,而今打赢了,更是千古罪人,这放出来一个权力超级恐怖的皇帝了。 袁可立最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朱慈炅轻蔑一笑,朱笔尖蘸的胭脂红似未干的血,映得他嘴角弧度如弯刀出鞘。 他对苏布地轻轻抬手。 “苏爱卿先平身,手上血擦擦,包扎下,别搞得血淋淋的,容易吓坏小孩。” 苏布地信你就有鬼了,三岁砍人的神人,怕见血。 “谢天可汗。” 依然恭敬的磕头,起身,把伤手藏进袖中,把短刀还给谭进,以标准的大明臣子礼节站到了武班的最后。 朱慈炅看到文官们好像不跳反了,又坐了回去,不过短剑没有收回腰间,就放在朱笔旁。 “朵颜三十六部,朕要给你们重新划分牧场,安排行政。苏爱卿有没有意见?” “臣谨遵天可汗旨意。” 朱慈炅翻了一页笔记本,语气平和。 “三十六部,按照部盟寺三级划分。 每寺由朝廷僧会司派一员僧人为驻寺教谕,朵颜部所有喇嘛必须经僧会司考核合格颁证后方可派遣,由该寺所有牧民推举本寺牧民为牧代官,牧代官暂定为六品,接受朝廷审查考核。 每十寺设一盟,由朝廷派理政官、医官等和驻盟百户维持治安,保障牧民安全,优秀的牧代官以后可以直接升任盟官。 三十六部设部级行政机构,由新科进士总管,下设蒙官所和汉官所两部,蒙官由原三十六头人留任,但卫兵不得超过百人。汉官由文武两部分组成,每部驻派一名汉军千户。 另外,朕要在山海关设朵颜总事务所,由苏爱卿和朕的新科状元共同管理朵颜所有事务。 苏爱卿有没有补充的?” 苏布地彻底傻眼,瞳孔放大,嘴唇张合,久久不能开口。 连张瑞图等人都朝小皇帝看来,这是要把朵颜吃干抹尽的意思?如此之后,朵颜部还存在吗?这就是大明一个省了。 朱慈炅微微一笑,“苏爱卿不满意还可以取弓。” “臣不敢,臣谨遵天可汗旨意。” 苏布地赶紧躬身,朵颜只有不到两万骑兵了,其中五千还卸甲待在遵化,打什么打,嫌死得不够快吗? 汗水打湿了蒙古袍,脸色一片煞白,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大明皇帝是个什么怪物?朵颜将完全被颠覆,比投降洪歹极还惨。 朱慈炅又看向朱常润,“王叔祖,你的王妃已经薨了两年了吧?” 朱常润莫名其妙的抬头,又点头。 “苏爱卿,族中可有合适的漂亮女子?” 朱常润大惊失色,“皇上,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称臣。” 背得还挺溜,朱慈炅摆摆小手。“朵颜是朕天可汗的部族,算哪门子和亲,叔祖听话。” 苏布地这下彻底震惊了,大明突然陌生了,他赶紧跪倒。 “天可汗,有的,臣有一孙女木希月年方十二,是我们草原上的明珠。” 十二?朱慈炅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朱常润,算了,十二就十二吧。 “嗯,慧王继妃应该不至于辱没我们草原上的明珠,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苏布地咧开嘴笑了,不安有些远去。 仿佛朱慈炅真是草原的大汗了,天可汗不用担心我们跳反,我们也不用担心天可汗过河拆桥了,太值了,那可是大明亲王。 朱慈炅也很满意,鞑清搞定蒙古那一套,朕也可以用,朱家还有很多光棍呢,慧王开个好头,以后蒙汉一家。 一定要把朵颜搞成招牌,看看洪歹极拿什么和朕比,你有科尔沁,朕也有大朵颜,哈哈哈哈。 只有朱常润一脸悲愤,孤三十四了,皇上你找个十二岁的蒙古女孩真合适吗? 这都是什么破差事,来一趟捡一个媳妇。 不过,朱常润还是对草原明珠有几分好奇的,异域风情嘛。 朱慈炅似乎处理完了朵颜的问题,他们内部估计还有不少争吵,没关系,等朕把青壮骑兵都带走了,你们自然就意见统一了。 半岛上的人想做大明的狗而不可得呢,你们命好直接变成大明人还逼逼赖赖的,看朕怎么收拾你们。 别小看减税两个字,一般牧民再加上朕的僧会司,他们绝对会支持天可汗的。你们这些朝三暮四的狗东西,好好配合还有前途,敢有意见,迟早扫进垃圾堆。 “把奴儿的两个儿子带上来吧。” 朱慈炅云淡风轻的翻动笔记本,提笔继续注释,在用力回想,同化蒙古还需要怎么搞,有哪些成功经验可以借鉴。 代善和多尔衮被四个猛男提上来了,然后猛踹膝盖窝,好好跪着。 代善和多尔衮都是一脸愤怒的盯着苏布地,这是那顿离别宴后再次相见,只隔了三天,却是天上地下的三天。 两个人都有点前胸贴后背了,全身无力,只能任凭大明猛男操弄。 “可愿降?” 朱慈炅头也没抬,在他看来,朵颜才是大事,这两个东西走个过场而已,再搞个京观,朱慈炅自己都瘆得慌。 洪歹极绝不会就此臣服,但辽东的局势必然大变。 朕会告诉你们,什么叫大明可以失败很多次,女真一次也输不起。 你以为你只是损失了一点人马,但在朕看来,你丢掉了女真的气运,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代善脖子上的绳索勒得有点紧,开口有些费力。他非常好奇的目光盯着低头写字,分心两用的朱慈炅,那手速是三岁小孩?不是在乱画吧。 “怎么不说话?”朱慈炅抬起了头,稚嫩脸上却有一种莫名的狠厉之色,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仿佛能直刺人心。 祖大寿连忙用满语重复了一下皇帝的问话,但据他所知,建奴的几个贝勒都会汉话。 “听不懂人话就直接拖下去。砍了。” 朱慈炅心情不太美好,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个bug。 万一林丹汗回来知道自己要当草原天可汗,他丫的不跟洪歹极打了,调头跟大明干仗怎么办? 你还别说,以这傻子的脑回路非常有可能,自己一时还真没有好主意。 眼前这两个狗东西干扰到了伟大天可汗的思考,砍了吧。 所有人都惊讶无比,皇上对建奴如此不上心,哪那些专门针对建奴的措施怎么来的啊。 第170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五 第170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五)两个人刚要被拖出大堂,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 “我愿降。” 年长的代善忍不住侧目,多尔衮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他。 “狗贼,你不是大金的贝勒。”代善看上去很愤怒,但说的却是汉话。 朱慈炅有些意外,看了看年轻的多尔衮,似乎又不是很意外。 “带回来吧。” 代善挣扎不停,似乎要去揍多尔衮,而多尔衮主动低头下跪了。 苏布地很紧张,“天可汗,此人不可相信。” 辽东众将也很紧张,多尔衮太年轻无所谓,万一代善也投降,他知道的事情足够让很多人脱层皮。 朱慈炅对苏布地微微一笑,“没事,即便不是真降也无所谓。”他合上笔记本,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多尔衮,“想活命?” 多尔衮几乎爬在地上,额头触地,“求陛下饶命。” “倒也不是不行,用代善的脑袋换你的活路吧。——嗯,有点残忍,虽然代善也想保住你。” 朱慈炅自言自语的仿佛在思考什么。 多尔衮和代善脸色大变,瞬间惨白如雪,堂上文武皆面有异色,这个让人家兄弟相残,不好吧? 朱慈炅的小脑袋,向房顶望了一下。“多尔衮,朕有意除灭爱新觉罗一脉,你若愿降,可愿改姓。” 多尔衮已经完全放弃了矜持,“求陛下赐名。” “嗯,你就叫金衮奴吧。” 金衮奴重重的磕头谢恩,“金衮奴谢陛下赐名。” 一旁的代善突然落泪,不再挣扎也不再言语。 朱慈炅点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叫你们兄弟相残,不合仁恕之道。这样,在你背上纹四个字,相信可以消除大家的疑虑。来,朕亲笔手书。” 两个大汉脱去金衮奴的上衣,露出结实的后背,又将他完全按在地上,因为皇帝提着朱笔下来了。 朱慈炅手中朱笔是细毫,写小字的,在人背上写字有点纤细,但无所谓,朱慈炅身边不缺纹身高手,他们会把皇帝的笔锋纹出二十七种风骨。 朱慈炅半蹲在金衮奴面前,小脸很是认真,朱笔软毫在金衮奴背上移动,如同蚂蚁爬过,让他颤抖恐惧,此时,他虽然离小皇帝近在咫尺,却半点也不敢乱动,十指撑在地上石板,似是身负千钧。 许多人的人目光都随着朱慈炅的朱笔移动,当朱慈炅收笔,看到金衮奴背上的四个瘦体红字,所有人都是一脸怪异。 代善更是觉得喉间有团腥气上涌,摇摇晃晃的身体紧紧闭上的嘴,失败的屈辱永远无法洗脱。 那四个字居然是:精忠报国。 “纹上吧,朕相信金卿也会是位忠臣。” 两个大汉把金衮奴带了下去,朱慈炅回到御座又看了看代善。 “你兄弟活了,但你要死,你还有遗言吗?” 代善颈间青筋暴起,喉结滚动。“大金有七大恨,明帝大不仁。” 朱慈炅鄙夷一笑,“朕认为建州女真有七大罪,你们看看朕说得对不对。 其一曰:分裂国家,否认历史事实。其二曰:屠戮汉民,辽东十室九空,白骨蔽野。其三曰:背弃臣属。世受册封,屡违朝贡。其四曰:破坏经济。良田尽废,商道断绝。其五曰:僭越文化。剃发易服,焚毁书院。 其六曰:悖逆天道。自认天遣叶赫却屠戮叶赫,宣称替天行道却纵容八旗劫掠。其七曰:离间华夷。蓄意制造民族对立,将建州与中国并立,煽动蒙古诸部。” 堂上文官立即有人开口,“陛下明鉴,此即建州之不赦之罪。” 朱慈炅挥了挥手,“将代善与八旗所部俱埋于遵化罹难纪念碑前,土决。对了,问问金衮奴,朕可以给他留两个人。” 什么是土决? 大约是活埋。 武将们窃窃私语,看向皇帝的眼神竟然带点崇拜,活埋?文官们不反对? 朱慈炅绝不会处理身边的文山书海,但有些事,胜利也掩盖不住,而且即便是朱慈炅也头痛无比。 “传炽羽卫千户刘世茂。” 刘世茂被五花大绑带到堂上,朱慈炅抬头看了看他,嘴角抽搐,一时竟然无语。 当日,山东军团被洪歹极疯马阵破阵,其实还有一员副将金国奇,他直接带了四千多人与炽羽卫王道允汇合。 成山伯大喜,让金国奇用刀盾兵为炽羽卫担任近防,以为自己的阵线稳固,可以起飞了。 金国奇也想在伯爷面前展示武勇,骑着大马,直接立于阵前。 鞑子来攻,金国奇两次下令开火,炽羽卫理都不理他,他们追求的是最大杀伤。 金国奇愤怒不已,结果他又被蒙古射雕手找上,莫名其妙的就栽落马下,这下他的家丁不依了,山东兵也失去了指挥,他们以为炽羽卫也是三千营那种垃圾货色,直接夺铳开火。 然后就是炽羽卫和山东兵的大规模内斗,抢铳抢火药,炽羽卫直接报废。 后来李若琏上来,好不容易镇压了混乱,刘世茂带着炽羽卫直接向山东兵开火,瞬间轰爆四百余人,这下山东兵知道炽羽卫的战力了,只能作鸟兽散。 刘世茂说他是为了夺回武器,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泄愤。 朱慈炅身边的人都向朱慈炅求情,说刘世茂在广济仓立了大功。 说实话,朱慈炅私心也不想杀刘世茂,主要是山东兵把他恶心坏了,战后收回的一千八百杆鲁密铳,全部被砸坏了。 这个应该说愚昧无知呢还是阶级仇恨,朱慈炅觉得这帮混蛋非常棘手。 山东兵打顺风仗非常牛逼,在战场直接冲乱了两个蒙古万户,夜战也不怵,斩首居然是最多的,虽然事实证明他们是抢夺别人战功,但就是减半也战功赫赫啊。 山东兵这次战死者也不少,他们出征时加上义勇接近两万人,战后只剩了不到五千人,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总伤亡也不过两万,除了近乎团灭的蓟州军团就他们伤亡最多。 此战光是山东军团就死了两个总兵、两个副将,四个参将,五个游击,战后参将刘泽清竟然是山东兵的最高指挥了。 这桩公案,熊明遇都一直处理不好,只能无限押后。 朱慈炅倒是想有功论功,有罪论罪,但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这样的,人情人心,赏罚之间同样是要有大智慧。 皇帝可以无情,但又不能真无情,亲卫是你的依靠啊,自己人都不撑腰,谁还给你撑腰,最后朱慈炅还是同意了卢九德方案。 山东兵也不好处理,为国死战,再大的罪也不是罪了。人家也是结结实实的响应了朱慈炅决战死战夜战乱战的命令,除了见义勇为帮战友砍脑袋,别的没毛病。 “推出去吧!” 刘世茂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他丫的比卢阎王还狠,跪下给朱慈炅磕完头,起身时依然愤怒的瞪了刘泽清和杨御蕃一眼,坦然出去。 刚出大堂,锦衣卫一个大麻袋就把他套上。 刘世茂大惊,砍头前还要挨揍?却听到炽羽卫的另一个千户的声音。 “兄弟们凑了不少银子给几个公公,才跟皇上说上话,你丫的换个名字到密卫后好好混个人样出来。婆娘娃儿不用担心,有兄弟们照顾,过两年自己回来看。滚蛋。” 第171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六 第171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六)遵化大堂决事,不是朱慈炅第一次公开决事,却是他第一次处理这么多这么杂乱这么繁琐的事。 即便朱慈炅已经无视文官们不怀好意的文书陷阱,依然有很多事情是只有他才能拿出决断的,这充分说明了战争真的不是好玩的事,无论战前战中还是战后。 “苏爱卿,蒙古诸部投降的事你来处理。按照我们草原的规矩,准许他们自赎。头人台吉按身体等重的黄金,其余按半重,十一重标价吧。” 啊!天可汗,你可能记错了,我们草原上没这样的规矩啊。 但苏布地可不敢说天可汉不对,他只能旁敲侧击,“天可汗,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多黄金?” “牛羊马抵价。”朱慈炅抬眼看了他一下,你不像是笨蛋啊?这点变通手段都不会? “臣明白。”天可汉这一眼吓坏了苏布地,赶紧点头。 “可能有些人他们不愿意赎身,咱们朵颜应该还缺不少牧奴,总之,不能亏了。” “臣明白,臣明白。” 苏布地已经折服于天可汗的手段,牛羊马牧奴都应该是属于朵颜,这多好,就是这朵颜以后是朵颜的朵颜还是天可汉的朵颜? 他想了很久,所谓牧代官就是普通牧民,用屁股想都知道他们会忠于头人还是忠于给他们官职的天可汉,而他们将组成朵颜以后的管理底层。而在管理高层,又还有汉官。 朱慈炅嘴里讲不能亏了,实际上这一仗单纯从经济上说,竟然真的没有亏,还小赚一把。 战马收入折算银子就很可观,要是内阁那点银子拿去买马,要买到这么多这么好的战马,再添一半也很玄。 大明马政一战逾百年,太仆寺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一个劲的拍小皇帝马屁,毫无底线的皇上英明,皇上明鉴,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 朱可贞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一点粮草物资黄金,其实相比于大军消耗,算不得多大收获,只不过是此消彼涨的战略意义巨大吧。 朱慈炅一开始还想不通,洪歹极打仗带着黄金做什么,直到蓟州粮案水落石出。 朱慈炅当时就被气笑了,直到现在想起,脸上依然挂着阴冷的憋嘴。 蓟州城里竟然藏有不被大明官方掌握的四十万石粮草,四十万石啊,不是四万石也不是十万石,这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黄立极几乎调动了半个大明的粮草贮备,除去人吃马嚼,他真正送到蓟州的也不过五十多万石,沿途损耗更是高达七八十万石。 怪不得朱慈炅大军都到了,洪歹极还舍不得走,还想拼一把,真好!真他妈的好! 这应该算是熊明遇莫名其妙的立了一功,他主持蓟州城防,照本宣科,严格限定居民活动范围,敢乱动就砍,内奸活动机会被大大削弱。 如果依然是王元雅,估计他已经一死报君王。 建奴攻城,现阶段貌似唯一有效手段就是内奸,遵化是内奸,迁安也是内奸,蓟州还有内奸。 朱慈炅很认真的在考虑收网八大蝗商,就算会有很多银冬瓜埋在土里,大不了山西大挖矿,朕把整个山西来个挖地三尺,唉,过份了,得不偿失。 不过,朵颜在手,晋商这条走私线先给朕交一遍关税再说。 草原上不是马匪成灾,骧云卫关在家里天天练来练去,还是不行,要实战见血才行,既然你们喜欢伪装鞑子,伪装倭寇,朕也进步了,伪装马匪,来吧,谁敢来剿朕的马匪,看看谁剿谁。 朕现在有的是马,一遍遍放血好,一举多得。要比谁更无耻是吧,皇帝耍流氓,朕自己都害怕。 反正这破大明,从里到外都不正常。 刘肇基、黄得功,朕越看你俩越有马匪气质,别一天到晚尽想着给朕扛大旗,朕给你俩一个肥差。 “刘若愚,蓟镇粮案和通虏案有结果了?是否合并一案” 刘若愚也失去了大伴身份,都不知道委屈向谁述说。 “回皇上,粮案相关人员已经全部抓捕,不过幕后人员似乎与李实负责的事有交集。” “李实去了南直,你们就不会办案了?需要朕把他和刘应坤一起调回来吗?”朱慈炅语气冷漠,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刘若愚。 刘若愚吓了一跳,皇帝这话太重了,自己弄不好,要换厂公,前厂公调回来? “奴婢会尽全力查清幕后黑手。通虏案已经查清,我们有确凿证据显示是户部左侍郎孙居相将蓟州城防流出。” “皇上。”同样负责此案的曹思诚赶紧开口,“蓟州城防确实是孙侍郎流出,但臣等不认为孙侍郎通虏。” 朱慈炅微微错愕,哦,东厂和都察院还有不同意见,朱慈炅把目光投向骆养性。 “怎么回事?” 骆养性有点为难,但只能如实开口。 “蓟州围城期间,孙侍郎写了个《蓟北防略》,其中罗列了蓟州城防要点,在京师被传抄,所以蓟州城防确实是孙侍郎流出,但孙侍郎似乎是想为蓟州城防出谋划策,也不能算通虏。” 朱慈炅有点懵,非常懵,感觉小脑袋有些不够用。 孙居相,山西人,太可疑,有原罪。 郭允厚早就说感觉自己精力有些不济,户部工作一半给了毕自严,一半给了孙居相,他只是把关大事。皇上一定要用他,他就死在户部尚书位置上吧,不过,孙居相就是他推荐的接班人。 前途光明的孙居相通虏,怎么也说不通啊,洪歹极能给他什么?他脑袋被门夹了,不像啊,孙居相可是以天资聪慧,一身正气著称的。 好牛逼的《蓟北防略》,的确是天资聪慧的孙侍郎能干出来的事。 大明重臣真是人人孙吴,个个赵括,真真是卧龙凤雏。 他妈的你是户部侍郎,你到兵部查资料就算了,你写出来自嗨也算了。 呵呵,还让人四处传抄,不如此无法显示你孙侍郎牛逼冲天是不? 朱慈炅的朱笔停在空中,目光有些空洞,小皇帝有点为难了。 第172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七 第172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七)别看黄立极这个首辅风风光光,挥金如土,看起来潇洒得很,那是因为查抄崔呈秀的收入朱慈炅全部让给太仓了,给大明狠狠的回了一口血。 大明财务困境就没有从根本上解决。 “南税改粮”在内阁的强势下最终通过了,但是带来的一系列麻烦让户部累死累活,还不知道最终结果不良影响有多大。 这也是郭大爷明明病病痨痨,几次私下请归,朱慈炅都一再慰留,派太医常驻其府也不放人。大明现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合格的大司徒太不容易了。 孙居相五十八岁,应该说算是年富力强,多少算是勉强合格。 但是看看这混账玩意的作为就知道,自从毕自严开了先例,大明的侍郎们都有想法了。 尤其是户部还是个大泥潭,吃力不讨好,这混蛋恐怕是宁愿回兵部也不愿接手户部的。 孙居相本就是兵部侍郎转任的户部侍郎,不然他哪能回家一样回兵部查资料,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指点起阎大司马来也不客气。 你还别说,老侍郎就是比新尚书牛逼,不仅兵部中下层如此看,现在朱慈炅也这么认为,太他妈的牛逼了。 郭允厚郭大爷一定会拼死拼活保孙居相的,朱慈炅把他最看好的人弄进了内阁,次看好的弄成“通虏”,他要疯。朱慈炅敢把孙居相下诏狱,第二天这老头就要追到御前。 毕自严毕阁老也一定会保孙居相,李侍问这个广东佬太不合毕阁老胃口了。错漏百出,十分不严谨,还老搞什么裙带关系,帮这个说话帮那个说话,远远比不上孙侍郎一身正气。 朱慈炅的朱笔几度欲落又几度提起,随随便便放过这混蛋,自己实在一肚子鸟气,可是真砍了,在大明现在这种政治环境下,绝对是大失人心的事,很多人都不会觉得孙居相通虏,会为他鸣冤叫屈。 朱慈炅余光扫过正在神思天外幻想蒙古小美女的慧王爷,突然想起了瑞王爷,思路打开,刷刷刷写下朱批: 为官不谨,泄露军机,罚俸万年,以儆效尤。 然后直接扔给中书倪元璐拟旨,然后又翻开笔记本,准备处理大事,不再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倪元璐接过朱批,目光在血红的“万年”二字上闪烁不停,几疑眼花。 张阁老视力很好,距离小皇帝也很近,发现小皇帝接下来要处理的好像是辽东防御,有些意外。 他本来不准备开口说事,小皇帝情绪明显不好,又想起孙阁老的请托,来阁老的说法——陛下是讲道理的,先帝亲自培养的,年纪虽小却很有理智。太后有时候根本不讲道理,袁崇焕的事最好让陛下处理,不然他必死无疑。 张阁老对袁崇焕无感,但是要弄死袁都督的明显是黄立极,一旦发到内阁,自己必须没有立场的支持黄首辅,想想就恶心。 “皇上,蓟辽总督袁崇焕目前还关押在遵化,此事皇上要不要军前判决?” 朱慈炅都快忘了袁崇焕了,闻言抬头看向张瑞图,“老师收钱了?” 张瑞图一脑门的汗水直冒,小祖宗你啥脑回路,我敢吗?我能吗?急忙摇头不说话了。 朱慈炅想了想,“那就带上来吧。” 袁崇焕一到遵化就被圣旨拿下,要不是朱慈炅也要来遵化,当时就会被押送回京。 明晃晃的拥兵抗旨,你看张太后会不会管你谁求情,敢置她儿子安危不顾,她就敢诛你九族。 你以为太后和皇帝有矛盾,那只不过是路线矛盾认知矛盾,人家母子一体,天大的矛盾也能关起门解决。 慈宁宫与乾清宫之间隔的只是宫墙,翻开一本叫《祖训》的金册,那上面的金线早将母子缠绕在一起。 张太后只要有基础的政治素养就绝对不会扯起大旗反对朱慈炅,相反她才是维护朱慈炅的那杆最大的大旗。 确实不是亲生,但嫡母的身份不要太正,什么狗屁养母,上个张太后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张瑞图也是很快认清了这点,那怕朱慈炅请太后弑君,慈宁宫杀人,张太后依然紧张她儿子健康,甚至愿意放权,半点也不计较自己的大总管被杀。 这一次听闻皇帝北返亲征,张太后直接晕厥,谁还敢说母子不合。 当然,只要朱慈炅没有成年,没有给她生下孙子,她放权再收权其实也就是一句话。 不过,朱慈炅这场亲征也改变了很多事,张太后彻底失去了废立朱慈炅的终极杀招,虽然这本就不太可能使用,朱慈炅的天命昭昭,不要太震撼。 袁崇焕关押了三天,早已经失去了蓟辽总督的风采,头发胡须都乱糟糟的,一身白衣,双手虽未缚,脚上铁镣却在大堂里拖出异响,引得堂上文武齐齐侧目。 “罪臣袁崇焕,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朱慈炅第二次见到袁崇焕。 第一次见袁崇焕的时候,朱慈炅还是太子,当时正在喂天启爸爸大骨汤,糊了皇帝老子一下巴,胡子都湿了,急得朱慈炅到处找丝巾。 不过天启爸爸大笑不已,毫不介意,顺手一抹了事,油叽叽的大手抓起朱慈炅就在太子衣服上擦干,让朱慈炅好生气,溜下他怀里就躲在一边。 袁崇焕就是这时来的,和天启帝聊了很多辽东建奴的事,只说了要巩固广宁锦州防御,延续孙阁老的堡垒推进策略,在天启帝面前,没有什么“五年平辽”计划。 朱慈炅当时只是好奇的观察着袁崇焕,虽然这个人物很有争议,但那时的朱慈炅啥也看不出来。 朱慈炅当时在袁崇焕眼里就是个被天启帝惯坏了的顽童,居然在皇帝身上撒野,太子未来需要好好调教。 其实,朱慈炅继位后,袁崇焕回过京的,跟内阁、户部和张太后都打过交道,不过并没有陛见。袁都督连赶路都才三天时间,很紧的,没工夫应付小孩。 燕山之战的结果出来,袁都督惊掉了下巴,野战大胜啊。换作是他自己来指挥,绝对不可能孤注一掷的决战,更不敢不计伤亡的夜战。 是的,小皇帝陛下抓住了金蒙联军是疲兵这个战机,抓住了夜战骑兵失势这些许优势,这个只能说是军事天才,虽然伤亡惨重,但洪歹极真正被直接打崩了。 三岁皇帝啊,这让大明的督抚们还怎么玩?以后谁还敢不听皇帝的? 再次见到皇帝,袁崇焕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 蓟辽总督的傲骨碎在遵化堂前,比脚镣声更刺耳的,是他心里那声‘三岁将平辽东’的惨笑,而自己的一线生机竟然就在这三岁天子手中。 第173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八 第173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八)朱慈炅看着袁崇焕,如果想杀他,朱慈炅完全可以不理他,他的死完美符合天启爸爸不要随便亲手杀人的嘱咐。 朕才三岁,那怕你非要说他丫是忠臣,也跟朕扯不上关系,又不是朕下旨杀的,太后下令,首辅推动,信王背锅,完美。 朕真正杀掉的只有一个崔成秀,“崔太仓”的外号一响,天下称快,皇上英明,这波声望血赚。至于吴孟明徐应元,那是逆卫家奴,外朝都不把人家当人的,谁在意。 杀袁崇焕,赚不到,还有点小风险,辽事迁延不决,就会有人出来为他翻案。况且,他丫还没有提出过所谓“五年平辽”欺君大计。 也是,这狗东西不敢欺天启爸爸,连孤儿寡母都不敢欺,就能哄哄单纯的信王叔。 “为何逆朕旨意,不攻沈阳?” “罪臣收到消息,王元雅军报有误,建奴绝无十万入寇。沈阳至少还有四旗建奴,准备不足,冒然进攻,罪臣恐有失。” 袁崇焕毫不犹豫的把王元雅卖了,这也是事实。马世龙就半途被揍了一顿,碰了一鼻子灰,慌忙撤退转移跟张可大打配合,白白死了两千多人。 朱慈炅瞥了一眼王元雅。 王元雅面若死灰,腰间玉佩被袖中手掌捏断,一声脆响,引动左右侧目。 这事经不起称量的,本来可以一起担责的朱国彦、杨国栋都战死了,他必然要为这事负责。 他只想求援,夸大其事不是常规操作,但他没想到小皇帝会亲自来,更没想到小皇帝会根据军报直接开启换家大战略。 要是建奴真的十万入寇,辽东辽西齐动,建州女真绝对讨不了好,但洪歹极又不傻,怎么可能老家都不要了,倾巢而出。 “沈阳不能打,盖州,海州也不能打?”朱慈炅不置可否,淡淡问道。 “罪臣入关时,尚不知道张可大,毛文龙齐至盖州,龙武营不及重建,登莱东江两镇水师素来自行其事,不遵上令,更与宁锦方面多有不和。罪臣其实不敢信其人。” 袁崇焕很老实,内心想法毫无保留,也不在乎在场的祖大寿等人了,就算能活命,蓟辽督师也必然去职,辽东一场空梦。 同时,他也想知道,小皇帝这么小,对真实的辽东了解多少。袁可立这个老东西对自己是有多不满,背后下这么大的烂药,本都督对你这个同姓老臣可是素来给足了面子的。 一直脸色铁青的袁可立要是知道袁崇焕怀疑到他头上,一定气得吐血。拜托,小皇帝是把你我和死在沈阳的袁应泰并称“三猿”的,都是猴子,连殉国的都骂。 “哦。”朱慈炅稍稍坐正了身体,点了点头。 “那么,你告诉朕,每年辽饷那么多,登莱东江分到多少?登莱另有饷源,可以不计,东江呢?不是登莱支援,你都要把人家饿死了,你还想人家听你的?” 袁崇焕有些不服气,抬起头,看向袁可立,冷笑道:“皇上,不可轻信一面之辞。辽饷入辽,必过天津,皇上可以问问,袁抚台先行截留的数量。臣不能给东江发两次饷吧。” 这下袁可立不干了,你们蛇鼠一窝,老夫清清白白不跟你们搅和在一起。 老夫截饷是先帝点头,内阁特批,兵部签发,合理合法的节约运输成本的事,这还怪到老夫身上了,你这死猴子算是狗急跳墙了? “皇上,臣截留登莱所用乃先帝圣旨特许,不包括东江。” 袁可立冷冰冰的回了一句话,就闭口不言。你这死猴子还不知道小皇帝的厉害吧?狡辩吧,越辩死得越快。 朱慈炅笑了,看向曹思诚。“辽饷乃国计第一支出,督察院怎么说?” 曹思诚汗流浃背,张瑞图你个白痴,把袁崇焕直接砍了就是,还军前判决,判个毛啊,这得牵连多少人? “回皇上,辽饷支出的确弊情重重,都察院一直都有相关弹章上奏。” 是皇上你自己不看的,怪不到我们头上,这会你想起都察院了,放开言路吧。 辽东众将齐齐变了脸色,一个个全部低下了头。 朱慈炅合上笔记本,放下朱笔,以手支颌,侧着身子,笑吟吟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曹思诚。 “曹总宪请说!” 这架势,来来来,今天的事都不办了,朕专门听你们都察院的弹章。 曹思诚和他身后御史压力陡然升到天花板,怨念齐齐镇压向曹思诚头顶。 总宪你牛逼,你会暗戳戳的怼皇帝,你接招吧。 曹思诚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官袍凭空大了一分,或者身体瞬间瘦了一分。但都察院就没有弱者,何况总宪,微顿了一下就开口。 “根据崔呈秀一案显示,辽饷有兵部回扣,虚空火耗,挪为商用,高价换械等重大贪污手段,除崔呈秀外,另有兵部官员,工部军器局,内府兵杖局等大小五十七名官员涉案。” “切!胆小鬼。” 朱慈炅还以为曹思诚想开了,今天要借皇帝的刀大开杀戒。 来啊,朕的四十米大刀早已经饥渴难耐,有本事就拿去用。 结果,就这,拿死人说事? 朱慈炅的声音虽小,但曹思诚听得清清楚楚,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再不敢说一个字。 连始作俑者,跪在堂中的袁崇焕都后怕不已,真要出事,就算皇帝饶了他,他出门也得死翘翘。 辽东众将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心脏差点跳出来,又蹦了回去,老刺激了。 在大胜洪歹极的皇帝面前,他们现在都是豆腐渣。 而且,他们惊愕的发现,看这情形,皇帝似乎知道他们的猫腻,这可要老命了,心脏回来了,但又还悬在空中。 朱慈炅不再理会曹思诚,转头再看向袁崇焕。 “监国圣旨让你入关支援朕,你一直呆在永平做什么?” 袁崇焕知道这才是他被拿下的真正罪名,事实无法辩驳,但情理还可以说道。 “罪臣死罪。其时,臣收到马世龙、张可大、毛文龙合兵欲图盖州、海州,臣有意支援,但臣大军已经入关,进退间犹豫不绝。其次,赵率教之死,让臣有些胆怯,想要摸清洪酋真正动向,害怕再中围城打援之计,因而迟缓。” “咦,除了显示你这督师无能,说得好有道理,朕竟无言以对。” 朱慈炅轻轻鼓掌。 第174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九 第174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十九)朱慈炅的这个小动作,让堂上文武都有些惊愕,不知道这是点赞还是讽刺,一个个看看小皇帝又看看袁崇焕,神色古怪,却都一言不发。 朱慈炅看向正对着袁崇焕一脸幸灾乐祸的苏布地,微笑问话: “苏爱卿,你说,如果当时朕领关宁军不入关,从长城外切断洪酋归途,顺便扫荡朵颜,朵颜有何应对?” 苏布地瞬间毛骨悚然,能这样打? 洪歹极绝对两难,不回,朵颜打得过关宁军就有鬼了,打不过,洪歹极的退路还要不要?最少都要被迫分兵的,总不可能去死磕山海关吧。 苏布地尴尬的开口,但有些事他也不能开口,天可汗你这么干,我们私下的走私贸易还搞不搞了?这是两败俱伤啊,只有你是皇帝可以这么大干,辽东没人会干的,最多小打小闹意思一下。 “臣只能撤退,草原太大,天可汗未必追得到臣。” 朱慈炅咯咯笑了,“你退了,洪酋要不要退?你不怕洪酋砍你脑袋?” 苏布地十指交叉,捧在腹下,嘴角抽搐。 “臣不知,朵颜只是长城下的砂砾,我们挡不住洪酋的铁蹄,更承受不了大明的火炮。” 朱慈炅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又叫人。 “祖大寿,当时关宁军上下没有人提出过这个战略吗?” 祖大寿觉得今日的头盔特别沉重,都快压断脖子了,颤颤巍巍的从人群中前出两步。 “回皇上,臣等惭愧,只想着防备朵颜,没有想过进攻朵颜。况且,当时消息混乱,臣等也不知道朵颜是是真降敌还是假降敌,是部分降敌还是全部降敌。本就有洪酋入寇的大事,臣等智穷胆怯,不敢再开边衅。” 朱慈炅目光盯着他,一言不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辽东都是宿将啊,是朕真的智慧通天了? 这么简单的战略你们没有一个人想到? 你们不是怕被围点打援吗?那就自己选定战场啊,难道你们在草原开战,还怕朕不来救你们。就算洪酋全师回来,你们打不过也可以退进长城啊,拖也能把洪酋拖死。 你们袁崇焕可是王元雅的上司,你还调不动王元雅?还有刘策这死鬼——等等,朕怎么看战报说刘策也是蓟辽总督? 内阁兵部在搞什么,蓟辽这是四马拉车? 袁崇焕兵部尚书蓟辽督师,哦,尚书被朕搞成侍郎了。 刘策兵部侍郎蓟辽总督,王元雅右副都御史顺天巡抚,袁可立左副都御史登莱巡抚。 朱慈炅小脸上淡淡的笑意彻底消失了,目光渐渐凝重,眉头锁在一起,嘴唇久久不张。 这把祖大寿吓得快跪了,双腿打颤,又不敢乱动。 大堂气氛陡然降温,呼吸声可闻。 朱慈炅却不看他了,看看袁崇焕,看看王元雅,看看袁可立,又看看熊明遇,看看张瑞图,最后低头看自己。 有些事,朱慈炅瞬间明悟了。 袁崇焕真的指挥不动其他三个人啊,刘策驻密云职位居然一模一样,王元雅驻遵化可他丫的理论上还可以管小九卿的刘宇亮,袁可立驻天津基本算是独立战区了。 朱慈炅想起了孙承宗求情的内容。 “建奴破关,非袁崇焕之罪,老臣亦有过也。 蓟辽兵事,多方插手,非袁崇焕一人可决,其唯有拉拢关宁军,然其亦为关宁军利益所控,关宁军不想打的仗,袁崇焕亦不能强打。 陛下明鉴万里,当知下臣为官之不易。老臣望陛下稍作体谅,略施恩德,施雨露以润辽东,勿损东北元气,勿失人心士气。 斩袁崇焕易,替袁崇焕者难,老臣泣血望陛下三思。” 孙承宗啊孙承宗,你终于不拿朕当小孩了,肯说点实情了。 只是这些东西你心知肚明,你他妈还主持过内阁,你拿出方案来啊,为什么还一直不变,越弄越难看? 没有人知道朱慈炅在想什么,但现在的朱慈炅不是三岁娃娃了,是真正权倾天下一怒就要死一片的大皇帝,他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跳。 朱慈炅垂眸沉默,大堂内立即风声鹤唳。 罪臣袁崇焕低着头不敢开口,最后开口的祖大寿不知道自己哪句傻话触动了皇帝,站在那动也不敢动,汗水都浸透了里衫。 被朱慈炅扫视的几人也不好过。 王元雅知道自己也要玩完,但有点功劳罪不至死吧?他脸色惨白,实在搞不懂明明大胜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幺蛾子,本该论功行赏的大会弄成了清算杀头大会。 袁可立多少有些摸懂小皇帝性情了,这个比万历还精明,手段出人意料,不重儒道又威权大涨的小皇帝开始思考,会发生什么事,他也无比紧张,真正天下系于一人了啊。 熊明遇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这次指挥大军不是他的功劳,很多布置实际都是袁可立的建议,但袁可立不要功劳啊,皇帝发现了自己其实是个干得不太好的傀儡了? 不对,有些决策也是我的主意,不管有没有用,大军其实也没有出大乱子的啊。 右路接战我迟疑,袁可立也迟疑啊。 不是,我也不要这领军功劳行不行? 张瑞图格局不一样,朱慈炅那一眼让他眼皮狂跳,完蛋,内阁要完蛋。 不是,皇上,我只负责修实录,军事问题是黄孙来那三个王八蛋负责的,尤其是孙承宗,你要发飙把他提回来。 朱慈炅终于知道袁崇焕的冤屈冤在什么地方了。 大明啊大明,一个蓟辽,多方插手,原来孙承宗那么大的威望也搞不定,这是系统病毒啊。 杀了袁崇焕就解决问题了,不能,问题更大。 孙承宗说得对,继任者没有袁崇焕那种急于集权到无法无天的狗胆,干得只会比袁崇焕更差。 怪不得辽东战略变来变去,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一群人的问题,信王叔说的文臣个个该杀,没有说错。 忠臣,奸臣,都不重要,杀,不杀,都有道理。 现在的袁崇焕,因为自己不信任他被削权了,他不敢或者是还没有时间耍那些手段集权,他比历史上弱了至少一半。 广宁兵变不是他收权的开始,而是他又失去了广宁的权力。有熊明遇在,比毕自肃还棘手。 马世龙是自己派过去的,进宫陛见过,自己指点过的,他自认为是有皇帝撑腰的总兵,你弄死他看看。 自己一直防备着辽东将门,狭隘了,整个蓟辽,哪里不是贼?整个朝堂都是。 好乱好乱,怎么办? 继续用袁崇焕,给他清除障碍? 呸,私心如此之重,能力加点全点在争权夺利上了,战略眼光战术执行都好差劲的人,不杀你已经给老孙面子了。 用袁可立,不可能。 这老头还能蹦跶几年,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家伙,就他妈不是纯臣。 朱纯臣? 这头猪,还不如自杀来得干脆点。 朕亲自来。 就定居山海关,朕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给朕玩出什么花来。 第175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 第175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朱慈炅只冲动了一秒钟,就叹了口气。韩信才将兵,刘邦是将将,朕是天子,搞错了,重新来。 唉,这里面有人的原因,也有大明机构设置的原因,说穿了,太祖埋的雷。 大明这个集权分权很不合理,互相牵制,也给了互相推诿的机会,巡抚本来是补丁,但蓟辽这边,巡抚之上又还有总督,总之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恰在这时,锦衣卫禀报。 “宁远总兵马世龙、东江总兵毛文龙、登莱总兵张可大到,求见陛下。” “宣。” 三条大汉风尘仆仆,一身武装,抱着头盔大步上堂,看到跪在正中央的袁崇焕都愣了一下,才赶紧施礼山呼。 朱慈炅终于又露出微笑了,“平身,入班吧。” “谢陛下。” 三个人都有些兴奋,面带喜色起身。陛下大胜,我们小胜,就是这一路急奔,三个人都还不知道刘策惨败的事。 “怎么回事?不是说一早能到,怎么现在才到,那个失期当斩是不是真的?啊,马世龙。”朱慈炅在御座上含笑看着三人。 相比于出京前一面,马世龙没有当日干净有风度了,还有就是脸上多了一道红色疤印,打沈阳时受伤了,还没完全好。 毛文龙居然是个光头。 看到刚刚低头时后脑上的一块铜钱大小的浅色印迹,朱慈炅已经知道这光头怎么来的了,那是扮鞑子留下的印记,那深浅二色恰如忠奸两面。 说是大汉,其实脸上有些清瘦,胡须也有些花白了。 不是说桀骜不驯吗? 朕怎么没感觉,一叫就到,听话得很啊。 张可大天津时才见过,没啥变化,好像他就没去打个仗一样。也对,他干的就是水上支援,后勤保障,拼命是那两位的事。 失期当斩四个字吓了三人一跳,不过看到小皇帝脸上笑容,马世龙瞬间明白皇上开玩笑呢,他可不知道他们没进来前,这大堂的人都快憋死了。 马世龙也笑着回应,“回皇上,失期当斩的,应该是毛帅。皇上说要提拔五百人,毛帅硬要说有一千人,又没那么多马,我们到了广宁中前所才给所有人配齐马,所以路上就耽误了点时间。” 毛文龙大惊,刚刚一起打盖州的兄弟,这么快就翻脸了? “皇上,我我……” “呵呵,毛卿不用急。马苍渊不当人子,别理他。你这老胳膊能干得过他不?” 朱慈炅在御座上毫不避讳其他人,跟这三位迟到的总兵开起玩笑,拉近关系。 毛文龙受宠若惊,连忙笑道,“没试过,岁数大了,可能真干不过了。” 朱慈炅也没有冷落张可大,笑着发问。“这辽东的海风没有浙江那边凶猛吧?感觉如何?” “是,皇上明鉴。就是这边海船太破了,臣莫名损失了两艘大船,一直都在修船,差点没把臣淹死。” 张可大可不傻,赶紧借此机会打小报告,要船啊,他要接任东江,没船怎么行。 “朕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地还没定下,你第一批人都送到了。原来是盯上朕的银子了,不给。要船找阎大司马。” 朱慈炅故意板起小脸。 毛文龙没想到小皇帝这么好说话,顺势问出心中想了一路的问题,“皇上说调末将回京任职,不知道负责哪方面?” 朱慈炅一愣,你这还顺杆子爬了。朕调你回京,当然是要废了你军权,你都把东江镇搞成独立王国了,朕还留你。 “朕有一个很重要,很需要点魄力的人才能干的职位。累应该不累,比较费心,简单点来说就是揍小孩。本来朕给你准备了爵位,方便你干这事的,结果你自己不够争气,没挣到爵位,那可就要够心狠了。” 毛文龙十分惊讶,皇上你说解救几万几万人就跟喝水一样,不完全打垮建奴,只能一点点偷,时间又短,怎么可能完成。 你把洪歹极再拖几个月试试,我肯定完成,谁知道你这么猛,这么快就把洪酋打崩了。 不过揍小孩什么意思 毛文龙戴上了头盔,不懂就问,“末将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啊?” “朕兼了个大明皇家贵族军事指挥学堂山长,让你来当总教头。培养勋贵子弟的地方,最近有个姓尤的混蛋说朕应该也给高级将领子弟们一个机会。朕同意了,参将以上有年纪合适的都可以,但没军功只能入学一人,总兵两人。当然,朕很穷,要收学费的,穷文富武,教育这东西很贵的。你们先休息下,朕更衣。” 朱慈炅说完就要进里屋嘘嘘,暂时离开大堂。 朱慈炅刚转身,殿上武将瞬间一片哗然,这个军功怎么算? 早就听说勋贵们要把娃送给小皇帝操练,没想到将领们也有机会,尤世威,好人啊。 那是什么地方,娃娃从小和勋贵子弟一起长大,什么也不学也值,何况还教军事指挥,这出来怎么也得是军官吧? 随着马毛张三位的到来,大堂氛围陡然一变,小皇帝好像开心了。 祖大寿悄咪咪的退回武将群中,默默计算自己未成年的派哪两个,跟毛文龙也没矛盾了。 “毛帅,是几岁入学来着?” “我不知道啊。” “好像是七岁,八岁也可。” “那是幼年班,十五岁以下都可以,学的时间短点,拿不到什么证而已。” “不对,听说英国公要把亲孙子送进去,那可是十八岁了。” “人家那是英国公。” “我大儿十岁,应该可以入学。毛帅,别客气,狠狠揍,不用给我面子。” …… 袁可立看着对面逐渐菜市场化的武将群体,心中冷笑,小皇帝真是好手段,一分钱不花,这群莽夫还要感恩戴德。 是了,这帮孩子基本相当于跟皇帝一块长大,天然就是皇帝死党,将来只要不差,出人头地的机会不要太大。 这皇帝不仅掌握了这一代的兵权,下一代的也在他手中,他才三岁啊,要是如万历——袁可立又看向里屋那个推开刘若愚要自己动手的小小身影。 “袁崇焕,你起来吧。”朱慈炅放完水回来,终于想起他了。 “臣谢过陛下。” 朱慈炅揉了揉眉心,缓缓开口。 “抗旨不遵,延误军机,拥兵观望,是你逃不脱的罪名。孙先生给朕来信了,希望朕能对你赦免一二。 朕给你三个选择吧。 其一,去孙承宗身边,陕西兵备道,督粮御史。但你的仕途止步于此。 其二,朕身边尚缺书吏,你就从书吏开始重新做官,你今年四十四岁,应该还有机会重回督抚一级。 其三,去洪歹极身边,他身边的汉官都快被朕杀绝了,你要是觉得大明无法施展你的抱负,去跟洪歹极其实也不错。” 袁崇焕听到第三选项时如同一把淬毒匕首插入胸膛,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瑟瑟发抖。 堂上众将齐齐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第176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一 第176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一袁崇焕颓然垂首,嘴唇张合,久久才发出声音。 “臣请致仕。” 朱慈炅点点头,面无表情。 “可,永不叙用。” 袁崇焕抬头看了看朱慈炅,朱慈炅已经坐好打开自己的笔记本,重新找到辽东防御一页,想了想,拿起朱笔划掉一行,又提笔写字,再没有看他一眼。 堂上鸦雀无声,袁崇焕心中仿佛被裹上几层重茧,难受之极,拖动脚镣,向朱慈炅躬身下拜。 脚镣拖动的声响在大堂回响,像极了一段沉重的绝唱。 朱慈炅听到声响,才重新抬头。“帮他除去脚镣吧。” 待袁崇焕走出大堂,朱慈炅微微一声冷笑。 “其实,金衮奴也要回沈阳的,你一路小心。” 袁崇焕本就颤抖的身体几乎要爬下,皇上如此刻薄多疑吗? 刚想转身,身边锦衣卫毫不客气的推了他一把,一身单薄的白衣,无法回望御座上的那一身小小的十二纹章。 张瑞图死死盯着袁崇焕的背影,此人脸上有怨忿之色,已失忠贞,这样的人,孙承宗求情?小皇帝放人? 袁可立也看到了袁崇焕的怨忿,他不同情袁崇焕,却对朱慈炅感到大恐惧,这帝王心术太骇人了。 袁崇焕莫不是要去走那条死路,呵呵,真真是自己把路走绝了。可是,皇上啊,臣子不是这样用的。 高起潜给朱慈炅的砚台倒好一团新的胭脂红,俯身在朱慈炅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朱慈炅微笑点头,他便转身离开。 堂上辽西众将都在猜袁崇焕的选择,互相看了看,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直到高起潜离开,众人都有些回过味来了,皆是一脸苦笑,忘了这个人吧。 “老师,徐先生。朕有意改变蓟辽体制,二位看看是否合适?又会增加哪些害处?” 朱慈炅并没有因为袁崇焕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实话讲,如果不是孙承宗,他根本不想理会袁崇焕。忠奸黑白,他不想分辨,但这个人明显不适合蓟辽,死活对朱慈炅而言也无所谓。 这一面对于朱慈炅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他更深刻的了解了大明制度设计的天然缺陷。 洪武爷太牛逼了,所有东西都是基于静态设计的,发展到现在,给朱慈炅留下的都是天坑,填不满的各种天坑。 朱慈炅突然间发现,他的敌人竟然是朱元璋,这可如何是好? 虽说死人注定打不过活人,但这死人是太祖啊,人死了魂还在,朱慈炅自己的一切权力来源都基于这个死人。 这个对手已经无敌,怎么打? 打着打着,一不小心就要把自己干死。 三岁小皇帝硬刚洪武大帝?还是洗洗睡吧。 这贼心思绝对不能流露半点,敢飘出半个字,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是投降认输,大明必死,朱慈炅就算不死,他的继任者也跑不掉,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有问题都还在,躲不掉的。 犹豫很久的朱慈炅暗下决心,朕干了,跟死去的太祖爷干一仗。 太祖爷要是活过来也绝对会支持朕的,是吧,不是吗?社稷重于祖制。 张瑞图和徐光启都惊讶的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疑惑。 皇帝当着这么多文武的面,谈论体制,不是应该内阁先开小会,九卿再开大会,最后朝议吗?可这里就我们两个啊。 靠,这小混蛋,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 可是,我俩好像都不能反抗? 张瑞图脸色铁青,一脸便秘。“皇上请讲。” “朕想在蓟辽施行督政军法监的五总决议制,蓟辽诸镇统一划入平辽大战区。 设战区总督一员,领兵部尚书衔,负责统筹战区军政事务,主持执行战区军政策略。 设战区总理一员,领户部尚书衔,负责战区日常行政,主持劳役,税收,屯田,商务,后勤运输等事务。 设战区总指挥一员,挂平辽大将军印,负责战区军事行动的策划指挥,具体战场决策等军事事务。 设战区大法官一员,领右都御史衔,负责战区针对军民官员一切法令的颁布与监督执行,审判裁决。 设战区总监察一员,掌如朕亲临印,负责战区钱粮发放,财务审核,军中督察,官员监督,清除间谍等事务。 以上五人共同组建战区最高决策机构,并垂直设立下属机构,组建次级决策机构。” 朱慈炅一边说话,一边低头写字,看起来小皇帝很忙,但他口中的话每一句都在堂中文武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张瑞图和徐光启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平辽大战区,好恐怖。五巨头的权力好大,但似乎又刚刚平衡,这其中竟然有些巧妙的权力设计,谁教皇帝的? 徐光启瞳孔剧震,攥紧官袍。这是五权分立,平辽战区怎么划,有多大? 张瑞图轻抚长须,略作沉吟。认真的想了一下,似乎不过是原来督师,巡抚的权力重新划分,加了个总理进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问道,“皇上都属意何人?” “平辽总督,范景文。平辽总理,庄际昌。平辽总指挥,朱可贞。平辽大法官,李邦华。平辽总监察,北镇抚司王世德。” 朱慈炅似乎早有定案。 范景文早已经随军抵达,就在堂上,一直低调沉默,这一下所有文官的目光都看向他。 范景文刚刚结束丁忧,起复为兵部侍郎,还还没干两天,兵部尚书平辽总督了。 这个人多大的圣眷,多大的本事啊,简直坐火箭了。 而武官,则齐齐看向朱可贞,这人此次战功第一,一下就跃居众人之上了。 姓朱,莫不是宗室私生子? 他的战功第一怎么来的,捡便宜啊,收了个建奴叛徒,端了洪歹极的粮草补给,这也能评为第一? 他杀了几个甲喇几个固山?太让人不服气了。 范景文轻轻按住腰间玉佩,那是他在天工院伴驾陪同皇上打拳得的奖赏,日日佩戴,又生怕有损。反正就是有毛病,想带着,不想收起来,怕损伤,怕招摇,又特别想显摆。 朱可贞也在抚摸腰间短剑,重启短剑昭武武进士人人都有,人人都带,但自己先出鞘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平辽大将军这事,胸口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朱慈炅身后的倪元璐上前,低声开口。 “皇上,景说兄缠绵病榻,前日有信,恐不久于人世也。” 朱慈炅朱笔停顿,愕然回头。 他的潜邸重臣,老师之一,大明状元庄际昌,还没有一展身手,就要死了? 朱慈炅的小脸突然慌张。 改革蓝图初绘,总理撒手人寰? 人才都老了,而他才三岁,谁才是真正的肱股? 第177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二 第177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二大堂上的气氛隐隐热烈,两位阁老皆在沉思,这个平辽大战区,小皇帝一手包圆了,皆是亲信,容不得插手。 唯有一个李邦华,好像很意外,他是被文震孟起复的,小皇帝也用?不过所谓大法官,看起来权力最小。 秋风吹动庭中古树残枝,吱吱作响。那颗老树被战火摧残,已经半截炭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朱慈炅的目光中带着一缕忧伤,但很快就转移到新任人选的思考,轻声发问,“吴甡回京有安排没有?” “还未,听说拟任刑部。” 刘若愚小心的回答,小皇帝出京一趟,有些变化让他也有点措手不及,只能小心翼翼的。 “那调他过来,让他直接去山海关等我,我有些事要交代。巡视山海关是最后一程,朕还是要南下去孝陵祭祖的。” 朱慈炅接到庄际昌病危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潜邸中只有庄际昌和余煌在他继位后没有安排,庄际昌一直生病,余煌则是回家丁忧。 平日接触,他觉得庄际昌很有灵性,政治敏感很强,缺的是实际执政的经验,如果能补强,就会是很好的阁老人选。 朱慈炅留给太后的后备阁老名单里,就有庄际昌的名字,但天不假年,庄际昌竟然是身边大臣中第一个不行了的。 “庄宫谕身边太医怎么说?” “目前吊着性命,但基本已经是药石无用了,已经通知其家人来京。” “帮朕给他送点药吧。” “太后已经送过了。” 朱慈炅点点头,抿了抿嘴唇。 他其实不喜欢吴甡,陕西王二本来可以和平解决的,但这个人出尔反尔,朝廷信誉都不要,只想杀人报功。不过,此人官声官品和能力好像都不错,敲打敲打应该能用。 张瑞图看到朱慈炅收拾情绪向他看来,想都不想就开口。 “陛下明鉴万里,高屋建瓴,此政一立必将一扫辽东阴霾,平定建奴之乱。老臣看不出有何不好有何不妥,老臣支持陛下提议。” 徐光启眼睛都瞪圆了,你刚刚还悄悄说锦衣卫管钱粮什么的,转变这么快?看到朱慈炅又看向他,他也不含糊。 “陛下乾纲独断,谋定千古,此政战耕两用,上下通达,权衡利弊,必为我大明未来征战之母版。老臣也看不出有何不妥,老臣支持陛下提议。” 曹思诚、袁可立等人全部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位阁老,你两位还能再无耻点吗,这就是阁老水平?唉,合该人家是阁老。 张瑞图心中冷笑,双眼轻眯,这才哪到哪?你们是没见到黄立极那老贼直接加印的五十张空白圣旨,他喵的这以后还有中旨一说吗? 朱慈炅满意的点点头,内阁没有阻力就没有阻力,本来还觉得很难,看来很简单嘛,先搞个实验,如果可以,推广到各省也就妥了。 巡抚加三司的制度,总感觉各种不妥。不过这个五总决议也要看看实效,千万不能走太快,像皇店一样扯到蛋。 司法独立是否适合大明土壤,政策督导和行政执行能不能分治,都是观察重点。 最重要的财务大权直属皇帝,这都能得到支持,朕的内阁就很不错。 朱慈炅又转头看向众武将,面带微笑。 “朕打算调换诸镇防区,变更下防区责任。诸将有没有什么意见建议?” 朱慈炅话音落下,几位总兵指挥都还没有回过味来,昭武卫武进士,汪起龙和温如孔互相对视一眼,拍了拍还在幸福中懵圈的朱可贞。 三十条汉子整整齐齐的排成两列,以汪温二人为首,齐步在大堂正中列阵,踏步抚胸行礼。 “天子门下,昭武全体,谨遵陛下旨意,天下但有不从,请为陛下讨之。” 甲衣铿锵,吼声如雷。 在场武将除了他们,没有人佩武器,而他们人人一柄短剑,这一下瞬间显示出他们的特殊。 连皇骁卫镇岳卫炽羽卫都吃味了,雷霄卫两个上堂的千户和骧云卫重伤参将马继俊三个人都有点懵逼,领头的是他们指挥使,可人家却说是昭武。 这届武进士怎么这么吊? 方懋昌和陈震亨,王道允互相看了眼,和雷霄卫两人以及孤零零的马继俊努了下嘴,也一起出列。 “天子六卫,谨遵陛下旨意,倘有不从,请为讨之。” 他们人数不够,声音又不整齐,气势一下就矮了一大截。 这情形,宣大这边的满桂、尤世威、侯世禄也带着手下众将第三波出列,单膝下跪。 “谨遵陛下旨意。” 河北这边的曹鸣雷哪能不响应,几乎与山东两参将,京畿诸卫指挥等人一起出列,单膝下跪。 “谨遵陛下旨意。” 刚到的毛文龙和张可大,他们的部将还在外面整顿,但两人同样代表辽东系汇入堂中,单膝下跪。 “谨遵陛下旨意。” 马世龙看了眼祖大寿,怎么?辽西的特殊?当先一步,不过祖大寿也很快跟上,一起单膝跪倒。 “谨遵陛下旨意。” 朱纯臣后知后觉的拍了下已经无兵无将的顾肇迹,扶着他到堂中跪好。 “京营上下,谨遵陛下旨意。” 这出忠心秀,让文官震撼,却让朱慈炅有点懵,他本意是好好商量下的,这还怎么商量? 朱慈炅皱着眉头看了看独臂温如孔,吼那么大声干嘛?胸口不痛了?你知不知道你们吓到小孩了?这蠢货。 算了,商量有商量的好,独断也有独断的爽。 “好了,乱哄哄的,归位。”朱慈炅心中得意,小脸却板了起来。 “末将遵旨。” 单单这四个字都比刚才整齐。 “朕意,锦州总兵祖大寿与宣府总兵满桂互换防区驻地。你二人有没有问题?” 祖大寿心中狂跳,眉目急动,但面上始终没有流露任何表情。 就知道不会只收拾一个袁崇焕,袁督师啊袁督师,你当初到底在等个啥啊,你这一等,辽西全毁了。 有没有问题? 有,有大问题。 可是我敢说不吗? 外面十万人马,会马上把关宁军撕成碎片。 满桂抬起头,出列,找了下祖大寿,脸上也是毫无异色。 调我去锦州,去过了,没啥问题。 不对,皇上意思好像是我去担任锦州总兵,祖大寿来担任宣府总兵,也行吧。 不是,我家眷家丁怎么办?一起迁移? 还有我刚修好的大房子啊,啊,花了我大半身家啊,打水漂了? 满桂有点着急,和祖大寿互相对视,都有无数话想说。 你房子换给我不?我知道你的大,但我的新的。 你到任后,有些事能不能遮掩一二?大家都是提刀卖命的,同僚一场。 第178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三 第178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三祖大寿和满桂并排站好后,齐齐拱手。 “谨遵陛下旨意。” 今日之后,这就是标准答案。 朱慈炅小脸一脸不高兴。 “朕的意思是,具体操作,你们有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提。” 祖大寿十分果断摇头。 “没有,具体操作,末将与满总兵可以私下商量,没有困难。坚决遵循陛下旨意。” 一声“没有”的果断,隐约可见锦州城头“祖”字大旗的降落,辽西城墙堡垒组砖的轰然倒塌。 朱慈炅点点头。 “那好吧。朕意:尤世威接收遵化之功升任密云总兵,方懋昌以燕山战功升任山东总兵,陈震亨以燕山收降蒙古战功升任蓟镇总兵,朱可贞以燕山战功升任山海关总兵,章世明以燕山天台山战功升任朵颜总兵。张可大转任东江镇总兵,侯世禄转任登莱总兵。” 尤世威等七人齐齐出列,拱手躬身。 “谨遵陛下旨意。” 七大总兵四个出身皇帝亲卫,蓟辽的天彻底变了。 尤世威到总兵半步距离倒还正常,方懋昌,陈震亨皆是潜邸旧将,只要有点功劳迟早要升的,也不意外。 章世明一个月前还是小兵,广济仓战功复官,天台山又添新功,现在都挂上朵颜总兵衔了。虽然所谓的朵颜总兵看起来并不值钱,但大小也是总兵吧,章世明要是没有近卫出身,何德何能。 一场大战,总有新人崛起,旧将陨落。 看着堂中意气风发的五个新总兵,谁还记得,赵率教,张世显的人头还在洪歹极手上,杨国栋尸骨无存,朱国彦、杨肇基新棺未入土。 朱慈炅身边的卢九德此时走出御阶,看向众将,“请诸总兵先交还旧印。” 满桂、侯世禄、马世龙、张可大、曹鸣雷先后解下身上总兵印,递给卢九德。 祖大寿解下金印,脸上充满苦涩,却一眼都不看,非常爽快的递给卢九德,似乎上面沾满毒药,一刻也不想多留 毛文龙也掏出一方旧印,却是久久抚摸,似乎想要回味皮岛的海风,但最终还是递给了卢九德。 不是总兵的杨御蕃也拿出其父杨肇基的总兵印上缴,或许这是父亲一生威风的证明,自己可能永远也拿不回来了,眼中的泪水再次晶莹。 几位总兵尽皆沉默不语,整个过程,给人一种杯酒释兵权的既视感。 朱慈炅身边的太监们这会很是忙碌,进进出出的。朱慈炅的笔记本收了起来,桌上铺开辽东军事地图。 邱致中最后捧出一方锦盒,压在地图上,并且为朱慈炅打开了锦盒,众将目光不约而同的聚焦在那锦盒之中,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全新的平辽总兵金印。 小皇帝早有预谋啊。 不过文官们的注意力更集中在御案另一边的众多红蓝色令旗上,这是王命令旗啊。 这是要直接授予武将? 平辽战区不搞以文御武了? 堂中呼吸渐渐可闻,好像满堂悬冰,一个个肃容静气起来。 朱慈炅像突然想起什么事,转头看向熊明遇。 卢九德迅速会意,走到熊明遇面前,“请熊侍郎归还天子剑。” 熊明遇一愣,回头张望,终于看到护剑锦衣卫急急向他跑过来。 熊明遇接过天子剑,双手高举奉还。 他倒是没有任何不好的心情,这东西早该归还了,白白多拿了这么久,不管怎么说,也是大明独一份的资历。 印剑收归,朱慈炅站了起来,堂上文武纷纷肃立。 “范景文。” “臣在。”范景文平息心中激荡,缓步出列,在堂中躬身肃立。 范景文才四十一岁,丁忧前不过太常寺少卿,起复就直升两级为兵部侍郎,现在又要升为兵部尚书了。 堂中文官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嫉妒之色,而武将看着这个年轻的新总督,充满怀疑。 范景文凭啥莫名其妙的就出头了? 因为一个小册子,那个册子朱慈炅叫“挽明十策”。 当初得到这个册子的所有人都忽悠小皇帝,都觉得莫名其妙,空口白话,说得比唱得好听,毫无操作价值。 只有等待起复的范景文在周延儒书房里认真研究,似乎是大受启发。根据大明现实,针对具体事情,修改补充提出了无数建议,然后又自我否定,一个人在周家书房里如痴如醉。 系统性的提出问题,并且系统性的给出解决方案,虽然全部不成熟,但这却是朱慈炅的想法第一次得到了大明士大夫的重视和研究。 当朱慈炅从周延儒手上得到范景文的手稿,范景文就注定了起飞的命运。 他是朱慈炅重启大明的重要伙伴,才思敏捷,思想开放,文武全才。 朱慈炅不将他当臣子而当伙伴,就可以知道他的真实圣眷。 要知道,范景文实际也否定了不少朱慈炅的想法,但朱慈炅宁愿和他争吵,也没有以皇权压迫,这对于一惯犟得飞起的朱慈炅来说,甚是难得。 范景文不在天工院,而一直在懋勤殿帮朱慈炅研究万历以来的各种政策,除了几个亲近太监,还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低调的大臣。 直到朱慈炅离京前才将他放出来,一出来就是兵部侍郎,是朱慈炅留给瑞王守北京城的三大臂助之一。 “辽东问题,你我君臣已经讨论了无数次,朕的想法你知道,有些新情况还需要你探索,但朕相信你是大明能完美实现朕辽东大计的唯一一人。今日之后,辽东万民所望,大明安危,还有朕的后背都交给你了。紧张吗?” 范景文本来很严肃,被朱慈炅一句紧张吗给问得有些手足无措了,低头偷笑了下。 “臣不紧张,臣必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也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厚恩。” “别搞得像朕要你赴死一样。我只有一句话,你没有统领大军的经验,就是一纸上谈兵的赵括,别以为自己武侯再世,不准你亲自统兵。平辽总督印和天子剑拿去,节制诸军。” “臣遵旨。” 范景文奉剑印归班,熊明遇自动让出位置,笑看着他,范景文点点头,随即坦然站在了曹思诚身旁。 第二位被叫上前的是朱可贞。 原本他是武进士会元,没有殿试他就是状元,殿试中朱慈炅压了他的成绩,可是依然挡不住他的脱颖而出。 他是重启短剑中最先亮刃的一位。 朱慈炅评判他为燕山第一功,并不是徇私,至少在朱慈炅的军事观点里如此。 没有他的孤军深入,一路清除洪歹极的补给粮草,洪歹极绝对不至于那么被动,李化梧他们的军功里都有朱可贞的一半。 甚至代善和多尔衮的被擒也和他有关,没有他破坏了建奴的后勤,代善绝对不会想要从朵颜搞些补给,早跑了。 朱慈炅开始还以为他迷路了,没有想到他敏锐的察觉到战争的关键,跑去断敌后路了,一个重视后勤的将军已经是一个优异的将军了。 相比于断粮之功,他先期的进军,破敌都有点不够看了。 这是殊功,论第一,没有人不服,至少朱慈炅没有发现有人不服。 “占遇,朕今日授你山海关总兵,平辽战区总指挥,你可知肩上之重?” “末将明白,末将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朱可贞比范景文惶恐多了,他可是差点成为重启短剑里最早折断的那位。 当初旗手卫留下的箭伤还隐隐作痛,这也导致他从此软甲不离身,大胆也不失谨慎。 他的成长比“汪磕头”和“温断臂”都更快,有过伤痛的人总能早成功一点。 “戒骄戒躁,接印旗吧。” 第179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四 第179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四东江镇张可大,宁远镇马世龙,锦州镇满桂,朵颜镇章世明,蓟镇陈震亨,登莱镇侯世禄,密云镇尤世威,七大总兵构成了平辽大战区,分别上前领取印旗。 其王命令旗皆为蓝色,与朱可贞的红色令旗区别明显。 八大总兵,除了张可大出身辽东,全部来自外镇,马世龙、侯世禄来自宁夏,尤世威出身榆林,满桂出身宣府。最重要的两个节点位置,山海关的朱可贞和蓟镇的陈震亨皆是皇帝亲卫出身,便是新成立的朵颜镇,旗手卫出身的章世明同样是皇帝亲卫。 随后,副将,游击,参将的任命,阁之奇,王自新,罗光烈,胡来观等二十多名天启八年武进士和黄得功,孙应元,刘肇基等人派出,平辽大战区,可以说已经基本被朱慈炅一手掌握。 一直盘踞在大明上空的辽东阴影,一扫而空,而且大胜之后的朱慈炅声望气势,压得没有人敢跳出来说个不字。 还没有得到任命的祖大寿和已经确定离开一线的毛文龙,都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看着皇帝的新军事集团上场,表忠心表决心。 莫名去职的辽西众将何可纲、祖可法、张存仁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祖大寿身上,时而整理甲衣,时而抚摸头缨,时而扣着手心。 张可大算是李成梁余音在辽东的最后闪动,但他同样也是迷茫的,握在手上的王命令旗沾满汗水,腰间新系的平辽总兵金印无比沉重。 毛文龙很是大方的把东江镇移交给他,看中的是同源李氏的出身,焉知小皇帝不是利用他的出身去接手东江,他和李氏旧将的联系其实已经很远很远,离开辽东很久了。 他和毛文龙一样都不是李氏嫡系出身,但东江镇的主体却少不了辽东李氏的影响,或许,李氏只是辽东人马对抗“辽西饷将集团”的旗帜,他们本身和李成梁其实没有啥关系。 现在的新情况是辽西集团崩了,那么辽东集团还要不要李成梁这杆大旗?不用怀疑,小皇帝绝对不允许,那维持东江镇团结的路又在何方? 朱慈炅如果知道张可大有这样的思考一定对他赞叹无比。 历史上,辽东集团最终走向了后金,基本就是后金统一全国的主力,而辽西集团演变成了集大成的吴三桂关宁军。 螨清窃国的过程某种程度上一直是大明倾尽国力的左手和右手互搏,他们的左右互搏要一直持续到吴三桂去世,从东北一直斗到云南广东。 现在朱慈炅把左手斩断,换上了自己人,一直被压迫的右手突然无敌了,他们当然迷茫。 和皇帝的新手继续斗? 那是皇帝啊,怎么可能? 拳击台上揍裁判,犯规了好不。 朱慈炅按照自己的意愿,参考了范景文和孙传庭的意见,安排下平辽大战区的所有军事部署。接过刘若愚递上的香汤,漱了下口,清了清嗓子,一口就将香汤喷到一个小太监捧来的痰盂里。 擦完嘴,目光扫视全场。 “平辽是国之大事,但不是国之要事,诸位不要紧张。当然,朕不是说平辽不重要,而是皇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所以,倾国之力于此,朕不取,辽饷朕会逐年减少。如何在辽饷减少的情况下,维持平辽大局是诸将务必要考虑的事。” 朱慈炅的话并没有引起哗然,因为得利的人已经不在辽东了,唯有文官队伍中不少人暗暗皱眉。 好不容易炒热的大盘子,皇上竟然说辽东不重要了? 皇上这句话,辽东股价要崩盘啊。 大人们还不快点上书,好好教育下小皇帝。 “大人”张瑞图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修炼的是正宗内家心法,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 “大人”徐光启双眼放空,毫无聚焦,修炼的是西洋秘传,据说可以性灵双修。 “大人”曹思诚饱经拷打,绝对不会开口劝谏什么的,他感觉斗不过小皇帝修炼的乾坤大挪移,一用力全打在空处。 “大人”朱常润正在幻想蒙古小美女,啥国家大事,吾侄孙天命所归,他说啥就是啥,哪个不服出来和慧王爷单挑。 “大人”朱纯臣只想将自己蒸发,让皇上看不到自己。京营太惨了,太拉胯了,都是英国公的错,我才接手几天。 “大人”顾肇迹抚摸伤腿,不重要就不重要吧,什么有与国同休重要。这帮王八蛋闯下大祸,还好老子提前折了,皇上怪不到我的。 “关于平辽,此战之后,朕的看法是,辽东攻守异形了。”朱慈炅没有听到反对,只能继续唱独角戏,缓缓开口。 “盖州在手,下一步就是金、海、复。朕的意思,其实一城一地的得失也不重要。若要制侵陵,必须多杀伤。朕的意思,要将辽东变成一个大屠场,任何攻防的第一要务都是消灭建奴的有生力量。既然奴儿洪酋敢向大明妇孺举起屠刀,诸位也不用客气,这千古骂名,朕替诸君扛了。” 朱慈炅这话一出口,堂上终于出现了响动,无论文武,大部分都怔怔的看向小皇帝。不是“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小皇帝改了,必须多杀伤,要杀多少? 暴君! 朱慈炅亮晶晶的眼眸挂在胖胖的小脸上,洁白的乳牙却吐出血腥的寒气。 辽东温度骤降二十度。 辽西旧将都很慌,杀伐果断的皇帝,毫不避讳的皇帝,一言一语都让人心惊肉跳。 “汉儿不为奴,若是那些人不要被救,甘愿做包衣奴才,朕同样允你们举刀。若是蒙古人胆敢助纣为虐,那些草场山林,朕允你们烧了,不必在意他们认不认朕是草原的天可汗。记住这是不死不休的存亡之争,容不得你们留情。朕要这黑山白水间,天下无辫,犁庭扫穴,能不能做到?” “谨遵陛下旨意!” 新平辽战区的众将齐声高吼,声震堂梁,气贯长虹。 “秦兵入辽是已定国策,都是汉家英雄汉,朕不允许辽东再有歧视客兵的事发生。扫荡建奴也要区分敌我,山中野人,如索伦、黑巾等,洪酋可以收买,你们应该有更大的能力收为己用。总督府这方面的策略要不断完善,要让他们以大明子民为荣,要解决他们归降后的生活困难,要像朵颜各部一样,给予同等国民待遇。不仅野人女真,叶赫女真,甚至有用的朝鲜人,也同样适用此策。” 范景文振衣出列,高声答道:“平辽总督府谨记陛下嘱托。” “善。” 朱慈炅缓缓点头,露出可爱笑容。 “诸位,朕发大财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第180章 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五 第180章策勋十二转,可汗大点兵(二十五太知道了,这件事已经沸沸扬扬好几天了。 打一场大仗,居然虚空生长出四十万石粮草,天下奇观,旷古未见。 知情的,不知情的,都紧紧闭上了嘴巴。 他妈的,只能说太疯狂了,天要人灭亡。 蓟镇肯定出了大问题,但朱国彦杨国栋都阵亡了,甚至蓟镇兵都没有剩下几个了。 朱来同虽然被绑了,但他一个副总兵,扛不下这么大的事。 关键是朱来同先前是遵化守将,他是逃到蓟州城的,蓟州城发生的事,跟他强扯也不太好扯,他虽然注定被砍头,但真的跟粮草事件挂不上。 王元雅开始还指望守城之功抵消遵化失守之过,粮草大事一出,他直接崩溃,再三和东厂锦衣卫都察院的人解释,他不知情。 不过,这件事,朱慈炅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王元雅以为没有他事,因为这件事他并没有参与,手下几人也坚称不知情。 当朱慈炅终于就这件事开口,那小脸上的笑容像极了勾魂的镰刀。 王元雅第一时间就瘫坐地上,全身失力,脸色苍白。 身边的官员都立即远远离开他,连袁可立都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退后两步,一个堂堂巡抚竟然公然失态。 其实,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人远远不只王元雅,蓟州上下的官员几乎没有例外,只不过,他们的官位没有王元雅大,没有王元雅那么吸睛。 “怎么,王抚台这么激动?”朱慈炅瞥了王元雅一眼,嘴上忍不住毒舌。 “陕西缺粮,辽东缺粮,江西缺粮,大明百姓都快饿死了,天降甘霖啊。这是祥瑞,对吧?老师,徐阁老?” 张瑞图绷着脸,一言不发。徐光启低下头,始终无语。 “祥瑞啊!大家怎么好像都不高兴?” 朱慈炅一个人的奶音在大堂回响。 满堂文武都低着头,没有人敢看朱慈炅。 朱慈炅沉默了许久,脸上犹如罩上寒冰,但终于发话。 “即日起,由内阁文华殿大学士张瑞图、北京辅政亲王慧王朱常润、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主持,并东厂、锦衣卫、户部、刑部、兵部,组织力量,立即清查两京十三省所有粮食仓储。清查期间,凡有失火失账者,不必细查,当地主管官员及负责人员,一律族诛。自今日起,全国粮商施行注册制度,未经注册囤粮售粮者,立即没收,并处十部罚赃。审查恶意囤售标准为,其家人口两年所用。皇家宝源立即参与进入全国粮市,为各地中小粮商打个样。” 张瑞图抬起头,张大嘴巴,想说什么,但犹豫良久,终于没有开口。 曹思诚同样震惊,感觉思维都有些不清晰了,本能的想要抵触,但一时竟然有些乱了手脚。 袁可立一振官袍,站到堂中。 “臣请陛下三思。清查粮储,臣无异议。但粮商注册,十倍罚囤,臣恐天下大乱,民生尽毁。” 朱慈炅冷笑一声,“那就天下大乱好了,哪里乱平哪里,朕正好将这天下重新犁一遍。老农种庄稼都要犁地,大明几百年没有犁过了。大乱才有大治,朕不怕乱。” 袁可立目瞪口呆的看着朱慈炅,有些头晕。 换皇帝吧,这个皇帝太可怕了。 居然有把天下重新犁一遍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就是不能让皇帝亲征啊,打赢了的皇帝各种不讲道理啊。 袁可立尽量让自己的音调柔和。 “皇上啊。嘉靖朝严嵩掌粮市,斗米千钱!陛下此举若所托非人,则大明尽成流民也?” “那托你如何?”朱慈炅的笑容充满诡异,“朕以制治国,非以人。” 袁可立噎在当场,脑中急转。 唉,皇帝此旨一下,各地士绅什么反应? 反他娘的?恐怕不敢。 将囤粮卖了?恐怕舍不得。 坐等抄家?恐怕不会,各种反制手段会层出不穷的,大明再无宁日了。 皇帝究竟要干什么? 恐怕不是与士绅翻脸,翻脸会在土地上做文章。 查粮,皇帝是要粮? 注册粮商,下一步是打击囤积居奇。 是了,皇帝是要控粮,这与盐铁官办有何区别? 恐怕只是一时之政,雷声大雨点小,到时候,粮食问题会和盐政一样,问题更大的,这不是良策啊。 谁给皇帝出的主意啊? 粮食不能够官办啊,太大了,涉及面太广,朝廷没有这个能力的,强行插手只会让问题更加崩溃。 全国都缺粮,朝廷顾不过来的。 袁可立很快从惊怒中冷静。 这个旨意虽然会震动全国,但也只是震动,没有想象中严重,清囤实际上清不到真正的大户,但皇帝控制粮食的企图,不是良政,会有莫名后果的。 袁可立摇摇头,躬身退归,心中所思,一时无法宣之于口。 大明并不只他一个聪明人,皇帝近臣中有人对皇帝影响更大,看问题更全面,比如刘一燝,刘阁老知道后一定会劝皇帝的。 便是黄立极,恐怕也不希望天下震动,他是首辅,他应该也必须有办法。 袁可立之后,堂中文武就集体哑火了,皇上说啥就是啥吧。 四十万石粮草的确太荒唐了,皇上有什么反应都是情理之中。 那些池鱼该怨恨的是搞出四十万石粮草的人,而不是皇帝。 洪歹极围攻蓟州,蓟州城里暗藏的这四十万石粮食是干什么的,细思极恐啊。换着任何武将来守城都要吓趴下,所以武将们对皇帝的反应是无感的,甚至想拍手称快,这谁受得了。 朱慈炅并没有停止他伪装出来的愤怒。 “即日起,平辽大战区所有城镇施行暂住证管理办法,常驻居民必须统一登记管理发证,其他人员,无论官商亲友,必须申报领取暂住证,一旦有战,统一安排,无证者,杀无赦。周边乡村居民也必须统一登记发证,方便必要时收入城中。各镇同时要向百姓给出悬赏,举报周边无证者。各镇监察,要联合群众将反间谍工作常抓不懈,随时大力打击。” 平辽总监察王世德此时正在蓟州清查这件离奇的粮草大案,并不在遵化,范景文出列向皇帝行礼。 “平辽战区谨遵陛下旨意。” 第181章三杯酒 第181章、三杯酒天启八年仲秋,遵化城外,罗文裕关,巍巍青山耸立,连绵长城直入云端。 瑟瑟秋风吹过,漫天红旗舒卷,罗文裕关城头,尽染大明国色。 长城上下内外,人声鼎沸,铁甲铮铮,马鸣阵阵。 关城上,大将军炮炮口指天,红甲武士傲然挺立,护卫左右。无数持铳持刀武士十人一组,在长城上蜿蜒布岗,一望无际。 关城两边的长城上,更有巨大号角,分悬左右,雄壮战鼓,密密布置,赤身鼓乐手鼓槌缠红绸,紧依腰间,随时待命。 长城外,蒙古牧民汇集无数,男女老少尽皆欢乐围聚,大白天就点燃篝火,准备载歌载舞,分成了八个大圆阵。 隔开他们的竟然是大明铁骑和长枪方阵,双方齐齐仰望着关城上高高矗立的大明红旗,以及天子节钺与日月龙旗。 自蒙古兴起以来,普通牧民与汉家军阵如此和谐居于一处,世所罕见。 长城内,大明军阵更是接天连城,难以计数。一个个独立的军阵布满青山之间,山谷要道,甚至山顶险要。 山谷之前,同样也有汉家百姓汇聚,数量几乎不下于他们身边的红甲士兵。 大明的老百姓少有的不怕这些兵痞了,无论他们怎么喊,怎么骂,他们的阵列始终排不好,一个个男女老少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士兵背后那一框框如山的大圆饼。 直到有官员出来喝骂,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随着号角吹响,鼓乐声起,长城内外开始屏息凝神。 一队队青红大官和银甲武将自关城如水涌出,依班次而立。 朱慈炅在刘若愚的牵扶下登上了关城的最高台,他没有带正式冠冕,依然是一身十二纹章常服和金丝翼善冠,今天只多了一件大红织金披风。 朱慈炅身后只有刘若愚,高起潜,张瑞图,徐光启,曹思诚,朱常润,朱纯臣和顾肇迹,以及大量宦官武士。 朱慈炅的身前有一个小小的御台,很矮,仅仅到朱慈炅胸前,外面还有朱慈炅设计的扩音喇叭。 效果不是很好,最多关城下能听清楚,要让朱慈炅的声音传遍长城内外二十多万军民,依然要依靠传统大汉将军的人肉大喇叭,不过朱慈炅没有带,与他们同源的几百锦衣卫代替了他们。 长城戍台和内外岗哨皆化为传声塔,锦衣卫接力嘶吼,要将帝王敕令碾过群山。 关城上的朱慈炅举杯,长城上下的军民也一同举杯。 其实,远处的军民根本看不清朱慈炅的动作,都是跟着前方动作,他们的皇帝就是一个小小的人影。 朱慈炅侧身面前轩辕陵方向,缓缓开口。 “大明第十六任皇帝朱慈炅携蓟州二十万炎黄儿女,敬告华夏始祖:吾辈未失汉疆,蓟北右衽如故。尚飨。” 锦衣卫将朱慈炅的话依次传递。 “……吾辈未失汉疆,蓟北右衽如故。” “……吾辈未失汉疆,蓟北右衽如故。” 待四下无声,朱慈炅躬身洒酒,长城上下依例效仿。 张瑞图和徐光启洒酒的同时,互相看了一眼,不是告太祖,而是告轩辕,谁设计的? 朱慈炅转身,亲自满酒,再次举杯。 “此杯敬我蓟北罹难同胞冤魂,朕以帝王冠冕为蓟北父老垂首!屠我同胞,即我仇雠!黄泉未远,今以虏首十万,为同胞雪恨,愿同胞安息。且饮此杯。” “朕以帝王冠冕为蓟北父老垂首!屠我同胞,即我仇雠……” “朕以帝王冠冕为蓟北父老垂首!屠我同胞,即我仇雠……” 朱慈炅将杯中酒尽洒长城。 两位阁老脸色铁青,皇帝祭民?哪朝哪代的事? 朱慈炅第三次举杯。 “诸君,这第三杯酒敬战死同袍,蓟北此战所有烈士,卫国英雄。凡大明鹰扬之士,生享太庙血食,死则英魂镇边!雁翎刀所指处,即汝等忠魂归乡路!诸将士英灵不远,且看吾辈长缨在手,荡平建州!” “……诸将士英灵不远,且看吾辈长缨在手,荡平建州!” “……诸将士英灵不远,且看吾辈长缨在手,荡平建州!” 长城上下诸军将都愣了一下,沉默之后,齐声高呼。“长缨在手,荡平建州!” 喷张的血脉为雄浑的声音扩音,瞬间震动长城内外,久久不能平息。 朱慈炅微微抬手,好不容易抬上长城的大将军炮,依次鸣响,隆隆雷声震动长城内外的天地,惊起马嘶无数。 苏布地也在长城内的人群中,遥望着他自己认下的天可汗,暗暗摇了摇头,神情无比复杂,今日之后,朵颜就真成了大明的朵颜。 因为,朵颜骑兵将有五千人入驻宁远,五千人入驻山海关,还有三千要入驻北京城,三千要去宣大对付插汗部,更有五千十三到十八的少年要加入天可汗的骧云卫。 朵颜的草原上基本全无蒙古战力了,天可汗说得多好,骑兵他帮忙养,节约粮草,草场他派人守护,牧民安心生产。 敢反抗吗? 要反抗又何必投降? 不管如何,比洪歹极的减丁策强,天可汗说过将朵颜视为自家怯薛的。 至于头人们,啥心思也别想了,天可汗开放联姻了,快点和大明融为一体吧。 金衮奴也在人群中沉默,大明上下荡平建州的高呼对他而言,特别刺耳。 若是战前,他听到这样的宣言,只会觉得好笑,而如今,他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此次近百个牛录出征,四哥你带回去多少? 死了这么多人,不会有人反对你了,但深夜梦醒,你的心会不会痛? 金衮奴突然觉得后背刺痒,自己的前途,建州的前途都是一片阴影。 大明的这个皇帝真的才三岁吗,你看他调动大明的士气多么熟练,若他十三岁,二十三岁,建州还存在吗? 蒙古人和建州人被朱慈炅震撼,大明人更为震撼。 袁可立的眉心都快挤出血来了,敬轩辕、敬百姓、敬士兵,这是什么鬼? 这三杯酒不是敬鬼神,士兵百姓们狗屁不懂,跟着瞎起哄,稍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皇帝这三杯酒不合规矩。 这是打破儒家叙事,是颠覆社稷的大礼议,这比嘉靖道爷可凶猛无数倍,皇帝跳出了儒家框架,天命在身的朱慈炅竟然弃天命不顾? 小皇帝啊小皇帝,你要干什么? 非儒?变儒? 太疯狂了,袁可立几近崩溃。 皇帝挖苦讽刺他,都没有让他绝望,但这三杯酒,让袁可立摇摇欲坠。 朱慈炅其实没有袁可立想得那么复杂深远,他在炮声中遥望自己的士兵,心中涌动的是变革帝国未来的决心。 资本主义救中国? 呸,民族主义才能救中国。 第182章十万吼上 第182章、十万吼(上)朱慈炅的眼中扫过青山古柏,长城流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大庆功宴的地点选在长城,来回都要折腾大半天,但他就认准了长城,就想在长城。 此刻,他站在了蓟镇中协长城这一段的最高城台。 脚下有单薄破袄的墩兵,也有铁甲铮铮的大将,有左衽脏乱的草原牧民,也有右衽佝偻的皇明农夫,远处有光秃秃的山石嶙峋,也有生生不息的覆草黄土。 他在长城上仿佛听到了古老的吟唱,长城有一种跨越时空的信仰早已经深埋于他骨髓,他热爱着这片土地,他想让所有人与他一同热爱这片土地。 朱慈炅,不做这个世界的孤魂。 秋风吹动身上的织金披风,大明皇帝的思想有一瞬间的放空,他看着关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和那些复杂仰望他的目光。 那些目光大多是炽热的,激动的,是的,在这个时代,不管他想不想,不到四岁的他就是他们的信仰,他就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的引路人。 他要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不管如何,不管过程有多么不完美,不管付出了多么重大的牺牲,这是一场谁也否定不了胜利。 十余万人的鲜血,两座高高耸立的京观,以及遵化城外罹难纪念碑前被活埋的近两千建奴尸骨,还有偌大的朵颜新版图。 朱慈炅的胜利永远不会被文字抹杀,武庙大战小王子百人斩首的笑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所以,这是一真正的胜利,放心庆祝吧,他要让胜利者彪炳青史,他要给予英雄们最隆重的勋章。 朱慈炅举起酒杯,面露微笑。 “此战,我们赢了。” 朱慈炅的话被锦衣卫们依次传递,长城内外的欢呼有如浪潮升起,鼓乐声也被压制。 连蒙古牧民也一同欢呼,浑然不知,朱慈炅的赢是建立在蒙古进入长城的军队近乎全灭的基础上,这其中也没有少掉他们朵颜的骑兵。 “在开宴之前,朕要邀请在此战中表现最突出功勋最卓著的十兵十将登上此台,与朕共饮。同时,朕也要赐予他们卫国长城勋章,配此勋章者,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见官不拜,遇众先礼。” 两位阁老齐齐抬头,啥东西?再加个剑履上殿奸臣三标配都出来了?小皇帝知道不知道? “自古征战,粮草先行,断粮当为殊功。统兵知进退,断粮步越骑,燕山第一功。告诉朕,他是谁?” 满山遍野,齐声大吼:“朱可贞。” 站在人群中的新任山海关总兵朱可贞,有点头晕,万军齐唱名的震撼让他差点站不稳,脑袋一片空白。 汪起龙抱了他一下,又推了他一把,朱可贞才笨拙的不会走路了一样从众将中出列,在二十多万人的欢呼声和隆隆的鼓声中向城上走去。 昭武卫曾跟随他的士兵,一个个与有荣焉,傲然挺立胸膛,站得比别人笔直好多。 他们用超乎常人的体力,走在了骑兵的前面,一个个拔掉了洪酋的补给点,几乎还没有啥损伤,除了回来的时候,全部走不动道。 朱可贞最初是左路第一将,列阵对峙岳托。右路接战时,杨国栋、陈震亨,李若琏在没有中军命令的情况下,全部没有动。 他们当然也没有错,就是太死板而已。 朱可贞在确定岳托撤离后,几乎第一时间就向中路靠近,这个动作对于整个战场而言没有啥明显作用,但也体现了作为统军大将的他的主观能动性,和战场洞察力。 他的这个动作为后续增援中路创造了条件,他几乎是与李若琏同时到达战场的。 对于朱可贞燕山第一功,战后其实是有意见的,因为他的斩首相比而言其实并不多。 不过他带着一千多步兵远远跑在洪歹极前面,让洪歹极的撤退补给次次落空,着实把洪歹极惊吓到了,迫使他最终改变路线,并且在天台山遭遇重创。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的表现得到了朱慈炅认可,并非单纯因为他佩戴有朱慈炅的重启短剑。 朱慈炅在高台上继续开口。 “此战中,有一员骑兵辅兵,初次上阵,连斩敌将,单骑擒酋首。朕也想请诸君告诉朕,他的名字。” “吴三桂。” 满山军阵中早就得到了所谓十兵十将的名字,朱慈炅一问出,群山作答,长城同音。 吴三桂已经不是兵了,少年的脸庞通红,如饮醇酒。 他的地位当然不能和朱可贞比,但他的前途未必比朱可贞差,这可是老父亲敏锐的判断。 父亲受伤被送回大营后,吴三桂曾经悲痛欲绝,想要亲自照顾,结果被吴襄暴揍了一顿。 “滚回去,你是昭武骑兵百户,是皇帝亲卫。老子现在已经不行了,吴家的未来全在你身上,给老子钉死在皇帝身边,将来前途不会比姓朱的小子差。” 严格说起来,吴三桂这样的将门弟子就不能算是兵,他丫的辅兵身份完全是被王国兴这煞笔侯爷连累的系列事故导致。 看看三千营的废物们,玩骑兵的,大明有穷光蛋吗? 寸功未立的祖家众将此时听着吴三桂的名字在长城内外唱响,同样与有荣焉。 祖大寿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上去吧。好好干。” “朕有一位将军,统帅千骑,与敌同归,斩建奴旗主,灭洪酋一旗。此为斩将夺旗第二功,朕想再听一遍他的名字。” 朱慈炅的声音略显低沉,但二十万军民的回应同样热烈,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李化梧。” 皇骁卫,昭武骑兵和骧云卫的存活者尽皆低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头缠孝布牵着另一个九岁同缠孝布的男孩,有些茫然的站在军阵中。 昭武骑兵试千户,本以为已经死掉,但最终活过来的李梦麒,腰间挂着重启短剑,左臂吊着绷带,脸上还有刀痕,看着十分吓人,走到两个孩子面前。 “继成,继功,上去,去拿你们老子的功勋。” 三卫残兵都簇拥着两个孩子,李继成点点头,牵着弟弟就要上前。 昭武卫兵阵中突然有人展开一面带血的“李”字将旗,缠在长枪之上,递给李继功。 “来,继功,带上,举起来。” 然后退回阵列,高举手臂,与众军一起,不停嘶吼。 “李化梧。” 第183章十万吼中 第183章、十万吼(中)朱慈炅在高台上看到了两个孩子,眼睛有些朦胧。 想要玩大炮的李继成他见过,给自己当过卫兵,两个人还有过交谈,更小的李继功是第一次见,听说不到十岁已经能熟练上马驱马,是真正继承李化梧骑将的人。 朱慈炅在两个孩子身上稍稍停留就继续开口。 “此战有一位武学大师,功夫过人,投军密卫,箭无虚发,以普通一兵,斩首一百八十二级,冠绝全军。尽显草莽英雄气,神箭天下敌。他是谁?” “岳鸣珂。” 岳鸣珂就在长城上,背负宝弓,腰配长刀,手持长枪,此时的他早已经没有了江湖大侠的豪迈,更像一个普通的士兵。 岳鸣珂所属序列是皇骁卫,但从广济仓到蓟州城的那段路,皇骁卫同样频频出战,密卫就是在那段时间几乎损失殆尽。 岳鸣珂和好友们吹牛说自己从过军,当年跟过熊廷弼熊大帅打鞑子,实际上他连大军影子都没有见到。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遇敌,傻乎乎的喊对面“来将通名”,不是队长把他踢飞,他早就没有了。 他同样记得再次遇敌,密卫的好友全部战死,自己瞬间疯了一样杀人,什么狗屁套路都忘了,只想着不管用任何方式弄死鞑子就行。 练武之人,他的视力,预判和力量都远超普通士兵,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擅长的杀人方式,放冷箭,又轻松又安全,非常适合斥候战。 从此,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他的队长换了三人,但他却活了下来,还没有受过伤,而且斩首越来越多,有些不可思议了。 最牛逼的一次,小队已经团灭,对面还有十多人,他硬是靠快速移动和冷箭偷袭,将这队鞑子全部留了下来。 此后他还参与了夜战追敌,他知道自己四十多支箭绝对射杀了四十多个鞑子,但抢功的人太多,最后只有十个人头是他的。 胜利后,除了值岗,他每天都在算自己这次能拿多少银子,能不能回老家买块地,就没有想过还有啥奖励。 直到几天前,皇骁卫上下,看他的目光都变了,连周遇吉周大人遇到他都先向他行礼,他才知道,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干了个全军第一。 什么都算上,那可是十多万人,全军第一啥概念?想想都骄傲,说不定还可以近距离见到小皇帝。 此时,小皇帝就在城楼高台上,邀请他上台。他有些手忙脚乱,把身上的武器全取下来,交给战友,最后将身上的长弓也取下来。 一直笑看着他的他的千户周遇吉大人伸手阻止了他。 “这个不用,不带箭就行,说不定皇上要看。要好好表现,方指挥,不对,他已经调走当总兵了,他一会也要上台的。还有陈横,你也认识。别紧张,咱们可是皇骁卫,不比昭武卫差。” 岳鸣珂看到两个小孩已经上了城楼,连连点头,就要跟上,结果素来下盘很稳的他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引起周围战友哄笑。 长城下,岳鸣珂的名字依然在被万军传唱。 “朕有一臣,举义勇随大军,凭豪情镇君前,文成武德,一炮破敌胆,灭建奴一旗。他是谁?”朱慈炅的声音温和平淡,但传递到军前尽皆热血。 “卢象升。” 群山中传出回响,这个名字随即震动长城内外。 依然在文官序列的卢象升眼含热泪,接受周围同僚的恭贺,谦卑的向周围拱手。 张凤翼最是羡慕嫉妒恨啊,他干的事情和卢象升差不多,同样是响应内阁,领义勇从军,他手下的人马甚至比卢象升还多。 但他没有亲自去推大炮,没有领军阵前,一直在中军干文官的活,也没有接受炮兵指挥权的机会。 卢建斗,狗屎运,这一炮下去居然有个旗主。 不过,自己换到卢阎王的位置,未必有胆量连自家人一起轰,这个实在是够狠,一般人做不出来。 缓步向高**行的卢象升,面上波澜不惊,自有一派文官的稳重,但内心早就狂跳不已,万军唤名的荣耀,激荡喷张,纵是东华门外唱名那一日也不可比。 此生不负也。 楼台上的徐光启,也抚须含笑看着卢象升过来,这可是此次十兵十将中的唯一文官,是经他手亲自送上前线的,徐阁老觉得自己慧眼识人才。 “昭武卫中有一鸟铳兵,弹无虚发,专狙敌将,大军之中显英豪,进退七阵,连损五铳,弹尽四十标。他叫什么?” “赵中允。” 赵中允在昭武卫鸟铳兵中,他们战前有两千人出头,是一只大部队,但现在只剩下不到两百人,还有一百多人躺着蓟州城和遵化城的卫生队。 他们几十人站在一起,显得有些孤零零的,随着俞南玉在天台山阵亡,他们的四个千户全部阵亡了,现在最高指挥是个总旗,还不是赵中允的上司。 甲字营现在只剩下他一个,还有三个伤兵,但和赵中允也不同大队。 赵中允的千户官是田时升,他们是燕山大战最早接敌的部队,他也深受田时升狙击战术的影响。 那怕他一个人退到第二阵,归入刘甄贤大队,参与排枪阵列,他依然疯狂的想要躲进军阵中隐藏自己。 正是他的这种看起来有点不够英雄的风格,让他在疯马阵冲击中依然活了下来,苟得很好。 背着阵亡战友的鸟铳,取了他们身上的标准火药,找个几个义勇帮忙,他混在其他战兵中,没有领导了,独自作战,每铳响必有敌将陨落。 他的战功不好计算,因为他从不去取战果,始终阴着脸,打一铳换个地方。 但许多人都见过他开火,更有千户钱达亲自为其作证,证明他击毙了一个建奴固山,有游击徐天衢为其作证,证明他击毙了一个蒙古万户,有参将朱正芳为其作证,证明他击毙了一个蒙古千户。 单单这三个汇总起来,就乖乖不得了。 赵中允的名字最终唱响在长城,但他脸上依然麻木,面无表情。 他的面容也有点奇怪,右目上没有眉毛睫毛,被火绳烧尽,而且右半边脸明显比左脸黑,看着像是阴阳脸。 赵中允的名字在唱响很久后,他依然呆立原地,昭武卫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了,他才迈步上前,缓缓上楼。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田千户伸手向他索要铅弹,“来,再比。老子这个武进士不会比自己的兵逊。” 狗千户,你逊死了,我们全营都没了。 第184章十万吼中2 第184章、十万吼(中2)朱慈炅距离赵中允实在太远,哪怕赵中允在乾清宫轮值过无数次,数日之前,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兵。 曾经批准射击标兵奖励发放的高起潜和孙传庭都在惊愕许久后才想起自己见过这个名字。 “朕有一将,广济仓前,燕山阵中,立阵不倒,坚若磐石,统万军而筑血肉长城,面万骑不改将军本色。他是谁?” “陈震亨。” 陈震亨的名字传唱时,气势开始略微减弱,今天要吼二十次,除了最开始的新奇,渐渐有些虚应故事。 但即便如此,二十多万军民的声音依然爆炸。 陈震亨本人并不突出,但他率领的镇岳卫实在让人惊叹,野战中以步克骑,让人忍不住想起却月阵、背嵬军。 他凭借的仅仅是铁甲步兵的基础装备,刀盾弓枪,甚至没有厢车之类的取巧方法。 或许也正是因为没有厢车,建奴和鞑子不相信眼泪,才会往他刀口上撞,留下尸横遍野。 陈震亨的功劳离不开朱慈炅,镇岳卫的装备就是一只怪物,普通一兵都超越卫所军官。 饷银满满,肉食不缺,纪律严明,是整个大明的猛男集合,换一个人来指挥,说不定也不输陈震亨,甚至能打得更好。 但谁叫陈震亨是朱慈炅太子侍卫亲军军官出身,都是命。 即便如此,镇岳卫初始三千人,现在也不到一千人了,再加上受陈震亨节制的卫所兵义勇兵伤亡数,纯纯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半点也不参假。 陈震亨的功劳让人无话可说,但陈震亨本人其实并不服众。 没有评选上十将十兵的王道允就盯着他的背影喃喃,“若非陛下内帑……” 离开了镇岳卫,新任蓟镇总兵才是他真正的挑战,要知道,蓟镇的兵马也近乎全灭,他要能重建蓟镇防线,那才是真本事。 此时的陈震亨没有想那么多,志得意满,昂首挺胸的迈上城楼。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镇岳卫士兵眼中的厌恶和释然,用了近两千条人命,总算把这煞星送走了。还想叫人留在蓟镇跟他,一个只有严酷军法的将军,有多不得人心,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再说,蓟镇有镇岳卫的收入水平? 朱慈炅的目光当然注意不到陈震亨的风评,他在高台上继续宣召。 “战阵交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斥候哨探,为胜利保障。朕有这么一个士兵,他在此战中没有取得一具敌人首级,但他为全军胜利传递了四十余条重要情报。他是我们的夜不收之王,告诉朕,他的名字。” “陈横。” 这个名字甚至比陈震亨更加响亮,夜不收本就是兵王,他们与普通士兵的距离更近,出生入死让人惊叹。 没有斩首也能入选十将十兵,这是第一次,夜不收受到了大明皇帝的表彰。 全军所有夜不收哨探无不欢心鼓舞,疯狂呼唤陈横的名字。 陈横隶属于皇骁卫,但之前就是蓟镇夜不收,这次功勋卓著,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家乡搞情报,想不出色都难。 无论是皇骁卫和蓟镇残兵都在为陈横欢呼雀跃。 陈横很矮小,有些羞涩,容貌很普通,没有啥特点。 他的上官已经挂了,不然他也不可能有独立的功劳,有也算在上官头上。 比如他临时归属的杨复兴。 他们这部分没有在长城上值岗,而在下方列阵,周遇吉给所有夜不收相当于半放假了。 杨复兴已经算是军官,一个被小皇帝送了个老婆的军官,在整个皇骁卫都相当有名气,他整理着陈横的皇骁卫军装。 “老苟死前叫我照顾你,这下不用老子照顾了。干得漂亮,就是那个狗屁汪起龙太白痴,还榜眼,瞎眼。白白浪费了你的辛苦,没有能把洪酋留下来。” “没事,苟队说过,咱们夜不收不一定每次消息都有用,要耐得住寂寞。我下次再摸洪酋屁股就是了。” “哈哈,快点上去,一会授勋要站直,要给夜不收长脸。” “嗯嗯。”陈横疯狂点头,刚要走,像是想起什么,把鞋底翻出来,拔出一把小匕首,扔给杨复兴。 杨复兴动作敏捷的抄起匕首,看着上面的绿光,脸都绿了,这混蛋。 “这一战,不仅仅蓟北在打,辽东也在打。我们宁远镇,东江镇和登莱镇的官兵也在辽东立下大功,他们收复了盖州。在夺取盖州的战斗中,有一猛将,他先登立旗于盖州城头。他是谁?” “萧震虏。” 众将士没有因为辽东不在主战场而有歧视,依然声震云霄。 从古至今,复城先登都是毫无疑问的大功,而且,正是有了收复盖州,大明可以毫无愧色的宣布胜利。 东江镇除了老总兵毛文龙,来了一千多人,虽然萧震虏挂着东江名号,他们对他的呼叫反而不如外镇。 毛文龙也略微有点遗憾,萧震虏并不是东江镇的嫡系,而是临时借调过来的参将。 萧震虏的辽东第一功不容质疑,他已经是参将了,依然先登,单单这份血勇,就冠绝全军。 他的几个义子说是勇猛,叫他们先登一个试试。 萧震虏个子不高,属于矮壮型,在将军之中,他并不威武。面色黝黑,四方脸虽然硬朗,但跟吴三桂这样的小帅哥没法比。可能也因为此,在永远都是看脸的世界,他比较难出头。 此时的萧震虏目光炯炯,但脸色苍白。当日身中七支破甲箭,身上的血都流了大半,辽东更没有御营这边的医疗条件,他现在都只能勉强站稳。 身边三百家丁中仅存的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将军,要不我们扶你上去,皇上应该不会怪罪。” “滚蛋,老子盖州先登大将,这几步石阶岂能为难我。对了,你俩怎么不给老子唱名?” 萧震虏推开二人,大步向前,但没走多远就开始慢下来,额头渐渐冒汗。 先行但距离更远的陈横刚好走到他身边,看他竟然站不稳一样,赶紧伸手扶住他。 两个家丁非常担忧的在他身后高呼,“萧震虏。” 萧震虏原名萧震男,字兆祥,号铭鼎。福建邵武人,万历四十七年武进士,此前为天津镇抚,毛文龙求援,他才调往东江,为参将,时间正好赶上了这次反攻。 历史上的萧震虏成名很晚,要等到大明都没有了,名将凋零他才出头。天启朝他就是参将了,弘光时才副总兵,最后是南明隆武和绍武的御前总兵官,随绍武战死于广州。 第185章十万吼下1 第185章、十万吼(下1)朱慈炅十将十兵的选择主要是按照熊明遇和孙传庭等人战后记功来的,也参考了几个总兵的意见。 十将中方懋昌虽然夜战中因伤退出了战斗,但他率领骑兵首先反攻连破七阵非常耀眼,熊孙等人都把他评为第一功。 很难说金蒙联军的溃败中有多少是因为他的反冲,他突然插入战场,接连破阵给金蒙联军造成了非常恐怖的影响和战场混乱,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大明骑兵来了多少人,可以说他的突击是改变大战走势的大功。 不过军方几个将领对此有意见,因为方懋昌没有啥重要的斩首,他仅仅在夜战中弄死了一个疑似固山,还因为尸体坠落山谷,他连首级都没有取到,差点把自己搞死。 同样反冲破阵的温如孔就比较得到军方将领的认可,他只破了三阵,但三阵的蒙古首领都被他斩杀,夜战追击更是杀人无数,最后他还参与了天台山的决死冲锋,是那一仗的副将。 步战,骑战都强得厉害,斩首敌将,更是非常符合大明总兵们的审美,几位总兵都觉得温如孔才是燕山第一功。 但朱慈炅两个人都没有选,他认为的燕山第一功是朱可贞,按照军方斩首传统,李化梧和卢象升斩首旗主,覆灭两旗,更在方温二人之上。 李化梧同样连破三阵,参与夜战追敌,在混乱中依然维持建制,不失战马,保障了骑兵机动,他的功劳不比温如孔大? 要知道,天亮集结时,骧云卫朝夕相处的战马好多都失踪了,也是漫山遍野都是建州马和蒙古马,他们才没有丢掉骑兵身份。 单单这一点,李化梧就强了温如孔好多。 是,李化梧功劳能力是比温如孔大,问题是他已经战死了,皇帝你要拉拢的是活人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优秀骑将,掉一条手臂问题不大的。 但谁也无法影响朱慈炅的决断,甚至主守的陈震亨都冒出来了,更有个先登之功的萧震虏,方懋昌排到了第六,温如孔排到了第七。 朱慈炅在高台召唤方懋昌和温如孔都没有引起啥轰动,两个人也没有任何不满。 方懋昌见证了文官和总兵们关于他的争议。 他记得熊明遇自信的微笑,“方指挥破阵如锥,乱敌中军,当为燕山第一功。” 他也记得满桂推荐温如孔,“温指挥破敌斩将,诸军之最,当为第一功。” 不过皇上最后拍板他排到第六,他也没有意见,李化梧第二,他绝对支持,陈震亨更是他的老部下。 温如孔没有那么多想法,能入十将对他而言已经够爽了,临上台他独臂还拍着汪起龙。 “哈哈,我入十将,你啥也没有。” 十将中的第八位,让许多人无语到死。 他叫洪祖烈,金山卫指挥使。 金山卫在什么地方?上海。 洪祖烈本职是督运漕粮,皇帝南下,他们停在了山东,后来内阁调兵调粮,加上慈禧任太后已经过境,他被催促送粮赶往蓟州。 洪祖烈其实根本不在作战序列,中军出发时,正好轮到他押送随军军粮,中军出击时,他还是火工头头,正在招呼人烧汤热饼。 然后接到了皇帝全军出击,决战死战夜战乱战的命令,其实朱慈炅的命令不包括他们,他完全可以继续埋锅做饭,但这那行,完全不符合洪将军的气质。 洪将军义无反顾的一声令下,抛弃了义勇伙夫和民夫,带着几百人抓了一堆大饼就冲了出去。 他们这帮人到达战场时,金蒙联军其实已经被方懋昌等人搞崩溃了,漕兵虽然各种不行,顺风仗谁不会打。 夜战中,洪祖烈更是死死咬住一队蒙古精锐,充分利用夜战骑兵失去机动能力的特点,拼尽全力弄死了两个蒙古头人。 天亮后这两颗头颅一分辨,所有人都想骂娘。 奥巴·博尔济吉特和洪格尔·博尔济吉特,蒙古科尔沁部的族长和大长老。 战后记功,谁也不能把洪祖烈排除在外了。 洪祖烈上台时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让很多人恨得牙痒痒。 漕兵阵中在热烈欢呼,临近边军阵中大声诅骂,“狗屎运。” 洪祖烈充耳不闻,昂首挺胸。 第九将和第十将也有争议,一个是义勇总指挥孙祖寿,一个是保定总兵曹鸣雷。 争议焦点是,义勇的斩首是否全记在孙祖寿头上,要知道很多义勇实际指挥并不是孙祖寿,全算上就有点恐怖了,说他是第一功都行。 曹鸣雷更混账,这丫根本没有打过什么大仗,斩首也少得可怜,但迫降万军又是事实,这里面还有好多蒙古头人呢。 朱慈炅最终决定还是将孙祖寿和曹鸣雷选入十将。 孙祖寿是副总兵级别的退役大将,闻战再披甲,这份精神就值得肯定。 更不用说,义勇虽然是黄立极大撒币制造的,基本是没有训练过的流民农夫,但他们不仅仅是壮声势,同样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有巨大的斩获。 义勇在战场上干各种赃活累活,救死扶伤,非战之功都是巨大的。 孙祖寿最后还组织了上万人冲阵,他们手中大部分是竹枪啊,也是金蒙联军没有士气了,不然他们不知道上去是送死还是立功。 孙祖寿的这一举动还是为燕山最后的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朱慈炅认可孙祖寿不仅仅是他个人也是对义勇的认可。 曹鸣雷这个人很油滑,但是战场并不是只有厮杀,俘虏其实对后续的政治影响更大。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这一万俘虏很让朱慈炅满意,可以赚黑钱,可以是宣传队,可以是播种机。 反正这一万多人回到草原后,朱慈炅天可汗的威名会迅速传播,蒙古与建奴的蜜月期会强行中断,甚至插汗部也要认真考虑与大明的关系,好处实在太多了。 唯一就是杜甫老先生可能对重启大帝不满,一会不杀一会多杀的,老先生的本意被反复蹂躏。 十兵的选择朱慈炅更注意各兵种的平衡。 孙祖寿上台时,老将脸上有着难以言说的满足,大明对建奴野战大胜了。他依稀记得辽阳溃兵脸上的惊慌,也记得宁锦增援后被高第弹劾退役时亲自砍断的“孙”字将旗。 曹鸣雷上台是已经是倒数第二人,他倒是没有张扬,反而客气的跟各路恭贺他的总兵大将打招呼。 “侥幸侥幸。” “祖总兵太迟了。” “尤总兵都怨苏布地。” “满总兵夺营之功其实也很大的,老曹实有不如。” …… 第186章十万吼下2 第186章、十万吼(下2)d1cumgas2gcap2rej0dfo0pjv9y0t40b2uao7kqp76egilzpokuq8puaiknam6xwdig+sohc+bftsuz玉nnkbpfu9h5kkzjf5s03dvzvgom8ll+ym5hhcocjl1t4xvf5+gymjyezzzvz6wyksrinjoa4q3afo62rjgyzyzirruo56xsbtpgxbjfso8szyrr+dq3kac4bimk6dgfx31djlrahlepsjnlqieukbsb4hhpn18p3ar97ol17oqd4a4pt4nraskmpkshilss2i+u1puxqruywcq0ge6l6+wy7f2tjvfi04aypfbhvs7owxirzy1lo5rmp6him12lynanne8yhghstfrmcfm7x+nuai31zwspmm5zvakl37stgrgnofwbqen7yognru66awyf3agu9uuwedhqbftoo8fnldchxvlvkft1jjwl1u9li3j0tyo0jc94flgobbvk5b1dyf+rm9ysktswb00j+dkugi29olh2ty4dg+ggaqcemt2xb29vbeuyd9+buietpuqvddvv3hfnfmwph44jtkgaza8rs7tzzlq2gwtvdhlicm4o3ru14qx8ntsmzblgcdms85ubjzevsr4ov5zelcbqgigxp+vjcfqxgkngv+l584xsq8vahvjj0zzknghcxmzwqxn9b8khkq7pcloirvctscz3qiwpsmrqukiigaog29opz9d8fttbppsa1h0qusjikkz+bwodntofzyogqy9kae1uopxppdrw5amazzzzvjzcuhsws20nph1el1iq91crv49fnmu7epazgson69napc256p3v13amho6ry8ujkdqrdveyvzit2dlrss433cwerg+kguhmgmdoabiwdea3w8zi2ftd6tjurrd+abbyiga3rqka1eyhspovp4mjksr67p4qvmjzpzc3qshjlf1arizjkm+3yqa43haoh0zcz4hw8cc6d58i2y56cacyolcaktdtbiedigasul8vv7nzg5qba7a20coia+7tvw29sighm8k92pe+j96f4mgyt7gkvjnhdtgah9xkci8875bud9ctryoyj+li7teqdtea8h8rvsjuyw8t6kadckvmvududh15wd0ige3fvr8ec2emvh8e2uhclcd1szokb48tspq2rcvh+ibsow6uiy5t8nmiivogfhudgycjmq9dufut7eec0fvzkyvkqwjevlb2gvi26lcia9b8z8lryapq+7lcar8mp71dtpvqprisxurg+ml8vf37sq08uf露updxvm9wrj02yejs+7oejuo1lhakrtsp9qjvdpyglg9bxlysjtnvga4+6apnmue9adw6985b57dewkgqfqvcvpmmfvcez9bmholrlsrvbd9cjbgu1sb0o8lz5otphukgfdmjviaszo+ng4aezvq1yznmhna4axdqg4ovzx06zvwo3tvz82vwy3rjdp5hevqqjg5ze9jlizu8k6tunoltqcwuglbxiuyumafgtl8mtvja9f+dv5qgmxsd0+84eprbtteeddkz6imnjkthjj3wjgrc7zy7f3s77os+tmydl0j9iha5nkp0hvd8jrzanstuycq9a0tktqnsedx0vqy41玉3okww0axzfovl+2ri8h96gsk0zbpfnognsaa1aplre2p3vyopeww3qtz7ios4zvicepzg5vkitnhpndrb+kea46uzibtnekpc69kgvxw+3chsgxufui1omxsglgtidp45brlr4auhvay0lelq++5nnze8rafgiuyvuazrdlzqxnbrfqtnnc8mrufxwuez+8lb1ctmlleupfybozkef06eyp6n3qykunvv806ivwrxeveauremnjiy4bi6kamx2sk5+yxqptx33dkpuch91xapcfra92rkepypbvgjwrvvm2ku0av5fj1lbmioqkb1e5s8e9cbwzg7lccbpec2khikhwwqdqkp0kz9d6sqseyfmgs4hf1ijs+brqeekejrlitrjpnchxg7rj99iepfpnaivltbmpjjybmsvldvh9xybfrywsnujd90dmqtbhmmydzqavy4kvayn9ajs54rmfnv7g7edrnfa+dxyiol4vwgxyys6e4yraqq7bkmrfo0yypbie+dbferwou2hqdqhjo6xrw5ndhrbjse6tlz7ph8kyckvsqvcipg8lep6fa71x8dj6vgs0ighgbsb6r55dhp+xri0lejrhbhkbsaejsr00x3k4knjqrzrqwuh7bmaqnhrrepfqqhx7nj5rozywlz2fnnab1t9kdlmsztehfqczqdeykc7af8fagm4ibpf5mlham1ecv+xuewustaemebleruq8nropx7tekwdklwkbubhyhvfip6oxkxnqvepx+03yqg6wgvwtukxtdkkfpfffvnuccxlsgtsscpyza58nh8kvfab7xmnjlwx0nwzjfa5lzfgnmuombvsuypc+k0lvp6ar2jz83qsxqlm8bbf7urn4sebaiwerjmtv55pdow6fvovixxarlk3ceagyixxkt4cmwk45b5pabx8shyhxboutpt64gm0gnmdp00hg0+9ovwgfykylzbp9maebyftza5tjqtsk4l8wp92rr7nuww9l7q2aovzfriwbdptkjug1yc0f9uwdu4sjj2ppo4pm3gyhjror5yo0hqe2vcxkyv9prttrwsf78bgqm25kgg4fbq7urw5ywg7+bi6qbe1fpxkhlln40ay5lzvl9ck47voobrkfhegzkzmghsfni8aiq1yp3kthf9t5rerazq+6玉05dekwwfe0kdnypahm9rlkonfm5wvlk2bd1qy2rxhit8v623pb2kvbgfesap50xbmhj+teuh2osiasccrgtrzcrhj2qjznxdhy8ts71gyy5rq2dj+nxfqrt+x+scd5zr2l0vhd1hmtmzef2c32ce+cuohivxvpgtbmnk3tmqdemwqz6tgbpqaky4h6quo6mzicpzpkww5uxoddaa5od2joogjcd5c3cb0ztgihquedb47ejw+cwydfv39pc41qduthe4rdvxgkgdrxnjqhx4+q6dbk0osszwdzxbraatfuh摸vn6kmacvquzw7up9zw0onul1vgssoaqmtanzri9pdgmej9+5de5yoh17rvenkis51hgv9xf0fne4oxlmjlr2unaljexrokckrytovjrlfziegyukkxhcvykenefvpzkeesevtwdtxupnhizxsyj4fs0nenlvw7juthu0t2q+5s2uaniufr5753e0siwfygwym41mfi2k1vu+uz18rhvzvitrh7jg摸ej69ge1o+0qj2dk7yxu3r5mzk2drr9ysp951q+urm2d5ko5qbpww4rcfjf75sn5puvpdyvkfk7von+9t9rq1pik玉auupwkmitvwy1b8af9oncttksxzkcz摸uky5ytnojxeusra1qmmwv+mgvvgxutu+oosf8etk7qv19bn2q5d9+kwjsz0wtszlx1ygwn5yl8jmnm1azia8xi1ycazkkrukkhf64dzpgeyp5l8u6wcilksngqutdhpqbxmrw+byqx16h0oazdohkejjsfmct+a3sf+47grr4ba9hb8xyomk757kwd5+x5myuxwjexasaeshj59hojsg8nom4yijs4c1o4zqvjpmk0y47f1iqdhlg37suestxlbjv4etmzv33i6irr8kcvu0eeej+fpb2zlndsdxwjmrirtksgp6tgib2qpc8st3xrgztsjbituzq1f6lvylr2ogastn3xlwlvzaqdf6ui1rzqc1hljgjeifjbpxugez1vuuuh7l+iv8mbhdy5f7ri3axoo3xx3mn81qq8mseilpvyzi6ektt7evd9qz5h5a0k39uc1jes7cvgik6f1rtjg9s2scitmwupjsu6eschwz7qavny5coe3sdruu2npksapiz3mpsonsdqxzahav2k4k2hc185vafwt40swqvicpzmg2glmko+lifn0mkgwcfuxuqvn6pmb7dfciz9drgfni8rbxazubsa7bdcrywtdjyshthp8krpxbvv+youkbnrbleh6snsvx1yd6bqrwqjtznigvlefzbg11h+zldtmdi3ouuoa3tug9bhvlundd4cft++dx0o1ieiajuy47n+qkqcm7sfhcxr5li0mr53mvld7tacsbwij5hq8hue6cz8htkpeckko4syxzphbm+pa9dqaodqtb7havwpyftef9b0genuonindc+1cj192v0rdm5znxx9t767gmcg2hbv5cmkazqylrb9xsznftiz4kkw0olmm2nohd摸+77aq0qwihobwwvx+2yzyln0rqzdyr2xfynxphlzrh8uyhdzjnog+2zgwubrvcvuxvhq7rnus7yrguv6vfxl9t5pfhwpfpz+6xbhtds5zycmbejgemhuwperggiyd4krt2klyrb4bvl3sgb3xzm+chpw6izpzqgddh9ivawpeycww+iemral2mupbnurrm46sg4zarqsfyb+k+shqj0dz337ir8aftazex6xtafz0ejrw605y5b4qc8pjhndby8jpgajltunqoazl6jtyc8x31rtbfiunkxeg9lwjuylhwsuyjvtwhfadvfnbhsamkmnegnfmmimfbmrn摸n951ub8uuvtb1rpzzqy5mumadvor5bo1zdutrhsvwmuy3w7ehcdi4ohz8srvpaucx8ay8m4hldypvnl2u摸6of8+bworashhh4bg7b1x+pkfagfb5lz9exfewdbb0imz0vnkhqpugnoqabuz3g2f7x3lto2of2wfntkkb7lpkzf5vj5r0vxhl+35bevlskdauqgd80ee0p2zkikf8fvuuhmm1gtwtw29a8wzkkilkzp7nqfm2ntlytflvpzrmvpc5mg3pni6v2gqbmncacczez1摸5o6kjrsatsteolj0kq5ga8jdql4+meiwjduv1edaihjawrril3+jlwxbqa9ry6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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义气骄一 187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义气骄(一朱慈炅设计的勋章是刀枪交叉下的长城背景,大明卫国功勋六字记功。 不过邱致中不知道朱慈炅要的勋章样式,最后搞成了后世金牌模样,取材是朱可贞带回的洪歹极黄金,倒是真有些纪念价值。 时间来不及,金牌就金牌,朱慈炅不信他们舍得卖。 鼓乐声和号角声激荡着长城上的秋风,以朱可贞为首的十将和以吴三桂为首十兵先后就位。 朱慈炅看到眼前的二十一个人,小脸上露出微笑,但心情十分复杂。 这是他的第一批功臣,朱慈炅考虑过给前三将授予爵位,大明此时的爵位其实还相当珍贵。朱可贞还年轻,而且他的第一在传统观念里其实并不服众,再加上卢象升明确表示不要爵位,他还是要功名。 朱慈炅有些担心他的大将们会迅速勋贵化,不利于他要针对建奴的大战略,最终放弃了授予爵位。只是下旨追封李化梧为宣城伯,没有世券,李继成不能继承的那种。 在高起潜的引导下,朱可贞率先跪在了朱慈炅面前,低着头。 面对朱可贞,朱慈炅很放松,那是他的宠臣。 “朕开始还以为遇到了李广一样的迷路将军,没要想到最后居然是个慕容垂。干得好。” 朱可贞也是笑容满面,“陛下此喻不妥,洪酋哪里比得上桓温?” 朱慈炅没有分辨,将刘若愚弯腰捧着的金牌盘子,取出一块,双手直接挂在了朱可贞脖子上,整理好红绸绶带,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努力。上台去,向全军展示。” 赵率教虽然阵亡,但山海关的军力其实损失不大,便是赵率教遇袭本部也有不少人逃回。不过,山海关留任的大将不多了,只剩下一个麻登云,大部分都是武进士取代,新官上任。 山海关的家丁流失因此还是挺多的,朱可贞要重新整合现在的大山海关,困难还是非常大的。 朱慈炅已经决定把新六卫伤兵全部留给朱可贞,他们恢复后都能提拔当军官,收入并不会降低,忠诚纪律也非常可靠。 对于流失向宣大陕西的家丁队伍,朱慈炅半点也不可惜,大明皇帝厌恶死家丁了,可惜没钱收拾,只能咬牙默认他们合法。 秦兵入辽,辽兵入陕,多完美的闭环。 奉父头盔的李继成和举父将旗的李继功双双上前,在朱慈炅面前跪拜。 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个孩子,朱慈炅自己也是个娃娃,给李继成挂上勋章后,幼帝、稚将、遗孤六目相对,竟然啥话也说不出来。 “上台去,让你父亲的旧部看到。” 朱慈炅轻轻抚摸着李继成捧在胸前的头盔红缨,半响才憋出这句话。 朱慈炅已经决定,要重建神枢营,除了三千朵颜,六千新兵,还要单独设立一个骑兵营,营号“化梧”,从昭武骑兵中抽调李化梧旧部为骨干,指挥还没有确定,但掌旗官就是九岁的李继功。 卢象升上前时,朱可贞已经站在了高台,举起脖颈上的金牌,长城上鼓点密集,长城下欢呼声重新浪涌。 朱慈炅看到卢象升脸上悲伤还没有收敛,但语气已经平静。 “你的选择朕同意了,可是你不会觉得遗憾吗?你这个选择,恐怕短期内无法统军。” 卢象升低着头,抿了下嘴唇。 “无论如何,臣皆陛下之臣。若天下无事,何须臣统军上阵。” 朱慈炅苦笑着摇摇头,天下无事,天下多事啊。 “留在蓟镇为顺天巡抚,听从范景文领导,你可以组建自己的标营。此战后,蓟州百废待兴,既然你选择为文官,就好好向朕展示你文官的能力。” 朱慈炅给卢象升挂上金牌勋章,卢象升重重磕头。 “臣遵旨。” 陈震亨过来时,先是昂首抚胸行了个军礼。 新六卫,皇上特许不跪的。 但突然想起,自己站着,比皇上高太多,皇上亲手挂勋章不能操作了,前面朱可贞也跪了,连忙又跪倒低头。 朱慈炅对陈震亨还是很满意的。 天启驾崩当晚,陈震亨就是他控制乾清宫的重要臂助。 广济仓前,孙传庭的战术能够实现,靠的就是镇岳卫硬顶虏骑。 燕山大战,朱国彦,杨国栋皆崩,唯有陈震亨的中路军生生顶住,杀敌无数,为中军的进场反攻创造了条件。 熊明遇等人不太看重陈震亨的战功,但朱慈炅自己知道,没有陈震亨,后面的一切皆不可能。 朱慈炅将金牌勋章挂在陈震亨脖子上,同样拍了怕他肩膀。 “蓟镇防线重建有很多困难,你要和卢象升多多配合,大略上要听战区的,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军队纪律。朕收朵颜,他们不可避免的要进入蓟镇,要化解仇恨,尤其是军队不要激化矛盾。蓟镇是京师最重要的防线,不要辜负朕的厚望。上去吧。” “末将明白。”陈震亨连忙拱手作答。 萧震虏上前跪倒,朱慈炅对他这个矮壮大将还挺好奇的。 先登之功,通常都是悍勇士兵完成的,他们可以一功成军官,一战改出身。 大将先登,实属罕见。 “萧卿伤势如何?有无大碍?”朱慈炅微笑着,语气温和。 萧震虏十分激动,裂开大嘴,“末将无事——” 四个字刚刚说完,好像是泄了气息,一口鲜血哇的一下涌出,溅到了朱慈炅的十二纹章常服上。 萧震虏脸色大变,瞬间苍白,跪着的身体摇摇欲坠。刘若愚也被这幕震惊,谭进更是按刀冲了过来。 朱慈炅挥手挡住谭进,没有拿勋章,反而走向一旁的高起潜,拿起丝巾,回到萧震虏面前,小手认真的帮他擦拭嘴角血迹。 萧震虏的胡须挺硬,刺在手背有点痒。 “强撑着的吧,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有时候吐出来就好,是不是感觉轻松了点?” 萧震虏都快哭了,眼睛急眨,使劲点头。“是,皇上明鉴,末将是觉得轻松了些。” “授勋后别多想,朕不会亏待英雄的,要好好调养。大将之功在于指挥军队取胜,不是猛打猛冲,下次不许了。”朱慈炅一脸严肃。 萧震虏拱手,“末将明白。” 他目光死死盯在小皇帝身上的血污,有些焦急,有些不知所措。 但朱慈炅不以为意,缓缓取出金牌勋章,挂在他脖子上,平静的整理了绶带。 “谭进,扶萧将军上台受贺。” ps:本章标题竟然过长不能发表,标题里可暗伏今日英雄结局,谁知道标题用典? 188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二 188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二方懋昌上前跪拜授勋的时候,长城下的欢呼声早已经沸腾,连连高台上的两位阁老和朱常润,朱纯臣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展示勋章的大将身上。 排名还是有用的,先发的优势很大。 面对方懋昌,朱慈炅较之召见朱可贞时更为松弛。 “放你去山东,朕怕是要睡不好觉咯。” 方懋昌咧嘴一笑,“陛下,周遇吉还是很忠诚的,能力也不错,比臣更有文化。” 朱慈炅点点头,“那你可要多读书,以后可就是一方总兵,要为朕镇守山东了。” 方懋昌拱手,“末将遵旨。” “山东此次牺牲也很大,你的任务很重。山东各卫所的问题很大,杨御蕃或许可用,刘泽清你要有防备,不许他坐大。 山东还有白莲余孽,你要和锦衣卫配合,坚决肃清叛逆。山东匪患也很严重,不过山东诸王都去了南京,为你招安土匪提供了条件,记住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 你不许学别人养家丁,朕给你五千募兵的名额,要保持对地方卫所的威慑,不过,你也知道朕现在很穷,短时间支援不了你。” 朱慈炅稍稍停顿,压低声音。“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去衍圣公府化缘。” 方懋昌抬起头瞪大眼睛,朱慈炅非常调皮的对他眨眼。 “末将明白。” “别怕,你是朕身边第一将,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你知道没事朕不看弹章的。但你自己要注意安全,防止别人铤而走险。” 朱慈炅拍了下方懋昌,叹了口气。“国家安定,大家都在规则内行事,朕也不会破坏规则。山东本是帝国大省,现在一团乌烟瘴气,税收严重流失,那就别怪朕也玩玩规则以外的游戏。你要帮朕牢牢握住山东的刀把。” 方懋昌内心波澜起伏,但他也不傻子,坚定的眼神与小皇帝对视。“末将遵旨。” “有事你可以通过锦衣卫和朕联系,如果没有回复,就表示朕同意了。” 朱慈炅抬起头,看向大明天空中的夕阳,心情同样复杂,但语调不容质疑。 稍顿了下,朱慈炅亲手给方懋昌挂上了金牌勋章。 温如孔成了独臂将军了,还一身是伤,大大咧咧的来到朱慈炅面前跪倒。 这厮居然先开口了,“陛下,真金的吗?” 朱慈炅严肃小脸,摇摇头,“镀金。” 温如孔有点失望,叹了口气,“算了,下次末将立功的时候,陛下能不能搞到真金?” 朱慈炅拿着金牌在他头盔上狠狠砸了一下。 “朕再穷也不会拿假货骗功臣,你这混蛋胸口不痛了?会不会死?” “死不了,景岳先生看过了,肋骨接得很好。调养几个月,末将就没事了。就是少了条手臂,功夫弱了一半。” “既然要调养,朕怎么听说你还舞刀弄枪的,真不要命了?趁此机会,多读读书,总结下这仗得失,还是一笔烂字,你一辈子也当不了总兵。” “那感情好,末将就喜欢待在陛下身边。” 朱慈炅不想和他说话了,胡乱将勋章套在他头上,踢了他一脚。 “上台去。” 朱慈炅看到温如孔居然一边走一边用牙咬刚到手的金牌勋章,忍不住一乐。 洪祖烈可没有温如孔皇帝亲卫的随意,老老实实的一拜三叩,大礼参拜,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大明皇帝召见,哪怕是三岁皇帝,也激动坏了。 洪祖烈其实在朱慈炅中军待过不短时间,但他没有资格进中军帐,甚至兵部侍郎熊明遇都见不到,交接任务,一个孙传庭就把他打发了。 没有他走大运一战弄死了科尔沁族长和左翼大长老,一个漕兵军官,距离大明中枢不知道多远。 朱慈炅其实很喜欢这种能自己走到他面前的臣子,无论文武,比如一奏成名很有些水利见解的张国维,同样只是一个小官。 朱慈炅的笑脸露出温和笑意,“朕看资料,洪卿出身贫寒,没想到竟然有一副如此威武骨架。” 洪祖烈也没有想到小皇帝会拉起家常,一脸傻笑,“末将从小就吃得多。” “呵呵,那一会开宴洪卿可不要拘谨,今日酒肉管够。漕运辛苦吗?” “不辛苦。”洪祖烈可不敢在皇帝面前叫苦,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上海那边,走私严重不?” 洪祖烈吓了一大跳,有些茫然的望了下朱慈炅,皇帝真的是神仙吗?走私的贿赂可是金山卫赖以生存的根本。 他低下头,久久不敢回话,额头汗水都出来了。 朱慈炅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不用担心,朕随便问问。你此战立下战功,可愿意加入新六卫?” 洪祖烈心跳立时加快,眼含期待。“愿意。末将也可以吗?” 朱慈炅微笑点头,“镇岳卫指挥陈震亨外镇,朕觉得你可以接任镇岳卫指挥,你意下如何?” 洪祖烈连忙磕头,“末将遵旨。” 朱慈炅将金牌勋章挂在他脖子上,虚扶他起身。 “好好努力。现在上台去吧。” 孙祖寿说是老将,其实比毛文龙还小两岁,不过他不听高第命令,早早就被迫退役了。 孙祖寿是北京人,黄立极大搞义勇,他自告奋勇,黄立极手中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将,顺势就启用了他。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朱慈炅,不过北京人有北京人的气质,又是宿将,朱慈炅的老子也见过他的,孙祖寿脸色平静的跪倒行礼,没有洪祖烈的紧张激动。 在孙祖寿没有到之前,朱慈炅的后勤营靠的是袁可立的鞭子维持秩序,而孙祖寿靠着一些卫所兵就建立了大将威望,同样能维持规模不断增大的后勤营秩序。 他能轻松分辨,哪些义勇可以上阵,哪些只能做后勤,将义勇任务分派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让熊明遇相当省心,需要义勇问下孙祖寿就行。 当然,孙祖寿也没有想到他能入围十将,他自己觉得满桂,李若琏其实功劳更大点,还有些人的斩首也在他之上。 但朱慈炅已经下定决心要逐渐变革旧有军功体系,对后勤的重视要渐渐加重,孙祖寿更多功劳是后勤的加成。 “早上过来时,朕刚刚收到讣告。高第死了。” 朱慈炅微笑着,第一句话就让孙祖寿措手不及,他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低着头。 “高总督在蓟辽还是做了些事的,末将……为江山社稷痛失栋梁而悲。” 跪在地上的孙祖寿有种莫名的爽感,感觉要起飞,长城的硬石台都仿佛铺了软垫,但口中却是言不由衷。 “在朕面前,不用来虚的,朕知道你恨高第。但朕其实非常不希望看到大明文武不和,互相扯皮。国事艰难,朕还年幼,朕希望你们这些老将能站好自己这班岗,精诚团结,给后来者以榜样。” 孙祖寿抬头看到朱慈炅清澈的目光,又快速低下头。“末将谨遵陛下吩咐。” “回来吧,神枢营指挥使。顾肇迹很让朕失望,朕希望你能恢复三千营的风采。” “末将遵旨。” 孙祖寿低头的时候,朱慈炅也在他头上挂上了金牌勋章。 三千营,摒弃勋贵,从零开始,孙祖寿,行不行? 189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三 189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三曹鸣雷和朱慈炅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朱慈炅对他的印象很好,朱慈炅在曹鸣雷身上甚至看到了一些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的影子。 短暂的相处时间,曹鸣雷和朱慈炅身边的将领关系都处得很好,每个人都收到了他带的礼物——大红枣。 这厮打仗呢,拉了一大车红枣,说是补气血的,结果全是拿来送礼。 后期加入御营的总兵一共有两人,曹鸣雷和刘国柱。刘国柱泯然于众多中级将领中,也没有啥特别战功。曹鸣雷却反成中军常客,混得风生水起,熊明遇有事都能想起他。 曹鸣雷打仗水平怎么样不知道,但为人却很受好评,战后论功,诸总兵主动提出他迫降万军的功劳,人家都不嫉妒他。 不得不说,曹鸣雷从延绥镇一个小小把总混到大明总兵一级大将,自有他的成功之道。 或许有人会不屑于曹鸣雷这样的总兵,但朱慈炅非常喜欢曹鸣雷这样的总兵。 若是大明朝堂里少些天老大己老二的人,大明也不至于内斗不断,但显然不可能,能走上朝堂的人哪个不是这个时代的精英,漫长的科举固然有些运气,但很少有傻子。 即便是文震孟那样的政治白痴,其文艺水准也是全国顶尖的,甚至也不能说人家真白痴,只不过误判了小皇帝的权柄,大肆起复东林也是他的****。 曹鸣雷在朱慈炅面前恭谨下跪,一丝不苟的行礼。 谁拿皇帝当正常小孩谁白痴,能打大胜仗的皇帝哪个将军不喜欢,反正曹鸣雷对小皇帝五体投地。 那个战机,便是身为宿将的他也把握不住,正常人都觉得应该收兵休息,来日再战了,只有顶尖的统帅能看到战机,一举破敌。 朱慈炅同样亲切的拍着曹鸣雷肩膀。 “转任顺天总兵后,你要理顺京城外围的防御,此次洪酋入关,朕一直非常担心京师。顺天兵多卫所多,统属关系十分复杂,当然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你到任后要跟阎大司马和成国公多配合协作,如果遇到不能处理的棘手问题,拿着这个玉佩,进宫去找朕母后。当然,如果京师还是现在这样到处是窟窿,朕也会为你是问。” 朱慈炅解下腰间玉佩,递到曹鸣雷手心。 曹鸣雷握着玉佩,有些冰凉,但龙纹竟然可以自掌心感受出来,他眼睛肉眼可见的泛红。 “末将谨遵陛下旨意,肝脑涂地,必不辱使命。” 朱慈炅露出微笑。 “朕相信曹卿有这个能力,咱们君臣间不用拘谨。来,戴上,上台去受贺。” 曹鸣雷感觉脚下千钧,脖子上的金牌勋章都轻飘飘的了,掌心的那枚小小龙纹玉佩才是重逾千钧的珍宝。 看到走过来的少年吴三桂,朱慈炅目光中的笑意稍稍收敛,心情十分复杂。 朱慈炅早就见过他了,而且他升官后还不止一次,每次都要压制心中莫名的杀意,让他十分不舒服。 朱慈炅想起了一个很久远的论坛议题。帖主问,若你回到明末,支持吴三桂还是支持康熙。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吴三桂,但他记得有一个激进的回复,宁降鞑虏不归叛逆。 吴三桂的军事实力,是大明砸锅卖铁,倾尽全力打造出来,但他最后叛国了。他的叛逆毁灭了大明最后的希望,其罪甚至远超洪承畴,崇祯上吊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那种情况下他投降李自成不会有人怪他,但开关对于华夏文明却是永远洗不掉的罪孽和伤害。 朱慈炅第一次见过吴三桂后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吴三桂和后来那个姓汪的家伙好像啊。 借虏平寇和投日共荣俱是千古笑谈。 历史大势中的抉择,从来只有真英雄,自命不凡的伪人杰,私心终会压倒气节。 不过,朱慈炅活着,历史已经大变。 吴三桂没有机会再站在那个关键节点上,朱慈炅需要担心的是,朱可贞有没有可能成为“吴三桂”。 此时的吴三桂,至孝至勇,父亲被贬后甘愿相伴受苦,战场上更是匹马擒敌酋。 朱慈炅没有任何理由处理这个“不负少年头”的辅兵传奇。 风度翩翩的吴三桂帅得让皇帝都嫉妒,为什么你会这么帅? “末将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收回神思,露出微笑。“令尊伤势如何了?” “回陛下,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无法为陛下效力了。” 吴三桂眼圈发红,暗暗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请战,跟着父亲身边。 “唉。”朱慈炅叹了口气,“此战朕折了好多勇士猛将,朕不会忘记他们的。令尊生命无碍吧?” “谢陛下过问,侥天之幸,景岳先生看过,说是能保住命。” 朱慈炅点点头,“那你们兄弟要好好孝顺,照顾好他,不准嫌弃。不过,你年纪不大,朕不会让你直接继承你父亲的职位,朕更想看到你自己用功劳升上来,甚至超越你父亲。有没有信心?” “有。末将不靠父荫。” “好样的。朕就喜欢你这样有志气的真汉子。” 朱慈炅习惯性的拍了下吴三桂的肩膀,“来,戴上这枚勋章,上台去,向全军展示我大明昭武卫战士的风采。” 吴三桂的背影在夕阳下投射,那影子如同巨蟒一样延伸到大明皇帝脚下。 岳鸣珂背负宝弓紧接着跪到朱慈炅面前。 “密卫乙字十三号岳鸣珂拜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看着眼前体态匀称,意气风发的青年士兵,有一瞬间的愣神。 “密卫现在还有多少人?” “回陛下,连我在内还有七人。” 朱慈炅瞬间呆滞,田维章招募的密卫一共有八百四十二人,运河分别时全部编入了皇骁卫,现在只剩七人? 他知道密卫伤亡很大,但没有想到这么大,一时之间,朱慈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在镝前亡。 密卫都是所谓的武学高手,竟然近乎于全军覆没,朱慈炅感到不可思议。 岳鸣珂脸上的神情只有得受勋章的激动与骄傲,那些逝去的生命仿佛如草芥般消散,或许这是一个老兵对死亡的冷漠。 但朱慈炅耳朵中,绝非只有数字。密卫在他稳定宫中局势后,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但也绝不是如此的消失方式。 朱慈炅竟然有种大恐惧在心尖泛起,所有关键战场上,都是新六卫为骨干,是不是有人故意要折损皇帝的实力? 朱慈炅突然发现,这场所谓的大胜,自己好像也是输家,新六卫还有多少人,自己的军力到了南直隶是否还能镇得住场子? 密卫仅存七人,皇帝的隐藏实力无声消失。熊明遇,谁让你这么干的?仅仅是文官对江湖人士的敌视吗? 朱慈炅有种毛骨悚然的震撼,自己的精力总是有限,总是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一时间,朱慈炅喉间堵塞,竟然顾不上鼓励一番,直接将金牌勋章挂在岳鸣珂头上。 “先上台展示,宴会后你再来见朕一下。” 190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四 190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四第三个走到朱慈炅面前的士兵是赵中允,但朱慈炅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他面对赵中允的微笑都是挤出来的。 “昭武卫鸟铳手还有多少人?” 赵中允的阴阳脸一下就崩不住了,扭曲得更加难看。小皇帝的这个问题让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都是颤抖的哭腔。 “八十九人,我们还有一百多伤员,不知道最后能活多少。田千户和刘千户都死在小人眼前。” 赵中允可是昭武卫的神射手,在战场狙杀大将,功勋甚至超越军官,损坏鸟铳就换,队友的火药被他一人打光。 战场上的他就是个冷漠的死神,他的眼泪让朱慈炅挤出来的微笑也彻底消失。 皇骁卫近四千人,还剩一千多人,他们主要任务还是护卫皇帝,始终留有部队在皇帝身边的。 昭武卫六千余人,昭武骑兵大约还有三百多人,还有些伤员。昭武鸟铳,八十九人。昭武步兵好像还有一千四百多人,朱可贞和监督后勤的解学熊都没有啥伤亡。 镇岳卫好像是还有一千人左右,伤员好像挺多。 雷霄卫还有一千六百多人,汪起龙折了差不多一半。 炽羽卫还有两千多人,主要是伤员,他们几乎没有接战,战损很少,但鲁密铳损失严重,都改用鸟铳了。 骧云卫还有几百人,但自己一个都没有看到了,难道全在伤兵营? 新六卫还有七八千人,朱慈炅默默算了一遍,不是具体数据,心中稍稍安定,还算没有触碰五千人的安全红线。 但最精锐的昭武卫损失依然让他难以接受,损失三分之二还多,尤其是昭武鸟铳是被拆分开后近乎团灭的。 这种拆分真的是战术需要吗? 朱慈炅记得一个数据,现代军队战损比达到百分之三十就会崩溃,而封建军队这个数据只需要百分之五。 朱慈炅看过天台山战报,当两只骑兵决死对冲后,剩下的人无论敌我都不敢继续开战了,那死亡场景让双方都处在崩溃边缘。 昭武卫的这个战损比绝对不正常,这可是大胜的战损啊。 新六卫中,只炽羽卫相对完整,或许要感谢他们的指挥是成山伯王道允,勋贵毕竟不一样,或许有他在,会让人觉得勋贵接管了皇帝的部分兵权。 朱慈炅身上的寒意渐渐浓重,有些人的心真是冷若寒冰,士兵的生命都是工具,甚至国战的胜败都可以放到一边。 熊明遇,一个新任兵部侍郎,他怎么敢的?如果不是他,难道是想远程操控的孙承宗? 这个大喜的庆功时刻,朱慈炅反复的对自己做心理暗示,不要疑神疑鬼,皇帝忌讳多疑。 “朕知道了,田时升的战术证明有效可行,你是他的继承者,也有丰富的经验。朕希望你能担起昭武卫重建的责任,朕会给你们打造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火铳。膛线和瞄准镜不是啥高科技。” 赵中允不知道啥是膛线和瞄准镜,更不知高科技是啥。但小皇帝说更好的鸟铳,他听懂了。他抬手揉了下眼睛,平复心情。 “小人明白。” 朱慈炅勉强笑了一下,拍了拍赵中允肩膀。 “你别一口一个小人,你年纪可比朕大多了。现在开始,你就是昭武卫狙击营把总,找些好苗子,把这个营给朕重新拉起来。” 赵中允没有心情体会朱慈炅小人的冷笑话,情绪依然低沉,只是低头回话。“是。” 朱慈炅给他挂上金牌勋章,“上台去展示昭武卫风采,不仅为你自己,也为牺牲同袍。” 陈横也是新六卫士兵,隶属皇骁卫的侦查营。 他心情激动的向皇帝跪拜,没想到朱慈炅冷冷的问题砸过来。 “侦查营还有多少人?” 陈横老实的抬头望着朱慈炅,“还有两百多人。” 朱慈炅点点头,“如果朕没有记错,你们战前满员是八百人,然后密卫还全部补充给你们了。你老实告诉朕,这个伤亡正常不?你在蓟镇做夜不收的时候,你们伤亡是多少?” 陈横不明所以,认真的想了一下。 “这是超过二十万人的大战,还有斥候战,伤亡大点可以理解。我在蓟镇的时候,我们一般不打斥候战,伤亡很少。” 朱慈炅盯着陈横的眼睛,着实让这个老夜不收心跳加快。 “你应该也和密卫一起战斗过,他们近乎全灭,你觉得正常不?” 陈横闻问呆滞,额头见汗,但还是支吾开口。 “小人……,小人听到过一个说法,侠以武犯禁,我的队长死前也让我别管密卫的事。小人隐约也觉得他们的派出频率有些过份,但他们都是高手,也不是我们能比的。” 朱慈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垂下了眼眸。 “侦查营的伤亡也很大,你有什么看法?你是朕的亲兵,老实讲别顾忌啥。” 陈横目光不自觉的看了下左右,咬了下嘴唇。 “我们训练的大部分都是侦查手段,让我们去打斥候战,小人个人觉得不划算。 夜不收就该干夜不收的事,我们接敌除非实在避不开,基本很少交战的,军中老人也是这样教我们的。屏蔽战场应该交给专门的轻骑,而不是夜不收。 我的队长也说过,夜不收不是这样用的。与我们交战的鞑子实际也是轻骑,而不是哨探,看起来我们战果更大,但就是不划算,要培养一个合格的夜不收需要很长时间的。” “怎么能不划算呢,大明皇帝就不能有直属军队。” 朱慈炅的话语中充满了森森寒意,冰冷的嘲讽仿佛利刃出鞘。他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帮大明皇帝裁军。 陈横彻底惊呆,难道苟队的死,是有人要针对皇上的亲卫,他感到难以言说的委屈和不甘。他呆呆的望着小皇帝,如果这是真的,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也想杀人。 朱慈炅知道自己失态了,他与陈横四目相对,俱是说不出哀伤。 朱慈炅伸手拍了拍陈横,“藏着心里,跟你无关。你做好你的事,朕也做好朕的事,这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先领勋章上台,安心参加庆功宴。周遇吉要接掌皇骁卫了,侦查营以后你来指挥。” 191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五 191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五跟在陈横之后来到朱慈炅面前的兵不再是亲卫,朱慈炅自我调整了好一会,才露出笑容。 低头跪拜的张老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不是失礼了,先前小皇帝和其他人都说了话的,怎么到他没有声音。 “张老黑,怎么会叫这个名字?没有大名吗?” 张老黑一下安心了,皇帝的声音奶糯奶糯的,很温和很好听。他裂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这辈子最真诚的笑容。 “回禀皇上,小人打小就黑,大伙不知道啥时候从小黑就叫成老黑了。俺爹请秀才给小人取个大名的,好像是叫啥红色的椅子,说要有远大志向的鸟和什么耐心一粒,反正小人写不来。” 朱慈炅愣了一下,试探开口,“张鸿毅?” 张老黑连连点头,“对,就是张红椅,要不还是皇上厉害,没人叫小人都想不起来了。” 朱慈炅被逗笑, “卫所不是有卫学吗?小时候没读过书?” 张老黑摇摇头,“我们百户所离通州可远呢,临乡的私塾可不要我们这些军户。别说小人没有读过书,我们百户也就会写自己名字。” 朱慈炅眉头皱了一下,“谁教你自称小人?朕不喜欢,没有官衔就自称标下。” 张老黑偷偷看了眼小皇帝,连忙点头,“小——标下明白。” 朱慈炅想了下,“朕看你的战功都是单独跟着皇骁卫和昭武卫还有天津中卫出战的,怎么你一个人会老换人指挥?你的上官都战死了?” 张老黑得意的一笑,“才没有呢,我们小旗官根本没有来,标下是无上官羁縻的散兵,没有上官的,想去哪都行。” 朱慈炅小眼睛都睁大了,还有这个说法? “你们小旗官为什么没有来?” “给银子呗,有银子就不用来了,这仗打完,小人也有银子了,标下也有……” 张老黑声音渐弱,好像又说小人了,小皇帝不喜欢的。 朱慈炅没有在意什么小人,小脸快和张老黑一样黑了。 “你们通州卫都没有军官吗?” “有啊,陈参将和李参将都在的,不过他们看不上我们西小屯几个人的,都没有整编我们所。他们好像是护粮和中军护卫,不用砍人,拿不到银子,标下也不稀罕找他们。再说我们也有护漕任务,我们刘千户都去了天津,标下又不归他们管。” 张老黑有些小得意的向皇帝展示他的消息来源之广,本事之大,浑然不知他把通州卫的混乱全暴露了。 朱慈炅挺喜欢张鸿毅的淳朴,也理解当初征召时,孙传庭这个临时指挥的笨拙,以及内阁调兵的混乱,并没有太生气。 “你们卫所平时生活怎么样?” “还能怎样,也就那样,我们所又没有外水。我和老六这种战兵还有点饷拿,虽说拖拖拉拉的,多少能拿到,皮匠他们屯兵就比较惨,地也不是自己的,还要交子粒粮。 我们百户对我们还是不错的,说把我们当家丁养,上战场要帮他,结果这混蛋胆子小,宁愿交银子也不敢来。要打仗才有银子拿啊,他亏大发了,标下回去都比他有钱了。” 朱慈炅笑容下是一片苦涩,太祖爷挖的大坑啊,还好,通州还没有崩,能过得去。 “你是个有本事的,单靠饷银够吗?” “那哪能够,等饷银,早饿死了。我们所有山有水,平时摸鱼打猎还有点收入。山坡是我们的,不过刘秀才家老想占了我们的那几个山坡,打架打回来守住的。标下还去偷过他家粮仓,给所里提前过了回年。 说书的不是说什么秀才遇到兵,爷——标下才不理他呢,一拔刀子就能把他吓尿。皇上放心,咱们那路难走,当官的不会真下来的,我们守得住。那山是成祖爷划给我们所的,谁来都没用,祖祖辈辈传下来,我们守得住。” “既然是你们卫所的山,那个秀才怎么会来占?”朱慈炅感觉这个话痨兵的话里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说是什么上面卖给他了,反正我们不认,我们连银子皮都没有见到,再说,卖了我们怎么活?” 朱慈炅的脸色由红转黑再转绿,他妈的,这帮混蛋,变卖国有资产啊。 “占着,就是你们的,谁来都不给。问问他们敢打御状不,买家卖家只要敢秀到朕面前来,朕正好一起砍了。” 张老黑高兴坏了,才不管小皇帝说的买家秀卖家秀,这是西小屯百户所的心病,小皇帝,不,大皇帝一言而决。 “标下明白。回去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带回所了。” “朕听说你受了很多伤,大宴后要好好养伤。” 朱慈炅很想通过这个卫所兵,了解更多卫所细节,但他的确占了不少时间了,后面还有人呢。 “诶,标下想问下,标下这功劳可以加入新六卫吗?” 朱慈炅笑了,“当然,本来还可以当军官,但你不识字啊。要不以后努力学学,朕会给新六卫配教官的。” “好好好。” 将张鸿毅送上台,遵化卫的王锦才有些紧张的上前。 徐光启和朱常润、朱纯臣都一脸笑容的望着御台上与长城下士兵招手欢庆的将军士兵们,算是与民同乐了。 只有张瑞图偷眼看了看与朱慈炅聊了很久的黑大汉,这可是大明皇帝直接接触大明底层,恐怕会有莫测后果。 这十兵评选,怎么就没有人反对?但他也只是摇头苦笑,他的学生现在可不是能随便反对的主,算了,这些事轮不到他关心。 “王锦,朕知道你。你回来的时候,张鸿功动了吗?” “回禀皇上。动了,张总兵派了三千人出发,不过,标下觉得可能不需要了。标下回来的时候,长城内的鞑虏已经无影无踪。密云虽然闭城,但没有沦陷,洪酋可能早走了。” 王锦觉得自己配不上十兵荣誉,昨晚都没有睡好,加上连日奔波,满面风尘憔悴。 朱慈炅轻轻弯腰,小手伸到王锦跪立的腰间,那里有一片不知道何时粘在他直身暗甲上的秋叶,朱慈炅将它取下扔在地上,顺手将一颗松动的柳钉按了回去。 作为后军都督府遵化卫的轻骑兵,王锦的布面甲已经非常陈旧,但这是大明边军的标准装备,张大黑身上虽然是铁甲,但明显是自己改的。 这是朱慈炅第一次亲手触摸边军装备,他身边的皇骁卫昭武卫都是细鳞甲,完全不可比。 有点硬,但很薄,或许只是聊胜于无,因为朱慈炅还看到了很多破袄。 “你这甲,防御效果怎么样?” 王锦被皇帝的亲近弄得有点无措,他只能老实回答。 “骑弓还行,步弓有点难,遇到鞑子不怕,建奴就有危险。” 朱慈炅微微点头,“朕看你这身甲有点不合身啊,骑在马上方便吗?” 王锦眼圈一红。 “这甲是家父传给我的,他是步兵,战死遵化了。” 192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六 192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六“讯传是大军协同不可或缺的,你们也为大战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战后平辽战区会有专门的讯传兵种设置,你要去山海关帮助朱总兵把这个兵种建立发展起来,多多努力。戴上勋章,上台展示。” 朱慈炅突然有点不敢面对这种世代边军,父死子继,或者父未死子就继的情形。但现实是,整个大明的边防就是这样的系统支撑。 沧州义勇严大壮居然也有一身铁甲了,不过造型来看应该是蒙古人改了大明的,然后又被严大壮改了回来。 朱慈炅知道严大壮是逃户,但既然逃了怎么又加入义勇,倒是很让人好奇,这下暴露了,看你小子怎么办? “草民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笑容凝固,是啊,他只是个草民,逃户又怎么样呢?大明给过人家活路吗?人家还为大明流过血立过功,所谓的罪突然好可笑。 朱慈炅几乎一瞬间就将所谓的罪抛之脑后了。 “严大壮,你可不得了,能够收拢溃兵,寻常将领亦难为,这是大功。” 严大壮很是得意。 “小时侯祖公教过,战场上不能跑,把后辈留给敌人,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退也要倒着退。草民当时只是不想让大家死得不明不白。” 朱慈炅点头表示肯定,“当时不怕吗?” “也怕,后来人多了就不怕了,虽然俺们只有竹枪,但举在一起,鞑子也不敢轻易靠近,他们的箭也能拨开。” “你倒是个好兵,想过战后做什么吗?” “没有。开始有几个将军来找草民想让俺做家丁,后来知道草民立功要授勋章,就没人来找了。” “你是军户,想过回卫所吗?” 严大壮犹豫了,既想衣锦还乡又有些担忧害怕。“不想,家里地都没有了,不回去。” “朕看你资料,你祖父还是旗官,怎么会没有地呢?” “俺祖父的祖父还是把总呢,没银子,俺爹就不是官了,俺更惨,老娘生病几年,家里的地抵给千户了。不过俺真的没有全抵,他借条上的字是后面多出来的,全抵也不只那点钱。俺嘴笨,说不过当官的。” 朱慈炅摇摇头,这种官司他不可能亲自下场,但大明处处都充满这种对底层的压迫剥削就不正常。 严大壮现在只是逃户,过几年直接加入叛军了,像他这样有军官底子的,很快就能出头,而他的军事能力传承来自大明的卫所。 严大壮可以领两千人马,不需要多,一千个严大壮,大明就要顶不住。而大明的底层,到底有多少严大壮呢? 朱慈炅很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留下,好男儿志在四方。朕的新六卫缺了很多人,你愿意来吗?” “愿意,俺就喜欢给皇上当兵。” 董重标一脸横肉,看起来是有些凶恶的人,他低头在朱慈炅面前跪下参拜。 “标下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炅很好奇这个狠人怎么没有编入战兵,反而成了军医。 “朕听傅山说,给你办理医官你不要,只想做卫生队的护兵,怎么回事?” 董重标略微错愕,没想到皇上会过问这种小事,有些悻悻。 “这次卫生队的护兵有饷拿啊,还是三级饷,俺的手艺已经可以拿一级饷了。医官要转为医户,俺这种半路出家的,没有前途。” 朱慈炅今天受到太多暴击,已经麻木了,太祖爷的户籍制度真牛逼。 “你们卫生队现在还有多少伤兵?大概有多少能救回来?” “这个俺记得,来之前吴大人有交代。俺想想,吴大人说,卫生队接受伤兵两万七千六百人,伤愈归队七千人,一万二千人转入各卫所地方医学和惠民药局,我们卫生队还有八千六百人,大部分都没有问题。” 朱慈炅有些哭笑不得,这和公然制造假数据有何区别?你们吴大人制造假数据的时候怎么会不设计点零头?又是一个欺负小皇帝不懂物理的混蛋。 朱慈炅没法和董重标计较,“朕听说你一个人就救治处理了上千人,这是真的吗?” “俺不知道,没数过,不过燕山的时候,满营都是伤员,俺们根本忙不过来。 反正有药,俺看着不要命的伤就随便给点药处理,主要想救回那些重伤的。 卫生队的蒸馏酒很多,困了就整一口提神,后来俺自己都晕倒了,醒过来手臂都抬不来了。 他们说俺弄了三天两夜,俺也不知道,睡了半天又回去了,大人们要处理受伤军官,俺们不去,小兵没有人管的。 很多伤其实只有稍微处理就能保命,但不管肯定没命。广济仓的时候,俺就是去迟了,弄死了好几个人,一直心里难受。” 朱慈炅重重的拍了拍董重标,“你配得上这枚勋章。放心,卫生队会一直存在的。” 漕兵李时胜倒数第二个来到朱慈炅面前,参拜完还递给朱慈炅一块大月饼,让朱慈炅愣了愣神。 可惜,刘若愚和高起潜都没有田维章的聪明,朱慈炅只好将月饼放在刘若愚的托盘上,笑着开口。 “这么大,朕可吃不下,一会开宴大家一起分了。” 李时胜点点头,“方伙头就是傻,他以为皇上就吃得多,要做大的。我都跟他说了,皇上还小,我亲眼见过的,他就是不理我,说我吹牛。” 朱慈炅很开心,天启爸爸驾崩后,除了张太后和朱由榔,就没有人送过他礼物了,这可是他的士兵送他的。 “你以前见过朕?” “嗯,皇上到通州看天启车船的时候,标下就在场护卫,标下还见到过太后。” 朱慈炅点点头,“这次护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领一队?” “太多了,通州卫要调人参战,又要调人下船,还要护卫运到蓟州,我们人手不够。” “当时危险怎么不重新找路?” “唉,漕司令箭日催三遍。听说申大人是内阁发配到天津的,要是出了问题,黄阁老要他脑袋。我们要是出了问题,上官追比如虎,误期则杖啊。” 申用懋和黄立极?党争? 朱慈炅第一次知道,大明的党争不仅仅在朝堂,还能够影响到最低层。 193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七 193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七朱慈炅见过大明的民妇,但周曹氏曹娘子和皇店做工的妇人不一样,有些像他当初在望远镜中看到的那个向他嘘嘘的光屁股小男孩的母亲。 在这个年纪可能在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上,朱慈炅竟然同时看到了青年、中年和老年的大明妇人,妇人五官端正,麻木中藏着困惑,淡然里沁着倔强。 她是真正的荆钗布裙,右衽便衫小袖背子长裙,外套翠花比甲,皆是麻布,身上补丁很多,但右肩、左臂、腰侧豁开三处破洞,在她弯腰下跪的瞬间,露出了皮肤。 “民妇周曹氏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妇人低垂着头,声音低沉清亮, 朱慈炅忍不住想骂人,明明知道这妇人要见驾,王元雅居然舍不得一件好一点的衣服,看来他的确应该滚蛋了。 当然,王元雅的辞章已经在路上,失魂落魄的他还在想如何从蓟州粮案中脱身,那里还会站好最后一班岗,与新巡抚完成交接,这种小事怎么可能入他之眼。 朱慈炅解下了自己的龙纹披风,有点小,但应该能遮住她肩臂间的裸露。但就仿佛朱慈炅太小,遮不住大明的处处漏风,曹娘子腰间的豁口,依然在朱慈炅眼中狰狞。 当朱慈炅一言不发将龙纹披风披在曹娘子身上时,所有太监护卫,和阁老王公都震惊异常,她不过是一介佃农之妇罢了。 夕阳下长城的秋风微动,佃农之妇肩上的龙纹起伏,那是煌煌大明迟到的遮佑。 曹娘子也惊愕抬头,第一次正视大明的小皇帝,身着十二纹章常服的小皇帝,比她死去的两个孩子还小,但华贵异常。 曹娘子不知道触动到了什么,忍不住泪珠泉涌,或许想起了引路太监叮嘱的觐见规矩,或许是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又深深的低下头,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 朱慈炅虽然已经具备了帝王决绝的冷酷无情,还有战场亲睹生死的冷漠淡然,更有大明皇帝提纲挈领少视细节的觉悟,但他依然为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心生震动。 这是他的大明,他是这大明之主,大明妇人的苦难,他感同身受。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因为他想起了天启爸爸在御花园中对他的教导。 “炅儿,如果你想这朵花开怎么办?施肥浇水,花期到了,它自然会开。但如果你想满园花开呢?你只有一双手,你培育不完所有的花。所以啊,皇帝,不能亲手去施肥浇水,如果亲自动手,甚至会让这株花的花期改变,到时就不会有百花齐放的满园春色了。” 沉默在长城高台上凝固,甚至引动不远处的喧哗短暂寂静,十将九兵都先后回首看向这个特殊的妇人。 朱慈炅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这个大明妇人,良久才开口。 “你是民,朕将你列入十兵,或许弄错了,朕没有任何要改变你户籍的意思。当时只是想,此战中有很多百姓也加入了对建奴鞑子的战争,他们或许可以算作民兵,朕是想将你作为民兵代表表彰功勋。” 曹娘子已经收拾好抽泣,向小皇帝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微笑的微笑。 “民妇愿为陛下之兵。” 朱慈炅突然想起,曹娘子已经没有家人了,她家佃种的土地,她一个人显然照顾不过来。说不定地主也没有了,不过前三千营的七千罪兵和部分蒙古俘虏已经散布在遵化各地,抢收地里的粟麦了。 朱慈炅已经发布了救济圣旨,遵化、迁安的妇女孩童可以按旬领取一年的救济粮,蓟州全境免税赋一年。 朱慈炅叹息了一下,“可以。山海关要建立卫生队,不怕见血的妇女都可以加入,不过女兵管理与男兵不同。朕任命你为卫生队副指挥,专门管理女兵。” 曹娘子微微错愕,她只是顺口应对,大明女子当兵,唯有西蜀石砫,但她那知道。她没想到小皇帝马上就给她发明了一个,好像还是个军官。 “民妇——” “你不用担心,卫生队的主要任务是抢救伤员,当然,平时也要学习和训练。战场上,你们一般不会接触敌人,但万一接触了,你们也要有自保手段。朕相信你能胜任,朕看战报别人都是画押,你好像能写自己名字,这就行了。你读过书吗?” 曹娘子摇摇头,又像想起什么,神色黯然。 “家父曾是童生,民妇幼时随家父学过。” 朱慈炅看出来了,她家虽是佃农,但以前的日子应该还是不错的,曹娘子谈吐间的确不像前面那几个粗痞。 朱慈炅心里很高兴,有份职位有事做,至少能给这个女人希望,让她脸上的麻木稍退。他还有些怕这妇人畏惧风言风语而拒绝,迅速切换话题。 “朕听说你一女子,斩建奴白甲,着实惊异,你是怎么做到的?” 曹娘子眼中还有火焰,微笑成型。 “是周家祖宗保佑。他们闯进祠堂休息,祠堂有面墙被山石损毁,是用木头顶住不倒的。本来说好周家九房秋收后凑钱重修,还没来得及……” “族长平时都叮嘱我们妇人看好孩子,不让去祠堂那边玩。这帮鞑子不知道,他们以为我们村里已经没有人了。没想到我还在,我将撑木推到,祠堂的墙就倒了。 我怕他们不死,又拿了两把菜刀把他们手脚全砍断了。我没杀过人,后来有个鞑子会说汉话,他提醒我砍头的。” 朱慈炅惊愕不已,原只听闻此女将建奴砍成烂肉,未曾想竟削其为人棍。会说汉话的应该就是鄂罗色臣,他要看到自己手脚俱废,估计只想早死了。 朱慈炅心里忍不住为她鼓掌,干得漂亮。 “你的功劳实至名归,来挂上,上台和所有军民共贺。” 挂上金牌勋章的曹娘子没有立即起身,反而很是慎重迟疑的开口。 “陛下,民妇听闻陛下要做鞑子的天可汗,以后不找鞑子报仇了?” 第194章同照一轮月 第194章、同照一轮月朱慈炅神色一凛,笑容崩溃,避开了曹娘子的目光,遥望长城之外。 “自秦汉隋唐宋元,只有两种情形下,我华夏北疆不受草原侵扰,一是天可汗统御草原,一是引弓之民统治北疆。朕其实没有选择,唯有将草原纳入版图,子孙后代才不受今日之殇。朕亦有蓟北之恨,但谋万世全局,朕只能遗恨长城。” 朱慈炅目光未收回,隐约看到曹娘子躬身退向高台,也不知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 朱慈炅知道,朵颜是个大麻烦,不是肢解其军力就能简单解决的,未来的政治经济军事民情都非常复杂,朱慈炅不知道新科进士们能不能应对。 大明缺乏统治草原的经验,青贮技术虽简单且利于牧民过冬定居,但草原此前无此经验,青贮窖和所需铁器镰刀不足,新技术推广向来是难题。 今天已经是中秋,今冬肯定会有困难,但只要能做好示范,明年才是检验成败的一年。 朵颜牧民的丰收,对蓟北农耕实际也将是帮助,大量肉奶可以弥补粮食的欠缺。田地里只能做柴火的粟杆,有了新的去处,朵颜无用的粪肥,也有了价值。 实际上,朵颜的土地上,也可以发展农耕的。 但是风俗,仇恨,贸易公平,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尤其是主管官员意识到牧民财富后,肯定会取代原有头人进行剥削,必然引发新的矛盾冲突。 甚至他们不会将蒙古牧民视为自己人,手段会更酷烈,朱慈炅对自己手下官僚的德行从来不抱过高期待,只希望新科进士们受到的污染少一点。 牧代官,一定要好好培养。 还有草原的医疗,兽医,防疫,建立一套完整有效的草原统治,任重道远。 刘若宰这个新科状元有没有这个本事?等他们和吴甡赶到山海关,有许多事,还要亲提面点啊。 “陛下,授勋已毕,是不是开始大宴?一会儿就天黑了。”张瑞图靠近朱慈炅,打断了朱慈炅的沉思。 “好,老师宣布吧。朕有点倦了,怕是命不久矣。” 朱慈炅此时看到文官,不知道什么原因,满满的不爽,那怕张瑞图没惹到他,也忍不住刺一下。 张瑞图本来以为小皇帝心情不错,毕竟是大胜庆祝,那里想到这出,抬头看了下皇帝,又快速低头。 这小混蛋,自以为天命在身,啥话都敢说,毫不避讳。你这么聪明,老夫担忧下你身体健康怎么了?没完没了了,但他打死也不会认的。 装着没有听懂,恭谨下拜,“臣遵旨。” 驯服一个阁老在朱慈炅眼中已经毫无成就感,大明还是需要有能力的人掌舵,一个图章阁老只不过让他看起来方便,起不了多大作用。 张瑞图宣布开宴,长城内外立即鼎沸,美酒、月饼、牛羊马肉等食物源源不断地发放。 广济仓的老兵先尝酒水。 “咦,有酒劲,好像没有兑多少水。” “这是大胜,当初只是小胜。小胜喝水,大胜才喝酒。” 燕山的战士看到马肉,脸露苦色。 “死马还没有吃完?他妈的自从有了冰储,后勤营的混蛋天天都是死马肉。” “算了,不是还有羊肉吗?老子记得燕山卫收拢了好多鞑子牛羊的,怎么就这点。” 遵化的乡民阵营有官员亲临。 “不许挤,每个人都有,没看到还在抬吗?谁再乱动,赶走。” “皇上旨意,妇人小孩多发一个月饼。你这混蛋给老子起来,多大了,装小孩。” 草原的牧民举起月饼。 “天可汗赐下的肉饼。” “叫月饼。今天是汉家中秋。” 高官大将们回到了城楼,他们有桌椅酒爵,菜肴也跟外面不同,还有鱼虾山珍,橘子糕点。不过不是分餐,八人一桌,小皇帝说聚餐就要在一张桌上才有感觉,大人们还有点不习惯,感觉有点挤。 高台上有一张长桌,阁老王公与十兵十将同坐一桌,菜肴比城楼官员们还要丰盛。 朱慈炅最先落座,小手托着下巴,眼眸低垂,似在休憩,又似在沉思。 刘若愚引导众人坐好后,朱慈炅都没有抬头,但他不先动,哪怕几个壮汉吞口水都不敢动。 刘若愚最后只好低头小声提醒。 朱慈炅很快回神,举起酒爵,笑对诸臣。 “长城为我华夏图腾之一,今日,朕与诸君在长城庆功,既是告慰历朝历代守护我诸夏文脉的先烈,亦是振奋后辈精神,炎黄血脉不绝,华夏长城永筑。时值中秋,朕亦与我皇明战士,同照一轮月,同守一国安,遥祝陕西、川贵、赣南的大明战士战胜,节乐,家圆。朕亦祝皇明天下喜乐安康,同享胜悦。请诸君举杯,与朕共饮。” 并未撤离的锦衣卫人肉喇叭,犹豫了下,依然将朱慈炅的祝酒词传遍长城内外。 城楼里的大明文武,再次有了别样感受。 将军们精神振奋,突然觉得自己的奋战和功绩有了种别样崇高的内涵,忍不住高呼。 “炎黄血脉不绝,华夏长城永筑。” 声浪从城楼开始外延,士兵们也纷纷举杯应和。 没有参加宴会,找了个地方奋笔疾书的袁可立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 小皇帝重武轻文的倾向竟然有着崇高精神内核指引,天下兴亡系于一人的恐惧稍稍退却,圣明君主的理想与社稷安危的现实天人交战,笔下的墨汁晕开,像极了一只迷途的孤雁。 朱慈炅饮下的依然是苦瓜汁,胜利掩盖了许多事,但也暴露了许多事,他始终牢记大明皇帝先苦的祖训。 情绪有些低落的朱慈炅依然照顾了代人送他礼物的李时胜,夹起一块已经分成很多瓣的火工制作的月饼,送入嘴中。 “很香,但太甜了。李时胜,你要转达朕的谢意,让他们也要提高下手艺。诸卿,也尝尝军中厨艺。” 待气氛缓和,朱慈炅又笑道。 “朕在这里,连自称很能吃的洪卿都拘谨了。你们放开吃喝,不必顾忌,朕也要到下面去看看此战中的其他功臣。” 朱慈炅找到的第一个其他功臣就是熊明遇。 “此战大胜,熊卿运筹帷幄,统领全军,实在是功不可没。虽然没有勋章,但朕也要敬你一杯酒。” 熊明遇举着酒爵,躬着身子。 “臣汗颜。此战指挥全军之功,实在不是臣的功劳,大军行止布置战略,大部分其实都是袁礼卿袁抚台的功劳。袁大人不愿居功,他说他老了,愿意将毕生所学传于臣和孙白谷,大明未来统军还是要依靠我们。臣的指挥实在有太多错误,亦多赖袁大人挽救。臣此战后正想回忆总结袁大人统兵方略,以便传于后人,启发英才。” 朱慈炅耐心听完,目光凝固,久久不语。 第195章御酒照肝胆 第195章、御酒照肝胆在东江登莱席间,除了登上城楼高台的萧震虏,还有一员大将也在盖州收复中立下殊功,那就是将阿敏的主力诱至金州的刘兴祚。 刘兴祚是建州归明之将,刚刚和金衮奴大眼瞪小眼,默默对视了好久,双方都为在这里见到对方而惊愕。 金衮奴看到刘兴祚第一反应是,萨哈廉知道吗?他最亲近的“姐夫”居然在大明。 而刘兴祚看到后金贝勒穿着明将服装更是犹如生吞一只大鸭蛋,这个小子降明了? 刘兴祚的归明其实已经谋划多年,沈有容还在天津当总兵时就已经开始了,现在沈武统都去世了。 中间还暴露过,导致其二弟惨死,当然他归明最重要的推手是此时并不在城楼中的袁可立。 朱慈炅下令的东江大反攻给刘兴祚的归明创造了条件,他不用像原本历史一样假死脱身了,老母妻子都被张可大派的人安全接走。 他临走还给阿敏来了个金州告急,把那傻子骗到了金州,再加上马世龙佯攻海州,算是为毛文龙张可大最终夺取盖州也立下了一份功劳。 大明已经很久没有几个总兵互相配合作战的事了,取盖州没有文官指挥,是三个总兵自己做主,反而打得漂亮。 御马监大太监高起潜的到来让觥筹交错的东江登莱众将小小安静了一下,“陈继盛,毛承禄,金声恒,刘兴祚,刘兴治,你们五个随咱家来一趟。” 朱慈炅所谓敬酒,其实叫赐酒更合适,人太多,他一出现估计所有人都得停下,他选择在长城城楼的望楼里,召立功大将前来,赐杯酒,表彰一下。 其他人,朱慈炅都基本见过,唯有东江这几个,他们来迟了,没有见面。 刘兴祚、刘兴治兄弟是背金归明,诱骗阿敏的功劳,陈继盛有营救辽东难民的功劳,毛承禄和金声恒都在夺取盖州中杀敌立功的。 这些人中,朱慈炅还有印象的只有金声恒,这个不是左良玉手下大将,怎么现在在张可大手下? 话说,左良玉去哪了? 这么大的战役都没有出头,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混成最大藩镇的,刚刚刘泽清都来受赐了一杯酒。 已经被撸成千户的左良玉,此时在长城外的辽西军阵里,如果知道小皇帝念叨他,一定泪流满面。 他妈的都怪袁都督啊,辽西谁立功了,全是白跑一趟,早知道跟马世龙了。 他当初所在位置,距离袁都督和马总兵都差不多,两个都有征召,跟谁都不是错,但是路选错了啊。 见驾的五个人激动非常,但对于朱慈炅来说,都是常规操作。面带微笑,亲自斟酒,温言鼓励,收获军心。 陈继盛是毛文龙副手,东江副总兵,在毛文龙的宽奠基地做出了不少贡献,第一个受赐。 跟在朱慈炅身边的范景文,孙传庭也很注意他,毕竟相比其他人,这个人地位更高 “某种程度而言,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持续不断的破坏建奴生产,打击建奴后勤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东江镇在这方面得天独厚,陈卿要和张总兵多多配合,也要听取平辽战区的调度,配合整个平辽大局。” 陈继盛颤抖着接过酒杯,只有一句话。 “末将遵旨。” “小毛卿可是员勇将,朕听说,盖州是你最先杀进城。你看你伯父对你多好,愣是要把你送进新六卫,弄得朕都不好意思拒绝了。不过,新六卫除了训练严格,纪律同样严格。边军的一些不好习气,不要带到新六卫来。以后你也是朕的亲卫大将了,做事要谨慎,更不要丢了毛帅的脸。” 毛承禄接过酒杯,同样心情激动,“末将明白。” 金声恒羡慕的看着毛承禄,有后台就是不一样啊,同样跪姿,人家都更挺拔。但其实在朱慈炅眼里都一样,朱慈炅同样来到他面前,递上酒爵。 “盖州一战,是金卿射落建奴主将,这也是大功啊。” “末将惭愧,没有取下敌酋首级,那家伙没死,被救走跑了。”小皇帝亲近随和,金声恒也就大胆回话。回想当时情况,满满的不甘心。 “呵呵,战场上也需要点运气嘛,金卿以后还有机会。张总兵点了三将要调到东江,其中就有你,朕同意了。对于你来说,东江镇是新的战场,要尽快熟悉情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末将谨遵陛下教诲。” 朱慈炅也来到刘兴祚兄弟面前,同时递上酒,把两兄弟当一人了,毕竟主要功勋是刘兴祚,刘兴治就是个陪嫁。 “刘卿不忘祖宗,一心报国,朕对你们兄弟的大义非常赞赏。朕刚刚检阅中军封赏,朕认为低了。刘卿所为,上承汉之苏武张骞,汉节不失,心悬日月。 朕刚刚和范总督说了,朕决定调你为范总督督营副将,你要多利用你对建奴的了解,为范总督平辽大略多多出谋划策。” 刘氏兄弟未曾料到有此恩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圈泛红,双手颤抖着接过酒杯。 刘兴祚激动中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开口。 “陛下,末将刚刚看到建奴多尔衮也在庆功宴中,此人年纪虽幼,但奸猾异常,陛下不可信其人啊。” 刘兴治拉了一下兄长战袍,你疯了,你刚升了一级就飘了,这种事是你一个副将可以跟皇上提的? 朱慈炅微微颔首,他也看到了刘兴治的动作,对两兄弟的观感判断瞬间天差地别,兄长是个有担当的,弟弟嘛,呵呵。 他没有怪罪刘兴治稍显僭越,微微一笑。 “嗯,刘卿的确有识人之明。这金衮奴的确不太适合继续留在大军之中。高起潜,带他和苏布地进来。诸卿,请尽饮。” 金衮奴和苏布地在东江众将后陛见,金衮奴再次与刘兴祚擦肩而过,心思各异的看了对方一眼,依然没有招呼说话。 金衮奴与苏布地双双大礼参拜,朱慈炅没有赐酒,微笑着坐在御座上,离二人都有些距离,不似接见其他人一样亲近。 “金卿,朕想了一下你的安排。” 金衮奴低着头有些紧张,不知道能不能获得军权,那怕带蒙古人也行。但小皇帝温和的声音却差点让他震惊崩溃。 “朕决定派你回沈阳,回到洪酋身边。” 第196章阳谋 第196章、阳谋“朕会平定建州,毋庸置疑,沈阳,辽阳,甚至赫图阿拉,都不会再有建州女真,那怕整个辽东血流成河。” 朱慈炅的语气平淡,但杀意凛然。金衮奴跪在他面前,有些瑟瑟发抖。 刘若愚缓步点亮城楼里的烛火,本来有些昏暗的望楼间,瞬间大发光明。 “无论五年还是十年,朕终会犁庭扫穴。白山黑水间未来依然会有女真,但肯定不会有建州女真。朕让你回去,就是带给建州女真一条生存之路。骨嵬岛你知道不?” 金衮奴低着头,明制头盔下依然是建州的金钱鼠尾。 “末将不知。” “骨嵬又称苦兀,在大明奴儿干都司的最东方,现在应该是北山野人出没的地方,你沿着东部海岸,很好找,或者回去问问你们族中老人,你们应该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那是一座大岛,可能这两年冬天冰冻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上岛。不过,这座岛资源有限,苦寒之地,很难生活。 这座岛只是一块跳板,你可以在岛上取材造船。冬春之际,从这座岛的最西南方出发,直接跨海再向西南,那里还有座大岛。 这座岛叫虾夷,岛上面有温泉,木材,气候也比较适宜生活,可以耕种,也可以牧马。虾夷人很弱,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外敌,你们可以轻松把他们变成你们的包衣。 如果你最后决定选择朕指给你的路,你上了虾夷岛后需要注意倭人。开始动作不要太大,只要等到你们能封锁海峡了,倭人就奈何不了你们。 甚至你带去的人如果足够多,建州最后保留的元气足够大,与倭人分庭抗礼也不算难事。” 金衮奴耐心听着大明小皇帝勾勒的蓝图,身体依然忍不住发抖。无论蓝图多么美好,都要有开始,可是回到沈阳,他有开始吗? 朱慈炅也看到了他的恐惧,哎呀,不好,这个还是少年多尔衮啊,没有那么老辣。喝了一点橘子汁,润了润嗓子。 “你不用害怕,朕让你回沈阳,你可以把所有事,包括刚刚朕的话都转告洪歹极。 你放心,他不会杀你的,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族长。以朕对洪酋的了解,他甚至会让你担任一旗旗主。 他代表了建州女真的抗明一派,而你代表了投明一派,这是朕的阳谋。 他就算知道你的存在会分裂女真,依然也必须留着你,最多把你打发到东边苦寒之地去,你反而可以趁机完成先期探索和渡海准备。 这一切都只因为一点,从此以后,你就是建州女真最后的退路,大明皇帝选的。所以,你完全不用为你自身安全担心。 当他不断失败后,聪明的他甚至会增加你的实力,总之,大明越强,你也越强。” 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舞动,朱慈炅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在望楼间回荡 金衮奴微微抬起头,身体不再颤抖,但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和不解,涌动的喉结久久无语。 一旁的苏布地同样震惊的看着大明的小皇帝,以他对洪歹极的了解,这的确是阳谋。 可能金人方面只有莽古尔泰会吵着砍了金衮奴,但也不想想小多铎会是啥反应。 杀了金衮奴,小多铎绝对要疯,而且他还再没有人劝阻,两黄旗都会听他的,八旗分裂就在眼前。 不杀金衮奴,那也同样是大明的算计,金衮奴存在,建州就有投降派,不过是早翻脸晚翻脸的问题。 虽然金衮奴是他抓的,此时他也忍不住向金衮奴投去同情的目光。 “末将明白了。”过了很久,金衮奴终于开口。 朱慈炅摇晃着手中的橘子汁,脸色毫无变化,平静的开口。“如果你依然害怕,回去后和你弟弟始终留一个人在军中就行了。” 这那里是个孩子,简直是个妖孽。 每一句话都有毒,但金衮奴却只能甘之如饴,他突然发现大明小皇帝和他兄长都是一样恐怖的怪物。 “末将回去后,不知道和谁联络?” 刘兴祚的出现让金衮奴非常不舒服,不只大明有叛徒,金国也有叛徒啊。 朱慈炅对他的小聪明轻轻一笑。 “和谁都可以,你甚至可以直接给朕写信,需要什么帮助都提出来,朕会考虑的。放心,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一个单独的信使,大明会有人接待的。” 一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金衮奴内心愤怒几乎点燃,扬古利和范文程怎么死的?小皇帝你脸皮还能再厚点吗? 他深深呼吸了下,用尽全力保证自己不会流露任何异样,就如同跪得有些麻木的膝盖。 “末将明白了。” “好。高起潜,你送金卿出长城吧,带足干粮,不许骚扰朕的朵颜牧民。” 一句“朕的朵颜牧民”让苏布地也差点破防,他比金衮奴更恭敬的看向朱慈炅,连呼吸都一如既往的平静,显示出他的老练。 “朵颜归明,有很多问题是朕始料未及的。苏卿,朕要和你聊聊。” 苏布地完全没有聊聊的兴趣,这个大明皇帝太妖孽。 “臣听从天可汗吩咐。” “首先是原来的朵颜各部头人,朕发现减税后让他们继续担任官职未必好,他们可能也无法接受自己失去了一言九鼎的地位。所以,朕想给他们换一个补偿方案。” “朵颜各部头人都会遵守天可汗吩咐。” 苏布地额头冒汗。大皇帝,天可汗,你千万别起疑心。代善近两千人被活埋,朵颜各部将领全部吓尿了,私下埋怨苏布地给他们选了个啥魔头啊。 “平身,赐座。苏卿不用紧张。 朕开放朵颜和大明各省享有同等贸易权力,朕突然发现对朵颜未必是好事。因为朵颜的商贸能力,比不过大明的奸商,朵颜会吃大亏。 更关键的是,大明民间依然仇视朵颜,朵颜的商路打不开,这会导致朵颜在贸易中纠纷不断。” 苏布地听话的起身,低头坐在了刘若愚摆上的绣墩上,膝盖确实跪疼了。 朱慈炅的话语传入耳中,他也悚然一惊,是啊,朵颜如何比得过大明?可是投机他是擅长的,经济他也一片茫然。 他失神的望着朱慈炅,这该怎么办? 第197章大明兀良哈牧业 第197章、大明兀良哈牧业朱慈炅的半盏橘子汁半天都没有喝完,主要是上面难得的有些橘子气泡,或者说浮沫更合适,朱慈炅晃了好久都没有晃没,这也算是这位幼儿园帝王难得的幼稚童趣,他跟浮沫杠上了。 “朕想了一个办法,苏卿带着朵颜头人和朕合伙做这朵颜的生意吧。” 苏布地愣了一下,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皇帝亲自下场,有皇帝的名头,朵颜商路还有什么打不开的?只是皇帝下场,朵颜还不被薅干? “放心,朕不会占你们便宜的。朕跟你们合作,更主要的是要把你们绑定在朕的战船上,不是贪图你们那点小便宜。你们的忠诚,很可疑,朕可不希望,朕的将领被你们的马奶酒迷晕。 朕取缔了你们的特权,但是朕会同时给予你们更大的经济利益,让你们能赚到远远超过过去的财富。 朕相信利益的捆绑,会让朵颜头人们头脑清醒,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就算有一两个害群之马,朕相信你们自己就能处理。” 苏布地汗流浃背,当皇帝这样说,朵颜就没有了拒绝的权力,小皇帝还真是直白,坦诚。 “臣谨遵天可汗吩咐。” 朱慈炅低垂眼眸一直盯着他酒爵里的橘子汁浮沫,让刘若愚都注意到了,心里把榨汁太监骂死,几度想给皇帝换一杯。 “朕打算成立一家股份公司,按照你们原有实力进行股份分配,朕会注资到这个公司,用银子换取股份。原则上,朕要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朕会派人管理经营,你们也要派人参与管理监督。” 苏布地为朱慈炅的狮子大开口略有失神,但很快坦然。 经商他不是很熟悉,但需要投入他是懂的,朵颜头人们不是没有银子,但要让他们往外掏,比登天还难,皇帝出钱解决这个问题,或者他们更容易上皇帝的贼船。 是的,见证了金衮奴的遭遇,苏布地不懂经济,但绝对懂小皇帝,不论朱慈炅说得天花乱坠,这就是贼船。 “有几个原则,苏卿你要记住。第一,永远不许直接抢夺牧民财产。用钱买,牧民越富,朵颜才越归心。喀拉沁的族长昨晚来见朕,他也尊朕为天可汗。当朵颜部众生活好了,喀拉沁甚至可以主动加入大明,无需流血。而只有牧民有钱了,大明的商品才能卖到朵颜,你们也才能更赚钱。所以,任何短视行为,朕这里要禁绝,否则别怪朕拔刀子。” 苏布地连忙点头,“臣明白,臣一定管住他们的手脚。” 苏布地内心泛起阵阵波澜,朱慈炅欲使朵颜牧民生活富足,以此吸引蒙古其他部落归附,此等谋略令他深感震撼。 小皇帝发铁锅,大减税,用钱买,推广青贮安置牧民过冬,毫无疑问,朵颜牧民绝对比他统治下过得更好。 只不过,这个代价是,朵颜的青壮战士被小皇帝打包弄走了,他自己也彻底失去了对朵颜的控制。 一时间,苏布地有些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给朵颜带来了什么。 大明应对草原的传统在重启帝手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是这个变化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 未来如何,他已经看不清了,目光有些浑浊,他感觉到了苍老,他的智慧和经验仿佛已经过时了。 “第二,朕派来的太监商人,甚至官员将军,你千万别把他们当成圣人,别被人卖了还帮他们数钱。你要让你手下的人尽快学会管理,你也要严格监督他们,据理力争。 朕的事情很多,不可能随时盯着朵颜,所以,有不确定的事和为难处,你要随时给朕禀报,朕会为你们做主的。你也可以找你的孙女婿,别看慧王像尊佛像,他辅政亲王的能量也是很大的。 当然,你们也可以跟那些太监商人混在一起,一起蒙骗朕。毕竟朕这么小,又像傻子一样给朵颜发了这么多银子,一定很好骗的。” 苏布地赶紧从绣墩上起身,跪伏在地,“臣不敢,朵颜是天可汗忠诚的怯薛,没有人胆敢背叛天可汗。” 哪个白痴敢把小皇帝当傻子,他一定是真傻子,甚至是害了全族的傻子。 “还有第三点,你们进入遵化给蓟北百姓造成的伤痛只能用时间来弥补,所以最近十年尽量不要出现在蓟北,商路走远点,到京师,天津,山东,甚至江南去。对蓟北百姓,你们要主动退让点,减少摩擦。对朕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别让朕为难。” 苏布地连忙点头,“臣明白,臣一定吩咐下去。” 他当初也不想进遵化啊,不也是洪歹极逼的吗,也是一份投名状啊。如果没进遵化,能抓住代善和多尔衮吗? 唉,都是泪。 “好了,咱们来看看朵颜都有什么赚钱的生意。 战马与牛羊皆是获利之道,虽牛羊养殖周期较长,但收益不可小觑。与军队交易,当遵循公平之价,平辽战区财力雄厚,不必迁就。是吧,范总督?” 站在朱慈炅身侧的范景文,一脸无奈苦笑。 “陛下,朵颜也属平辽战区管辖。” 朱慈炅不理会,小手托腮,专心思考商贸大计。 “奶酪其实也非常有前途,要弄两个厂,从牧民那里收奶,咱们制成可以长时保存的奶酪,卖到全大明去。不过,口感尚需改良,朕前些日子尝过一块,实难入口。 驮马和皮毛、药材都是赚钱的生意,不能像以前一样简单售卖。咱们也要开厂,至少要粗加工。草原需要的盐茶,也可以和大明商人商定价钱,我们做零售散鬻,赚点小钱。” 苏布地专心听取天可汗意见,一个字都不想漏,这可是他的切身利益。 朱慈炅终于放下了手中酒爵,始终没有消化掉浮沫,像极了大明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刘若愚,让曹化淳迅速派遣得力干将来山海关,建立这个汉蒙合资股份公司,尽快统计开展业务。赚钱的事,一刻都不要耽误。” “奴婢明白。” 刘若愚终于把朱慈炅的橘子汁拿走了,赶紧躬身回话,他准备先去揍榨汁太监再说。 苏布地其实也很期待,朵颜的待遇比宣大那边插汗的朝贡和马市好太多了,毫无限制,大有可为。 朱慈炅又开口。 “朕听闻,朵颜是者篾勒·兀良哈的后裔,这个公司不如就叫大明兀良哈牧业。” 苏布地露出微笑。 “天可汗,喀拉沁也说他们是者篾勒的后裔。” 朱慈炅咯咯大笑。 “那更好,朕等他们加入。” 此时,高起潜返回,在朱慈炅身边禀报。 “陛下,查蓟州粮案的孙进和王世德来了。” 第198章皇权的边界 第198章、皇权的边界苏布地怀揣着未知与希冀躬身退去,东厂的孙进和锦衣卫的王世德一起见驾。 朱慈炅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今天这场庆典和各种接见,甚至比他昨日处理朝政还要累人,但这是他收拢军心的重大活动,他不能放弃。 朱慈炅隐约感觉到了身体对他的制约,无论如何,掌控这个国家,他需要很多人,喜欢的不喜欢的人,奸臣忠臣,皇帝的眼里不能有忠奸喜恶。 这场大胜的确可以让他真正完全掌控权力,但是,朱慈炅很快就意识到,他不可能完全掌控,除非不要命了。 遵化大堂上如山的文书其实已经将那些不怀好意暴露无疑,这场大胜庆典更让他触碰到自己的极限。 “你俩等等,朕要先休息一下,晚点再说。范卿,孙卿,你俩也出去喝酒庆祝吧。 朵颜这边,朕估计最多就是六、七十万,大军犒赏抚恤加上蓟北重建也不过七、八十万。 洪歹极送给朕这么多银子,黄阁老又来两百万,他们就是不安好心,纯纯的想用银子把朕压垮。 要想蓟北不会物价波动,这花钱也是技术活啊。你俩下去也帮朕想想,剩下这近百万怎么花。” 范景文和孙传庭开始也不理解朱慈炅为啥不愿直接给赏,但深思之后都理解了朱慈炅的担忧。 真要把这两百多万两银子直接砸下去,水花都没有就会有一半因为物价波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便朱慈炅已经通过手段并没有直接发赏,单单抚恤银的发放,就已经引起了蓟北物价波动。 那怕蓟州在严查商人,依然有无数商人聚集蓟北,张开无形中的血盆大口,对他们来说,只要没有涉及粮案,赚当兵的钱,合理合法,皇帝总不能乱砍人吧。 范孙二人还算听得懂朱慈炅被银子压垮的冷笑话,很严肃的注意到这个财政问题,花钱也会花出大问题啊,可惜单单是知道和有办法解决是两回事。 朱慈炅关于朵颜一举多用的策略,才是让人激赏的国家大略,再如何高傲,也不得不佩服小皇帝的天才神授。 黄首辅,就是一个添乱的混蛋。可惜,他们连黄首辅都不如,皇上的这个考题,注定要让两人无眠了。 朱慈炅让孙进和王世德这一等就是到半夜,等到朱慈炅起床嘘嘘才注意到二人。 粮案问题虽然不算急要,但王世德已经另有大任,平辽总监察相当重要的,他也要开始布局建设整个平辽战区的监察系统。 孙进实际也不是东厂查案的主要负责人,他更多是帮助朱慈炅掌控东厂,处理档案总结分析等事务。 朱慈炅命高起潜打来冷水洗了脸,而后取来笔记本,握着炭笔端坐案前。 刘若愚,不愧是东宫大总管出身,他才回到朱慈炅身边没几天,居然准确判断出朱慈炅的起夜时间。张介宾设计的保健汤,恰到好处的送到朱慈炅案前,着实让朱慈炅一愣,高起潜瞪大双眼。 皇帝身边内侍都已经这么卷了吗? 王坤还没有完全倒,离开的只有一个方正化,现在是高起潜和谭进挑大梁,你刘公公要回京的,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皇上尝尝,奴婢刚刚试过,不冷不热。哎,小高和小谭都是粗人,奴婢很担心奴婢回京后,他们照顾不好皇上啊。” 刘阉竖,不要太过份。高起潜退到朱慈炅身后,脸色阴沉。 孙进倒是眼前一亮,他也有资格待在皇帝身边的。反正,王坤方正化二人一杖一逐,朱慈炅身边也暗流涌动了。 “还是总管贴心啊,可惜司礼监,东厂和皇店都离不开你。”朱慈炅放下炭笔,拿起汤匙,给了刘若愚肯定。 刘若愚心中无奈暗叹了一声,皇帝离京,权力和恩宠竟然分开了,这太危险了,大伴二字都无声消失了啊。 王世德是锦衣卫,他可不理会皇帝身边内侍的暗战。 这次升官让他十分意外,这个总监察的权力太大了,几乎与文官齐平,甚至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锦衣卫指挥使。 他在高兴的同时也压力如山。 “陛下,关于粮案,蓟镇这边基本已经拷问结束了。这批粮食的来源除了通州和天津,其中相当一部分,来自早前拨向陕西的粮食,甚至还有点出自湖广。” 屋内气氛陡然紧张,朱慈炅的眼神瞬间冷峻,手中汤匙停于半空。 拨向陕西的粮食一共有三批,先帝在世时就拨了一批,治丧期间,又拨了一批,最后孙承宗还带过去一批。 怪不得陕西那边一直嚷嚷缺粮,让人感觉像个黑洞,怎么都填不满。 朱慈炅将汤匙拍在案上,精美的瓷器瞬间断成三截。 “都有哪些人涉及此案?” “山西布政使张宗衡,太仆寺少卿侯恂还有户部左侍郎孙居相,前阁老韩爌也有证据显示涉案。” “张宗衡直接拿了,拘三族,严查。”朱慈炅的小脸罩上了浓浓的寒霜。“太仆寺怎么和粮食产生关系了?” “据说是张家口那边插汗部有个什么以马换粮,侯少卿想立功摆脱当初崔呈秀的‘污蔑’,所以运作了一大批粮食弄了不少马。有两个商人供述,他们存在的蓟州的粮食都是侯少卿卖出的那批。” “真是傻得可爱啊,打入诏狱,弄清楚他们的走私网络。毕阁老和大司徒一直盛赞的孙贤才怎么又涉案了?” “没有直接证据。不过通州,天津流失的漕粮,虽然涉及到的只是户部中下级官员,但很多最终都是孙侍郎的批示,我们严重怀疑他涉案。没有陛下批准,我们不敢抓捕审问。” “拿了吧,用水刑,不要有外伤。”朱慈炅缓缓闭上了眼睛,户部是大明之殇,那么明显的掌舵继承人居然问题不断,朱慈炅失望透顶了。 “韩爌呢?” “他的侄子是粮商,虽然没有在蓟州,但蓟州有一大笔粮是他侄子卖出的。因为涉及到阁老,我们也没有拘拿到他侄子。” “请韩爌喝茶,小黑屋,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让他给朕写奏章,把问题交代清楚。至于他的亲属,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王世德恭敬下拜,就准备出去安排。 “等等,这些事交给骆养性。你要准备接手平辽战区的总监察职务。” 王世德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他一直是锦衣卫查案的负责人,总监察他不会啊,但是他又不想放弃,好为难。 “陛下,不知道平辽总监察主要做些什么?” “核饷,监军,反腐,反谍。”朱慈炅提起精神认真看了看王世德。 “崔呈秀案,卫指挥就给你报过功,医案一案,太后也对你很满意。你虽然年轻,但已经展示了你的忠诚和能力,朕也不能视而不见。所以,朕要给你加加担子。 辽东一直很烂,这一仗改变了一些事,至少军饷以后会直接拨给你,朕只有一个要求,实兵实饷。 这需要你将锦衣卫监督网络建立到每只军队的小旗,需要人手,找卫时忠批。庞大的旗监需要很多人手,你要管理好这只队伍,要灵活定期调任,绝不能让旗监队伍先朽了。 当然,旗监也需要上战场,甚至做好表率,你要选用得用之人,待遇也不能亏待,尤其是前线。 至于反腐反谍,你应该擅长。” “末将明白。”王世德有些激动,身上的飞鱼服无风自动。这意味着他手下的人马绝对不是少数,监察衙门是个大衙门啊。 朱慈炅又看向孙进,“你有什么补充的?” “陛下,京师消息,陛下清查粮仓和粮商注册的圣旨在内阁受阻,黄首辅有些意见,太后说要让陛下回京三思,瑞王也拿不定主意。估计正式准确的消息这两天就会来,好像是来阁老来面见陛下。” 第199章权衡 第199章、权衡朱慈炅眉头微皱,小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 信鸽传讯已经初步建立,现在还是测试,主要目的是建立两京联系。东厂的纪用在蓟州解围后就回京了,前些日子将李实找的养鸽人带了些信鸽送给孙进,准备用来测试。 朱慈炅没有想到第一次得到皇宫的正式情报是这个,昨天圣旨才发出,今天傍晚就收到了宫中情报。 当然,遵化离北京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后世开车也就两小时。 这个距离,就间接知道大明的蓟镇防线有多垃圾,真真是半点不掺假的天子守国门。 这种防御策略,不管大明历代祖宗怎么想的,朱慈炅反正不接受。 现在的北京已经成为大明的经济中心,一旦北京被围,政治经济影响太大了,所以建立朵颜防线迫在眉睫。 北京可以是后勤中心,但京畿绝对不能是主战场。 “老黄想干什么?还把太后搬出来。真当朕离不开他。” 朱慈炅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大明层出不穷的问题让他引以为傲的未来见识都有些相形见绌,天天都搞得人没有好心情。 “黄首辅给东厂投了一封信,让快速带给陛下。奴婢这里收到有誊抄的。” 孙进恭敬的拿出数张卷纸,稍稍摊开抹平,递给朱慈炅。 朱慈炅接过来,又抹了一遍,才一脸不爽的低头,朕倒要看看黄老头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臣黄立极谨奏: 伏惟陛下绍承大统,励精图治,然清查粮仓、监粮之策,臣窃以为有违圣祖垂训,恐伤国本。今昧死陈情,伏冀圣鉴。 一、清查粮仓:劳民伤财,实效难彰。 《通鉴》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数挠之则溃”。今欲尽查天下仓廪,纵遣御史万千,亦需三载之功。纵臣大兴起复,陛下大开恩科,恐御史之数亦不足也。三载之期,清之实无用也。州县胥吏借机勒索,地方官员迫民补仓,臣恐此终为天下之害。 二、监粮之政:启垄断之祸,坏市场之衡 《盐铁论》云:“官商勾结,民无立锥”。昔北宋范仲淹赈杭州饥荒,不抑粮价反倡商贾竞市,终使米贱民安;今若强推粮商注册,必重蹈盐政覆辙: 徽商晋党本已控漕运七成,若持“粮引”为凭,则小商裹足,市井升斗之民仰其鼻息。再有胥吏生奸,层层盘剥,最终粮价腾贵,民怨必归咎朝廷。 粮者,生民之本,皆赖自生,官未可信,商必自奸,臣未闻以国本付他人,历朝所不取也。 三、清囤激变:损圣德而危社稷 董子《春秋繁露》曰:“为政不可骤寒骤暑”。陛下初登大宝,当效汉文帝“蠲赋安民”以蓄威望。 清囤一起,东林遗党必有“虐绅暴政”之论,今诋毁先帝之言尚遍布南直,陛下不可不察。陛下稚龄,此于皇统大不利。 江南膏腴之地,田赋七成在绅。彼等囤粮非为牟利,实防凶年。若纷争四起,于“南税改粮”之国政亦是弊处甚多,臣请陛下三思,勿损“仁君”圣誉。 昔唐太宗弱冠定突厥,乃因府兵精悍、仓廪充实;今九边虚兵、太仓磬竭,陛下纵有汉武之志,亦需待冠礼亲政、握五十万精兵后再图雷霆! 臣掌内阁,自当为陛下竭虑,臣泣血谏曰: 一、清仓势在必行,然事分轻重,不宜全国推行,重点于大仓要津即可。 二、太仓粮困,非为商事,实漕运输粮之弊。陛下以商君之术以拯危局,犹抱薪救烈焰——薪不尽,火不灭也。 三、陛下以蓟北田亩收归兵部,组织民屯,以解战殇之困,臣以为不失救时良法。各地军屯亦应详查整顿,以增国储。 臣请陛下先收雷霆而甘霖先沛,昭彰圣德则万民仰止。伏惟圣明裁断,臣不胜战慄待命之至! 天启八年仲秋,臣黄立极谨奏。 朱慈炅的目光凝固了,看到刘若愚又拿来一根新汤匙,接过来便要喝汤。 却见刘若愚捂了下瓷碗,“陛下,有些凉了,奴婢先去热一下。” 说完径直就把瓷碗端走了,让朱慈炅舀了个空,无语的看着他背影,默默低头又将黄立极的奏章从头看了一遍。 朱慈炅一开始对黄立极是非常愤怒的,这混蛋居然将太后抬出来,想逼朱慈炅收回成命。 你大爷的,朕一口唾沫一个钉。 你这个阉党头子,为老不尊找小姑娘的混蛋,想凭借你首辅之位与朕对抗? 也不看看你丫的地位是谁给的,反了天了。 可是仔细读了两遍奏折,朱慈炅蔫了。 他已经不是刚继位就要搞《挽明十策》的小白了,那些一当皇帝就能大刀阔斧把后世经验毫无弊端一帆风顺风风火火的推行的东西只有爽文才能实现。 作为站在大明金字塔最顶端的皇帝,他真正的权力只有十丈之内,幼小的他有时十丈之内都是无力的。 房袖要打他屁股,刚刚的刘若愚直接把他的汤端走,能够随心所欲的只有疯子。 皇帝也有自己的人际关系,房袖是他的亲戚,实际照顾他更像一个姐姐。自己的抱怨更像长大当警察抓姐姐的小孩胡闹,转眼就又依赖姐姐了。刘若愚是他的忠仆,这不过是人家本心为他的本能动作,他可以夸张的认为僭越,拖出去砍了? 他的政策都是需要人来执行的,任何人都有私心和公心,更有认知的局限,便是朱慈炅本人也不例外。 每一项政策其实都有两面,执政实际就是取舍。 朱慈炅想要控制粮食,但黄首辅告诉他了,办不到,甚至清查全国粮仓都办不到。三年,三年还查个屁,这边查完都又有毛病了,那边还没开始。 注册管理也不行,“官未可信,商必自奸”,老黄还是有水平的,朕忽略了。如果注册管理造成垄断,的确不知道要产生多大的问题。 至于清囤,老黄保守了,哪里需要五十万大军,朕五万大军就能扫平南直,不过,都是一家人,打仗何必呢,大家和和气气一起开会讨论多好。 算了,朕还是个娃娃,吐出去的口水吞回来怎么了? 娃娃嘛,允许犯错。 第200章死谏 第200章、死谏天光渐明之际,二十余万人的盛大聚会渐次散场。 遵化乡民首先对着大明龙旗和皇帝节钺跪拜,怀揣大饼,兴奋的一路说笑,返回家中,皇帝亲临和大胜盛宴注定会成为遵化百姓口中的传说。 今日双饼的孩童未来或许还会跟自家儿孙讲述,老子见过皇帝的传说。 便是军户家属,哀伤未退,但第一次抚恤直收,满满的荷包也会让他们稍加满足,跟随皇帝打仗和以往还是有区别的。 望着大部分忠烈之家的铜牌,偶尔也有对自家儿子丈夫的抱怨,都是死,你怎么就不迎敌而死? 领到建奴尸体免税凭证的士绅大家更是满足,自家娃娃可得看紧了,一生免税役啊,死了就亏大了。 唯有土地清丈,兵部直属有些腹诽,这么大好扩张的机会没有了,还不知道家里以往占没占军屯,如果有,快点找个傻子接盘吧。 朵颜牧民也过了一个不存在的节日,天可汗说的铁锅啥时候发,不过减税不用供养头人也是大好恩赐啊。 唯有老牧民有些迷糊,以后,我们也是大明人了?大明保护我们,我们不能去长城内抢了? 新组建的朵颜卫已经整装待发,他们人手还远远不够,就算吸纳了单身流民义勇,人数也是不够的。 他们还要勘测地理,不知道在哪里建立驻所卫城,事情很多。 章世明领了黄得功,刘肇基这两个据说要做马匪的混蛋和几个昭武卫武进士来到长城城楼向皇帝辞行。 祖大寿和满桂也差不多是同样目的,不过两个人勾肩搭背的,显然有不少换镇事务多多交涉,绝对不是私下利益交换。 方懋昌也和山东残部将领在一起,小皇帝人手不足啊,只给了一千直属,说好的五千呢,还是先把几个手下稳住再说吧。 张可大和毛文龙也在互相勾兑,皮岛的走私利润绝对要给毛帅红包,老张绝对不是不懂事之辈,以后在皇帝身边还请为东江多多美言,东江苦东江累啊。 曹鸣雷的确是社交达人,他居然烧起了顾肇迹顾侯爷的冷灶,把已经无兵无将的顾侯爷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错,曹总兵以后就是镇远侯府的坐上宾,有需要尽管开口。 文臣们的脸色就有些凝重不好看了,蓟镇这边,大批落马,还存留的人多少都有些战战兢兢。 王元雅已经如同鬼魅,人人避之不及,相反新任巡抚卢象升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圣旨,但高大的他已经被围得看不到头了。 要知道当初弹劾卢象升就是王元雅扛旗,此时两个人一个形单影只,一个门庭若市,“卢阎王”也眉清目秀了。 张凤翼和翁鸿业两位同年似乎有些蜜里调油,却不知道两个人只不过一同中了进士,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感情。 翁起居安慰张知府,绝对要升,而且多半是平辽,你的功绩不过稍逊卢某人,胆略其实不差的。 范景文本来应该是场中焦点,大总督嘛,不过他顶着黑眼圈,绷着死人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的确神鬼辟易。 唯有一身飞鱼服的王世德待在他身边,低头听取他闲言碎语中的各种指示。显然,朱慈炅五权分立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大明良好的传统依然是总督牛逼,总督最大。 熊明遇收获满满,无赏而赏了。从此以后,熊大人也是大明名帅了,天下无人敢小视他在兵事上的发言权。真真是时也,命也。 他召集兵部的官员商讨的是蓟北清田之事,要严格落实英明神武的大皇帝关于清田的最高指示。反正熊大人也是大佬了,大佬总喜欢重复领导的话,别管有没有用,但绝对不会错。 孙传庭也一脸疲惫的向一直挺立在大堂的袁可立袁大人低头请教,基本算是执弟子礼了。 连刘兴祚过来跟袁大人行礼,袁大人都是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对孙传庭的话,他倒是颇感意外,居然耐心回应。 满堂文武济济,嗡嗡之声不休。 一会陛见之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虽然昨晚已经在大宴会上连络过感情了,但醉熏熏的难免还有遗漏,这不得抓紧时间弥补。 如此近距离的和大人们接触,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徐光启徐阁老第一个出来, “陛下昨夜操劳政务,现在还没醒,要不大家先用早餐。昨夜剩菜还很多,陛下要发现一定不高兴,正好大家帮帮忙。放心,就算陛下醒了,也会给大家留够时间的。” 这感情好,陛下的好酒还有啊,正好以酒醒酒。昨晚的朵颜烤羊不错,可惜上得晚,肚子装不下了。 武将们纷纷向徐阁老表达谢意,一窝蜂的涌出去找后勤火工,文官们倒是要保持矜持的风度,有说有笑的缓步而出。 极少数人如范景文,袁可立眉头微皱,范景文忍不住先开口。“徐阁老,陛下昨夜还有什么政务?” 徐光启当然不会看不上一方镇帅,以这位的圣宠,重启在位,入阁有望,也难怪他关心皇帝。 他当然知道文官们对付皇帝的手段,摇摇头。 “是京师消息,老夫也不是十分清楚,估计应该是战后处置的一些问题。陛下极有主见,可能首辅他们另有建议吧。” “陛下身体如何?”袁可立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无恙。张景岳天还没亮已经过来了,他给陛下检查过,便是他不让叫醒陛下的。” 袁可立点点头,没有出去吃饭,自己找了个地方,低头沉思。倒让徐光启和范景文颇有点意外,但也不好干涉。 当大明文武各归班位,阁老王公纷纷就位,司礼监秉笔和御马监太监分列左右,朱慈炅一脸笑意的牵着谭进的手坐上御座。 并不亚于北京常朝规模的朝拜郑重山呼,将长城城楼这个促狭之地瞬间渲染成紫禁城的奉天殿。 “诸卿平身。” 本是一场别离的礼仪性朝会,大明右都御史,登莱巡抚袁可立郑重出列,跪在堂中。 “臣袁可立有本上奏。” 朱慈炅略感意外,示意刘若愚上前,不知道袁可立这狗东西要弹劾谁,反正已经打定主意,最多看一眼。 袁可立将奏章递给刘若愚,抬头望着朱慈炅,面露微笑。 “当日,陛下缚臣之时曾言,大明无君实。陛下也曾朱批,四朝皇恩尽付猪狗。臣实有负陛下,然臣不负社稷。 臣偶闻陛下私语,名奴党婢,臣无党亦不求名。自古文死谏,武死战,陛下煌煌武功,唯缺文德。 臣已老迈,是故,臣请死谏——非名非利,更非逼君,唯愿陛下执国以慎,多奉经典,勤修仁德。陛下他日若欲拔剑,且记臣今日一死之印。” 袁可立说完便将一颗黑色药丸投入口中,一脸决绝。 堂中众人皆屏住了呼吸,唯有袁可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朱慈炅更是目瞪口呆,小手在御座上慌忙寻找扶手。 待到刘若愚将奏章放到朱慈炅案前前,再回首时,袁可立已然七窍流血,堂中大佬一顿手忙脚乱,慌忙招呼人去请张介宾。 两位阁老,一位总督和两个大珰齐齐扑向袁可立,想要抢救,也想阻挡小皇帝看到不忍言之事。 这种死谏,前所未有。 朱慈炅怔怔起身,袁可立流血的双目和怪异慈祥的笑容已经如他所愿,深深印在了小皇帝眸中。 第201章忠奸 第201章、忠奸朱慈炅不知道朝会何时结束的,他的大将们何时离开的,但袁可立最终没有抢救回来。 长城城楼的这一幕不止朱慈炅震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血溅丹墀,所为何来? 袁可立不是求名,他的奏章是直接呈到朱慈炅面前,没有人知道内容。 袁可立更不是求利,他已经七十多了,他也没有入阁资格,最多就是一部尚书。以他资历,生前没有,死后也必然有尚书追封。 小皇帝才刚刚登基啊,而且还是幼童,许多大政都不是小皇帝施行的。而且小皇帝刚刚大胜,圣威正隆,你一个袁可立的死谏根本影响不到分毫,甚至可以说毫无价值。 怎么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进谏,你要谏什么? 小皇帝还小,便是最为群臣诟病的断绝言路,都察院自己实际都没有当回事,谁都没有指望三岁孩童来决断大臣吵架。 等皇帝年纪大点,他自然知道都察院的作用,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幼稚,根本不需要劝谏,所谓劝谏的动作不过是种政治姿态。 在很多人眼里,小皇帝实际已经算是大明明君了,力挽狂澜,亲临前线,几个皇帝能做到? 即便小皇帝有时候脾气不好,也是国事艰难的原因。四十万石粮草资敌,换谁来都会脾气不好,更不会有人和气头上的小皇帝作对,即便杀个人头滚滚也要认,这件千古奇谭没法洗。 袁可立,不知所谓,莫名其妙,仅仅是为了扫小皇帝的兴? 这老头是不是头脑不清醒了? 有病。 只有朱慈炅怅然若失,袁可立带血的笑容如泰山重压,让他措手不及。他以为的无上皇权对这个世界掌控,显得荒谬可笑。 不止朱慈炅在观察审视他的臣子,他的臣子也在观察审视他,袁可立就是其中最敏感的。 天津缚阁老缚巡抚,看起来是幼帝胡闹,老臣不和幼童计较,但当朱慈炅越来越多的展示他的成熟后,袁可立计较了。 轻士慢贤,是袁可立提出的朱慈炅的第一个毛病。 “仰帝望轻众生,恃早慧讥宿老。” 清楚表明袁可立注意到朱慈炅从前世带来的骄狂,一句话就是看不起人。 “登高则慎,洞烛借光。” 袁可立用最激烈的方式给朱慈炅人生观来了次世情教育,他希望皇帝审慎谦逊,希望朱慈炅借助大明贤才的光来照亮大明未来的道路,而不要做独夫。 袁可立对于皇帝的成长提出了很多的意见,针对的就是朱慈炅的性格弱点。 他希望皇帝多读书,用自己的智慧思考,而不是听信身边人。 袁可立可能误会了,教朱慈炅的老师都在另一个时空,而不是他的身边人。 袁可立最震撼朱慈炅的不是关于他个人的问题,而是治国思想的激烈碰撞。 袁可立首先意识到了朱慈炅的重商主义,严厉批判了术与器,对朱慈炅试图抛弃儒家思想的倾向展开了相当激烈的分辨。 袁可立明确告诉朱慈炅,如果他继续一意孤行,大明未来将没有皇帝的位置。即便朱慈炅本人有能力和威望保住他的皇位,一但这种洪水猛兽放出来,朱慈炅的子孙必然会失去皇位。 朱慈炅被他的判断震惊了,因为他的思想的确是在没有皇帝的时代产生发展的。 “三纲系命,道义维根。” 拯救大明颓势不能用朱慈炅试图设计的方式,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道统高于生死,他不是殉君,而是殉道。 朱慈炅突然发现,他笔记本上的革新道路,竟然不可避免的要带来大明的覆灭,皇权落幕,传承千载的文明秩序就此失衡。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要挽明,还是灭明了。 袁可立还列举了很多商道之害,更以血诠释“义利之辩”。 如果朱慈炅依然试图推行他的邪思魔道,袁可立要为千秋文华而死,要做华夏衣冠最后的守墓人。 他希望以身为警,吞毒如食粽,以州河再荡汨罗涛声。 若朱慈炅不纳忠言,他希望悬首袁家山,效伍子胥观大明之亡。 朱慈炅独坐案前,目光凝重,陷入沉思。 朱慈炅预料到他的治国思想可能引起动荡,一直非常小心很少触碰,便是与刘一燝聊到阳明心学,也是浅尝辄止。 但架不住袁可立太聪明,仅仅是一场大战伴君左右,他就把朱慈炅摸得只剩底裤,几乎在他面前赤裸。 这场死谏是两个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可惜朱慈炅毫无还手之力就输了,谁能跟死人较量? 袁可立太有前瞻了,朱慈炅其实知道,他是对的。 他前世所处的世界,国家经济强大了,但国人价值观确实混乱失序,没有了儒家传统道德的束缚,甚至真可以算是袁可立眼中的魔世。 但朱慈炅也同时知道,儒家传统同样有太多魔幻,钳制了时代的发展,是违背世界规律的东西,但偏偏这就是华夏文明的传统。 朱慈炅本身没有继承这份传统,鞑清毁灭了这份真儒传承,他在某种意义上的确算是有要挖孔夫子墓的打算。 他都还没动手,袁可立就用死来招呼他,“住手,住手。” 朱慈炅把袁可立最后的奏章和自己的笔记本一起锁在箱子里,抬头迎向两位阁老、慧王和两位大珰关怀的目光。 “朕无碍。” 这场面哪里比得上燕山万军赴死,只吓得住小娃娃,吓不了朱慈炅,不过被震撼得有些发懵而已,反正大皇帝陛下绝对不承认自己受到影响了的。 朱慈炅叹息了下,“送他回老家吧。追封兵部尚书太子太保,赠谥:忠节。荫袁枢为中书舍人、天工院行走,丁忧后到任。” 张瑞图一愣,忍不住开口提醒。“陛下,海瑞亦谥忠介,臣恐不妥。” 朱慈炅眯了下眼睛,声音平缓。“是节操的节,不是介。” 但刚刚所有人都听成忠介了,小皇帝赠的这个谥号,无疑有着巨大的政治隐喻。 朱慈炅没有纠结节与介,他被忠字困扰了。 袁可立,配得上忠吗? 第202章前路 第202章、前路继各路总兵率军归镇后,大明义勇也开始解散,不过愿意回老家的人实际很少,尤其是本就是流民的。当初参加义勇除了挣一笔银子,不就是搏一个改命的机会。 蓟北这边可以分配到土地耕种啊,几乎相当于永佃,除了半税半收,其实条件比家乡好。要是有战功愿意留下当兵,还有产权,不用自己耕种。 而且很多部队都缺人,尤其是朵颜镇和蓟镇,只要是人他们都要。 当然,条件肯定没有新六卫好,可惜立功义勇或者特别厉害的人才有机会,那怕新六卫实际已经半残了,条件也没有放松。 东江镇推荐了一千人,最后也只有两百多人留下,剩下的打包给了范总督的标营,当然也算不错了。 因为平辽后勤要建立常备机构,甚至庞大的后勤营也有机会,卫生队更是几乎全员留任,你不想走,没有人赶你走。 朱常润和张瑞图也向皇帝告别,他们要带着五军营,燕山两卫,以及曹鸣雷部等最庞大的一批人与朱慈炅分别归京。 燕山两卫多少还捞到了战功,他们在整个燕山战场收集战马牛羊,还有就是“捡钱”,幸运儿层出不穷,那一个个是喜笑颜开。 五军营羡慕得岔气,他们是京营,哪有皇帝打仗不带他们的。不过看着另一只京营,又不甚唏嘘,军官全砍了,士兵全部苦役。 当然,他们都觉得自己牛逼,要是换他们上阵,绝对不会未战先逃的,主要是他们没马也跑不过。 最后白白混到一顿庆功宴也算满足了,至少这次的酒醉人。 从上到下,归京部队都洋溢着大胜的喜气。 没有人关心回到沈阳的洪歹极的凄惨遭遇,损兵折将,还有差不多一年的积蓄和一座重要的城池。 当然,金明双方都没有力气再组织一场大战了,各自舔舐伤口算了。 只不过,洪歹极此时还没有料到,朱慈炅还要不讲武德的在他伤口上撒盐,多尔衮居然被他弄成了建州最大的毒瘤。 此时的朱慈炅在长城上漫步,等待士兵们整理收拾,他也要移跸山海关,然后继续南下祭祖。 刘若愚终于走了,高起潜终于重新成了皇帝身边第一内侍。 王坤在养屁股,方正化失踪了,田维章在南直,卢九德小字辈,谭进大老粗,放眼长城,高公公谁人与敌? 朱慈炅的散步不是他已经习惯的日常锻炼,袁可立阴魂不散的缠住他了,他一路信步,也在一路反思,回望来时路。 天启爸爸意识到他的特殊,甚至二祖开光的神异,早就把他当做希望培养了。亲自培养了他的帝王意识,传授了自己执政的心得。 不管朱慈炅如何独立,当皇权的荣光的笼罩他时,他便已经融入血脉,自觉不自觉的以太祖血裔的荣光为根基,早早完成了自己大明继承人的身份认同。 唯有先知般的孤独感一直萦绕他身上,让他潜意识里对亲情有着强烈的渴望,可是权力巨大的诱惑又让他轻易便做出选择,有时也对自己产生了陌生感。 年幼身体的局限一直是他皇权的缺陷,他也一度这样认为。但当大胜建奴带来了天下归心后,他突然意识到,即便他是成年,这破烂的天下也不是他所能完全掌控。 道统才是皇权的边界,一旦皇权触碰到道统,袁可立的殉道只是警醒,继续深入就必然是腥风血雨和天崩地陷,甚至朱慈炅也要陷入类似鞑清“剃发易服”引起的风暴,而他是汉人皇帝,他不可能自我阉割,伤害自家千年文脉。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这就是儒家经典对君臣关系的定义,袁可立所说“君弃道统如弃履,则天下人皆可弃君。”的威胁,已经被他用生命诠释。 朱慈炅知道改革很难,但第一次生出浓浓的无力感,让他对历代变法者都无形中产生敬意。 天启帝曾经面临的困局,改头换面重新枷锁住了朱慈炅。但朱慈炅牢牢掌控了帝国的军权,他比天启帝更强大,更关键的是,他走出了紫禁城。 朱慈炅的自信虽然受到了巨大的挫折,他对前路产生了迷茫。但以他的见识和认知,他知道,这中间一定有条路,就像天启爸爸帝王术的平衡之道,或者儒家所推崇的中庸之道。 朱慈炅暂时没有找到这条路,或者他只能探索这条路,时间或许很长。天启帝的遗训突然涌上心头,不要急。 对,不急,慢慢来。 建奴已经被重挫,陕西没有扩大,自己有时间了,可以在缝缝补补中慢慢摸索。 朱慈炅突然开口, “刚刚东厂送了些东西过来,都是什么?不急吗?” 高起潜本来一直陪着朱慈炅沉默,闻言愣了一下,连忙回话。 “不急,几本奏章。 孙阁老的,他想要那四十万石粮,黄首辅说可以批给他一半,因为现在粮草还在陛下这,所以转过来给陛下决定。 还有薛尚书的,他说朵颜报上来的铁锅太多了,怀疑有问题,要平辽严格审查。范总督先回山海关了,所以留给了陛下。 另外,倒是有两封是给陛下的,内阁说是陛下很久以前要的,想来也不急。是什么朱燮元和秦良玉的奏章。” 朱慈炅默默点头,这个帝国每天都有很多事,他也不可能事事都要插手。 孙承宗索要粮草之事,内阁自会权衡处理;工部与平辽的扯皮,不过是官场常态。 他曾经想动贵州,但帝国的地盘太大,讯息传播太慢,他也只能依赖帝国的官员,不可能远程干涉,朱、秦的奏章早就不重要了。 有时候,他也需要适应帝国的低效率,现实决定的。 高起潜见到朱慈炅开口,便想着法让朱慈炅开心。 “奴婢离开陛下身边两个多月,突然发现陛下似乎长高了一点。” 朱慈炅停住脚步,回头微笑。 “是啊,正好还有两月,朕就四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