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修仙世界怎么是草台班子》
1. 求药
夜里下了场大雪,在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清晨时,雪已然转小,稀疏的雪装点着山间,不远处的山间有青松屹立,风吹过树梢,也卷起雪中青衣男子的发丝。
男子踏雪而行,青衫下摆已被冰雪浸透。
“化雪寒过下雪时。”他对着空茫天地低语,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眼,感受到袖中的异动,调整了姿势,指腹抚过袖中不安分的毛团,“莫要出来,免得冻伤爪子。”
这一峰靠近后山,只有风夹杂着雪吹在岩石峭壁和树上的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后山是灵脉所化,是修真界的至宝,像这般的,共有6处,其中最大一处位于启灵城,四处为三宗一门所把控,另外一处则在一个国家的都城。每三年便有一处会向仙门大比前20名开放,数数日子,今年开放的便是他面前的这一处了。
他倏然抬眸,神识如蛛网般铺展整座山——东南峭壁处,微弱的喘息声正穿透风雪而来。
“有生人。”
寒风吹过,让人鼻尖发痒。
山腰间一女子极力克制住打喷嚏的冲动。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努力向上攀爬。由于山的陡峭加上下了雪,她只能将脚放平稳,双手用力得抓住光滑的岩石,才敢进行下一步。
耳边响起药罐与瓷碗碰撞的声音,那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村长爷爷也昏迷一月有余。
少女的双手在攀爬过程中,被冰碴划伤,沁出血来,与白雪融合在一起。疼痛与寒冷已快将侵蚀得麻木。
但今日之痛远远比不上她穿越而来说承受的苦楚。
积雪轰然坠落,她紧贴岩壁,任凭冰碴刺入面颊,十指深深抠进岩缝。睫毛上的冰雪随着呼吸而颤动,视野里模糊的峰顶轮廓却愈发清晰。
最后一丈。
当指尖触及峰顶积雪的刹那,凛冽剑光划破浓雾。
本能后仰,剑锋堪堪掠过喉间,她又一次尝试呼唤系统,如之前一般,并无回应。
晨光穿透云层的刹那,整座雪山骤然泛起粼粼银光。风卷着细雪在山谷间游荡,掀起了周衡衍的衣袂,也将林云往散落的发丝冻成霜色。
“在下名为林云往,来此是为求药!”
那人手中的剑依旧稳握,剑锋在凛冽寒风中铮铮作响,玄铁剑身映着冷光,寒芒如霜。他并未说话,只是剑锋又靠近了脖颈几分,削下一缕头发,似在威胁。
林云往不惧,反而上前一步。
此行本就在“赌”这一字——赌那位医师所言非虚,赌她一路顺遂,能成功爬上锺榆峰。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她什么都不怕。
而周衡衍见她靠近,反而后退半步。
“仙人不知,我们村庄的村长不幸罹患重病,已昏迷一月有余,找了好几位医师,都无药可救,万幸寻到一位杏林圣手,他言唯有静饮宗所独有的丹药——还魂丹才能救他一命。若非救人心切,绝不会来叨扰贵宗。”
只是话还未道尽,便被面前之人打断,语气有几分不解,“你可知,还魂丹不能治病?况且你有何资格让我宗将丹药交给你。”一介凡人,如此弱小,如此不值一提。
雪停了,而风不止。
山风卷着冰碴掠过崖边时,林云往忽然倾身向前,剑锋割破了她的裘领,脖颈处留下一道伤痕,血珠从伤口处流出,她全然不在意,“涌云仙人曾立言:若有人不借术法外力,以血肉之躯登临静吟宗,当偿其愿。”
“云往以命立誓,字字无虚。”
在那位医师告诉她要去静吟宗求药时,她问了一个问题,“我身无长物,仅凭那些仙人的善心吗?”
“那就看你是否愿意赌命了。”
那人给了她两个选择,山门前长跪的求生者如潮水般往来不绝,要么做那万千跪影中的一个,要么,完成他所立誓言,以此来求取丹药。
崖风卷起他腰间玉珏,脆响碾过死寂。
“得罪。”他不知从何处拿出绳索,她也十分配合,伸出双手,捆仙索游蛇般缠上手腕,“我已向尊者请示,请跟我来。”
见她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周衡衍有些不忍地别开视线。同时,他心中的不解愈深。
何人值得付出性命去救?
“多谢仙君。”还活着,真好。
这话林云往说的真心实意,她先前在路上预测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其中就有,她好不容易登上山顶,遇到了宗门中人,误以为她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不听解释,一剑刺来,一命呜呼。
只是面前之人,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
诚心之言,在多心之人耳朵里自然变了调。
女子并非健谈之人,为避免光芒所带来的不适,她将眼睛闭上了。失重感如蛛丝缠绕四肢,她攥紧掌心尚未结痂的鞭痕,任由血腥味在齿间漫成锁链——总归比坠落时发出的呜咽体面些。
玄铁剑鞘突然擦过手背。
“抓紧。”
周衡衍自己都被这声提醒惊动。
这全然不是周衡衍的作风,对于这般羸弱的凡人,他往日难有同理之心。虽然修仙界都夸赞他是谦谦君子,但他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伪君子而已。
世人在他眼中只有有无结交价值之分。
可那双青紫的手一直映在脑中,那是已被牢牢压抑住的回忆——幼时叔父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手心,在祠堂青砖上常有两洼血印。原来那些以为遗忘的痛楚,此刻竟化作细针,顺着飘落的雪花扎进肺腑。
林云往在强光中勉强睁开眼,“多谢仙君好意,但……手脏。”
周衡衍收手的姿势像在折断某种禁忌,寒风略过他紧绷的下颌。
云往不理会他的别扭,心中被即将拿到还魂丹的喜悦充斥。
最后一道缩地符在周衡衍指间化作飞灰。
巍峨的九重檐角刺破云层,林云往忽然想起石溪村茅草屋上摇晃的铜风铃——同样在风中作响,却轻得像声叹息。
寒风掠过耳畔,带来阵阵松涛。
自村长爷爷病后,所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呼啸而过。所有被焦虑压下的疑窦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在她脑海中翻腾不休。
按照常理说,涌云仙人所立的誓言,纵使千难万险,也该引得天下修士趋之若鹜才是。可这一路行来,莫说竞争者,就连知晓此誓的人都未曾遇见。
她的目光掠过殿前那对镇山石兽,它们冰冷的瞳孔中仿佛藏着某种嘲弄。
林云往明白,此番动作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自己已然成为这番算计的一环,但她没有其他选择。救活村长爷爷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想抓住。
她在心中轻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衡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林姑娘?”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尊者在二楼等你。”林云往与周衡衍并肩而行。
进了议事殿的大门,附在林云往手腕上的绳子好像没有了之前的灵性,迅速的滑落在地上。她俯身欲拾,那绳索却如活物般游入青年袖中。
大殿中,巨大的青铜香炉吞吐着断续青烟、浮尘在镂空窗棂透入的光柱中流转,四面墙壁的浮雕在阴影里半隐半现。
阴影下端坐的人也半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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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见过浥尘尊者、鸣岐尊者,弟子已将林姑娘带到。”周衡衍向面前两位一一行礼。
殿内沉香氤氲,鸣岐尊者指尖正绕着一琉璃瓶把玩。瓶身映着窗外雪光,在他的指节上投下幽蓝波纹。“小友可知,这丹药原是给何人所用?”他突然翻转瓶身,丹丸撞击琉璃的脆响惊得人心头一颤。
“不知。”林云往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不必如此拘谨,静吟宗是三宗一门之一,做事讲究礼法,所说的话自是算数的。你所求之物我已让人准好,不过还是想看看你——能够登上锺榆峰的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喝了口茶,抬眼看她,“如今看来果然是极具慧根的。”
“谢过鸣岐尊者。”她已从周衡衍的行礼顺序推断出,孰为浥尘,孰为鸣岐。
“告诉你誓言的人,并没有将其完整的告知你,爬上静吟宗的锺榆峰只是一个条件而已,若要求得什么,也要付出些什么的。”林云往心下一惊,但并未开口。
“十年。你需为静吟宗弟子十年,之后是走是留在你。”鸣岐尊者的语气似威逼也似利诱。
她正欲答应。
这件事对她而言,好处远远多于坏处。
一旁白衣男子眉头微蹙,先于她开口,“救人要紧,我已通知桑照即刻随她回乡。此事并非一时所能决定,还需认真考虑。”
浥尘走下台阶,走到林云往身边。
“桑照精通医术之后也能够照拂一二。”他将一朴实无华的泥瓶交给林云往,“这就是你所求的还魂丹。”
“云往谢过两位尊者。”她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以表自己的谢意。
鸣岐被拂了面子倒也没生气,只是让周衡衍带她到殿前广场等桑照过来。
林云往在周衡衍的带领下向殿外走去,沉重的大门“轰”的一声便关上,也隔绝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你就不怕,她这一走......”尾音悬在半空,鸣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
晨曦为林云往镀上一层金光,浥尘稍有愣神,并未及时回答他。
她好像并不喜欢这里。
要是林云往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喊冤枉。
“我只是觉得,往云与我一派有缘。”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窗前,看见林云往正与周衡衍交谈,轻轻地将窗闩放下,面上平淡无波。
窗前,周衡衍言正将一个药瓶赠与林云往。
“我为鸣岐尊者门下弟子,周衡衍。观你双手皆是擦伤,先前还不小心伤了你,我这里有些药。”周衡衍伸出手,展示手心的药瓶,“你若不收,我倒是寝食难安了。”
林云往指尖堪堪擦过颈侧暗红的痂,那把凌厉的剑横在她的脖颈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伤,不妨事,仙君不必放在心上。”
周衡衍态度强硬不容推拒,林云往只得将药瓶收入袖中。她正欲开口,忽有剑气破空而至,素绫腰封的紫袍青年御剑悬停半空,“桑照奉师命前来,你就是林姑娘吧。听闻事态紧急,我们即刻前往石溪村吧。”
青年收剑落地时发间的发带翻飞,他转向周衡衍拱手:“烦请周师兄代我向鸣岐长老问安。”
桑照剑鞘轻叩剑刃,刃上残雪簌簌惊散。他又重新上剑,向林云往伸手,欲将她拉上剑来。
林云往将手上血渍在裙裾蹭净,方握住那手。只是被轻轻一拉,便立于剑上。回头望去,周衡衍玄色身影已化作雪中墨点,御剑飞行的速度远比那缩地符快得多了。
听到了桑照的声音,浥尘推开了窗户,见他们已经走远。
2. 归途 议事大殿
议事大殿
涌云方才送走那位贵客,便匆匆赶回来。他见人都散了,颇为可惜地说道:“还想看看那位能人的模样呢。”
鸣岐突然屈指叩响案几,惊得香炉青烟陡然散乱,“涌云……你不若想想,那时的誓言,现在还有谁记得,可能是谁告诉了她。”
“我已探测过她的识海并无异常,她所言非虚。”浥尘突然并指按向自己眉心,一缕金芒自天灵浮现,“膻中穴澄明如镜,识海平静无波。”
人,生而便附有灵力,化为灵台,存于识海。
而灵力波动,是辨别是否说谎的最好途径。
浥尘仔细回想她无边无垠的识海,其中的灵力充沛远超常人,此行只受了皮肉之苦,但未致命,大抵也有这缘故。
毕竟原先这誓言也是面向修仙者的。
“偏生她指名要的是还魂丹。”
鸣岐手中茶盏蓦地迸开蛛网状裂痕,碧色茶汤顺着檀木纹理蜿蜒。
“既然已探测过识海,确认她并无异常,那就烦请师兄便不要预设她的立场了。或许,应该多关注与担心身边之人。”浥尘意有所指的望向窗外,随后又莞尔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
寒星未褪时分,松涛裹着雪粒撞向悬崖,在周衡衍青玉冠上碎成银屑。
他御剑紧贴锺榆峰飞行,凝霜的峭壁上,斑驳血迹正与残雪交融——林云往被冰棱刺伤不过半日,这抹殷红倒成了绝佳的引路符。
这一路所遭遇的,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艰辛。如今看来,倒是他轻看了林云往。
鹤氅下摆是在尝试徒手攀岩被石块划开道裂口,他捻诀补缀时怔了怔,又望向自己的手,不过在悬崖上坚持了半刻钟,上面已有了几道伤口。
云海中忽有剑气破空,鸣岐踏着霜色而来,袍袖翻卷间犹带未消的怒意。周衡衍垂首行礼,瞥见师尊腰间玉珏尚在轻颤——想必方才与浥尘尊者的争执,连镇魔石都压不住剑气。
他们这对师徒的情分,原就薄得像初春的冰面。幼失怙恃,寄养叔父家六载,待到鸣岐接他回静吟宗,这位师尊又常年在人间平乱。
同门都说他该怨,可周衡衍反觉这般分寸正好。
对于这个师父,他并无什么复杂的感情。鸣岐是是修仙界的“黄金一代”,是静吟宗的长老,是父母的挚友,是他的师长,他理应尊重鸣岐。
他也认为这看似简单而又清晰的关系纽带,足以维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可是,世界上没有一种亲密关系是直接明了的加减乘除。任何一种可以称之为亲密的关系,无不充盈着情感。
“仙门大比缺个监事。”鸣岐甩来玉令时,玄铁剑穗在风中铮鸣,“即刻启程。”
鸣岐这番安排自是有私心在的。他虽乐于徒弟的转变,只是还未完全调查清楚,暂时不想他趟这浑水。
此次仙门大比事关能否进入灵脉修行,引得八方觊觎,这等烫手差事本该由宗主亲传接手。
周衡衍并未争辩,只是认下任务。
崖边松涛骤急,鸣岐望着破云而去的周衡衍的背影。浥尘那句"你的占卜之术不及我"仍在耳畔轰鸣,震得胸臆间旧伤隐隐作痛。
“成文、长光,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这问题已无人可答。
与静吟宗中沉重的氛围不同。
林云往随桑照御剑飞行。
凛风割面,她垂目望着脚下掠过的千山暮色,任凭碎发在颈间游走。左肩的伤口随高度攀升愈发灼痛,神智却在寒风刺激下愈发清明——再快些,只要将怀中还魂丹送回,村长就有......
随着剑的高度不断上升,破来云层,林云往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弦,桑照不动声色放慢速度,任山风将外袍卷到她手边,“若畏高,可攥着我的衣角。”
林云往摇了摇头,“倒不害怕,只是头回见这般景致。”她撒谎了。云涛翻涌似雪原苍茫,恍惚与记忆中的飞机舷窗重叠,只是没了那层冰凉玻璃。
这些都成了前世残梦。
两人已飞行了两个多时辰,期间像这样断断续续得搭着话,倒是熟稔了许多。
“等你来静吟宗后,学习御剑之术,你也能独自御剑飞行,自由遨行天地之间。”
少年仙君温润如春溪,连御剑时都记得替她挡去七分罡风。
灵剑忽而俯冲入林,“要休整一下吗?”
“是我灵力不济。”他掐诀点燃引路符,火光跃动在他眉间朱砂痣上,“再御剑半时辰便......”他忽然顿住,符纸燃尽的余烬飘向林云往袖口——那里洇着团比夜色更稠的黑。
此前他并未发现她身上有如此重的伤——赶路匆忙,林云往身着黑色的衣裳,血迹几乎完全被黑衣遮住,很难发现。加之冬日的寒冷,血腥味也并不重。
林云往寻着一棵树坐下,背靠着树干上,“你为何要道歉。若不是你的帮忙,这路即使是风雨兼程日夜赶路也要走上半个月。”桑照也走了过来,向周围洒下驱蚊虫的药粉。
“也可借此时间为你疗伤。”此处上药自然是不便的,桑照轻点云往的额头,一股暖流自他指尖在她周身运转,缓解了她身上的疼痛,还强硬的将几个药瓶都塞入她手中。
“回村后定要上药。”
她看着手中七八个瓷瓶,每个都细笔标注着用法。见少女欲言又止,仙君抢先道:“莫谢,这是赔礼。”
这句话,倒是让云往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你们仙人都如此良善吗?施恩者反倒致歉,我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话打趣地意味多些,面前之人反而被引得认真解释。
“也不都是,你似乎对仙人有些误解,你口中的仙人也只是修行之人而已。”
桑照坐到她的旁边,“移山术要先学承山之重,愈伤诀医不好断骨。便如这驱虫粉……”见云往感兴趣,他便多说些。
“你也不要完全信任修仙之人,我们之中也有鼠雀之辈,常做损人利己的事。最近还出现了什么采阴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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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说,不过他们志向不坚,在修仙这条路上也难走长远。”
林云往对修仙之事知之甚少。在被封印之时,系统常说与她听。只是那个状态,实在难以记住什么。
“启明仙尊为修仙界第一人,执掌......”桑照还未说完,便看见云往迷糊着要往地上摔去,桑照赶紧用手托住她的脸,将她的头靠向树干,他也不知云往有几日不曾睡过了,也不知她究竟凭借着什么支撑到现在的。
“你果然如师父所说的那般有远超常人的意志。”
修仙者识海如镜,照见的是周天灵力。
从理论上讲,意志力强者,识海更加坚韧,也能储存更多的灵力。
而少女的意志,分明是淬火寒铁铸就的剑。
林云往只睡了半刻钟便醒来了,面对桑照多休息一会的劝告,她摇了摇头,说:“心里很兴奋,并没有多困倦,你不必担心。”
突然,桑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林云往心下了然,伏地,耳畔传来金戈撞月的闷响——二十副重甲正碾碎枯枝而来。
她扯住少年袖摆往古柏跃去,腐叶在足下炸开细碎哀鸣。藏身树冠时,玄色衣袂与阴影浑然一体。隔着横斜枝桠,她朝三丈外的人影晃了晃手,也不知他是否能看见。
见一群人靠近了,林云往屏住呼吸,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管用,领头人是何身份,所有疑虑都在其中一黑衣人走到这树下而消失,大脑一片空白,身上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
“统领,那御剑飞行之人所落之处是在这片林子。”那男子走到一身着银色铠甲的男人身边,看上去是这群人的领头的,层层树叶的遮挡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凭借声音判断他们的年龄。
“既然他们没有露面,自然不愿意相见,你们也不必费劲心思去寻了。”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年轻得令人意外。
“今日有信传过来吗?”他接着问。
“有的。”一人恭恭敬敬地将一封信递上。
“回营。”这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走了,不乏佩剑与盔甲的撞击声。
等彻底没了声音,林云往才从树上跳下去,桑照紧随其后。
“奇怪,这般招摇过市?”桑照凝望尘土飞扬的官道,剑穗缠着枯叶打转。
这里位于仙界、魔界、人界的交界处自然是鱼龙混杂,做什么事要掩人耳目得好,偏偏弄得人尽皆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为之呢。
目前看来,是前者。
林云往无意探究他们的目的,只当是个巧合。她只想尽快回到石溪村救治村长爷爷,若此药不行,再寻求他法。
“现在可以启程了吗?”她的目光转向桑照,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轻轻唤他,“仙君?”
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你我既已相识,年岁又相仿,你用尊称唤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我唤你桑公子?”
桑照耳尖泛起薄红,佩剑呛啷出鞘时,一句“唤我名字便好”混在剑鸣里,轻得像雪飘在空中。
3. 怪异
黄昏时分,暮色浸染天际,残阳将坠未坠地悬在枯枝尽头。冬日的池塘被镀上金装,橘黄色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斜斜地洒落在冰面上,将雪花映照得晶莹剔透,似有流光。
池塘的边缘,枯萎的芦苇在风中摇晃着细长的暗影,将斑驳的焦土切割成破碎的绸缎。
“此处人烟倒是稀薄。”桑照并指收诀,驱剑停在池塘旁,他喉结轻颤,“余下路程徒步为宜。”终究咽下了后半句——那些御剑腾空时瞥见的焦黑裂谷,如同大地被魔爪生生撕开的伤口,此处离魔族被封印的地方太近了。
“此乃云澜国极北之境。”她素色裙裾掠过枯草,露出半截缠着褪色布条的小腿,“三十年前魔气浸染,如今虽已净化……”话音忽止,桑照正用剑鞘拨开面前的芦苇,剑身擦过枯黄芦苇时,突然发出悲鸣,抹过震颤的剑脊。
这里仍有魔气残留。
魔气如附骨之疽在焦土深处游走,腐坏的根系缠绕着地脉,连呼啸的北风都裹挟着铁锈般的腥甜。此处并不适合人居住,而他也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既知此地凶险,为何……”
林云往并未停下步伐,“叛军屠村,拼命逃了,无处可去。”
父母皆为保护她而死。
那血腥的夜晚,是她此生梦魇。
“我不知方向得逃,回过神来,就到这里了。这也算个好地方吧,那些人都不敢进来。”这期间种种困难,自然不会像她话中的一笔带过。
一路无言。
斜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时,歪斜的钟楼撞进视野。生锈的铜钟裂痕间被青藤包裹着,在旁边玩耍的孩童见到林云往,沾着泥渍的小手纷纷拽住她的衣角。
“云往姐!”脆生生的呼唤惊醒思考的桑照。
他注视着被孩童簇拥的少女,她垂落的发丝在暮色中泛起暖棕的光晕。
“林云往。”他脱口唤道,却在对方回眸时瞥见她颈侧尚未愈合的灼伤。那些准备好的宽慰突然化作哽在喉头的刺,最终只化作沉默的摇头。
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浓烈的药香从村口木屋溢出。
林云往一进门,就看见守在一旁的人,微微点头,叫道,“刘叔。”又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村长,忍不住红了眼眶,“村长爷爷这几日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屋中不一会围着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喂完药,林云往便站在一旁,给桑招留出把脉的位置,她见村长脸色好了些,心中的不安稍微缓解,于是也有了心神向人介绍桑照,“这位是仙门来的贵客桑照,听闻了村长的事,心生不忍,前来探望。”
桑照并指搭上老者腕脉,灵力游走间触到诡谲的阻滞——不似伤病,倒像某种的烙印。
“脉象已稳,明日便可苏醒。”他收回手指。
周围的人开始夸赞起桑照年轻有为来,弄得他脸红,于是她转而问,“那位叫我去静吟宗求药的医师呢?”
“我们原本想让他留下,好好感谢一番。可他一再推脱,说你去求药路途遥远,定会花费不少时间,他还要继续去治病救人呢。”
“倘若爷爷明日能醒来,定要寻到他,好好道谢。”林云往对桑照点了点头,又说:“当然也要感谢静吟宗赠药与帮扶之恩。”
“求药能成,全然在你。”桑照把完脉,起身走到林云往身边。
铜灯爆出灯花时,刘叔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木桌上,“还不回家生火做饭,都杵着当门神么?”他眉间沟壑随着厉喝愈深,烛光在虬结的肌肉上投下斑驳暗影。
几个年纪小的先四散离去了。几位年长妇人拽着林云往和桑照要去吃饭。桑照很难招架她们的热情,只好以他是医师需在一旁照看为由推脱。
“您当我是纸糊的?”
门轴吱呀声裹着饭菜香破开凝滞,刘婶挎着柳条筐撞进满室药味。
“老刘你又犯倔!”她将箢箕里的菜碗一个个摆在桌子上,“仙人,我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每家做得菜我都带了一点过来。”
“我对饭菜并无什么要求,如此丰盛,倒麻烦你们了。”
刘婶连忙摆手说:“没有麻烦没有麻烦。”还将林云往拉过来吃饭,“云丫头,你吃完饭就赶紧去休息,别让你大爷大娘担心,这里有我们在呢,还用不着你。”
林云往吃过饭便与桑照一同被刘大娘推出门外,“你去阿生那里找间屋子安顿好仙人。”阿生是村长的孙子,已经失踪几个年头了。
此时已入夜,月光轻柔地落在这小村庄,不知是从谁家小院传来几声犬吠。土地并非焦土,万物也有生机,空气中也没有血腥的味道,显得恬静而宁和。
“这边请。”阿生的院子也在村头,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她推开院门,并未上锁,“若有人路过借住都会安排在这里,这几日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儿。”桑照见她未谈及房屋的主人,也不多问。
屋中的摆件不多,但都整齐摆放,也不见灰尘,新糊窗纸透着松脂苦味,好似屋子的主人一直都在,用心收拾着。
“我去为你抱床被子吧。我的院子就在旁边。”
“不必,修仙之人的灵力会在周身运转,有御寒之效。”
“村长爷爷身体怎么样,这里并无旁人。”她一直想问,但碍于有旁人在,“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我全然地信任你。”
“疑虑倒是谈不上——”他指尖无意识摩挲剑鞘上的符文,“只是他的状态并无什么生病或是中毒的迹象。倒像是梦魇?”
林云往拨亮油灯的动作忽滞,跃动的火苗映在她的瞳孔。
梦魇?
村长爷爷虽已近百岁高龄了,但身体一直硬朗,未曾听说有梦魇这一毛病。况且普通梦魇会昏迷如此之久吗?在爷爷昏迷期间虽勉强喂进些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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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药汤但以此维持这么久的生命,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桑照内心也觉得有几分怪异,又想起还魂丹原本的功效,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脊背,让他有些发冷。
他想与林云往说出他的猜想,只是无凭无据,只是引人担心罢了,他相等事情调查地有些眉目了,再说与她听,这几日先让她放松一下,自村长昏迷,面前之人应该就处于担惊受怕之中了。
夜里的风吹过,纸糊的窗户作响。
“我先回去了,明日见。”林云往与他告别。
关上房门,桑照掐诀的手微微颤抖,“师父,还魂丹确实奏效了。”
门外的林云往并未回自己的屋中,去了村长爷爷那里。她见刘婶在这儿,便上前央求让她来守。刘婶的耳根子要比刘叔软得多,林云往说了几句软话,表现得可怜些,刘婶便同意了。
屋中的林云往望着床上静静地躺着的老人,看他面色红润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好在未结苦果。”说着忍不住流出泪来,“好像卷入了不小的麻烦中了,我怕牵连咱们村庄。”
村里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无论这件事背后是谁,都是他们难以对抗的,或许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此刻,她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无力。先前所学的几招剑术,如此微不足道。
而这一路上,她自然也是怕的。
她害怕无法挽救村长的生命,担忧那人的话语只是空谈;她畏惧未知的挑战,毕竟她从未涉足过如此遥远的地域;她还恐惧那风雪肆虐的山巅,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失足坠入万丈深渊;更怕的是,自己会因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丧命,从而让村长也失去了生存的希望,永远地告别这个世界……
“现在首要是找出背后之人。”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就不再言语,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刘叔。”她乖巧地说。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磨你婶子守夜来了?”
“你知道你一去,我们便开始担心你。如今回来了,也不好好休息,瘦了这么多……”见她眼眶微红,也不再说什么,“唉,你有自己的主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屋休息吧。”
在刘叔的唠叨声中,林云往回了自己的院子。屋中与她走时并无不同,也无落灰,想必是村中人帮忙收拾了。
精神与身体累极了,她刚躺上床就沉沉得睡过去。
石溪村不大,有几十户。夜深了,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桑照在街上行走,只有风声和偶尔的犬吠声作伴。
他倒是不怕,修仙者的耳目本就强于常人,也自然具有黑夜视物的能力。只是这周围如此的荒凉,虽说离最近的城郭算不上遥远,但生活起来终究是不便的。
桑照的衣摆拂过满地落英,他好似并未看见,村中心开得正盛的桃树。
桃树的几片花瓣随风落入一旁的古井,惊起涟漪。
4. 系统
窗外骤起的风掠过药圃,携来山崖那边未化的雪气。
林云往睡得并不安稳。
『她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她紧紧包裹。她伸出手,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仿佛自己并不存在。她试图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寂静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感到一阵恐慌,心跳加速,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在这里失去了边界。她仿佛漂浮在虚无之中,孤独而无助。』
这分明是重复着穿越初期的封印记忆,意识清醒如明镜,偏生挣不脱这虚幻囚笼。
“遍体鳞伤,你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温润男声破雾而来时,林云往仿佛进入了温泉一般,周身暖洋洋的,轻松而又自在,一直压抑着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就像是很久之前,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听着母亲哼着曲……眼前似有流光划过,想要去追逐,可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自然也抓不住。
终于,做了一个甘甜的梦。
「起床了」
没有任何情绪的机械音唤醒了她。
“你回来了,系统。”林云往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原因也很简单,她与系统不熟。
自解除封印后,还要算上这一次,她与系统才对话过两次。虽然系统声称,它只属于林云往一人,但两人的联系是单向的——无论濒死之际如何嘶喊,永远没有回应。
「新任务:前往静吟宗,开启仙途」
林云往不解地问:“我还没有完成你之前布置的任务吧?”她之前的任务是保护村庄,这与现在的任务冲突了,她又没有分身术。
「这是演算后的最优解」
“最优解,什么最优解?村庄呢?”她倏然起身,五指在空中徒劳抓握,“系统!你说清楚再离开!”
依旧是石沉大海。
又一次尝试呼唤系统,无果。
天还未亮,黑暗仍笼罩着每个角落,只是林云往再也无法入睡。
她点燃了桌前的蜡烛,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火焰微晃着,如同她的内心。
狼毫蘸饱墨汁,将连日蹊跷细细誊录:
那杏林圣手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所说的话也故弄玄虚,当时丝毫没有怀疑地听信还是由于过于焦急了。如此想来,这人倒是一个突破口,只是恐怕身份甚至面貌都是假的。想到这个人,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袖中的镜子。这正是那个人给她的,是指明方向所用。也正是凭此,找到了锺榆山的位置。
她将镜子拿出来,仔细观察,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拿给桑照看看?
静吟宗二位尊者态度更堪玩味。白衣仙君回护之意昭然,那誓言恐涉及宗门秘辛,却未深究。
难道不应该把自己立刻抓起来,审问一番?
殊不知,鸣岐正是想这样做的,只是静吟宗并非是执法,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很难违背林云往的意愿,强留她在宗门内。只好利用信息差,想用迂回的办法将她留在静吟宗。倘若她没有问题,他由衷地欢迎林云往成为静吟宗的一份子,倘若她有问题,在静吟宗也难翻出风浪。
林中遇见的那一伙人身着铠甲,甚是奇怪。他们来此应为要事,却大张旗鼓引人注意。
她见天边已有了亮色,于是将这张纸折好,在蜡烛上点燃,看见纸彻底变成灰烬,将灰洒落在地上,又将蜡烛轻轻吹灭。
三声清脆而有力的“咚咚”声,这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回荡,诉说着门外人的等待。
“来了来了。”她连忙开了门,“早上好,桑照。”
桑照见她脸色比昨日好多了,心想昨晚应该是把伤口处理得当了,不然睡觉时压住,会疼痛难忍。“林……云往,抱歉这么早就过来打扰你。”
“我早就醒了,算不上打扰。”林云往关上了门,要与他一道去村长家中。
不过一两分钟的路程也说不了太多的话,林云往还未找到恰当的时机将那枚镜子给他看,便已经到了村长家门口。
她见张叔张婶过来了,向两人问好。“你别一趟一趟地往这里跑,这里有你几位叔叔婶婶在呢,用不着你。你专心休息,这么多天的奔波,都瘦了。”
“婶子你别说我了,昨天刘叔刘婶念叨我好半天了。”一边说一边将桑照往屋里领,怕进不去门,又要被推着去休息了,“你看,我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吧。”
桑照跟在她们后面,含笑看着,人间的感情要比仙界热烈得多。
修仙之人寿命长,自以为有些话来得及说。有的人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只为等那一句话。
几人进了屋,刘叔也不肯走,说什么都要继续看着,张婶左一句“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们”,右一句“你就是不放心我们”,这才将刘叔赶走去休息。
林云往接过张叔要喂的米汤,坐到床边,一点点喂着,低着头掩盖自己的忧愁。
张婶则在一旁与桑照拉家常,张叔静静地在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一碗米汤在闲谈中减少着,不知不觉见了底,看见她喂完,张婶拿过了碗,“给我就行,你去歇着吧,我一会去洗了。”
他们四人坐的位置都离床不远,确保村长醒了,几人能第一时间看到。偶尔张婶张叔会问她一两句求药的细节,她怕两人担心,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林云往忽听得纸窗轻震,走到窗前,打开了窗。
见一只信鸽立于窗前,她取下系在信鸽脚上的纸条,打开一看写了三个字“静吟宗”,她心里一惊,正欲翻窗追踪,内室蓦然传来张婶惊喜的呼喊:
“村长醒了!”
她一下子分了神,向床上望去,看见村长睁开双眼,等再去看那只鸽子,它飞出去很远了。
桑照恰在此时抬眸,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医者不着痕迹地颔首。林云往会意,转身将温水递到老人唇边,余光瞥见窗外白羽渐远,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桑照适时上前为其把脉,林云往向后退。在她与桑照对视时,她看见桑照微微点头,心中了然,不再担心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又消失不见。
“并无大碍,这几日好好休养,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稍后我把药方给林……姑娘。”他原是想称呼她的名字,但是在几位长辈面前,这样说显得浪荡些,怕留下不好的印象。
桑照说完,轻轻拉了一下云往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去外面说吧。”
林云往向几位长辈告别,“还要烦请张叔张婶照顾一下爷爷,我去抓药需一些时间。”又与村长爷爷打了招呼,“爷爷,我一会再来看您。”他摆摆手,示意林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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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穿过门帘时,里间飘来爷爷压低的絮语,“云丫头这次回来,瞧着又清减了许多。”
“您是不知道,她呀,去了……”声音渐渐小了,直到消失,应该是张婶怕爷爷担心没有说下去。不过开了这个头,等她回去,村长爷爷肯定是要追问她的。
林云往回过神来,歪过头,问他,“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太听清。”
“方才多有失礼。我已承诺唤你名字……”青衫医者在街口驻足,“长辈面前,还是持重些好。”
林云往思考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事,“我不是也换了称谓,何必记挂于心。”这些年村长恨不能将她说亲予全城的青年,医者此刻的谨慎反倒令她莞尔。
她自然知道村长爷爷的苦心,知道他怕自己时日不多,在自己还一息尚存之时,好将自己当作亲孙女的自己托付出去。在村长爷爷的记忆里,她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符纸燃起的青光中,青年衣袖泛起流云纹,“此去药房,姑娘可愿同行?”
“当然,不过你知道这里药房在哪?”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找石溪村找得也很准确,“这是什么法术吗?”
“还请抓住我的衣袖。”听了他的话,下意识便抓上去了。
又是这种刺眼的光,她心想。
“这个巷子无人。”
桑照借此与云往解释道:“无论是这传送符咒还是我们寻路所用工具都是来自于探微门……抱歉,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若你感兴趣,我再与你详谈。”
药房的位置很好,是在一条热闹的街道,街道旁有着叫卖货物的小商贩,叫卖声裹着炊香漫过青石街面。往日,林云往定会逛一逛,毕竟来城中的机会很难得,只是眼下没什么心思在闲逛上了。
“酸枣仁10钱,合欢皮5钱,茯苓3钱……”桑照清冽的报药声混着算盘珠响。林云往指尖在袖中虚划,黛眉微蹙默诵着配伍。
桑照见她竖着耳朵仔细听得模样觉得有几分好笑,“待回村誊了方子予你。。”
林云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必,我已将药方全然地记住了。”
见她这般,桑照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医者眼底漾起狡黠。
“那姑娘可要白记了。”玉竹般的手指晃了晃药包,“待我小住旬日,到离开的时候,这药也不用抓了。”更何况,他想将林云往带回静吟宗。师尊并未下死命令,这是桑照的私心,不想使明珠蒙尘。
“啊?”林云往愕然抬眸的瞬间,正撞见对方眸中碎星般的笑意。
林云往见他接过掌柜递过来的药,问:“掌柜的,这些药多少钱?”
“承惠三钱银子。”掌柜捧着青瓷药臼转出内室。
桑照却将碎银推回,“记鸣岐尊者账上。”转头对怔愣的少女压低嗓音,“静吟宗在凡间的暗桩。”见她还盯着掌柜腰间玄铁令牌出神,又补了句:“各派在俗世都有这样的……便民之所。”
林云往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凑近耳语,“这般薅宗门羊毛,鸣岐前辈知晓么?”
“就当诊金罢。”桑照广袖轻振,药香盈满二人之间的方寸,“正巧有桩要事需姑娘相助。”他故意将“要事”二字咬得轻飘,目光掠过少女骤然放松的肩线——果然这般等价交换的说辞,最合她怕欠人情的性子。
5. 夜谈
飞檐翘角、青砖黛瓦,大门由坚实的木材制成,门扉上饕餮纹已斑驳剥落,却仍能窥见当年雕工之精绝。
“驿馆?”林云往看着牌匾上写着的两个字,“据我所知,这里是朝廷传递信息和供官吏往来的处所。”
驿馆栖在一冷清的街道,两人在这里显得有些扎眼,桑照轻轻拍了一下林云往的肩膀,一同闪身进入附近一小巷。
“信鸽归巢处。”医者指尖凝起微光,虚空中浮现信鸽飞掠的残影。
“原以为只是仙门纠葛……”林云往的面色凝重,脊背忽地沁出寒意。
她之前还天真的以为尽快举村搬迁到城镇里,借助阵法对修仙者的限制,便能解决这件事会带来的大部分负面影响。至少不会波及到大家性命,现在看来简直是天真到白痴。
殊不知棋盘早已笼罩三界。
“这件事或也与魔族有关。此处不便多说,待回去再讲与你听。”桑照看出她的担忧,“不必过于担心,查出真相后我才会离开。”
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桑照虽为人谦和,但也有自己的傲气在的。他有信心,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保护好林云往,保护好石溪村。
他掐诀时,林云往突然按住他手腕:“能直接传我住处么?有件物事需你过目。”
传送符燃尽的刹那,星河已垂落人间。
林云往从妆奁底层抽出一张泛黄信笺,“那位医师所写的药方。”又掏出藏在袖中的纸条,递给桑照,“这是今早的那只信鸽带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药罐,将放在炉子上的水壶拿了下来,顺便为桑照倒了杯水,开始为村长爷爷煎药。
桑照以指腹摩挲纸纹:“字迹同源。”他忽而抬眸,“可允我拓印传回静吟宗?”
“求之不得。“炉上药罐咕嘟作响,映得少女眼眸明灭不定。此番行为无疑是将她与静吟宗彻底绑在一条船上,但以目前的情况,这反而对她有利。
桑照端详着药方,忖度这每一味药的剂量,“药方没有问题,有镇静安神之效。不过加上还魂丹原本的草药……”
“这是开给我的药,当时烦恼得厉害,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林云往将写有药方的纸收好,又走到炉子边坐下,将盖子掀开,一时药香浸润了整间屋子。
“那接下来聊聊探微门?你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
“可这药也煎好了。”林云往无奈地朝他笑了笑,“我先去送药,晚饭应是我送来,那时说吧。”
“我与你一同前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林云往与桑照约定,稍后在他院中相见。
在石溪村,只需轻轻仰头,便能望见浩瀚的星海,繁星点点,密布如烧饼上的芝麻。
林云往很喜欢这里,她喜欢村中的每一个人。
星河如碾碎的月光洒在石溪村茅草檐角,林云往端着药碗穿过庭院时,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药汤腾起的热气与夜雾交融,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碎星子。
“爷爷,喝药了。”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裂痕——那是八岁那年嫌汤药苦涩故意打翻汤药留下的。
“您如今面色倒比村里那棵桃树还红润些。”林云往将药碗递到老人手中。
村长啜着汤药轻笑,“当年阿生背你回来时,你攥着他衣角的力道,可比这药劲儿足。”褐黄药汁映出老人眼底的明澈,“说说吧,取药路上遇见什么了?”
林云往顺势转身添炭,“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今日给医师留了什么饭?”拙劣地转移话题。
“小滑头。”陶碗叩在案几上的脆响惊飞窗外宿鸟,“当年后山狼群叼走耕牛,你劝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时,也是这般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是些修仙界的弯绕。”本想与他说搬村之事,但今日驿馆一游,此事也就不做数了。
“您若嫌闷,便逗弄您养的那几只鸟。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就不要胡乱的跑去了。”林云往见他鞋底沾上不少泥土,心知是爷爷不听劝,出去了。
村长碗里的药见底了,云往也怕他再追问,“喝完药您便好好歇着吧。我去给医师端些吃食。”她转身就跑。
“我一会儿回来给您守夜。”
“别回来了。”村长摇了摇头,“你刘叔晚上还要过来呢,都说不要过来了,非要过来守夜,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我们是关心您。”
村长见她的背影,哀叹声在喉间百转千回。
他心知,林云往冒险皆是为了救他。只是,自己一把老骨头了,没多长时间可活。他宁愿云往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也不想她为了周围人的事危及自己的性命。他已经失去自己孙子,不想再失去孙女了。
林云往是被村长的孙子阿生捡回来的,自小被村长当作亲孙女照顾,而她也将他视为亲爷爷。随着阿生的出走,她和爷爷两人相依为命。
林云往来到桑照所在的院门前,轻叩门环,过了一会他才来开门。
夜色浓稠如墨,桑照院中未燃尽的符纸还泛着青焰,在暗夜中更为显眼。
林云往像是没看见般,询问道:“你是想在院子里吃还是屋里吃?”
“屋里吃吧,院落中有些暗了。”二人默契地避而不谈。
两人心中有事,所以吃得都不多,很快便吃完,放下碗筷,相视而坐。桑照先打破沉默,“我记得你对探微门感兴趣,那便从它讲起。”
“据《史海》中记录,此组织于30年前由仙尊启明创建,意在发展除攻击和防御之外的术法。与其说是术法,不如说是工具。我们所接触的他们的发明,多是以符纸的方式。在使用时,需要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
桑照的嗓音温润,如春涧溪流,又似青瓷盏中漾开的碧螺春。当他谈起那些艰深晦涩的典籍掌故,林云往却总是不自觉地凝神去听。
“大多是传送、指路、传音之用。不过,并未在凡间流通。“说罢,他向云往展示了这三种不同的符咒,只是有细微的差别。
“仙尊曾立的规矩:修仙者不得参与人界事宜。”
那张符纸开始发光,桑照停止灵力的供送,一座大型城池的模型便立于眼前,“只是施行起来很是困难。就像是这个符咒,便是由世家与探微门合作完成。”
如今的皇帝也甚是痴迷求仙问道,朝中不少人借此名义,暗中招揽修仙者。再者说族背靠修仙大能已是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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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天尊竭力阻止,只是修仙界的世家仍多与士族相勾结。
修仙世家的宅邸,怕是要用人情往来当梁柱才撑得起罢?
“可,高高在上的修士,不也是人间烟火煨出来的?”桑照不解士族与修仙世家的打压,明明自己也受普通人的供给,才得有了体面,所穿的衣锦、所吃的食物、所在的居所,无一不来自他们瞧不起、打压着的凡人。
檐角铜铃轻响,惊碎了桑照未竟的尾音,他下意识攥紧腰间青玉,那是他静吟宗弟子的证明。他说出口便自知言失,只是很多事在宗中只能藏在心间,不能表露半分,如今到了石溪村倒有了书中所言的“自在“二字。
“他们怕了。”林云往轻声说。
修士是银丝炭,凡人是青冈木。炭火瞧不起木柴,却不知离了柴薪引火,再名贵的炭也不过是顽石。
“若人人能择心之所向......”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尾音消融在夜风里。
林云往便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真是个好地方,人人平等,天下为公。
见氛围有些沉闷,林云往也流露出孤寂之色,桑照转了话锋。
“不过探微门所创的东西并非全能。比如传音符对距离的要求极高,一旦超出范围,所传的音就可能在最远范围扩散。修为若到一定阶段,便有了自己的传信、传音的工具,就没有关于距离的顾虑。”
“原来如此。”林云往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了那能指引方向的镜子,“这个与你所展示的符纸不同,是那位医师给我的。此前一直没有机会拿给你看。”
桑照接过镜子,“这造型倒是奇特。”观察了一番,并没有特别的发现。其中样式也看不出是哪里的。他尝试往其中注入灵力,却怎么也无法催动,并且也没有感受到有谁的灵力在这镜中。按理来说,它带着林云往找到锺榆山,应是被谁的灵力所控制,可它周身并无一点灵力波动。
“你使用它时,可有什么异常?”
林云往摇头否认。
“我已记住这镜子的样式,你且将它收好吧。”桑照又把镜子递了回来,云往小心的用软布将镜子包好。
“我也有事想和你说。”昨日生出的勇气又消失了几分,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还魂丹是最初为抵抗魔尊能侵入人的识海,吞噬恐惧,令人疯魔而研制的丹药。而如今,还魂丹奏效,意味着或许有人掌握了魔尊的术法。”
魔尊不是在十几年前的大战中,死去了吗?
经过几日相处,林云往与桑照皆知对方的品性如何,可以称得上心灵澄澈、毫无杂念,两人也自然相互信任。只是剖开心给对方看,实在叫人为难。
而二人又擅长洞察人心,对方退一步,自己便也退上一步。
不使对方为难,也不另对方难堪。
不过,此夜虽谈论得不多,倒是两人第一次向对方敞开心扉。
风掠过树冠时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零落的叶梗卡在枝桠间颤抖。
林云往有些心神不宁。他们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她便起身告辞了。
夜风忽起,路上老树突然簌簌作响,惊得林云往指尖一颤。她拢袖时触到光滑如初的肌肤,“伤口痊愈太快了……”
6. 夜探
月光在青玉案上流淌,鸣岐与涌云各手持一支朱砂笔,埋头处理卷宗。临近仙门大比,门中的事务也多了起来。
他们已从清晨坐到现在了,虽说修士的体魄强于常人,但久坐,也会感觉疲乏。
炉中香灰早已冷透,涌云揉着发僵的后颈起身添香,玄色广袖带起案头几片泛黄纸笺。
“今日清晨才将那位贵客送走,我此生都不想与他打交道了。”涌云将新燃的沉水香插进螭纹炉,青烟在他紧蹙的眉间缭绕,“为何安排我作陪?”
涌云在心中吐槽:那位殿下与启明仙尊寻求合作,为何来静吟宗?这简直是让静吟宗惹火上身,本来邻近静吟宗的灵脉开放时间,各方势力私下已蠢蠢欲动,每日都有许多烂摊子要收拾。
折扇"唰"地展开半面墨竹,鸣岐眼尾胭脂色在月色里洇开妖冶。“毕竟身份尊贵,宗主不在,自然由长老陪同。我与他同类相斥,而浥尘……”他与浥尘时常起争执,鸣岐低声地笑了出来,“与他异类相斥。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了。”
鸣岐轻摇折扇,又蓦然将折扇一手,显得漫不经心,“你陪同这几日,都是浥尘处理你的公务,你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吧?对了,他人呢。”
“他说要去看一位故友。”
“哦?跑去躲清闲了吧。”见涌云回到案几旁,鸣岐生了些许逗弄之心,“掌门昨日传来的消息说,她述职已接近尾声,两日后回来。”
“好了好了,那先说桑照的来信吧。”涌云错开话题。在宗门之中也尽量避开与其相处,他深知那件事与掌门无关,但他越理解,越对心中那微妙的埋怨而羞愧、愤恨。
鸣岐手一挥,桑照发来的消息便浮于眼前。
“我已到了石溪村两日有余,虽大多时间只与林姑娘相处,但也能感受到这里民风淳朴,恐怕是无辜卷入这事端。目前可疑之处唯有当时的那位医师,但并未寻到人。今日已有线索,打算夜探,若有消息,还以……没字了?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或许只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他的本事你不必担心。”鸣岐指尖轻点虚空,水镜中映出魂息楼景象。属于桑照的那盏青玉灯悬浮在重重结界中央,焰心跃动着诡谲的靛蓝色,“魂灯尚明。”
每个人的灵力所蕴含的能量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是有着细微的差别,魂灯正是借由此特性诞生出的器物,能显示所蕴含灵力主人的生死。
静吟宗所有弟子的魂灯都供奉在魂息楼,以求每一位宗门之人的平安。
自桑照传来还魂丹确有效果的消息,此事便全权由鸣岐负责。浥尘不再过问此事,只告知桑照,将打探的消息都传于鸣岐就好。
确实,鸣岐将此事处理得很好。
在接到消息后,他就与时知门取得联络。与他们一同查看结界,确认结界确无松动的迹象,鸣岐才稍微安心。那场大战并未走远,时至今日还笼罩在亲历者的身畔。
绝对不能有一点的差错。
等他们俩将事务处理完毕,第二道传信挟着凛冽夜气破空而至,鸣岐并指截住那缕灵光,泛着药香的绢帛在案上徐徐展开。
“刚才林姑娘造访,只得匆忙停止传信,现已前去驿馆搜寻线索。那人的字迹与留下的寻路灵器的样式,还请查看。”
涌云指尖抚过符文的纹路,丝线在他瞳孔映出冰冷流光,说道:"字迹……有些陌生,这灵器的模样倒像是,启灵城?"
世间灵器唯一的出所,启灵城。
启灵城为启明仙尊所居之城,不对任何人开放,只有每年三宗一门以及各大修仙士族述职时和启灵城灵脉开启之日才对外开放。
那位贵客前来静吟宗找启明仙尊议事,众人奇怪,正是因为启灵城近期开放,却偏要绕远路来静吟宗,简直像是故意拖静吟宗进浑水。修仙大族本就对静吟宗不站队而恼怒,企图捉住错处,狠狠地咬上一口。
若问现在三宗一门之中,谁与启明仙尊最亲近,当属探微门,至今仍为启明直接管辖。
"还不确定,你先将自己的猜想咽回肚子里。"鸣岐提醒他说。
尽管无意去掺和进修仙大族与士族的勾当中去,但一直谨言慎行,防止被捉到错处这种被动的局面是该变一变了。这一直提防着被暗处的恶犬咬一口的日子,实在令人心烦。
静吟宗自被启明仙尊所管辖之后,便赋予其立场,不再参与有关仙界与人界之间的事宜。只是过去所做的错事仍在,旁人看来,也不觉得静吟宗偏向启明。
不过,后来一切进入正轨,静吟宗便不只是一把利剑而已,但执剑人一直只有一个人且只有一个人。
这一点,修仙大族中的那些蠢蛋一个人也没看透。鸣岐想起那些人只觉得恶心,如今的修仙大族早已不同往日了,他正是怕周衡衍被那些人所影响才将他接到静吟宗的,没想到只是耳濡目染了几年……
终只有一声叹息。
鸣岐忽将折扇重重扣在绢帛之上。扇面墨竹与符文重叠的刹那,整张绢帛突然自燃,青焰中浮现出桑照破碎的灵力残影——青年修士正从四楼雕窗纵身跃下,玄衣被夜风灌满……
"夜深了。"
是的,夜深了,天空像是被泼了墨,浓稠着,伸手不见五指。
林云仰头望着混沌的夜空,流云如墨渍在砚台里翻涌,连月晕的残光都被吞噬殆尽。她拢紧披风时,桑照的黑影正掠过飞檐,靴尖点在青瓦上轻若飘雪。
驿馆的百扇雕窗在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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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泛着昏黄光晕,桑照伏在屋脊阴影中屏息凝神。檐下传来铁甲碰撞的脆响,两个护院提着灯笼转过游廊。
如此多的房间,要是一一查看,想必是要花费上不少时间的。就在他留心观察哪一间房守卫最森严时,一人从屋中走出,叮嘱正在换班的护院,说:“如今殿下已住了进来,巡逻自然要比旁日更用心些,否则出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听这声音很是耳熟,正是那日的黑衣人。
桑照指节扣住瓦片缝隙,灵力丝线般从指间流泻,整座驿馆沉寂如古井,他并未感知到有修仙者坐镇。
这一结论倒让桑照有些安心。但人类城镇皆有压制修仙者的阵法所在,不能掉以轻心。白日他已尝试过,攻击类的术法减弱了大半,防御类也被减弱一半。
修仙者的耳目虽强于常人,但也没有千里眼与顺风耳。桑照位于屋顶,并不能观察到每个房间人数有多少,自然无法判断居于高位的人在哪个房间。倘若房间里的都是修仙者,查看人数便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巡逻队行至主楼,领头人脖颈不自然地仰起四次,目光如钩锁缠在四楼西侧鎏金窗棂上。
换防的铜锣声刚起,桑照已旋身翻进目标房间。黑暗里骤然炸开机括转动的咔哒声,桑照足尖尚未沾地,破空声已贴面袭来。三支箭镞泛着幽蓝寒光,他反射性的使用防御术法,竟然无效。一时不察,箭便刺入身体,瞬间绽开血花。
他只能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来抵御这机关发出的箭矢。
"喀嚓!"
短刀劈开箭雨的脆响混着木板碎裂声,脚下地砖如流沙层层塌陷。他凌空折腰踢向梁柱借力,第二波弩箭却从四面墙缝迸射而出,箭雨泼洒的轨迹织成死亡蛛网。腰腹新添的伤口涌出温热时,他终于撞破雕花窗棂。
桑照找好角度借力从窗户一跃而出,他已经做好外面迎接他的是刀光冷刃,却什么也没有,静的不正常。
他跳上屋顶,借高处俯瞰整个驿馆,夜风灌入伤口的寒意令他清醒,驿馆庭院竟空无一人,先前巡逻的火把全部消失,连他肩头血迹都在月光下诡异地泛着银辉。就连进入房间起便被压制的灵力都在逐渐恢复。
事不宜迟,尽快离开。
他检查了一下并没有附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便要急忙回石溪村。
足见轻点,飞快地略过屋顶,在灵力重新充盈经脉的刹那,屋脊传来细微的龟裂声。
"糟——"
青瓦在他足底崩裂成齑粉,失重感裹着瓦片暴雨般砸落。后背着地的闷响震得五脏移位时,他望着夜幕中流云扯出苦笑,原来那窗棂映着的鎏金纹样,是静吟宗特有的封灵咒。
这次若能活着回去,要要好好练习体术。
7. 又逢
今夜,难以入眠。
林云往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的云朵完全遮蔽了月亮的光辉,一股寒意从交底爬满全身。
她有些迟疑,今夜是否要夜探驿馆。本想与桑照说的,只是城镇中有阵法,修仙者的攻击类术法威力几乎为零,其他术法也被削弱大半,面对未知的敌人,却让他没有保命的手段,这请求也她被压入心底。
竹榻上的老人发出绵长的鼾声,她踮脚绕过药炉时,炉底未熄的炭火突然爆开火星。
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
“呼……明日先去驿馆外围仔细观察。”如今爷爷的身体渐好,自己也能专心处理这件事了。
心中的不安愈大。
还是现在就去素月那里吧,想必画像已经画完了。过去取来,明早省下些时间,可以多去驿馆周围观察,她想,那这就去。
林云往一路飞奔,路过村中心那棵桃树时,停下来了,喘着粗气。看向这桃树,前几日还是光秃秃的,如今已经结了不少花苞,垂挂在枝头。月亮也适时的出现,皎洁的月光照在桃树之上,给蒙上了圣洁的光辉。
“今年也开得如此早。”云往屏息集中精神,试图再次与桃树建立联系,没有反应。她黯然地低下头,还是没有反应吗?
上次与桃树的沟通还是离村寻药前,回来之后,她一直试图唤起它,却毫无反应。若不是桃树还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她就更要担心了。
这棵树村长爷爷视若珍宝,可不要出什么差错。
桃树是建村之初,村长不知从何处移植过来的,珍惜得很,让村中各家各户排好次序,按时去浇水。后面倒是不用每个人都去了,只需要阿生和自己去浇水。还记得那时自己年纪小,帮不上村里的大家什么忙,对这活可是甘之如饴。
冬夜里的风,吹得人血都是冷的。
风吹过,陷入回忆中的云往如梦初醒,又奔跑起来。
林云往穿过一片竹林,是一间竹屋,她立于屋前,敲了敲门,"素月,你睡下了吗?抱歉打扰了……"
"进来吧,我还未睡,谈不上打扰。"
梆子声在废墟外扭曲成呜咽,林云往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废墟,城门已关,她也是花了好一番力气才进来的。
她从杨素月的那里取完画像,直觉告诉她有坏事发生。去寻桑照,发现他根本不在屋中,心里暗道不妙,急匆匆地赶到驿馆,发现已成一片废墟。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无人管吗?
“桑照?”林云往轻声地呼唤他名字。
林云往的绣鞋陷在青石板缝隙里,鞋尖蒙灰,青灰裙裾扫过已断的木梁,在残垣间踉跄前行,“桑照?”
只是越往前走,心便越凉,她看到了斑驳血迹和桑照常戴的玉佩,如今碎成两半,静静地躺在废墟之中,极其扎眼,极其与这废墟不相配。
她快步向前,蹲下,将碎玉捡了起来,撕下一块衣角,将它包了起来。
碎玉入掌的刹那,东北角传来瓦砾轻响。风将脚步声吹到她耳边,林云往反手甩出袖箭,寒芒擦过来人咽喉钉入焦柱,箭尾红缨仍在震颤。
抬眼看去,他唤她,
“林姑娘?”
青瓦碎屑簌簌落入衣领时,桑照恍惚闻到石溪村旁的池塘。
林姑娘此时已经睡着了吧,愿她睡得安稳。
方才散落的碎瓦正悬浮半空,桑照瞳孔骤缩,他翻身滚开的刹那,碎片暴雨般钉入刚刚他背后的青砖。
桑照深吸一口气,感觉微微发蒙的头脑冷静下来了,于是凝神化剑,剑尖直指树上的傀儡。他蓄力剑光向它砍去,趁其躲闪,闪身绕到傀儡身后,欲直击脖颈,不曾想那东西竟如活物般后仰,脖颈扭出非人的弧度,还朝着桑照的眼睛吐了一团黑气。
有毒!
桑照心中暗道不妙,与它快速拉开距离并封闭经脉,但为时已晚。
眼前一片模糊,耳朵也不能听声。
桑照索性闭眼,用神识去探测傀儡的动作。
“明明是死物,却有着像人一般的构造。”桑照直直向傀儡的心脏处攻去,那处灵力最多,是傀儡运转的关键,也是它的弱点。
傀儡的主人显然也知其弱点,所以心脏处也用了更为坚硬的材料。但是,都比不上桑照用其神识而凝成的利剑,这把由他的灵力与意志铸就的剑。
剑鸣裹挟着神识刺入核心的刹那,他尝到了识海撕裂的甜腥。这让他想起幼时那场屠杀,“比起人,我果然还是更擅长对抗这些。”
又来了三个,分别位于西北、东北、东南。
“一起上吧。”
桑照提剑擦刃,并不惧,他很肯定自己会赢。不只是因为此前从未与手中之剑如此共鸣过,更是因为他坚信,会赢。
有人踏月而来,而桑照并未感知到,所幸是友。
“够了。殿下叫我来看的好戏,就是围殴我门下的弟子吗?”随声音而至的是他的剑气,只是轻轻划过,桑照面前的三个傀儡便化为齑粉。
这灵力波动,是师尊。
桑照将长剑插进泥地,剑身嗡鸣着没入三寸。他整个人几乎挂在剑柄上,脸上失去血色,破碎的衣袂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
“哎哟这可真是......是误会误会。”锦衣青年慌忙收起折扇,镶玉的扇骨磕在掌心发出清脆声响,“本宫以为朝中的阉党终于忍不住下手了,才向您拿了静吟宗的符咒,邀请您来看痛打落水……不是不是,总之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不忍地看了眼伤痕累累的桑照,“此时说来话长,先不如处理贵徒的伤吧。”
浥尘上前查看桑照的情况,与他的所想的相差无几,大多都是皮外伤,只是这毒难解,“太子殿下,这毒的解药。”
“……没有。”
萧知常也很想能有解药,但真没有。
浥尘轻点桑照额头,传音告知他现在的情况。
“呃,我已包下一客栈,不如去处理……”话音未落,桑照忽然踉跄着转身,染血的下摆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痕:"桑照......拜见......"话音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向前栽去。
萧知常更是无措,“请起请起,这种时候就不必这么多礼节了。啊?晕了!来人,来人!”太子让暗卫将桑照抬到客栈处理伤口。
在回来的路上,萧知常很不解地问浥尘,为何他不施法缓解桑照的疼痛。却得到了浥尘的反问,那非致命之痛为何要缓解?
“他今日心境与修为的提升,大半因所受痛楚。若轻易减轻,对其也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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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群疯子,不过这话太子也只在心中说上一说。他过去不理解求仙问道之人,虽与年少时的经历有关。可这几日与修仙者相处,更是不解了,萧知常只觉得他们有病。
但面上仍堆着笑容,“尊者真是个严师,好,严师出高徒。”
“事情就是这样。”桑照将事情大概讲与林云往,但没有暴露萧知常的身份,只说他叫“常公子“,从京城来,此番是为游山玩水,没想到将他误认为贼人。
桑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剑穗,暗红血痂在掌心结成蜿蜒的河,“刚刚师尊传讯,说有位姑娘在驿馆……”尾音忽地轻颤,他想起听觉复苏时涌入的第一缕声浪,是林云往的呼唤刺破混沌,如同深陷雪崩里,有人将他从冰窟拽出时震耳欲聋的心跳。
“桑照你的眼睛——”
“眼睛被毒侵蚀,有些丑。”
林云往凑近了些,仔细地透过素布打量他的眼睛,十分珍重地说:“还好。”
“你不必担心,不日便可回复。”桑照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
月光在银线绣就的祥云纹上流淌,素白锦缎下隐约透出绷带轮廓,药香混着血腥气在衣褶间游走,衣领处有金线勾勒,将他脖颈衬得如同薄胎瓷般脆弱。此前林云往从未看过桑照穿过白衣,更别提款式如此复杂得了。
如今的桑照倒像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东方已有了一抹亮色,太阳也露出一些。
“此处说话好像有些不太合适。”林云往扫过面前的废墟,有些头疼。东方泛起鱼肚白,天亮了,人也会多起来,倘若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你之后有何打算?”她原本想直接劝桑照留在客栈。桑照的伤看起来不轻,客栈那里有医师也有他的师父,总比与她回到石溪村的环境安全可靠得多。只是想到两人不亲不远的关系,最终没有说什么。
“我想等眼睛复明,再回石溪村。这个样子,实在不好与大家解释。”
“那你我就此别过,改日再见。“她将玉佩按进桑照掌心,暖玉残留的温度惊得对方手指蜷缩,"物归原主。"
桑照感觉沾上林云往体温的玉佩,回到了自己手中,不由地握紧了玉佩
“那么,再见了。”
“再见。你若有事找我,可来第一集。”
“好。”
清风将林云往的应答的声音吹到桑照耳中,他如获新生。
昨夜车轮战留下的暗伤在经脉里灼烧,灵力枯竭的经脉如同曝晒百日的河床。他倚着断墙的脊骨微微震颤,仿佛枯枝接住了第一滴雨露。
年轻的修士第一次经历死战,此事打磨掉了桑照身上大部分锐气。倘若师尊不在城中,灵力与体力终有耗尽之时……
他会死。
或许他能坚持到云往来寻他,想到这儿,他摇了摇头。倒不是他觉得他坚持不到这时候,只是不应该将她带入一个危险的境地。
他很清楚,林云往有多么需要一个宁静安适的生活,她已经奔波的够久了。
他望着林云往渐行渐远的背影低笑出声,那些被车轮战磨去的棱角正在晨雾中重塑,少年意气浸润了霜色。
朝霞漫过城墙时,林云往在官道转角撞见一片死寂的柳林,她也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之人。
8. 回答(微修)
群鸟掠过焦木林时,浥尘的指尖正凝着蓝光。衣袖拂过枯枝,惊落簌簌炭灰如黑雪纷扬。
“浥尘尊者?”云往有些不确定。虽说桑照告诉她浥尘已来到城中,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那人回过头来,微微颔首,“好久不见。”又继续看那枯死的树,这一带与之相同者不计其数。
传闻,这里原先是魔族占领的地方。
“尊者来此,是为做什么?”林云往在他身后看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知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带我去看这些树的母树。”浥尘屈指叩击树身,蛛网状裂纹瞬间爬满焦壳,腐朽的树芯渗出靛蓝色汁液。
枯柳林在暮色中泛起磷火般的幽蓝。浥尘的指尖划过焦黑树皮,蛛网裂纹里渗出的汁液竟如活物般扭曲攀升,在触及他掌心灵力的刹那化作青烟。
林云往的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当浥尘提及“母树”二字时,她猝然收手,枯枝在掌心划出细碎伤痕。“母树?我从未听说过。”
她所说的并非假话。只是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林云往的指尖突然灼痛,似乎在提醒她,不要回答。
此刻,这个问题已有了答案。
“唉。”似有似无的叹气声,“终有一天……罢了,带我去石溪村吧。“对上林云往惊诧的目光,他解释道:“桑照拜托我在石溪村设下防御法阵。”
“多谢。”感谢的话说完,就只剩下沉默。她沉默地走在浥尘前头,给他带路。
这几日,天气暖和了,连带着雪也融化了。雪化的水,浸入土中,这羊肠小道变得更加难走。林云往的鞋上沾了不少泥土,越走越远,鞋底的土也越来越多,步伐也愈发沉重。
林云往脚一歪,便要摔倒。
“小心。”
她感觉到了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扶正,“谢过尊者。前面就是石溪村了。”
又看见那标志性的钟楼,铜铃铛的铃心已经被风雨腐蚀掉了,再也发不出声响。
浥尘并未进村,他凌空踏过枯枝,衣袂翻飞。
并指划开气流的瞬间,凌空召出的符咒没入地脉,整片松林都在低语。一时,风在他手中聚集,又在他手中扩散,最终归于平静。
“成了。”
浥尘翩然地落在林云往面前,递给她一块玉牌,“有了它,村中如有异变,你也能感知到。”
林云往接过,像是得到什么珍贵之物,连声道谢。
“那么,你的答案呢?是否愿意去静吟宗?”浥尘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不知林云往这几日有何经历,心态有何变化,只是出于直觉问出这个问题。
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二人都会成为师徒。
“我……弟子愿意。”她回答地极为坚定。
山风突然转向,卷起她发间系着的褪色发绳。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第一道春溪正在苏醒。那些萦绕在石阶上的药香、孩童时与玩伴的嬉笑声、晨钟暮鼓里的袅袅炊烟……都一一浮现在林云往眼前。
她承认,自己贪恋石溪村的平淡生活,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停滞不前,或者说不思进取。
诚然,此时的她也不觉得先前的想法有何错处。
但也清楚自己曾经太过软弱。她总是想,躲起来,麻烦便不会找上门来。
当她拿起手中的玉牌,当她想起穿越后经历的种种,她清楚的明白,没有能守护身边之人的力量,自然无法过上自己理想的生活。
倘若,她拥有力量,就不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惨死在自己身旁。
倘若,她拥有力量,就不会四处奔走为村长寻求救命之药。
檐角悬着的蛛网经不起骤雨,而软弱和逃避筑起的房屋,必然会因为真实而倒塌。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浥尘嘴角也有了清浅的笑意。等林云往看向他时,这笑容也没有丝毫收敛,“且替我给你师兄带句话,为师已经继续去寻故友,不必担心,不必挂念。”
“待他将此事解决,你与他一同回到宗中吧。”他还是有着放心不下,叮嘱道。
浥尘心知,若林云往没见到此事结果,定会心神不宁。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玉佩递给她,“这是静吟宗弟子身份的证明。”上次一别就着手准备,终于赶在这次重逢前做好了。
林云往将它别在腰间,“弟子谢过师尊。”
山风掠过他腰间悬着的与桑照、云往相似的玉佩,惊起一串清越的嗡鸣,恰似多年前悬挂在钟楼顶端的铜铃余韵。
没有繁杂的拜师礼,也没有旁人的祝贺,就如此简单的、心有灵犀的踏上了既定的道路。
浥尘和云往命中注定会成为师徒,就像有些人是天生一对,也有些人会生离死别、刀剑相向。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树林之中,云往也回到村庄。
林云往站在村长房屋的篱笆前,望着院里拄杖踱步的身影,他正对着廊下的燕巢喃喃自语。他的身体也好多了,只是较之前清瘦了许多,而那双被皱纹簇拥的眼睛仍亮得灼人。
“云丫头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林云往本想告诉他自己不久后就要去静吟宗了,只是有阿生这个前车之鉴在,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林云往扶着他在藤椅坐下,又将屋中的药炉拿了出来,坐在他的旁边煎药。
“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她拿着蒲扇给炉子扇风,控制着火候,而药苦涩的味道也随着蒲扇的摆动,四溢开来。
“好极了,这药我也喝够了。”大病一场,村长的精力远不如之前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着精神。“老了,真是老了……睡了那么久,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他当时以为自己死了,在经历走马灯,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暮霭沉沉的老人之间的记忆,在脑中事无巨细的回播着。
“还记得你和阿生小时候总吵架,你还吵不过他,老是哭着回来,让我揍那个混小子……”
她望着炉膛里明灭的炭火,恍惚看见三年前阿生蹲在这里煮枇杷的模样。药汁在吊子里咕嘟冒泡,腾起的水雾模糊了眉眼。
是泪水。
老人絮语混着柴火爆裂声在药香里浮沉:"那混小子举着竹竿捅马蜂窝,你被蜇得满脸包......怎么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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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些......"
在被阿生捡回村后,她过上了难得的安宁、幸福、自由的日子。
“这个月阿生有寄信来吗?
林云往将自己几日前写好信交给村长。
那人离家后,只寄回来过一封信,可勾起的是爷爷继续望眼欲穿地等待。为了不辜负村长爷爷的期待,她便做起了“信使”的工作。
每月,都会有信送到村里人在城中开得一家饭馆。
老人小心裁开信口,枯枝般的指腹抚过"问安"二字,展开信,看了又看,"真够敷衍的……总说些老生常谈的事。"他佯装嗔怪的声音像晒脆的枯叶,轻轻一碰就簌簌碎在晨风里。
林云往盯着自己临摹的"一切安好",忽然看清笔锋里藏着破绽——阿生真正的字迹该在收尾时微微上挑,而她总在不自觉间向里收笔。
她每次也想多写些内容,让这封信变得更可信一点。可是她完全不知道阿生离开后的一切,就连他是否活着都一概不知。
“云丫头。”
听见爷爷唤自己的名字,林云往如梦初醒,“爷爷,怎么了?”
“你和阿生都是有主意的人,你也可以像他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石溪村太小了,这个世界太大了。无论是阿生还是云往,他们未来的路都不会在这里。
盼你如流云般自在来去,而非困守方寸之地。
云往和阿生都是懂事的孩子,可相处起来,却是每天都吵架。村长也想过为什么,他将其归因为两人太像了,可阿生多了一分决绝,而云往多了一分柔软。
所以,阿生走得很坚决,云往走得很迟疑。但终究,都是要走的。
村长很清楚,他们的未来不在这里。
药炉腾起的雾霭里,林云往仿佛看见阿生负剑远行的背影正与幼时赌气离家的身影重叠,而她也依然倔强的躲在屋中,不肯挽留也不肯道别。
半夜,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将檐下青铜风铃击打得东倒西歪。
春天来了。
林云往回过神来,急忙穿上蓑衣,向村长家中跑去,她怕村长未将窗户关严,风雨进了屋子,再受了风寒。
她站在那,和白天同样的位置,篱笆之外,听见屋中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檐下晒药的竹筛在狂风里打着旋,青铜风铃在暴雨中癫狂起舞,将三年来所有伪装的平静砸得粉碎。那一刻,她才知道,那些信从来没有瞒过爷爷。
等待永不归巢的离鸟。
这也是村长的回答。
春雷再次响起时,林云往正抚摸腰间玉牌。
那些蜿蜒的纹路在她指腹下苏醒,恍若静吟宗绵延千里的山脉正在掌心生长。远处冰裂声里,她听见自己经脉中有什么东西在应和着破碎重生,像种子顶开冻土,又像利剑出鞘时割裂锦帛的裂响。
林云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屋中的,浑浑噩噩地带着雨水在木凳之上,静坐良久。
雨渐渐小了,她心中翻涌着的情绪,也逐渐平复。
不知是想起什么,她夺门而出。
跑到村中央的桃花树下。
9. 对峙
深夜,村中的人都睡了,静悄悄的。
林云往又一次将手放在树干上,尝试与它重新建立联系。见没有回应,于是抽出袖中的刀,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她此举并不为求死。
“再不出现,你的宿主就要转世投胎去了。”说完刀又深了几分,血顺着刀刃流到地上。
血珠坠入春泥的刹那,整株桃树突然泛起青光。林云往颈间的伤口突然被桃胶封住,琥珀色的树脂里游动着金丝般的脉络——正是6年前她与桃夭结契时烙下的命纹。
“小疯子。”满树繁花同时震颤,飘落的花瓣凝成窈窕人形。
林云往踉跄着扶住树身,掌心触到树皮下汹涌的灵力波动。
夜风突然卷起满地落花,在她们周身筑起绯色结界,隔绝了所有窥探。
桃夭围绕着林云往,将她整个人都打量了一遍,“一身臭味,不知道沾了哪位老不死的灵力。”而她及地的长发也缠上了林云往的脚踝,这是她表示亲近与思念的一种方式。
“他在哪?还活着吗?”
“哦?你说的是谁?”桃夭见她面露不虞,于是止了开玩笑的心思,“我只能确定他还活着,前些日子他还与我的分身借了许多力量。”如今怕是半个人都要妖化了。
林云往听她所说,放下了悬着的心。
“为何我之前忽然无法与你共鸣?”
“喂喂,当时可是你们两个求着和我结契的,我是主人,你不要质问我。”桃夭插着腰有些傲气地说。
“当时你都快死了……罢了,是我的不是,桃夭姐姐,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林云往不欲多加争辩,软声软语地说。
“你那时不是要去静吟宗求药吗?我怕那些怪物看出什么。便主动和你切断联系。”桃夭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再之后,借给某人太多灵力,觉得异常疲倦,就干脆沉眠了。”
更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震得结界泛起涟漪。林云往知道时间快到了,桃夭多现身一秒,便多一分被人发现的风险。
“再见。对了,别让那几个臭丫头臭小子再薅我的花了。”
原本悬在半空的花瓣纷纷落下,像是一场梦。
林云往想起与桃夭的初遇,心想这算是孽缘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村长爷爷不知从哪里搬来一颗桃树,还栽在村中央。村中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定时去浇水。在她与阿生要浇水的那日,桃树下,出现了一名躺着的女子,看上去奄奄一息。
两人本欲去找人,可身体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什么都做不来的二人,祈求她坚持一会儿,不要死。
那契约就是这样结下的。
触摸桃树就可以与她对话,起初她只是简单回应,对年少的林云往来说,真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可后来,也许是惹烦了桃夭,她娇蛮的本性便不再掩饰,常常以精怪的身份,对两人指手画脚、颐指气使。
只是,桃夭不是一个倾诉欲很强的人,她的过去,林云往一概不知,也不曾过问。
林云往回到了房间,大约还能睡两个时辰。
不甚明晰的噩梦,只觉得有人攥住了她的心脏,挤压着她生存的空间,连呼吸都变为极为困难的事情。
她试图逃跑、躲藏,无济于事。
回应她的,只有哭声、叫喊声、求饶声以及刀剑的声音。
许久未曾做过的梦,再度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穿越过来时,不过襁褓,也曾试图将这个世界看作是类似网络游戏的任务。只是真实感太强,难以忽视的强。
再过几年,她在这个世界都要比原世界生活的时间长了。而原本的记忆,也随着完全不同生活而褪色,这样下去,终究有一天会忘记的。
她几乎已经接受,要在这个世界生活,直至死亡。
这一次,无人帮她摆脱梦境,只得自救。
对于这一切不再恐惧、害怕时,天光破晓。
晨光斜切过藏书馆的窗棂,将林云往的影子钉在《降魔录》的残卷上。她指尖拂过虫蛀的书页,这一本书与其说是魔族历史,不如说是如今修仙界第一人启明的野史。
“净是些斩魔时穿什么云纹锦靴的废话,连魔尊用什么样的法术都没有记载。”她后颈贴着沁凉的青砖,笑意在喉间化作一声叹息。
这几日她在石溪村和藏书馆两头奔波,可收效甚微。可那些泛黄的典籍不是被虫蛀成筛子,便是将魔族写成青面獠牙的话本。倒是启明仙尊不知是真是假的逸事,被誊抄得字字工整。
桑照他对魔族了解多少呢?
这个念头刚起,林云往便觉袖中传讯符隐隐发烫。她旋身时带起半卷《降魔录》,向第一集的方向走去。
路过驿馆旧址,前日还散落着焦木碎瓦的废墟,此刻竟平整如新裁的宣纸。春风拂过赤裸的地面,如同驿馆从未出现过。
第一集是流云城中最好的客栈,也位于城中最好的地段。只是流云城位于边陲,加之资源匮乏,倒也称不上纷多华美。
阳光顺着飞檐淌进客栈大堂,桑照正倚在朱漆圆柱旁。绛紫衣袂被穿堂风掀起涟漪,他又换上了那身淡紫色的弟子服。
“林姑娘。”
桑照见到林云往,迎上几步,微微冲她颔首,目光掠过少女腰间玉佩时,眼尾倏然漾开笑意,“楼上备了雅间——此处人多眼杂。”
林云往跟着踏上木梯,年久的檀木台阶在足底轻响。推开门时,龙涎香混着雨前茶的气息扑面而来。雕花八仙桌旁端坐着位锦衣公子,银线暗纹在月白云锦上蜿蜒交错,似有流光在其中,而修长手指正搭着青瓷茶盏边缘,正准备喝茶。
“这位便是我提过的常公子。”
锦衣人闻言轻笑,眼尾折出几道极浅的笑纹,这人起身时带着一缕清风与幽香。
“在下常知霄,自江南来此游历。”他咬字带着江南烟雨特有的韵味,“敢问姑娘芳名?”
可林云往分明记得,桑照与她之前说的,常公子是京城人。但她未表露疑惑,只是不动声色地屈膝,沉声说:“免贵姓林,名云往,只是一山野中人。”
青瓷杯底与紫檀桌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咔"声。萧知常执壶斟茶时,拇指内侧薄茧擦过壶身,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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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与锦衣玉冠不相称的粗粝。
而对面的人也在看她。
"林姑娘这玉佩,"萧知常推过茶盏,“纹样倒是很是特别,总觉得在哪见过。“
林云往垂眸抿茶,任雾气氤氲眉眼。“谬赞了,不过是民间流行的样式而已。”
既然桑照未过多介绍,那在这位常公子这里,不能交了底细。
在三人的说笑声中,屋中点的线香见了底。其中萧知常说的最多,未让气氛冷清下来。他从天南说到地北,讲他游玩途中的所见所闻,又讲家中要图谋家产的叔父。
他讲得兴起,林云往、桑照有些插不进话,大多只是应和一下。
香炉里最后一缕青烟断作游丝,萧知常腕间伽楠珠串随斟茶动作轻响。突然传来敲门声,一小厮在门外,轻声说:“公子。”
"公子。"门外小厮又唤了一声,声线像绷紧的琴弦。
“看来是急务。”萧知常双手抱拳,向两人告辞,“今日未尽宾主之谊,实是惭愧。”
“常公子,言重了。若有事,便去忙吧。”林、桑二人也起身回礼。
待萧知常出了房门,脚步声也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林云往才松了一口气,蓦地跌坐回椅子上。
“好累。”这一个时辰都端着架子,她揉着后颈抱怨,方才端坐时绷直的脊背此刻软软倚着椅背,“可算能松泛些筋骨。”
桑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沿口,“云往师妹,观常公子言行,你有何想法?”云往师妹,这四个字在桑照看到她腰间代表静吟宗的玉佩时,便反复咀嚼,在心中叫了千百遍。
“嗯……是个健谈之人,有些像是茶馆中的说书先生,故事说得天花乱坠。”说的话似假非真,直教人捉摸不透。
林云往认为常公子并非是位不设防的人,但也不想全然否定他的真诚。
“是吗?对了,他帮忙找到了那只信鸽,我检查过了,并无异常,是只非常普通的信鸽。”桑照回忆起当时自己受伤,萧知常一直缠着自己祈求原谅的场景,就觉得十分头痛。
明明已经说过,自己并不在意,可他一定要帮自己一个忙,来消除自己的愧疚。无奈之下,桑照只好将信鸽那件事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没想到他将驿馆所有的信鸽都找来了。
桑照按着突突跳动的额角,青瓷盏盖与托碟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转头,林云往将一幅画像横在他眼前。
“这便是那医师的相貌,”她将画作放在桌上,“前几日,我请我朋友画的。”她一直想介绍两人认识,可一直没有寻到一个很好的时机。
“或是做了伪装。”
“所以,我打算瞎猫碰死耗子。”她已想出一个主意,虽然事情按她所想的发展这个概率很小,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听桑照说,静吟宗找人去看了魔界的结界,未曾有松动的迹象,似乎朝着魔族的方向调查也是行不通了。
那么,这人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桑照倚靠在窗边,微微颔首,“我支持你。”余光看向窗外,萧知常上了一辆马车。
10. 开篇
林云往很早之前便想买一匹马。
马蹄踏碎晨雾,鬃毛掠过山风——她甚至能勾勒出那幅画面。买马终究是奢望,莫说攒不够沉甸甸的银钱,光是那张盖着官府红印的马引,她奔波半年都未摸到边角。
她看着面前正要掐诀催动缩地符的桑照,心里觉得修仙真是便利。
林云往想的有些出神了,等回过神来,桑照将符纸递到她面前。
“尝试一下?”
与静吟宗内年青一代相比,15岁的修仙启蒙似乎晚了些。桑照心中盘算着如何能让云往早日赶上进度。宗内的修仙事宜由修行楼统一管理,不分外门与内门弟子皆可享受相等的基础资源。还有便是,长老对其亲传弟子及门内师兄师姐的教导。
只是静吟宗的长老只有三位,事务众多,他们极少教授弟子,多是同一师尊座下的师兄师姐教授。
而浥尘座下,之前只有桑照一人。
现在也不过他与云往两人而已。
“先前的传音符不是用得很好吗?不必害怕,灵力运转与那时同理,只是反向灌注。”桑照见她犹豫,忙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完全不一样啊,林云往心中吐槽,传音符自己只是接收的一方。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在桑照期待的眼神中接过符纸,“如果传送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不会的。”桑照的杏眼弯成月牙,指尖悄悄缠住她一片衣角。就像之前桑照使用缩地符时,林云往那样。
空间扭曲的轰鸣吞没了所有杂念。
林云往睁开双眼,见到屋内熟悉的陈设,有些欣喜,“我成功了!”说着兴奋地拥抱了一下桑照,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屋里转圈。
不知是因为两人逐渐熟悉还是因为多了层师兄妹的关系,林云往不复之前的小心翼翼,有了符合年岁的活力。
桑照的指尖掠过腰间的储物囊,一叠青底金纹的符纸簌簌落在案几上。
“你很有天赋,但还需要勤加练习才是。”修行方面,他一向严厉。
“谢谢师兄。”林云往已经拈起符纸对着阳光细看,光线穿透符纸的刹那,灵力回路在她瞳孔绽开金线,不自觉地感叹道:“好神奇。”
在林云往研究符纸时,桑照又送给她一本厚重的书《符咒大全》,告诉她可以学着辨认符咒,甚至尝试画出来。“这是一个最近才研究出来的新体系。你先在符纸上尝试吧。”
此前,符咒皆用朱砂画在符纸上,再由灵力驱动。那么,直接用灵力画符呢?这是时知门的最新研究。但它也有弊病,灵力消耗是使用符纸的一倍。
林云往的起点本就比旁人晚了许多,所以一边学习基础,一边学习当下最新的研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只不过会累些,但修仙本就是苦修。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林云往凭着一股气,从中午练到半夜,子夜霜露浸透衣袖,她终于画废第九十九张符纸,趴在窗边,初春的夜还是有寒气的。
案头报废的符纸堆里,有张残缺的遁地符悄然化作金蝶。
它穿过云海落在浥尘尊者茶盏边,不禁轻笑,“我的两个徒弟啊。”
棋盘的对面,一人身着玄衣,抬眼去看他,“专心些,你要输了。”语气颇为平淡,不见胜利的喜悦。
“一子定乾坤。”
世间从未有一字定乾坤的事。
人常言,棋局能反应人的想法。这局棋里,有厮杀,也有困惑。
你究竟是谁呢?浥尘从前会在意这个问题,但如今不会了,只是化作交锋的棋子。
从棋局窥探人心。
两人的相识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春深,两人偶遇,在一亭中赏雨。满山云絮被雨泡得绵软。浥尘望着亭外雾瘴里明灭的黛色,忽觉耳畔雨声太寂——便问是否要弈棋。棋子落下的声音与雨声交奏着,别有一番乐趣。
此人的棋力更是有趣。
残雨恰从瓦当滴落,在水洼溅开细小涟漪,“太讲求周正,反被自己困住了。”
浥尘第一次在除了启明仙尊外,得尝败绩,相约了下一次棋局。
“这一次是我胜了。”
翌日清晨,林云往去桑照的院子找他。叩门声刚响,木扉便曳开半阙,露出那人淡紫色的衣襟——倒像早候在门后听风似的。
“她是村中的夫子,善丹青又博学。”一路上林云往都在夸赞这位朋友有多么优秀与可靠,“原说好昨日引见的,偏巧她昨日有急事出门去了......”
这还是桑照第一次白日在村中大范围走动。村长的房子就在村头,而云往与桑照也住在村庄靠前的位置,除了第一夜搜查了整个村,便再也没深入过。
“自你来了,好像还未带你好好逛过村子,今日也是个机会。”云往伸手指着面前的院落,“这便是村中的学堂。去年翻修了一下,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是个茅草屋。”
这学堂也是自素月来了之后才有的。
“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吗?”见她点头,桑照向前走去,透过窗户观察里面,发现并无孩童在其中读书。“没有人?”
“今日他们应该休息。”云往观察到学堂后的不远处的那棵桃树正在不正常地抖动,落下些花瓣,都快要成一场落花雨了,于是向桃树走去,桑照紧随其后。
这桃花开得稍早些了吧,桑照想。
云往转头看向他,“这桃树每年都提早开放,也许是什么变异品种。”
她在树下试探性地叫了几个人名,不一会儿,三个小脑袋便从树上探出头来,“云往姐姐云往姐姐”地叫着。
“我就知道是你们几个,还不快下来,村长爷爷看到你们爬树,肯定会生气的。”她插着腰说道,“再说了,爬树多危险。让叔叔婶婶看到,你们的屁股一定会被打开花的。”
云往伸手要去接他们,桑照也跟着伸出手,见他们还不下来,云往威胁道:“再不下来我要告诉叔叔婶婶去了。”
好不容易将三人抱下来,又缠着他俩问今日要去哪,去见谁。
“去你们夫子那里。”见三个小孩脸要皱成一团,“不是要告你们爬树折花的状——"眼见三张苦瓜脸瞬间绽开,她故意拖长尾音:"安心吧。"
有了林云往这句话,小孩放心地跑开了。“下次别爬树了,还有不要折花!”她看着三人的背影,大喊道。
转身时正撞进桑照含笑的眼眸,“师兄,见笑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还不曾告知大家,我已成为静吟宗弟子……”
“我知道,在他们面前不会以师妹相称。”
她已纠结了好几日,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林云往在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那边,穿过竹林就是。”桑照用竹枝拨开横斜的乱竹,青翠末梢堪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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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在碎石小径尽头。
说是竹林,实则不过十余竿瘦竹伶仃立着,数量不多,也难以成林。
听到风掠过竹林,竹叶在互相摩挲,竹节在相互碰撞,像是碎玉相击,云往的心稍静一些。对于挚友的住处,她总有一种安心感。或许该归功于素月屋内常点安神香。
穿过竹林,是一茅草屋,看上去不大。
云往指尖尚未叩上斑驳木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门内传来带笑的清音,与门扉咿呀作响的声音重叠。推开先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舞勺之年的少年,正端坐在桌前练字,雪色宣纸上"虚舟渡海"四字将成未成。
新墨混着沉香漫过门槛,倒是不难闻。
“阿燃?”
墨滴在宣纸上洇开半粒豌豆大的斑痕。李休燃放下毛笔,看向云往,“阿姐,许久未见。”
“是挺久的了。”
竹帘忽被掀得哗啦作响。杨素月从里屋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一本书,手攥的很紧,书脊都有了皱痕,“李休燃,不要偷懒,继续写。若是戌时三刻前临不完这卷——”语气很是严厉,看向他的目光更似戒尺。
桑照忽的想起戒律堂玄铁尺敲在青砖上的脆响。
“我进来时他才停笔,或是打扰到他了。”林云往在一旁帮着说话,“我们去里屋说吧。”说完扯了扯桑照的衣角,示意他跟上。
“素月,这便是常与你提起的桑照仙君。”云往转过身去,向桑照介绍,“桑照,这位姓杨名素月,是我们村唯一一个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画画也好,我给看得画像便是出自她之手。”
杨素月微微一笑,语气也不似刚刚,“桑照仙君,久仰了。小徒顽劣,倒让您见着不成器的模样了。”
“呵,说笑了。”
林云往不知两人微妙的氛围从何而来,“你们……之前见过?”
皆是否定的回答。
杨素月坐到云往身旁,“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有些人天生合该是..."她望向云往的瞬间,眉目倏然温软如三月柳,"知交。"说完用书掩嘴一笑,其中内涵不言而喻。
“我亦是同感。”桑照虽性格温和,但也并非软弱之人,“只是有人结缘,不过镜花水月,时间短暂。”
林云往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与预想中很不一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这是是怎么了?”
为调节气氛,云往将话头转向李休燃,“怎么忽然对阿燃如此严厉?”
“他最近不知道看了什么书,便以为自己懂得了什么大道理,浮躁得很。阿婶一人养他不易……”杨素月眉间有了化不开的忧愁,只是不想令云往烦恼,也转了话题,“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找我是为何事?”
林云往今日自然不只是为了介绍两人认识。
她嘿嘿一笑,“还请你多帮我多画几幅。”她举起自己临摹的画,“我也尝试画了几幅,但是终不得其意,只有两三分相像,要十分相像才行。只有你能做到。”
杨素月问她需要多少。
“多多益善。”
听见这个回答,杨素月叫了李休燃的名字,林云往连忙说:“等一下!”将口附到她耳边轻声说,“此事兹大,不好解释。况且少知道一些对他们便安全一分。”
“他并非多嘴之人。”
11. 现身
杨素月自然知道林云往身陷囹圄,只是无论怎么问,她都不肯多说。
她深知,若不是云往实在不擅丹青,那也不会来她这里寻求帮助。倘若面前这位仙君,也擅长画人,也不会来寻求帮忙。
“本是一家人,何必见外。”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花瓣。这话原是林云往常说的,石溪村的青瓦下从不过问来处,竹篱外永远亮着引路的灯笼。
她望向云往,那三年前为她遮风挡雨的身影依然单薄。
“不要将所有问题留给自己一个人解决。”杨素月补充说,“晚饭你与我一同吃吧,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
林云往点了点头,应下了。
“李休燃,进来吧。”杨素月将他叫了进来,把那幅画像递给了他,“拓10份。”
窗户外隐约有声音传来,林云往与杨素月对视一眼,悄声地向窗边移去。猛的推开窗户,几个小鬼头站在窗户底下,见被发现了,冲着她讨好的笑着。
“听了多少?”
“刚来就被发现了。”
“只听到素月姐姐让休燃哥哥帮忙画什么,我们也可以帮忙!”一个小女孩举起手说,“我上次的画作还被夫子表扬了。”“我也可以!”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说。
“云往,让他们进来吧,多一个人出力,也能快点完成。”杨素月说,“画像而已,就当是检查他们有没有好好听讲了。”
“好吧,你们进来吧。”林云往朝他们招了招手。
一群人一窝蜂的涌了进来,原本冷清的房间变得热闹,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只小麻雀。“我画的不好,我来研磨!”“给我一张纸呀。”“笔……笔在谁那里?”
也算是乱中有序,他们很快弄好了分工,或是分发分发笔墨,或是地上看着李休燃旁边那幅样画,或是晾晒墨迹未干的纸。
林云往望着挤在条案前的小脑袋们,忽然被塞进掌心半块麦芽糖。稚童俏皮地冲着她眨眼睛,"阿姐皱眉的样子比药汤还苦呢。"
太阳的位置在移动,影子也随其移动。
不过晌午,就画了70份。
林云往收好晾干的画作,收进布囊中,孩子们扯着她的衣角要糖葫芦作谢礼。桑照刚要跟上,却被轻轻按回原地,“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村中无人,觉得不安心。”
杨素月倚着门框,“记得我们的约定。晚上记得来我这里,不管多晚回来,都要过来,我会等你的。”
林云往走远了,背后的声音变得很轻,直至彻底听不见。
“夫子,云往姐就是因为那个医师而心烦的吗?可村长爷爷不是醒了吗?”
“阿娘说,云往姐姐回来后总是忧心忡忡的,面对我们的时候又总是强颜欢笑,真令人担心。"都这么熟悉了,谁看不出来云往有心事呢。
杨素月笑而不语,过了才开口,说:“云往她找那位医师,一是想表达感谢之情,二是她去求药的仙门中有人与那位医师是故交,许久未见,有一些话想要云往代为传达。”
“原来是这样,是那位医师太难寻找了吧。”
孩子们眼中夫子的话大概是天底下最权威的话了,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他们还难以建立太过复杂的联系。
杨素月在此刻彻底理解了云往的做法,只是,她还是希望自己的朋友在遇到困难时,尽可能地依靠她,而不是一人承担。
那夜,不顾时间来寻求帮助,就很好。
林云往在一处茶馆落脚,她想将这画增加几行字,变成寻人启事,再四处散发出去。
“嗯……就这般写吧。家中父亲走丢,精神异常,性格怪异,攻击性强,如遇到请到清平酒楼告知掌柜,必有重谢。”这话如果让那几个孩子帮忙写,难免会觉得奇怪。
林云往的笔尖悬在泛黄宣纸上,墨汁在"攻击性强"四字上洇开一团阴影。
跑堂提着铜壶穿梭在八仙桌间,茶客们的谈笑声裹着水雾漫过她耳际,却化不开她眉间凝着的忧虑。
青瓷茶盏突然在木桌上磕出轻响,她余光瞥见青色袍角垂落身侧。
她还以为是拼桌的路人,也没有抬头去看。
直到听见身旁之人清了清嗓子,沙哑嗓音响起,“老朽一生行医,并未像姑娘说写的那样吧。”
云往反应很快,立马扣住了他的手腕。“好久不见。”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原本只是想进一步打草惊蛇而已,先引着他们做下一步动作。
“嘶……不过林姑娘的手劲好大,这身子骨受不住啊。”他边说着边游刃有余地挣脱了。
“等下,别走。”她反射性的想追,却见他泰然不动得坐在椅子上,并没有想跑的意思,但云往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拉住了他的腰带,“冒犯了。”
“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老头子……”戏谑尾音微微上扬,像淬了毒的银针擦过耳膜。
金光自那人的脚下扩散,将外界屏蔽在外。
林云往瞳孔骤缩——这人喉结滚动的频率与声线震颤的幅度全然不符。她松开攥着对方腰带的手,指尖掠过他腰间悬着的紫竹箫,箫孔边缘残留着暗褐色痕迹,像干涸的血。
云往心想,不对,这并非那日在看病石溪村的医师。
她面上并未表露半分,他好像看出了什么,说:“觉得我不是那日的人吗?只是有没有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我。”
青瓷茶盏中晃动的茶汤忽然凝滞,老者枯树皮般的面容如春雪遇阳般消融。褶皱褪去的瞬间,林云往瞥见茶案上倒影——波光里浮出的竟是张剑眉星目的年轻面孔,眼尾却残留着未褪尽的皱纹,像两张人皮在烛火下缓慢交割。
“我并未这样觉得。”青年翘腿时带起的风掠过她耳侧,混合着浓烈的香料味儿,与石溪村那味医师身上的药草香,并不一样。
这更加证实了林云往的猜想。
“今日,我心情好,知无不言。”
林云往轻挑眉毛,显然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话。“那我便问了,还望你如实回答。你们有什么目的?”
“这个嘛,不能说。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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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打量了她一番,“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猫捉到了老鼠,却不吃它,只是逗弄着,老鼠颤颤巍巍,直到胆裂,死去。
“刚刚还说知无不言。”她的语气越发的冷。
一滴泪珠坠入茶汤,林云往垂眸掩住眼底思虑,第二滴泪悬在睫羽欲坠未坠。
“呃,你别哭啊。”这神秘人有些手足无措。
看来这招管用。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林云往用手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我真的受够了。”
面前这个人明显慌乱起来,“好了,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我可以保证,此事对你无害,甚至有益。”
他举起手发誓,“也不会有人对石溪村下手。”至少现在不会。
“你所知晓的,仅此而已?”
“当然不是。还有就是……”那人给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拿出她衣袋里藏着的留声符,轻轻松松捏爆了。“你很特别,我们需要把你送到一个可控的地方,比如说,静吟宗。你身上的特别之处,还不想与他人说,对吧?所以这个留声符就不要算到我头上了。”
“这个很贵的。”她花了很多功夫才画出这三张。
“你去了静吟宗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只有林云往亲身经历了这些,她才会选择静吟宗。否则,沉浸在温水里的她,要多少年才能走出石溪村。恐怕,那时先来的就是屠村了。
“你们不会是让我去当什么卧底吧?你们和静吟宗什么关系?”
“我们可是正规机构。关系的话,亲戚吧。”他嘟囔着说,“我还有正事要做,最后一个问题。”
“还魂丹奏效了,所以……”
“这个我还在调查中,给不了你确切的答案。”
他顿了一下,补充说:“提醒你一下,不要再透支你的感知能力了。你现在并无灵力傍身,这无疑在消耗你的寿命。对了,我们的对话可以告诉那位从静吟宗来的小朋友。”
林云往怀中的灵器突然震颤如蜂鸣,视线中的青年轮廓开始重影。他离开前的话,还萦绕在林云往耳边,“这灵器归你了。”
结界如褪色的年画般片片剥落,不知何时,桌上已摆上了蜡烛。茶汤表面凝结的油膜映出她苍白的脸,倒影中似乎还晃动着那人离去前比划的手势。
夕阳为数不多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茶馆的大堂。
周围的茶客换了不知几波了。林云往猛地按住突突作痛的太阳穴,视网膜上残留的光斑扭曲成无数树枝形状,皮肤下泛起的青紫色血管突然剧烈跳动。
过了好一会儿,这种情况才缓解。
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那里本该躺着三张留声符。方才被捏碎的符纸残片竟在桌面拼成模糊图案,细看正是静吟宗的山门。
林云往被这操作逗笑,不曾想这人还有这样的闲心。
另一边,去做正事的某人,“我身后的尾巴呢?”
他心中暗道不妙,急忙往石溪村的方向飞去。
12. 挚友 回村突被跟踪
暮色如墨龙盘踞天际,林云往攥紧包裹的指节泛白。
枯枝划破的袖口渗出血珠,她突然折身撞进老槐树后的竹林,身后枯叶碎裂声始终保持着三丈之距,像柄悬在后颈的薄刃。
“阁下何必藏头露尾、遮遮掩掩,到明面上一叙不好吗?”
她未察觉暗处之人有杀意,但此处距离石溪村太近,背后之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绝不能将他引到石溪村中。
云往突然站定,将包裹向上抛去,并从中抽出一把长剑。她旋身时剑鞘已滑落半寸,月光顺着刃口爬上青苔斑驳的竹节,寒光映衬在对面之人的脸上。
“请赐教。”
竹影忽然摇晃如鬼魅,数道银芒自那人手腕处的机关迸射。林云往旋剑挽出剑花,金石相击声惊落竹叶纷飞。最后一枚银针钉入她身后老树,树皮瞬间焦黑翻卷。
她踏着倒伏的翠竹腾空,剑尖划破掌心,血珠在半空凝成赤色剑影。
只可惜,并未击中他,而是将他的兜帽挑开。
反倒是让这人分了心神。
林云往此时距他仅有三尺,翻转手腕,剑尖向他胸膛刺去。却见乌木折扇自其袖中乍现,生生锁住剑身。
老竹承不住两人角力轰然炸裂。林云往借势翻腕,剑锋贴着扇骨削向咽喉,那人偏头一躲,剑划过脖颈,却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先前有竹影遮蔽,此时她才看清这人的面貌。皮肤呈现出树皮般的纹路,只有眼睛和左手,还有人样。
那人也看清了林云往的相貌,一惊。
对方失神的刹那,林云往已欺身逼近,剑尖直取双目。
而他却没有再战之意,不管地上的折扇,朝着竹林深处狂奔,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残月将那道仓皇背影映得忽明忽暗,恍若被惊散的魍魉。
熟人?
林云往拄剑半跪,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煞白面颊。她深知若拼硬实力,她定会处于下风,现在不过是借助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预判杀招。
况且这感知能力极其耗费心神,不宜久用。
此刻识海中灵台已如沸油灼烧。她的指尖深深掐进竹节断面,直至隐约看见桑照奔来的身影,方才放任意识沉入混沌。
看有人已将云往抱起,那立于树梢一直观察她状况的黑衣人才放心,正欲离开。
背后却响起一道声音,“这便要走吗?这几日一直跟着我的小、尾、巴。”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林云往醒来时,细密竹纹的房梁逐渐清晰。
“可算醒了。”桑照立刻倾身过来,鸦青色衣袖带翻矮凳。他眼下一片青灰,指节还沾着朱砂,却将晾到恰好的温水递到她唇边,“先润润喉。”
她起身接过桑照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冲淡了口中的血腥味,低下头,闷声说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谈不上。只是此事诡谲,往后你与我一同办事才好。”桑照将厚厚一摞符纸递过来,“昨夜我画的。你灵台受损,这几日便以符咒为引,调动灵力吧。”
他深觉是因为自己此前的教导操之过急,才让云往的灵台受损。
“就先从基础的灵力控制开始吧。”
在修行方面,桑照就像是严苛的教士,供奉自己最尊崇的神灵。但他又无法掩盖自己温柔的本性。
林云往清楚地看到被压在最底下的防御符咒了。
桑照见她喝完了水,就接过茶盏搁在圆桌上。
从林云往踏出村口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等待。先是在屋中,又移到村口去等,“竹林惊鸟乱飞,寻过去,倒省得掐算你的位置了。”
桑照同她讲了她昏迷前后发生的事,云往也将今日遭遇事无巨细告诉了他。
见他一夜未睡,林云往推着他出了门,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糟了。”云往忽的想起自己与素月的约定,掀开衾被赤足落地,朝杨素月的住处奔去。
到了门口,敲了下门,门没锁,留出了一道缝隙。
杨素月伏在案头,青丝迤逦铺满书籍,而桌上蜡烛已然燃尽,只有蜡泪堆积。
指尖触到微凉肩头时,沉睡的人忽然颤了颤睫毛。林云往小心托起她后颈,却见素月枕着的书页洇开淡淡墨痕,脸上未干的泪迹。
“抱歉,让你久……”话音未落,素月已拈起块枣花酥抵在她唇间,“倒也不算久,翻着书页便不觉时辰流转。”
“这糕点是下午大家一起做的。”茶汤腾起的热雾里,那双杏眼弯如新月,袖口却还沾着未拂净的面粉。
云往吃着糕点就着茶水,明明许久未曾吃饭,却没有饥饿的感觉。
“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观察他周身也并无血腥之气,不会动石溪村应该不是做假。“他说,不会伤害石溪村的大家。”
“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见她总算放松了些,原本想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那些话,倘若她下次再不坦诚,将自己拒之门外,自己一人独自去承担,再与她说。
云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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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摇了一下头,“总感觉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不然哪里值得他们花这么多心思。
在聊天时,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感知能力,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是省略了多少,并不好说。
她霍然想起茶馆中,有人谈论城中好几家的老人都重病,家里人要把庙的门槛踏烂了。
“素月,你了解魔族吗?”
“不了解,我出生时已经有了人界和魔界的屏障,再往后几年,魔族便被封印了。只在书中看过一些描述,听说奇丑无比,浑身冒着黑气。”
“你觉得,它们还会出现吗?”
这个问题,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惊。
林云往慌忙转移了话题,“我再去城中的藏书馆看看。”
“我与你一同去。”云往拒绝了,杨素月也不好强求。
“你带着伞!”素月追到门口,却见那人早已没入雨幕。她转身时,案头镇纸下露出一角信笺。
上面写着:挚友素月亲启
信中详细写了她求药和这几日的寻人的经历,还有她即将去静吟宗的事,这都是杨素月想知道的。信中的末尾写道:
日前诸多事宜,未能坦诚相告,实乃余之过也。心自明,些许烦忧,独力扛之,致使汝忧心如焚,疑不信任于汝,更疑友情之深浅。此皆不是。
如前所言,汝于余而言,挚友也,家人也。此情非言语所能尽述,亦非相助之恩所能衡量。乃是你我心心相印,彼此牵挂,方显此情深重。
再者,汝助余良多,甚感。然汝体弱,不宜过劳心神,实不忍汝为之琐事而忧心忡忡。
吾友素月,余之挚友,余之亲人,请宽宥余之笨拙。
愿吾友情,如同松柏,岁寒常翠。
云往手书
雨打芭蕉声里,杨素月就着残烛读信。
五年前,云往不顾自身安危救素不相识的她。
杨素月自出生起便被困在高楼之中,对外界的了解只能从书上获得。她所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便像是话本中的盖世英雄,勇敢、正直、无畏……
在她看来,似乎世界上所有美好词汇放在云往身上都不过分。
而她,却远不如云往坦诚。
杨素月读这封信时,是心安,亦是苦涩。
她害怕此处的宁静被打破,害怕云往有了新的好友,两人渐行渐远渐无书。而自己又要回那高楼之中,终日观察天空,去写下已经注定的命运。
高楼所见星河,远不如此处所见的篱笆广阔。
13. 魔族
林云指尖掠过一本本蒙尘的书脊,仍不见有什么价值的书可看。她将怀中那卷《降魔录》轻轻推回原位,实在不想看启明仙尊的旖旎野史了。
哪怕是魔尊的野史也好啊,她在心中吐槽道。
“这又并非禁忌,怎会如此。”
也许是冷清的藏书馆只有云往一人光顾,她烦恼的模样很快引来这藏书馆的主人的注意。
“小友,是未曾找到心仪的书籍吗?”墨香深处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一灰袍中年男子从阁楼走了下来。
“晚辈只是惊叹典籍浩如烟海。而馆主大义,将其免费开放。”她向后退了一步,与此人拉开距离。
林云往自然有自己的疑虑:魔尊已被消灭,魔族也被封印数年,现在对魔族的事感兴趣会不会显得怪异?
“我对这馆中每一本书的位置都了如执掌。”馆主哂笑,“你不必有所顾虑。馆里虽人少,但偶尔也有人来找些禁书观摩。”
云往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一本一本去找,要花的工夫实在太多。于是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我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魔族或者魔尊的书籍。”
“哦?”男子一愣,随即低笑出声,“自然是有的,请随我来。”
他袖中飞出三十六道金线,如活物般钻进书架缝隙。整面墙壁轰然移开,露出隐藏的书柜。那人在书架前挑挑拣拣,而林云往在一丈之外,立在暗室边缘,传音符在掌心烙出青痕。
“就是这本。”男子将书交给云往,书封破损的厉害,林云往只能勉强从中辨认出几个字,“魔尊……记?”
林云往不知道怎么揣着书出了这书馆,但是平安出来了,就是好的。
那人分明隐藏了自己真实的面目,气息与之前自己遇到的人皆是不同。她将喉间叹息碾碎在春风里,近来遇见的怪人怪事,比启明仙尊野史里的红颜还多。
云往看着手中的书籍,决定今天便要把它看完。
入夜,春风将窗棂吹得略微晃动。
桑照放下茶盏,看着少女将额头重重磕在檀木案上,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生无可恋地抬起头,“阅读完,我可以补全书名了。”云往将书合上,举起来向桑照展示封面,“魔尊仙修恋爱记。”
说完这句话,她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又倒在桌子上了。小声嘟囔着,“为什么搞得那么神秘啊?我还以为里面多少会有些具备参考价值的东西。”
她将这本书十分认真地看完了,除了开头写了魔尊所使用的魔剑能召唤地域的业火,后边都是魔尊的少年心事。本着不会一直是这样内容的想法,她看到了最后一页。
还不如看启明仙尊的野史呢,这本书看完只使人心情沉重。“桑照,你说文里的女修士最后知道魔尊喜欢她吗?”
桑照轻弹了她的脑袋一下,“我哪里知道呢。不过,二人既然是对立的,那魔尊将这份心情藏在心中,最好不过了。”
可这只是话本,林云往的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大家还是会更喜欢和和美美的结局吧。但,即使是书中,两人之间相隔的也并非是种族,而是血海深仇。
书中的修真者知道魔族喜欢她,会厌恶的吧?毕竟在魔尊眼里,她一直很坚定,为消灭魔族而战,为人族的存续而战。
林云往摇了摇头,试图将心中奇怪的情绪甩出去。
“话本终究是话本,若真有人族修士知晓.……”桑照的余音消散在风中。
云往摩挲着书页边缘的焦痕,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业火炼狱。冲天火光里,似乎真有谁在轻声哼着塞北民谣,调子温柔得不像诀别。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月光如冷水漫过书页间那句,“此情终化劫灰。”
她的共感能力愈发的强了,但这并非是件好事。这样下去,他人留下的情感波段会直接影响她的思维与判断。
眼下,桑照开始教导她如何用灵力探知事物,减少共鸣能力的使用。
但两者终究是不同的,一个在于探物,一个在于究神。
林云往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夜风卷着桃瓣扑灭案头残烛。她忽然想起茶馆中茶客所谈的怪事,近一个月,好多家中的老人都出现了昏迷不醒的症状。
“师兄,明日你可有安排?”
日头不过西移三寸,云往与桑照已穿过泥墙茅檐十二户。其中三家是寻常寒热之症,余下的皆与村长的情况相同。
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尽管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们意识到,魔尊真的可能复苏了。
带着沉重的心情,二人踏出最后一人的家门。
“仙人,我母亲当真......”布衣男子追至篱笆边,眼底漫起血丝,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们。
桑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宽慰他说:“自然是有的。明日,丹药便会送到您家中。”这话不假,今早他袖中传音符已焚成灰烬。
据宗主所言,明后,还魂丹便会送到盘龙城中。
他们并肩望着天际,紫绀色的暮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最后一缕霞光。风掠过草叶时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你说,有多少老人未等到你我,便被下葬了的呢?”
沉默如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般层层晕开,远处的炊烟升起,宁静又诡异的氛围将两人包围。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桑照与林云往都没想到的是与还魂丹一同来的,是玄机阁少阁主柳虚白与天垣殿的镇域使范青督。
又是一个清晨,盛着还魂丹的玉盏落地刹那,桑照腰间的佩剑突然震颤。
两人随着声浪找到还魂丹,指尖尚未触及盏壁,忽见玄铁重瞳倒映在的丹药表面——镇域使范青督的眼轮正吞吐着地脉龙气,将整座城池压入某种星象阵法。
长街鼎沸人声戛然而止。商贩不再叫卖,孩童不再嬉闹,就连远处在溪边洗衣的妇人也停止了动作,起身直立。所有生灵都仰望着苍穹中浮现的银河。
一飞舟穿过流云,船首镶嵌的玄机阁徽记与天垣殿印章交相辉映。
当先之人正是启灵城内城的柳虚白和范青督。而二人身后的十二位黄衣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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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成的伏魔阵已悄然笼罩四方,阵纹在地面流转如金蛇游走。
“怎么来了两位内城之人。”桑照心中疑惑。
殊不知,鸣岐早已将此事禀告启明仙尊。
林云往回忆起《启事录》中对启灵城的介绍:
启灵城,依托灵脉而建,是灵气充盈之所,修行者朝圣之地。其中琼楼玉宇皆由初代修士精血浇筑。现世修行者终其一生,不过为得内城四部一瞥——掌星象的天垣殿,通造化的玄机阁,炼神兵的天工坊,藏万法的归藏楼。外城三司十二卫,不过替内城牧守凡尘。
如今看来,真如书中所说,能人异士颇多,竟有改天换地之能。
林云往目光掠过匆匆赶来的官吏们谄笑与惶惑交织的面容,眼中并无讶色。
只是凑近了桑照,在他耳边轻声说:“师兄,抱歉啦。”话音未落,纤指已拈走盛着还魂丹的玉盏,“此乃静吟宗之物,当归静吟。”
桑照心知她想做得事,挥了挥手,示意她安心去做。
得到首肯,她转身去有老人昏迷的家中发放还魂丹。
幽蓝丹药在盏中轻颤,映着沿途纸灯笼昏黄的光。林云往穿行在城中各个的街巷,身后始终缀着道玄青身影。当她把第七枚丹药放入老妪口中时,突然转身,说道:“静吟宗弟子,林云往。”
青年微微颔首,“启灵城,范青督。”
林云往望着他裹着眼纱的双眼,终是把“莫要跟了”四字咽回喉间。衣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阵纹残痕,朝着更深处的人家跑去。
靛青即将吞噬天边最后一点亮光,林云往也将最后一家的药送完。
“呼……”林云往的手背蹭过额头的汗珠,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范青督,她喉间正发紧,试图抿唇来缓解缺水的状态,问道:“范镇域使打算往何处去?”
他的目光楔入天尽头那线残光。春风掠过他腰间的佩剑和外袍上的符文,也将沉默的氛围吹得弥散。
直到天彻底暗了下来,他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是不知道去哪里吗?少阁主与我师兄在一块儿,如果需要,我可以带您过去。”林云往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沉闷的人。
“你想去哪里?”
“我?”云往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反问回来,怔然望向他,肩膀上悄然飘落一片花瓣,“自然是去找师兄汇合。”之后便要去静吟宗了。
虽然她也很想留在这里,直到彻底解决这件事。可师尊已经传音过来,让两人发放完还魂丹便返回宗中,说是要尽快补上缺失的拜师礼。
范青督微微蹙眉,“是想去哪?并非要去哪。”
听到他这样问,林云往更是惊讶,下意识摇了摇头。她很快意识到这样回答不妥,于是说:“静吟宗。”这不是她心中的答案,却是当下最合适的回答。
而这位镇域使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姿态。
林云往不知该如何和他搭话,挑起了几个话题,这人都是简单的点头或是摇头以此作答,她便也不多言语。
静谧,在两人之间流动,直到来到城守府中。
14. 邪修
此刻的城守府中,热闹非凡。门口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往来仆役捧着食盒疾步穿行,不知道的过路人还以为府上要过什么节日。
庭院中,大摆宴席,而城守却不在主位。主位所坐之人正是启灵城来的玄机阁少阁主,柳虚白。
城守本欲让两位上仙都上坐,只是无论怎样劝说,桑照也不肯居于主位,说这不符合礼数。柳虚白与他相反,倒是很潇洒地坐在了主位。
城守又一次擦拭额角,偷眼觑着主位——本该端坐的玄机阁少阁主此刻醉得似截玉山倾颓,却是无人敢扶。
席间,唯一能劝阻柳虚白的桑照,只是泰然吃着餐食,姿态优雅,显得从容不迫,隽雅俊秀。
“桑仙师当真不上坐?”又一次询问。
桑照放下手中的玉箸,“礼法不可僭越。”他余光掠过主位时,唇角漾起轻笑——少阁主与上次见面时,并无不同,依旧是这般洒脱。
年轻修士望着渐冷的餐盘,在心中盘算着师妹何时能够回来。先前他已与云往传音,知道她已经送完还魂丹。
庭前朱漆门轰然打开。
林云往与范青督随仆人的指引来到席间,第一眼便看到醉得浑身无力,只得一只胳膊杵在案几支撑着脑袋的柳虚白。
云往正想去桑照旁边坐下,却见柳虚白忽地支起脖颈,踉跄地踩着满地的落英,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城守不必……今夜……我与她同宿。”酒气喷洒在云往耳畔,使得她眉头微蹙。
这味道并不好闻。
一旁的城守与陪同的官员面上有惶恐之色闪过,“这……不合适吧?”席上的几位仙人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而这之间又有什么因缘他们也一概不知。
“在下并无异议。”林云往的回答就像是惊雷在筵席上炸开,桌边的火烛也随她的话音而摇曳。
见周围之人皆是难以掩饰的惊诧,她立即意识到被误会了什么,解释道:“少阁主与我同样是女子,同住一室,有何不可?”
柳虚白不知从哪桌顺了一壶酒,重重地拍在城守面前,“喂,你们不会以为老娘是男的吧?”
“哪里,哪里……”
借两人争论之际,林云往抽回被攥得发痛的手腕,转身朝着向她而来的桑照走去。
“师兄,我回来了。”她的语气带着愉悦,毕竟是了却心事一件。
桑照将桌上的糕点推向林云往,“辛苦了,垫垫……”他还未说完,一旁的仆人适时地将桌上的餐盘拿了下去,换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柳虚白打量着金丝木所做的案几,上面还有宝石镶嵌。她斜睨着庭院中不合时令的鲜花,蓦然嗤笑出声,引得林云往侧目。
只见她说:“城守真是好雅趣。”
醉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官员,有些不怒自威在其中。她已然喝了许多酒,便难以察觉这话是挖苦,还是酒后调侃。
在场的官员有巴结之心,而柳虚白也有敲打之意。
这也算是另类的双向奔赴吧,云往腹诽道。
“少阁主谬赞。”城守的话音刚落,柳虚白忽将酒盏掷入花丛,惊得花丛中的麻雀四散飞去。
云往垂头望着眼前精致的餐盘与饭食,都是她此前没有见过的花样。
这穷奢极欲的府邸,究竟是要花费多少财力和人力所建。
这不该是一边陲小城的城守所能力及。
烂透了。
沉默,伴着地龙火道里炭块燃烧的噼啪声而消散。
这几位官员无不是八面玲珑之人,对视一笑,便知道怎么做了。
城守示意仆从换上新的酒壶,他也适时走上前去为柳虚白斟酒。他旁边的官员也分别走到林、桑、范三人桌前,向他们敬酒。
林云往正要出言婉拒,就听到范青督冷声说:“不喝。”
酒杯在温暖的烛火得照耀下却折射出冷光。
“我等此行肩负重任,不易饮酒。”她试图缓和再度凝滞的氛围,“若误了大事,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范青督眉间微蹙,被布条遮住的双眼有不解与疑惑。他此前未出过启灵城,自然不懂世间的错综复杂——强龙不压地头蛇。
不论他们四人实力如何强悍,城中阵法高悬,无形的手压在他们身上,修仙者大多空有灵力而无处可用。
双拳难敌四手,这道理她最清楚不过了。
林云往看向借着酒劲说实话的柳虚白,这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肆意莽撞。方才那番僭越之语裹着七分醉意,倒有十二分算计。
她指尖捻起一块糕点,目光细细丈量着飞檐斗拱的走向。真要有所动作,须得避开众人耳目徐徐图之。
只是,饮鸩止渴罢了,云往歇了心中的想法。
还是解决眼前事吧。
她将目光投向范青督,没想到这位镇域使也在偏头看着自己。云往坦然迎上那道目光,倒是他先偏过头去,面颊与耳尖泛起薄红。
林云往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两位大人来此是为?”
“擒人。”
云往不再多问,捉谁她心中已有答案。
筵席中并没有12名黄衣弟子,也并未感知到他们灵力波动,想必是回去了。
这般托大吗?那可是与传说中的人物战斗啊。
“我们四人,足矣。”范青督郑重地朝她点头。
林云往没忍住惊叫出声,“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飞快地用手捂住嘴巴,挪了些位置,靠近范青督,小声地询问:“我打魔尊,真的假的?”
她愤恨魔尊之前使村长爷爷昏迷不醒。仇要报,却不想做那扑火的流萤,更不愿成蚍蜉撼树的荒唐戏码。
莽夫挥剑斩流水,林云往不想这样。
在气血翻涌之际,更需要清醒与忍耐。年少时的流亡生活,教给她的是审时度势,但这不代表一味的妥协与软弱。
有时,凶猛的动物也会隐藏自己的爪牙,以为了更好捉住猎物。
只是范青督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云往靠近而产生微风吹动他的几根发丝,他后撤半步的动作轻得像枯叶坠地,偏生腰间玉佩的脆响泄漏了他的心事,“魔尊?吾等奉敕令追缉邪修。”
云往有些恍惚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看桑照正关切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师兄,你知道两位仙人此行的目的吗?”
桑照观察了一下周围,低声说:“为何这样问?难道不是……”话音未落,就见云往沉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与宗门报备此事时,也说了自己的猜想。按常理来说,此事滋大,断不会只派两人前来。那么,这个邪修便是真的邪修了。
难道,此事真是邪修所为?原本笃信的猜测也变得游移不定。
桑照不相信静吟宗与启灵城会放任魔尊胡作非为,祸乱人间。
宴会的后半程,林云往和桑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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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为心不在焉。两人皆是不同的思量,思路却奇迹般重合了。
此事不简。
一旁的柳虚白还在与城守谈笑风生,仿佛此前的不快从未有过。她也和盘托出了此行地目的,毕竟要是有城守的帮忙,这任务也会轻松许多,至少不会有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疏散百姓这差事少阁主可放心得交给我。”城守拍着胸脯保证。
没想到他如此积极,柳虚白嗤笑一声,“那便多谢大人了。”
今夜的月色甚美,只是看了这么久也腻了。
林云往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那几位官员还未阿谀奉承完。
他们也心知此事的话事人是谁,不是如木头般的范青督,也不是看起来在状况之外的云往和桑照。
虽然偶尔也有属于他们的奉承话,但大多注意力还是在柳虚白身上。
太过无聊。
柳虚白也打了个哈欠。
城守很知趣地说:“天色已晚,鄙人为诸位仙师准备好了下榻之地。”
范青督拒绝了,城守也不再劝说。
一出府门,柳虚白便没有骨头般靠在林云往身上,一胳膊搭住她的肩头,手也不老实,玩弄着云往的一缕头发。
酒味不好闻,这亲近的距离也让人不适,醉酒之人的身体也很沉重。
想着她今日喝了这么多酒,有不少是替自己与桑照挡的,林云往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将她推开。
“啪!”
又走了几步,云往还是没能忍下去,狠狠拍了柳虚白一下,警告她说,“不要动手动脚。”
“用缩地符回去吧。”桑照提议道。
“非也,非也。”柳虚白摇摇晃晃地起身,踉跄地向前走去,“行路,也是修行。不要什么都依靠外物。”
这话是正经之言,但很难将它联想到路都走不稳的人身上。
见她要摔在地上,林云往连忙拉住她的手腕,用巧劲儿将她抱起。
没想到比她高大半个头的人,竟这般轻巧。
“客栈离这里不远,算上符纸燃烧的时间,不如走回去。”
柳虚白双手环外云往脖颈处,还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颈。
“好香……好软……”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扔下去。”说要,威胁似的颠了颠她。
林云往不认为自己是个脾气暴躁之人,相反她相当平和不易动怒。但一对上柳虚白,便全盘崩溃了。她将此归为气场不合。
先前,她从未遇到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但她也承认,这位少阁主有能力也有手段。
桑照与范青督在两人身后走着。
也许是有着尴尬,桑照便找了个话头,“打算何时去捉拿邪修?”
“明早。”范青督的回答不带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丝毫没有考虑过明早柳虚白她能否醒酒。
桑照点头,“我与师妹会从旁助力的。”他有自己的思量,如今云往实战经验少,正好借此机会锻炼一番。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范青督与柳虚白,况且有这二位在,就不必担心云往师妹会受伤。
月光,投射出三人的影子。他们与阴影走过一户又一户的人家的门口。因门前所挂的灯笼,几人的影子时长时短,有几分和谐在其中。
向来冷淡的修真者嘴角有了些许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但,回到客栈,又有难事。
15. 抓捕
翌日清晨,林云往被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来气。
她身侧的人还沉睡着,大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全然不见昨日的闹腾劲儿。
她将自己身上的胳膊和腿小心翼翼地挪开。回忆起昨日这人无论如何都要与自己同住一屋。无论桑照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云往只好要换个屋子。
可被这无赖死死拉住衣角,十分不讲理地说自己头疼,要与云往同住才能好。
也许是堂堂玄机阁少阁主这般作风实在是丢启灵城的脸面,最终她被范青督武力镇压,拎着后颈把人薅走。
半夜,不知怎地她又摸进了云往的房里。
林云往实在受不住柳虚白的撒娇,这总会让她想起石溪村那些天真浪漫的孩童。加上今日实在劳累,又已是深夜,便没有狠心赶走她。
也许只是梦中呓语,“云往,你真的很像我的哥哥……”
“可我是女子。”她没有睡着,于是回应说。
床上突然多了个人,难以入睡是正常的。
“是说性格啦。”柳虚白翻身将头偏向云往,闷声说道:“你们都是……只要在你们面前恳求几句,便什么苦都会自己咽下。”
“我不是。”林云往声音轻得连自己都没有听见。
她没有询问只是见过一面,柳虚白就怎么能对自己下了定义。
只是,她的手掌轻轻落在柳虚白单薄的脊背上,就像她口中的的温柔、强大、富有怜悯之心的哥哥一样。
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窗外古柏忽坠松针如雨。
听到异响,林云往匆忙穿上外衣,见柳虚白还未醒,尝试叫了几声,依旧睡得很沉。
她只好从衣袖中拿出几张符纸,布置在床的周围,也算是保护她的一层屏障。
大堂之中,只有两人。
桑照与范青督还在端坐着,手边还有两碗白粥。
看见云往下了楼,桑照淡定地说:“不急,先吃了早餐再说。”
她接过桑照递过来的碗筷。
“柳姑娘还未醒。”她对柳虚白的称呼已从少阁主,变成了柳姑娘。一夜同床共枕,倒是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
她实在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人。
林云往还是固执地认为,她与这位少阁主命中犯冲,天生不合。
“既然不急,那便让她继续睡着吧。”云往吞下最后一口粥,说道。
桑照赞同,而范青督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看样子也是同意的。三人在大堂泰然自若地聊着天,大多时候是林云往说,桑照附和上几句,范青督点头。
林云往正说到酒楼新出的菜肴,忽听得门口传来窸窣响动。
“来了。”范青督与桑照手中的剑已发出轰鸣之声。
是提醒,也是警告。
原来,最先按耐不住的是那邪修。
大门轰然炸裂,碎木如雨水般纷纷落地。漫天尘屑中,黑袍人周身缠绕着血色符咒,十指指甲比得上刀锋的锐利。
已看不出什么人样,像是一团人形的黑气聚集成的。
“吼~好大的力气。”柳虚白也醒了,倚在二楼栏杆处看着热闹。
听见嘲讽,那人怒火更胜,“我这是生气了!”
剩下的半扇门板裹挟着腥风直扑面门,范青督剑未出鞘,反手将檀木桌掀起。桑照顺势甩出三张黄符,符纸遇风即燃,化作火焰撞向碎木。
“保护好自己。”
“注意安全。”
桑照与云往视线交汇的一瞬间,相互叮咛道。
林云往闪身至邪修身后,将给他致命一击。却化作黑气,连黑袍都掉落在地,围绕在几人周围,以便偷袭。
“装神弄鬼!”
若是几人合力,邪修必然是打不过的,眼下他打算逐一突破。
柿子专挑软的捏。
他先盯上的是重伤未愈的桑照。
锋利的指甲欲直戳桑照的心脏,可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灵气却让他不得已改变了方向,划向双目。
一柄长枪从二楼而降,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这枪,名为诸邪,专杀你这邪修!”
“不过是雕虫小技。”那人双掌拍地,黑血从地缝中冒出,像是要吞噬了几人似的。
桑照立即在空中画符,点点荧光没入黑血之中,阻止了生长的态势。
林云往也尝试火符,可惜收效甚微。
“桀桀桀桀……”
邪修发出怪声,几人心中暗道不妙。
黑血忽地幻化成骷髅,无论用何方法,都无法伤它们分毫。
“真是奇怪。”静吟宗偶尔会给弟子安排追杀邪修的任务,桑照也参加过几次,从未见过这样能力的邪修。
邪修,即是用杀人夺宝、强纳他人灵力的外道。其特点多是灵力的浑浊与身上背负的业障。
“呵呵,这可是我花了大力气制作的……今日,拼出个你死我活吧!”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是却隐去身形,藏在黑雾之中,想要趁其不备偷袭他们。
情况愈是复杂,他们四人愈是冷静。
“结局已然注定。”林云往将大半灵力汇聚在短剑之上,轻轻一挥,便斩断骷髅与地上黑血的连结。
骷髅身上的控制消失,它们便如脱缰的野马向黑雾中的人影奔去。
这就是因果。
“计划有变,抓活的。”如今看来,这邪修身上有太多迷雾。
范青督这话显然将他彻底激怒。
邪修身上的业障化作浊流,缠住执剑的手。
“昨日,便是你布下阵法戏耍我的!”
他听闻城中有仙人降临,想要逃跑。可是像是鬼打墙一样,无论怎样都是在原地,只有特定的方向才能走上几步。一夜摸索,才找到客栈前。
“看来镇域使并不明白围城必阙的道理。”林云往与柳虚白正欲帮忙,却见一柄剑虚空而出,直切邪修的双手。
此人反应不慢,快速与范青督拉开距离。可是,左手仍被砍断。
“不要负隅顽抗。”桑照近身,将定身符贴在他后背。
邪修转身用剩下的右手拉住桑照的手腕,黑气快速蔓延至桑照全身。
他未多思考,直接凝神取剑,斩断黑气。
“倒是一把好剑。只是,刚才你若直接砍了我的右手,你们此时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邪修伸出食指,黑气在上环绕,惊雷骤然降临。
桑照看见引雷术却是愣在原地
“小心!”林云往向桑照扑去,两人翻滚在一旁摔烂了的桌椅之中。
“桑照,你没事吧。”云往查看他有没有受伤,“是原来的暗伤还未好全吗?”她知道桑照是看到惊雷才愣住的,但此刻正要的是其他理由。
在范青督的掩护下,她扶着桑照远离惊雷落地之处。
“生死不论,我来担责。”柳虚白见有人受伤,枪尖直挑邪修的心脏处。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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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三人到了安全地带,这位即使鲜少外出也名声在外的天垣殿镇域使才发挥出真正实力。
他并指控制虚空召唤的神器,蓝光在剑尾闪过,发出清跃的剑鸣。
剑气划过他的手腕、脚腕……
密集的剑气逼得邪修连连后退,却撞上一柄冰凉的长枪。
退无可退了。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经脉皆断,手、脚血流如注。不禁,瘫倒在地。
“怪物,你们都是怪物!”正常人在他一套连招下,早就被吓得魂不守舍了。
还不等他继续说什么,便被柳虚白一脚踹翻,脚用力地踩向他受伤的手腕,漠然地看着他在地上嚎叫,“一个杀人炼尸的邪修,也有资格评价我们吗?”
“虽然你的术法从未见过,但还谈不上恐惧。况且,你这人实在令人恶心。”林云往默默补上温柔刀。
先阻止柳虚白动作的是桑照,“少阁主,可否给桑某个面子。”
他蹲下身子,将一张符纸贴在邪修的身上,上面的符咒融进他的身体里。“此为真话符,需要你知无不言,否则便会痛苦万分,你明白吗?”
桑照见他不言语,并未动怒,依旧温和地说:“那么,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邪修扭过头去,拒绝回答。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感受到钻心的疼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啃食他的肝脏,嘴角也被牵引,吐出真话,“马扬。”
“好的,第二个问题,你所用雷法是何人所授?”这个问题使在场的人无一不惊,谁都没有料到他如此坦诚地问出这个问题。
雷法是静吟宗前宗主的独门秘术。只是随着他身死,他一派也没落下去,这雷法也逐渐消失。
而他的死因,早已成了修仙界的禁忌。
林云往倒是不知其中的弯绕,但她知道桑照先前的不对劲皆是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惊雷。
“我不知道……好像突然就学会了。”在符咒面前,无人能说慌,见他面色无异,桑照了然。
他拍了拍自己沾上灰尘的衣角,起身朝柳虚白与范青督行礼,“感谢少阁主、镇域使能够给我询问的机会。”他将能控制邪修的母符交给柳虚白,“这是我的谢礼。”
“嗨呀。”眉眼飞扬的英气女子摆了摆手,说:“今日这一遭,我们几人便是朋友了,不必这么客气。”但她还是将真话符收下了。
虽然现在符咒普及,但复杂的符咒也是稀缺品,加之她不擅长画符,就更是缺少了。原本她是想武力解决,严刑逼供的,现在倒是方便许多。
柳虚白指尖一挑,腰牌便从范青督衣服上的锦带滑落。她将还带着体温的令牌抛向云往,“接着!”。
镂空的"启"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有了它,你就可以自由进出启灵城。”
“这般贵重……”她推脱说。
这几日她恶补修仙界的知识,虽说未全面了解,但也知晓启灵城除特定的时间外并不开放对外人的渠道。
“你尽管安心收下就好。要不是我未带着,哪里用得着他的。”说完她还狠狠瞪了范青督一眼。
这一幕,使得云往失笑出声。
最终,她还是收下了这礼物,并给予承诺,“我会好好保管的。待学有所成,我定当亲自前往启灵城,完璧归赵。”她也适当的开了一个玩笑。
范青督依然抱剑不言。
这几日,林云往已摸透他的性子了,不出言反对,就是赞同。
16. 还书
昨日离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今日又在街上看到闲逛的柳虚白。
晨雾尚未散尽的青石板街上,柳虚白着昨日那一袭红衣,奔向二人,挥手大喊:“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
两人微微颔首,他们确实也没想到还会在城中遇到她,以为昨日她便要回启灵城交差了。
等到了二人跟前,她解释说:“原本昨日就要回去复命,但身上带的银子不够赔偿掌柜的。”城守有帮忙赔付之意,只是用一贪官的钱财,她实在难以接受。
柳虚白看向自己的脚尖,“所以,现在情况就是范青督先带那名邪修回启灵城复命。我还要在这里停留一日,等人送钱过来。”
离宗匆忙,桑照身上的银两也不多,也就没有问还有多少钱未还上。
林云往则是想起静吟宗在此处的暗桩,那么,启灵城没有设下吗?但是她一外人,实在不合适问出这个问题,于是咽下了关于暗桩的疑问。
一时,沉默萦绕在三人身旁。
待有人开口说话,柳虚白已在地上蹭出一小洼坑。
“师兄与我要去藏书馆还书,你可要与我们同去?”
柳虚白想着也无事可做,便欣然同往。
可三人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藏书馆的大门紧闭。
林云往三人踏上石阶,鎏金门钉随着叩击声泛起涟漪,第三声叩响的尾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更显响亮,却仍不见有人开门。
“也许是有什么事,我们改日再来。”等待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门内有什么动静,林云往心想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不急于这一时还书。
催促他们早日回宗门的师尊又四处游历去了,所以他们也多了些时日。
最关键的是她还没想好如何与村长爷爷说。
就在几人转身要走之际,门突然开了,一个极瘦极白的女子走了出来,行礼说道:“主人邀您一叙。”
云往也来过几次藏书馆,但还是第一次来后院。
后院算不上大,但很是别致。路皆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旁种有翠竹、梅树、海棠树。
但这但是个尴尬的时节,梅花早已落败,海棠还未开花,院中只有翠竹点缀。不过,随着春风,竹叶沙沙作响,倒是别有意趣。
馆主踱步至廊檐下,斑驳竹影映衬在他月白的衣袂之上,给素白的服饰增添了几分花样。“再过半月,西府海棠该是盛放之时了。”他抬手别来枯枝,“届时还望与诸位共赏海棠。”
云往颔首浅笑,算是应答。
在晨光的照耀下,鹅卵石小路更显圆滑。她随其步入内室。
桑、柳二人正欲紧随其后,却被婢女拦下,她垂首福身,语气却显得冷硬,“贵客见谅,主人与林姑娘有要事相商,还请二位留步”
林云往回首之时,给了桑照一个无须担心的眼神。
“偏厅已备好点心茶水,还望两位客人赏脸。”婢女不卑不亢地侧身,“这边请。”
见二人去了偏厅,云往才回过头去,略带些打趣之意,说:“府中只有馆主与一位婢女,不觉得冷清吗?”
“此话怎讲?林姑娘看了院中美景,也想住进来吗?”
听了这称呼,她眉头一挑,刚刚果然没有听错那婢女称呼自己为林姑娘。
借着侧首避光的动作掩去眼中锐色,她可从未在此人面前讲过自己姓甚名谁。
云往嘴角的笑意更盛,“哪里的话,刚才所问不过是玩笑而已。若馆主介意,小女在此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海涵。”
穿过珠帘,便是主厅。
桌上已备好茶水与点心,摆放的香炉里面异常干净,未有一丝香灰。
“既然是玩笑,那你我都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家中还有两仆人,今日去集市采买。”他望向窗户外的太阳,“估计今日是遇不到了。”
“有缘自会相见。”
馆主端起紫砂壶,倒了七分满,浓郁的茶香充盈在屋中,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原该初见时便通姓名,实在失礼。”他举起茶盏,向林云往敬茶,杯沿停在他唇下三寸,眸光穿过袅袅茶雾,“江宴池,塞北人士。”
云往手中茶盏轻轻一颤,“林云往,亦是来自塞北。”
斜阳将竹影投在青砖地上,像是谁用心勾勒一般。
“光顾着闲谈,倒是忘记了正事。”林云往从袖中拿出《魔尊仙修恋爱记》放在桌上,“今日前来叨扰,是为还书。”
江宴池喝茶的动作一顿,“小友竟已阅毕?”
见林云往点头,又问,“不知有何感想?”
“意淫太多。”她毫不留情地回答,云往指尖划过书脊的磨损,“温和些说,是个荒唐梦。”
“啊……”面前之人不禁惊呼出声,执壶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壶嘴溢出的茶汤在桌上甚是引人注意。
她抬眼望向馆主,眼神里带着审视,“江馆主可曾读过?”
在她锐利的目光中,江宴池承认了,“馆中书籍,我都翻阅过。”
“那您有何感想?”她继续追问。
“……我记不清了。”江馆主忽的掩唇轻咳起来。
林云往为他斟茶,只是茶汤渐凉。“不过倒是写得情真意切,读完使我心中酸涩。在感情描写方面,算是佳作。”说完,含笑地望着他。
好一会儿,咳嗽声才停下。
“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见解。”他温柔地抚摸着书封,脸上有眷恋之意,与他之前声称的记不清,相差甚远。
“你与这本书有缘,我想将它赠与你。”江宴池将话本推过案几时,桌上的一枚干枯的紫罗兰书签滑落,他捡了起来,放在书上,一并给了她。
林云往连连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心愿。倘若放在你那里,也许只是话本,放在我这里只会变成灰烬。”
听他这样说,林云往只好收下。
回忆着两人的对话,不好的猜想笼罩在心头。可是,听柳虚白所言,那名邪修已然交代自己偷学了魔族秘术,并交出了写有魔族术法的典籍。
加之,结界并未破损,魔族依旧处于被封印的状态。
据史海记载,魔尊早已身陨。
世上不会再有魔尊出现。
仅凭那还魂丹生效和林云往心中的一点猜想,自然是无人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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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之人是旧事的亲历者吗?
先前的试探已花费了云往太多心力,但还是疑问重重,眉宇间不免有些许的烦躁。
她正欲说些什么,偏厅方向忽然传来桑照与柳虚白争执声。
“在下先行告辞了。”她想去偏厅看看桑、柳二人间发生了什么。
云往已转身离去,听见江宴池在身后说,“小友可曾见过月下竹影,甚美。”
出了大门,林云往面上还带有几分凝重。
“抱歉,我看你一人去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柳虚疾步追上云往,“桑道友总说我要相信你,……我心下不服,才起了争执。”
“原是我行事欠妥……”她的指尖勾住剑鞘,看起来有十分的愧意。
云往轻轻摇头,说道:“并非是因此事。我也知你心系我的安危。还书而已,早已还完,不过与人多闲谈片刻。”
她嘴唇微动,还有一些话想说。只是身侧两人,一个是启灵城之人,一个对启明仙尊发放的调查文书深信不疑。
质疑之语如千斤重石坠在喉间,终究化作唇边一缕雾气,消散在渐起的山岚中。
见云往没因此事生气,她又恢复了先前活泛的模样。
在暮色里,林云往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柳虚白。
斜飞入鬓的丹凤眼似浸在寒星里的墨玉,眼尾处却藏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当她凝眸时宛若霜刃出鞘,偏那睫羽轻颤,又抖落三分春水潋滟。
也许正是这双眼睛才显得她如此英气。
云往越看越觉得她的样貌有些眼熟。
不过,性格倒是有趣。
原先以为,她是个潇洒英朗的人,现在看来倒是很是活泼俏皮,这二者有细微的差别。
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月下酣饮、醉意朦胧的样子,哑然失笑,总归都是她。
暮色将垂之际,天边忽有剑气破云。
林云往凝眸望去,见那点光芒转瞬化作青衫猎猎的身影。
“我原本还想带你四处逛逛,体会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但似乎有些迟了。”
来人是范青督,腰封悬着的绣金铜钱纹锦囊随御剑之势晃荡不休,生生将仙人踏月的清冷搅碎。
“怎么是你?”柳虚白退后半步,指着他说。看样子很不希望他来。
范青督按落剑诀时,腰间荷包里的银两撞击声不止。
“奉启明仙尊法旨。”一如昨日般冷若冰霜。
其他人都不愿接这丢脸的差事,范青督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不愿意再跑一趟。但实在无人愿意来,启明仙尊无语,便勒令与柳虚白一同接了任务的范青督前来。
“倘若是别人来,还能宽泛几日,让我和你同游。”柳虚白贴在云往耳边说,“但是这位镇域使来,想都不要想。”
范青督对此恍若未闻,他正垂眸掂量钱袋的分量。启明城中的归藏楼有五百卷兵书,他都熟读,其中经典甚至能倒背如流。
兵书与修行贯穿于他的一生,倒教他把“人情”二字认作是世间最无用的冗余。
只是此刻山风卷着柳虚白的抱怨掠过耳际,他忽地顿住——回想起此次任务,他已有诸多破例。
17. 离别 学会说再见 与朋友分别
这次真的要分别了,林云往与桑照目送他们御剑离开。
暮云浸透剑鸣的余韵时,最后一缕夕阳照在柳虚白与范青督飞扬的剑穗上。
明媚的少女挥舞着双手,大喊:“一定要来启灵城找我!我们一直等着你的!”
林云往的应答被晚风吹散,她仰头望着天际渐淡的流光。
只是几日相处,结下的情谊却深厚,如今分别有了些不舍之情。
“她似乎很喜欢你。”玄机阁少阁主外向的性格人尽皆知,但这般热情还是头一次。
大概是因为自己像她哥哥,云往没有说出这个答案,只是说:“我知道。”
“再望下去,怕是要把云海盯出窟窿。”他轻抚腰间的代表静吟宗浥尘尊者亲传弟子的玉佩,纹样与林云往所佩戴的相同,这是两人为同门师兄妹的证明。
桑照暗忖道:师妹在修仙界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是这般光风霁月,实乃幸事。
他悄悄在一旁阖目合掌,在心中虔诚祈祷林云往修仙之途一切顺遂,最起码少些断崖绝壁,多些柳暗花明。诚然,修仙需要磨难,太过平稳难以走远。
修行需淬火方能成器,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也有私心在的。
桑照希望林云往快乐、健康、自由。
况且……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仅凭师妹现在的意志足够她走向所有修仙者的最终目标——大道得成。
他坚信。
那座城池在范青督眼底凝成半干墨点。
“早化作芥子大小了。”柳虚白见范青督仍不断回头张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早干嘛去了,看不见人了才殷勤。”
“说不准,她以为你讨厌她呢。”
范青督仍如寒松立崖般纹丝不动,丝毫不受她言语的影响。
柳少阁主眼睛一转,不知有了什么坏心思。
等柳虚白回过神来时,范青督已先她一大截了。
“等我我!”她加快御剑飞行的速度,追了上去那青衣,“你莫非是对云往姑娘一见钟情?”
“并非一见,也非钟情。”只是看见林云往时,便会觉得悲伤与欣喜,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感情。
柳虚白回忆起启明仙尊殿中那窥天镜——那人素衣执伞穿过满城烟。
她瞥见对方袖中玉牌寒光微闪,反窥阵法正在令牌内流转,这是他们此刻心照不宣的秘密。
忍不住叹息一声。
少阁主看着云海尽头若隐若现的仙尊殿飞檐,突然希望那些落在令牌上的窥视,都化作镜中虚花。
“倘若仙尊问起,我便说你将令牌给了自己心仪的姑娘。”
“好。”
两人已是共犯。
山道石阶蜿蜒入渐浓的夜色。
二人回到石溪村中,大多人家都熄灯睡觉了,只有寥寥无几几乎人家还点着灯,灯光透过窗户,给予了路边一点光亮。
林云往让桑照先回去休息。
她踩着零星光斑走向村东头——那是村长窗前漏出的橙黄,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小团暖雾。
云往在村长家门口踟蹰不前。
门扉后传来枯叶般的咳嗽声,她指尖刚触及铜环又蓦地缩回。
“爷爷,您睡下了吗?”
苍老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咳咳……还没有,你进来吧。”烟袋锅磕在陶土盆上的闷响惊破了沉寂,支摘窗推开半扇,浓白烟雾裹着陈年艾草味涌出来。
她两日不曾回来了,原以为村长会先责骂自己一番,小时候自己与阿生贪玩很晚才回家,总是会被村长痛骂一顿。
但没想到爷爷又重新拾起了抽烟的坏毛病。
老人试图藏匿许久未用的烟杆,可这满屋的烟味还是将他彻底暴露。
“爷爷,你不是答应我不抽烟了吗?”她夺过那柄包浆的黄铜烟杆。
“您病后身体一直算不得好……”原本打好的离别腹稿,见到真人都忘在脑后,只剩下关切。
直到村长保证再也不抽烟,她才停止了絮叨,转而去想怎么和爷爷说她将要去静吟宗之事。
"我......"喉间鲠着半句"静吟宗",却叫檐角滑落的月光浇得冰凉。
十载相伴淬炼出的默契——果然未及开口,老人已从她眼底读出了未尽之言。
夜灯忽起,卷起昨日的旧事。
自村长醒来便觉得林云往心中有事。
正巧,这几日云往不在家,他想借此机会将事情问明了。
杨素月的狼毫已悬在宣纸上方半寸。墨汁坠落的瞬间,窗外忽然传来竹帚扫过青石板的沙沙声——是村长在佯装打扫村中的道路,第三次“恰巧”晃到她屋子窗下。
她想着前几次去看村长假装不经意般提起“修仙”之事,试探他的态度,怕是引起老人的注意了。
“素月啊。”老人突然用烟杆叩响窗棂,惊得砚台里晃出一圈涟漪,“昨儿灶王爷托梦,说咱们村要出只金凤凰。”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故意不接村长的话茬,“金凤凰这词太敏感了,您还是少往外说这个词的好。”
她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小声说:“再说了,咱们村哪个不是这金凤凰。”故意偏转了话题。
却不想他直截了当地问:“云丫头是要去修仙界吗?”
她不敢给予肯定的答复。毕竟村长的孙子之前说是要去修仙界寻找父母后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咳咳,你们两个丫头心思细……但也逃不过老头子我的法眼。”
“是去静吟宗。”她望向桌上自己写的静吟二字,但并未完全吐露真相,“见桑仙长说......说云往根骨难得。”
老者心中想:去修仙界的名门正派好啊,能护住她,也能教给她保命的本事,不要像那浑小子那样……
杨素月看着面前这位老人,嘴上说着好啊,手却在颤抖,忽然明白为何林云往这般坦诚的人也说不出口告别的话。
太像了……老人受不起两次相同的打击。
她记得老人当时的神情——像是目睹雏鸟初次振翅的老雀,既骄傲又惶恐。
银白胡须在月光下泛起涟漪:“素月怕我忧心,早同我分说了。”
“年轻人总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何必拘于这一小小村庄,蹉跎在我这个老头子身边。”这话是真心话。
村长前几日就想说与她听,只是和云往一样,都不知如何开口。
村长咔嚓一声撅断烟杆,断裂处渗出陈年松香,像道愈合多年的旧伤,也像是决绝意志地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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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几岁,我想做便做,哪里会像你这样犹豫不决。这一点还是阿生比较像我,你看他说走就走了。”村长爷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了宽慰彼此的话。
阿生出走之事,已经不会困住他了,他也希望不会困住云往。
“我……”林云往张了张嘴,欲开口,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心中放心不下我,可我尚且有自理能力,那用得这样忧虑。”村长最喜欢她身上的重情义,可眼下却不想这三个字将她困住了。
林云往与他的位置不同,心中所想也是不同的。
爷爷如今年迈,身边却没人陪伴与照顾,终是有些不便这是林云往所顾虑的。
村长将她视作即将离巢却不舍的鸟儿,但终会离开。还不如趁眼下自己身体还算硬朗,还能让她放心地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要像你的名字。”村长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云往云往,当如流云自在。”
夜风卷起褪色的劝诫,在林云往攥紧的指缝里沙沙作响。
她终于说出一直哽在喉间的半句"静吟宗"。
“是个好去处呢。看桑仙长的模样……便知道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我的孙女真是厉害。”老人骄傲地笑出了声,这笑声惊醒了檐下的鸟雀,也平复了林云往心中的酸涩。
但他并没有严格要求林云往,“若是觉得有趣,就好好学;若是倦了,便回来,没人笑你的。”
云往忽然俯身抱住佝偻的老人,就像是小时候自己每次遇到挫折,总要在爷爷这里寻求安慰一样。
“爷爷在,莫怕。”
静谧的时光在两人身上流淌。
二人聊了许多,大多是林云往与阿生小时候的糗事。
今日招猫,明日逗狗。
林云往才惊觉自己小时候如此令人不省心,“我明明记得我小时候很乖的。”
是的,她确实是个乖小孩,毕竟那时身体里是心智二十多岁的灵魂的,自然没有寻常孩童身上的贪玩。
每次都是被四处惹事的阿生牵连。但她耳根子实在软,只要阿生说几句软话,她便全然不记得被牵连挨骂的事了。
她仔细回忆当时自己的想法,应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已是深夜,老人脸上也有了倦色。
还是问出了那个他难以启口的问题。
“何时启程?”
“明日申时。”
老人望着瓦檐间漏下的月光,“晌午给你们备些饯行酒菜。”
“明日要去梵音寺一趟。”林云往急急截住话头。
昏睡不醒的老人们都去过这里,这里该是明日的最后一程。
但最终她咽下拒绝的话,“明日我们会尽力赶回来的。”
回到自己的院中,云往蜷缩在藤椅里,终究没能将哽咽锁在喉间。
那簌簌滚落的泪珠里,浸着即将离别的苦涩,酿着暮色染白青丝的酸楚,凝着柴门空悬的寒露,还是洇开岁月碾过皱纹的裂痕?
溪水潺潺声自夜色深处涌来,裹挟着十年前那个走投无路的春夜,静静流向山外更辽阔的星河。
林云往待稍微恢复了些精神,便向村口走去,今夜还有个鸿门宴要去赴呢。
18. 寺庙
林云往回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东方出现了一抹橘红,光团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扩大。
她眼下的鸦青很是明显,她夜里将整个藏书馆翻了一遍,都不见一个人影。
怀里还揣着那奇怪的馆主留给自己的信,字迹歪七扭八。在昨夜的月光下,辨认得十分困难。
正欲推开院门,发现桑照正靠在墙边小憩,发间与衣服上都沾上了露水,看样子已经等候许久。
“师兄?”林云往靠近他,轻轻地呼唤道。
听见有人唤他,桑照如梦初醒,眼神中还有一丝迷茫之色,清了清嗓子,“云往师妹。”
林云往推着他进了门,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煮姜茶吃。“《启示录》第一卷有载,”她切着生姜,晨雾中药味与辛辣的味道混合,倒是令人精神一振,“修仙者虽能以灵力御寒,却非金刚不坏之躯。”
这几日虽然她繁忙,但夜以继日,挤出时间桑照给她的书都读完了。其他书只能说是囫囵吞枣,但这本《启示录》却读的最熟,如今也能从中抽出几条来压自己这位师兄了。
桑照坐在桌旁,手里捧着个冒着氤氲热气的瓷碗,原本冻僵的全身也在姜茶的温暖下渐渐回暖。
他没有过问林云往去了何处。两人虽是师兄妹的关系,可认识的时间不过一月有余,要想让彼此掏心掏肺,是不可能的。
青年修士的食指划过碗沿,况且他自己也有秘密,也并非完全坦诚相待。只是当下,还是希望林云往能多信任自己一些。
他摩挲着碗壁残留的余温。
“昨夜,我去了藏书馆。”林云往的声音打破寂静,她倚在门框上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淡金轮廓。
她把昨日与江宴池的谈话简单讲述,当提到魔界封印的猜想时,桑照手中的瓷碗"咔"地磕在木桌上。
“你又用自己的共鸣能力了!”桑照脸色一变,声音陡然升高,是他难得的失态,“灵台可还刺痛?神识有没有滞涩?”
抵在云往额头的指尖在颤抖,诉说着他的不安。
自探查过她识海,发现灵台破损,桑师兄的整颗心就扑在这问题上了。连之前制定的修炼计划都推翻重做,唯恐灵台的破损变得严重。
师尊催促两人早日回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林云往轻轻推开他的手,摇头说自己无事。
桑照见她无恙,才稍微放心,有了心思去思考她刚才的话,“确实是个怪人。”
“但启明仙尊亲证的封印绝无疏漏。”他说这话时正俯身收拾两个瓷碗,垂落的发丝掩住了他的双眼。那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令他声线不自觉地染上信徒般的笃定,“因为他高山景行、怀瑾握瑜、心怀天下、璞玉浑金……”
林云往耐心听完一大串的溢美之词,眉头微蹙,桑照似乎很是信任这位仙首,转而说:“明日我去读读仙尊的传记。”
桑照洗碗的手一顿,“我并不反对你因自己的猜想去查这件事。”
“只是……这件事需要你学有所成之后。”修仙界虽处起步阶段,但其中弯绕不少。
在调查的过程中,也会遇到其他人或者事情,她需要拥有自保的能力。
他拿出手帕擦干手上的水渍,青竹的纹样在他指尖一闪而过,脸上又有了往日温煦的笑意,语气却有两分责备,“总这般仰仗共鸣之术,若遇上不解善恶、只知屠戮的邪物......”
“我明白,”林云往应答,“我真明白的,师兄。”
她如此依赖共鸣能力的原因有二,一是此事她力量弱小,二是因为迄今为止她的共鸣能力从未出错。
第二点,是最主要的原因。
善意与恶意不在表皮,而在其骨肉。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她感知到美好的人,都竭力给予羸弱的她帮助,关心、爱护她,就像是面前的桑照一样。
“请相信我。”
二人稍作休整,便动身前往梵音寺。
换下粗布衣裳,租了架马车,倒像寻常富户家的兄妹。
两人计划以普通人的身份去梵音寺。
马车算不上稳,林云往头上的衔珠步摇随着銮铃清脆的声响而颤动。
她掀开侧窗车帘的一角,檀香混着松柏气息漫进车厢。不远处的朱墙之中,钟鼓二楼相对而立,飞檐如翼。
“这是云澜国四大皇家寺院之一。”这全赖于朔风城独特的地理位置。
林云望着渐近的庙宇,“听闻这里香火鼎盛,但我不曾来过,也不知内部是何样的。”她放下帷裳,“想必是雕梁画栋。”
桑照正闭目养神,听她说完,微微颔首。
她还欲说些什么。
老车夫"吁"地勒住缰绳,将她的话打断,“两位,寺庙就在前面了。”
林云甩开桑照欲搀的手,沉着脸跳下马车。青石甬道上脚步声急促,灵巧的少女经过乌木门槛便不见了踪迹。
桑照搓了搓悬在半空的手,不好意思地朝门口的僧人讪笑,“家妹顽劣,今日带她来寺庙是为父母祈福,不曾想路上起了争执。”
他拿出一沉甸甸的钱囊,“不知捐香火的地方在何处?”
“主殿南侧。”僧人低眉合掌,年深日久的檀香从褪色袈裟里渗出。
桑照正欲道谢,老僧不知从何处召来一小沙弥。年长的僧人叮嘱:“追上前面那位身着藕粉衣裳的女施主,为她引路。”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僧衣洗得泛白,乖巧地答应:“是,师父。”
他望着小沙弥追去的方向眯了眯眼。这倒与两人商量的对策殊途同归——他借着捐香火与知客僧探口风,林云正借机探查寺中蹊跷。
“你要带我去哪里?”林云忽然驻足,“我身上可没有带着银两,捐不了香火钱。”对自己还要演这娇蛮戏她十分头痛,依照她的性格,并不想使人为难。
“带您去主殿。近日山匪流窜,上月还有香客在藏经阁后墙遇袭。施主一人独行,恐有危险。”
云往打量着四周,十分纳闷,这般冷清,可不像传闻中的香火鼎盛的样子。
“喂,小沙弥,寺中这般清冷,难不成这里许愿并不灵验?”
年幼的僧人不在意她的冒犯,回答:“心诚则灵。”
她说不出更加过分的话,引他生气离去。只好将自己一人行动的想法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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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搁置。
远处桑照的身影消失在藏经阁转角。林云猛地捂住脸,哽咽从指缝渗出,“我父母昏迷不醒,但我问起哥哥来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得来佛祖面前求个心安。”
“阿弥陀佛。”即使年龄尚小,他的眼神中已有悲悯之色。
“我一朋友帮我打听到,城西陈员外家老母昏厥三日,来这儿供了长明灯就醒了。”她指尖在颤抖,“小师父当真没听过?”
未曾想,面前的僧人只是摇头,“佛门不问俗缘。”
小沙弥的话,像是四两拨千斤。他顺着林云往的话说,却没有回答林云往真正想要的答案。
“好了好了。”她摆了摆手,“不可说就算了,带我去买香去。”
云往拿出自己的荷包,“我才不用我哥哥的钱呢,我要用自己的钱。”
“寺中的香无需银两。”
“好了——是捐香火钱。”刚刚的脆弱仿佛黄粱一梦,她又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模样。
“施主,这边请。”
小沙弥递来三支线香,香灰簌簌落在她的掌心。
主殿佛像垂目含笑,林云将线香举过头顶,面上只有正色,不再有演出来的娇憨。
她,诚心祈祷,为长眠地下的父母,为迟暮之年的爷爷,为不知所踪的阿生,为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林云往在心中不禁失笑,自己真是贪心,希望每个人都好。
“信女贪妄……愿佛祖慈悲……”她以额触地。
小沙弥正站在她不远处,在铜磬声里,默默添了块消灾延寿的牌位。
大殿外的古银杏高傲地矗立着,不难想秋日合该是怎样壮丽的景色。林云往倚着朱漆廊柱,耳畔梵钟余韵渐散。
寺院重地,有层层阵法压制。袖中暗藏的传音符箓始终毫无反应,金粉似的阳光落在她紧攥的指节上,洇出一层薄汗。
“小师父,那边是什么地方?”小沙弥仍陪着她,无论她如何劝导,他都不肯离开。
“那是禅房。”
“还未问过你的法号。”林云往也疲于伪装,好声好气地与他说话。
“我名为观南,还未得号。”观南双手合十,腕间佛珠随动作轻响,“待明岁受了大戒,便有法号了。”
两人在殿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获得的信息倒是比之前刻意试探多了许多。
有心栽树树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贵寺倒是清净得紧。”这半个时辰里,只过去了十个人。
“原是因着……”少年突然噤声,他不知是否要继续说下去,但想着今早那位的做派,也不像是想要低调行事的,“今晨有贵客莅临,师父亲去山门相迎,只许佛缘深厚者入寺。”
“他的眼缘便是佛缘吗?”林云往无意冒犯,只是很是不解。
观南略微提高了些声量,“那可是觉慧大师。”
云往望着少年骤然生辉的眉眼,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觉慧大师的故事,于是问:“你呢,你要成为第二个觉慧大师。”
“不识本心,学法无益。”
“我只需要成为我。”
观南应答。
19. 解签
观南正随着林云往朝禅房处张望,见到来人,匆忙合掌行礼,“了舟师兄。”
来人轻轻颔首,“女施主,主持邀您去藏经阁解签。”
“可我……”她欲拒绝。
“桑施主也在那里。”
林云往吞下拒绝的话。蹲下身子,从袖中掏出一包麦芽糖。她一直在想有什么能送给小沙弥的,忽然摸到袖中时常哄村中孩童的糖果,心想这正合适。
她强硬地将糖塞进他的手中,“这是谢礼。”也是歉礼。
说罢,转身与了舟一同去了藏经阁。
大门随沉稳的僧人的动作打开,藏经阁中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檀香飘来。
藏经阁中,不只有桑照和觉慧大师,还有萧知常以及一位未曾见过的女子。
竹帘之内,觉慧正为白衣女子解签,那人的帷帽垂落在胸前。随看不清脸庞,但也可窥见几分不凡。
萧知常的大半注意力都在里间,连袖口被茶渍湿都浑然不觉。
林云往走到桑照旁边,“师兄,常公子。”
锦衣公子直到听见她的声音,才蓦然回神,恍若大梦初醒。
“林姑娘,你来了。”他眼神里闪过尴尬之色,很快又被一贯的散漫所代替。
桑照将他身侧的凳子往外移动了些,方便林云往坐下。
正欲给她倒茶,手摸上茶壶时,却发现原本的茶水已经凉了,了舟适时上前换成新的茶水。
声音隐隐约约从屋内传来,听得并不真切。
“此事求谋运限通,今时不与旧时同。”大师沉吟片刻,“施主所求之事时运已至。”
“但新旧更迭间暗藏变数,施主仍需……”
本就听得模糊,再加上林云往的注意力也被桑照夺了去,她完全听不见里面在说些什么了。
桑照正向她展示自己抽到的签文。
掘井人逢雨,回头路已虹。
林云往正要细看签文,忽见竹帘轻卷。白衣女子帷帽垂纱微动,面庞仍未流出半分。
她向云往投来一瞥——素纱如烟波浮动,半掩的轮廓转瞬间又隐入阴影。
林云往起身,抱拳说道:“在下林云往,塞北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的帷帽微倾,压低了声音说:“萍絮无根之人,何劳记取名姓。”
这回答引得林云往莞尔一笑,并未追问。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还来不及细想,便被觉慧大师唤了进去。
“林施主未曾抽签。”觉慧递来竹筒。
在竹签相击清响中,林云往抽出支空签,“看来佛祖嫌我心意不诚。”
“诸法皆空。”他又将竹筒推了过来。
林云往顺从地又抽了一签文,心想抽只吉签讨个彩头也是不错的。
端正的小楷写在竹签之上:铁舟载雪过焚城,新火原在此城中。
她眉头微蹙,“这算是吉签吗?这''铁''与''火''听着凶险。”
觉慧接过签文,宽慰她说:“施主不必拘泥吉与凶。”
“吉凶本如阴阳双鱼。铁为庚金,雪乃壬水,火作丙丁——金生水而水克火,火熔金而复相成。这形成循环相克之势。”
林云往点头称是,“原来此签还可以如此解吗?我的见识还是浅薄,还以为是说前路不顺。”
“或是会遇到险境,但终会转危为安。”
“多谢。”云往见她不再说话,欲转身离去。
觉慧大师在她身后合十垂目,“因果轮转,自有明镜高悬。”
林云往回首望向他。他却并不解释,“去吧,你的朋友正在等你。”
待她回到外屋,只剩下桑照一人了。
“师兄,我们走吧。”
屋外,日头升的正高。
她在心中计算着回到石溪村的时辰,发现正合适,于是乎眉间不自觉地带上了点点喜意,“此刻启程,正赶得及。”
到了寺门口,却被一僧人拦下。
“两位施主,请留步。贵人有话托小僧转达:梵音寺既承龙脉香火,自当如菩提无垢。”
“他日若见,还望共叙今日佛前茶。”
能让持皇家度牒的僧人低眉传讯者,普天之下唯三人耳。
路上的氛围显得沉闷,车辙在石板路上碾出断续的闷响。
桑照率先打破沉默,抿唇道:“抱歉,新妈妈不报,实非君子所为……”
林云往闻言整理衣摆的指尖微顿,侧首看他,“不必道歉,他身份敏感,我自是理解的。”
第一面,她便觉察这位常公子身份不简,况且按照他的化名与行事作风不像是想隐瞒自己身份的样子。
“不过,此事算是解决了吧。”檀木车壁沁着凉意,她向后靠去,面露疲色,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怎么能算是解决了呢。只是依照萧知常的留言,梵音寺不能再查下去了。
她与桑照虽是奉宗门师命来查此事,但启灵城与静吟宗前几日便将此事定性:邪修偷习禁书,对常人作用搜神之术,终身监禁。
更况且仙盟有规定,不得无由干涉人间事宜,两人眼下并无凭据继续查下去。
林云往很快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转而研究起两人的签文。
“师兄,觉慧大师如何解你的?”她摸着竹签,回想起在离开时她想要放回竹筒之中,却被拦下。
“他只说了四个字:破除你执。”
破除你执。
林云往在舌尖反复咀嚼这四个字。
“倒是简单明了。”
她想说的话哽在她的喉咙,林云往不知道是否要借此开口询问桑照的心事。
望着桑照深邃的双眸,云往还是没能问出口——静吟宗前宗主究竟是谁?那时发生了什么?可否与我说说?
自捉拿邪修时,见识到他所用的雷法,桑照就变得不对劲。她仍然记得那时桑照煞白的脸色与无神的眼睛。
而这几日也不见有好转,仿佛一直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只能偶尔才能勉强扯出笑容,其余时间都在神游。
林云往也试图从有关静吟宗的书籍中寻找答案,非但没有任何关于当年变故的记载,甚至连前任宗主的姓名都被彻底抹去。只说,现任宗主宁化是已是第二任。
一路无言。
桑照透过马车的侧窗望着掠过的风景,只是却不达眼底。那些本该消逝的紫电残影却在他眼底生了根,并愈发清晰——邪修掌中跃动的雷光虽如不强,却与前宗主一脉相承的术法。
而林云往借着书页翻转的簌簌声,投以关切的目光。
看书看得累了,她也看向窗外,视线中逐渐出现那熟悉的钟楼。
“到了。”
她心里有些酸涩。
一方面是不舍,另一方面是不确定的未来。
林云往向来钟情那些清澈见底的人心,偏好那些能望见结局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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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会让她感到心安。
这份对确定性的执着,从记事起就深植于她的骨血之中。
可是,穿越以后,还未有什么东西是她能够牢牢的握在手中的。
桑照安慰的话语打断了她的出神,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不必忧虑,静吟宗中的大家……都很好相处。”察觉到林云往的不安,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桑照反而安慰起她来。
“我知道。”林云往将齿间的苦涩吞下,“静吟宗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她以一种轻松的姿态,垫着脚尖,摸了一下桑照的头,“理解我这些时日我担忧你的心情了吧。”
说完,便不理会愣在原地的桑照,装作大人一般背手离开。她心里觉得松快,终于将不知怎样开口的话,说了出去。
临近村长的院落,林云往心跳如鼓,想着要给爷爷一个惊喜,飞快地掀开门帘,振声说道:“爷爷,我准时回来了!”
不曾想,屋里有一大群人。村长并不在屋中,炕上围坐着八九个熟人。
“呃……各位叔伯婶娘安好。”林云往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可仔细去看,人群中还有一个今日早晨才打过照面的人,正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常……萧公子?”两个姓氏在她嘴里打了个转儿,最终吐出了个四不像的字。
桑照此时也到了门口,惊讶不已。
“云丫头回来啦。”
刘婶强硬地将两人拉进屋内,“怎么还站在屋外?”
“你认识素月的哥哥?”
“有过一面之缘。”林云往说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回答。
看屋中几位婶子的表情,这人显然已将几位哄得心花怒放。
立柜上摆着印有京城老字号红戳的礼盒,萧知常含笑立在阴影里,月白锦袍下摆沾着泥渍,倒真像个为妹妹奔走的寻常兄长——若是没有腰间的龙纹玉佩就更像了。
“你不知道,素月姑娘的哥哥在京城做官……”
林云往心惊肉跳地听着刘婶对萧知常的赞美之词,怕她开了个不好的玩笑,便犯了杀头的重罪。
刘婶往她手里塞了块精致的糕点,“萧公子应承帮咱们弄户契呢!到底是京城当差的……”
户契?京城当差?
林云往被糕点呛住,咳嗽不止。
一时屋中的人都看向她。
她连连摆手,“不妨事,只是被呛住了。”
“喝点茶水顺顺。”转而又夸赞起萧知常来,大家的文化水平不高,也不识得几个大字,夸赞的话不过是几句话来回说,但看这位贵客的模样,颇为受用。
也不怪村中的人一个劲儿捧着他。单说那副皮囊,就已非池中之物,更不必说皮囊之下有更为重要的东西——权力。
他也是抓住了大多人的命脉。
村中正值总角的孩童日渐增多,偏杨素月终究是留不住的西席。为着童子开蒙的前程,亦不愿教这外来的姑娘被村塾绊住终身,谋取城中户契之事早已成了乡民心照不宣的要务。更遑论那方寸黄纸背后,还系着能教人安身立命的薄田——春种秋收的指望,全在这张契书里了。
萧知常,贵为太子,来这一小小村庄笼络人心的缘由云往也猜出一二。
林云往望向杨素月的草庐。
恩威并施的帝王权术,这位坊间传闻不学无术的草包太子,倒是学了十成十。
20. 身份
人多的空间里,空气就显得稀薄。
林云往猝然觉得呼吸不畅,有什么在挤压她的胸膛,压榨出胸腔内最后一缕空气。于是起身出去透气,却被刘婶拦下了,“你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
“突然想起还未收拾行囊。”
她的话被打断,“素月和村长见你一直没有回来,早就去帮你收拾着呢。”
“那我过去看看。”林云往飞快地掀开门帘,一溜烟跑回自己的院落。
杨素月和爷爷正在为她忙碌,两人脚边已经有了两个大包袱。
“我回来啦。”她倚着门框轻笑,尾音散在春日暖洋洋的阳光里,“实在带不了这么多东西的。”
“欢迎回来。”杨素月依然身着今日清晨那袭白衣,只是没有帏帽相配。
村长正半蹲着收拾行囊,闻声要起身,看样子颇为费力,摇摇晃晃地要跌倒。林云往眼疾手快搀扶住他,担心地询问:“爷爷你还好吧?”
伸出的手却被轻轻拂开,村长带着些许的嗔怪说:“你啊,关心则乱,我只是腿蹲麻了。”
见素月欲言又止的模样,村长知趣的要离开,“包袱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他们将饭做得怎么样了。”或许是是腿麻了的原因,他走路有着一瘸一拐,远不像他之前走路带风的模样。
望向他的背影,林云往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了担忧。
“云往……我……”杨素月想开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视线在空中相撞。杨素月望着对方眼底晃动的暖光,忽觉鼻尖发酸,待要掩饰,却被林云往骤然绽放的笑靥惹得失笑出声。
林云往的嘴角咧开的角度很大。而杨素月笑得更是夸张,伏倒在桌旁。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所有的愧疚、疑问,都烟消云散。
待喘息渐平,杨素月正拿出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眼角的泪水。
一人,不请自来。
折扇挑开竹帘,没由得让人心头一紧。
林云往旋身将素月护至身后。
“林姑娘,孤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么紧张做甚?”萧知常依然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做派,慵懒散漫,说的话也有几分漫不经心。
“您今日倒是有了些京城口音了。”
林云往身后的杨素月安抚地拍着她别在背后的手。
“是太子殿下有求于我。”在这位尊贵的殿下面前,杨素月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眼神中的柔和之色也尽数消失。
“若我——”她稍微停顿,“不愿意,您又能如何?”
今日,萧知常突然与她一同归村的行为,确实让杨素月有些措手不及,但眼下自己也冷静下来,认真分析后,她已掌握最有用的筹码。
“殿下,带一具尸体回去复命,难以交差吧?”
“非也,”萧知常眉头微挑,面上是难得的正经之色,“此番是为投诚,而非威逼。”他指尖夹了十几张户契,递给林云往。
素手未动分毫。
世间从无空手得月之事。
再者说,这局棋的棋眼本不在她。林云往向来不喜欢为她人做决定。她所要做的,只是支持朋友的决定,并将事后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见她不接,萧知常一转手腕,将户契收了起来。
“孤自当亲奉于石溪父老。”他的话语十分诚恳,“再者说,他们本就是云澜国的子民,以此相挟,非君子所为。”
君子?
呵,君子会拿他人性命要挟吗?那户契换而言之,是石溪村的身家性命。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
见目的未成,他又转了话锋。“即使不为了我,素月姑娘也要怜惜这苍生。国师府五年无人坐镇,司礼监的星盘便空了五年,云澜国未有预险之能,其间折损的,何止千数?”
自梵音寺窥见杨素月仓皇离去遮掩自己身份时,林云往便已成局中一棋子。
探子早已探清二人的朋友关系。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五年而已,向来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弟子就与人结下这般深厚的情谊。
石溪村村民的户契只不过是另一步棋子,他真正的目的在这儿。
他要在这人最想藏锋的挚友面前,剖开那道结痂的旧伤。再以苍生为锁,扣牢这柄的利刃。
但林云往眸中未有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看向自己的朋友,尊重她的意志。
“三个月前,令舅吞没云州赈银时,饿殍何止盈野?”杨素月的眼神发冷,“您,又是以各种身份站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的?”
她所寄去提醒的书信,石沉大海。
没有用上的信件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然前些天,便不会被萧知常找上门来。
五年来,她每日都在设想回到京城的情景,这对她来说已成梦魇。
春祠、夏礿、秋尝、冬烝。四时祭祀,她熟悉每一个步骤。
而她还要做的是为上位者占卜吉凶。然后,亲眼目睹上位者因猜疑,所犯下的杀孽。
及笄后,第一次,为皇帝卜卦,她便失去了自己的师父,使陈家满门忠烈被杀害。
杨素月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午夜梦回时,是否会做梦,是否会怕已死的人入梦。
她是帮凶,是刽子手。
每日,只能依靠屋中长燃的安神香入睡。
林云往敏锐地捕捉到杨素月肩头细微的战栗,掌心稳稳托住她发凉的手肘,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过去,令她安心。
“且容我准备月余,自当如约返京。”她的声音很是平静。
“届时孤在承天阁设洗尘宴。”杨素月离开国师府的缘由,在她消失那日就定好了。
新任国师虽天赋异禀,奈何年龄尚小,某日静坐观星台时,自觉对红尘百态体悟不深,难与天地众生共鸣。沉吟三昼夜,终是向圣上呈递《请愿疏》,以“不食人间烟火,何以承天接地”为由,恳请入世修行。
翌日青衫白马出京城,自此踏遍九州巷陌,亲历稼穑商贾。
此美谈已遍布京城的大街小巷。
五载已过,如今也走了后续。
木门恰在此时被叩响,侍者刻意压低的声音穿透门扉,“桑仙君在外面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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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桑照见萧知常久去未回,便来寻找。
他不过略加思忖便寻到此处。石溪村中,萧知常只会去两个地方,要么是杨素月的草庐,要么是云往师妹的院落。他不过走了几步,就见太子殿下的内侍守在门口。
“来得倒是时候。”
“原想厚颜讨林姑娘一盏践行茶,可看这光景……”萧知常回头冲林云往一笑,“便不惹两位姑娘生厌了。”
他推门离开了,户契不知何时放在了桌上。
“抱歉,好好的送别宴……”杨素月的额头轻抵云往的肩窝,“有些事,我一早便想和你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我之间,从来不需''对不住''三字。”她轻轻抚过素月的脊背,有安慰之意,“你真决定要回京城了吗?”
“是的,我去意已决。”她本就知晓会有今日,能有五年的宁静生活,并结交了朋友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杨素月直起身子,发间的步摇撞出泠泠清响。她将寓意着平安的卦签塞入云往的手心。
昨晚,她为自己的挚友卜卦。只是,接连几次卦签都算不上好。她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不顾喉间的血气翻涌,直到卜出好签。
“你在静音宗,记得时常给我写信,就寄到国师府就好。”
“别为我们操心,等石溪村最后几户安顿好,我才会回去。”
杨素月攥着林云往的袖角,话说得又急又碎,像是要把后半辈子的话都提前说完。
她早已将云往视为知己,又比她年长几岁,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姐姐的位置上了。
忽然想起她被国师府选中,离家那年,母亲的小腹微微隆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如今也该和云往一般年纪了。
十三岁那年,她被定为国师继承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亲信。她偷偷托人回乡打听,却只寻到一座杂草丛生的空宅。师父用戒尺敲着她掌心说:“缘分断了,就别强求。”
其实她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她的父母在她被接走后,就连夜搬了家。
但林云往与当时的她不同。
杨素月坚定地说:“我是你的退路。”
她不像师父一般痴傻,全身心地信任皇帝,她暗中发展了自己的人,为自己或者是朋友能留下一条退路。
杨素月这神伤的模样,让林云往想起了自己与她的初见。她也是这幅模样,甚至也是一袭白衣,不过那时她身上还带有不少血迹。
伤感而又寂寞,坐在岸边。
她忽然用指节蹭了蹭杨素月冰凉的脸颊,“不要哭丧着脸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向你保证,你我会再次相见。”
她摆出发誓的手势。
“再者说了,谁要敢欺负你——”林云往突然拔出佩剑,在原地挽了个剑花,“我御剑去京城把那些混账揍得嵌进砖缝里抠都抠不出来。”
她素来谨小慎微,是把十成话藏七分的人。如今,倒是为自己的朋友破例一回。
杨素月忽然想起自己屋前种下的翠竹,无论春夏秋冬,都是那般挺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誓。
21. 博弈
桑照邀萧知常在周边的林中散步,“殿下可愿移步?”
旁边的侍者刚想阻止,便被自家主子呵退。
萧知常的左手虚搭在侍者的佩剑之上,“桑仙长于孤有再造之恩,这般霁月清风的人物,”剑身入鞘时铮然作响,“何须设防?”
侍者只好退下,暗中腹议:殿下,您半柱香前才威胁了人家师妹呢,现在不得小心一些。
两人一同漫步在乡间小路,桑照与他介绍这几日从林云往口中听说的石溪村的故事。
“……他们奔波许久,才寻到这叛军不敢踏足的‘地方’。”
萧知常心不在焉地听着,见他说完,感慨道:“真是可怜。不过,仙长绕着弯说这许多,莫不是怕孤为难那些贫民。”他将手中的折扇收起,轻轻敲打自己的手心,等待桑照的回答。
“众生皆苦。”桑照也不再绕弯子,“还望殿下莫再添新愁。”
尊贵的太子殿下向他展示自己的双手,冷笑一声,“为难?孤何曾为难过过他们。他们所求的户契,也是我弄来的。仙长误会,真令人伤心。”他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他背着手,闲庭信步,不顾愣在原地的桑照。
忽地,转过身来。
“身居高位者,所见所求皆为一个‘大’字。天地为枰时,哪顾得上棋盘角落一粒沙子。”萧知常说这话时,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像在把玩江山一般。
他这话更是令桑照不解,“若连沙子都容不下,这棋盘怕是要崩了。”
他的语气平和,并无质疑的意思,只是表达自己的疑问,却让面前之人变了脸色。
锦衣男子轻笑,“桑仙长可知晓?”
他凑近桑照,脸上的嘲弄之意更甚,“棋盘崩了自有匠人重制,倒是这砂砾——”他轻轻拍去桑照肩上的灰尘,“最易硌了执棋人的眼。”
桑照还欲继续争辩,忽闻头顶传来枯枝断裂声。他旋身将太子推向一旁的瞬间,剑锋已削下一树干。
玄甲暗卫倒挂在另一枝头。
“好剑法!”闷笑声自萧知常唇齿间溢出,“只是桑仙长太过草木皆兵,这人不过是孤的暗卫而已。”
他打了个响指,那人便消失在林间。
“轻功很是了得吧,并不比静吟宗的御剑之术差多少。”他的语气像是别有意味,又像是单纯打趣。
桑照依旧是浅笑温润的模样,但气势上未输半分,“殿下既知我宗御剑术……”
“也知静吟宗护短。”萧知常截住话头,忽然正经了神色。
炊烟里突然飘来唤桑照用膳的乡音。
修士退后半步作揖告辞,“静吟宗门规:弟子不入尘世棋局。”他转身时春衫鼓荡如波,“更不做——”
“卒子。
两人的交锋终是萧知常败下阵来,他摆了摆手,冲桑照即将消失的背影,喊道:“便依仙长,这是最后一次。”
这次交谈,桑照的目的很是明显。静吟宗之人不参与人间事宜。这是皇室给的承诺,也是身为太子的自己必须遵守的准则。
他此前故意将静吟宗拉入棋局之事,已引起他们的不快。
萧知常想到那封阅后即焚的信件,喃喃道:“可不是孤要将你们拉入这混水。”
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他才挥手,给了暗处的人信号。刚刚消失的玄甲暗卫又出现在他身侧,萧知常讥讽说,“你们修仙之人真是可怕。”
要是林云往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这暗卫正是那日出现在茶馆的“医师”。
“桑照可是公认的好脾气了。你要是连他这柄‘君子剑’都惧怕,也不要想借修仙界这把‘嗜血刀’了。”年轻修士倚靠在一树旁,指尖转悠着一手串,袖口有着明显的剑痕。
他轻轻摸过破损的衣袖,这话当然是唬这位人间的太子殿下的。此次,明显动了桑照的逆鳞,令他起了杀意。
萧知常将另一手串扔了过去。
“还不是你们安排的。”语言上,萧知常并不相让,如今合作已然结束,双方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自己也不再处于弱势,受人调遣。
两串木串相撞,荡起轻微的灵力波动。一傀儡似有感召从另一方向奔来,肩上还扛着一具尸体。修士轻点自己身上的衣裳,转眼间,便穿到死尸身上。
“您那忠心耿耿的影卫,已将''太子怒斩近侍''的密信传到宫中了。”
我知道,他在心中回答。
可是密信中写的是,太子触怒仙君,近侍被暴怒之下的仙君所杀。想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此行,很是特殊,他需要全须全尾地暴露在父皇面前,才能打消他的疑心病,让他安心。
就连他借刀杀人,也在那人的掌握之下。
这又何妨?父皇的年岁渐长,心力不足,一些人、一些事,总会不可避免的偏向年轻的他。而他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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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要做的不过是表现得更为蠢笨。
“合作愉快。”修士退入渐起的风中,腕间木串声响如金戈交错,木傀儡也随之退去。
萧知常冷脸掠过这具尸体。如今,他已扼杀所有不可控,并制造出自己的优势。
他折了一枝刚刚抽芽的柳条,然后在手中碾碎。汁液浸染他的手掌,掌心变得黏腻。真正的棋手,喜爱在光影交界处落子。
一直在树林边缘守着的侍从,见萧知常出来,小跑到他身边,低眉听他的吩咐。
他之前见桑照已回到村里,而太子迟迟没有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见到真人,他才放下心。
“殿下。”他单膝点地时,瞥见萧知常正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而面前之人的华美衣裳沾上了他熟悉的血腥味。
“今日启程回京,你记得把林中的尸体处理干净。”面前的侍从是母后亲自为他培养,他全身心的信任。
晚间,豪华宫殿的案牍之上就多了一份密保。
“蠢货。”帝王屈指弹开密报,在空荡的大殿之中留下一声脆响。
一旁服侍的太监低眉垂眼,见怪不怪的将密奏捡起,放在另一边。
这声蠢货,不是父亲训诫幼子的怒其不争,亦非君王申饬臣工的雷霆雨露。是竞争者对不自量力的其他竞争者的嘲弄。
二人,似乎并无多少父子之情,在皇位面前,只剩下你死我活。
但皇帝还是感慨自己的心软,毕竟还未找到长生之法,这人还是要留下的,只是绝不能对自己产生威胁。
如今想来,这太子也令他很满意。
够怂、也蠢,有些小心思,但可以被轻易看透。有点儿势力,也不成气候。
“安福,所寻的丹药可有着落?”
“炼丹房倒是得了一药方,现在还在试药。”昨日,刚死了十名药人,脑中浮现他们惨死的模样,晓是冷情冷肺的大太监安福也有些不忍。
可帝王不会在乎这些。
“告诉那群废物,再炼不出真丹的话,也不用什么药人了,他们自己试!”
安福躬身退出大殿,喉间的叹息也被吞咽下去,只有恭敬地一声,“是,陛下。”
史载:文帝春秋既高,终日沉迷炼丹之术。案牍朱批渐疏,然虽精力驰衰、目昏手颤,犹自紧握玉玺不放。东宫年逾弱冠,本可监国,却终日纵情山水,醉卧章台。
国危矣。
22. 启程
石溪村与遥远的京城相比,自然是不够热闹与繁华的。但是与那沉寂着如同死了人的宫墙之内相比,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屋中,刘婶笑得合不拢嘴。她在林云往身旁不住的笑着,粗糙的手掌时不时拍在林云往膝头,看样子很是激动。
今日双喜临门。这户契盼了五六年总算是到手了,更别说还能看着村里出个修仙的娃娃——在她眼里,那可是要腾云驾雾当神仙的好差事。
方才。
林云往翻看着手中的户契,却发现最底下压着折叠着的一打房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寻求意见般的望向杨素月。
案前杨素月正蘸墨写着什么,狼毫扫过宣纸沙沙作响。她头也没抬,“给大伙分了吧。”如今已是合作关系,便不用处处提防了。
杨素月先前已看过户契后才交给林云往,其中夹了房契的事她自然是知晓的。权当萧知常替她还这些年吃百家饭的情。横竖来说,那人的钱匣子,抽几张纸片算不得什么。
“素月,”林云往走到她身边,说道,“你不欠我们什么的。在你来之前,村中未有一个孩童识字。”她害怕包括她在内的一群人成了杨素月围困的枷锁。
杨素月来石溪村之时,他们的日子还没有如今这么好过,整日为明日能够有口吃的而操劳,自然没有能力送孩子去城中的学堂。
“不要将我想得那么好。我开学堂不过是为自己找些事做,不至于成了一废人。”杨素月将写满暗桩的纸条塞进对方袖袋,“若遇到过不去的坎,可来这几个地方。”
五年前投河时她本是真想死的,偏被这实心眼的村姑捞起来。这不代表她没有自保的手段与能力。当时,她只是觉得厌倦了。
木门忽地咣当响。
刘婶探进半个身子,催促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收拾行李。饭都要熟了,先来吃饭。”
林云往趁机把契纸推过去,冲杨素月努嘴。冷清人儿难得露出窘色。她的性子很淡,除了村里的孩子与林云往来,她鲜少和他人来往。大多时日的交往是学堂中孩子的父母给她送肉或者蔬菜。
但无论如何,因她才得到的东西,应有她来承情。
林云往看着在人群中奔走的杨素月,眼中含笑。
今天的村长爷爷倒是很沉默,没有了往日的絮叨。她转头望向身侧的爷爷,询问道:“您也要搬到城里吗?”
她没有询问今日沉闷的缘由,因为她心里明白。
“有一人留下,我也留下。”他知道,不可能有人留下。若单凭户契,怕是要走空半个村;可要是添上杨姑娘分的房契,大伙都要去城里的。
村长不再执着等待阿生的来信,也不再执着等他回来。
他想: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过去。眼下至少让活着的人,安心。
“村里人想走想留都随他们,但你记着——”村长爷爷拉住林云往的手,“我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
桑照踏着饭香入院,进了屋,两个桌上已上了两道凉菜。见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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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那桌的小孩欢欣鼓舞,“仙人来了!能揭锅盖喽!”
从地窖里,村长也难得地拿出几坛子酒,为两人践行。
依依惜别之意,顺着酒香在屋中游荡,却不见悲伤之意。那一刻,她由衷地感谢素月与萧知常。
村长爷爷先举起陶碗,数只碗一同被举起,陶碗相碰叮当响,不知谁的酒泼湿了桑照的袖口,大家轰笑,你说我,我说你。
林云往借着碗沿遮掩只沾了沾唇,瞥见桑照的耳尖通红。
“不要喝那么多!”
屋中,笑声更盛,桑照的耳朵更红。
趁着屋中正热闹,林云往悄声拿了一坛酒,放在桃树之下。她感受到与桃夭还有着微弱的联系,她很是心安。
不愿意给我送别啊,她在心中轻叹。
花瓣聚集,在她发间幻化成一木簪。
“谢谢,我很喜欢。”
桃夭仍未露面。
如今,石溪村旁的池塘冰面全都化开了,不似桑照刚来那时河面封冻,冰上覆雪。今日,水面被春风吹得波光粼粼,既照不清故人的眉眼,也照不清来时的道路,一味的向前、向前……水纹追着云影,昼夜不息地奔往春水尽头。
石溪村,不远处。
两个人一直看着,直到亲眼目睹林、桑二人的启程。
“回去吧,都看不见人影了。”一人说,“既然是你妹妹,为何不到明处说话?”
另一人不言语,他怀中揣着签文,正是来自梵音寺。
23. 山上
静吟宗的主峰名为问天峰,巍峨耸立,直插云霄。
欲入山门者,需踏过一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方能抵达山腰,那里才是静吟宗真正的入口。
这是静吟宗弟子的必经之路,每人总归要走过一回的。林云往抬头望向似乎无穷无尽的石阶,也心中没有畏惧之意,步伐稳健地向上走着。
她明白,无论石阶多么延长无边,终有走完的一日。
更何况,她身旁还有桑照为伴。
这是林云往第二次来静吟宗,境况与之前相比大为不同。
“师妹,小心些。”静吟宗常年覆雪,石阶也难免湿滑。
先前,桑照已经誊写了一份静吟宗概况给她。如今见了实物,仍不厌其烦地为她介绍。
“这便是静吟宗的主峰,峰顶矗立着主殿,时常在其中议事,我们故称之为议事大殿。”他指着远方,“那里就是山腰了,也是这石阶的尽头。外门弟子的居所便在此处,戒律堂与任务阁也设于此。”
他又比划起两旁的侧峰。
“左边那座名为静属山,其中有内门弟子的居所,还有藏书阁与药房。”
“右边则名为坐忘峰,是宗主、各位长老、阁主、堂主居住的地方。”
“而坐忘峰之右,则是论剑峰,设有演武场、修行楼、千计塔。”
漫长的攀登之路因他的声音而不再单调。
不知不觉间,便快到了半山腰。
此时,圆月与几颗孤星挂在枝头。风吹过,卷携着早已落下的雪花,细碎着,流动着,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宗门旁,写着静吟宗三个大字的奇石很是瞩目。
只是,两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奇石旁的身影所牵引,月白色的衣裳,折射着清冷的月光,像是下一秒便要乘风去天上的仙人。
“师尊!”桑照看清那人的是谁,忍不住喊道。这次任务,他先前虽与浥尘打了一个照面,可那时他眼盲耳聋,并未见到真切的人。
林云往反应得比他慢上一拍,在他之后,轻声说:“师尊。”
今夜,仿若久别重逢。
面前之人只是轻笑,点头应下,“比我预想中慢了一些。”
桑照红了脸,略带歉意地说:“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他难以启齿是因为自己低估了酒的烈度,喝了一口就有些醉了,不得不作休整后才出发。
“随我来。”浥尘转身,朝议事大殿走去。
原来,几位长老与掌事早已在殿中静候二人。
涌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正欲开口抱怨,只是目光触及身旁的女子,立刻噤声。
殿中,唯有涌云、鸣岐是熟悉的面孔。
意识到这一点,林云往迅速低下头,与桑照一同恭敬行礼。
“弟子桑照,”
“弟子林云往,见过诸位尊者、掌事。”
坐在正中央的女子微微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她正是静吟宗宗主,宁化。当年顶替前任宗主之位时,外界与静吟宗内部质疑声不绝于耳。然而,近二十载过去,曾经的质疑早已化为赞誉。如今,人人称颂她为修仙界的翘楚,是未受天音点拨而觉醒的第一人。
宁化,似乎已然成为一种精神图腾,鼓舞着修仙者踏上修仙之路,象征着非接受天音指引的修仙者所能到达的极限。
更何况,天音上一次现世,已是六十年前。人们对天音包括天音选中的觉醒者的崇拜也逐渐淡去。
一同淡忘的,还有沾染着血液的土地。
桑照和林云往起身后,恭敬地站在一旁,目光低垂。殿内气氛肃穆,几位长老和掌事也各自端坐,神情凝重。
“恭喜你们平安归来。”宁化的语气很是平淡,“此次任务,你们辛苦了,完成得很出色。”
她的语气只有在“平安归来”四个字上稍有波动,仿佛这四个字承载着难以言说的分量。
宁化的手轻轻一挥,一卷宗随即浮现在两人眼前,“兹经启灵城、时知宗、静吟宗三方共审裁定。”
卷宗上写道:朔风城出现的邪修,其所掌握的邪术“搜神术”乃是偶然得到的禁书所学。所幸,因其力量尚弱,未造成大规模影响,但已引发人界与修仙界的恐慌。此前,该邪修杀害无辜百姓30人,以炼邪气,杀人偿命,故判处死刑。然而,其身上仍存在记忆断带的异常状况,现暂囚于启灵城思过崖,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刑。
“此事现已全权交给启明城负责。”鸣岐适时在旁补充道。
“你们的任务已经终了。”宁化一锤定音。
她转而看向林云往,“你该开始正式的修行了,已着鸣岐座下弟子白洗砚从旁辅佐。”这并非是静音宗招纳新弟子的时间,自然没有什么准备好的带新师兄或者师姐。
只是考虑到,桑照与林云往二人男女有别,加之浥尘座下并无女弟子,白洗砚便主动请缨接了这个差事。
浥尘轻咳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什么。
宁化拧起眉来,“我没忘。”
这位宗主外表冷若冰霜,内里更是个直爽之人。
她的语调决然而又清越,“吾,静音宗宗主及诸位长老、掌事,在此见证,林云往即日起入浥尘尊者门下,承教化之责,奉师门之恩。”
议事大殿地面的阵法纹路缓缓延伸,冲破了议事大殿,最终回笼在浥尘与林云往脚下。
浥尘走到林云往面前,抬起食指轻点她眉心,金色的光芒顺着他指尖进入林云往的识海。
就像是暖流,一点一点浸润着修补着她灵台中的裂痕,一直以来承受着的痛苦也减轻了几分。
约莫半盏茶功夫,他收回手,掌心已托着一枚金灿灿的圆珠。
“此物能温养灵台,于你大有裨益。”他将珠子往前送了送。
“多谢师尊。”林云往单膝跪地,双手接过珠子时,膝盖隔着布料触到青石板沁凉的寒意。这凉意和掌中灵珠的温度如出一辙。
春风,自窗棂吹了进来,也会将这消息越过重重山峦带往这片大地的每一处。
两人会成为师徒,是命中注定的事,如同昼夜交替般不可违逆,似山海倾覆亦不能移。
这就是不可更改、不可躲避的命运啊。
“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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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早些休息罢。桑照,你留下。”
出了殿门,林云往却沉重起来。她并非傻子,怎会读不懂宗主的意思,况且已经是明示了。
邪修之事已了,不要再查。
目光触及到青松下的人影,蓦然回神。
他手中的伞沿抬起半寸,露出清俊的眉眼。
“周……师兄?”她快走了几步,周衡衍打着油纸伞迎了过来。
“雪夜难行,我来引你去居所。”他将伞微微朝着林云往的方向倾斜。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纸伞之上,发出轻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声响。
林云往下意识地拒绝,“不必劳烦周师兄了,我还要在这里等我师兄出来。”
“这原是白师姐的差事。”他抿唇一笑,其中参杂着几分无奈,“只是她今夜有要事须处理,脱不开身,只得托付与我。若不能亲眼见你安顿,明日我怕是要挨训了。”
他意有所指的望向议事大殿,“更何况,桑师兄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
听他这样说,林云往只好与他同行。
周衡衍身上有松针的味道,也许是在树下站得久了,沾染上了。
路上,周衡衍偶尔为她介绍周围的情况。他所说的,桑照大多都已经说与她讲过了。但是林云往没有拂了面子,仍是认真听着。
忽然,他顿住脚步,指向远处灰蒙蒙的塔影。
“那是千计塔,里头有三千幻境,专给弟子训练之用,无论是锻炼体术还是磨练心性,都是极好的。”
千计塔,乃静吟宗宝物,是其成立之初,启明仙尊所赠。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件。
林云往垂下眼睫嗯了声,见她并无惊喜之意,周衡衍心中了然。
“这些...桑师兄都说过了罢?”周衡衍加快了脚步,配合她的步伐。
“我师兄确实已说过了。”林云往微微颔首。
周衡衍轻笑一声,“早该想到的,他素来周全。”
即使这么遥远的距离,这千计塔仍是如此巍峨耸立,像是要划破天空。
周衡衍余光瞥见少女专注仰望塔尖的侧脸,忽然抬脚踩向结冰的石板。玄色靴面在冰面上重重一滑,宽袖带起的气流惊落青松上的积雪。
林云往几乎是本能地攥住他手腕,掌心触到的不似活人温度,倒像握了团雪。她指尖颤了颤,却仍抓得稳当。
“当心。”等周衡衍端正了身子,林云往飞快地撤回了自己的手,指腹还残留着刺骨的凉意。
“让师妹见笑了。”他浅笑出声,平添了几分人气。
云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夜,麻烦周师兄了。”
“你我既然是师兄妹,便谈不上麻烦二字。”周衡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中的兴味也被掩饰得很好,“不知你对这千计塔有何感受?”
“确实如你们所言的精致。”她转过头去,有些不解地询问,“今夜雪天路滑,为何不用缩地符?”
周衡衍不作解释,而是说:“今日,桑照师兄会被罚于闭关洞反思一月。”
“原因是——”
24. 受罚
“桑师兄被罚,是因连用五道缩地符。”
周衡衍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修仙之人,不可过度依赖外物。天地再大,仍需双脚去丈量;天地再阔,仍需用心去感受。修士若仗着符咒取巧,如何锤炼道心?”
“桑师兄的天资只能算是中等,理应更加勤奋修行。”
桑照在亲传弟子中算不上出挑,乃至内门弟子中也算不得顶尖。
可对方偏偏成了十三位亲传弟子之一。
云往直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看得周衡衍莫名有些底气不足。
她向来不喜争执,素来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但这次不一样,面前之人说得是自己的师兄,是石溪村一行给她莫大帮助与陪伴的人。
“倘若,修行若是只凭一两张符纸就断定一人修行态度不端,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云往忍了许久,还是出言驳斥了他。
在与桑照相处的时日里,她清楚地知道桑照对待修行是何等的认真,甚至达到了苛刻的地步。
“我并非说他不勤勉。”周衡衍干巴巴地回应,但也算是巧妙地偏移了话头。
林云往不理会他的反驳,全身心都已扑在桑照会不会受处罚上了,“桑师兄用符咒全是为了我,并非主观想借用外力,不思修行。”
“我要回去,看看能不能替他求情。”林云往斩钉截铁地转身,向原路跑去。
二人先前留下的脚印被新雪覆盖,又在新雪上踩出新的脚印。
周衡衍追上前去,横身拦住她说:“此事,在你二人回来之前就已有定论。你这般作为,将静吟宗的规矩又放在何处?只要是‘其情可悯’,就可以轻轻揭过了吗?”
“我并无此意。”林云往固执地与他对望,“只是其中缘由,想与宗主说明。若要受罚,我与他合该一起受才是。”
林云往又一次冲出他的伞下,只剩下他拦住去路的手空悬。
雪下得很大,很快将她的黑发染白。
周衡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再次追了上去,那把伞又搭在林云往头上,“我与你同去。”
他意识到先前言失,与自己在外的“君子”形象有些不符,于是想要补救一二。
林云往仍不言语,向前奔跑,愤恨此前手中没拿几张缩地符。
但周衡衍仍在一旁劝说:“林师妹,宗主最不喜人求情,恐怕会适得其反。”话语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雪折射着月光,像轻纱,又似寒光。
待她跑回议事大殿时,桑照已经从殿门出来。
“师兄!”她扑到桑照身上,“我这就和宗主说明你为何频繁使用缩地府,算是为了——”
最后一个字,被抵在唇边的食指打断。
“这确实有我私心在的。”桑照依然那般温和,轻轻拂去她衣袖与发间的白雪,“是该罚的。”
他这话并非扯谎,是确有其事。
在他使用符咒时,看到林云往亮晶晶的眼神,他想,能否会借此为契机,让云往师妹对修仙提起兴趣。
周衡衍打破了这温情的氛围,“桑师兄,如果我没记错,宗主要求的是即刻起进入闭关洞反思一个月。”
他在宗门中人气很高,即使在戒律堂也有关系不错的同门,对于惩罚的内容,他比桑照本人还要先知晓。
“是啊,那烦请周师弟将云往送至住所。”桑照冲石阶下打着伞的周衡衍一笑,又叮嘱林云往道:“我不在的一个月,你遇难事可找白洗砚师姐,她为人正直和善,定会帮你。”
“去吧。”
他轻轻推了一下林云往的肩膀,自己也转身朝着闭关洞的方向走去。
桑照并未撑伞,一人在雪中留下一行足迹。
他走了不久,雪水融化粘在衣摆处,林云往在思考这是否也是修行的一种,切身体味春夏秋冬,而不动用灵力使得雪水不沾衣摆。
林云往望着风雪尽头,直到那人影完全消失在雪幕里,才眨了眨发涩的眼睛。
“让周师兄久等了。”她转身时,发现纸伞已悄悄遮住自己半边身子。
两人又在雪中漫步,周衡衍手中的纸伞依然不自觉地偏向林云往。
但话语只剩下客套。
“我此前言失,师妹勿怪。”
“周师兄言重了,倒是累得师兄沾了寒气。”林云往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想起那双冰凉的手。
她的指尖被冻得微红,又将手缩到衣袖之中。
二人虚与委蛇之中,掺杂着两分真心。周衡衍愈发觉得林云往这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颇为有趣,而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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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却隐隐察觉此人深不可测,暗忖日后相处时须得存三分戒备。
周衡衍忽地停下脚步,与她介绍说:“这里是白师姐的熔金院。”
“那边是我所居住的博见院,你若有什么不懂,可来问我。
“敢问桑师兄……”桑照是静吟宗中她最熟悉的人,自然也最想知道他住在何处。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说到道:“这里便是你往后的居所,可要为它起个名字?”也许是风雪太大,他没有听清林云往的话。
在周衡衍提出取名这一话头时,她便想好要给自己的院子取什么名字了。
就叫青霭吧,她在心中回答。
“师妹可想好叫什么了?明日我去找人做块牌匾。”
“青霭。”藏在心间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些许的雀跃。
周衡衍沉思片刻,问道:“可是取自‘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中的青霭二字。”
“正是。”不过两人都想到同一句诗,倒是令她有些吃惊。
或是因着自己名字中带了“云”这一字,在众多诗作中她偏爱描写云的,每遇到必誊抄背诵。古往今来,她可以说已经描写云的作品,背上半数有余。
那么,周衡衍又是为何想到这句诗呢?是因为他的博学?
察觉到林云往探究的眼神,周衡衍微微转头,柔和一笑,“但是承我师尊的光,昨日为他抄录诗集,才能使今日你我心意相通。”
“时候不早了,师妹早些休息。”他又说道。
他将云往送至门前,门檐遮蔽了些雪。
“今日辛苦师兄了。”在林云往将要关闭院门的一瞬间,他攥紧了伞柄,低声说:“桑师兄住在隔秋院,你院落右侧第二间便是。”
“多谢。”林云往抬眼望向他,“周师兄也早些休憩。”
周衡衍忽然摸不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在做些什么。他一向善于剖析自我,可眼下却迷茫起来。
他向来洞察人心,自是知道林云往最想知道的是桑照住在何处,大可一开始便说出来,卖个人情,这也是他此前一贯的做法。
可今日他却避而不谈。
只是见她有些失落,又来了口。
院门外的周衡衍失神许久,伫立在林云往门前,许久,才离开。
25. 论道
进了院子,林云往没有急于进屋,而是观察起这庭院。
院中,翠竹与梅枝交错掩映,还有一小小的池塘,神奇的是在这寒日并未结冰,反而是冒着氤氲的水雾。
“是温泉?”林云往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水中。
感受到暖流,她快速地将手抽离,毕竟冻僵的手可经受不了这热水。
不过,最引惹眼的还是那棵高大的桃树,粗壮的枝干,盘结交错的枝条,还有树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似乎要将它压垮。
如此寒冷的环境,如此漫长的冬天,她不禁感慨道:“真是顽强。”
她的目光掠过这庭院的每一处。石凳、古井以及现空无一物的藤架,她将整个院子细细都看了一遍,才推门入室。
门扉关上的一瞬,是精神上巨大的冲击。林云往不禁倚靠在门上,捂住开始猛烈跳动的心脏,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这是一种熟悉与不安交织的感觉。
这两种感受应该截然相反,却又实实在在的出现了。
脑中,有不慎明晰的零碎的片段闪过。
等她察觉,去细想,又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就像是此刻伸出的手,抓住,但空无一物。
自那日求药后,共鸣之力便如脱缰野马。甚至有时,是共鸣能力在控制她,而不是她控制共鸣能力。
林云往感到惶恐,也尝试呼唤系统,但是就像是之前一般,并无回应。
可现在,她并未召唤系统,祂却出现了。
祂出场时,带着微弱的电流声,缓和了云往的不适。
“我的共鸣能力怎么有些失控?”当时读那本关于魔尊与仙修的书是如此,到了静吟宗后这种状况更是明显。
「宿主的精神力提高,共鸣力随之增强,现在还处不适应期」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适应?”林云往不可能放任这一不确定的因素一直存在。
「未知」
这回答令她有些挫败,但还是希冀地询问:“总该有缓解之法?”
「未知」
系统的回答仍然是这两个字。
“好吧。”
林云往垂眸苦笑,这系统向来神出鬼没,能得回应已属难得。正腹诽间,识海忽而震颤,似在抗议她的腹诽。
「从今日起,宿主唤我,必会回应」
想起之前算不上美好的记忆,她回答:“但愿如此。”
「我保证」
这句话倒使得系统难得有了些人味。
桌上的蜡烛照亮暗室。
少女正端坐在桌前给爷爷和杨素月写信,报个平安,正在苦思冥想该如何去说时,系统又出现了。
「依我之见,宿主应与这些孤雏腐鼠之辈断开联络了」
孤雏腐鼠,这四个字引得林云往的眉皱成一“川”字,正欲写字的手也顿住,“我也是凡人,与他们相同。”
她又回复以往平淡的表情,只是神色更冷。
“你从何处学的这话?”这带有恶意的话语,不该出现一个没有善恶观念的系统口中,也许是源代码的问题,林云往这样想。
或是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系统找补说:
「斩断俗缘,才能得道」
可回应祂的,是林云往表示抗议的沉默。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才开口说话:“需要割舍情感的道,我宁可不要。”她本就不求登仙或者长生,只想尽力而为,能守护好身边之人,至于修仙之路能走到哪步算哪步。
屋中陈设一应俱全。
淡紫色弟子服整齐叠在床榻,木架铜盆盛着清水,素白方巾垂在盆沿。连修仙者早已不需要的被褥,也为初入宗门的她备好。
“系统,你看。”少女将屋中的摆设指了一遍,“静吟宗虽为仙门,依旧保持着像‘人’一般的活法。”甚至对于有专门的规定。
「此处修仙文明不过百年,尚未掌握清洁的术法」
林云往轻轻摇头,“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话。即使千年以后,有了通天的手段,他们仍会像‘人’那样活着。而且,需要体味得是情。”她像是对待初生的孩童那般,循循善诱。
人独有的复杂情感,正是愈发强大后所必需的。
系统沉默许久,久到以为祂又沉寂时,机械音突然响起:
「人都是自私的」
“我从未说过人皆是完人。”她思考一会儿,诉说自己见到的人,“有人见利忘义,就有人雪中送炭;有人恃强凌弱,亦有人舍生取义。”
「求药之事,无人替你」
林云往觉得系统的思维十分跳脱,不知怎就跳到求药之事了。不过,倒让她确信,无论是否回应召唤,祂始终注视着自己。
“所以我便该因此怨恨他们?”她不理会系统的挑拨,她心中有一杆秤,“师兄来村里那几日,各家端来的饭菜,哪个不是从牙缝里省下的?”
是的,村长爷爷给予各家不少帮助,但这帮助绝不是单方面的。他病后,各家各户轮流照顾,每日供给的汤药,半数来自村里人的给予。
“系统,我不知道你被灌输了怎样的概念,但是,既然你选择了我,就请看看我眼中的人间吧。”她对着虚空伸出手,像是邀请。
“你知道吗?我正是一路受人的帮助才走到这里。”林云往推开木窗,原来风雪已停。
她盯着虚空某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还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想。”
「我知道了」
终是系统败下阵来,服了软。
此后不论她试探性轻唤多少次,系统只回个短促的「在」,就不再言语。
林云往也不过多要求,她在窗边托腮思考往事,猛然想起一个人,启明。
桑师兄提起过,启明仙尊曾因修仙界与人界权贵勾结的问题,欲将两界彻底隔开,只是最终并未如此决绝,只是定下规定,修仙者不得参与人界事宜,留下了些许通融的空间。
大概是因为两者原本是一体,修仙界本就是从人界独立出来的,其中人情,可以千万计。
她初来修仙界,了解不多,也不好评价是好还是坏。不过要是自己,也会这般犹疑不决。只是今日与系统争论,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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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到此人,也好奇起这仙道第一人,究竟是何模样。
脑中,蓦然升起话本中的内容,林云往试图摆头将那些连野史都不算不上的杜撰的旖旎故事甩出去。
她关上了窗户,连随身带的包裹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困意包围,匆忙裹上被子,闭上了双眼。
那人所求的道,是什么样的呢?带着这个问题与未来生活的期待,她陷入沉睡。
翌日清晨,她被敲门声吵醒,慌忙穿上弟子服,想从包裹中抽出一条颜色与之相配的发带。
不曾想,手却在胡乱摸索中触摸到了一封信,这触感令她一僵,赶忙拽出这封信,信封上写着熟悉的字迹,“吾妹云往收”。
信的内容依旧简约,只写了一切安好,勿念。
“这个骗子。”她不禁攥紧了手中的信纸,细细想来他或者安排旁人在何时塞进来的。
可是,敲门声愈发急切,容不下她多加思考,只得匆匆将信塞回信封,放到枕下。再从包袱里随意抽出一发带,为自己系上。
来人是白洗砚与周衡衍。
二人都着一身青衣,皆是鸣岐门下弟子独有的样式。
“昨日俗务缠身,仓促间只能差衡衍往议事大殿迎候。”白洗砚长得便是温柔似水的模样,声音更是令人觉得如沐春风,“早晨又来叨扰,还望师妹海涵。”
她递过一食盒,说道:“这是我家中的特产,算是师姐给你的见面礼。”
“多谢师姐。”林云往双手接过食盒,沉甸甸的分量令她一惊,可白洗砚方才提携时分明举重若轻,她内心轻叹自己以貌取人。
“其实今日……”白洗砚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今日前来的目的,“是关于入门引导之事。说来惭愧,我恐怕要食言了。”
她将启明仙尊临时更改大比规程之事娓娓道来。
“当初向宗主主动请缨为你引导时,宗内事务尚算清闲。”她眼尾扫过一旁逗弄怀中黑猫的周衡衍,“谁料师尊偏要派周师弟担任仙门大比监事,转手又将这差使压在我肩上。偏逢启明仙尊昨日又推翻既定规程……”她话音渐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白洗砚:师尊突发恶疾怎么办?弟子只能多担待了。
当然,这话自是不敢宣之于口。
“抱歉,实在分身乏术。”她擎住周衡衍的双臂,将他推到林云往的眼前,“但是,我已为你找到新的入门指导人选了。”
这人选自然是有她一番思量在内的。眼下宗内的亲传弟子,除去新晋的小师妹与出任务的,就只有6人。桑照还要在闭关洞待些时日,自己与柳如意还需忙碌仙门大比之事,就只剩下周衡衍与那两个活宝。
想起那两个人,就感觉吵闹声不绝于耳。她下了定论:他们俩绝对不适合做指导。
于是只能继续麻烦自己的亲师弟了。
她像是酒楼门口招揽客人的小二儿那般推销自己的师弟,语气带着些许的自豪说:“他通晓宗门典仪,又擅因材施教,再合适不过了。”
此事以周衡衍成了林云往的指导师兄告终。
26. 魂灯
白洗砚得到林云往答复后就匆匆离去,她要继续操办修仙大比规程更改事宜。
庭院里只剩下林云往与周衡衍,还有蜷在他臂弯里的黑猫。
“周师兄,今日有何安排?”云往率先开口。
“自然是有的。”周衡衍轻抚怀中的猫,引得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先去魂息殿,为你点燃魂灯。”
林云往颔首应下,将手中的食盒略举了举,与他示意,“那我先将它放回屋中。”她特意找了一个避光的地方,来妥善安放这食盒。
晨光微熹,石阶上的雪大多已经消失,一部分还有些许残留。
昨夜算是“奇特”的经历,倒是令她不确定起来,这扫雪的工作是靠术法还是人力。
二人去往魂息殿的路上,忽闻林中有打斗之声。
两道红影在枯枝间腾挪飞舞,鲜红衣袂在素白天地间分外扎眼,而周围树上的积雪都被震落在地上了。
看衣服款式应该是涌云尊者门下的亲传弟子,林云往暗忖。
按照桑照为她写的名册,她尝试认出两人是何人,只是想起名册中显得抽象的画像,还是放弃了这想法。
好在,周衡衍适时为她开口解答。
“是南宫遂晴师妹与柳万事师弟,俱是涌云尊者座下弟子。”周衡衍偏头靠近云往耳边说,“南宫师妹最好与人比试,若被她盯上,少不得要耽搁几个时辰。”
林云往了然点头,余光停留在缠斗着的两人身上。这招式来往狠厉,倒像是寻仇而非比试。
寒意袭来,她下意识将头侧向一旁。
森冷剑气堪堪擦过耳垂,直直劈在前方青松上,满树积雪轰然倾泻如瀑。
两人欲走的脚步也因此顿住。
“可有受伤?”周衡衍关切地询问,蹙眉打量她耳际。
“擦破点儿皮。”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已有血痕的耳垂,有轻微的刺痛,“算不得伤。”
青年修士面上笑意倏然敛尽。那张素来温润的脸庞褪去笑容后,竟显得分外唬人。
那挥来剑气的人被震慑住,狡辩道:“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新来师妹的身手。”
“试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林云往与周衡衍俱是眉心紧蹙。
“是这样的。”南宫遂晴甩开柳万事拽她袖子的手,红衣踏雪而来,像是天地间燃烧的一把火,“如今看来,身手不错。至少反应很快,倒是比那桑照那厮强上许多。”
桑照?那厮?
见她对自己师兄轻蔑的态度,林云往原本就算不上好看的脸色,此刻更添三分寒意。
“你违反门规,朝未有防备的同门出手。”周衡衍凭空召唤一符咒,右手稳稳托住黑猫,左手轻轻将符纸捏碎,“我已通知戒律堂的掌事,你今日午时前去领罚。”
说完,不顾炸了毛的南宫遂晴,转身虚扶林云往臂弯,又恢复了一贯温和的作风,说:“可要敷些止血散?”
“劳师兄挂心,已无碍了。”林云往轻轻摇头,侧身避开周衡衍搀扶的手。
她边行礼边说道:“二位师兄师姐慢叙,我还要与周师兄一同去魂息楼,难以相陪,先告辞了。”
见她这般作风,周衡衍嘴角的笑意更盛。浥尘尊者莫不知依照性格来挑选的徒弟的?怎么三人的性子都如此相像。
这份忍劲与宽容,他只能学得六七分。
走出去很远,还可以听见身后传来柳万事放肆的嘲笑,“早说你会踢到铁板!”
紧接着便是金铁交鸣声混着南宫的怒叱。
“方才越俎代庖,”周衡衍的话打断林云往的出神,“你初入山门,我以师兄身份处置更为便宜。”
林云往摇头,耳垂上的血珠顺势滚落在肩上,“是我该谢师兄周全。”
她细细回想刚才的经历,“只是那剑气……倒像失手多过故意。”
“失手也该长记性。”周衡衍停下脚步,略带笑意地说,“况且她不是自己承认了对同门出手?”
他低头,掩去眼神中的阴鸷:南宫遂晴背靠修仙大族,性情又极为高傲火暴,自然是不懂祸从口出的道理,今日吃些苦头也是应该。
少女摸着已经快要痊愈的耳垂,哑然失笑。
魂息楼的位置特殊,位于后山,先前的路上还能遇到两三个弟子,只是后来就越发得人际渐稀。
临近后山,林云往就只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静音宗现有内门弟子170人,外门弟子300人。”
从亲传弟子居所到后山,可称作“遥远”。一路上,周衡衍都在详细为她介绍静音宗,他或是指向远处的楼阁,或是指向近处的园林。
仿佛昨日提及桑照是否与她讲解静音宗时的微妙,都随着石阶上的冰雪消失了。
青石阶越往上越窄,两侧松针赘着沉甸甸的雪。
石阶尽头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行,那处浮着团暖黄光晕,守殿弟子提着灯笼立在朱漆斑驳的殿门前,像是等了上百年。
魂息殿坐落在山头,写着“魂息殿”三个大字的匾额高悬,阳光照耀着灰瓦,飞扬的檐角好似要捅破这蓝天。
门口两位弟子尽责值守,见林、周二人前来,行礼道:“周师叔、林师姑。”
见林云往面上有疑惑之色闪过,周衡衍附耳说道:“你为亲传弟子,虽入门晚,但胜在辈分大。”
“若是疑惑为何知道你,”青年抿唇一笑,眼中有打趣之意充盈,“昨夜议事大殿拜师礼上的结契可引得万物皆动呢,恐怕如今修仙界无人不知。”
林云往回忆起昨夜拜师礼,那道结契金纹冲天而起。
即便守殿弟子知晓两人的身份,也有周衡衍的师尊鸣岐主管魂息殿这层关系在,也依然按照规章办事。
“请师叔示下通牒。”
一文书自周衡衍袖中卷出,上面印有鸣岐亲批的印章,“昨夜,鸣岐尊者已通过今日我与云往师妹一同进入魂息殿的请求。”
林云往全然不知他是何时准备好的。
年轻弟子轻点文书,感知到鸣岐独有的灵力波动,“已验明无误。”
随后,推开了魂息殿的大门。
殿门轧轧开启,灼热混着烛火席卷而来,倒没有想象中的线香味。
“莫惊。”
两人一同踏入殿中,跨过门槛的瞬间,灼热竟化作透骨凉意,但很快注意力都被殿中的魂灯吸引,不知不觉间,竟也感受不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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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高低错落的玄木架上,千百盏魂灯散发幽蓝光焰如星河一般。
林云往第一眼就看到其中最为特别的一盏,因为其他魂灯都是幽蓝之色,只有它,一抹翠色正游鱼般在蓝焰中穿梭。
“原本魂息殿曾为这般戒备森严,只是听说许多年前,突发事端。”周衡衍说到半途便止了声,话音悬在空里,像是特意留出让人追问的间隙。他早备好了说辞,明知她不会追问,却仍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若是破例呢?
事实确如他之前所想,她并未探究。
这位以温润著称的静吟宗修士垂眼轻笑,心底那缕失落刚冒头,转瞬又被奇异的熨帖取代。
周衡衍同她不过数面之缘,几日相处下来,却已将她的脾性摸得透亮——不愿欠人情,骨子里有份倔强;不打听旁人旧事,分寸拿捏得极好。
这人实在与静吟宗相配,像雪一般清清白白,飘落人间。
与林云往相处也是格外安心自在。
“那我要取你一缕灵力,放置在这魂灯之中。”周衡衍敛了心神,他不知从何处寻到一盏空白的魂灯,举到林云往面前。
此法是鸣岐门下独有的,并不外传。
“好。”
他并指虚点林云往眉心。林云往努力放松身体,任由周衡衍的灵力缓缓漫进识海,像是寒风灌进衣领之中,激起细密战栗。
是冰冷的。
令人后背发麻,心里发怵,总之算不上舒服。
林云往不自觉地攥紧腰间的玉佩,正面刻有静音宗,反面刻有浥尘座下的字样,硌得她手掌发痛。
她仍在努力放松身体,并有规律的呼气吸气,以此减轻不适之感。
周衡衍显然察觉到她的紧张,于是开口安慰:“请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轻,但灵力突然化作千万根冰针。半晌,林云往的识海终于适应了这冰凉的灵力,灵台似乎也找到了和平相处之法,不再抗拒。
“成了。”
听到这声音,她才睁开了眼睛,闭目许久,猛然睁开还有些不适,周衡衍侧身挡住些许魂灯发出的光亮。
“看,这就是独属于你的魂灯。这与你的命脉相连,你生它燃,你死它灭,重伤则晦暗如烬。”周衡衍掌心托着魂灯,与她介绍道。
她认真观察,没想到这一小小的魂灯如此神奇。蓝色的幽火在其中跃动着,像是她自己的脉搏与心跳在其中跳动。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为他人点燃魂灯。”这话周衡衍最终并未说出口。
他只是感到惊讶,与师尊口中摄取灵力时会艰涩无比不同,整个过程算得上顺利。
“愿你我魂灯长明。”林云往对着魂灯肃然低语,其中心意在一旁的周衡衍感知最深切。
这祈祷令他一怔,旋即失笑出声。
这话,无论在这里的是他周衡衍亦或者是其他人,这人都会这般说。但,现在被一同放进心愿之中的,就是他,不是别人。
见云往狐疑地看向自己,他也垂眸祷告。
灯影摇曳中,他默念着更贪心的誓愿。
要那簇蓝火两两相应而生,燃过千秋万代,烧穿轮回长路,永世不灭不熄。
27. 我识
此刻殿门在身后徐徐闭合,青石阶上只余两道斜长人影。在进入魂息楼前,周衡衍已将怀中的黑猫传送走了。
他将那卷足有半掌厚的日程册子递过去,“明日你就该正式修行了,这是课表。”
“多谢师兄。”林云往接过,手一沉,差点滑落在地,只得慌忙接住。
两人同时伸手去扶,在指尖相碰的一瞬,又触电般各自缩回。
最终还是周衡衍捡起,再交到她手上,“不若先过目?若有不足,我再补充。”
林云往翻阅,小楷排列工整,旁边还有朱笔批注的注意事项,日程倒是只占一部分,其余的都是对静吟宗的介绍,甚至对食堂的饭菜也有纪录。
册尾还有一排排人物小像与简介。
她举起册子,将面前之人与第一个小像对比,细细观摩,这时微风恰好掀起周衡衍的额发,连眉眼都分毫不差。
“很是完美,师兄费心了。”她将黄皮册子合上,抱在怀中,嘴角荡漾着笑意,“如此细致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与时间。”
“只是依据我入门时的日程稍加改编,算不得费心。”这话自然是假的,他已进入静吟宗十几载,所修的课程与今日很是不同,这是他昨夜辛苦一夜的产物。
林云往回想起书中不少洇成的墨团,大概是时间紧迫所导致的,她了然地笑了笑,自是心知他昨日的辛苦,“还是应感谢师兄的。”
心里想着有什么能为周衡衍做的,来还这人情。
“中午好好休息,宗门的食堂在修行楼旁,你自己在院中做饭也是可以的。”周衡衍将她送至院门前,“下午我带你去宗中各处认人。”
这本该由林云往的嫡亲师兄桑照负责,可他尚在闭关管关禁闭,自然脱不开身。
于是周衡衍心安理得的、理所当然的担负起这任务。
送至小院门口,就在林云往正和他道别完,准备推门进去之时,被周衡衍叫住。
“昨夜,我所说的并无恶意,还请你不要在意。”
“周师兄,这已是第二次道歉了。”她推门的手一顿,回首说:“我自是相信师兄的,不过,若是真的对我师兄有什么不满,还是早日说开为好。”
思及南宫遂晴对自己师兄那似有似无的轻视态度,不禁眉头微皱。
这倒是令周衡衍误会了,以为她自然在意自己昨日所说的话,于是赶忙辩解,甚至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我与桑师兄素来交好,从未有隔阂之说。”
“那便好。”林云往推开木门,午后阳光顺着门在地面切开明暗分界,“周师兄,下午见。”
“下午见。”
一道木门轻轻合拢,将阳光与阴影重新缝合。
林云往自是没有周衡衍高悬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得色。
不过,即使看见,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她向来敏锐,却又在某些方面迟钝得惊人。
人遵循各自的运转规律。只要不越过安全红线,不伤及她划定的保护圈,旁人要在法律之内做些什么,都一概与她无关。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用理性浇筑的冰冷城墙。但一旦有人与她相处起来,便会知道那是她最温厚的慈悲。
林云往从未用窥探的匕首剖开人心,而是留给他人规则之内最自由的权利。
选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也是她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午饭她吃的是白洗砚师姐送来食盒中的糕点,款式精致、口感细腻。
感觉到饱腹,她就放下糕点。擦了擦手,捻起那封早晨被她放在枕下的信。
举起,对准投射下的阳光,反复翻转。
书信上的字在收笔时微微上挑,正是阿生写字的习惯。
只是他何时放进包袱里的?她思索片刻,推测应该是摆席之天,那时包袱不在身边。
总归不会是在静吟宗的时候。
她有了新的疑问:为何不露面呢?
思考半天,也不过是凭空猜测。但终于有了消息,林云往心里也多了些安慰,想着给爷爷的信也要更改下内容,至少把阿生曾经回来过的消息告诉他。于是将原本写好封完的信封拆开。
她在写时犯了难,该如何去写呢?
若说“归来”,可人分明未曾现身;若说“传信”,又怕老人空欢喜。
思量半天,林云往未想到一个合适的说辞。
于是干巴巴地在信的末尾加上了句:偶得兄长音讯,诸事皆妥。
待墨迹干了,她又重新封了信封。
林云往望向窗外,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大致的时间。此时距离她与周衡衍见面还有些时候,遂翻看起周衡衍与桑照给她的册子。
里面的内容大致相同,但都没有她眼下最想得到的消息。
何处可以寄信?
带着这疑问,她将信装入袖中,准备与周衡衍见面的时候问问他。转而继续看起书尾那一排排小像,下午她便要见这些人。
记住长相、人名与职位后,她数了数小像数目,统共不过四十人,也就是说包含了12位亲传弟子在内的静吟宗高层只有40人。
这数量倒是叫她颇为意外,毕竟静吟宗是修仙界四大宗门之一,又背靠“黄金一代”十二人中之三。
当真蹊跷。
提及静吟宗的书籍,林云往已翻阅一些了,但总是感觉怪异,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折断后,藏匿起来,直至亲历者的死去,这件事会彻底消失。
她现在所阅读的书大多都是桑照给的,想着得空了要去静吟宗的藏书阁看看。
“系统,你了解静吟宗吗?”
「无法回答,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偏差过大」
“就一个静吟宗,怎么会有两种模样?”系统的回答令她摸不着头脑,她思及人间那些话本,应该是被输入了这些不正确的数据导致的。
也或者数据过于陈旧了,毕竟祂之前就总是死机。
林云往又摆出她惯用的放空姿势,在桌前托着腮,看向窗户感受着细微的光线变化。
她正盯着那些细碎的光影出神,忽听得院门传来叩击声。
来人并非是周衡衍,而是一蓝衣弟子,见她出来忙抱拳行礼,“桑照师兄……”
待她妥善安置后,又传来一道敲门声,这次来者是周衡衍。
“周师兄。”
青年修士颔首。
他昨晚便安排妥当今日与林云往一同拜访静音宗各处之事。
修行楼每日都有晨课,掌事们此时多要督学,此时拜访恐有不便,故定下了下午去。
“昨夜已与各堂掌事通传过,今日午后带你熟悉宗内各处。”以防万一,他打了招呼,以免扑空。
“宁宗主特意嘱咐,明日你且先随外门弟子修习基础课业。”如今,内门弟子的课程已开始大半,学得也深。宁化宗主心细,怕林云往初入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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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跟上,故作此安排。
“有劳师兄与宗主费心了。”她的师尊浥尘昨夜议事大殿中见了一面,今晨传信来说临时有事要去往人界处理一下,不知具体忙什么去了。
静吟宗中,与林云往关系最亲近的两人,都不在她身边,师尊去了人界,桑照师兄被罚闭关洞思过。她倒是未觉忐忑,只是闭关洞的师兄桑照听闻师尊离开,放心不下她,托人送来许多东西。
这其中还有一封亲笔信。
信中说:春寒未消,勿忘添衣。师妹但行心中之道,不必如履薄冰、委曲求全。纵使山海倾覆,尚有师尊与师兄代掌万钧。
信中多是对云往这个师妹的关心,丝毫不见他说自己在闭关洞的境况。
所以林云往不免有些担心。
或许有什么去闭关洞看师兄的方法,她这般想着,一时不察,踩到青苔之上,差点跌下台阶,好在被周衡衍拉住胳膊稳住身体。
“山路崎岖,林师妹还是专心走路得好。”周衡衍松开她的胳膊。
“多谢周师兄。”林云往局促地垂下眼帘,心里依然想的是该如何进入闭关洞。
周衡衍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像是敲打,沉声说:“莫要做违背门规之事,只会使自己进入两难之地。”
“我知晓了。”她摸了摸鼻尖,倒是歇了私自去看望的心思,但仍想知道桑照的情况,没有绕弯子,抬眸询问:“周师兄可知有什么合规进入闭关洞的途径?”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在规则之外游走。
面前之人似被这直球打得措手不及,沉吟片刻,说:“自然是有的。”
林云往附耳去听。
“任务阁定时会发布任务,其中便有一项是为闭关洞的弟子送饭。”见她期待的目光,“今日事了,我带你去。”
“多谢师兄指点!”她郑重地行了一礼,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是周衡衍第二次见她这般,他心中陡然想起“笑靥如花”这一词,可是却发觉有些看不透她了。
分明昨日她还为维护桑照当众失态,很快却已收拾得滴水不漏。他自认观人入微,能瞧出她骨子里的倔强,亦看出她步步为营的谨慎。
可是他忘了,两人统共不过见了四面,相处的时间累加起来也不到一日。那些小心敛起的锋芒,那些刻意藏起的棱角,不过是冰山浮出水面的尖角。
小心谨慎的是她,冷静持重的是她,固执己见的是她,暗藏心事的是她,此时尚有几分稚气,仅因一件“小事”而开心不已的也是她。
春风又起,吹乱了两人的发丝。
周衡衍喉间泛起涩意,那些鲜活的喜怒哀乐,终究没有一分为他而生的。
那些曾纠结于对人对己判断是否准确的深夜,那些在明暗交界处反复推敲的思绪,此刻都不再重要。
霜刃飞雪之中,她不畏寒芒孤身求药,与他不像;幽邃黑夜之中,她偏执如烛强辩星火,与他不像;虬枝嶙峋之下,她咽泪为刃恪守清骨,与他不像……除去两人做事都处处小心,再无一点相似之处。
他恍然惊觉自己的荒唐,何必追究是被相似还是相异所吸引?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得以夺取他全部目光,这是从第一面的那个雪天就注定的事了。
两人正在一路口,神游的周衡衍却停下脚步。
于是,林云往问:“周师兄,我们该往哪边去?”
他回答:“往前方去。”
28. 上传下达
下午拜访静吟宗诸位掌事前,林云往原以为会是彼此熟络的过程。
事实并非如此,虽然掌事们知晓浥尘尊者收了一个徒弟这事,已是在议事大殿的拜师礼上。但好歹已能对得上林云往的名字与相貌。
她却对静吟宗的掌事知之甚少,反正难以分辨清每一位他们的面容与名号。
与七位不同的掌事见了面,但流程都是粘贴复制一般:见面、行礼、寒暄、告辞。
林云往看向周衡衍,他正拿着一木匣。匣中各色丹药剑谱几乎要撑开匣盖,都是掌事们给予她的见面礼。
真不知这次是去拜访还是收礼。
“我入门之时也是这般光景。”周衡衍掂量手中地木匣,重量与他那时差不多,“今日,涌云尊者与我师尊外出论道,不在宗中,便不用去拜访了。”
少女唇角勉强有了些弧度,回首望向廊下躬身相送的掌事,即使两人已经走出数丈之遥,仍保持这动作。
那人分明是年逾花甲的长者,分明是统管静吟宗的掌事。
可态度谦卑,近乎谄媚。
余光中,他仍未起身。
亲传弟子,这四个字的分量似乎比她预想中还要重得多,重到足以压垮一人的脊梁。
林云往此前从未体验过上位者的视角,如今体验了,倒也并未觉得畅快。反而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喉咙像是吞了什么黏腻的食物,既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穿越之初,对于修仙界美好的幻想,今日破灭了个彻底。
她轻叹:原来仙门云阶与人间尘土并无不同。
林云往心中那微妙的不适还未久留,就被更加强烈的情绪冲散。
是懊悔,是不解。
两人来到任务阁接取闭关洞送饭的差事。
林云往来回翻看手中标着一百零三的令牌,暗自咂舌这任务竟然如此抢手。她心道应该早些来才是,排在她前面的人大概会少几个。
不禁在心中哀嚎:等轮到自己送饭,桑师兄在闭关洞的禁闭期早已结束了吧。
但她面上仍是持重,“今日劳烦师兄陪我来回折腾。”
周衡衍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从未接过日常任务,不知需排长龙,若是料到是这般,今日一早就该替你来占位。”
林云往摇头,“此事并非是师兄之过。方才我已打听清楚,这任务每日都有,几番累加,自然人多。”
两人离开任务阁时,已是日沉西山。
二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最近白师姐仍那般忙碌吗?”
“是的,大概再过些时日才会轻松些。”周衡衍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白师姐虽外表柔弱,但向来要强,若能为宗门立此大功……”尾音绵长而别有深意。
林云往敏锐地察觉到了话语中的微妙,全当自己多想。她忽地顿住脚步,引得周衡衍侧目,“师妹,怎么了?”
“周师兄可知宗内何处能寄信?”她攥住袖中的信封。昨日桑照师兄因多用缩地符而被罚,或许静吟宗对符咒的使用皆有限制,她推测宗中八成还留着用信鸽的老方法。
这问题明显难住他了,思索半天,也未答复。
林云往正想给他个台阶下,就听他说:“我虽不知,但宗门内有一前辈,静吟宗之事,他无所不知。不如我引师妹……”
“今日已耽搁周师兄许多时间里,不若把方位告知我,我自己去寻?”从清晨起,周衡衍便在她身边,实在是不好意思多麻烦他了。
除了歉意,她还有留了份心思去思考这位前辈。此人并非身兼特职,却住在专供长老与掌事住宿的坐忘峰上。
“不可。”周衡衍突然抬高了声量,见林云往面上闪过惊讶之色,随即放软了声音,“那人脾气古怪得很,加之坐忘峰中暗藏杀阵,还是与你同往令我放心些,可好?”
“那就多谢师兄了。”
今日,周衡衍已数不清他究竟收到了多少声谢谢。
静吟宗各峰间相互传送的阵法,如今两人都有了亲传腰牌,皆能启用阵法。远比上次林云往来求药方便。
两人站在一僻静小院的门前。
“周师兄,这位前辈可有什么忌讳?”桑照与周衡衍给她的札记并未记录此人,所以林云往不免对他有些好奇。
她猜测,大概会是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的形象。
“你见到他便知。”周衡衍却在此时卖起关子,不肯直说。
门环碰击木门发出轻响,无人应答。
周衡衍推门而入,回头看向林云往,“师妹,一同进来吧。百前辈这里,无需多礼。”
院中的布置极简,只有菜畦与一间屋子。因还未到播种的时候,地里空落落的,那屋子也算不得大,大概只能用做卧室,看起来并无接待客人的地方。
刚踏入院门,林云往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走在她前面的周衡衍正推开屋门,一股酒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周衡衍早有防备般地掩住口鼻,还不忘提醒林云往。
门只推开一缝隙就受阻了,怎么也推不开。
透过他推开的门缝,可见满地东倒西歪的酒坛,一身着布衣的男子懒散地橫躺在地上,堵住了门,还发出阵阵鼾声。
“百前辈?百晓生前辈?”直到周衡衍呼喊得有些口干舌燥,地上的中年男人才悠悠转醒,踉跄着要给两人开门。
可没了他的阻碍,风一吹,这屋门便开了。
男子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径直栽向门外。
周衡衍应是想要扶的,可慢了一拍,没有扶到人。因着他身子的遮挡,林云往只听到沉闷的“咚”一声,随即是“哎呦”的叫唤声与怒骂声。
他与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林云往提醒自己不要以貌取人。
半天,百晓生才挣扎地爬起来。
酒水还未全然控制他的神志,他还有意识要请林云往与周衡衍进屋。
周衡衍连连摆手拒绝,“小辈冒然前来,是在下的师妹有问题想要问您。”
林云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拱手行礼,“前辈,我想询问宗门中何处可以寄信。”
百晓生眉头紧皱,像是在认真思考,但先回应她的是一个酒嗝,“寄信?早八百年不用那玩意了。现在都用传音符了。”他在原地掏了掏口袋,空无一物,只得无实物展示,“造价便宜,你一天用八十张都可以。”
林云往愣在原地。
他昏沉的目光又扫向周衡衍,“这哪里是你的师妹,这不是桑照的新师妹吗?”
周衡衍正欲回答,但牙齿咬了舌头一口,回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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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了些,“虽并非同一师尊所收,但都是静吟宗弟子,以师妹相承并无不妥。”
醉酒的男子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在意周衡衍的回答,身子倚着门框,像是又要睡过去了。
“前辈,为何……我师兄多用了几张缩地符就被罚去思过,而传音符又不用遵循这次数限制了?”犹豫再三,她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脑子本就不太清醒的百晓生呆楞了半天,才回答:“小丫头问得好啊。”
“大概是因:传音符在我修炼之前就有了,如今更是大为普及。”
“缩地符不过是近一二年的产物。上面的意思大概是过度依赖不利于修行。”他弯腰一捞,一酒坛就到了他手上,“我也纳闷为什么缩地符还有每日使用次数的限制。”
他又开始豪饮,含糊不清地说:“多走路能涨修为不成?”
勤勉者不会因用缩地符而懈怠,怠惰者不会因无缩地符而勤勉。
“既然是仙盟定下的,自有深意。”周衡衍的态度与两人都不同。
“呵呵,仙盟……他们素来想一出是一出,何必困扰?其他符箓又没限制……”百晓生从喝酒变为给自己灌酒。
“前辈,慎言。”周衡衍提醒道。
他又喝醉了,瘫坐在地上,二人不好意思再打扰,行礼告辞。
路上,林云往有些沉闷,她实在想不通。
她原先已经肯定了控制缩地符的使用频率,是为了不过度依赖符咒,更好修行。可现在却告诉她,其他符箓都不受限制。
“师妹在此事上这般执着而”他试探性地开口,“是因桑师兄被罚?”
“只是觉得规定应有个道理。”
记载修仙界各项规定的那册书很厚重,无论是在石溪村中还是静吟宗,桑照从未让她看过。据他所言,只是正常行事,便不会触碰到禁忌,不必翻看阅读,还是将时间留给修行为好。
可她刚来修仙界,就遇到桑师兄被罚。
听了这回答,周衡衍原本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若是想改变,努力修炼,进入仙盟就是了。”
定要登上高位才能求得改变?她将舌尖的疑问压回喉间,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应和。
见她仍兴致不高,青年修士忽然倾身,附到耳边说:“若因不得传信归家而烦闷,那就不必烦恼。”
“仙盟新颁的敕令,三宗一门清明休沐三日,许弟子还乡。”
这与桑照提及启明仙尊阻隔两界往来截然相悖。
“这规定还未公布,还望云往师妹保密。”他尾音带着松快的笑意,眼中有身旁之人有漫天繁星。
“这是自然。”林云往颔首应声。
她猛然想起,此人姓周——正是那个既是修仙界三大家族之一,又稳踞仙盟五席的周家。
距静吟宗甚远的启灵城,一身居高位者咳嗽连连,一旁的剑侍上前两步,关切地询问:“仙尊可有不适?”
那人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拾被风吹落的纸张。
剑侍捡起,“论从缩地符的使用频率见年轻修仙者的符箓依赖,这已是半个月前仙尊所写的了,长安又偷懒,还将这些摆在案前。”
“你可知仙盟那些家伙如何处理这事的?”原本苍白的面庞沾上薄怒,倒是有了几分红光。
29. 平淡
与从前那些波澜诡谲的日子相比,静吟宗的修行生涯显得平淡许多。
晨光染红东边山棱,西天残月犹悬在天际,这是林云往每日晨起前往修行楼必经的景致。
她要比其他同窗早去上一个时辰,想着要依靠勤勉来尽快填补此前落下的课程。
未料今日推门时,案前已立着道竹青身影。
“戴掌事。”林云往恭敬垂首地行礼。
他右手随意一挥,示意她随意,左手紧握书本,目光未从书上离开。作为藏书阁主事兼外门教习的戴舒春,最大的特点便是手不离书。
林云往余光撇见书的名字《炼器》,纵使他的拇指遮住了著者名讳,她依然能叫出作者的名字。
俞凭阑。
但凡翻开修仙史话,开篇必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前辈。
作为初代觉醒者中的全才,俞凭阑最负盛名的当属炼器与剑道双绝。传闻,天下神兵利器皆是出自她手。然而天妒英才,不过二十八岁就身陨,濒死之际,散尽灵力化为至今仍滋养着修仙界与人界的灵脉。
林云往对他这般书痴模样见怪不怪,只是好奇戴掌事为何看起炼器的书籍。
她在静吟宗中虽只待了十几天,但也将了解了大致的情况:静吟宗中的弟子虽也用符箓与术法,但只是辅修,还是以剑修为主。
围捕邪修那日,桑照师兄多用符箓与术法。这般做派放在其他宗门或许寻常,在静吟宗里反而成了宗门里的异数。
少女轻车熟路地走向惯常的位置。
她双手抚过案几,它老得辨不出年岁,木质纹路早被磨得发亮,像是被特意涂上了上好的蜡油一般。
很难想象,静吟宗不过建立几十载。
林云往正沉浸于《史海》之中,虽字句艰深晦涩,多是历史,但能使她对修仙界建立一个清晰的认知。
她早已给这部典籍下了定义,是本有用之书,于是愈加用心去读。
一声轻响,戴舒春将《炼器》轻置于案头,这动作也将她从书中拉出。
课上素来严肃的戴掌事此时倒很是柔和,“勤勉自是好事,但修行终须循序渐进。更何况你尚且年轻,往后的路还长,不要急于一时。”
“倘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就好。”他补充道。
这劝诫的话并非第一次说,林云往依然如之前那般承了好意。
但并未给自己留上放松的时间。
戴舒春今日所言不是因林云往亲传弟子的身份,而是起了惜才之心。
尽管与其他弟子相比,云往缺了些时日的课程,但她以只用了三日便补上了。
如今,每日的晨课也能举一反三。就连实训课,与她交手的外门弟子也全都大败。
要知道,她不过系统学习了一周而已。而外门弟子的课程虽较内门课程浅显了些,但静吟宗中的外门弟子大多家中有修仙的根基。也就是说,她这几日赶上了常人十几年修行的进度。
所以,戴舒春更加担心林云往,怕她拔苗助长,根基浮躁,灵台不稳。
林云往曾言她有些剑术的基础,可毕竟只是一小村庄,又有多少资源能教导她呢。
无论是戴舒春亦或者是其他人都将她的话看作是一天才的自谦。
他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门外卷进来的风打断,来人是谢春水,林云往的同窗与朋友。
“哇,云往你出名了,感觉无论去哪都有人讨论你。”谢春水如燕雀般扑到林云往的案前,语气雀跃。
说完这话,她才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正盯着她,僵硬着身体回头,见是戴舒春,舌头顿时打了结,“弟、弟子给戴掌事请安!”
戴舒春轻咳一声,“在室内喧闹,写一份检讨明日交给我。”说完便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两人。
谢春水像是打蔫的茄子,见他走远,又恢复了欢欣雀跃的模样,丝毫不在意要写的检讨,毕竟那东西她少说也写了几百次了。
她跑到林云往身旁,晃动着她的手臂,“和你做朋友真有面子。”
林云往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苦笑。
谢春水是她的同桌,许是这原因,两人很快就熟悉,成为朋友。
相处起来,她才明白已开课三月有余,这人身旁为何无人。
实在是太爱说话了,即使是上课嘴也不停。
明明可以用掌事发现不了的方式,诸如传音术之类,可偏偏她非要用嘴说。
戴舒春安排她做林云往的同桌,自然是希望谢春水活泼的性格能让林云往尽快适应静吟宗的修行生活。
看得出林云往最近状态稳定,即便没有这个同桌也能很快适应。现在真正让戴舒春纠结的,是要不要给两人调座位。虽说林云往目前没受影响,但若任其发展,等两人熟络起来,保不齐会被分散注意力。
棘手的是找不到正当理由。原本散漫的谢春水倒像是被林云往带好了,不再迟到早退。
最终,戴舒春还是决定再观察一阵再说。
谢春水浑然不觉自己眼巴巴盼来的同桌险些被调离她身边。她随手从案头抽了本书翻看,这般破天荒的行径,倒不是因受其熏陶。而是恰巧听闻浥尘尊者与戴掌事的谈话,知晓林云往下月初便要回到内门听学。
是啊,她是亲传弟子,合该学习内门弟子的课程。她偷听到这消息时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毕竟那身淡紫色的亲传弟子服饰在一堆外门弟子中很是扎眼。
可在那处会不会也有一个同桌,也每日同进同出,想到这点她不禁就开始牙酸。
她便想着,自己也要努力些,争取能成为一内门弟子甚至是亲传弟子,继续坐在她身边。
约莫是快上课的时间了,戴舒春去而复返。
改变是想法,实施又是他说。
课上,谢春水仍不老实,戳了戳林云往,小声说:“这算什么晨课,每次都要上一上午的时间。”
林云往并未口头回应她,而且寻了张空白的纸,写上两个字:确实。
回复完了,又抬头认真去听戴掌事讲课。
谢听水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直到与戴舒春凛冽的目光相对,才端正了姿态。
午时下课钟响,两人照旧结伴去膳堂。一路上,不断有人侧目看向她俩,谢听水戳了戳林云往,说道:“云往,他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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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
“随他们看吧。”林云往专注地看着今日菜单,思考要吃些什么。
谢春水凑过去瞄了一眼,“咦,怎么净是我不爱吃的。”
静吟宗的膳堂,食物的种类算是多了,一周内菜的样式都不重样。
“你好像没有什么不爱吃的菜。”谢听水看着两人碗中菜的差异,自己碗中只有三四块糕点,而对方碗中则是荤素搭配,旁边还有一冒着热气的米汤。
“可以咽下去,就说明可以吃。”
在穿越之初她也吃不惯这个世界的饭菜,那时家里也算殷实,厨房每日变着花样做,偶尔父亲与母亲还会从酒楼里带些家里难做的硬菜给她吃。
后来,父母皆死于叛军手中,家里的财产也被他们夺去,自己四处流浪,风餐露宿,也对吃食没什么挑剔了,只要能果腹就好。
林云往见她勉强地向自己的口中塞着糕点,提醒道:“下午要论剑的,你还是多吃些得好。”
谢听水哀嚎着说:“可不就为这个硬塞么!”
下午的论剑不会因谢听水的不喜而消失,反而让人觉得它来得更快了。
谢听水一步三挪蹭着山道,仿佛这般就能把时辰拖住。
不断有弟子超过了二人。
“要迟到了。”
听了这话,她才勉强打起精神,追上已走到前面的林云往,“等等我!”
绕过石阶,就见演武场矗立眼前。巨碑当道而立,上书八个殷红大字“剑心通明,以剑破法”。尽管并非第一次来,林云往还是为演武场肃杀的氛围所震撼。
她不禁看向自己腰侧的佩剑。
这柄剑是她初次上论剑课前,她去剑阁挑选的。那时的她还没有什么经验,只是依据重量,随意挑选了一把。
尽管是随意的选择,如今看来未尝不是正确的,毕竟用起来很是顺手。
戴掌事讲解了新的招式,便让她们自主练习去了。
大概是林云往目前全胜的战绩,令她威名远播,来与她比试的人也多了起来。
林云往挽了个剑花,活动着手腕,对面已有同门抱剑行礼。
她皆来者不拒。
即使师出同门,每个人手中的剑也不同的气象。有些人使快剑,有些人用重剑;有的人剑术灵巧似游蛇,有的人剑术厚重如高山。
与不同的人交手,两剑碰撞,都会令她有所顿悟。
谢听水混进围观的人群偷懒,目光被比试着的林云往吸引。
潇洒写意,她脑海里只能浮现这四个字。
她真诚地认为林云往是个剑道天才,仿佛天生为用剑而生,她每次这样夸赞林云往,她总会一本正经地解释,幼时在爷爷朋友的武馆学过如何用剑,有了些基础。
于是谢听水不禁想,倘若这人早些入静吟宗,如今会到达一个什么样的成就呢。
会不会问鼎天下?
这个问题无人可回答。
就在谢听水思考之际,两人的比试已经结束,自然是林云往胜。
“承让。”
与两人行礼同时发生的是进入演武场那条石阶上的骚乱。
30. 断剑
原来是南宫遂晴与柳万事又发生了争执。
有了定论,围观的弟子四散开来,继续练剑去了。不过,都颇具默契地退至演武场边缘,将中心的位置一大片空地留给二人发挥。
毕竟这两个人三天两头就要打一架,静吟宗弟子早习惯了。不仅宗门里人尽皆知,南宫遂晴作为修仙界三大家族南宫家的二小姐,连带着修仙界都流传着他们的事。
说来也巧,二人同为涌云尊者亲传弟子,入门时间也相差无几。
明明应该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妹关系,偏偏一见面就吵,吵起来就打,弄得戒律堂掌事分外头疼,次数多了,就将二人之事捅到宗主与长老那里。
最终,商量出来的对策是将两人分开教养。
可谁留谁走?哪位长老将其手下?又成了新的难题。
那时浥尘尊者外出游历,总不能将着烂摊子甩给他,这样做不太体面,而鸣岐尊者也拒绝了再收一个徒弟的请求,只说是年轻人难免火气大,再过几年,总会好起来的。
于是两人一直都在涌云尊者的门下。
至于为何没有考虑将其中之一送至宁化宗主门下?这其中门道了就多了。
自是因为前宗主离去后,宗主之位空缺,修仙界叫得上名字的家族都往涌云与鸣岐尊者门下塞人押宝。
只是都赌错了人,是宁化空降宗主之位,各方的算计都落了动,像个小丑。若这时候突然把南宫家或柳家的人塞给宁化,倒像是两家合谋二次站队,平白惹人猜疑。
宁化宗主因此没有被考虑在内。
鸣岐尊者的拒绝则是因他与周家前任的家主是好友,并收了周家未来的继承人为亲传,加之对周衡衍的看重,不好与其它家族再有密切联系。
谢听水原本凑过来是来找林云往学新剑招的,可听到争吵与打斗声,她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剑也不练了,拉着林云往把两人恩怨从头讲到尾。
这篇幅长的,令人怀疑她是否打了腹稿,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讲与别人听。
话音刚落,林云往就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的不对劲之处,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何没人押宝我师尊成为宗主?”
不知是因她奇怪的重点,还是惊讶于她不知晓此事,谢听水面露狐疑之色,只是还未等她解释,一道熟悉的剑气以极快的速度向二人袭来。
林云往赶忙拽着她急退了半步,躲得及时,剑气只削下她袖口的一角以及给手腕处留下一道伤痕。
她心想:万幸伤得并非是持剑的右手。
“南宫师姐,这已是第二次了。”
她眉头紧蹙,就算是不小心也合该有个限度,再者说她与谢听水的位置已是边缘,并不碍不着她。
不远处,南宫遂晴正将柳万事狠狠踩在脚下,少年的身体与大地密切接触,沾了不少泥土,“废物!”
柳万事看见怒气冲冲的谢春水与她旁边的林云往,眼神一转,“你看,你又差点伤了林师妹,小心又去戒律堂领罚。上次10遍门规写得可开心?”他最知道如何刺痛对方。
论武力定是南宫赢,但在嘴皮子上她从未赢过柳万事。
果不其然,南宫遂晴颇为恼羞成怒,“关你屁事!你不也写了两遍?”
柳万事写的两遍门规是二人私下斗殴,所受的处罚。
“还是比不上你,毕竟写了10遍。”
“你——”她不知想起什么,将压在对方身上的脚抬起,直直向林云往逼近,“喂,和我打一场,我输了向你跪地赔罪,你输了,不准向戒律堂告状!”
“南宫师姐失手伤人,本该赔罪。”林云往不退不让,也不理会她所说的什么比试。
“你怕了?”
这拙劣的激将法,一旁偷听的柳万事不禁扶额,心想自己对她的评价真的没错。
林云往不受这激将法的刺激,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她身边的谢听水听不下去,闪身挡在她身前,义愤填膺地说:“你入门几年,云往她才入门几日?是输是赢,赌约的结果不全然由你控制?”
“聒噪。”南宫遂晴抱剑,冷冷地说:“不比试,我不道歉。”
僵持不下之际,林云往说:“比试可以。”
这听说一惊,想要拦住她,而云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只是我们比试只为切磋,不为赌约。”
她这般说,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一是若承赌约之名,这场比试就多了斗殴的意味,她不想去戒律堂领罚,二是她需要个机会,一个能够为浥尘门下正名的机会。
对于为何无人押宝师尊,为何南宫与周衡衍皆有轻慢师兄,她已有几分猜测。
只是两人间的实力差距确实如鸿沟。
那么,就用一点特殊的方法吧。
「系统,解除对共鸣能力的压制」
「是,已为你解除压制。务必小心,如有危险,我会出手」
剑,出鞘。
她的声音很冷,像是寒泉,“南宫师姐,请赐教。”
林云往今日为了论剑课,特意穿了窄袖束腿的衣裳,与面前广袖翻飞的人相比,像是一草莽,可气势上未输半分,甚至隐隐胜过她。
南宫遂晴有些慌乱,她没有想到林云往真的答应比试,她原本只想为自己找个不道歉的理由,最好也让对方闭嘴,不敢去戒律堂告状。
她又想,为何自己要慌乱,应该是这初入静吟宗的师妹慌张才对。
“我不会手软。”又是一剑出鞘,从铮鸣声可以听出南宫的剑远胜于她。
但,论剑之事,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剑的质量。
二人都扣住剑柄,向对方举起手中之剑,是针尖对麦芒。
演武场的弟子不似刚刚对南宫遂晴与柳万事“比试”的态度,纷纷收了剑,围观二人的比试。
自然是议论纷纷。
“你觉得谁会赢?”
“这还用说吗?”
“我看她是赢了几个外门弟子就托大了,一会输了,就难堪了。”
“难道不是南宫先为难人的吗?”
“那她该知难而退啊。”
“我倒是觉得云往未必会输。”谢听水这话使周围的人都嗤笑起来。
“她刚正式修行多久?她就是再天才的人物也不能赢了南宫师姐。”
南宫遂晴出自南宫家,深受其家族的托举,在成为涌云尊者亲传前,已是公认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更别说,现在的她了。
“不过,我很是想看南宫输了的模样,挫挫她的傲气也好,天天鼻孔朝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安静看两人的比试就好,结果只由她们二人决定,其他人就不必多说些什么了。”柳万事突然出声,接下来说的话已是明示:“再者说,她们皆为亲传弟子,你们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
这带有威胁的话语令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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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之人,静待二人谁先出手。
终是南宫遂晴先按捺不住,欺身逼近,剑锋直砍林云往的脖颈处,但云往也很快做出反应,提剑格挡。
南宫见她不过过了一招,她的额头就沁出汗水,出言嘲讽:“羸弱不堪,你还是认输吧。”
林云往只是专心应战,并未回应。
共鸣之力能提高她的感官,更好判断对方每一招的走势但也为她增添了精神上的负荷,受伤的疼痛感也会加强。
两剑相击,震得人虎口发麻,可两人都未有退缩之意,剑势愈发猛烈。
转眼数十招过去,地面落满交错剑痕,竟是难分高下。
围观的弟子面面相觑,这局面是他们不曾想到的。本以为林云往会溃败,心想:她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但最为震惊的还是南宫遂晴这个当事人之一。
她察觉到林云往能看透自己的一招一式,不由心惊这人才入门不久,对剑道的理解都到了如此程度。
正像是印证了演武场巨石所写的“剑心通明”。
但她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林云往尚未有自己的剑意。
南宫遂晴骤然提速,她相信强攻之下,必有漏洞。
而自己绝对不会输!
而林云往依然面色沉静,似乎并未受这猛烈的攻势影响。不过,额头细密的汗珠越多了,左手手腕处的伤口随着共鸣能力的增强,也更痛。
好在,疼痛也在维持她的理智。
在她严密的防守下,对手转换了策略,猛然侧身与她拉开距离。
谁都不能否认,南宫遂晴在剑术上极具慧根。
只是,她的对手是林云往。
未来第一剑修的林云往。
即使此刻的她还很是稚嫩,远没有今后的老练。此时,她还需要小心翼翼地控制共鸣能力,不至于让自己握剑的手因灵台刺痛而颤抖。
在高强度的对决中,这难以完全掌控的共鸣能力会成拖累。
现在,处于上风的是林云往,率先出手的亦是她。
蓄力,欺身而上,刺去。
南宫遂道反射性地格挡,却正落她的下怀。手腕一翻,调转攻势,剑脊相擦迸出火星,对方的佩剑脱手而落。
或许,胜负已定。
出于本能,南宫遂晴召唤出了心剑。
是剑与风合奏之声,是围观之人的惊呼声,还有系统拉响的警报声。
林云往只来得及偏头,手中长剑已断作两截。大半剑身,直直落在两人之间。
“当。”清脆的声响。
“当。”因被震得右手脱力,剩下小半截也掉落在地上。
林云往的行动未因此而停下,侧身躲过,并指抵在南宫遂晴的脖颈处。
她的手在残酷在寒冷的天气里许久,自然是冷的。恰巧,这冷意让南宫彻底清醒过来,眼神也恢复了原本的清明。
“是我输了,向你道……”
她还未说完,林云往像是被抽出骨头,软软地倒下了。
“喂!”南宫遂晴慌忙接住怀中人。
林云往在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看清了奔她而来身影。
“师尊。”
她也不知自己是否张口,是否发出的声音,更不知对方是否听见。
她模糊中看到浥尘呼唤她的名字。
回应了,那便是听见了吧,她这样想着,彻底昏死过去。
31. 探望
林云往陷入昏迷。
她能感觉到有人将灵力注入自己灵台裂缝之中,试图添补这次过度使用共鸣能力所带来的新的裂痕,只是如同细沙填海,转瞬溃散,不起什么作用。
待那人停止灵力供应后,她与外界彻底断开联系,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系统?”感知到微弱的电流声,林云往轻轻呼唤系统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在识海中召唤祂。
「我在」
向来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却罕见的有了几分气恼。
“你生气了?”
「没有」
“你就有。”一场大战结束,原本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她显露出难得的稚气。
两个人像是小孩子一般斗嘴。
「宿主禁止我出手帮忙」
系统并不明白林云往为何动用自己不可控的共鸣之力,而拒绝他在关键时刻帮忙。
她蜷缩在黑暗之中,闭着眼睛回答:“我说了,我可以自己解决这件事。”
「以躺在床上,意识昏沉的方式解决吗?」
“我没想到共鸣能力带来的负荷愈发得大了。”林云往仍为灵台的裂缝而痛苦,眉头紧锁,“但……还算完美地解决了,不是吗?”
「还未弄清楚如何完全控制共鸣能力,你就不该使用它的」
系统话语中半含责备,半含关切。
「这对你的身体影响太大了」
“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现在识海中隐痛压得近乎窒息,但她更知道,这是场不能输的比试。
林云往不是一个冲动之人,她理智地评估为了胜利,共鸣能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可以接受的。
这几日,她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微妙眼神,她明白这眼神所望向的对象不仅是她,还有桑照。
桑照此前作为浥尘尊者的亲传弟子,可在剑道的造诣上,连大多内门弟子都比不上。所以,她这位新的亲传弟子便被寄予“厚望”。
说来也是可笑,比浥尘、桑照、林云往三人更希望能有人担起浥尘尊者亲传弟子之名的,是一个个不相干的旁观者。
在林云往倒在演武场前,昏沉之际,听到人群中有人说:“浥尘尊者总算有个像样的徒弟......”
像样吗?这样的赞美。
谁在乎。
她从未被旁人的目光围困,仅仅是想解救出自己的师兄桑照而已。
「我将继续对宿主的共鸣能力进行封印,直到我们找到解决影响的办法」
“好。”
「宿主请好好休息,请勿从事危险活动」
“我知道。”
现在两人相处的氛围组林云往穿越之初很像。当时她尚处于被封印的状态,系统为了阻止她彻底陷入沉睡,整日与她讲话,从天南讲到地北。
其实,她早已不记得祂那时所讲的内容。准确来说,是当时的状态全然无法接受外界传达的信息了,就像是用竹篮装水,都流走了。
但她依然记得,那种安心的感觉。
不过,这份安心与信任在那个雨夜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后,就有些可笑了。
倒也说不上怨怼。林云往很难有太深刻的负面情绪,况且那也并非是系统的错。她只是给自己敲响警钟,不可过度依赖祂。
共鸣能力是自己的,系统就说不定了。
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隔阂。大概是因为林云往无法将祂放到一个准确的定位。
家人?朋友?伙伴?她说不准。
在这十几载的时间中,在来到静音宗前,系统极少出现。
祂不曾强迫林云往做任何不想做事,祂布置的任务不完成也不会有任何惩罚。
祂说:希望能够为她寻找到一条能够在修仙界安然存续的正确道路。
以上的话来自系统本人所说。
世间有几个人能踏上全然正确的道路?至少,林云往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穿越,这经历并不在她预想的“正确”里。
她回忆着与系统的过往,困意漫上,她脑中飘着零碎的念头。
「你想回家吗」
她睡着了,并未回答。
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问出的问题,就这样在识海中散开,了无痕迹。
谁都不知道,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又要经过多少时日。
沉睡得足够久了,迷雾逐渐消散,林云往的意识明朗起来。
此时已是凌晨,还有一抹浓烈的黑萦绕在周围,唯有床前的方桌上点了盏灯,发出些许光亮。
她的师尊浥尘尊者正坐在桌旁,以肘支额倚在灯畔,端正的眉宇浸在暖光中,难掩他眼下乌青。
应该守了她许久,困乏极了。
林云往悄声起身,正与似有所感睁开眼的浥尘来了个对望。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心虚,声音也发紧,垂首轻唤:“师尊。”
浥尘倒是并无过问白日之事的意思,只将煨在炉子上的茶壶提起,“你醒了,可要喝水?”
她本想拒绝,可茶杯已送到眼前,只得接下,浅饮一口,便放到枕边,而后垂下头,一幅悉听发落的模样。半晌,却只听得衣袂窸窣声,原是师尊怕她碰翻茶杯,故将其移回桌上,也借此坐回原来的板凳上。
“在静吟宗这些时日,可还顺遂?”
林云往愕然抬眼,没料到会是家常问话。
“诸事皆宜。”她适应力本就强悍,更何况静吟宗的条件要比在人间好上许多。
“如此甚好。”浥尘尊者很是欣慰,自己的徒弟的飞速成长,同时也是担心的,但怕有些话说出口,会让面前的徒弟多想。
思虑过多,反而难以开口。
“韩掌事特批了一日沐休给你,好好休息。”浥尘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转过头说,“听闻你的佩剑在比试中断了,明日我带你重新挑选一把。”
浥尘走后,林云往并未继续休息,她今日已经睡得足够多了。
她坐在窗前,推开窗,正好看见云海之中太阳升起,晨光洒进室内,这静谧祥和的景象平复了识海中的隐痛。
不禁思索起一个问题:这共鸣能力究竟是天道馈赠,还是腐肉败疮?
问题的答案,无论是系统还是她本人都无法回答。
不可否认,穿越之初这能力为她带来许多便利,可自为求药踏入静吟宗领地起,就变得不可控起来。起初,她还能控制何时使用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能凭主观意志来驱使能力。
系统与她推测是因为自身灵力的增长,导致共鸣能力的提升。
她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史海》,里面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标注。那日,她并未吸纳天地灵力,只看了这本书,却清楚地感知到共鸣能力的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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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修行后,这能力便疯长,像是汲取到什么养料一般。
为减少对她的影响,系统只能将她的识海与共鸣能力隔绝。
林云往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纹路在晨光中纤毫毕现。她试着曲张五指,尚且可以控制。
这场比试到最后时分,不仅只是南宫遂晴的心剑失控,还有林云往。
心剑随着她的失控而失控。
她回想自己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对手温热的脖颈,方才大梦初醒。
假如,没有及时苏醒,会有什么后果?
思及至此,她决心在查明这能力之前,不再使用它。
门口的吵闹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是白洗砚和南宫遂晴的声音,吵吵嚷嚷,南宫非要拉着白师姐一同来看她。
南宫遂晴没想到林云往听到声音推门查看情况,四目相对,脸刷得一下红了,如遭雷劈般的松开拉拽她人的手,“是白师姐非要拉我来看你的。”
“两位师姐,请进。”她侧开身子,给二人留出进门的空间,转而问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周衡衍,“周师兄也要来坐坐吗?”
“不必,”他走上前来,将一个布袋郑重地递给她,“昨日我与白师姐赶去演武场时,你已被浥尘尊者带回,我能做得只有把你的断剑收起来。”
“有劳周师兄。”她接过,微微扶身。
直到周衡衍转过身去,林云往才关了门。
南宫早溜进内室,唯余白洗砚倚着门框,眸中流转着打趣的笑意。
“师姐久候。”她快步向前,引两人入座。
屋中,林云往为二人斟茶,在茶水的“哗啦”声中,白洗砚的话也随之而出。
“昨日,我与衡衍师弟调查清事情原委。”她摸着杯壁,模样分外恬静,“夜里,我与衡衍师弟还来看过你,只是那时你还在昏睡。”
“最近我也没那么繁忙,于是便接回周衡衍手中的指导你的任务。毕竟他课业未结,而我早入门些,结了课业,时间也多些。”
她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只是这事说与他听,他表现得颇为不愿呢。”
林云往不解她话中为何都要提及周衡衍,但还是应下,“云往多谢师姐师兄关心。”
南宫遂晴不满被忽视,咳嗽了两声,“你突然昏厥,吓死我了,还害得我被师尊骂了!”
白洗砚在一旁笑而不语。
“涌云师叔当真只为昨日之事动怒?话说,昨日我昏厥之际,意识不清,没有听清你最后说了什么?师姐可否再说一次呢?”
南宫遂晴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开口:“你不要晕倒啊。”
“是上一句。”她否定了这一答案。
“哈,你这个混蛋不是说没听清吗?怎么知道哪句是哪句!本小姐好话不说二遍,不会再说了。”
门外忽然有了道敲门声。
这位客人就显得不客气的多,敲门后,径直推门走了进来,边走边朝里屋喊:“云往,你可好些了?”
到了内室,她见南宫遂晴也在。原本雀跃的神情立刻结了寒霜,“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林云往望着对峙的两人,忽忆起谢听水往日提及南宫遂晴的模样,心中不解,她未曾听说二人间有什么仇怨。
32. 旧剑
谢家是近年崛起的仙门新贵,南宫家承袭着三大修仙大族的荣光。这几年,南宫家日渐式微,谢家虎视眈眈,如嗅到血腥的豺狼,要将对方的血肉啃食殆尽,成为新的修仙大族。
这恩怨显然波及到年轻一辈身上。
话不投机,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呛几句,不欢而散。
白洗砚倒是坐了许久,与林云往讲解宗门中的弯绕,叫她往后多加小心。
“修仙不过百年时间,大族算旧?新贵算新?”她出身寻常人家,对家族间的斗争波及甚广,自然甚是厌恶。
“如今的静吟宗早非昔年光景。”她看上去分外伤感,“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多注意些。但潜心修行,总不会惹祸上身。”
修仙界最看重的还是修仙之人的实力,其余的,算不上最重要,想到这点,白洗砚将目光投向面前之人,心中总算有些安慰。
二人一同吃了午饭。
饭后,白洗砚还讲了宗门中不少趣事,似乎想要冲淡之前所言带给林云往的担忧。
直到浥尘尊者来寻林云往去剑阁选剑,她才翩然离去。
望着离去的背影,林云往眼中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情绪。今日她与自己说了许多,句句肺腑之言。
白师姐她是第一批亲传弟子,门中不少弟子亦是在她照拂下长大,对静吟宗乃至修仙界都有着深厚的情感。她自然希望天下光明,人人磊落,可这想法只是梦中的桃花源而已。
据她所言,静吟宗无论是理念还是行事都变了许多,但追问起来又什么都不肯说,只面露愁色。
或许这是如前宗主那样的不可说,又或许这是一件事……
林云往想得出神,而她的师尊浥尘尊者也未出声,静静地等待她想完事情,见她回过神来,道了一声:“走吧。”
在去往剑阁的漫长道路上,这是师徒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韩掌事常赞你勤勉。下月便要回内门修习,可准备好了?”亲传弟子人数少,为充分利用资源,将亲传弟子的课程与内门弟子合并,这课也是一起上的。
“是有什么变故吗?”她难免忐忑不安,不知昨日之事带来什么影响,不过看南宫遂晴的态度,至少不是负面的。
浥尘摇头否认,“并未。”
“为师愿你莫要强求,亦不必自抑锋芒。”昨日的话并未说尽,碍于她受伤,留下时间以供修养。
想到戴舒春对自己说的话,浥尘尊者心疼地看向林云往,忍不住说道:“你尚且是个孩子,没有什么重任需要你来背负,一切都有师尊与师兄在。”
他轻抚林云往的发顶,语气温柔,“在成为任何人之前,你先是林云往。”
“谨遵师尊教诲。”
在先前的日子里,她尚且需要用寥寥数面的记忆勾勒出自己师尊的形象。相处起来,与她所想的并无差别,是清风明月,是天上圆月。
“我给予你的灵珠需随身佩戴。”浥尘轻点她的额头,见灵台裂缝没有扩大的趋势才放心,“这对你修补识海大有裨益。”
“师尊似乎深谙此道?”二人熟悉后,林云往变得自在许多,说话也大胆起来。
浥尘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愣,随后回答:“算是久病成医吧。”
他坦荡地说出自己的过往。
除魔之战,他过度透支了灵力,对灵台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自此修为难以精进,寿元也削减大半。
谢听水昨日未说完的话,终是由当事人亲自说出口了。
“世人皆道浥尘尊者命不久矣,可怜我后继无人,待我弟子格外苛刻。你师兄虽非天纵之才,然其心若磐石,于符箓之道更有造诣。”
阳光之下,是他的目光灼灼,“他定能踏遍我未曾抵达之境。”
他低头,正与林云往感伤的眼神对上,“莫作此态,为师尚能护你们十年春秋。待你们剑指九霄那日,便替我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抱歉,我……不该问的。”林云往的哭腔已经克制不住,“我……”
她攥紧了袖中的灵珠,在她心中,浥尘是最好的师尊。可在他本人心里,自己却不够格。
“该抱歉的是我才对。空占师尊之名,却未尽师者之责。”浥尘深觉对林云往与桑照的照顾太少,整日在宗外奔波,而二人未受庇佑,却陷于舆论。
他何曾不想伴云往与桑照身边,亲眼见证二人能独当一面?
只是眼下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沉默许久,向林云往请求,“可否应允为师,在静吟宗潜心修行,不止十年?”
“……弟子遵命。”
世人都说目为心镜。
此刻她分明直视着师尊眼眸,却看不透他,因眼中的是挂怀,是追忆,像透过她在看向别人。
没有悲戚,却比恸哭更寂寥。
师尊,你在想什么呢?她咽下心中的疑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如同开玩笑般,说:“便是师父不叮嘱,弟子也当勤修不辍的。”
“我知道。”浥尘尊者珍重地点头,“早已听闻你勤勉修行,还需以身体为重。”
“弟子知晓了。”
之后的路依然是浥尘言语多些,林云往在一旁附和几句。
再之后,就剩下沉默无言。
在相顾无言的路上,林云往不禁想起自己这几日通读完的《史海》。
有人说,了解一个世界,要从它的历史开始。她奉这句话为圭臬。修仙界的书籍,她读完第一本的书就是《史海》。
但现实告诉她,这本被誉为最全记录的史书,依旧无可避免地如同类书籍一样,如筛子一般,只是它的空更加细密,留在“筛子”中的人物与故事更多。
它对于许多事并未记载,没有书写谢家与南宫家间的龌龊,也并未记录浥尘深受灵台破损的困扰。
世界过于庞大,书籍也只能装下大人物、大事件。
或许,有无数对师徒都同他们一般,走过这漫漫长路,去往剑阁,为徒弟挑选一柄趁手的利剑。
世间的答案并不只在书中,更在你我眼前。
一段路而已,林云往已然有了新的梦想——因由自己的存在,身边之人皆能有留存的证明。
“到了。”浥尘的话语打断了林云往的神游。
剑阁,透露出肃然之气,不同于魂息楼的守卫森严,这在静吟宗成立之初就建好的地方,无守无卫、门户大开,任由凛冽的剑气飞涌至每一个到此之人的身上。
“质量上乘的剑,是会认主的。剑与人,是双向选择。”浥尘教导她如何去挑选合适的剑,“闭目沉气,屏息凝神,扩力散灵。”
以神识感知确实比逐一试剑更省时,更能寻到命里相契的剑器。
得益于桑照的启蒙与这些时日的勤学,林云往对神识探物的运用已颇为娴熟。即便没有浥尘尊者从旁指导,她亦能独立完成。
金色的灵力自她周身逸散开来,在茫茫剑海中寻找命定之剑。
许久,还未有动静,林云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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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收了神识,忽的在剑阁深处有嗡鸣之声传来。一柄蒙尘许久的剑破空而来,剑身上的尘土都因其疾行而抖落,待悬停在她眼前时,已如明月般澄净。
“是柄好剑。”
林云往认同地点头,她拿着剑,左右瞧去,觉得颇为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在踏出剑阁的一瞬间,天光乍现,她猛然想起这柄剑与幼时那位大哥哥的佩剑颇为相像,他只拔过一次剑,那时她努力将剑的模样刻在脑中,以便未来寻找这位恩人。
“你可要再选一剑鞘?”
“当然。”
林云往见这柄剑与之前的剑长短相近,本想用原先的剑鞘,但想到剑身与救命恩人相似的花纹,便想弄个新的剑鞘,最好与那位大哥哥的剑鞘也相似。
两人重逢,也会因这相似的模样而对对方多加留意。
浥尘尊者又带他去剑阁的顶楼去挑选剑鞘。
原本模糊的记忆,也在林云往瞄到熟悉的纹路那刻,变得清晰。
回去的路途与来路一样,都是漫长的,只是头尾相反。
林云往陷在回忆之中。
大哥哥还是幼时的她对救命恩人的称呼,可她已经长大,这称呼就显得发腻,以她如今的性格是怎样都叫不出来的。
现在他怎么也得而立之年了。
在她安全后,也曾试图找过他,可是天地之大,找人哪是件易事?
有缘自会相逢,那人说得最后一句话。
林云往心中有事,走得稍慢了些,浥尘在前方两步之遥处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等她跟上。
“我还未恭喜你,觅得良剑。”见林云往立于自己身侧,浥尘开口说。
“多谢师尊。”她下意识要躬身作揖,却被他抬手虚扶住。
“我门下并未有如此多的礼数,自在随心就好。”浥尘眉头微蹙,不知在烦闷什么,“明日我又要前往人界去处理一些琐事。”
“那何时回来呢?”
“不知。”浥尘说,“抱歉,终究是我这个师父当得不周全……”
林云往与南宫遂晴比试之事,虽让她扬名,也在宗门中为浥尘树立了威信,但她灵台裂缝愈深之事,已成了他心中的一个刺。
浥尘觉得云往的健康,要比这舆论重要得多。
年长者不禁想:要是自己常在宗中,便能为徒弟奠基,她就不必同外门一起修行,自然不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而林云往呢?她又认为外界对师门的评价,要比灵台受损,重要得多。
二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自是能觉察对方所想。
“师尊,”林云往打断他的话,抬高声量,“今日您已是第二回为此事道歉了,我不想听了,您也无需道歉。”
“是吗?”浥尘有些发愣,手掌覆上心口,“我……只是怕你与我间师徒情缘浅薄。”
浥尘尊者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坦率。
“既已行过拜师礼,断不会因聚少离多便生分。”他将玉牌与玉佩递给自己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两人的影子在山道石阶上几番曲折,都靠得极近。
“弟子会在山门潜心修炼,年年岁岁,等着师尊回来的。”她承诺。
林云往猜不透他眼底翻涌的究竟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许是觉得自己陪伴桑照师兄的长些,认为对她不公平?
“我已认定您为我的师尊,此生不变。”她不管那些,坚定地回答。
“我亦是。”浥尘嘴角勾起笑容,不似先前的忧愁。
33. 分量
夜里,林云往难得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用了许多办法也无法入睡。
猛然想起那柄断剑还未处理,想着反正难以入眠,不如做些事。
她掀了棉被,穿着里衣,就着月光,到处找那装着断剑的布袋。找了一会儿,忽的想起今早将布袋放在外屋的柜子上,转身去拿。
林云往小心地将剑拿出,剑身刚露出一半,“啪”的一声,一小小的木匣随之掉了出来,与之一同落地的还有张字条。
“这是什么?”
林云往默读纸条上的内容,系统也开了口:
「贺卿初踏仙途,本应早备薄礼。然恐择物不称,辗转思量,终做此物。今赠书签一枚,愿你修行之路万事顺遂,不经风霜。
周衡衍手书」
她屈指将礼盒打开,入目是一个银制的书签,与满室的月光无比相配。
她借着月光,将书签举到眼前细细地瞧。
书签是一菱形,中心是莲花状的图案,又以银丝钩边,她抚摸着书签,发觉在莲心刻了一个字,“云”。将它反转,背面的莲心刻着“往”字。
“真是精致。”不知要花多少心思才能做成这精巧的模样。
「你喜欢吗?」
“喜欢。”她眉眼弯弯,眼中含笑。
谁能不喜欢这精巧的物件呢?况且是他人亲手所做,蕴含着心意与祝福。
林云往把书签夹在最近在读的书中,开始着手处理断剑。
“很有纪念意义,挂起来?”
系统表示赞同。
自林云往成了静吟宗弟子后,系统的存在感也变强了不少。即使是日常生活,也会伴其左右。
林云往也逐渐适应了这如同被封印那时的陪伴,偶尔遇到难以拿定主意的事也会询问祂的意见。
“好,那就挂起来。”她拿着剑四处比划,试图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来悬挂这柄断剑。
最终,定在了正对门口的位置。
林云往常觉得这个世界的术法发展很是矛盾,明明有了御剑飞行之能,此刻她没有什么能将剑粘在墙上术法来使用。
她费力地垫脚,将断剑挂在墙上,挂好,随即退后两步打量这个新挂饰。
即使是断剑,也会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银光。
她很是满意自己的“著作”,拍了拍手,“不错。”
进了内室,走到床边,仰面跌进蓬松的被褥。在厚厚的棉被上,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思绪也逐渐飘远。
一些淡忘的记忆,浮出水面。
如今回想起来,有几分滑稽。前几日,她去白师姐的院子做客,正谈课业之事,却被系统的声音打断。
「你看,她的屋中也有棉被」
林云往听懂了祂的言外之意,这是反驳那日她说静吟宗弟子心细,即使有了御寒之能,还不忘为初入山门的她准备棉被。
她早已察觉此前桑照说的话不过是哄骗她的,修仙者的灵力虽能御寒,但也只能确保自己不被冻死,仍然会有冷感。
这棉被是每一位弟子屋中都备着的。
她至今也没有想明白桑照师兄为何骗她,这件事有什么好骗的吗?
见她迟迟未入睡,系统问:
「你还在为浥尘所说的话烦恼吗?」
林云往翻了身,将头扎进枕头,声音有些发闷:“不全是。”师尊今日所言,并没有令她放松,反而使得她心情愈发沉重。
要担负起尊者亲传之名,要担负起静吟弟子之责。
她又回想起师尊的眼神,尝试解读,但依然看不懂,只是看出深深的怀念与愧疚,愧疚尚可解释,可怀念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
「不必为他人裹挟,你只是你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世间哪有全然自由的事呢?”
「你若是不喜欢静吟宗的生活,十年之约结束,大可以离开。」
“我很喜欢这里,不会离开。”
系统急切地说:
「你对这个世界,尚未建立深刻的了解,也许有天,你会后悔此前做出的选择」
“到了那时,后悔也没有用,继续咬牙走下去。”
二人一直聊到破晓,都未能说服对方。
这漫漫长夜的谈话,倒也平复了林云往内心的涟漪,原本绷紧的弦,稍微放松了一点,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改变。
系统的存在,对林云往如同一个锚点一样,提醒着原本世界的存在,也是林云往唯一能诉说那个和平世界的对象。
也许没有祂,那些无亲无友的日子,都会被此生的记忆覆盖。
一夜未睡,林云往仍有心力去听繁重的课程。
课上,谢听水无论说什么,回应她的只有写在纸上的四个字——认真听课。
见自己的朋友如此,听水也只能努力克制说话的欲望,精神未集中片刻,就去抚摸书的边角,熟悉的字条又递了过来。
认真听课。
谢听水心想:今日云往怎么管起自己的学习来了?
但见她态度强硬,只得尽力集中精神去听课。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了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谢听水得了机会,立刻趴在桌子上,怏怏地说:“云往,你变了。”
正在温习刚才所授课程的林云往,放在书籍,转过头来,不解地问:“不是你说要与我一同去内门吗?凭借你之前的态度与习惯,可是难以做到的。”
谢听水自知理亏,喃喃:“改变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啊。”
“坚决一点,改变的几率也大些。”
林云往继续翻看书籍,一只手不知何时抚摸上了她的眉眼,抬眼问:“怎么?”
“你之前总爱皱眉。”
“有吗?”她刚欲追问,却被钟铃打断。
谢听水整个人伏在案上,还是懒散的模样,林云往轻轻拍了她的后背一下,示意认真听课。
下午的论剑课,狂风裹着沙粒撞向演武场,一切都被这大风弄得乱了套。林云往抬起胳膊挡在眼前,不远处的外门弟子都很是狼狈,莫说是练剑了,连身型都稳不住。
在慌乱中,韩掌事与教习宣布论剑课暂停。
大伙儿欢欣不已,毕竟静吟宗中外门弟子整日为课业所累,自由活动的时间太过珍贵。
林云往想去任务阁看看去闭关洞送饭食的任务轮到几号了,而听了她想法的谢听水执意要同她一起去。
就这样,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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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大风,两道身影在飞沙走石中跋涉。她们的发丝被吹得在空中狂舞,无情拍打着对方的面颊,有几分狼狈。
即便如此,谢听水嘴上依然不停,她一边吐着被风吹进嘴中的发丝,一边说着话。
“南宫家的人都不是好人,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谢听水的神色不似之前的玩闹,分外严肃正经。
“为何?”林云往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他们杀了许多谢家族人,”她的语气带上愤恨,“还诱骗少主与主家断绝关系!”
风实在太大了,将她的面庞吹得扭曲,也将她的话语吹得支离破碎。
林云往走到她前面,用新学的避风诀为二人挡去部分罡风。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言失,她又说:“谢家虽说也有坏人,可我们的剑锋绝不会对准自己的朋友,但是南宫家就不同了。”
“昨日看见南宫遂晴在你屋里......”她有许多话想说,又怕惹得林云往厌烦,毕竟谢家与南宫家间的隔阂,只应该波及两家人而已……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要和南宫遂晴走得太近了。”
“昨日她来,不过是因我在与她比试时昏倒。我与她谈不上相熟二字。”
“那就好。”得了承诺,谢听水才放下心来,又恢复以往活泼开朗的模样,与她一同施展避风诀。
其实,这避风诀收效甚微,沙粒依然会随着狂风像是雨点一般砸到二人身上,但有总比没有得好。
“传闻,被天音选中的修仙者能驱使风雨雷电。”谢听水蓦然想起古老的传说,蹦跳着转过身子,倒退着在风里行走,“要是真有这般人物,咱们也不用吃这风沙了。”
她从未见过天音,她身边之人也没有,不仅感慨:“传说只是传说。”
谢听水似乎并不了解前任宗主便能驱使雷电,林云往也不知此事是否要说与她听,想到桑照见到那邪修会雷法后的古怪神色,心知此事不便说与人听,也就未提及。
在这个天地法则森严的世界里,修仙者举手投足皆受制约。
林云所接触过的修士,并未展现出话本传说中那般的通天神通,即便偶有惊鸿一现的玄妙术法,天地灵气流转间自有无形的桎梏。
好似在刻意遏制修仙者?林云往被自己这奇妙的想法逗笑。
二人已经来到任务阁。
因今日恶劣的天气,阁中没有往日的热闹,只有寥寥几个人在,颇为冷清。
“云往师叔不必时常来查看,待轮到您时,会以传音的形式告知。”任务阁今日值班的是位小姑娘,看上去年纪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
“多谢。”林云往已翻看完名册,刚轮到20号,距离自己的号码可以说是遥遥无期。
她目光掠过一排排的任务,最终停在最后一行。
“藏书阁打扫?”
“云往师叔想要接下这任务吗?”
林云往读完要求,思量着藏书阁亥时就关闭了,而接了清扫任务便可以随意进出。
“是的。”
一旁的谢听水连忙拉住她,“我们的课业那么重,这任务又是晚上,你可要想好了。”
林云往冲她一笑,有安抚的意味。
“我想好了。”
34. 得闲
回去时风势未减,二人逆风而行愈发吃力。
谢听水心中明白,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想让林云往彻底倒向自己,偏向谢家,对南宫家包括南宫遂晴生出嫌恶,终是不可能之事。
望着朋友的侧脸,发丝随着狂风翻飞。她有一瞬的发愣,究竟什么是真的呢?对南宫家族的仇恨是真,还是对好友的哄骗是真?
二人虽相识不久,但谢听水完全将林云往视作挚友,在这以修行为上的静吟宗,她是第一个愿意倾听自己废话的人。
那么,她听了那些“愤恨”之言,会如何想自己呢?这是谢听水此刻所想的。
她不想为一种可能,抵押上一位朋友。
于是,她再也压不住心间酸涩,几乎要脱口推翻方才那些话语,然后当作从未说过,但终归是覆水难收。
林云往倘若知晓身旁朋友的复杂想法,怕是会感到诧异。
作为局外人,她既无意评判谢家与南宫家的恩怨,也不愿介入这场纠葛。这本就是两个家族间的陈年旧事,是非曲直绝非三言两语能够道明。
她还是更喜欢一眼就可辨出对错之事。不过此刻,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清明将至上了。
林云往忖度:若靠徒步或马车赶回朔风城,怕是还未到达,便到了归期。
虽修过几堂御剑课,但只得些粗浅门道,私下她也尝试过,结果算不上好,因御剑而伤的躯体现在依旧隐隐作痛。
连日翻遍御剑典籍,反倒愈发参不透关窍。说来也怪,她的剑道修行素来如履平川,偏在这御剑术上栽了跟头。
林云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向谢听水求教。
不曾想却听她说,“御剑吗?我也不会。”
见自己的好友异常错愕,谢听水解释道:“御剑之术为启灵城独有,只有被它传授的家族和宗门才可修习,而我们谢家没有这个机缘。”
她眼神中有化不开的失落,但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她又很快打起精神,“探微门研究出的飞舟,要比御剑威风多了,我家许多族人都靠它出行。”
林云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日与镇域使范青督、玄机阁少阁主柳虚白见面,已经见识过书中描绘的神奇飞舟了,确实威风凛凛。
二人在一个岔路口作别,约定明日见。
在去往青蔼院的路上,林云往远远望见青蔼院门前立着两道身影,疾步赶上前去,来到两人身边。
“洗砚师姐!周师兄!”
“云往。”
“师妹。”
二人的回应道。
风声呼啸,林云往忙将二人请进屋内。
原是周衡衍师兄路过天禄司,发现她院落的匾额早已做好,就顺路捎了回来,恰逢白洗砚得空来寻她。
“有关仙门大比之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猛然清闲,也待不住。”白洗砚苦笑一声,为今日为何来寻她作解。
“师兄师姐传音唤我便好,何苦在风里候着。”林云往为二人斟茶。
“反正闲来无事,不必打扰你做事。”白洗砚的目光落在同门师弟的身上,无论是语言还是眼神,打趣意味颇浓,“等人也别有趣味,你说是吧,衡衍师弟?”
“自然。”
林云往正喝着茶,被这般直白应答呛得喉间发痒,咳嗽连连,一方帕忽递到她眼前。
周衡衍神色如常,“云往师妹,当心些。”
想来只是寻常同门关切,若存他念岂会如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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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磊落,思及此处林云往的眸光渐定,不管白洗砚的打趣,稳稳接过帕子,“谢过师兄。”
也许是逗弄两块石头实在无趣,白洗砚收敛了眼中的促狭之色,“听闻云往这几日为御剑之术苦恼,左右我无事,不如由我教导?”
这倒不稀奇,鸣岐尊者座下弟子向来消息灵通。林云往并不意外她会得知此事。说不定,在座之人都知晓她这几日因御剑是如何困窘。
“多谢师姐,我就却之不恭了。”她未故作推辞,既受他人照拂能增情谊,又解燃眉之急,何乐不为。
周衡衍为她挂上匾额后,寻了个理由告辞。
暮色将至,残存的余晖照在他离去的背影,林云往回想起刚刚周师兄爬上梯子悬挂匾额的模样,眉头不禁微蹙。
“人都已经走远了,还在盯着。”
猛然回神,林云往有些受惊,下意识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白洗砚揶揄:“大约是衡衍师弟过于风流韵致,即使是一背景,也引得你瞧了半晌。”
“师姐莫要胡说,我与周师兄只有同门情谊。方才出神,是在想事。”
“哦?”
林云往甚是无奈,听洗砚师姐的语气是没有听信自己的说辞的,可她确实对周师兄并无男女私情,“我刚刚在想,为何有如此繁多的法术,而挂一匾额还需人力?”
她见白洗砚仍是一副你编我听的模样,只得调转了话头,“好师姐,与我讲讲御剑之术吧。”
二人就御剑之事聊到晚饭时分。
林云往觉得自己已掌握了丰富的理论知识。
她打算去小厨房炒几个菜感谢白师姐,刚要起身却被她拉住手腕,白洗砚神神秘秘道:“且慢,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35. 愚人
“如意这些天在启灵城与宗门间奔波,昨夜刚敲定仙门大比的章程,今日才得闲。”白师姐无意隐瞒要去见的那人的身份,边走边解释,“要不然我早引你与她见面了。”
亲传弟子都住在静属山,即使是宗主亲传也不例外。所以柳如意的住处离林云往住的地方不算远,大约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她的院门前。
林云往抬头望向匾额,姑且称之为匾额吧,因为它仅仅是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岁寒院三个字。
“我早与她打过招呼,直接进去就好。”白洗砚引她穿过洞开的院门。
院中并无花草,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竹子。屋子便在翠绿之中若隐若现,近些,就看见屋中灯光莹莹,一人影在案前奋笔疾书。
虽说是打过招呼,二人仍驻足轻叩门扉。
“进。”声如碎玉,冷似腊梅。
柳如意通身的气质与她的师尊宁化颇为相像,只是她脸上的线条更为柔和些。不过,五官组合在一起,意外地具有攻击性,不禁让人想起雪化时分檐下冻结成的冰棱。
“柳师姐。”林云往依礼躬身施礼。
这守礼的行径,却引得面前之人皱眉,不豫之色溢于言表,不过倒是恰到好处地削减几分疏离之感,让人觉得好亲近了些。
“私底下不必拘礼。”
桑照与周衡衍给林云往的札记对于各位亲传只是简单介绍,林云往只知柳如意来自柳家,与柳万事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但现在已与柳家断绝关系。
内情未记载,或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写,或许是他们也不知。
林云往觉得与人交往知道这些浅显的基本信息足矣。与人相交贵在当下,前尘往事随风去,未来一词最重要。
其实,今日白洗砚带林云往前来,也不是为了正事,今日不过是想让二人打个照面,认识一番。她先前就觉得自己的好友会和林云往相处得来,在论剑锋一事过后,更是这样认为。
毕竟两人在维护师尊方面如出一辙的相像。
白洗砚笑吟吟托着腮,“今日总算让你们见着了。”
林云往与柳如意见了面,此行的目的也达成一半了。至于另一半,她将目光投向这位冷美人,“咳咳,师妹啊……”
白洗砚先于柳如意入门,自然称其为师妹,但柳如意又是宗主首徒,如何称呼就变得复杂了。两人熟悉后,便以各自名字相称,极少提起师姐师妹的称呼。
两人认识许久,又是至交好友,她的话只说了开头,柳如意就知道她心中所想,“饭菜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
“随我来。”
柳如意的厨房与林、菜二人相比,很是不同,架子上摆放着各类蔬果,灶台泛着经年累月的油润光泽,一看就是常燃炊烟。
灶旁有一个方桌,容纳她们三人绰绰有余。
林云往随白洗砚入座,见只有柳师姐一人忙碌,心中不安,于是提议道:“师姐,我来帮忙吧。”
说罢,就要起身搭手。
却被柳师姐阻止了。
“你坐着便好,不过是几道菜。”各色瓷碟次第摆开,原来是早已备好温在灶上的。
几道菜?
林云往望着面前几乎要堆满餐桌的菜肴,大多她都叫不出名字,甚至看不出原材料。
“不知你有何忌口,酸甜苦辣咸我都做了些。”柳如意递给她一双筷子,“都闷在一处,口味也会有些许的影响。”
旁边的白洗砚已经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但姿态还算是优雅。她吞下口中的食物,点评:“丝毫没有影响,许是我们来的刚刚好。”
“慢些吃,今日她们都不在,没人与你抢。”柳如意一边挽袖布菜,一边给林云往介绍每一道菜品,还需留意白洗砚的动作,预防她被呛到。
素闻白洗砚、柳如意、萧不语、叶呼晴四人关系要好,想必柳师姐口中的她们就是指萧、叶二人,想到此,林云往夹菜的手一顿。
萧?这个姓氏可不常见。
白洗砚心细,纵使流连美味之中,也留意到她的动作,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太好吃了,一不留神就吃多了。”林云往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韩掌事还叫我们炼体修形,这般没有自制力可不行。”
“你每日天还未亮,就开始练剑,区区练体修形对你又不是难事。”白洗砚宽慰她说。
一旁的柳如意赞同点头,林云往的刻苦不止在外门流传,即便是早早结束内门基础课程,开始处理宗门事务的柳如意也有所耳闻。
二人对这个新来的师妹如此照顾与亲近,也有她对修行态度认真的因素在。
“有你为榜样,内门弟子的修行都勤奋许多。”柳如意见她杯中的茶水所剩无几,为她斟茶。
内门骄矜之辈虽多,但有林云往这个天资卓然又勤勉不辍的人在,倒叫好些个眼高于顶的收敛了以往的自负,开始脚踏实地起来。
饭后,三人开始闲谈。
其实,她们能闲聊的话题不多,柳云往与柳如意虽投缘,可不过是初见,白洗砚和柳如意是挚友,但有柳云往在,总不好一直谈论两人此前之事,免得冷落了云往师妹。
好在三人都能称得上“健谈”,未让气氛尴尬。
不知怎的,话头变成了林云往如何看待修仙界。
她沉吟片刻,不知道有些话该说还是不该说。白洗砚看出她心中的顾虑,“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不过是我们三人私谈,不会有外人知晓。”
林云往恰有疑惑须人解答,便和盘托出:“初入山门时,只觉琼楼玉宇高不可攀。这世界对于我这个常人来说,太过光怪陆离。如今见得多了,更是生出许多困惑。”
见她不说了,白洗砚追问道:“何出此言?”
“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明明有各类术法,却仍偏重攻击防御,就改善生活而言,甚少。”
“就比如说,连挂一匾额尚且需要亲力亲为,这人手中的剑却锋利无比,可以称之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叫我分外割裂。”
两位师姐安静地聆听。
“据记载符箓是近年来的产物,整个修仙界偏对缩地符讳莫如深,设置使用次数限制。”看得出,桑照被罚之事,让林云往耿耿于怀。
夜里风大,吹得竹节相击,使人心乱如麻。
白洗砚辩解道:“探微门的成立正是为更多的术法能够出现而存在。”
除魔之战给予人们的阴影深重,一时间只想着发展防御与攻击的术法,并不是什么可以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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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
“我见识尚浅,只能回答你最后一个疑问。”柳如意的神色严肃,“缩地符的运行原理来自魔族,上面或是怕出什么差错,才会出此下策。”
“原来如此。”林云往有些话仍未说出口,她心中有一杆秤,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自然有定论。
她心中尚有疑窦。
今日不过去了修行楼半日,就摸清弟子对昨日她与南宫师姐论剑之事的看法,结果出乎意料,他们似乎大半认为自己是为自己的朋友谢听水打压南宫家的锐气。
大概,他们认为站队这件事要比吃饭容易许多了,单纯是呼吸,就已有了站队之嫌。
未投诚、未交恶,只是交了个朋友而已。
只是这话并未宣之于口,但她不能理解静吟宗以修行为重,可流言蜚语不比人间少。
又闲谈许久,夜更深了,林云往起身告辞。
白洗砚与柳如意还要喝酒,但这是她们二人的事了。
月光之下,将林云往的影子拉得极长,形影单只,显得颇为孤寂。她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回头望去,路旁是有灯的,只是光亮不足,仍有一大团一大团的洇黑。
未有人影。
她权当是自己多想,不过还是加快了脚步。
是几乎微不可察的脚步声。
与林云往这边的毛森骨立不同,白、柳那边就很是温馨。
室内灯明,透过窗户,连屋子周围的黑暗都被稍微驱散。
酒过三巡,二人面上沾染上红晕,口齿与思维还算清晰,看不出究竟有几分醉意。她俩此前不爱饮酒,可有烦恼,常常借酒消愁,就逐渐有了酒瘾。
时常小酌一杯,但修仙大比此事兹大,二人怕喝酒误事,有段时间没碰这酒了,今日终于算告一段落,总算可以酣饮。
回忆起刚刚云往师妹听闻要喝酒,慌忙要走的模样,白洗砚不禁闷笑,“新师妹呆头呆脑的模样,与你初入山门那时颇为相像呢。”
“难怪我对她一见如故。”
柳如意她喝得又多又快,已然有些醉了,手肘撑在桌上,勉强没有伏倒在桌面。
“不过,她倒是比你独立多了。”白洗砚在好友面前不似先前的宛转,十分直截了当:“当时你亦步亦趋地跟着宗主,弄得宁化尊者很是无措。”
柳如意像是陷入回忆之中,眼睛微眯,笑道:“嗯……最后被甩给谢师兄了。”
欢笑的背后是无尽的悲凉。
柳家虽无修仙大族那般巨大的能量,但在修仙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
只是这份荣光并未照耀在柳如意身上,在灾祸面前,她被家族轻而易举地放弃,好在,宁化尊者路过救下了她,并将其带回静吟宗。
呵,年纪比她小上五岁的弟弟成了她的师兄,外界看来是分外可笑的。
“现在好像也不能说是我弟弟了……”她喃喃道。
比起浅薄的亲缘,她更重视自己的师尊。柳如意无法忍受任何人,对她的师尊不利不敬,即使是她的家人也不行。
她又喝了几杯,醉得厉害,终是倒在桌上,手指微屈,尚有一分清明。
另一边的林云往呢?
她猛然回头,捕捉到一缕绿光,“是你?”
36. 心迹
林云往看向地面,一个黑色的团子正在“蠕动”,几近融进夜色,唯有那双如同绿宝石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她松了一口气,想来是自己最近思虑过重,容易多想了。
林云往心道:一刻钟的脚程而已,能出什么意外,更何况这里是静吟宗,要穿过层层阵法进来,可不是件易事。
她蹲下身去,刚伸手,黑影已跃入怀中,只得慌忙展臂去接,“原来是你在捣蛋。”
夜露沾湿的绒毛蹭着林云往的下巴,她伸出一只手来回抚摸,也未反抗。
是只亲近人的小猫呢。
“怎么跑出来了?我带你回去吧,不然周师兄该担心你了。”见它不反抗,林云往起身开始往周衡衍所住的博见院狂奔,像是有鬼魅在追她,想要通过疾行把它们狠狠甩在后头。
她轻轻扣响门环,半晌也不见周衡衍来看门,对这情况也有了一番判断。
即使知道黑猫无法回应她,林云往还是将之后的安排说予它听,“我们先去我家中,然后给周师兄传音等他来接你,如何?”
“喵~”
“好,我们走吧。”她未将黑猫放下,实在是怕它自己跑掉。天黑,找它实在困难。
进了屋,门闩落定才敢将它放下。
它倒是会享受的,脚刚着地,就为自己寻了舒适的地方,一溜烟跑到床上去了。
林云往身上未带传音符,从柜中拿了一张,灵力催发,想要传达的信息很快传到周衡衍那边。
“多谢,我即刻便到。”
她收到传音,便放心了。转而看着倚靠在床边安睡着的黑猫,见它身上沾了不少露水,掏出手帕,极其轻柔地为它擦拭着。
她不曾养过宠物,但养过不少家禽,自是有些经验。
不过一会儿,门前便传来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稍作思索,就拿定主意。林云往将黑猫小心的抱起,确保没有惊醒它,向门口快步走去。
二人之间是门檐下悬挂着的一盏不算明亮的灯,随风轻轻摆动,周衡衍脸上的阴影也随之移动。
借着幽暗灯光,林云往看到面前之人凌乱的发丝,通红的双眼,还有衣摆处沾上露水后的洇痕。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周师兄如此失态的模样,心里一惊,赶忙将猫递了过去。
“它在这里,睡得很安稳。”
林云往明显感觉对方松了一口气。
“今夜多亏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周衡衍接过猫,两人的动作都尽力轻柔,还是在交接时将猫惊醒。
“喵!”黑猫的爪子抓住林云往的衣袖不放,二人的手还是交叠的姿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最终还是周衡衍拿定主意,以非常强硬的态度将猫接了过去,“雪团,不要胡闹。”
迫于主人的淫威,雪团收了爪子。
“原来它叫雪团。”林云往语气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周衡衍轻抚它的脊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寻求安慰,“我幼时见邻居家有只白猫,甚是喜爱,只可惜不肯割爱,便央求父母为我找一只相同的,但他们带来一只黑猫,年龄尚小的我气不过,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原还有这般趣事。”她见周师兄提起此事嘴角含笑,想来对他是一件乐事。
黑暗中,他的双眸亮的惊人。
“今日还未正式道谢,但夜深露重,明日我再登门……”话音未落,林云往的目光就被不远处跌跌撞撞的两道身影吸引,周衡衍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洗砚师姐,柳师姐!”看清了来人,林云往赶忙迎上去。
闻到二人周身的浓重酒味,就知道喝了不少。白洗砚尚有神志,能够行动,而柳如意已然醉得意识模糊,这一路完全是被她的好友拖过来的。
“怎么喝成这样?”她话语中只是关切,未有责备之意。
柳如意听到林云往的声音,微微抬眼,撒开抓着白洗砚胳膊的手,扑进她怀中,“我们来送送师妹。”
而她口中的师妹,听了这话只觉得怀中之人已经没有一点清明了,林云往转头看向白洗砚,觉得白师姐也赞同这荒谬的做法,也是醉得不轻。
但面对醉酒之人,还是要靠哄的,她柔声说:“柳师姐,你们二人已将我送到了,该轮到我送你们回去了。”
“不对,”柳如意手一挥,“我们自己回去。”
说罢,就要挣脱她的手,可是醉酒的人浑身软绵绵的,哪里挣脱得开?不得心愿,就要哭了,嘴一撇,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万幸,大多数亲传弟子都外出历练,周围的各个院落的主人大多不在,不然就被这吵闹叫了出来,看了宗主亲传的热闹。
林云往哪里预想过会有这般混乱的场面,周衡衍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师姐,可还有回去的力气?”云往只得先处理呆呆地杵在原地的白洗砚。看着她的模样,应该也喝了不少酒,半晌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点头。
“得罪了。”周衡衍一手抱猫,一手拿出两张符箓。
他夹在两指之间,未触及到的地方随着夜风翻飞,金色的灵力被灌注,纹路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去!”随着他一声令下,符箓四散成灰,眨眼间符纸和人都消失不见。
林云往身上陡然一轻,“两位师姐人呢?”
“被我用缩地符送回院落之中了。”
“多谢周师兄替我解围。”她面上的惴惴不安之色却加重了,一是因担忧二人的状况,二是因怕周衡衍抄了使用缩地符的份例,被罚去闭关洞。
“无妨,她们并非今日如此,周身灵力自会护佑。”他拂去衣襟沾的夜露,指尖残留的符纸也余烬随风飘散。
周衡衍似察觉了她心中所想,“至于缩地符的使用数量,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林云往忽觉那些担忧合该随着符箓的灰烬飘散,毕竟周师兄做事素来谨饬。只是脑中浮现柳、白二人的状态,实在放心不下,“今夜天色已晚,不如你我就此别过,各自休息去吧。”
周衡衍颔首,往自己的院落走了几步,却发现林云往并未回去,于是出声叫住她:“云往师妹,你要去哪里?”
少女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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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道:“我仍放心不下两位师姐,想去二人屋中看看。”
“我随你一同去。”他回应说。
青石板映着两道影子,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二人先去白洗砚的暮云院,林云往推门见人蜷在床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终于放心下来,将被子盖好,又为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的方柜上。
而周衡衍在门外等她。
云往出来时,见他正望着夜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今夜并无云层遮掩,星辰全都赤裸地躺在天上,密密匝匝的。
由于静吟宗地理位置的原因,这里比石溪村所见的星河更加宽广,也似乎更近些,仿佛伸手便能勾到几颗。
她现在所凝望的,会有一处是她的故乡吗?
“白师姐睡下了?”周衡衍压低了声音问。
“睡得很安稳。”了却一桩心事,她不复先前眉头紧锁的模样,算是“喜上眉梢”。
“走吧。”周衡衍轻轻拢上院门。
柳师姐与白师姐的醉态大相径庭,眼下整个人伏倒在石阶之上,分不清是醒是眠。
虽说按日历已是春天,但静吟宗的春天要比别处晚上一月有余,此时还有几分冬日的凛冽,在这冰冷的石阶上躺上一夜,纵使有灵力支撑也是吃不消的。
千言万语,终化作,幸好她来了。
“柳师姐?”林云往试探着唤了一声,未有反应。
她轻柔地将醉成一团的人抱起,放到床上,褪去外衣与鞋袜,又解开发髻,最后将棉被小心地盖上。
柳如意即使从坚硬的地面到了柔软的床榻,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放松。
为何事而醉呢?
林云往无意探究,只是不解与心疼。
回程的星河愈发明亮,照得小路泛着粼粼波光。
“云往师妹,这几日怎么没见你此前常戴的木簪?”像是拉家常般,周衡衍非常自然地提起话头。
这是一个极小的改变,就连每日与她一同修炼的谢听水也不曾注意到的小事。
听他这般说,林云往下意识摸向发髻,“原本的木簪是家中一长辈送给我的,很是珍贵,怕不甚丢失或是损坏,就收起来了。”
“……长辈吗?”周衡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片刻过后,他翻转手腕,掌心赫然出现一只银簪,款式简单,像是林云往会喜爱的。
“这是我用送你书签的余料所制,算是你帮我找到雪团的谢礼。”
“自入山门便承蒙师兄照拂良多,若再收此礼,岂非挟恩图报?”她摇头,婉拒了这礼物。
“此言差矣。”年青修士驻足转身,林云往也随他停下,二人对望,仅借月光与漫天的星辰,彼此眉目映得分明,“赠礼原是本心所愿。”
恍神间,她耳畔响起师姐的揶揄。
两世,林云往都不曾经历情爱,但不代表她不解风情。这应该算是表白?得了结论,她心跳动得厉害,此刻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婉拒,说些“大道未成,不应耽于情爱”的托词。
却脱口而出:“周师兄,你可是对我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