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封神】召唤卡牌绑定了哪吒》
3. 朝中太师叫闻仲?
玉苍山,翠云峰,黄花观。
这是扶荔如今生活的地方。
玉苍山位于戴国西南,是戴国第一高山,也是戴国国君戴伯的家庙所在地。
而收养扶荔的华镜元君,本是戴伯幺女,大商宗女。及笄之后与长姐为媵,一同嫁给了寒氏太子。
后先王成汤驾崩,因长子太丁早逝,相国伊尹拥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在位三年病逝,伊尹无法,又立外丙之弟中壬。中壬倒是比外丙在位久,但也就多了一年,第四年便崩逝。
外丙再无同母弟,儿子的年纪也都还小。在王维频繁更替的当下,幼主继位并不利于邦国的稳定。
这个时候,成汤太子太丁的长子太甲已经成年了,伊尹与亳邑贵族商议后,干脆拥里太甲继位。
奈何太甲顽劣,导致朝纲混乱,伊尹为了大局,只好流放了太甲。
以寒氏为首的十家贵族反对伊尹,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起兵。戴伯本是公室诸侯,却在寒氏叛乱时没有任何作为,打着骑墙的主意。
后来寒氏兵败,主支被诛杀殆尽,旁支流放。
当时华镜和长姐几乎前后脚怀了身孕,长姐怀相不好,听闻噩耗受惊早产,出大红去了。
华镜和两个堂姐妹、三个表姐妹都被娘家派人接了回去。
戴伯急于和叛逆撇清关系,就不顾华镜的哀求,让巫医开药,强行落了她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
那是个女胎,依稀能看出五官,生得和华镜颇为相似。
华镜深受打击,一来觉得父亲心狠,二又不齿于父亲在寒氏叛乱过程中的骑墙行为,便不愿尊父命再嫁,而是带着嫁妆和陪嫁的仆役、奴隶,在家庙黄花观里出了家。
戴伯心里也另有打算,非但没有阻拦,还把长女的嫁妆也给了她,私底下还另外贴补了许多。
过了三年,太甲回归,明白了伊尹的苦心,奋发图强,整顿朝纲,使得政治清明,百姓安乐,恢复了先王时期路不拾遗的盛况。
朝政步入正轨之后,太甲下一步要做的,自然是清算那些在寒氏叛乱时不肯出力的公室诸侯。
而戴伯,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戴伯之所以同意幺女在家庙出家,就是因为以伊尹、闻仲为首的亳邑贵族在平定寒氏叛乱时,反应太过迅速,手段太过干净利落。
那时候他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命戴国巫医再三占卜,结果都一样:戴国的一线生机在幺女华镜女公子身上。
这个时候讲究“不绝人宗祀”,因为贵族们大多相互之间都是亲戚,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没看叛乱的寒氏等国,也不过是诛杀了大宗主脉,剩余的旁支小宗虽然被流放到了偏远之地,也还是给划了一块封地吗?
虽然新划的封地极端贫瘠,还要时刻遭受野人的侵扰,那也比温饱和性命都没有保障的平民强吧?
至于奴隶,更不用说了。
华镜是是公室宗女,又早早出家了,还是在家庙里侍奉祖宗神位的,举家流放时就没有牵连到她。
也就是说,戴伯暗中交给她的那些财产,也都没有被亳邑收回。
戴伯带领族人们被发配到偏远之地后,就曾暗中派人找华镜索要过财产。当时华镜只给了一部分,剩余的只说要留做采购香烛牺牲,用以供奉先祖。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非常符合这个年代的道德观。来人就没多说什么,带着拿到手的一部分钱财,暗中遁走了。
是的,遁走了。
扶荔最开始听到这段往事时,还以为这个“遁走”就是个形容词。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个写实的动词。
因为她发现,这个世界不科学。
就在她五岁那年,华镜又一次给她讲古,提到了伊尹平定寒氏叛乱的最大功臣——太师闻仲。
“太师?闻仲?”
且不说商朝的官僚体系里有没有“太师”这个职位,扶荔只知道,太师闻仲绝对不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
“对,太师闻仲。”华镜只当她是好奇,便仔细解释道,“闻太师本是开国功臣,先王成汤本要把距离亳邑最近的城池划给他做封邑,但闻太师高风亮节,又是世外高人,根本不屑人间富贵。
先王再三恳求,他才肯收了一块采邑,做置办兵甲之用。后来先王驾崩,他与相国伊尹同为托孤之臣。只不过他行事低调,一向深居简出,渐渐的世人就不大说起他了。
但邦国每有战事,他都一马当先,从来不畏劳苦,不但自己立下汗马功劳,还为邦国培养出了许多名噪一时的大将。”
扶荔有些呆滞地听着,心里已经确认了一件事:原来,这是《封神演义》的世界呀,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版本了。
以原著为蓝本的电视剧就有好几部,截取原著中一个人物或一段故事的电视剧和电影更是不知凡几,甚至连动画片都不止一部。
最坑的是,其中有好多扶荔都没看过。
万一这个世界是她没看过的某个版本的衍生,她看过的那些版本非但不是助力,反而会把她坑惨。
华镜笑着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笑道:“等你长大了,学好了武功,就能去亳邑游历,说不定就能见到闻太师呢。”
原本戴氏作为公室诸侯,和闻太师也是有些交情的。扶荔作为戴氏女公子的弟子,拿上华镜的名刺,闻太师肯定会接见的。
但如今的戴氏成了罪臣,华镜也没脸再和亳邑的旧识们攀关系了。
扶荔扬起脸对师傅笑了笑,眉如新月,眼似秋水。
提到眼睛,扶荔还闹出过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笑话。
刚穿越的时候她看不清楚,还只有黑白两色。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穿越的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只以为这辈子的父母之所以抛弃她,就是因为她有眼疾。
也是后来随着一天天长大,眼前的世界一天比一天清晰,色彩也一天比一天丰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新生儿的视力就是那样的,她眼睛根本没问题。
那父母抛弃她的原因,就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她左眼外眼角下的一块红斑。
其实在她看来,那块斑的存在并不影响颜值。
那不规则的五瓣花,那嫣红夺目的颜色,落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上,随着眼睛不自觉的眨动仿佛活了一般,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可古人并不这么觉得,从师傅华镜元君,再到照顾她的素容和素恒,乃至和她平辈的扶月、扶摇、扶光、扶霜,看着那块斑无一例外都是惋惜。
——哎,若是没有这块斑,扶荔绝对是个美人坯子。
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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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荔的芯子是个成年人,还是个常年倒霉、在家人呵护下长大的成年人。以至于她的内心极为坚定,情绪极为稳定。
如果是个真小孩儿,常年包围在这样的言论里,不养成自卑的性子才怪呢。
只怕长大之后,稍微有个平头正脸的男人对她好点,她就对人死心塌地了。
扶荔对此毫不在意,每次有人惋惜的时候,她都会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看的呀,素容师叔的手最巧了,给我梳好看的辫子,还做漂亮的衣服,我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公子。”
一次两次没什么效果,但次数多了之后,这些人至少知道不当着她的面把惋惜之词说出来了。
只要她们不当面说,扶荔就当不知道了。
反正又不会影响到她。
在她十岁这年,相国伊尹病逝。此时太甲已逝,在位的商王是太甲之子沃丁。
新君继位,必然要来点新政。而且伊尹这个相国做得太久,既开国之臣,又是六朝老臣。他人虽然已经死了,对朝中的影响力却还在。
沃丁对此颇为不满,便打着替相国祈福的名头,赦免了许多罪臣。他不敢赦免当年的罪魁祸首寒氏,但戴伯等一批因袖手旁观获罪的公室诸侯,都在赦免之列。
受了十年流放之苦,戴伯得以在有生之年,带领族人回到父亲跟随先王披荆斩棘挣来的封地,欢喜太过,回到戴邑没多久便一命呜呼。
商朝虽然还没有周礼,但周礼也不是一天形成的。
再者这是封神世界,原著是明朝人写的小说,贵族们自然是恪守“嫡长子继承制”的。
继承戴国的,是华镜的长兄青臂。
扶荔发现,这时候的贵族们取名字,大多朴实无华。
青臂之所以叫青臂,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左手臂上就有一块占据了半条臂膀的青色胎记。
这让她想到周朝有个国君叫“黑臀”,就是因为出生时屁股上有块黑色胎记。
想到自己脸上的红色胎记,扶荔暗暗庆幸:好在她不是商邦公室,取名字不用遵循公室的取名传统。
戴伯归天,华镜元君作为归家女,理应回去守丧吊唁。可她又是出家人,不理俗事也没人能挑出她的毛病来。
本就是在两可之间的事,戴国公室们刚从流放地回来,不说一穷二白,也没有多少积蓄了。
新君青臂惦记华镜和她长姐的嫁妆,连续三次派人请她回家祭拜亡父,都被华镜拒绝了。
后来青臂干脆不装了,再派人来时,直接就说家里钱财不足以葬父,希望她能从嫁妆里挪用一部分,用以给父亲置办陪葬品。
华镜给了钱,但没给多少,只告诉使者:“这些年为祖宗置办祭品,已经把长姐的嫁妆全部花掉了,就连我的嫁妆也搭进去大半。
你来了几次也看到了,如今山上人口自己种麻织布,养蚕缫丝。除却裁衣蔽体之外,就是拿到山下换粮食糊口。”
她的意思很直白:我这里是真没钱了,这是最后一次,往后都别再来找我要钱了。
非但如此,华镜还让使者转告青臂:明年税收上来之后,一定要把祭祀祖宗所需的香烛、牺牲按时送过来,免得惹怒祖宗,导致戴国无人庇佑。
使者诺诺而去,不敢再置一词。
4. 三番四次登门的戴伯使者
扶荔就趴在门框上,担忧地看着师傅。每次戴伯派人来,华镜都会好几天不高兴。
那使者出来时,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女童扶着门往里张望,不免多看了两眼。扶荔对他点头致意,保持了礼貌,却也仅仅是保持了礼貌而已。
但使者明显是知道她的身份,特意停住了脚步,躬身对扶荔行了个礼,才再次抬步离去。
在这个参杂着神话的世界,师徒传承是仅次于血脉传承的。
就像扶荔本是被本族抛弃的孤女,可华镜收养了她,又正式把她收做了弟子,整个戴国公室就承认她的身份,只是不会记入宗谱而已。
当然了,若是日后扶荔展现出了特别的价值,能给戴国带来足够的利益,他们也会上赶着把她录入宗谱之中,还会请她入戴国朝堂做官。
如果她展现出来的价值足够大,戴伯还会给她划封地。
这一点倒是和扶荔前世了解过的商朝历史差不多,女子也可以领兵打仗、入朝为官,甚至接首册封变成有封地的国君。
等人走了之后,扶荔立刻就翻过高高的门槛,颠颠跑到华镜身前,仰头喊道:“师傅,他已经走了。”
华镜吐出一口浊气,笃定道:“我那兄长不会善罢甘休的。”又忍不住摇头感慨,“戴国的君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的父亲就对大王不忠,在寒氏叛乱时,既没有为了商汤的基业支持伊尹,也没有为了被流放的太甲支持寒氏。
如今轮到她的兄长继位,更是眼皮子浅,竟然连她这里留作祭祀祖先用的钱财都惦记。
她的家事扶荔不好掺合,只能坚定地说:“师傅,徒儿会永远追随师傅的。还有素容、素恒、扶摇、扶月他们,都会坚定地追随您的脚步。”
扶摇、扶月、扶霜和扶光,是华镜后收的四个记名弟子。她们都比扶荔大七八岁,都是戴国公室的家臣之后。
戴国公室举族流放,这四人的父母受到了牵连惨死,华镜就做主收养了他们,让他们照顾扶荔,陪扶荔读书玩耍。
徒儿这么懂事,华镜顿感安慰,兄长的无能昏庸带给她的齿冷都消散了许多。
她挽着拂尘蹲下身来,温柔地摸了摸扶荔的双丫髻,语气温和又坚定:“扶荔,为师不求你有多大出息,只求你能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要愧对天地人心。”
扶荔心里虽有些不以为意,却也知道,师傅教导自己的这些,正是这个时代所推崇的。
师傅是在教她走正道。
所以,扶荔坚定地点了点头,并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不危及性命,我一定按照师傅说的去做。
毕竟在她前世所受的教育里,生命才是最宝贵的。
华镜欣慰地笑了笑,想到已经去世的父亲,不由叹了一声:“史书工笔之下,不会记载父亲是个明君的。”
各国的史官都是亳邑派遣过来的,只认大王一个君主。他们会如实记录各国君后的言行。
戴国先君在寒氏叛乱时做了骑墙派,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甚至远远比不上参与叛乱的寒氏等部族。
因为伊尹的的确确是将大王太甲流放了,寒氏叛乱正是打着为太甲拨乱反正的旗号。
便是太甲回归之后未曾赦免他们,史书之上也会记一笔他们对太甲的忠诚。
更何况伊尹已经去世了,在位的沃丁正要努力消除伊尹在朝堂上的影响。等再过些年,伊尹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彻底消退,或是沃丁,或是沃丁的继任之君,必然会找借口将他们召回。
这个道理,先戴伯未必不明白。正因为明白,他才敢骑墙观望。他只是没料到叛乱平定得那么快,根本没给他投机的机会而已。
华镜带着扶荔给历代君后和国夫人们上了香,牵着她的手到藏书的后殿取了一卷竹简,一起到荔枝树下跪坐教学。
藏书阁里的简牍,都是历代国君从亳邑的王宫里抄录来的,有牧民之法,有治军之法,还有治水之法和农桑稼穑之法。
除去这些实用的典籍,王都亳邑每年都会派出大量采诗人游历各地,把大商治下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收录起来,编纂成诗呈给大王。
各诸侯国君按照距离远近,或三年一朝,或五年一朝。每次朝贡时,都会有专人抄录这三五年来编纂的诗歌。
回到封地之后,从王都抄录回来的诗歌又会再抄录两份,一份在王宫收藏,一份送到宗庙供奉祖先,还有一份给国君及储君日常阅读学习。
戴国公室流放十载,苦寒偏远之地虽有封邑,却因罪臣之身,根本没有朝贡的资格。
黄花观里的诗歌,也就缺失了整整十年。
今日华镜教她读的,是一卷教导农桑稼穑的书简。
因为公室被流放,华镜也不确定何时才会赦免,早在第二年开始,就带着素容和素恒开源节流,以保证能更长久地供奉祖先。
她们在黄花观附近比较平整的地方开垦了荒地,种麻、植桑、养蚕,还种了耐旱的粟米。
刚开始那几年,她们不会处理麻,只好拿种好的麻去山下,让山下擅长纺织的奴隶帮着处理。
后来又让那奴隶教他们,华镜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了,又自己教素容二人。
等扶荔长到五六岁,也开始跟着华镜学习养蚕缫丝,还有织布。
本来她也想跟着学处理麻的,但华镜觉得麻线粗糙,她的手太嫩了容易割伤,坚决不让她参与。
刚开始扶荔并不在意,只是觉得大家都在做,那她也跟着做,为的是让师傅高兴。
后来她才知道,养蚕缫丝和织锦缎,在这个时代是贵族女子的必修课,也是贵族女子才有机会学的。
普通百姓多穿麻布,家里钱财充裕的,就穿葛布。
早在尧舜禹的三王时代,细葛布也是进贡给人族共主的贡品。尧选了舜做继承人后,给舜的赏赐里,就有且只有一匹细葛布,可见当时细葛布的珍贵。
但随着生产力提升,会织葛布的人越来越多,其贵重程度逐渐降了下来,却也不是贫苦百姓能穿得起的。
扶荔被华镜捡到的时候,裹身的襁褓就是细葛布所做。所以素容只看了布料,就推测出她原生家庭的家境应该不错。
华镜勤俭操持,黄花观里的坤道们所吃所用,都是自给自足。山下奴隶们耕种所得,都用来祭祀祖宗,她是一分便宜都不占。
饶是如此,没了戴国税收的贴补,十年来华镜和长姐的嫁妆也贴进去不少。
剩余的自然还有,但华镜有了扶荔这个亲传弟子,自然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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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一部分。
如若不然,等她百年之后,扶荔没有钱财傍身,只怕戴国公室也不会善待她的徒儿。
以新任戴伯的为人,既然把心思打到了她的嫁妆上,没有达到目的怕是不会罢休。
=====
果然不出华镜所料,又过了五天,上次的使者再次到来,随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和扶荔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那使者带着小姑娘拜见了华镜,小姑娘口称华镜为“姑母”,不免让人多看一眼。
使者笑道:“元君,这位是国君与国夫人的长女——子悦女公子。国夫人言说元君熟读诗书,想请您帮忙教导女公子几年。”
他生怕华镜不肯,又透漏了一个消息:戴伯有意与薛国结亲,子悦女公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薛国?”华镜不禁冷笑,“他还真敢想。”
成汤鲸吞天下,取代夏后氏成为新的天下共主,离不开两个人的辅佐。
第一个自然是鼎鼎有名的伊尹,另一个就是薛国的前任国君仲虺。
和奴隶出身的伊尹不同,仲虺的薛国早在夏后启立国之初就存在了,和商国一样都是老牌贵族。
仲虺是夏朝贵族里第一个举国投奔商汤的,意思非同小可。再加上他本身的才华也极为出众,不但替商汤制定了平定天下的大方略,还在立国之后做《仲虺之告》,为商取代夏奠定了法理。
商汤成为天下共主之后,不但为薛国扩展了封邑,还拜仲虺为右相,与伊尹在朝堂上昭穆而列,地位相当。
若非仲虺早逝,商汤的托孤之臣里,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戴国虽然是公室诸侯,但地位和薛国不可同日而语。薛国的现任国君娶的是商汤的女儿,太甲的妹妹,储君怎么可能娶一个公室宗女?
子悦城府不深,听了这话身体僵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显不忿,却强忍着没吭声,显然来之前是被父母好生叮嘱过的。
那使者言笑依旧,解释道:“将女公子嫁与薛国太子,君上自然不敢肖想。但大王适龄女儿不多,王女出嫁时,必然会在公室中选取淑女为媵。”
华镜愕然:“哥哥竟然让嫡长女与人为媵?”
如此自降身价,他是疯了吗?
“公室长者们竟然也同意?”
饶是使者经历过无数次尴尬,听了这话也不由讪讪一笑,含糊道:“此事国君自有打算。”
自有打算,说白了就是私自做的决定,没有和戴国公室长者们商议。
她就说,就算如今的戴国再穷困,那些公室长者们总也有要脸面的。国君嫡长女与人为媵的事,但凡要点脸的都会死谏。
华镜面色一寒,断然道:“你带子悦回去吧,这等辱没祖宗的事,贫道不敢沾染。”
这个场面。使者仿佛早已料到了。
他并没有再劝,直接对华镜行了个礼,就要带着子悦告辞。
很显然,对于戴伯的打算,他心里也是不赞同的。
子悦悄悄舒了口气,随着使者行了个礼,悄悄看了垂手站在华镜身侧的扶荔一眼,就跟着使者一起出去了。
华镜感叹道:“父亲虽然不堪,女儿却还知道羞耻。只盼兄长早日醒悟,莫要让子悦受辱,祖宗蒙羞。”
5. 陇亩法
使者带着子悦下山,请子悦登上轺车端坐,他亲自驾车,前后都有甲士护卫,浩浩荡荡地回了戴邑。
戴伯青臂等候多时,听说使者求见,忙命人宣进来.
可是,当他看到子悦也一同进来时,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脱口问道:“怎么,她竟是连亲侄女也不肯教导吗?”
不等使者回话,他便冷笑道:“我知道因为当年之事,她心里还记恨我和父君。为父亲举办葬礼,她不肯多拿钱出来也就罢了。
如今只是让她帮忙教导侄女,她竟然也不肯,难道她忘了自己本是戴国宗女吗?若是戴国不好了,她又岂能好?”
子悦忍不住道:“父亲,姑姑正是心系戴国,才不肯留下女儿的。”
她虽然是在流放之地出生的,但自小跟着母亲读书学礼,该懂的道理都懂。
甚至因为自幼坎坷,她的自尊心更强。对父亲想让她给王女做媵之事,她一开始就不答应,只是父命难为。
姑姑不肯留下她,固然让她觉得难堪,心里未尝没有松一口气。
听了女儿的话,戴伯面色一变,猛然看向使者,目光很是危险,咬牙道:“你都和她说了?”
使者怡然不惧,拱手道:“说了。臣还要再谏君上,此事十分不妥,非但臣不同意,元君不同意,公室长者们也不会同意的。还请君上三思,莫要酿成大祸,玷污祖上声名。”
“你……你……”戴伯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将袖子一甩,背着手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你们只知道颜面、颜面。我们戴国连里子都掏空了,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再者说了,薛国乃是大国,极受大王看重,其次公子还在王都担任要职。若是能与薛国太子结亲,哪怕是为媵,于我戴国来说,也有莫大的好处。”
为了戴国,他可谓是殚精竭虑,把心都操碎了。
奈何国中上下,从公室长者到辅国重臣,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如今就连在宗庙奉祀祖宗多年,颇有话语权的妹妹也不理解他。
他一面埋怨妹妹心狠,一面又怨使者不该据实以告。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先把女儿送到黄花观里,让妹妹教导几年。等到及笄之年,大王膝下与薛国太子年岁相当的王女刚好成年。
到那时他再亲自把女儿接回来,在公室长者面前,就打着妹妹的名号,反对的声音必然会小很多。
毕竟,妹妹这些年独自奉祀祖先,可谓是劳苦功高。
如今,一切都被使者搞砸了。
使者苦口婆心地劝道:“君上可曾想过,若是您真的做了,百年之后于九泉见了历代先君,要如何交代呢?”
“你以为我想吗?”戴伯怒吼一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若非二女和三女夭折,我又如何舍得子悦与人为媵?”
他一共有五个女儿,但除了长女子悦之外,庶出的长女和次女因病早夭,养住的四女和五女都太过年幼了。等他们长成,大王早把王女嫁过去了。
公室里倒是有合适的,但给王女选媵,都是选国君庶女。诸侯国的公室女,只配给国君的女儿做媵。
他又对子悦说:“咱们家的状况你是知道的,就算将你堂堂正正嫁出去,也出不起太多嫁妆。你姑姑手里握着两份嫁妆,稍微贴补你几分,就能撑起脸面来了。”
子悦想到跟在姑姑身后那个小姑娘,和自己差不多的年岁,却面色红润,个子比自己高半个头,身上穿的虽然不是丝绸,却也是细密的葛布。
细葛布的衣裳,她也只有两套而已。
据她所知,那原本不过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女,还样貌丑陋,只是运气好被姑姑捡到了而已,竟然生活得比她还好。
想到这里,她无不妒忌地冷笑道:“父亲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姑姑养了个亲传弟子,这些年心肝似地护着,只怕好东西都是留给她的。”
“哦?你见过了?”戴伯问道。
妹妹收了个弟子的事他是知道的,就是个小丫头,听说面貌还有瑕疵,对戴国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就从没放在心上过。
但听女儿的话音,只怕妹妹对这个弟子极为看重。
“见过了,今日她便跟在姑姑身侧,头上戴着金饰,身上穿的是细葛布。”
其实所谓的金饰,就是缀在双丫髻上的两串金铃铛而已。金子重,小孩子魂魄轻,佩戴金饰是为了压命。
原本华镜姐妹的嫁妆里还有金锁,但这些年为了贴补宗庙,金锁早就卖掉了。
捡到扶荔之后,华镜又卖掉了一件玉器,换来的金子不够打金锁,只勉强够打六个小铃铛,便给她做成了发饰。
子悦心理妒忌扶荔,认为是扶荔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资源,故意含糊夸大,惹戴伯误会。
同行的使者微微皱眉,偏头看向子悦,却正对上外甥女倔强的眼神。
想到十年来吃了不少苦头的姐姐,还有眼前从出生起就没享过福的外甥女,使者暗暗叹了一声,到底选择了沉默。
人说服自己总是很容易的,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女公子虽略有含糊,却也并没有说谎。
戴伯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静默了片刻,对子悦道:“回去见你母亲吧,她正担心你呢。”
打发走了子悦,戴伯对使者道:“去把阳山公请来,孤有要事相商。”
使者一惊:“君上……”
戴伯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皱眉道:“你放心,既然妹妹拒绝了,我不会再把子悦送到亳邑去了。只是属于子悦的东西,孤一定要拿回来。”
使者一顿,低眉拱手:“喏。”
=====
打发走了使者和子悦之后,华镜冷笑了两声,转头对扶荔道:“你且瞧着吧,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戴伯三番五次派人来,师傅烦不烦她不知道,反正扶荔自己是厌烦极了。
“师傅,就不能想个法子治治他吗?总是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呀。”
华镜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除非我能做出极大的功绩,值得拿到大王面前说。如若不然,整个黄花观都是依附戴国的,我们师徒就不能和他们撕破脸。”
可是她虽自幼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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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学过怎么做官,在黄花观过了多年平静安稳的日子,缺乏往外伸展的能力。
扶荔却是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虽然是架空的,原著却写明了是发生在商周时期,衍生世界的生产力,也是符合正史上商周那个时期的。
如今商朝的开国之君成汤仙逝不过十载有余,在任太甲刚经历了流放之苦,明白了自己以往的荒唐,归朝之后痛定思痛,正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作为后世来的穿越者,扶荔哪怕把秦汉……甚至两周时期发展出来的东西拿出一样来,放到现在都是了不得的创举。
至于会不会扰乱历史进程,耽误周邦的建立,扶荔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她就只想帮师傅摆脱吸血鬼似的戴伯。
“师傅,或许我有法子。”
华镜只以为她是孩子说话,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双丫髻,用安抚的语气笑道:“这些事我能应付,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读书、养蚕、织布才是正理。”
这也难怪,毕竟扶荔是被她从小养大的,一切人生经历都在她的眼皮底下。
在华镜看来,扶荔脑子里的东西都是她一点一滴教导的,她都不会的东西,扶荔又怎么能会呢?
被师傅当孩子哄了,扶荔有些无奈,抓住师傅的袖子不让人走,板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郑重。
“师傅,不管你信不信,总得给我一个说的机会吧?你又怎么知道,你徒儿不是天才呢?”
华镜看了她一眼,不想打击她,便耐一下性子做出倾听状:“那好,你说吧。”
扶荔拉着她走到院子里,央求她折了一截荔枝树的枝子,在地上写出“陇亩法”三个古篆。
“师傅,我跟着你学了这么久的农书,多多少少还是总结出一些想法的。这个陇亩法就是其中之一。”
陇亩法源于周代,在汉朝的代田法产生之前,绝对是最为先进的土地利用方式。欧洲直到中世纪,才学会了陇亩法,比我国晚了将近一千八百年。
更先进的代田法她当然也知道,但觉得没必要。她对商朝的感情不深,最熟悉也最喜爱的君主成汤又已经去世了,就连名垂青史的贤相伊尹都死了。
像太甲、太戊、武丁之流,她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相比之下,周朝就亲切多了。
在自己师傅和周朝之间,她自然选自己师父。可在商朝和周朝之间,她选周朝。
“陇亩法?”华镜盯着那三个字看了片刻,不解道,“什么叫陇亩法?”
“师傅你等一下。”扶荔头也没抬地交代了一句,用树枝把脚下踩得平实的地面挖松了一片,打了三个微缩版的陇。
她指着打好的陇说:“师傅您看,这泥土堆起的一溜就是陇,凹下去的是亩。
耕种的时候,把种子种在陇上,一来便于浇灌,二来植株之间有了空隙,更便于光照,庄稼会长得更好。
最重要的是,等到第二年,打陇的地方平为亩,去年是亩的地方堆为陇。陇亩之间交替耕作,可以节省地力,再不必种两年就抛荒了。”
6. 哪吒?灵珠子?
扶荔兴冲冲地说完,又是期待又是得意地仰头看向华镜。
她相信,只要以师傅的名义把陇亩法报给商王,商王一定会把师傅请下山去做农官的。
到那个时候,戴伯就再也不能制约他们师徒了。
华镜蹙眉思索良久,点头道:“听着是可行,不过事关农桑,不能想当然,咱们就在山上的麻田里先试一试。如果当真有用,再上报大王,请大王推行天下。”
扶荔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便乖乖点了点头,趁机要求道:“那师傅要带我一起,不能再阻止我下地了。”
虽然她并不喜欢种地,但黄花观里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参与耕种,就连身为观主的华镜都不例外。
自己师傅整天为了生计奔波劳累,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师傅的庇护。
这一次,华镜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笑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是要带你下地的。到时候你可不许喊苦喊累呀。”
扶荔不服道:“你也太小看人了,我才不会呢!”
华镜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下地的事明天再说,你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呢,快回去写吧。”
“那好,我先去写功课了,师傅早点休息。”
扶荔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窗户支开,日常供她写字的桌案就在窗前。
她拿出前些日子新做的木牍,又找出自制的炭笔和刻刀,开始写早上学的兵法心得。
华镜教导她时使用的兵书,是辅佐成汤成就大业的薛国君主仲虺编纂的。
仲虺是个奇才,屡有奇谋。当初成汤已经得了大半壁江山,传檄天下时,许多未经战火的诸侯国都望风而降,唯有以葛国为首的三个诸侯国不肯降。
征发葛国的借口,正是仲虺派人调查之后提出来的——葛伯祭祀祖先十分疏忽随意,实在无礼,不堪为诸侯。
祭祀祖先不尽心,在很多现代人看来根本不算事。可是放在古代,哪怕是明清时期,也要受到道德的谴责。更何况是如今?
来到这个时代,跟着师父了解过仲虺和伊尹之后,她对这两位开国功臣越发敬佩,学他们编纂的书籍时也格外用心。
学的时候认真,写心得时自然思如泉涌。
她拿着炭笔在木渎上一笔一划认真地书写,偶然有了错字,就用刻刀刮去重写,不知不觉就心无外物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期间素容进来替她点燃了两盏油灯放在桌案上,又小心翼翼地把支撑窗户的杆子拿了下来,把窗户关严,以防夜风吹进来。
见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得认真,素容欣慰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正碰上扶月用茶盘端着一碗粟米和一碟醢(肉酱)与一碟水煮盐拌的藿(嫩豆苗叶),来给扶荔送饭。
“先别进去打扰,女公子正在写窗课。”素容拦住了她,低声道,“先送到后厨去,在大锅里烧水温着,等女公子写完了,再端过来。”
扶月无声地点了点头,俯身行了个礼,就到后厨去了。
打发走了扶月,素容又往里看了一眼,确认扶荔没有被打扰到,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沉浸在学海里的扶荔对外界一无所知,直到脖子上一凉,好像有人在往她衣领里吹冷气,她才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张极具中国恐怖风的脸。
那是一张很白的圆脸,惨白惨白的那种白,脸颊上画着两团红艳艳的胭脂。眼睛很大,瞳孔漆黑漆黑的。睫毛很长,却半天也不眨动一下。
扶荔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伸手推了一下,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是机关相连处的摩擦。
她慌忙起身,摸索到臀下的支踵,猛然砸了过去,给自己争取到了喘息的空间。
直到这时候,她才看清楚那人的全貌。
姑且算是个人吧,个头比她矮了近一半,用红发带扎着双丫髻,一张看着就让人发怵的脸,身上只穿着一件红肚兜。
如果忽略那张脸,只看他藕节似的手臂和肥润的双腿,还有白嫩嫩的脚丫子,真是个可怜可爱的小朋友。
但没有如果,不但是那张吓人的脸,还有刚才自己推他时的感觉,都证明了这不是个人,至少不是个正常人。
双丫髻,红头绳,红肚兜,不期然就让扶荔想起了一个电影人物。
那是她穿越之前看的最后一部电影,男主角只有三岁,原型是神话界大名鼎鼎的某藕霸,天庭三大反骨仔之一——哪吒。
那童子措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下,明显有些恼怒。他偏头躲过扶荔砸过来的支踵,低低嘶吼了一声,猛然朝着扶荔蹿了过来。
扶荔睁圆了眼睛,看着对方忽然长出的尖锐指甲和锋利獠牙,吓得腿都软了。也是急中生智,猛然想起她还有一张召唤卡牌。
心念一动间,卡牌就出现在了她手里,她念出了咒语:“芝麻开门!”
吓得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神仙,就是和这童子造型相似的某位藕霸。
但这个时候,扶荔可想不了那么多,她只记得卡牌能召唤神仙救她这一回事了。
那童子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她念完咒语的一瞬间,尖利的指甲就出现在了她面前,直直往她脖子上戳过来。
虽然没被戳过,但扶荔敢肯定,一旦被戳中了,结对大血管开闸,神仙难救。
“完了!”扶荔绝望至极。
下一刻,“呛”的一声金属撞击声响起,一杆带着红缨的长木仓飞了过来,挑着童子的长指甲,火花四溅的同时,童子整个被挑飞了出去。
红樱木仓追逐而去,穿过童子的喉咙,把人钉在了柱子上。
“呼——”
危机解除,扶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知后觉地双腿发软,整个人软倒在地。
一双粉底皂靴缓缓落在她面前,有少年清朗的声音问道:“你是本座的信徒?”
扶荔猛然抬头,少年面如秋月,色若春晓,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偏偏眉间一点胭脂痣,将他眉眼的锋利中和成山间的一股清风,从内而外都透着无拘无束。
“多谢救命之恩。”扶荔努力站起身来,左手叠着右手,郑重行了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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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
那少年歪着头笑了笑,清风顿时环绕在她的周身,让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知今夕何夕。
少年再次开口,如击玉琅琅:“你是本座的信徒,危急之时向本座祷告,本座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他抬起右手向后轻轻一招,刺穿童子咽喉的红樱木仓倒飞过来,正好落入他手中。
他一甩手抗在肩上,笑道:“这孽障已经死绝了,本座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话音方落,他整个人便当真化作了清风,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扶荔呆了许久,猛然看向那童子,却是个烂掉的木偶人,喉咙处的破洞露出里面属于机关一部分的滑轮。
她这才确信,方才的一切不是梦,危机也真的解除了。
“所以,关键时刻我想到了哪吒,召唤来了他的前身灵珠子?”
勉强理清了前因后果,扶荔懊恼地捂住了脸,哀嚎道:“哎哟,召错神了呀!”
关圣帝君她是见过的,也打过交道。而且无论历史、演义还是神话传说里,关二爷的形象就是嫉恶如仇、义薄云天。
但哪吒可就不一定了。
在最初的版本《封神演义》里,这位可是个标准的熊孩子。他之所以为人喜爱,全因他是封建社会塑造出来的反抗父权的先锋。
虽然熊孩子不一定是坏人,但不好打交道是一定的。
更何况,哪吒的前身灵珠子,更是只在他出生之后提了一嘴。具体是什么路数,扶荔根本不知道。
敲门声忽然响起,素容的声音很是焦急:“女公子,我听见里面动静很大,可是出了什么事?”
扶荔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把门打开,侧身指着那木偶鬼童道:“师姐,你看。”
素容和素恒本是华镜的陪嫁侍女,后来华镜出家为道,便将他二人收作了记名弟子,随她一起修行,帮着打理道观。
按理说扶荔入门虽晚,却是亲传弟子,素容二人应该反过来喊她师姐才是。
但扶荔虽然不是胎穿,穿越过来的时候,这副躯壳才刚出生。是素容和素恒两个亲力亲为地照顾她长大。
再加上两人比她大了三十余岁,扶荔实在没那么大的脸当她们的师姐。
于是,在她的坚持下,三人就按照入门先后论大小。
素容二人嘴上不说,照顾她的时候,却更加精心了。
此时素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一个小人躺在那里,不由大吃一惊。
“他是谁?怎么闯进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喉咙处破了大洞的木偶。
作为戴国女公子的贴身婢女,素容虽称不上见多识广,许多事情也是知道的。
她当即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拉着扶荔道:“女公子,咱们得去找观主。”
这木偶明显是被人以邪术驱动的,扶荔小小年纪,几乎没有下过山,不可能与山下之人结怨。
那么,害人的就很可能是山上这些坤道们。
此事非同小可,得让观主定夺。
7. 前往亳邑,拜访闻太师
华镜正在备课,素容带着扶荔直接求见,此时并没有外人在场,她就直接把前因后果全说明脸。
“……此事我已经知晓,你先回去吧,今晚让扶荔跟我睡。”华镜沉默了片刻,把扶荔揽在怀里,轻轻在她背上拍抚。
听她的话音,似乎是要把这件事压下来,素容心里一急,不由道:“观主,此事一定要严查,至少得弄清楚究竟是谁想害女公子。”
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第一次发生之后不严厉处置,背后作祟之人并不会收手,只会变本加厉,使出更阴损的招数来。
华镜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是山上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不是山上的人?”素容一怔,电光石火间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难道是……”
“好了,你先回去吧。”华镜冷下了脸,截断了素容未曾出口的话。
素容猛然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激动与愤怒,拱手道:“是,弟子告退。”
她又担忧地看了扶荔一眼,终于还是退了出去。
华镜有些出神,双手仍旧无意识地把扶荔抱在怀里轻轻拍抚,口中喃喃道:“别怕,别怕,师傅会保护你的。”
扶荔并没有打扰她,直到她自己回过神来,才小心翼翼地问:“师傅,是戴伯,对吗?”
华镜浑身一僵,神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欣慰。她摸着扶荔的后脑勺,扯出一抹笑容说:“你是个聪明孩子,为师也就不必担心你日后吃亏了。”
这话落在扶荔耳中,总让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忙紧紧盯住师傅的眼睛,傻笑道:“师傅不是一直看着我的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华镜却只是笑着说了句“傻孩子”,并没有给她一句称得上保证的话。
“师傅。”扶荔再也克制不住,露出了焦急之色。
华镜把竹简捆好,仔细地收在箱子里,牵着扶荔的手一起坐在睡觉的席子上。
扶荔心中不安,一直紧紧地跟着她,生怕她下一刻就要说出把她送走的话来。
两人才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说:“师傅不用担心我,今天那鬼童子要害我的时候,有个神仙突然出现来救我。那个神仙说了,日后只要我有危险,他都会现身救我的。”
原本她还想着怎么和师傅说杀死鬼童的经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除了穿越和召唤卡牌的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华镜只是拍着她的肩膀,许久也不说话。
“师傅!”扶荔委屈地扑进她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脸颊在她胸前蹭了蹭,撒娇道,“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如果戴伯真有心害我,不管你把我送到哪里,他都不会放过我的。”
过了许久,华镜轻轻叹了一声,说:“你放心,师傅已经有了主意。长姐在世时,和闻太师颇有交情。
闻太师出身的截教仙门,据说是三界第一大宗派。看在长姐的份上,我把你托付给他,他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可是师傅,徒儿不想和您分开。”扶荔哽咽道,“徒儿从小就在您身边长大,分开最久的时候也不超过一天。如果没有师傅,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她这辈子父母缘浅,华镜在她心目中已经完全代替了母亲的角色。
前世她虽然是个倒霉蛋,但一直生活在父母和姐姐的呵护下。今生虽然开局不利,但也很快有了华镜这个很爱她的女性长辈。
她说的不是假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没试过没有长辈爱护指点的生活。
华镜十分不忍,轻轻替她擦去了眼泪。但想到戴国供奉的那些炼气士们,她又狠了狠心,难得对她板起了脸。
“扶荔,你若还当我是你师傅,就听我的话,先去闻太师府上避几年祸端。等我这边处理好了,一定把你接回来。”
说到最后,她自己先忍不住了,红着眼眶猛然把扶荔搂进怀里,哽咽道:“莫说你舍不得为师,为师又何尝舍得了你?”
“那……”
“你听为师说完。”华镜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戴伯纵有千般不好,戴国毕竟是我的母国,我也不能真的不管他们。
兄长看上的不过是我手里这点钱财,身外之物罢了。只要他日后肯好生祭奠祖先,给他就是了。只是……”
她低头看着扶荔,脸上满是歉意,“我原本是想把自己嫁妆里剩下的那些留给你的,好让你日后有立身之本,如今怕是不成了。不过我徒儿聪明,小小年纪就在农桑稼穑上有这般的天赋。
闻太师清正贤良,见识过了你的才能,一定会在大王面前举荐你的。到时候你就有了官身,没人再敢小看你,兄长就更加不敢再害你了。”
其实从扶荔拿出陇亩法开始,华镜就想着等试出了成果,就通过闻太师报上去,顺便举荐扶荔做农官。
一来扶荔有这般天资,埋没在这小小的黄花观里可惜了;二来戴国公室归来,要不了几年这黄花观就容不得她做主了。
对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虽然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已经把扶荔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为人父母的,自然而然就会为孩子的前程打算。
就算扶荔什么都不会,华镜也会在黄花观脱离掌控之前,替她谋好立身之本的。
如今孩子自己聪明,华镜欣慰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单纯的钱财傍身,哪有做官掌权更安稳?
扶荔听明白了师父的顾虑,也理解了师父的为难。
她不再试图让师傅留下自己,而是说:“师傅,你跟我一起走吧。若是徒儿真能做了农官,一定好好为大王尽忠,为百姓造福。
黄花观的这些咱们都不要了,等我有了俸禄,都给师傅用。还有素容、素恒两位师姐,还有扶月、扶霜他们。咱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真是个傻孩子!”华镜失笑摇头,眼神微微带了几分冷意,“好孩子,你还是不明白。戴国是我的母国,我不能不管他们。可是,戴伯却也是害死我孩子的凶手,除了钱财之外,我是不会给他们任何助益的。”
她定定地看着扶荔,一字一句道:“你要答应我,日后若是你飞黄腾达了,一定不要帮助戴国半分。”
如果她也跟着扶荔一起下山,师徒二人就永远切割不开来。戴伯是她的兄长,世人是不会管她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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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委屈的,只会议论她发达了之后就弃母国于不顾。
“师傅……”扶荔有些失神。
华镜逼问道:“为师的意思,你明白吗?”
扶荔慌忙点了点头,“明白,徒儿都明白的。”
“好孩子。”华镜周身的气息瞬间柔和,笑意温柔地说,“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随为师下山。”
扶荔点了点头,躺在内侧闭上了眼睛。
可这一夜,师徒二人终究是彻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师徒二人顶着黑眼圈对视,彼此都有几分尴尬。
扶荔忙躬身行礼缓解尴尬:“徒儿请师父早安。”
华镜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不必多礼。素容已经安排好了轺车,为师亲自送你入亳邑。日后,扶月和扶霜就跟在你身边照顾。有她们在,就当是为师一直陪着你了。”
扶月和扶霜已在门外等候,众人一起用了朝食,便带着行李下山。
这次不但扶月和扶霜要一起走,素容也跟着照顾华镜。素恒带领着扶摇、扶光两个留守黄花观,照看祖宗香火。
=====
再说戴邑那边,鬼童子刺杀失败的那一刻,山阳公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他本来就对戴伯的行事心存不满,又敬佩华镜多年留守黄花观,令戴国先祖祭祀不绝。
因而,失败的事他根本没有透露。戴伯对山阳公的本事十分信任,根本没想过失败的可能,当然也不会特意去问。
他已经在盘算,等那小丫头死了之后,华镜必然十分伤心。到那个时候,他再把年纪相若的子悦送过去,打着抚慰妹妹丧女之痛的旗号,谁也挑不出理来。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若是太过急切,以华镜的聪慧,难免看出端倪来。
若是为了一个外姓的丫头,导致他们兄妹反目,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就这样,山阳公装聋作哑,戴伯强自按捺,给华镜师徒留足了时间差。
戴国本是开国诸侯,又是公室,封地距离都城亳邑并不远。师徒二人共乘轺车,其余随行人员乘牛车,第三天便来到了亳邑。
华镜带着他们先在驿站安置下来,命素恒拿着自己的名刺送到了闻太师府上。
闻太师显然还记得当年和戴国女公子华鸢的交情,也曾为那位女公子的早逝而唏嘘。
如今故人的妹妹来了,他立刻就命人请入府中。
华镜与长姐虽不是同母,但他们的母亲是堂姐妹,因而两人生得眉眼颇为相似。
闻太师看着她,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当年那位和他高谈论阔的女公子华鸢,感慨道:“谁知当年一别便是永诀,如今故人虽已不在,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贫道绝不会坐视不理。”
曾经他以为华鸢会与他同朝为官,哪知没过多久,就听闻她被父兄嫁去了寒氏。
当时他想着也好,在大商,不管是王后还是国夫人,都有掌管军队和祭祀的职责。
虽然不能在亳邑任职,做了诸侯国的国夫人,也能实现她的一腔抱负。
哪知造化如此弄人,还没当上国夫人,寒氏就发动了叛乱,她也在孕期受惊,难产去世了。
8. 做了采邑的农官
见闻太师还记得与长姐的情分,华镜悄悄松了口气,示意扶荔上前。
“来,扶荔,快来拜见闻太师。”
扶荔虽心中不舍,但也知道师傅心意已决,是不可能改变的。她若想帮助师父,只有尽快做出成绩来,让闻太师和商王看到她的价值。
有价值,才有筹码。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下拜:“晚辈扶荔,拜见太师,太师万安。”
闻仲迅速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眉眼清澈,身姿挺拔如松柏,眼中露出几分赞许之色,道了声“免礼”,就问华镜:“早年听说你收了个弟子,就是这孩子?”
华镜听了这话,才知道闻仲怕是看在长姐的面上,一直在暗中关照她。
又想到扶荔说的,在那鬼童子袭击她时,忽然有位神仙从天而降击杀了鬼童子。
难不成,那位神仙就是闻仲派去的?
因心里有了这个猜测,她对闻仲十分感激,点头笑道:“不错,正是这个孩子。原本我是想着,就让她跟着我在黄花观学道,安安稳稳聊此残生。哪知道这孩子她天赋异禀,我实在不忍她埋没了,这才想到了太师。”
“哦?”闻仲有些诧异,却并不着急询问,先引着二人进了内堂。
华镜也把他们带来的礼物送上,那是两匹丝绸,她自己织的。
这时候客人登门拜访一定不能空手,但主人却不必拿东西招待客人。
因而,扶荔并没享受到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进了客厅一落座,主人就让奉茶的待遇。
不过,闻太师直接把他们师徒二人领进了内堂,而不是在外厅招待,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看重。
闻仲收下了丝绸,命人拿到库房收好,才问道:“你说这孩子天赋异禀,莫非她根骨不凡?”
华镜虽然没有修行的资质,但闻仲知道,像戴国这样的开国诸侯,国内必然奉养着炼气士。
但以华镜和戴伯的关系……闻仲不认为华镜放心把这丫头送到戴伯手里。
“太师说笑了。”华镜笑道,“她是否有修仙的根骨,我如何得知?不过,这孩子于农桑一道颇有天赋,不过是跟着我学了几年,便自悟出了‘陇亩法’。
我想着如今天下安定,当今大王又有奋发安民之心,亳邑正是需要这种人才的时候。若太师不弃,还望您先考校一番。若觉得可用,再向大王引荐。”
见她说得十分恳切,眼神没有半点闪躲,闻仲先就信了几分。
再次看向扶荔时,他眼中多了几分异彩,直接问她:“孩子,你来告诉我,何为‘陇亩法’?”
扶荔半点也不怯场,起身道:“这里不便展示,不知府中可有土地松软的地方?”
闻仲直接带着他们去了花园,还让人拿来了锄、铲、耒、耜,让扶荔习惯用什么就用什么。
扶荔大致看了看,见耒的造型和后世的锨最为相似,便拿起来在一片还算空旷的地上挖了起来。
但她从前实在没种过地,拿着工具怎么用都觉得别扭,别人看着也难受。
闻仲的眉头皱了起来。
华镜见状,忙解释道:“这孩子年纪还小,平日里我只让她养蚕、缫丝、织布。关于农桑稼穑,她只跟我读过书。
也正因为她只是读过书,便能悟出陇亩法,我才觉得她天分高,不忍心埋没。”
听了她的解释,闻仲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只是点了点头,右手一挥,扶荔周围的土地就都变成了已经翻好的松土。
“咦?”扶荔惊奇不已,回头看了看自家师傅,华镜假意训斥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多谢太师?”
扶荔就知道,自己没中过地的事已经露馅了。
她索性直接弃了耒,嘻嘻一笑,俏生生地行礼道谢:“多谢太师相助。”
而后她就蹲下身来,直接用手堆出了陇亩的雏形,毫不客气地求助道:“太师,您就按我打的这个样,把这一片松好的地都弄成这样吧。”
闻仲摸着胡须看了她一眼,俏生生的小姑娘满脸都是讨好的笑。他本不是铁石心肠,见此心自然软了,默默念了个咒语,对着那片地吹了口气,瞬间就有了整齐的陇亩。
“好厉害!”扶荔拍手大赞,“太师,这是什么法术?学这个法术的门槛高吗?”
如今的法术和学问都讲究传承,像她这么大咧咧地问人家师门法术,是很犯忌讳的。
华镜瞥见闻仲又皱起了眉头,立刻抢先训斥道:“还不住口!”
而后又叹道:“也怪为师一直想着你年纪还小,很多忌讳都没教过你。师门法术都是秘传,岂能随意打探?”
这个扶荔还真不知道,她一时讪讪,不好意思地再次对闻仲行礼,这次是致歉。
“弟子年幼无知,还请太师恕罪。”
闻仲淡淡道:“不知者不罪。不过,这个法术是我自创的,不算师门秘传。你若是想学,教给你也无妨。”
扶荔看了自家师傅一眼,见师傅微微点了点头,才笑着说:“如此,就多谢太师了。不过,弟子还有一个问题。”
见她知错能改,且性情坦诚,闻仲其实并不责怪她。因而此时虽板着脸,却十分好说话:“你说。”
扶荔便直言道:“弟子是想问问,这法术既然不是太师师门秘传,不知道能不能教给更多的人?”
这回华镜先变了脸色,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得寸进尺。
闻仲却露出了笑意,抚着胡须笑问:“哦?你还想教给谁?”
扶荔假装没看见师父的颜色,脱口道:“当然是谁种地就教给谁啊。虽然弟子得师父疼爱,并没有真正下过地,却知道种地是十分辛苦的。
若是天下需要耕种的人都会这个法术,那岂不是会轻松许多?能种的地也就更多了,得到的粮食自然也更多。等粮食多了,就不会有人饿死了吧?”
这话实在出乎意料,闻仲和华镜相顾愕然。
片刻之后,闻仲哈哈大笑,对华镜道:“这孩子怀悲悯之心,你收了个好弟子呀。”
华镜并没有谦虚,点头道:“扶荔的确是个好孩子。”
闻仲道:“这孩子我收下了。来来来,好孩子,你继续说这个陇亩法。把土地弄成这样,有什么好处呢?”
扶荔道:“主要是提高土地的利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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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先前给师傅说过的,又给闻仲说了一遍。闻仲听得连连点头,对华镜道:“这个法子究竟如何,还需要实践一番,等明年才见真章。
就让这孩子留在我这儿吧,先让她帮我管理采邑的土地。马上就要春耕了,今年春耕就让她带着,就用这个陇亩法。”
华镜此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见目的达成,不由大喜过望,忙催促扶荔:“还不谢过太师。”
扶荔忍着对师傅的不舍,拱手拜道:“多谢太师信任,弟子定然不负太师所托。”
闻仲笑着点了点头,当即便喊来家老,吩咐道:“这位小友是我新聘来的农官,明日你先带她去采邑巡查土地。等到春耕之时,一切事宜务必听她指挥。”
扶荔乖觉地见礼:“扶荔见过家老。”
因闻仲是截教炼气士,家老见扶荔身上穿着道袍,便误以为她也是闻仲师门的炼气士,忙还礼道:“女公子折煞小老儿了。小老儿名‘牧’,上人直呼名字即可。”
他知道,这些炼气士们不但脾性千奇百怪,所修的法术也各有各的奇妙处。
眼前这位看着是个小姑娘,说不定年纪比他还大。
扶荔还存着尊老爱幼之心,本来想拒绝的,但转念又一想:我本来年纪就小,容易被人看轻。若是再过分客气,只怕指挥不动他,更指挥不动其他人。
因而,她学着师父素日的模样,淡淡点了点头,微笑道:“日后还请牧老多多关照。”
=====
把她安置好后,华镜并没有过多停留,当天便带着素恒与一众护卫折返。
扶荔把她送出了城外,华镜再三劝阻,只好停下脚步,直到轺车走得看不见踪影了,才垂头丧气地跟着闻仲返回。
闻仲忽然问道:“你师傅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扶荔一惊,猛然抬头,惊异不定地看着他。
闻仲笑道:“贫道曾与华鸢交好,华鸢曾说过,她这个妹妹为人最是要强。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求人的。”
扶荔猛然惊觉:以闻仲的地位和修为,整个黄花观也没什么值得人家图谋的,自己那点防备其实挺可笑的。
她讪讪一笑,实话实说:“此事说来话长,都从‘贪婪’这两个字上来。戴伯觊觎师傅的财产,且总以为师傅财资丰厚。
其实这些年来,戴国一直没有税收,山下那点祭田杯水车薪,祭祀祖宗都是师傅贴补的。
但戴伯不信,一心以为师傅要把大量财产都留给我,派炼气士施展邪术要杀我。师傅是为了保我性命,才把我托付给太师的。”
闻仲听得皱眉。
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最见不得这种事,怒斥道:“岂有此理!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惦记姊妹的嫁妆,当真令人不耻。”
他把怒气往下压了压,对扶荔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安心在我这里住下便是。”
扶荔忙道:“我是真懂农桑。”
闻仲怒气一滞,没好气地扫她一眼,“放心,我采邑的农官是你的。若是做得好,我还会在大王面前举荐你,叫你管整个亳邑的农事。”
扶荔喜道:“多谢太师。”
9. 新官上任
等一行人回到太师府,家老已经把距离正院最近的院子收拾了出来。
闻仲当着众人的面说:“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家,缺了什么或想要什么,直接跟家老要。若是有人敢怠慢你,或是不听你吩咐,也不用来禀报我,直接撵出去。”
只有客人受了怠慢才需要禀报主人,闻仲既然让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没道理在自己家受了奴隶的怠慢,还没权力发落的。
扶荔心知,能说出这种话的,必然是个坦荡君子。
若说原本她对闻仲的信任都来自师傅,从这一刻起,她开始信任闻仲的人品。
“太师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扶荔半点没矫情,直接就答应了。
闻仲哈哈笑道:“就是让你当真。走,先带你看看你住的院子。别人收拾的不一定合你的心意,觉得哪里不好,直接改。”
家老收拾的院子挺大,光是房子就有十来间。院子里种了两棵海棠树、一棵萘树和一棵梨树。
在这个水果的味道都不大好的时代,海棠果也是被普遍食用的水果。
扶荔观察过,太师府里种植的树木,十有八九都是果树。看来,闻仲也是个务实的人。
正房阔五间,最中间的是堂屋,东边收拾成了卧室,西边收拾成了书房。
不过简牍制作不易,说是书房,目前还只有堆放简牍的架子,并无一片书籍。
屋里的摆件都是青铜器和漆器,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珍品中的珍品。也有两件陶器,都绘着精美的五彩纹饰。
扶荔仔细看了,一个陶盘上绘着玄鸟,一个陶瓶上绘着鱼。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图案有些抽象,却又能一眼就让人看出来画的什么东西。
这个时代还没有人专门把绘画当作一项单独的技能,也只有制作器具的匠人,才会顺便学习。
扶月和扶霜平日里住在西厢房,平日里只贴身跟着扶荔,做些端茶递水的轻巧活计,其余的自然有分派过来的奴隶包揽。
东厢房算是客房,留给扶荔招待自己的客人用。
闻仲领着她看了一圈,问她觉得哪里不合适。
扶荔诚恳地说:“牧老考虑的十分周全,有些我没想到的,他都替我想到了。就是青铜器和漆器太多了些,这些东西太过珍贵,难免叫我心里有些惶恐。”
闻仲笑道:“你不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罢了。你师傅应该跟你说过,我出生截教,本是个海外练气士。若非为报成汤知遇之恩,也不会掺和到人间的朝代更替里来。”
对于他这种飞天遁地的神仙来说,凡间的器具再怎么精美珍贵,也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扶荔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就不再纠结这些了。
她然而对家老道:“牧老,还要请你帮忙准备些材料,我要做一样好东西。”
家老半点异议都无,直接请她吩咐。
扶荔便让他命人去搜集构树皮、刮刀、石臼、石灰水还有柘(甘蔗),另外还要建一个一丈长、七尺宽的池子,又比比划划地跟他讲解抄纸的竹帘怎么做。
没错,扶荔准备造纸。
日后她可是要做农官的,必然有很多公文要写。虽然简牍不必她自己制作,但又笨重,承载量又少。
为了自己日后方便,还是先把纸弄出来吧。
至于让纸张出现在商朝初年,会不会扰乱历史进程?
她都穿越过来了,还是穿越到了封神世界,哪里还管得了历史进程?
只要天道不打雷来劈她,就是允许她折腾。
闻仲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这些东西虽然琐碎,在这个人力不值钱的年代,根本算不了什么。
于是,他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任由她吩咐家老做事,也好让人多看看他的态度,省得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底下人有意怠慢。
分到扶荔这里的奴隶有十个,五男五女,都是闻仲历年征战时的俘虏。
这些俘虏大半都献给了商王,小部分送给了交好的同僚,他自己留下的并不多。
作为修行有成的炼气士,闻仲对这些凡人其实并不在意,属于太师府的奴隶如何安置,一向都是家老在操心。
但这些奴隶却很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看见闻仲对扶荔的态度,他们的神情明显更加恭敬了。
=====
第二天一早,扶月和扶霜一起,捧了一套新衣服来给她,还有配套的首饰,由黄金、玉石、玛瑙和绿松石等宝石制作而成。
扶荔穿好了衣裳,对那些首饰却只挑了一串绿松石做的项链,还有一个束发的玉冠。
“这么多漂亮的首饰,师姐再再挑两样吧?”扶月觉得她打扮得太简单了。
“我在山上时不就这样吗?”扶荔道,“再说了,今天我是要去视察田地的,打扮那么华丽做什么?”
见她真不乐意多戴,扶月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来了。
等她穿戴整齐,两人领着她去了东耳房,奴隶们已经把朝食送来了,主食是粟米饭,配菜是一碟鹿肉、一碟獐肉、一碟薤和一碟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
除此之外,还有一碟醢和一碟白芝麻一样的东西做成的酱。
“这是什么酱?”扶荔点着那碟“白芝麻”酱,好奇地问。
也怪她就多嘴问这一句,当送饭的女奴告诉她,这是只有上层贵族才能享用的“蚳醢”,原材料是蚂蚁卵时,扶荔脸都绿了。
“两位师妹,你们吃吗?”她先问扶月和扶霜。
她们两个虽是负责照顾她的,却也是华镜的记名弟子,一日三餐都是跟着扶荔一起用的,只是使用的器具和她有区别。
扶荔用的是不知道什么材料为主,以黄金和五色宝石作为装饰的碗。而扶月和扶摇手里捧着的,则是带着彩色纹饰的陶碗。
两人听说是上等贵族才能享用的,十分好奇,便点了点头。对于原材料是蚂蚁卵,两人并没有半点抵触。
仔细想想也是,这时候人族物资十分匮乏,便是贵族也不会过多挑剔的。
既然她们两个要吃,扶荔便没说让人撤下去的话。
吃饭的时候,她只吃肉菜和素材,那两种酱一样都没动。
不说蚂蚁卵超出了她对食物的认知,据她所知,那个醢是用生肉做的,并没有再加工就直接端上了餐桌。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只吃熟食的人,她实在下不了口,索性就不勉强自己了。
倒是扶月、扶霜这两个土生土长的商朝人,对于蚳醢和醢的接受度很高。两人也不吃菜,就者两碟酱就把饭吃完了。
“你们是跟我一起去巡视,还是留在这里等我?”
两人对视了一眼,扶霜道:“今天我跟着你出去,叫扶月师姐留下。家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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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会有人送一批简牍过来,得有个人看着收拾。”
两人都熟悉她日常的阅读习惯,可以把已经看过的简牍单独放。留下扶月,是因为扶月做事更加细心。
扶荔点了点头,叫来一个奴隶,让他先去禀报家老,说明她要去巡视采邑的事。
家老那边的效率很高,不多时就亲自过来,说轺车和护卫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她出门登车。
“劳烦牧老了。”扶荔道了谢,出了门带着扶霜同乘轺车,后面跟着二十个甲士,一起出了城。
闻仲的采邑在城西,先王在时封了五千亩。后因平寒氏之乱有功,伊尹以“赏罚分明”为由,又封了他三千亩。
也就是说,闻仲的采邑有八千亩。
乍一听很多,但想到这个时代的亩产量,这八千亩的采邑,也就勉强能养活太师傅的奴隶和闻仲麾下的私兵。
一路上,听着家老掩饰不住忧虑的话,扶荔意识到,在朝中位高权重的闻太师,其实并不富裕。
当然了,人家是截教的高徒,修炼资源必然不缺。
这个“不富裕”,仅针对太师这个身份而言的。
扶荔下定决心,一定要提高亩产,一是报答闻仲的收留之恩,二是让闻仲向沃丁举荐她时更有底气。
亳邑属于中原地区,粟米的播种时间在阳历四月份,阴历三月份。具体时间不定,在这期间第一场春雨下来之后,就可以趁机播种了。
如今还是二月初,田间一片荒芜,除了杂草什么都没有。
八千亩采邑,每五百亩设一个小头目管理,这些小头目也都是从奴隶中提拔上来的。
据家老所说,正因为他们是奴隶出身,管理其他奴隶时更为严格,不必担心奴隶们干活时偷懒。
听了这话,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做打工狗的扶荔,心里翻腾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这些都不是她能管的,至少现在管不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巡视土地,琢磨着从哪个方面入手。
每隔五百亩,她就会把小头目叫过来,仔细询问往年是如何耕种的。
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总结起来四个字:看天吃饭。
除草是没有的,翻地是没有的,浇水和施肥也都是没有的。
这要是产量能提高,才是见鬼了。
八千亩土地巡视完之后,扶荔心里就有数了。
第二天再来时,她换了一身更利落的衣裳,把十六个小头目召集在一起,先教他们如何除草翻地,再让他们交给各自麾下负责耕种的奴隶。
“太师既然任命我做农官,我必然要尽心竭力。希望诸位也尽心配合,待到粮食丰收,我必然会在太师面前替诸位请功。”
十六个小头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带着犹疑之色。
扶荔脸色一沉,话锋一转:“若是诸位见我年幼便有意期满,尽管做。”
她没说欺瞒了会有什么后果,但效果却比说了更好。
毕竟,人类大部分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小头目们神色一凛,纷纷表示绝对不敢有二心。
扶荔重新露出了笑脸,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自今日起,我每隔三日会来巡查一次。诸位若有疑惑,尽管来问。但有一样,除草和翻地之事,一定要在播种之前完成。”
“唯。”
小头目们齐声应喏。
10. 碗是什么做的?
这一整天,扶荔都没有离开采邑,亲眼看着小头目们带领奴隶们干活。
原本她还想与众人同甘共苦,但一来吃不了种地的苦,二来奴隶们吃的食物她实在难以入口,索性作罢。
只是承诺他们,待到这一季粮食丰收,一定会替他们改善伙食。
对此,奴隶们的反应普遍麻木。除了那十六个小头目,只有寥寥几人表现得活跃些。
扶荔就把那几人单独叫出来,询问他们一些关于耕种的事。
那几人很是激动,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经验,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对天时的观察。
比如天空早上挂了彩霞,很大可能就要下雨;若是彩霞出现在晚上的天空,那接连半个月都不会有一滴雨。
再比如什么季节容易刮什么风,什么季节雨水多,什么季节容易干旱……
这些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那些专门替大王观察天时的官员们,也不一定有他们亲身经历过的更加细致。
原本按照扶荔的打算,第二天是要留在家里造纸的。但这几个奴隶让她改变了主意,第二天她又来了,带着木牍、炭笔和刻刀一起。
得到消息来接待他的小头目神情有些闪躲,扶荔有了不好的预感,装作不经意问昨天那几个奴隶在何处。
其中一个小头目脸色有些发白,在扶荔的追问下,才支支吾吾的说其中两个吃坏了肚子,昨天拉了一夜。
扶荔脸色一变,吩咐一个甲士回去取些大蒜和磨好的盐粉,冷着脸说:“快带我去看看。”
小头目连忙阻拦道:“女公子,奴隶们住的地方十分污秽,您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污了您的眼。”
扶荔冷冷地看着他,冷笑道:“怎么,已经轮到你做我的主了?”
立刻有两个甲士上前,手中的长矛交叉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面对冰冷的锋刃,那个小头目当场就吓得哆嗦着跪在了地上,白着脸结结巴巴地祈求:“女公子饶命,女公子饶命。”
扶荔不是真的十岁小姑娘,虽然还没来得及进入社会,但因为常年倒霉,对于人性的丑恶已经有了初步的认知。
昨天自己才刚对那几个奴隶另眼相看,今天就有两个拉到虚脱。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傻子信不信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会信的。
十六个小头目都是家老从奴隶中提拔出来的,这些人能在成千上万的奴隶中脱颖而出,必然是有上进心的。
有野心并不坏事,前提是良性竞争。
但这些从奴隶中爬出来的小头目,做惯了人上人,自然不希望再有别的奴隶爬上来。
联合打压别的奴隶,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扶荔没有理会那个吓瘫的小头目,而是转眸看向了另一个努力低着头减弱自己存在感的。
她指着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那小头目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和外表不符的平静眼神,只觉得头皮一炸,方才准备好的狡辩之辞,竟是一句都不敢吐出口。
他忽然意识到:能被太师选中做农官的,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太师可是出身名门的炼气士,女公子保不齐就是太师的同门。这看起来幼弱的外表,很可能只是人家自己喜欢而已。
这个认知一旦冒头,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顿时冷汗岑岑:他们这些人仗着太师的仁慈,也是安逸得太久了,竟然敢在仙人面前耍小聪明。
转瞬之间,他就转变了心思: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坦白从宽。
“女公子,是奴等鬼迷心窍,害怕那些奴隶得到女公子的看重,会对奴等取而代之。请女公子责罚。”他直接跪了下来。
这个时代是不兴跪礼的,只有两种情况才会下跪:一是表效忠,二就是请罪。
扶荔冷冷得看了他许久,直到派回去拿大蒜和盐的甲士归来,他身上的冷汗都干透了,才淡淡道:“起来吧,带我去看生病的那两个人。”
“是,是是是。”那小头目大喜过望,完全不顾同伴投过来的祈求目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带路。
先前那小头目倒是想替自己求情,但甲士手中冰冷锋锐的长矛就在他的脖子上,他才稍微动了一下,其中一个便把长矛往前一送,喝道:“老实点儿!”
脖颈上的皮肤被冰冷的利刃划破,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带出一溜儿的痒意,让他再不敢挪动半分。
跟随扶荔的甲士都被家老提前交代过了,不许任何人伤害女公子半分。
他们都是闻仲的私兵,多年来跟随闻仲东征西讨。闻仲不爱外物,获得的战利品一部分进献给大王,剩下的就全分给了手底下的将士们。
可以说,他们深受闻仲的恩典。哪怕闻仲要带他们造商王的反,他们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扶荔是闻仲看重的人,自然也是他们诚心守护的人。
这小头目敢对扶荔阳奉阴违,在甲士们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因而,等扶荔带着人走远之后,那个小头目就死在了甲士的长矛之下。
“把他拖下去吧。”甲士随手指了两个奴隶吩咐道。
那两个奴隶的神情十分麻木,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应了,把尚且温热的尸体拖了下去。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两个奴隶忽然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怨恨。
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两个一人选了一块搬得动的大石头,轮流往尸体的脑袋上砸。
他们先把脑袋砸烂,又把双手砸烂,然后是双腿,最后才是躯干。
砸脑袋的时候,他们想着:叫你出歪主意,拿我们讨好家老;砸双手的时候他们想着:叫你拿鞭子抽我们;砸双腿和脚的时候,想到的也都是往日被他用脚踹倒的场景。
奴隶们天生命苦,父母是奴隶,将来的儿女也是奴隶。只有极少数的才有机会被主人或家臣看重,摆脱奴隶的宿命,上升为奴隶的管理者。
但天生命不好,不代表他们没有喜怒哀乐,不代表受了欺负不会生出怨愤之心。
没机会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出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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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两个奴隶的报复,扶荔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替那小头目张目。
能让手下的奴隶们如此怨恨,必然少不了他平日里的大缺大德。
一行人越走越偏,走到了一片依山而建的茅草屋前。
这些茅草屋极为简陋,只有四根支撑的柱子和盖着草的屋顶。后世人常用“家徒四壁”形容穷苦,可对这些奴隶们来说,能家徒四壁就是天大的运气。
这里的气味很不好闻,稍一靠近扶荔就差点吐出来。
但她忍住了,闭住呼吸慢慢适应了片刻,才问带路的人:“生病的两个在哪里?”
小头目也是从奴隶中出来的,对于这个很久没来过的地方还有印象,知道生病的人会被抬到哪里。
“女公子,请跟奴来。”
一行人跟着他绕过了茅草棚子,就见一片比较平整的山壁上,被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山洞。
其中一个洞口燃着篝火,小头目说生病的奴隶会被其他奴隶安置在能够挡风避雨的山洞里。有懂巫术的奴隶会去附近采些草药,用石头压碎了挤出汁来灌下去。
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能熬过去就多活几年,熬不过去就被抬走。有专门处理奴隶尸体的地方,头盖骨会做成碗,四肢和躯干则会磨成各种各样的兵器。
至于剔下来的肉,则会喂给军中养的猛禽和猛兽。
扶荔听得胃里翻涌,想到这几天在太师府吃饭时,那个专门给她准备的,造型精美却不知什么材料的碗。
那支碗是牙白色的,上面有金子镶嵌成的图案,精美得就像是艺术品。扶荔第一次用的时候,还欣赏了好一会儿呢。
用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知道了这些事,她怎么回想都觉得那碗的大小,和成年人类的头盖骨不要太吻合。
她问扶霜:“我吃饭用的那个碗,是什么做的?”
扶霜笑道:“当然是头骨呀。亳邑的工匠真厉害,那碗做得当真精美。”
“呕~”
扶荔终于吐了出来。
“诶,师姐,你怎么了?”扶霜连忙扶住了她,从怀里掏出细葛布做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又解下腰间的水囊给她漱口。
“我没事,就是这里的气味儿太不好闻了。”扶荔没提碗的事,她永远都不想再提。
扶霜深以为然:“是呀,这里的可真难闻。师姐,要么我先扶你离开吧。”她满是担忧地与扶荔商议。
不是她不想直接带扶荔离开,而是多年共事,她深知师姐年纪虽小,主意却大,也不喜欢别人替她拿主意。
果然扶荔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个燃着篝火的山洞:“走,进去。两个甲士跟我进去,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她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她最后看向带路的小头目,一字一句道:“包括你,在这里等着我。”
小头目连连陪笑应是,心中忐忑极了。
实在是周围那些甲士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11. 再见灵珠子
这时候人口少,野兽多而猖獗,大白天都敢出没。在洞口燃篝火,为的就是防备野兽来袭。
两个甲士先把拦住洞口的篝火移开,才请扶荔入内。
他们弄出的动静不算小,里面躺在茅草上的两个奴隶却半点反应都无。
不,也不能说没反应额,而是他们已经拉得虚脱了。再加上腹中饥饿,哪怕发现了有人进来,也做不出任何动作了。
在他们手边放的有陶碗,碗里装有清水,应该是给他们解渴用的。
可他们浑身无力,晚上照顾他们的奴隶白天又得干活,便是有水,他们也只能干看着,从心理上来说还不如没有呢。
扶荔从甲士手中接过一个皮囊,里面装的是磨成粉的粗盐,分别往那两碗水里加了一些。
她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能做筷子的东西,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把盐水搅匀,吩咐两个奴隶:“给他们灌下去吧。”
虽然她上辈子不是学医的,但盐水能缓解脱水症状这类小常识,还是知道的。
跟进来的奴隶一直低垂着头,听见吩咐就机械而麻木地行动。对于让他们喂的是什么东西,全然不关心。
躺在茅草上的两个奴隶眼中流露出些许绝望,或许是觉得眼前的贵人要拿自己试药,绝望之后竟然还升起了几分解脱。
对他们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贵族们怕死,是因为他们活着的时候极尽享受,害怕去了死后的世界再做不成贵族,不能再有这些享受了。
可对奴隶们来说,死后的世界再坏,还能坏过活着时吗?
扶荔有些不忍,解释道:“我往水里加的是盐,盐水能救你们的命。”
就算他们没有脱水,盐水对他们来说,也是快速补充能量的佳品。
病重的两个奴隶明显怔住了,负责给他们喂水的那两个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扶荔见此,暗暗叹了一声,正色道:“你们两个之所以遭了这番劫难,与我脱不了干系,我自然要负责到底。”
见他们眼中多了几分光彩,喝盐水时也积极了许多,扶荔微微一笑,吩咐两个甲士:“趁着外面火没灭,把带来的大蒜烤上两朵。”
“唯。”甲士领命而去。
他们经常在野外狩猎,对于烧烤颇有心得,拿了蒜出去之后,并没有直接丢进火堆里,而是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放在火堆中间,又把蒜放在了石头上,借助石头传热慢慢把打算熥熟。
这种法子,能最大限度避免大蒜烤焦。
他们烤着蒜,两个奴隶已经把盐水喝完了。扶荔又从另一个皮囊里拿出两块高粱饴,一人分了一块让他们含着。
等大蒜烤熟之后,让两人吃了下去,扶荔才问:“如今感觉如何?”
一碗盐水和一块饴糖,已经让没接触过这种高热量食物的两人恢复了大半体力。
新烤熟的大蒜入腹,带着一股热流送进胃里,大蒜素逐渐发挥作用,两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好受过,不由感激涕零,起身就要拜谢。
“不要动,你们病还没好呢。”扶荔拦住了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又让那两个奴隶留下来照顾他们,才带着人出了山洞。
带路的小头目正自战战兢兢,看见扶荔出来,满脸讨好地迎了上去:“女公子。”
见他真的知道怕了,扶荔才问:“参与的人有几个?可有谁提出过异议?”
小头目暗暗松了口气:愿意审问就好,就怕什么都不问,直接就叫人拿下。
他不敢怠慢,也不敢隐瞒,忙道:“与奴一样的头目们都知道,叶是主谋,黑和水是叶的拥趸。高和夏提出了反对,害怕女公子问起时不好交代。
可赞成的人多,反对的人少,高和夏不想为了几个奴隶得罪奴等头目,争执了几句也就默许了。”
“那你呢?”扶荔似笑非笑地问。
“小人……小人……”小头目再次大汗淋漓,不知道该做什么说辞。
扶荔提醒道:“你最好实话实说,我还会去问别人,一个个单独问。若是你说的和别人说的对不上……后果你自己知道。”
她自认不是个好人,若是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罪,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管。可这种在她眼皮子底下草菅人命的事,若是无动于衷,她会觉得自己枉为人。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小头目心知再无狡辩的余地,苦笑道:“奴虽不是第一个开口声援叶的,但心里也是赞同的。奴害怕,害怕女公子更看重他们,会让他们取代奴的位置。奴……奴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实在不想再做回奴隶等死。”
二十九岁?等死?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扶荔把这个疑惑压在了心里,面上半点不露,只是道:“你们都是牧老提拔上来的,必然都有自己的才能,我又怎么会随意裁撤?哪怕我真的看中了他们,也只会把他们调到别的地方听用。”
小头目当场呆住,这才明白他们这些人全是小人之心了。再想到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顿时悔恨交加。
扶荔暗暗摇了摇头,安抚道:“你们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但因此害死人命就太过分了。念在你有悔过之心的份上,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头目精神一振,忙道:“奴的贱名是石,石头的是。石多谢女公子开恩。”
原本以为自己可能连三十岁都活不到了,不想峰回路转,石心中涌起的欣喜不可估量。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甚至超过了当初被家老提拔时。
扶荔指了指两个奴隶养病的山洞,说:“让那两个人照顾躺着的两个,直到他们康复为止。昨天被我问话的七个人,你都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死一个我就砍你一只手,死三个就双手加一条腿。保全他们,就是保全你自己。”
她忍着恶心,说得轻描淡写,说到最后,那股恶心的感觉竟然降了下去。
扶荔不由感慨:果然经常倒霉的人,适应环境的能力是普通人的好几倍。这才多大会儿,我竟然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着砍人手脚的话了。
石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一定会护好那七个人。
扶荔回到留给农官歇脚办公的石屋,命人把剩下的十四个头目挨个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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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问话。
一番恩威并施,算是暂时震慑住了他们。至于后续能不能让他们诚心拜服,就得看扶荔有没有真本事坐稳农官的位置了。
这一通折腾下来,天色也不早了,原本记录那七个奴隶所观察的天象的打算明显得延后了。
扶荔索性留了五个甲士,带着扶霜等人回城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今日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为了安全考虑,还是先回太师府。
想来就算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也绝对不敢在太师府造次。
轺车辘辘而行,扶霜兴奋地说:“师姐,你今日可真威风,把那些小头目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扶荔笑道:“那是他们自己有错在先。但凡他们行得正坐得端,我也拿他们没办法。”
扶霜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有人抢先道:“说得好!”
众人都大吃一惊,连早有预感到扶荔也不例外。
守卫在轺车周围的十五个甲士反应最快,立刻三三结成阵,把轺车牢牢护在中间。
另有一个声音戏谑道:“灵珠子,你不是说这是你的信徒吗?怎么连你的声音也不认得?”
灵珠子?
扶荔心念一动,她原本是端坐在轺车上,闻言便起身,朝着先前灵珠子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道:“上仙,可是你来了吗?扶荔蒙上仙搭救,却又来去匆匆,虽心中感激不尽,有心道谢,却又不知上仙名号。今日有缘再遇。还望上仙现身一见,容我当面拜谢。”
一条红绫仿佛从天际而来,飘飘乎夺人眼目。一红一金两道身影在红绫飞舞中现身,红衣少年对她怒目而视:“你不是我……本座的信徒?”
金色衣裙的少女哈哈大笑,指着少年道:“我就说嘛,你从来没在凡间行走过,哪里来的信徒?”
少年气得脸颊鼓鼓,偏又无法反驳,只能恨恨地瞪了那少女一眼,又故作凶狠地瞪着扶荔,恶狠狠地质问:“既然你不是我的信徒,我又怎会心生感应,特地赶去救你?”
为首的甲士把长矛对准了浮在半空的少年男女,满脸警惕地提醒扶荔:“女公子,这两人来得蹊跷,恐怕有诈,还是小心为妙。”
一句话就把灵珠子和那少女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两人都愤怒地辩驳,没防备另一个甲士掏出一个竹管拉开,放出了闻仲军中特有的信号弹。
“啾——”的一声长唳,信号弹飞上高空炸裂开来。
没经验的灵珠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顿时大怒,猿臂一挽火尖木仓,隔空指着放信号弹的那个甲士:“你找死!”
扶荔心头一跳,忙大声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诸位,这位灵珠子上仙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人聪明果敢,心性正直勇毅,绝对不是坏人。”
一句话就让灵珠子怒火稍息,扶荔又对他说:“上仙,他们并非有心冒犯,只是受命保护我的安危,忠于使命而已。上仙雅量宽宏,还请不要和他们计较。”
灵珠子看了她片刻,哼了一声把火尖木仓收回,傲然道:“看在你的面子上。”
——看在你这么会夸的份上。
12. 质问
扶荔干脆从轺车上下来,为首的甲士再次劝道:“女公子,还需谨慎行事。”
灵珠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乜斜了他一眼,讥讽道:“真是小人之心,蝼蚁之力!”
面对冷嘲热讽,甲士丝毫不为所动。他能被闻仲派过来保护扶荔,本身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心里很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扶荔正色道:“这两位上仙能出现得悄声无息,也就能悄声无息地把我的向上人头取走。
如今我还好好站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他们并无恶意。如今我们该做的,是尽量不要惹怒他们。”
灵珠子脸上已经染上了得意之色,眼中笑意点点,灿若星辉,抬着下颚施舍般夸赞了扶荔一句:“你年纪虽小,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又拿长木仓指了指那甲士,冷笑道:“我若真要出手,尔等顷刻间俱为齑粉。”
那甲士怡然不惧,举矛凛然道:“阁下若要伤害女公子,需得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扶霜有些紧张地抓紧了扶荔的手臂,生怕甲士首领不肯服软,会激怒了灵珠子。
不想灵珠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大赞道:“好好好,这才是好汉!”
他默默念了个诀,带着金衣少女漫漫飘落在地,身上所有的兵器都消失不见,凌厉之气瞬间消弥了大半。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他头上梳着冲天鬏,本是非常折损气场的发型。
但配合着银白软甲和鲜红甲袄,还有那挺拔如柳的身姿,整个人气宇轩昂,却又透着明快轩朗的少年气。
若他一开始就拿出这副面目来,那些甲士绝对不会防备至此。
“诸位不必惊慌,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非常有礼貌地对众人稽首为礼,笑着自我介绍道,“贫道灵珠子,这位是金宁仙姑。我二人同在女娲娘娘座下修行,与你们主人闻仲真人也算旧相识。”
神话世界,女娲造人。特别是在这个崇尚自然崇拜的年代,世人对女娲娘娘的尊崇非同一般。
别的不说,只说夏后启建立夏朝之后,便将对女娲娘娘的祭祀排在了各山川自然之神的最前面。
等到成汤灭有夏氏,建立了商朝之后,曾想过变更夏朝的社稷祭祀,却引来了天下诸侯与百姓的反对,最后只得妥协,做《夏社》传檄天下,才彻底稳住了动荡的人心。
那些还没有归附的诸侯听说了之后,也不必成汤派兵去打,便自发素衣朝亳邑,拜伏在了成汤的宏德之下。
自那之后,商朝在社稷祭祀上彻底确立了遵从夏制,命左相仲虺在亳邑之南重修女娲庙,年年女娲诞辰时,都会率领亳邑贵族前往祭祀。
对天下君后士庶来说,女娲娘娘的名头如雷贯耳,是仁德慈悲的代表。灵珠子搬出了女娲娘娘,一直对他戒备难消的甲士们,态度立刻就松动了。
他们并不怀疑灵珠子是在说瞎话,只因在他们心中,女娲娘娘耳听天地之音,眼观八方之厄,没人敢打着她的名号行宵小之事。
“原来是娲皇宫的高足,小人的失礼了,还请两位上仙恕罪。”甲士首领带着十四个甲士一同谢罪。
便在这时,闻仲的声音如雷霆般滚滚而来:“贫道还当是谁,原来是灵珠子道友。道友不在娲皇宫纳福,怎么跑到亳邑来了?”
这是千里传音之法,第一个字传过来时,闻仲尚在亳邑之中。等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已经站在了灵珠子面前。
扶荔无声地朝他拱了拱手,闻仲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不会让她有事的。
见闻仲来了,金宁明显收敛了许多,乖乖上前见礼:“闻仲道兄,别来无恙?”
“原来金宁道友也来了,贫道有失远迎,罪过,罪过。”闻仲仿佛才看见她,眼中微微露出讶异之色。
“道兄言重了,是我们不请自来。”金宁有些赧然,认真论起来,是他们做了不速之客才对。
闻仲只是假装没发现她刺了他们一下,并没有得罪他们的意思,自然不会抓着不放,转瞬间便笑道:“来者是客。两位道友既然来了亳邑,自然要到鄙宅去歇歇脚,去去风尘。”
他也不等灵珠子二人回应,直接对扶荔说:“我先引两位道友回去,尔等照旧慢行即可。”
扶荔自然是赶忙答应了。
说实话,她对哪吒这个人物,颇有几分叶公好龙的意思。没见到真的时喜欢过、憧憬过、替他不忿过。
但当事人真的来到了她眼前,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叶公好龙并不准确,还是近君情怯更接近那种心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灵珠子只得先跟着闻仲飞回亳邑。
扶荔看着他脚踩风火轮飞到半空中,才松了一口气,他就猛然回过头来,对她粲然一笑,把她吓得眼睛都圆了,才哈哈大笑着跟着飞走了。
这一次过了好半天,吓得屏住呼吸的扶荔才猛然吐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师姐,你没事吧?”扶霜担忧地扶住她。
“没事,没事。师妹,咱们上车去吧。”扶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扶,便一手按住车栏,再次登上了轺车。
轺车四面透风,唯有罗伞遮阳,无论是站乘还是坐乘,都要保持端正的姿势一直不变。
所以,闻仲说的根本不是客套话,乘坐轺车,真就只能慢慢回去。
等他们回到太师府,闻仲已经带着灵珠子和金宁在外厅把酒言欢了。也不知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见扶荔回来,闻仲直接招呼她过去一起坐。
扶荔也没客气,见过礼之后便在闻仲下首坐了,并直言道:“我不会喝酒,就不饮了。”
灵珠子就坐在她斜对面,一双比星辰还璀璨的眼睛从她进门开始就盯着她,半天也不眨动一下。
扶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看向闻仲,得到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这安抚对扶荔好像没什么作用。
来自闻仲的安抚,传达的意思是“放心,你不会有危险”。可扶荔本身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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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哪吒还是灵珠子,都是爱憎分明的人,不会对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
她之所以心怀忐忑,还是因为叶公好龙……不,是近君情怯?
好像哪个词都不太准确了。
只可惜,这些复杂又隐晦的心思,闻仲体察不到,他是觉得自己已经把危险排除了,当下便笑道:“不要你喝酒。你和灵珠子道兄既然是旧相识,这几日就先把别的事放一放,领着两位道友好好在亳邑转转。”
此时此刻,有一张表情包特别适合扶荔:啊,我吗?
太师,您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才来亳邑不久,且一来就忙正事,根本就没出去逛过的呀。
或许是她脸上的无语太过明显,斜对面的灵珠子轻笑了一声,笑道:“我看你在城外弄得那些事还挺有意思的,想看那个,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扶荔暗暗松了口气,对解围的灵珠子露出感激的笑容。
对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又问金宁:“你呢?你去不去?”
金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扶荔一眼,果断摇头道:“我不去,还请闻仲道兄另派一个人替我引路,也好让贫道见识见识这人间的繁华。”
闻仲道:“这个不难。”随即便吩咐家老,找了一个对亳邑各处都十分熟悉的女奴来。
他们俩名义上都是来找扶荔的,家老就把他们安置在了扶荔的院子里,一个人住东厢房,一个住东耳房。
修行之人都有辟谷之术,无论是闻仲还是灵珠子和金宁,都是不必吃饭的。
因而,晚食还是扶荔和扶霜二人一起用。
在扶荔的强烈要求下,家老把那个头盖骨与黄金精心制作的碗撤了下去,给她换了一个五彩纹陶碗,嘴里还一直嘀咕着:“这般粗陋的器物,不是给贵人们用的。”
“我就喜欢用陶碗,我在山上用惯了的。”扶荔赶紧说。
见她一意坚持,家老只好遂了她的意。
等用完了晚食,扶月留在里面收拾,她和扶霜一起出了西耳房,就见灵珠子双手环胸,靠在耳房前的一株梨树上,笑问道:“吃完了?”
扶荔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问:“不知上仙有何见教?”
灵珠子直起身来,偏头指了个方向说:“走,那边清静,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也不等扶荔反应,就抱着手臂,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师姐。”扶霜担忧地握住了她的胳膊。
扶荔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柔声道:“师妹放心,上仙是不屑为难我的。”
她把扶霜的手拉下去,追着灵珠子的背影跑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停了下来,灵珠子猛然转身,目光凌厉,语气冰冷:“说,你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使我心生感应?”
原本心头忐忑的扶荔,在这一刻忽然不怕了。
她冷静地说:“此事说来话长,还请上仙多一点耐心。”
灵珠子眉眼含霜,口中吐出一个字:“说。”
13. 和傲娇做朋友
“我偶然得到了一张召唤卡牌,可以在危急时刻召唤一位神明救我于危难之间。”
扶荔决定实话实说,却是有选择地实话实说。
关于穿越的事,她是谁都不会透漏的。
“召唤卡牌?那是什么?”灵珠子心里好奇,面上却仍旧表现得十分不耐。
扶荔伸出左手,心念一动间,召唤卡牌便浮现在了她的掌心:“上仙请看,就是这个。”
灵珠子闪电般出手去拿,却捏了个空,手指从卡牌的虚影里穿了过去。
扶荔忙解释道:“我没有不让你拿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灵珠子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撇嘴道:“这是认主了,旁人当然拿不到了。你自己的东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他也算看出来了,上次的事的确和这小丫头无关。
只是这召唤卡牌也不知是哪位高人炼制的法宝,竟然能让神仙以为是信徒在祈求庇佑保护。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问清楚:“你这个召唤卡牌,都能召唤哪位神仙呀?”
扶荔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干笑道:“没使用之前召唤谁都可以,使用之后就只能召唤第一次找的那一位了。”
——也就是你。
灵珠子皱起了眉毛,满不乐意道:“也就是说,往后只要你有危险,我就得来救你?”
“嗯。”扶荔点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谁让您法力又高强,又最有正义感呢?幸好当时招来的是您,若是不慎招个邪神过来,我这条小命可就休了。”
随着她的吹捧,灵珠子皱起的眉头逐渐松散,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哼了一声说:“你知道就好。”
扶荔立刻打蛇随棍上,忽闪着眼睛说:“那么法力高强又充满正义的灵珠子,小女子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呢?”
“什么事?”灵珠子给了她一个眼风。
扶荔谄媚道:“像你这样厉害的人,必然是很多正事要做的,总不能一直守着我吧?不如你教我些法术,至少教个遁术,我危险的时候打不过也能跑掉,不就不用麻烦你了嘛。”
本以为这是两全其美之法,灵珠子的脸色却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笑道:“怎么,你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不是,这祖宗是怎么了?
扶荔有些傻眼,反应却一点都不慢,忙道:“当然不是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块,多有安全感呀。”
灵珠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颚微扬,施舍般地说:“算你识相,本座就勉勉强强交了你这个朋友吧。”
扶荔满脸惊喜:“啊,真的吗?那真是我的荣幸。”
实则心里却在吐槽:死傲娇,想交朋友直说会死吗?
灵珠子扬眉一笑:“当然是你的荣幸。”说完,抄着手就往回走,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
扶荔只好跟上,正想着什么时候再提学法术的事,就听灵珠子问:“你为什么对那些奴隶那么好?”
“啊?”扶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灵珠子道:“截教有很多弟子都在各处为官,他们对凡人根本不在乎。就算是凡间那些贵族,也不会在意奴隶如何。你也是凡间贵族吧,为什么要花心思救那两个奴隶?”
扶荔心说:我还真不是什么贵族,我就是个家里小有余才的平民百姓。
这种实话不能说,她只好道:“他们本来不该受这个罪的,都是被我连累的。若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我良心上过不去。”
“就这么简单?”灵珠子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那还需要别理由吗?”扶荔也停了下来,仰头与他对视。
灵珠子想了想,说:“好像不需要。”
扶荔笑了,点头道:“对呀,救人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灵珠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龇牙一笑,不怀好意地问:“救人不需要理由,那杀人呢?”
扶荔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杀人当然需要,怎么能无缘无故杀人呢?”
救人是散发善念,杀人是释放恶念。
前者需要发扬,后者需要遏制。惩恶扬善,正是文明发展的必经之路。
灵珠子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对上她略显疑惑的眼神,立刻微微撇过头去,把有些跑偏的话题拽了回来。
“那你可知道,今天被你留下的那个小头目已经死了?”
“死了?”扶荔一怔,“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你身边的甲士杀死的呀。”灵珠子的笑容有些恶劣,仿佛故意要看她失态,“他不但死了,还被抬着尸体的两个奴隶砸成了肉酱,用石头砸的。”
扶荔怔了片刻,神情复杂,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想要的反应没看到,灵珠子微微蹙眉,追问道:“两个奴隶受你连累病倒,你花心思去救。那小头目也算是受你连累死了,你半点反应都没有?”
扶荔反问:“你可怜他?”
这反应又在他意料之外,灵珠子挑了挑眉,干脆地说:“不可怜。就连那两个奴隶,我也不可怜。我只是想知道,分明是两件差不多的事,你的反应为何天差地别?”
见他一定要个答案,扶荔无奈道:“大概是……我更能共情被压迫者吧。小头目已经被甲士杀死了,这样还不能让抬他的两个奴隶解恨,非要用石头把他砸成肉酱才罢休,可见平日里没少作威作福。就算甲士不杀他,日后我可能也会杀他。”
“好!”灵珠子拍手大笑,“我没看错,你果然很对我胃口!”
若她是个烂好人,灵珠子只会唾弃她。
扶荔不知他的心思,扫了他一眼,暗道:那是,你可是天庭反骨仔,出了名的谁弱就帮谁。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扶荔的院子,金宁拉着那女奴问东问西,已经把亳邑的现状了解得差不多。
看见他们回来,金宁朝灵珠子挥了挥手,问:“你明天真不跟我一起出去玩?”
“不去,我要看看她在干嘛。”灵珠子朝扶荔扬了扬下颚。
扶荔道:“我就是种地,也不干别的。不如你……”
灵珠子冷笑着打断了她:“怎么,你想替我做主?”
扶荔:“……我没那个意思。你不是说交了我这个朋友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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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来亳邑一趟,作为朋友,我当然希望你能玩得尽兴。”
灵珠子立刻被顺毛,勉强压着嘴角说:“我怎么才尽兴自己不知道?你少管。”
扶荔:“……行,行,您随意,随意就行。”
=====
第二天一早,扶荔正咬着自制的猪鬃牙刷刷牙呢,门就被“咚咚咚”敲响了。
根本不用动脑子,她就知道敲门的一定是灵珠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穿得还算整齐,便仰着下巴示意扶月开门。
等扶月拉开门,果然就看见灵珠子抱着手臂,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站在那里,先是好奇地往屋里看了一眼,接着就嫌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收拾利索呢?”
扶荔自顾自地刷牙,没搭理他。
扶月笑着把人引进来:“上仙请坐,师姐很快就好了。”
灵珠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把竹席上的支踵拨开,盘腿坐了上去。
扶荔刷好了牙,洗净了脸,回内室换了身衣裳,扶霜已经领着两个女奴,把她的朝食端了进来。
“师姐,昨日有人送了半头老虎来,今日的朝食有虎肉。”
“虎肉?”扶荔眼睛一圆,心里升起了点罪恶感。
——那可是牢底坐穿兽呀!
但很快她就想起来,在这个人少兽多的年代,能杀死老虎的人,可是会被称为英雄的。
比起成群结队的野兽,人才才更像是珍惜保护动物。
“灵珠子,你要不要一起吃点?”扶荔礼貌地招呼了一句。
不出所料,灵珠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吾乃天生灵物,自化形便已辟谷。这些凡俗之物,也配入我之口?”
“那我就自己吃了。”扶荔立刻招呼两位师姐入座,端起陶碗先吃了一口粟米,夹起一片水煮的虎肉,在豆子做的酱里蘸了一下,送进嘴里细细品尝。
说实话,野兽的肉并不好吃,肉食动物的肉又更难吃一些。
扶荔只尝了一块,就把目标转移到了鹿肉和藿菜上。
倒是扶月和扶霜没经历过现代的美食轰炸,对虎肉这种比较较稀罕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见她尝了一口就不吃了,两人就知道她是不爱吃,也就不再客气,你一块我一块,很快便把一碗虎肉吃光了。
吃完饭又漱了口,两个师姐已经商量好了,今日由扶月跟着她出门,扶霜留下来照看院落。
在院子里没看见金宁,扶荔少不得要问一句:“金宁仙姑已经出去了吗?”
灵珠子道:“早出去了。若是等着你,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扶荔自动过滤他话语里所有的傲娇,只听自己需要的信息:早出去了。
大门口已经备好了轺车,因知晓灵珠子也要一起,家老还多备了一辆。
扶荔先请他上前面那辆车,正要到后面和扶月一起,却被他拉着一起坐了上去:“我还有事要问你,叫你那师妹坐后面去。”
扶月见状,非常乖觉地上了后面那辆车。
赶车的甲士马鞭一扬,在半空中甩出一道边花,“噼啪”一声,拉扯的马儿长嘶一声,扬蹄而去。
14. 欲征东夷
十六个小头目只剩十五个,就空出了五百亩的土地无人管理。如今扶荔是负责采邑的农官,这件事自然就报到了她这里。
扶荔想了想,没有直接任命谁,而是从前天出头的奴隶里挑出了两个,让他们给自己做副手。
灵珠子问:“你是要自己管这五百亩地?”
“对。”扶荔道,“种地的知识我都是从书里学的,还没有正式实践过。如今既然要做农官,当然得弄懂怎么种地。”
她对灵珠子道:“你若是觉得枯燥,可以找金宁仙姑去玩儿。”
灵珠子微微抬着下巴,斩钉截铁道:“我就要在这里。”
他用眼神威胁扶荔:再敢赶我走,要你好看!
扶荔秒怂,陪笑道:“那你就跟我一起,就当体验一番田园之乐?”
灵珠子一边嘟囔着“种地有什么好乐的”,双脚却非常实诚地跟着她去了。
他对种地不感兴趣,就是想看看,这个让他觉得顺眼的小姑娘,究竟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两个被选拔出来的奴隶一个叫喜,一个叫雉,一男一女,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实际上,前天踊跃在她面前表现的那几个奴隶,年岁都不大。年纪大的早被沉重的生活压弯了脊梁、磨平了棱角,哪里还敢奢望出人头地?
一行人到了扶荔要亲自负责的五百亩的地头,她让喜和雉把负责这片区域的所有奴隶都召集起来,一共是五十人。
也就是说,每个奴隶要负责十亩地。
这十亩地的产出,大部分都要送到太师府去,用于置办兵甲,赏赐家臣和家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留给奴隶们果腹。
如今亩产不高,闻仲的采邑也不多,留给奴隶们的自然更少。想要填饱肚子,他们除了要种地之外,还要去山林中打猎和采集野菜、野果。
我在闻仲的采邑除了八千亩良田之外,还有一起划过来的林地,让他们在饥饿时有处抓摸。
跟着扶荔一起了解完了这些,从来不把凡人放在心上的灵珠子,也不禁心生怜悯,私下里对扶荔说:“怪不得凡人都想修仙问道呢。”
扶荔露出诧异之色,灵珠子瞬间恼羞成怒:“你什么眼神?我就不能关心关心凡人?”
“当然不是。”扶荔赶紧顺毛,“我只是没想到你法力这么高强,竟还这么有仁慈怜悯之心。真不愧是娲皇宫出来的人!”
其实扶荔是没想到,傲娇如灵珠子,说这种话的时候竟然也懂得避开凡人,不让那些奴隶直面他高高在上的怜悯。
更重要的是,灵珠子做这些的时候,都是随着本性下意识的动作,并非特意做出来的。
如此嘴硬心软,让他在扶荔心目中的形象,更接近那个谁弱就帮谁的三台海会大神。
从心理上,扶荔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很多。
灵珠子得了台阶,顺势就走了下来,但又不想表现得太好说话,便微微绷着下颚,假装矜持地说:“那是自然。人族乃女娲娘娘所造,我身为娘娘坐下童子,自然要多替娘娘照看几分。”
扶荔直接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就是这个!”
灵珠子疑惑地伸出自己地拇指看了看,也学着她的手势比划了一下,诚心求教:“这个……是哪个?”
扶荔:“就是最好的,最厉害的!”
灵珠子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嘴角不太听话:死嘴,翘什么翘?快压下去呀!
扶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傲娇只要顺毛摸,还是很好哄的嘛。
但她也知道,哄傲娇得适可而止,若是太过了容易让对方恼羞成怒。
于是,她很自然就转移了话题,先把“陇亩法”教给了灵珠子,喜和雉也跟着在一旁学习。
其实这法子很简单,就连喜和雉都一遍看会了,天姿聪颖的灵珠子更是不在话下。
“这么简单的东西,还用学?”
扶荔熟练道:“那是你天姿过人,冰雪聪明,我们这些凡人自然比不上你了。”
灵珠子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抱着手臂问道:“说吧,你想让我干嘛?”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扶荔陪笑道,“反正来都来了嘛,你就帮帮我,一起把这法子教给负责耕种的奴隶。”
灵珠子瞥了她一眼,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行吧。本座也想看看,你这法子究竟有多少用处?”
这时候的一亩和后世差别很大,丈量时通常是以“步”为单位,并规定六尺为一步,宽一步、长百步为一亩。
仔细算下来,一亩地其实也没多少。
扶荔虽然对干活没经验,有时候还会帮倒忙,但她亲力亲为,愿意和奴隶们一起耕种,对从来不被当成人的奴隶们来说,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激励。
因而,他们这一波儿人的效率很高,不过五天,就把五百亩地全部翻完了。
按理说,地翻完了之后就该打陇,但扶荔却说不忙,命甲士打了两头野猪,煮成肉汤分给他们,奖励他们这几天的勤恳。
倒不是她抠门,连口肉都不舍得给他们吃。而是这些奴隶的饮食从来都缺乏油水,若是一下子吃的太油腻,只怕会引发集体腹泻。
就算只是喝肉汤,也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肠胃受不住。索性先前那两个奴隶病好了之后,扶荔带来的大蒜和盐还有剩余,两个生过病的奴隶已经有了经验,把蒜烧熟了给他们吃,很快就止住了。
通过一同耕种和两头野猪,扶荔在这几十个奴隶中间初步建立了威信。
接下来,她让众人收集人和畜类的粪便时,虽有人觉得疑惑,但还是跟着干了。
这时候还没有堆肥的概念,光是人的粪便就在短时间内收集了很多,根本用不着再去拣拾畜类的。
粪便有了,上一季庄稼留下的秸秆也是现成的,扶荔就让人把秸秆剁碎,和粪便掺合在一起。
这一次,所有奴隶都迟疑了起来。
扶荔疑惑:“怎么了?”
喜满脸为难道:“每季的庄稼收完之后,秸秆都一分为二,一半送到太师府去做马的草料,另一半则是留给奴等引火取暖用的。”
奴隶们能动用的资源本来就少,秸秆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引火之物。如果没了,晚上如何预防野兽?冬天又如何取暖呢?
至于说地广人稀,森林遍布,这也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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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有土地都是有主的,土地上长的树自然也是有主的。
扶荔意识到,自己想当然了。
“今天先歇着吧,明天再继续。”扶荔决定回去找闻仲,请求他允许奴隶们在属于他的林地内砍伐树枝引火。
临走之时,她特意交代:“今天不用干活,但饭还是照吃。若有人来问责,就让他来找我。”
期间灵珠子一直沉默地旁观,就是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此时见她要回去,便随手施了个清洁术,把她从灰头土脸重新变得白白净净。
“多谢。”扶荔冲他粲然一笑,眉眼弯弯。
灵珠子没事人一般点了点头,耳根却红了一片。
扶荔当然看见了,却非常明智地没有拆穿,忽闪着眼睛请求他帮扶霜也弄干净。
灵珠子嘟囔道:“真是麻烦!”但还是默念咒语,帮着她弄了。
收拾干净了之后,一行人回到亳邑的太师府,见往日里一向繁忙的闻仲,这时候竟然已经回来了。
扶荔觉得奇怪,心下不免担忧,关切地问:“太师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闻仲道:“并无。只是贫道明日便要与国夫人一起率师出征,讨伐东夷。此一去少则两年,多则五年,有些事情要交代一下。我已经吩咐了下去,在这期间太师傅上下都由你调度,家老辅佐你。”
因沃丁继位不久,这是国夫人第一次随军出征,更多的是跟在闻仲身边学习经验。此次闻仲负责打仗,国夫人负责祭祀和后勤。
这些朝中事,他就不好和扶荔说了。
对扶荔老说,不是他身体有恙就好,忙应承道:“太师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闻仲笑道:“我知道你是个稳重孩子,若是有不长眼的惹了你,你就去正院的西厢房,对着里面供奉的牌位燃清香三柱祷祝,自有人来替你撑腰。”
那里面供奉的是他的老师金灵圣母,在此之前他已特意传信回金鳌岛,请老师照拂扶荔。
金灵圣母只有闻仲这一个弟子,自来珍爱非常,对这点小要求,哪里会不答应?
扶荔感激地道谢,又把伐薪之事说了。
这对闻仲来说根本不是大事,直接给了她一个令牌,说:“出征期间一切粮草都有王都负责,这几年采邑的一应收成,也都由你来支配吧。”
“多谢太师!”扶荔欢快地应了一声,又贴心地及时告退,不耽误闻仲为出征做准备。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把玩着令牌说:“我就知道,太师是个大好人!”
扶霜连声附和,扶月则是带着两个女奴替她准备热水沐浴。
“扶月师妹,不必了。你看,我身上多干净。”她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颇为得意地说,“灵珠子的清洁术很厉害的,一个手诀掐出来,‘唰’的一下,整个人都干干净净了。”
提到灵珠子,她才意识,这个人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话了。
她不由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对方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发髻上的红色绸带垂在耳际,顺着微风飘飘荡荡的,更趁得他像一尊雕塑一般,好半天纹丝不动。
这是……生气了?
谁惹他了?
15. 哄
确定了这人面冷心热后,她那点因叶公好龙式的恐惧早就消失殆尽了。
见人绷着脸不说话,扶荔干脆凑过去问:“灵珠子,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哎,你说太师这人好是好,就是太爱操心了。有你在这里,谁敢欺负我?谁又能欺负我?”
灵珠子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似是嫌弃,似是恼怒,还夹杂着几分强行压下去的欢喜。
老半天,他才憋出一句:“你看谁都是好人吗?”
却原来,自回到太师府见到闻仲之后,扶荔的全副心神都放到了闻仲身上,要是关心对方的身体,又夸对方是个大好人,完全把他被抛诸脑后了。
后来闻仲说自己要出征,托付了师门照顾她,她又千恩万谢的,仿佛全然把他这个保护神抛到脑后去了。
灵珠子心里不爽,觉得她又是个小没良心的,又觉得为这点小事闹出来显得他特别没有格调,索性就一直绷着脸不说话,希望扶荔能快点发现他不高兴了。
哪知道扶荔似乎没发现他的异样,却真真切切夸了他一通,还夸得情真意切,句句说在他心坎儿上,他心里那点不自在很快就没了。
这个时候,他就有点尴尬了。
继续气吧,显得他小肚鸡肠;当什么都没发生吧,又难免心气不顺。
好在这几天扶荔已经把他的脾气摸透了,听见这句像是嘲讽又像是委屈的话,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笑着拉对方一起坐下,又亲手倒了杯蜜水给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到亳邑来本就是避祸的,太师虽然是看在我家师长姐的面上收留我的,对我十分爱护却也是真的。
我又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太师给了真心,我自然要回以诚意呀。偏偏我就是个没本事的凡人,不能帮太师解决问题,就只好在平日里多孝敬几分。”
灵珠子端着青铜双耳樽停在嘴边,看似要喝蜜水,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听她说话。
等到她把这么长两段话都说完了,他才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淡淡道:“你自去报你的恩,跟我说这些干嘛,我还能不让你报恩不成?”
扶荔又拿了一颗半红半青的李子塞进他手里,笑眯眯地说:“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呀,你是在我心里最可靠的人。我又没个正经长辈在身边,有了心事当然是跟你说啦。好灵珠子,你不会嫌我烦吧?”
灵珠子的嘴角彻底压不下去了。
他把青铜樽放下,傲娇地说:“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勉强强听你说心事吧。往后你有危险只管找我,不必麻烦闻道兄的师门。”
截教通天教主与女娲娘娘是同门师兄妹,灵珠子也曾奉女娲娘娘之命,往金鳌岛送过东西,自然也见过通天教主坐下弟子。
那些炼气士固然道法精深,若动起手来,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与其招来一个却打不过人家,到头来还得麻烦他,还不如直接找他呢。
扶荔拍手笑道:“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呀。只是太师一片好意,我也不好当面驳了人家的面子,只好先应承下来罢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闻仲口中的麻烦,并不是来自武力上的,而是来自朝堂。
他让扶荔遇事联系他的师门,也是因为许多截教弟子都在商邦国任职,和他是同出一门的关系网。只要扶荔打出他的名号来,很多人都乐意卖几份面子。
不过这些就不用当着灵珠子的面说出来了,不然显得他什么都不懂,再把人惹恼了可不好哄。
灵珠子立马被她哄服帖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抬手把一支金环送到她面前:“这个你戴着,若遇到了危险又来不及召唤我,可保你一个时辰无恙。”
若是那召唤他的咒语简短,一个时辰,足可以供她念一千遍了。
扶荔眼睛一亮,忙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满脸都是喜爱之色:“多谢你啦!”
见她没问为何给她这个,灵珠子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接着说:“我的法术都是女娲娘娘所授,我非娘娘正式弟子,不得娘娘同意,不可轻易将法术传与人。如今要教你,得容我回去征得娘娘同意。”
扶荔一怔:“你这就要走了?”
这几日两人同进同出,灵珠子不会打扰她做事,在她开口求助的时候,虽然表面上很不耐烦,但每次都帮忙了。
而且有这么一位大神跟在身边,是真的很有安全感。
猛然得知他要离开,扶荔还挺舍不得的。
察觉到她的不舍,灵珠子高兴了,偏又嘴硬道:“你这么个大个人,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离不得人?”
扶荔完全不跟他计较,拿着那金环凑过去,问他该怎么使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咒语。
灵珠子干脆伸手接了过来,直接套在她手腕上。那金环原是有些大的,可套上之后,就伴随着一阵金光,自动缩成了合适的大小。
“据娘娘所说,这金环的材料,是炼制乾坤圈时剩的边角料。太乙真人说留着也没用,就连同一册炼器秘籍,丢给我拿着练手玩的。这就是个被动的防御法器,连后天灵宝都算不上。
东西虽不好,但如今给你用正合适。等娘娘同意了我教你法术,你学有所成之后,我再帮你弄个好的。”
扶荔欣赏着自己戴着金环的手腕,口中道:“怎么不好了?我看就很好。你那乾坤圈是个大宝物,这个虽是边角料,却也不是寻常材料。
再说了,这可是你亲手炼制的,既不用法力催动,又这么漂亮,反正我是喜欢极了!”
灵珠子被她捧得飘飘然,嘴角疯狂上扬,却已下定了决心,日后一定留意,给她弄个更高级的法器,至少得是后天灵宝。
=====
等到第二天一早,扶荔起床之后没见到灵珠子,就知道对方是不好意思当面告别,直接走了。
给她布置膳食的扶月还挺奇怪,多嘴问了一句:“灵珠子上仙呢?”
毕竟往日这个时候,他已经来催促扶荔快点吃完出门了。
扶荔只道:“他去处理自己的事了,过几天就回来。”
没等她早膳用完,伺候金宁的女奴就进来禀报,说是金宁仙姑一大早也走了。
用完了早食,她先和家老一起送闻仲出征,才拿着他昨日给的令牌,告诉那些奴隶,日后可以在属于闻仲的采邑之内伐木做薪。
为了防止乱砍滥伐,扶荔事先定好了规矩:只能砍大树的枝丫,周围比较空旷的小树不许砍。
树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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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秸秆耐烧多了,奴隶们当然愿意。扶荔再让他们把秸秆剁碎沤肥时,就再没有人不愿意了。
沤肥是需要时间来发酵的,若是按照常规的手段,前后至少得半年。
若想要加快速度,就得提高温度,至少得六十度的高温连续两天,之后翻开晾晒,等到肥内温度降到四十多,并且无明显异味的时候,就可以了。
高温对扶荔来说不是问题,太师府里也是养着两个会法术的供奉的,其中一个还善用火,正好专业对口了。
整个过程大概要持续三十天左右,若是按照今年的黄历耕种,是有些来不及了。
可扶荔知道,只要肥力足够,水源充足,晚种个十天左右影响不大。
这时候又没有大型收割机,收粮食又不必赶着和左右邻居一起,晚种十天,那就晚收十天也就是了。
只要把田地养好,完全不耽误下一季的种植。
喜和雉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但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扶荔凡事亲力亲为,对他们这些奴隶从无打骂,便咬牙决定跟着她干了。
可是等到肥料沤出来,扶荔指挥众人洒肥、二次翻地和打陇的时候,雉却拦住了她:“女公子,只种一半就好,另一半下一季再耕种。”
扶荔知道这个时候都是轮更,解释道:“陇亩法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轮耕,两季都可以把这五百亩全种上,到时候收货多了,我就可以向太师请命,多拨一些粮食给你们。”
“女公子的好意奴们心领了,只是……”雉苦笑道,“若是耕作太过频繁,土地会结块,最后变成盐碱地。”
说白了,就是过分消耗地力,得到了大自然的反噬。
扶荔笑道:“所以我才带着你们堆肥呀,堆肥的目的就是为了缓解土地板结。等把种子种下去之后,我再带你们造水车,旱的时候可以用水车送水,涝的时候陇亩之间就是现成的排水沟。”
见两人还是犹豫,扶荔便道:“今年只在这五百亩上实行新法,若是效果好的话,再推行整个采邑。这总行了吧?”
喜和雉忙道不敢,咬着牙同意了她的做法。
打完陇之后就是下种,现在也没播种机,都得靠人工挖坑投种,大型机器一天就能干完的活,他们这群人没日没夜干了三四天。
期间扶荔需得去别的地方巡视,这五百亩基本上就是交给喜和雉负责。
两人被她从奴隶中简拔出来,心态难免有些飘。扶荔在的时候,他们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
一旦扶荔离去,他们就表现出了趾高气昂,非但不再与奴隶们一起耕作,有谁的动作慢了些,他们就会大声呵斥。
对此,那些奴隶并不意外,只因以往被提拔的奴隶,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
就算偶然有一两个性子和善的,为了合群,到最后也会变成这样。
至少喜和雉顾忌着扶荔,并不敢对他们挥鞭子。
奴隶们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留守的甲士更是没把奴隶看在眼里,只当他们是狗咬狗,根本不予理睬。
他们觉得不是大事,自然也不会禀报扶荔。
若非有一次扶荔回来得早了,亲眼撞见喜辱骂一个女奴,怕是直到这一茬的粟米全部收仓入库,她也发现不了这回事。
16. 忙,忙,忙
发现不了也就算了,既然发现了,她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扶荔当时就冷了脸,却并没有急着发作。喜和雉看见她回来,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殷勤地和奴隶们一起耕种。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扶荔把这几十个奴隶召集在一起,直接宣布罢免了他们两个的职务,又让奴隶们公开推举,选出了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女子。
扶荔客气地称她为“媪”,那女子却连连摆手,笑呵呵地说:“奴今年才二十七岁,实在当不起。女公子直接喊奴‘叶女’就是。”
“二十七?”扶荔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向那群奴隶。
先前她没有看错,叶女的外表,在这群奴隶中是最老的。
也就是说,眼前这群大部分都十分苍老的奴隶,很可能都不到三十岁。
等晚上回到太师府,她拉着家老询问,才从家老那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群奴隶的确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整个太师傅名下所有的奴隶,也没有超过三十岁的。
更有甚者,在整个商王朝控制的领域里,所有属于国人的奴隶,除非被主人看重提拔的,到了三十岁都会被处理掉。
所谓的处理掉,就是直接杀掉,头骨做成容器,四肢和躯干打磨成武器,皮肉喂给猛兽……或者是人。
扶荔又想吐了,强忍着问:“这些日子我吃的肉里,没有他们的肉吧?”
再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一刻,让她深刻的意识到,这是一个远古而蛮荒的时代。
估计真像她姐姐说的那样,她前世把霉都倒完了,这辈子锦鲤附体。
但凡她被丢弃的时间差那么一点,不是被华镜捡走,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个小奴隶了。
也有可能早就变成了一锅肉。
好在家老说:“没有。咱们太师不喜欢人肉的味儿,说是太酸。”
“不喜欢好,不喜欢好啊。”扶荔大大松了口气。
家老哈哈笑道:“看来女公子也不喜欢人肉,口味倒是与家主相近。”
扶荔只能干笑。
不行,为了避免日后误食人肉,她得改变这个现状。
看来,做瓷器的事,需要提前了。
想到这里,她笑眯眯地对家老说:“该种的庄稼都种上了,接下来闲着也没事,牧老,你把府里的工匠借我玩玩呗。”
牧老道:“太师临走之前有吩咐,府中一切都随女公子调度,女公子要用工匠,明日臣便叫他们来。”
扶荔嘴甜地说:“我就知道,牧老对我最好了。”
很少有人不喜欢嘴甜的人,特别是像家老这种上了年纪的,更喜欢嘴甜的孩子,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一早,属于太师府的三百个工匠都被家老领了过来。
扶荔先问:“会做木工的站出来。”
有二十个工匠越众而出。
扶荔又道:“会锻造青铜器的站出来。”
这回比较多,有五六十个。毕竟闻仲经常带兵出征,此时的兵器除了骨质之外,就是青铜材质的。
这些工匠最擅长的,就是用青铜锻造武器。
扶荔看了看,又道:“会做陶器的也站出来。”
陶器属于工艺复杂的,手艺好的大多数都被王宫和各诸侯收拢走了,太师这里只有五个人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
“你们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呢?”扶荔觉得,还是提前问清楚的好。
那五人中,只有两个坚定地说会,另外三个都说自己是专门做漆器的,制陶的工艺只是旁观过,没有实际操作过。
见她面露失望,家老道:“如果女公子需要,臣可以到王宫去借几个手艺精熟的陶匠来。”
扶荔要做的事,本就需要借助商王的势,如今能先用借工匠来当敲门砖,她当然没有不愿意的。
“如此,就劳烦牧老了。”
“女公子哪里话?”家老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当众再次吩咐工匠们要听从扶荔的安排,便叫人驾了牛车,送他去王宫。
送走家老之后,扶荔便先让木匠领她去做木工的地方,找了截趁手的碎木头在地上画出了水车的形状,问:“这个你们能做吗?”
几个工匠围着简易的草图仔细研究了一番,又询问了一些细节,便点了点头,说明日就好。
“那好,你们先做着,再派几个人带些木料,跟我去铸造青铜器的地方。”
若说一开始,这些工匠是碍于家老的吩咐,不敢对扶荔的吩咐有异议。在她画出水车图纸,并耐心指点了细节之后,工匠们就意识到她是有真本事的。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水车是做什么用的,但能设计如此精妙的器械,可以被尊称一句“大匠”了。
五名木工用板车一起拉着木料,带着她去了铸造青铜器的工坊,那些专门铸造青铜器的工匠已经回来了。
因不知她何时来,工匠们就继续干先前的活儿。
一行人拉着两车木头浩浩荡荡走过来,早惊动了看守的甲士。
扶荔拿出闻仲给的令牌,甲士们检视过后立刻放行。等他们进去之后,重新关上高大的栅栏,目光如电扫视四方,不放任何可疑人员靠近。
“女公子。”为首的青铜匠领着两个空闲的人手来迎接她。
“不必多礼,接下来还得劳烦诸位。”扶荔摆了摆手,把青铜匠和跟来的木匠召集到一起,把铡草用的铡刀画了出来。
因为知道青铜器比铁器脆,更加容易损坏,所以除了刀片,她都准备使用坚韧的木头。
为了方便换刀片,她开始画的就是可装卸的款式。
“这个架子用木头做,要选用坚韧不易损坏的,最好还能防虫蛀。刀片做成青铜的。这里有个机关,可以拆卸刀片,刀片可以多打几副,损坏了直接换。”
刀片好做,刀架比起水车也算不上复杂。做这东西,难点在于木质刀架和青铜照片做好之后,刚好吻合方便组装。
几个工匠先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青铜匠就去用粘土打模子,准备铸造刀片了。
至于木匠这边,则是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点了火,先把要用的木头在火里煅烧了一番。据他们说是可以防腐蚀、防虫蛀。
这些扶荔都不懂,但她懂一件事,那就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外行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瞎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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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家老带着二十个陶匠回来时,青铜匠和木匠已经合作制出了一副铡刀。扶荔让他们拿来些引火用的秸秆软草试刀,新刀就是好用,铡得又快又好。
扶荔做主,凡是参与的工匠,都赏赐一个金饼。要是有人能改进材料或工艺,日后还有赏赐。
这种有赏赐真给的行为,大大激励了所有工匠。便是才跟着家老回来的王宫陶匠们看了,也不禁眼热。
又想到太师府特意请了他们回来,必然是要用到他们的专业领域。只要他们拿出全副本事做好了,还怕没有赏赐吗?
一群人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呢,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但事情却完全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扶荔根本没说制陶的事,而是先带着他们到山上到处找土,找一种白色的粘土。
其实就是制造白瓷的高岭土。
光是找这种土就跑了半个多月,青铜匠那边的闸刀都铸了百十副了,木匠那边的水车也造了有□□架。
期间扶荔还抽空带着他们到田边去了一回,教他们如何架设水车。
对于闸刀的使用,根本不用她亲自教,青铜匠知道如何使用闸刀,先前跟着她沤过肥的奴隶,也知道铡好的草该怎么用。
其他人的任务都顺利完成,领赏赐领得手软。唯有他们这些王宫里来的,徒然把功夫全花在找土上了。
这些工匠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在觉得太师府这女公子胡闹的同时,也在心里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制出最好的陶器,好让人看看不是他们没手艺,而是有人不识货。
扶荔女公子,别名:有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种白色粘土,二十个工匠都松了口气,觉得现在总可以开始制陶了吧?
哪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扶荔又带着他们找石炭、找石灰石、找石英石……
等把所有材料都找齐,种下去的粟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扶荔一边领着陶匠们找材料,一边算着时间回去指点奴隶们浇水、排水、施肥。
中间还抽空把喜和雉的后续事情处理完了。
这两人被提拔之后趾高气昂,不把其他奴隶当人看。一朝被打回原形,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不过,新选出来的小头目叶女看出几分扶荔的性情,压着底下的奴隶不许太过分,只是让他们受欺负,却不会受伤,更不会丢命。
等扶荔觉得他们受够了教训,就趁着浇水的时候把一众奴隶召集起来,以他二人为例,告诫他们人的机遇难以琢磨,想要在跌落谷底时不受人欺辱,就要再登上高位时懂得惜福。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从十五个原始头目身上划过。分明也没指名道姓,却让那十五人浑身发冷,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扶荔暗暗冷笑了一声,打完了棒子就发甜枣:“从前的事既往不咎,从现在开始,再有仗着主人看重就欺辱旁人的,一经发现,严肃处理。”
她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我会定期暗中找人抽问,至于找谁,没找之前我也不知道。”
所以,每个奴隶都有可能成为举报者,你们这些小头目们之后该如何行事,可要仔细掂量掂量。
17. 巫医
那十五人彻底麻了:这甜枣一点都不甜!
扶荔: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甜不甜轮得到你们管?
那些麻木的奴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光彩,年纪比较小的眼中甚至含了泪,觉得扶荔发的枣真甜!
自那以后,那些小头目们行事都收敛了许多,虽然仍是偶有责骂,但却没人敢轻易动手了。
如今收完了庄稼,扶荔把所有奴隶都召集了起来,当众表扬了十五个头目,告诉他们暗中已经抽查过了,他们这几个月来表现得很好,有赏,每人赏赐五升粟米。
这才是真正给他们的甜枣,东西不多不少,却让那十五人振奋不已,觉得若能一直这般下去,好像也不错。
扶荔又教了小头目们在农闲时如何养地,告诉他们今年粮食增产,她原本的承诺等所有粮食都归仓之后,由家老核实过,便会把属于他们的那一份留出来。
原本奴隶们对此是没报什么希望的,但粮食都已经收完了,扶荔还当众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像是真的要兑现一般,让他们不由不生出期盼来。
哪怕能多分给他们的很少,依旧填不饱肚子,能多吃一口,谁不愿意呢?
回到太师府,扶荔把这件事郑重地托付给了家老,便再一次带着陶匠们,投入了对瓷器的研制之中。
又是一天的忙碌,扶荔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住处,扶月向前服侍她脱了出门的衣裳,喂她喝了一盏热汤。
见她累得话都不想说,不由抱怨道:“原以为投奔太师后日子更好过,哪知道自从来了这里,你是一日比一日忙,还不如从前在山上呢。”
知道她是心疼自己,扶荔笑着抱住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师妹,好师妹~我虽然忙碌,心里却充实呢。
你整日在家里替我收拾,不知道我带人制瓷已经有了大进展。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做出洁白似玉的瓷器了。”
跟着出门的扶霜连连点头,一口气把碗里的汤喝完,满脸振奋地对扶月说:“扶月师姐,你是不知道。那些从王宫里请来的工匠原本多傲气啊,这些日子下来,一个两个都对师姐心服口服了。”
“真的?”扶月的眼睛亮了。
“当然是真的!”扶霜一脸“我还能哄你?”的表情,由不得扶月不信。
扶月又看向扶荔,见她也点头认同,顿时喜得直拍手:“这可太好了!等那瓷器真弄出来了,王上必然对师妹刮目相看,说不得就让师妹专门给王室制瓷呢。”
她们两个本是戴国家臣之后,虽然跟着华镜上山修了道,但上山时已经记得许多事了。
华镜又让她们给自己的亲传弟子做陪读,日常陪着读书、陪着玩耍。在他们心里,自己日后就是扶荔的臣属。
这时候的人都讲气节,扶荔若是一辈子都不能发迹,她们也能安心跟着过贫苦日子。
如今扶荔要在陶器的基础上造出瓷器,虽然还没见到实物,但能让那些见多识广的王室陶匠们心服口服,可见这瓷器当真是个了不得的新奇东西。
手艺可是世袭传家的资本,作为创始人,王室必然会聘用扶荔做瓷官,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瓷官。
哪怕日后商朝衰落了,有人像有商氏取代有夏氏一样,对成汤基业取而代之,扶荔后人的瓷官之位也不会动摇。
而他们作为家臣,子孙后代也能永葆富贵,如何不欢喜呢?
眼见瓷器还没影呢,她们俩就开始畅想未来了,扶荔觉得有些好笑,但也能理解她们。
说到底,这四位从小照顾自己的师妹都是官宦之家出身,虽然不会嫌弃自己没出息,可心里还是希望能跟着自己飞黄腾达的。
“好了两位师姐,八字才写了一撇的事,先别急着高兴。免得叫嚷了出去,叫人觉得咱们轻狂。”
扶月点头道:“对对对,还是师姐有成算。扶霜,师姐那边没成功之前,你在外边绝对不要乱说。”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还用你教?”扶霜有些不服,插着腰反驳。扶月赶紧服了个软,就又把她给逗笑了。
笑过之后,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小心翼翼地窥探着扶荔的神色,试探着问:“师姐,那位灵珠子上仙,究竟何时归来?”
扶荔一怔,故意忽略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把心头所有的喜悦都冲散了。
细细算来,自灵珠子告别离去,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这个时间长度,大大超出了扶荔的心理预期。
原本扶荔以为,灵珠子靠着风火轮,哪怕娲皇宫遥远,一来一去一个月也就够久了。
哪知道一个月又一个月,对方杳无音讯,她也不知该到何处去寻,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气恼。
担忧是怕灵珠子把法术传给她的事犯了女娲娘娘的忌讳,怕他之所以迟迟不归,是因为正在娲皇宫受罚;
气恼是气对方没个成算,当初走的时候一句话也不留,究竟要去多长时间也没个准信,让她心里没底。
扶月瞪了扶霜一眼,勾起笑容安抚道:“上仙法力高强,必然是没有危险的。之所以去那么久,肯定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等他把事情解决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从扶荔发愣的时候,扶霜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见扶月递了台阶出来,忙跟着说:“是呀,是呀,上仙肯定是没危险的,一定是有事绊住了。”
扶荔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扯着嘴角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来不来的,对咱们来说也没什么要紧。从前咱们这儿也没个上仙,不照样过日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反倒是扶荔反过来安慰她们:“好了两位师妹,悲欢离合皆是寻常事,别想那么多,自然就没那么多愁苦了。”
接下来,扶荔日常用了晚膳,日常读了一卷竹简,日常用简牍记录了今日制瓷的进度,日常上榻睡觉。
可她越是如此,扶月和扶霜就越是担忧,觉得她还不如发一顿脾气,把心里那股郁气发泄出来呢。
扶荔自己都觉得这一夜会辗转反侧,哪知白日里忙活了一天,身体实在太过疲惫,沾上枕不到一刻钟,灵珠子的身影就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模糊,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甜。
只是深眠了这一夜,却好像没什么效果,第二天起来之后,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仍旧觉得十分疲惫。
落在扶月二人眼中,又成了她昨夜失眠的证据。
扶月放心不下,用完早食之后,就把扶霜留下来看家,由她跟着出门。
扶霜也知道自己不如扶月心细,虽然心急知晓瓷器的进度,却还是乖乖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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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人那么紧张,扶荔赶紧解释自己没有失眠,却要同时面对两双写满了“不信”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感冒了,干脆也不急着出门,叫扶月煮了一碗姜汤来一口闷了,裹着让扶霜找出来的大狐裘重新睡了过去。
临睡之前,她还不忘吩咐:“扶月师妹,劳烦你跑一趟,就说我病了,让那些工匠按照昨天的路子继续研究。”
扶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出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和家老一起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巫医。
扶荔裹着厚厚的狐裘躺了这么久,愣是没睡着不说,捂得浑身燥热,偏偏一滴汗都没流。
难道狐裘还是太薄了?
可这时候又没被子,要不然再来一张皮草?
巫医就是在这时候被扶月和家老领进来的,家老担忧地问:“女公子既然病了,为何不一早就请巫医来治?”
一边说着,一边把巫医让到榻前来。
那巫医穿着皂色的宽大袍子,头上带着同色鹖冠,装饰着五彩缤纷的鸟类羽毛,脸上也画得五颜六色的,颜色十分鲜艳。
他左手拿着手杖,右手提着一串铜铃,走起路来却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
这个时候,“杖”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般年过六十岁的老人,才有资格拄杖。像这种长寿的老人,哪怕是君王见了,也要礼待。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能活这么长的,多半都是贵族,要么就是隐士,反正和黔首们没什么关系。
这巫医看着年纪不大,竟然已经拄了杖,要么就是看着年轻,要么就是有真本事。
但扶荔害怕看巫医。
巫医,巫医,顾名思义,就是“巫”和“医”的结合体,这时候巫医还不分家,治病和驱邪也分不清楚。
作为病人,你永远不知道巫医往你嘴里灌得究竟是什么。
若是真能治病的还好,她就权当是吃了稀奇古怪的中药了。反正中药里有很多东西,都是名字听着挺仙,本体拿出来能让人大吐特吐的。
就怕请来的这位刚好是偏重于“巫术”的,给她吃的东西非但治不好病,反而搞得她上吐下泻。
因而看见他们请了巫医来,扶荔下意识就是拒绝:“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大毛病,喝了姜汤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不必劳烦巫医了吧?”
但是这一回,不管是扶月、扶霜还是家老,没一个站在她这边的。
巫医微微一笑,声音柔和而悠远,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安抚力量:“女公子不必惊慌,灵治病多用草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请神。”
听说是用草药治病,扶荔大大松了口气,微笑道:“那就有劳了。”
巫医依旧带着既能安抚人心的笑容,右手轻轻一晃,清脆的铜铃声响彻整个屋子。
很意外的,头昏脑胀的扶荔竟然不觉得这铃声吵闹,反而想多听一听。
不知不觉间,她在清脆的铃声里又睡了过去。
只是睡梦中好像有谁一直在拉扯自己,扶荔不耐烦,双手胡乱抓挠着反抗,对方却不依不饶。
终于,扶荔恼了,睁开眼睛猛然一推,只听“哎哟”一声,有个久违的声音明显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才多久不见,你好大的气性!”
18. 究竟谁在穿哪吒是个熊孩子?^^……
“灵珠子?”扶荔大喜过望,忙凝神去看,果然就见灵珠子背着手,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扶荔赶紧趿鞋下榻,猛然窜过去拉住他的手,无意识地摇晃着问:“你怎么才回来?我昨天还和两位师妹讨论,说不知你还要多久才回来呢。”
听见这话,灵珠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嗤道:“昨天?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吗?还昨天。”
他原本正在蜗皇宫里抄书,忽然一阵心悸,下意识就觉得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匆匆和女娲娘娘说了一声,便抱着抄了一半的书简跑过来了。
果然等他赶来的时候,就见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小丫头满脸通红地躺在榻上,一个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法力的巫医正要做法。
一个明显没修炼过的人,装模作样的学人做什么法?
灵珠子心中烦躁,上前一把将那巫医推开,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在她额头用灵力去探她体内的情况,才知道她是被人给诅咒了。
“诅咒?”扶荔一惊,“谁会诅咒我啊?”
到目前为止,与她结怨的也只有戴伯那一家子。
可她都已经退避到亳邑来了,即便是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戴伯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灵珠子哼笑道:“你得罪的人还少吗?采邑里那些管奴隶的小头目,哪一个不在心里恨你?”
人家好不容易熬出头来,本来是要学前人作威作福的。哪知道半路杀出个戴扶荔来,让他们只敢老实管事,再不能行使半分特权。
哪怕扶荔给了甜枣,也不能完全把人安抚住了。
扶荔闻言,有些讪讪,却仍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正经办两件实事,就不可能不得罪人。我若是怕得罪人,就不会揽这些事了。”
灵珠子笑了:“你小小年纪,见事倒是挺通透的。”
扶荔想说“我可不小了”,但这话没法说,只好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
“这么说,给我下咒的是那些小头目?”
“这倒不是,他们还没那个胆子。”灵珠子神情透出几分得意来旋即又沉下脸来,冷声道,“我破了那咒法之后,略略掐指算了算,源头是在戴国那边。”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调侃道:“你从前在戴国时,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让人家三番五次做法害你。”
扶荔啐了他一口,嘴硬道:“哪有三番五次?算上这次也就是两次而已。”
但下一刻,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叹道:“我是没想到,戴伯居然这么小心眼,我都退避不止三舍了,竟然还追着我杀。”
她有些担忧华镜,以戴伯表现出来的心性,只怕心里也记恨着不肯给他钱财的亲妹妹呢。
如今她离得远,戴伯身为封国君后,不到特定的时间不能入亳邑,除了使些阴损邪术,不能直接对她如何。
可是华镜却仍在玉苍山呢。
黄花观本就是戴国公室的家庙,从前戴伯不在时,华镜算是主人。如今名正言顺的主人回来了,若是想要为难华镜,简直轻而易举。
别的不说,单就华镜主持祭祀,就很容易被人挑出毛病来。
当年成汤攻伐葛国,开战的借口就是葛伯不行祭祀之礼,不敬祖先。
“灵珠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她用力抓住对方的手,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亲昵撒娇。
灵珠子的耳根子“腾”就红了,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矜持道:“说来听听。”
他是不想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但扶荔了解他,听这话音就知道他其实已经答应了,瞬时便喜笑颜开。
“好灵珠子,我就知道你是这世间最厉害、最正直的神,一定见不得有人为难良善。”扶荔熟练地奉上一波彩虹屁,直接把人的嘴角吹得压都压不下去,才道,“我知道你的风火轮厉害,便是千里万里也不过瞬息之间。你到玉苍山一趟,帮我看看我师傅,看戴伯有没有让人为难她。好不好?好不好嘛?”
灵珠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那叫一个通体舒泰。
分明嘴角高高翘起,他却偏要强行做出个不耐烦的表情,拧眉道:“好了,好了,别摇了,骨头都要被你摇散架了!”
扶荔笑嘻嘻道:“怎么会呢?你可是钢筋铁骨!”
她又贴近了些,踮起脚尖勉强到他胸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是春日里波光微澜的湖面,湖面上只倒映着一个他。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是?”
灵珠子猛然错开眼去,努力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不甘示弱道:“本座就是见不得有人欺凌弱小。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才落,人就化作一阵清风,顺着窗棂的缝隙就飘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扶月端着一碗肉汤走了进来。
见她站在那里发愣,扶月快步上前扶住,笑道:“灵珠子上仙果然本领高强,说你今天醒,就是今天醒。”
她一手端着小漆盘,一手扶着扶荔,引着她往案边去,“来,师姐快坐下,把这肉汤喝了。你昏迷了这么多天,可得好好补补。”
扶荔压下心头的忧虑,整衣坐在支踵上,听见让她喝肉汤,下意识就问:“什么肉?”
作为一直贴身照顾她的人,自然知道她对“人肉”一向敬而远之,见她刻不忘询问,好笑道:“放心,是羊肉。我特意问了灵珠子上仙,他说羊肉和鹿肉都是大补。
只是如今到了禁猎期,除了王宫里有人养鹿,别处就莫要想鹿肉了。好在太师府一直有养羊的,想吃羊肉倒是便宜。”
扶荔低头一看,果然就见木碗里装着浓白的羊肉汤,上面飘着一层剁碎的野葱和野蒜,把羊肉的膻气完全遮了过去。
她拿起茶盘上的调羹,连汤带葱蒜一起送进嘴里,又鲜又热的滋味在口中炸开,侵袭着每一个味蕾。
昏迷了半个月不沾肉味,身体在疯狂地渴望脂肪,促使着她迫不及待咽了下去。
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扶荔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喟叹道:“舒坦!”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心思问:“扶霜师妹呢?往日里就数她活跃,醒来之后听不见她的声音,静悄悄的还真不习惯。”
扶月笑道:“她呀?她正盯着那些陶匠们烧瓷器呢。”
从扶月口中得知,就在她昏迷期间,陶匠们按照她留下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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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烧出了一批瓷器。
不过那一批比例没有调好,烧出来的瓷器微微泛着青绿,距离扶荔想要的“洁白如雪,质地如玉”还有一截差距。
“算算时间,第二窑明天就能开始烧了,希望这一次能成功吧。”扶月总结道。
扶荔点了点头,说:“明天我还继续去盯着,若真烧出了白瓷,就按照这个比例,先烧一套餐具出来,进献给大王。”
有了精美的瓷器,谁还乐意用头盖骨?
而且骨器用得时间长了,和青铜器一样,都是会分泌毒素的。
等进献的时候,她就打着灵珠子这个真神仙的旗号,不怕商王不信。
只要说服了商王,再有了稳定的瓷器产量,想来商王是很乐意借此拿捏诸侯君后的。
扶月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有一点两人的思路一致,那就是烧出白瓷,进献大王。
只不过,扶荔是想着废除掉“奴隶三十岁统一杀掉”的潜规则,扶月则是想着让她借此跻身权贵阶层。
等扶荔喝完了汤,扶月才问:“对了师妹,灵珠子上仙呢?先前一直是他照看你,怎么你醒了,他人却又不见了?”
扶荔一边擦嘴一边说:“我有事求他,他去帮我办事了。”
或许适当的分别,真的有助于增进感情,这次两人久别重逢,扶荔无形中就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更亲切了些。
灵珠子还是很好说话的,至少在她面前很好说话,就是性格傲娇了些,得顺毛摸。
不过,人家人长得又俊,法力又高强,心性又正值。都有这么多好处了,傲娇点怎么了?
话说,到底是谁在传“哪吒是个熊孩子”呀?
谁呀?谁呀?
哦,原来她也信了。快打脸一下,以后不许再胡说八道!
扶荔顺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把正收拾碗碟的扶月吓了一跳,忙放下漆盘拉住她的手,又急又气道:“师妹,你这是干什么?”
下一刻,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了眼,抽气道:“难不成,诅咒你的那个人还不死心,又对你下了别的咒?”
扶荔:“…………”
她尴尬地笑了笑,忙解释道:“师姐,我没事。刚才就是脸上突然有点痒,就顺手拍了一下。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被虫子咬了?”
说着,她就把脸颊扬了过去。
这个时候,毒虫和猛兽一样猖獗。虽然太师府有阵法保护,却也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扶月虽有些狐疑,但还是担忧的心思占了上风,盯着她的脸颊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确定平滑白皙如故,才对她说:“放心吧,你脸没事。”
“真的没事?”扶荔不依不饶,“那刚才怎么会突然觉得痒呢?”
扶月不知道是她自己作怪,心神很快就被引走了,再也不提有人咒她的事了。
等她端着棋盘走出去,扶荔才轻轻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旁观她忽悠人的灵珠子轻笑了一声显出身形,调侃道:“你这位师姐平日里看着也算稳重,怎么一到了你面前就变得憨憨的,被你一哄一个准?”
扶荔得意一笑:“那是因为师姐爱我!”
19. 柘浆粟米糕
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惊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灵珠子的身形由虚化实,抱着手臂靠在高大的原漆柱子上,轻描淡写地说:“从这里到玉苍山才多远?也就是打个呵欠的功夫就够我来回了。”
如果不是扶荔对他的某些小表情、小动作已经很熟悉了,绝对看不出此时此刻,他正满心得瑟地期待:夸我,快夸我,最好变着花样夸我!
扶荔忍住险些冲口而出的笑意,捧着脸颊星星眼:“哇,你好厉害!从亳邑到玉苍山那么远,当初师傅送我时,走了好几天呢,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灵珠子:对,就是这个味儿,爽了。就有一点不好,这嘴角怎么老不听话呢?
灵珠子:死嘴,快压下去!
变着花样把人夸爽之后,扶荔得寸进尺,上前扯着他一同落座,满脸期待地问:“我师傅那边怎么样?戴伯没有为难她吧?”
“没有。”灵珠子回答得非常爽快,“我不但去黄花观转了一圈,还去了戴邑的宫室。闻仲道友早就着人警告过戴伯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扶荔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那就好,那就好。”
好在戴伯这个心胸狭隘又格局狭小的,没有超脱出这类人惯有的畏惧权势,欺软怕硬。
只是又欠了闻太师一个大人情,她更得帮忙好好发展采邑才是。
灵珠子不知她心中所想,满脸矜持地掏出了一堆书简,把整个桌案都堆满了,轻描淡写地说:“这些,都是给你的。”
“这都是什么?”扶荔好奇地拿起一册。
灵珠子道:“我回去求了女娲娘娘,娘娘得知你喜爱农桑,先让我把这些抄录下来送给你。”
他的语气非常轻松随意,仿佛这些简牍来得非常容易。
但扶荔自认还算了解他的为人,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别的不说,女娲娘娘是谁?妖族圣人,人族圣母,若没有灵珠子牵线搭桥,哪里会把他一个小丫头看在眼里?
再说了,灵珠子多骄傲啊,让他去低头求人,哪怕是养育他的女娲娘娘,他心里必然也会觉得别扭。
单凭这一旦,扶荔就觉得,他送的这个人情,比起闻仲的也差不多了。
正因如此,这一回扶荔没有再把他当个麻烦的傲娇来哄,而是非常郑重地道谢:“灵珠子,谢谢你。”反而把灵珠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下意识抓了抓自己的耳后根,掩饰般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扶荔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低头仔细看起了手中的书简。
一册书简还没看完,她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把浊气吐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书简放在桌上,起身喊扶月拿香烛来。
这竹简里记录的,虽然没有具体的农业技术,却是洪荒大陆一切植物的起源和演化,包括一些早就灭绝或者留存十分稀少的先天之物。
可以说,这就是一部《洪荒植被大全》。
扶荔原本是不迷信的,但经历了阴曹地府,又到了这个神佛共舞的世界,心中对那些神秘的力量也早有了敬畏之意。
读这样的典籍,不说沐浴斋戒,至少也得先焚香祷祝一番,拜谢厚赐的女娲娘娘。
灵珠子在一旁看她行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嘴角却多了丝微微的笑意。
一柱清香直达九天,不周山娲皇宫里,正在打坐的女娲娘娘心生感应,妙目微启,往亳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掐指推演了一番,素手轻轻一挥,一道灵光从她指端溢出,飘飘乎不知往何处去了。
再说亳邑这边,正跟着扶荔一起祷祝的灵珠子忽然打了个哆嗦,脑子里多了什么东西。
他无声看了扶荔一眼,说:“让人帮我准备些空白简牍吧,还有一少半没刻完,我就在这里接着刻。”
原本女娲娘娘只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也是为了抓住机会多替扶荔抄录一些,所以才久久不归。
但抄到一半忽然感应到扶荔遇险,他只能遗憾放弃,也以为她的福缘就到这里为止了。
虽然他想全部抄完,心里却很明白:能抄录一半就已经很好了,毕竟这可是女娲娘娘从钻研多年的“造化大道”中析出来的一支。
哪曾想,世事无常。也不知天地之间又出了何等变故,竟然让娘娘改变了主意,把剩下的一半也传给了他,允许他继续抄录。
他又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扶荔:难不成,小丫头是天生的福缘深厚?
扶荔可不管什么福缘不福缘、深厚不深厚。她只知道焚香祷祝之后,就可以放心读书进步了。
这么全面的洪荒植物锦集,只用来学种地岂不是可惜了?
想到每次生病的时候,巫医们又是跳大神,又是烧符箓的,还总是弄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往她嘴里塞。
以前是没办法,小孩子抗议没人听。等往后她把植物的药理都弄清楚了,一定要单开一科,让纯正的中医学提早现世!
灵珠子眨了眨眼,莫名不敢打扰她。
——明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怎么忽然之间,就感觉她燃了起来?
见她完全沉浸在了书的海洋里,灵珠子干脆自己找扶月要了空白简牍,和扶荔一人把着桌案的一边,一个全神贯注地读书,另一个吭哧吭哧刻竹简。
他一边刻一边想:我是不是该早点带她修炼?等她入门之后就能直接把这些东西传到她识海里去了。话说,她资质好吗?几天能入门?
刻字的手忽然一顿,灵珠子沉默着低头看了许久,把刚刻好的几根木牍挑了出来,顺手一搓成了飞灰。
——不小心刻错了。
意外,意外。
但再次拿起刻刀时,他就不敢分神了。
太阳从中天慢慢滑下去,每下滑一寸,天便更暗一分。
等到夕阳西下,彩霞铺满西天时,屋里的光线已经昏暗得看不了书了。
扶荔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痛,忙把书简放下伸手揉了揉,伴随着骨节的“噼里啪啦”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往窗外一看。
“啊,已经这么晚了吗?”
灵珠子还在努力刻竹简,头也不抬地说:“方才你那两位师妹轮流来过了,都是找你吃饭的。见你看得入迷,没敢打扰。”
扶荔看着他脚边的一堆竹简,心下十分感激,笑着邀请道:“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儿?”
灵珠子放下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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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了甩手,嗤笑道:“本座早已辟谷!再说了,你们凡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扶荔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点着头出去了。
灵珠子:“…………”
——不是,你就不再邀请邀请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会勉为其难给你个面子的。
两人认识这么久,灵珠子头一次有些七上八下的,一时反思: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一时又想:人族的食物是真不好吃,我又没说错!
但实话是一回事,该不该说实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到扶荔素日的好处,灵珠子还是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心直口快。
但平日里都是扶荔哄着他,如今换他把人惹恼了,想服个软,却又拉不下脸。
一时之间,他连竹简都刻不下去了,皱着眉坐在那里生闷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从未有过的香甜气息涌入鼻腔。灵珠子猛然回过神来,入目的就是一堆米黄色条状物,上面还淋着浅褐色的液体。
头一次被人近到眼前还没发现,灵珠子吓了一跳,身子猛然后仰,乐得扶荔哈哈大笑。
他气恼地瞪了一眼笑得毫无形象的人,再看一眼那盘东西,却是用漆盘装着的某种糕点,摆得整整齐齐的,还挺好看。
想到自己先前也有错,他就没计较扶荔笑他的事,指着那糕点问:“这是什么?”
“小米糕呀。”扶荔漆盘放在他面前,“我还淋了柘浆,你快尝尝,喜不喜欢?”
扶荔得意地诱哄:“这糕点可是我新做出来的,我保证,你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品尝到的人。”
虽然没有糯米粉也没有玉米淀粉,口感比她在现代做的差一些,但粟本身的香味就比较醇厚,这个时代的人又没见识过后世花样繁多的糕点,至少会觉得新奇吧?
至于上面淋的柘浆,其实就是甘蔗榨成汁,又在石锅里熬制了一番,代替的是桂花酱。
这时候中原地区的气息还是挺温暖的,挺适合桂花生长。只可惜,这时候桂花还没传过来,不管是凡间的“桂树”,还是月宫里的“月桂”,都是在指肉桂。
虽然肉桂也挺香,但香料的醇香和花朵的甜香,差别还是挺大的。
听到“世上第一个品尝到的人”,灵珠子眉眼一弯,很给面子地捏了一块沾着柘浆的,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粟米的醇香和柘浆的甘甜完美结合,是他从来没尝过的新奇好滋味。
灵珠子一口气吃下去半盘,心满意足地说:“往后你再向娘娘祷祝时,可以把这个作为贡品。不过柘浆就别加了,娘娘不喜欢太甜的。”
“明白。”扶荔眉开眼笑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道,“你先吃着,等我用完了晚食,咱俩一起穿竹简。”
说完,就脚步轻快地蹦跳着出去了。
灵珠子微微挑了挑眉,目送着她欢快的背影,又意识到一件让他愉悦的事:也就是说,为了做这个糕点,她自己还没吃饭?
自他生出灵智以来,头一次有人把他放在自己还重要的位置上。这种感觉自然令他愉悦,还有一些酸酸涩涩的,道不分明。
可是他确定,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20. 石磨
他盯着剩下的半盘糕点看了片刻,挑出一块果满柘浆的咬了一大口。
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从未经历过此等甘浓的味蕾瞬间炸开,腻得他有点儿吃不消。
但他还是拿糕点沾着柘浆,一口一口把剩下的全吃完了。
第二日一早,扶荔用了早食,便要拉着灵珠子一起去看工匠制瓷。路上问起不告而别的金宁,灵珠子告诉她,金宁本体乃是一只金凤,是女娲娘娘的坐骑。
自从巫妖大战,共工撞倒了不周山,致使天柱摧折、日月西沉之后,道祖责令众圣不可轻出。女娲娘娘便在不周山故地隐居,轻易用不到坐骑,金宁就闲了下来,有功夫四处游历了。
灵珠子没说的是,金宁早年已经来过亳邑,这一次是他要来,对方怕他不认识路,特意陪着一起来的。
感应到他回了不周山,金宁自然就离去了。
“听说凤族也曾是三界霸主?”
看了女娲娘娘赐下的植被大全,扶荔就对古老的洪荒掌故产生了兴趣。听说金宁是金凤,顺势就问起了龙凤麒麟三族的事。
灵珠子撇了撇嘴说:“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龙凤麒麟三族早就败落了,麒麟族不知所踪,龙凤二族还曾拜倒在妖族门下,哪还有脊梁可言?”
他又说:“不过金宁早就跟着娘娘了,和凤族那些残部可不一样。”
说话间制瓷的地方已经到了,由于窑温还不够,一地的素胚高低错落地摆着。扶荔看了看器形,还是如今常用的那些个。
她没去打扰烧窑的,只低声把制胚的工匠叫到一边,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南瓜碗的器形、一个六角碟子的、一个海棠花碟子的、一个温酒用的细颈瓶并小酒盅。
“这个碗做一套八个,这三个碟子都是一套十二个。一个细颈瓶配四个酒盅是一套,先烧一批出来看看样子,若是好了日后再做。”
她一一点着告诉工匠哪个是什么,又问道:“剩的还有金粉吗?”
为首的胚匠道:“有的,金粉还有七两。”
“那也够了。”扶荔又指着那几个碟子的图,“胚打出来之后,先送到里头烧,等烧出型来,再用金粉滚边,送进去复烧一回。一定要先烧成型再拿金粉滚边,不然器形会变。”
胚匠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帮工的已经把和好的粘土运了过来。
扶荔怕自己在这里影响他们发挥,就拉着灵珠子问扶霜:“师妹,先前烧出来的东西呢?带我去看看吧。”
扶霜就领着他们到了一间四面透风的屋子,屋子的正中央,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八个烧好的瓷器。
那瓷器乍一看是白的,但对着光仔细一瞧,就能看出隐隐的青色来。
亳邑的高岭土质量极好,煤炭的温度又足够高,直接就把瓷器烧出了玻璃质感,这些白中透青的器具,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扶霜还满脸遗憾道:“烧这一批时,比例没有掌握好,没烧出师姐要的洁白来。”
扶荔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说要白瓷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止白的才好看呀,这个就挺好看的,就是器型老了些。”
她捧着一个尖底瓶叫灵珠子看:“你看这色泽,好看吧?”屈指在上面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再听听这声音,声如金石,质感绝佳。”
纵然灵珠子在娲皇宫见惯了琼楼玉宇,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叫“瓷器”的东西,精美雅致绝不逊于美玉。
扶荔把瓶子放下,又顺手捞了个碗,用指甲敲了两下,喜滋滋道:“等这批新器型的烧出来,咱们就带着进宫向商王进谏,叫他日后别再用人的头骨做碗了。”
她耍了点小心机,很自然地说“我们”,直接把灵珠子带了进去。
灵珠子似乎没听出来,只是挑眉问道:“你想救那些奴隶?”
“嗯。”扶荔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如果是我不认识的人也就算了,那些跟我一同劳作过的奴隶,大半都混了个脸熟。既然能救他们,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到了三十岁就去死?”
灵珠子问:“你又怎么能保证,商王一定会听你的谏言?就凭这些瓷器?”
扶荔笑道:“若是别人来问,我肯定不说,但我不瞒你。实话告诉你吧,这些瓷器只是敲门砖,能让我见到商王就好。
商王沃丁自从继位之后,就一直致力于消除开国宰相伊尹的影响力。伊尹是奴隶出身,谁也不能保证自伊尹之后,奴隶中再无贤才。
日后只要有从奴隶中脱颖而出的人才,伊尹就会被人反复提起歌颂。若想分化伊尹在奴隶中的影响力,最好的方法就是施恩,还得是莫大的恩德。
而且,人族里占比最多的就是奴隶,即便日后再无人脱颖而出,口口相传的贤名,也足够令人心动了。”
沃丁只要不傻,肯定会采纳扶荔的建议。
灵珠子“啧”了一声:“你们人族寿命虽短,弯弯绕绕却比别的族群都多。”
扶荔道:“正因为命短,才要在有限的生命里,追寻无限的精彩嘛。”
灵珠子想了想,难得直接点头赞同她:“倒也有理。”
他又发现了扶荔的一个优点:这姑娘性子还挺乐观。
若要扶荔自己来说,那就是不乐观不行呀。
就她上辈子那糟糕透顶的运气,再不尝试着让自己乐观一点,早就抑郁了。
可话又说回来,她在那种生存条件下,还能养成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和她的父母、姐姐的支持、鼓励、开解分不开。
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因为太倒霉、太容易出事,离家近的私立幼儿园都不敢收她,恐怕她在学校里出了事园方得担责任。
父母没办法,只好把原来的房子租出去,带着她和姐姐在公立幼儿园附近另租房子住。
那一带不但有公立幼儿园,还有小学和初中,属于学区房,他们家房子收来的租金,根本不足以支付租房子的钱。
再有父母上班的地方离租房子的地方远,父母在通勤上不但要多花时间,还要多花一份钱。
可以说为了让她顺利上学,家里每个月都平白多出一份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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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孩子的心思是很敏感的,虽然家里人没为此说过她一句,但小小的扶荔还是隐隐察觉到,因为自己的原因,爸妈好像更加辛苦了。
对于她的忐忑,比她大了五岁的姐姐最先察觉了,告诉了父母,三个人一起开解她,再三强调这不是她的错,是老天爷喜欢开玩笑。
小孩子也好哄,很多时候只要家里人给足了支持和鼓励,在外面受的委屈很容易就能抚平。
就这样,她一边倒霉一边乐观地长到了二十出头,还没有回报爸妈和姐姐一点儿,就把自己给倒霉死了。
每每想起这件事,扶荔心里就会很沮丧。但又因为养成的乐观性格,很快就能开解自己:没了这么个爱出事故的女儿(妹妹),爸妈和姐姐的生活肯定比从前轻松。
她很快就把自己给哄好了。
负责烧瓷的匠人已经积累了些经验,只要素胚打好了,烧的时候基本不会出差错。
但烧制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普通瓷器也要五个时辰。扶荔又要求多加一层金粉彩釉,要看到成品至少得十二个时辰。
扶荔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把这边的事吩咐完了之后,就带着灵珠子一起去了石匠那里。
她要请石匠做一副石磨。
传说中最早的石磨是鲁班发明的,最初叫做“硙”。这时候鲁班还没出生,扶荔想用,只好自己让人做。
这时候中原和北方地区已经有麦子了,但却没有精细加工的工艺,都是直接煮成麦饭来吃。
麦饭,说白了就是囫囵麦子煮熟。因为口感实在不好,不得贵族青睐,自然也没人想着对它进行精细加工。
扶荔上辈子就是中原人,南北两方的美食都在中原交汇,并根据当地人的口味衍生出了独有的特色。
无论是稻米、粟米、面粉还是各种粗粮、杂粮,都在他们家的餐桌上出现过。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她一连吃了十多年的粟米、葛根粉等物,这一辈子的身体其实已经吃习惯了。
如果不是为了哄灵珠子,给他做了一碟粟米糕,扶荔还想不起来把面粉搞出来呢。
只要多出面粉这一种食材,就能多出千百种糕点。就算一天投喂一种,她也有信心一整年不带重样的。
石磨的做法并不难,难的是有人想出来做出这种工具。石匠只是听了她的描述,问明了需要的用途和想达到的效果,就表示明天就能把成品送到太师府去。
至于筛面粉用的箩,圆形的不好做,但要做成方形的,可就简单多了。
扶荔找家老要了块粗葛布,又用榫卯法把四块木板连接成一个正方形,最后把葛布绷上去,一个方形的箩就做成了。
灵珠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做这些东西有什么,就是一直跟着看稀奇。
等她把箩做好了之后,才问道:“你弄这个有什么用?”
扶荔得意道:“你等着吧,等着我用这个东西,给你变出很多很多好吃的。”
灵珠子嗤笑,满脸写着不信,炯炯有神的一双凤目,却暴露了心中的期待。
21. 槐叶冷淘
扶荔已经习惯了他的傲娇,对于他的嗤笑完全不以为意,把箩让他手里一塞,说:“这个你拿好,这可是你日后口腹之欲的来源。”
说完就哈哈笑着跑回书房去了。
灵珠子没想到她忽然来这么一手,呆呆地看着被塞在手里的箩愣了片刻,一边觉得毁形象要立刻丢掉,一边又怕把东西摔坏了。
正在他无措之际,扶月忍着笑走过来,“上仙,把这个给我吧。”
灵珠子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把箩塞进她手里,转身匆匆跟去了扶荔的书房。
这间书房已经跟她刚来的时候大相径庭,那时候只有几个空架子,上面的竹简少得可怜。
闻仲知晓她在玉苍山时手不释卷,特意命人在王宫的藏书室里抄录里面的竹简。
王宫的藏书室,其丰富程度和戴国家庙里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扶荔特意把自己读过的列了出来,让抄书的那些人先把她没看过的抄录出来。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如今明暗三间书房里,已经被竹简摆得满满当当了。
每次看见这些简牍,扶荔就想着要尽快把纸造出来。
可这半年来她实在是太忙了,根本顾不上造纸的事。再加上现阶纸只对她来说还不大要紧,她也就先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等灵珠子气呼呼地追过去,就见扶荔正跪坐在桌案前,满脸认真地拿着炭笔在木牍上写字。
比起竹简,扶荔写字的时候更喜欢用木牍。因为竹简上全是竖纹,不管是用刻刀还是用炭笔,都不比木牍更顺手。
灵珠子:她好像挺忙的。算了,先不和她计较了。
就这样,他把自己哄好了,搬出放在角落里的箱子,拿出里面放着的空白竹简,继续刻录女娲娘娘传授的植被大全。
也不知过了多久,扶荔终于把觐见商王时的话术打完了草稿,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怀念前世的电脑。
虽然她的电脑总是出故障,不是中病毒就是死机,不是摔坏鼠标就是线路轻微漏电,但不出故障的时候还是很好用的。
不说打字比写字容易,只说IA编辑,就能省她多少想话术的事?
“弄完了?”灵珠子忽然问。
“总算是完了。”扶荔感慨了一句,又得意道,“我这套话术堪称鞭辟入里,一定能说动商王的。”
就算她不是专门学外交的,长在那么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网络和现实的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让她懂了许多和人交涉的话术。
说句大言不惭的,她这套进谏之词,也算是综合了数千年来舌辩之士的精华。
呃,虽然只是精华的皮毛,但拿到商朝,也算是降维打击了。
灵珠子眼中含笑,脸上却摆明了不信。扶荔也没和他争辩,拿麻绳把竹简按顺序捆好之后递给他。
“喏,先请上仙帮我审阅一番吧。”她眨了眨眼睛,调皮地说。
灵珠子当真接过来仔细看了,越看越觉得惊讶:没想到这姑娘小小年纪,竟还颇有辩才。
等他看完了,扶荔就凑过去,笑嘻嘻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还不错吧?”
灵珠子只道:“希望那商王是个识货的。”
扶荔无语道:“你直接夸我一句又能怎样?”
灵珠子给了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
第二天上午,石匠先把石磨送了过来。
扶荔叫来家老和庖厨,又让人搬来麦子,牵来毛驴,当众演示如何把麦子变成面粉。
先用石磨粗磨一遍,把整颗的麦粒磨成碎块,再细磨两遍,磨成面粉和麸糠的混合物。
这个时候,箩就该上场了。
用箩把麸糠和面粉分开,陶盆里的面粉十分细腻,但没有后世的面粉洁白,而是微微泛着黄褐色。
扶荔前世也算个美食爱好者,自然知道那时候常用的都是精粉,出粉率是百分之六十。
如今粮食稀少,把麸糠筛出去只吃面粉,就已经足够奢侈了。
有了面粉之后,教庖厨用面粉做食物就容易多了。毕竟人家可是专业的,只是缺少见识而已。
酵母菌还得用老面团发酵一周,但即便是死面烙饼和汤饼,比起从前的食物已经足够美味了。
扶荔对灵珠子道:“等到酵母菌弄出来之后,我用发面给你做葱油饼,比粟米做得更好吃。”
但灵珠子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而是挑眉笑道:“原来你说的变出许多美食,是这个变法呀。”
扶荔理直气壮:“你就说少了它行不行吧?”
灵珠子:“呵呵。”
扶荔大惊:“不是,你跟谁学的?”
灵珠子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不过等太阳升到了中天,他就自己回来。因为他还记着,昨天送进窑里的瓷器,今天就能正式出来了。
扶荔非常识趣地没有提上午的事,只是邀请灵珠子一起吃汤饼。
两人在桌案前坐好,扶月亲自用漆盘端着两个五彩凤纹陶碗走了进来,分别把两个碗放在了他们面前。
灵珠子低头一看,就见碗里装着碧绿色的条状食物,最上面还有一团散发着辛辣气息的酱。
他眼中露出几分疑惑:汤饼应该是上午那个面粉做的,颜色不是白色微微泛黄吗?
扶荔解释道:“这叫槐叶冷淘。现在天气炎热,吃这个清凉、开胃、解暑,是夏季必用的佳品。”
她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古代夏季必用。
在她前世生活的年代,消暑开胃的食物实在太多了,槐叶冷淘早就被淘汰了。
因为有粟米饼和葱油粟米饼开路,灵珠子对扶荔做的美食,已经有了充分的信任。
这次二话没说,就学着扶荔先把那团用茱萸和蒜做的酱和面拌在一起。一口下去,又辣又凉又爽,让他不由自主就把第二口送进了嘴里。
扶荔的进食速度也不遑多。
穿越十一年,这是她第一次吃面食,怀着“久违”的心理,让她觉得这碗调料匮乏的槐叶冷淘特别好吃。
装汤饼的碗比他们的脸还大,两人不到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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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就连汤带水吃了个精光。
扶荔摸着肚子,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低头看了看干净的碗,抬头问灵珠子:“你还要续碗吗?”
灵珠子矜持地咳嗽了一声,说:“修行之人,不可贪图口腹之欲。”
如果他眼睛的余光别一直往空碗上瞟,这幅语气与姿态,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扶荔道:“可是我还想吃诶。你再陪我吃点吧,不然我一个女孩子,也不好意思再续。”
“那好吧。”灵珠子勉为其难。
扶荔忍着笑意起身,对守在门口的女奴说:“让后厨再送一碗半过来,半碗的那个,酱汁照着整碗的放。”
“唯。”女奴俯身应喏,把他们两个的空碗收走,不多时又端了新的回来。
“把整碗的给他,半碗的给我,我口重。”扶荔指挥。
灵珠子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其实已经饱了,是为了照顾自己才多要了这半碗?
他有点羞恼,但更多的是感动,带着点别扭说:“我也想尝尝这个酱汁多的,你这半碗也给我吃吧。”
扶荔一怔,点头道:“行。”
灵珠子红着耳根,迅速把一碗半都吃完。那加了双份辣酱的半碗,对从未经过这种刺激的味蕾来说,未免太刺激了些。
但辣味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人一边斯哈斯哈,一边直呼过瘾。
当然了,灵珠子既不会“斯哈斯哈”,也不会“直呼过瘾”。
他只会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等两人净过了面,漱过了口,果然瓷匠们就把新烧出来的瓷器送了过来。
这一次的比例、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烧出来的瓷器洁白如雪,细腻如脂,质地如玉,色泽莹润如酥。
特别是那些裹了金边的碟子,雪白与金黄的极致碰撞,简洁优雅中透着低调的奢华。
“你觉得好看吗?”扶荔捧着一个海棠式的碟子送到灵珠子面前。
看见灵珠子撇嘴,她就抢在对方开口前补充:“这次我需要听实话,从你的回答来判断,拿瓷器打动商王的概率是多少。”
灵珠子还没化形就长在娲皇宫,说不定连天宫都去过,见多了仙人居住的琼楼玉宇,审美肯定比凡间王侯高。
只要灵珠子觉得好看,除非沃丁审美异常,不然就不可能觉得不好看。
灵珠子神情一顿,正色道:“如此美器,便是女娲娘娘都会觉得美不胜收,何况商王?”
“好!”扶荔喜道,“等明天一早,咱们俩就带着这些瓷器,去向商王献宝。相信有这些瓷器开道,再有我精心准备的话术,还有你这个仙人背书,这次进谏一定会圆满成功的。”
她是那样的自信满满,周围的人都受她感染,就差替她提前庆贺了。
可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等到第二天,扶荔和灵珠子从亳邑王宫里出来时,憋了满腔的怒火不知往何处发。
扶荔可算是明白了,为何李二凤容下一个魏征就能传为千古佳话。
善于纳谏这四个字,真不是每个帝王都能做到的。
22. 进谏失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蠢钝如猪,倔强似驴,刚愎自用,狂妄自大……”
出了王宫之后,扶荔就再也忍不住了,把毕生学过的脏话全都飙了出来。
灵珠子目瞪口呆,第一次觉得有点怕她。
——原来女孩子生起气来,这么恐怖的吗?
他好像有些理解,为何天皇伏羲分明是兄长,却处处都让着女娲娘娘了。
能这么有觉悟的,多少是有点特殊经历的。
目送他二人离去,守在宫门口的甲士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追上来要锁拿他们的。
在这个时代,想见王很容易,无论是献宝还是献策,只要有个合适的借口,跑到宫门口请甲士通报一声,就能得到召见。
被接见的人多了,目的达不到的自然少不了。
此时民风淳朴,还不兴虚伪矫饰那一套,如扶荔一般出了宫门就直抒胸臆的,绝对不在少数。
甲士们之所以多看扶荔一眼,全因她的词汇量既丰富又新奇,让守卫宫门的甲士们听得恍然:原来还能这样骂人呀,学到了,学到了。
扶荔走了一路骂了一路,直把自己骂得口干舌燥,才愤愤地踹了一脚路边的树桩,做出了如下总结:“老子如此英雄,儿子却如此以为是,成汤和太甲打下的基业,怕是要在这位手里急转直下了。”
她又低头思量了半晌,猛然吐出一口浊气,大踏步往前走。
灵珠子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跟着她,扬声问道:“你这是去哪儿呀?”
“回采邑,种地!”
“那商王不是封了你一个‘瓷正’的官吗,不做了?”灵珠子明知故问。
扶荔冷笑道:“商王沃丁,配不上我的才华!”
原本她还想着,等这次进谏完了之后,就把纸给搞出来。
如今看来,造出纸来也只会成为沃丁夸耀自己功绩的工具,她还是省省力气吧。
灵珠子大步走到前面,在她眼前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晃到左,直把人晃得莫名其妙。
扶荔心里本就烦躁,被他弄得火气一拱一拱的,咬牙道:“祖宗,你到底想干什么?”
灵珠子诧异地看着她,“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什么?”扶荔比他还诧异。
灵珠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盯着她挑眉一笑,一开口就特别欠揍:“我怎么忘了,你还是个凡夫俗子,自然看不出来商王身边那两个宠臣有蹊跷。”
他这次回来,本来是要传她法术的。但接连几天她都忙得连轴转,这件事也就搁下了。
下一刻,扶荔就窜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谄媚道:“灵珠子,世上最好的灵珠子,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呗。”
灵珠子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不是嫌我烦吗?”
——笑话,他是那么好哄的人吗?
“怎么会呢?”扶荔一脸无辜,“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恨不得日日和你在一起,一刻都不分开,怎么可能嫌你烦?”
灵珠子假得要死的挣脱动作顿住了,却又不想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便回了一声冷笑,傲娇地抬起下颚。
扶荔自接再厉:“刚才我不是在气你,是在气我自己。不过干成了两件小事而已,怎么就没忍住飘了呢?还有商王沃丁……”
说到这里,她再次咬牙切齿:“如果太甲知道自己儿子做了王会是这副德行,怕是刚生下来就把他扔进虎子(马桶)里溺死了!”
太甲被后世尊为“太宗”,古往今来能做太宗的,也就宋朝那一个比较拉胯。
这沃丁能顺利从太甲手中接过皇位,除了太甲本身寿命不长之外,他做太子时必然表现得也不错。
但做太子表现得不错,只能证明演技好,却不外表能做好天下共主。
见她提起沃丁就气得直哆嗦,灵珠子忙把话题引了回去:“那两个宠臣身上都有妖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一个是罴妖,一个是蛇妖。”
罴是军中豢养的猛兽之一,也是行军打仗时的旗帜之一。而代表生殖的蛇,在这个时代更是祥瑞之物。
这两个妖族能得到沃丁的宠信,和他们的本体绝对脱不了关系。
只是人有好坏之分,妖也有善恶之别,和种族没有关系。
这两个妖族不但巧言善辩,且极为熟悉沃丁的心性,扶荔所以进谏不成,除了沃丁本身刚愎独断之外,两妖针对性地打岔更是功不可没。
沃丁继位不久,伊尹就病逝了。因为太甲给他留的家底太厚了,以至于给了沃丁一种错觉:我也是个不出世的明君圣主。
可伊尹六朝老臣,又是辅佐成汤的开国功臣,在民间和朝堂上的威望都不是沃丁能比的。
他一方面是清楚一个臣子的声望太高对君主不利,另一方面又对世人众口一词地称颂伊尹心中不服。
一力打压伊尹的身后名,这件事虽然是对的,但沃丁之所以要做,政治因素只占一半,另一半却是出自他的私心。
这就很致命了。
若完全是因为政治因素,对于扶荔提出的通过给天下的奴隶施恩,来分化伊尹在奴隶中的声望不会直接否决。
更别说,扶荔已经把后路都给他铺好了,他照着走基本错不了。
——禁止屠杀奴隶,虽然能提高商王的声望,却也直接影响到了天下诸侯的利益,商王完全可以把重点往奴隶出身的伊尹身上引。
有武王成汤和先王太甲打下的深厚基础,天下诸侯是不敢怨恨商王的。引到伊尹身上,就是给他们一个发泄的出口。
如此一来,就算不能让伊尹犯了众怒,也足以让大多数诸侯对伊尹心生芥蒂了。
对沃丁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就因为沃丁怀了一半的私心,两个宠臣稍一挑拨,就让他因为伊尹奴隶出身,迁怒了全天下的奴隶。
而扶荔这个为奴隶说话的人,在沃丁眼里自然也变成了别有用心之辈。
这个印象形成之后,不管扶荔说什么,他就都听不进去了。
灵珠子漫不经心地开口:“要不要我帮你把那两个妖族杀了?”
这对他来说,没有半点难度。
扶荔摇了摇头:“不用了。”
灵珠子挑眉:“怎么,你是怕我杀不了?”
“当然不是。你能一眼看破他们的真身,杀他们还不是抬抬手的事?”
在扶荔心目中,天庭三大反骨仔,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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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的三大战力天花板。
如今另外两个都还没出生,眼前这个不就是唯一的真神吗?
灵珠子得意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他脸上露出些微扭捏的神色,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语速极快地说:“需要我出手就说一声,不费什么事。”
“多谢。”扶荔郑重地道了谢,解释道,“若沃丁是个刘阿斗式的人物,把那俩妖族杀了或许有用。可他摆明了是个杨二广,杀了这两个还有下一个,你还能什么都不干,只盯着他的宠臣杀吗?”
灵珠子:“所以,刘阿斗是谁?杨二广又是谁?”
扶荔:“…………”
——艾玛,说顺嘴了。
“……就是我以前认识了两个人,性格都有非常鲜明的特点。刘阿斗是‘素丝无常,为其所染’;杨二广就是‘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灵珠子琢磨着“刚愎自用,好大喜功”这八个字,再想想那商王沃丁,不由点了点头:“倒也形象。”
扶荔摆了摆手,说:“算了,还是先回去吧。”
说完她又转了个方向,直接回了太师府。
扶月和扶霜一直在等消息,听说她回来,都亲自跑出来迎接,一个递水一个递葛巾。
“两位师妹,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扶荔知道她们对自己抱的期望。今日的结果和她们期待的大相径庭,扶荔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两个人都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对她不说了解十分,也有七八分了。
见她如此,不由对视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若说失望肯定是有的,可若说心生怨怼,那也不至于。她们还怕扶荔因失败伤心,一路上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一行人回了内堂,扶荔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两位师妹,我把瓷器献上去了,大王封我做了瓷正,但我认为沃丁刚愎自用又好大喜功,绝非圣明之主,所以不准备赴任。”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扶月道:“既然如此,等明日王宫内宦来送印绶时,直接推辞了就是。”
扶荔有些意外:“两位师妹,你们不是……”是希望我在朝中做官吗?
扶霜笑道:“君择臣,臣亦择君。我们知道师姐有天纵之才,只有像夏禹、成汤、太甲那样的明主,才值得师姐倾心辅佐。沃丁既然不是明主,师姐又何必委屈自己?”
扶荔这才意识,先秦时代的贵族,底线的确比后世高。
后世的程朱理学提倡“君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把控了上层资源的男人们做不到,就推诿强加到了妇人们头上。
可是对这个时代的贵族来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扶荔不愿意谄媚无道之君,只会让人推崇敬佩,扶月和扶霜只会为她骄傲,哪里会因失去了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而心生怨怼?
意识到这点之后,扶荔放心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在太师没回来之前,我会好好帮他经营采邑,成系统地培养出一批人才来。等太师凯旋,咱们就离开亳邑吧。”
说到这里,她看了灵珠子一眼,笑道:“有灵珠子在,天下哪里去不得?”
灵珠子得意地扬眉,仿佛在说:你知道就好!
23. 公子辩登门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内官前来,手里捧着漆盘,漆盘里放着新刻的“瓷正”印信,印上系着崭新的绶带。
扶荔请内官用了两张早上新做的葱油饼,客气又坚决地请他把印绶都带回去,只是说自己不是做官的料,也不爱受拘束。
这年头可不比明清,大王要封官,推辞不做的多得是。明清时候叫抗旨不尊,现如今却叫高风亮节。
因而,内官见她执意不受,并没有多做为难,直接带着印绶回去复命了。
扶荔和灵珠子一起用完了早食,也不带扶月和扶霜两个,直接就去了采邑。
灵珠子道:“也别叫他们套车了,你不是要学法术吗?正好今天先传你个五行遁术。”
他说着就蹲下身碾了一撮黄土,又示意扶荔跟着他学。
一听说要教自己法术,扶荔兴致勃勃,立刻学着他也弯腰撵了一撮黄土,兴奋地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念咒啊。”灵珠子冲她一笑,嘴里默念了句什么,整个人“嗖”就不见了,徒留扶荔在原地跺脚。
“你倒是告诉我念什么咒呀!”
扶月和扶霜对视了一眼,忍着笑问:“师姐,还叫人套车吗?”
“不套!”扶荔赌气道,“他有本事今天就别回来。”
三人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一直不见灵珠子的人影。扶荔气得一脚把一块石子踢得滴溜溜直转,咬牙道:“死灵珠子,臭灵珠子,你还真不回来了呀?”
她忽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脑袋,却是右边飞来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直直砸在她头上。
扶荔气呼呼地扭头去看,就见灵珠子晃荡着腿坐在梨树的枝丫上,对着她冷笑连连:“你不是不让我回来吗?”
却原来,他的遁术极为熟练,瞬息之间便打了个来回。又使了个隐身法隐去身形,想要逗逗扶荔,就听见那句“有本事就别回来”。
他年少气盛,哪里听得了这个?
当下隐身法也不撤了,在梨树上找了个大枝丫安安稳稳地坐着,气呼呼地看着扶荔在底下干着急。
直到扶荔急得骂出声来,他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却又拉不下原来低头,只好揪了一朵梨花在手里捻了捻,团了一点灵气砸过去,提醒她自己在这里。
灵珠子先声夺人,想着:本来就是你先说嘴的,先低头哄我一句不过分吧?
哪知道平日里脾气很好的扶荔,却忽然野驴上身了一般,扁着嘴瞪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大声吩咐:“套车,快套车,不知道我今天要出门吗?”
诶,不是,你怎么不按剧本来呀?
灵珠子目瞪口呆。
见扶荔真的不理他,只一个劲儿地催促扶月套车,灵珠子恍惚间意识到:好像玩脱了!
——今天真的太过分了吗?
——你才知道啊?
——可她未免也太小气了吧?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说的你好像很大气一样。哪回不是人家哄你?
…………
灵珠子纠结万分,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争吵,一个气焰越来越低,另一个的气焰自然就越发高涨。
眼见扶月拗不过扶荔,满脸无奈地真要出门叫人去套车了,灵珠子一跺脚:罢罢罢,我一个修行多年的,何必与她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成功说服了自己之后,灵珠子鼓足了勇气,正要去低个头,就见家老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与扶月迎头撞上。
家老看见她,忙问道:“女公子何在?公子辩来了,正在前厅安坐。”
扶月松了口气,一把拉住家老说:“您来的正好,晚来一会儿师姐就出门了。走走走,公子辩亲自登门,可千万不能怠慢。”
——这俩人闹别扭,她和扶霜在一旁看得干着急。
偏偏灵珠子她们不敢去劝,敢劝的扶荔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回怎么都不愿意低头。
她们俩虽有劝谏之责,却不能替扶荔做主,只好先听她的,别的日后再想法子。
好在家老……不,是公子辩来得及时,让事情有了缓和的余地。
——家里来客人了,不管怎么着,你们俩得先齐心合力,那这桩事应付过去吧?
她们俩的想法,与灵珠子完全相反。
得知太子来访,以扶荔的为人,必然要先去前面见公子辩,暂时是没工夫等他去道歉了。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仿佛被针戳了的皮球,“噗”的一升就散了个干净。
灵珠子咬牙切齿:好你个公子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要事,非得赶在这个寸劲儿上?
迅速又找了个借口,在扶荔换了衣裳出来的时候,灵珠子就心安理得地跟了上去。
扶荔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当然也没开口赶人。
灵珠子悄悄松了口气,又往她身边挪了挪,与她并肩而出,神情比往日还更骄矜些。
——典型的傲娇心虚。
扶荔看得好笑,面上却忍住了,端出一副“虽然不想搭理你,但在外人面前给你点面子”的模样,配合着灵珠子的脚步,一起到了前厅。
公子辩亦是太甲之子,与当今商王沃丁同母。
按照商朝的规矩,若是沃丁早逝,其子年幼不得立,公子辩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如今沃丁无子,可以说公子辩虽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扶荔虽然已绝了在亳邑为官的心思,可就算是为了太师闻仲,她也不能怠慢公子辩。
“不知公子来访,有失远迎,望祈赎罪。”
刚一见面,扶荔就摆出了态度,表示你虽然是个不速之客,但我碍于礼数还是接待了。
昨日她入宫进谏,乘兴而去却败兴而归。这本是寻常事,基本上只会在小范围之内流传,而且谈论不了几天就会被新的八卦代替。
但公子辩亲自登门,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上古的贵族只是古,并不是傻。通过公子辩的动向,他们自然能推测出,扶荔进谏时必然献上了良策。大王虽然没有采纳,但陪同的公子辩却已经被说动了。
哪怕为了图清静,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扶荔也得闭门谢客,采邑那边是去不成了。
公子辩心知但凡有才能的人,都有傲气。昨日扶荔刚在大王那里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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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羹,连带着也不待见他,都在情理之中。
比起狂妄自大的沃丁,公子辩的性情显然要谦逊和善许多。面对扶荔的软中带刺,他丝毫不以为意,好脾气地说:“是辩冒然登门,扰了女公子清静,是辩该请公子恕罪才是。”
扶荔这个人,某些方面和灵珠子还是挺像的,那就是吃软不吃硬。
若是公子辩端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她这里有一车子的话等着呢。偏偏人家这样软和,这样低姿态,倒是让她不好再拿乔了。
她被噎了一下,转身吩咐女奴:“公子一路辛苦,去调些蜜水来,给公子润润喉,去去风尘。”
女奴领命而去,公子辩领会到了她态度的改变,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
不多时,女奴就拿了三碗蜜水上来,用的正是先前烧出来那批微微泛青的瓷器。
公子辩虽然已经在宫里见过了那套白瓷,但扶荔只送了一套进去,沃丁自己还不够用呢,自然不会想着分给别人。
今日又见了这套和白瓷略微不同,却一样雅致的,他不由用手摩挲了一番,赞叹道:“当真美器。女公子有这等巧思,堪称夺天之造化。”
扶荔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公子若是喜欢,叫王宫里的匠人再烧一套就是了,烧制的法子我已经教会他们了。”
公子辩正色道:“女公子此言差矣。烧瓷本是女公子的家业,王室纵然德薄,又如何敢夺人基业?辩今日前来,乃是奉了王兄之命,给女公子送几个人。”
说完他拍了拍手,就有二十几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进来。扶荔仔细一看,不正是跟着她学烧瓷的陶匠们?
公子辩道:“快来拜见女公子,日后尔等便是女公子的家匠了。”
二十个匠人一起下拜,扶荔猛然回过神来,推辞道:“这些匠人都是王室精心培养的,太贵重了,扶荔愧不敢受。”
无论什么时候,技术型人才都是稀缺资源。公子辩的这份礼太厚太重,扶荔并不想接受。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公子辩送出如此厚礼,不管对扶荔有什么请求,只要她收了,就等于是答应了。
一来她不觉得自己的谏言能值这二十个匠人,二来她更不觉得自己的价值只值这二十个匠人。
把这二十个匠人放在天平上,另一端不管放什么都不平衡。再厉害的匠人,在这种情况下,也都变成了麻烦。
公子辩笑道:“女公子莫要多心,辩只是觉得,这些匠人跟着女公子学会了制瓷的技艺,日后就当效忠于女公子。
再则,辩能将这些将人们带出,事先已经获得了王兄的同意。王兄的为人,想来女公子也有体会。若女公子不肯接受他们,只怕他们也活不长了。”
扶荔的脸色变了。
她豁然转头看向那二十个匠人,却见他们个个都低着头,整整齐齐地跪在那里,没有一个出言求饶,仿佛已经做好了为她赴死的准备。
这是道德绑架,可扶荔到底不够狠心,深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公子如此厚意,扶荔若是一意推辞,未免不识好歹。”
她起身对公子辩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多谢公子厚赐。”
24. 是真是假?
被迫接受了一份厚礼,扶荔此时的心情,就跟明知米饭里夹着苍蝇,还不得不咽下去一样。
好在她也是有几分城府的,暗暗吸了一口气,便把那股骤然腾起的邪火压了下去。
但她能压下去,却不代表别人也能。
对,说的就是灵珠子。
如果不是扶荔了解他,在他脸色骤变的一瞬间拉了他一下,而灵珠子又恰好对她理亏,公子辩异已经把这块爆炭给点炸了。
饶是如此,灵珠子也不愿再留下虚与委蛇,冷笑了一声,直接起身出去了。
公子辩得脸色有些不好,扶荔一笑,轻飘飘地说:“他正跟我置气呢,叫公子看笑话了。”
“无妨,无妨。”公子辩想到今日的目的,瞬间就把灵珠子抛到了脑后。
他也知道扶荔不待见自己,也没拐弯抹角,直接便道:“辩今日此来,除了替王兄送人之外,还有一些事想请教女公子,望女公子不吝赐教。”
扶荔让扶月把那二十个匠人领出去,同样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想来公子要问的,就是分化之术吧?”
“不错,女公子爽快。”公子辩赞了一声,诚恳地说,“昨日女公子宣室所言,辩私以为可行性极高。只可惜王兄素来独断惯了,又有宏和雩这两个阿谀之臣在侧,对王兄一味吹捧,使得王兄越发听不进人言。”
说到这里,他满心忧虑地叹了一声,语气里不由自主就流露出了对沃丁的愤懑和怨怼:“始祖成汤历尽千辛万苦,才使得天下诸侯尽皆朝商。
先王太甲虽有乱命,然知错能改,知耻后勇,在相邦伊尹的辅佐之下,平西羌,战东夷,使得大商基业更进一步。
原以为王兄上位之后,会秉承先王之志,恪尽职守,亲近贤臣,共襄盛举。不想……”
他重重叹了一声,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但在场的都心知肚明。
扶荔能感觉到,他对邦国的忧虑是真心的,对沃丁的怨愤也是真心的。
正因为对方太真心,扶荔也不好虚言应对,只好把昨天进献给沃丁的计策,再耐心地和公子辩讨论一番。
“女公子曾言,施恩于天下奴隶,以分化先相伊尹的人心。计固然是好计,可施恩是需要落到实处的。
天下诸侯愿意奉商邦为主,皆因夏后桀无道,对百姓黎庶皆敲骨吸髓,百般苛责仍旧不足。
先祖成汤秉持仁德之心,施展雷霆手段,推翻了有夏氏的暴政,还天下清平安宁,给有功之士分封土地。
如今天下趋于安定,当年追随成汤的诸侯们已安享数代尊荣,一切规则都已成定制。冒然打破,只怕会失天下之人望。”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意思只有一个:当年成汤已经把天下这块饼给大家分好了,诸侯们也习惯了自己吃这么多饼。如今忽然让他们把嘴里的饼吐出一部分来给奴隶,只怕他们很不乐意。
至此,扶荔对公子辩的性情,又多了几分了解。
此人能言善辩,又有虚心纳谏的胸怀,还能辨别忠奸好坏。
具备了以上这些条件,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可是,他缺少了做改革者的魄力,也就注定了他的成就仅止于此。若想更进一步,就得再有一个伊尹那般能担天下的人物,替他行驶属于王的权利。
可伊尹能够善终,是因为无论是成汤还是太甲,本身都具有足够的魄力。
是换成了眼前的公子辩……
扶荔只想说:呵呵!
所以,看在他还算诚心诚意的份上,扶荔会替他指条明路。但再多的,就免了吧。
她穿越一回,好不容易摆脱了倒霉蛋的命运,可没兴趣做个商朝版的商君。
咦,说起来秦国还是商的后裔呢,即视感更强了有没有?
扶荔假做沉吟,在公子辩的追问下,才勉为其难道:“其实,这件事想要解决也不难,难的是缺一个有城府、有耐心又有魄力的君主。”
很显然,在位的沃丁不是这样的君主。
公子辩沉默了片刻,起身再拜道:“还请女公子赐教。”
扶荔忙起身还礼,等两人再次落座,她便直言:“公子的顾虑我已明白,若把天下的财富利益比做一块饼,现有的饼已经分完了,想要让诸侯贵族们吐出来,无异于虎口夺食。”
公子辩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还是女公子说得透彻。”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一点没隐藏住的羞愧。
是他不能说得透彻吗?
当然不是。
他是自觉不能说得透彻。再说白一点,就是他不敢。
扶荔看破不说破,只是笑道:“我的法子也很简单,那就是把这块饼做大,拿多出的部分做施恩之用。如此一来,诸侯公卿们纵然还有意见,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那就是在位的君王若是不够强硬,饼做得再大,也不够诸侯分的。
相信这个道理,公子辩也明白。如今就看他敢不敢继续询问如何把饼做大了。
要是他敢,就说明他有心去做;若是不敢,就说明扶荔没有看错,他是个宽和贤明却缺乏魄力的人。
商朝虽然已经创造了文字,但存世的史料不多,扶荔也只依稀从《史记》上得知,沃丁之后继位的君主是太庚。
可是“太庚”这个天干地支风格的名字,明显就是坐上王位之后才取的。
至于太庚继位之前叫什么,扶荔还真不知道。
不过太庚是沃丁的弟弟,以商朝的“嫡癌”属性,若沃丁死后无子或子嗣年幼,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公子辩。
当初沃丁和公子辩的母亲与公子源的母亲同时嫁给了太甲,沃丁之母为正,公子源之母为媵。
如若公子辩这个同母弟亦早逝,公子源的继承序列就会直接递进。
因而,扶荔也不好判断,继承沃丁王位的太庚,究竟是公子辩还是公子源。
公子辩沉吟了许久,深吸一口气,离席拱手道:“还请女公子赐教。”
这一次扶荔没有避开,而是坦然受了他的礼,含笑道:“公子请起。自我来到亳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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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直在帮太师管理采邑,想来公子对此亦有耳闻。”
见公子辩点头,扶荔接着说:“那公子是否知道,我已带领采邑奴隶,弄出了让粮食增产的法子?”
接下来,扶荔详述了如何提高土地的利用率,让原本一年只能种一季的土地,可以放心地种两季;如何通过翻地、除草、施肥、灌溉、排水,增加每一季粮食的产量。
种植季数翻倍,每一季的产量又大幅度增加,名为“土地”的这块饼,自然就做大了。
扶荔趁机把自己发掘出来的几个奴隶举荐给了公子辩,请公子便赦免了他们奴隶的身份,让他们做了平民,再以平民的身份接受公子辩的任命,去帮助公子辩管理封邑和采邑的土地。
任扶荔说得天花乱坠,不如直接把技术人员送过去,让公子辩亲身体验一番粮食增产的幸福。
至于体验过后他是否要推广,扶荔毫不怀疑。扶荔唯一怀疑的,就是他有没有借此做改革、改善奴隶待遇的魄力。
她说得十分详尽,又把懂得这些的奴隶送了出来,公子辩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分。
再想到这样的大才,却不被王兄重视,另她负气而走,心中又是叹息又是恼怒。
扶荔又道:“其实我昨日进宫,除了进献瓷器和种植之外法外,还有一件事要上禀大王。
只是我年少气盛,被大王的两位近臣抢白了几句,便负气出走,倒把最重要的两件事给落下了。
如今种植之法已经交给了公子,与交给了大王也没什么区别,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剩下那一件,也一并说与公子吧。”
有了瓷器和新的耕种之法打底,公子辩已经认定了她是个不出世的天才。听说她还有建言,忙端正了神色,做洗耳恭听状。
扶荔问道:“不知公子可知,我为何要做这瓷器?”
公子辩沉吟道:“瓷器比现存的器具都更加精美,想来女公子曾对王兄抱了很大期望,欲用瓷器来做敲门砖。”
他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只可惜,王兄让你失望了。
扶荔道:“是也不是。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用人骨或青铜器做进食的器皿,日久年深,慢性毒素就会侵蚀身体,大大缩短人的寿命。
所以我才带着匠人们造出这精美的瓷器,希望大王能带领所有国人,用瓷器取代骨器和青铜器。”
这话实在惊世骇俗,公子辩将信将疑:“女公子可有证据?”
扶荔道:“实际的证据没有,但公子不妨仔细想想,自本朝代夏而立,除了先祖成汤之外,历代君后是否都年寿不永?”
公子辩倒抽一口凉气,想到自己的祖父和两位叔祖皆是英年早逝,父亲太甲何等英雄,也逃不过早逝的命数。
原本王室和公室都在暗中猜测,是先祖成汤对神明不敬的缘故,却原来是因为进食的器皿吗?
电光石火间,公子辩立刻想到:不管扶荔女公子之言是真是假,为了大商王室,也必须是真的!
见他神色忽然坚定,扶荔暗暗一笑:成了!
25. 灵珠子:真是没苦硬吃!
先前扶荔就曾疑惑过:太甲时期商王朝各方面都蓬勃发展,应该是缺少管理各方的官员才是。为何太甲却要陆陆续续地驱逐出身妖族的官员?
真的只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这个疑惑一直隐隐绰绰在她心间,虽然没有专门思索过,却也一直没有放下过。
就在她进谏失败,站在宫门口直抒胸臆的时候,电光石火间忽然就想明白了。
——驱逐妖族官员的商王不止太甲一个,实际上从太甲往上推,一直逆推到商汤,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只不过,有人做得隐晦,有人做得明显而已。
驱逐妖族官员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消除夏朝祭祀的那些神明的影响力,建立新的、独属于商朝的全新祭祀体系。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蛮荒时代,祭祀对整个天下来说,都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重要到足以动摇天下共主的统治。
当初商汤推翻了夏后桀,就想改变夏朝遗留下来的祭祀,直接就遭遇了天下大旱。
从诸侯君后到平民百姓,甚至是天下的奴隶,都说这是天谴,奏请商汤杀活人祭祀上天,以平天怒。
可商汤不肯,他自己剃光了头发,自己把自己绑了起来,自己走到了祭台上,宁愿把自己当做祭品。
大雨倾盆而下,干旱之灾骤解。
这件事在后世的说法:上苍有感于成汤仁德,降甘霖以解人间困厄。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巧妙地使用了春秋笔法。
在这个有真神仙存在的世界,商汤这种行为,摆明了就是携平定天下的大功德,倒逼上天在没有祭祀的情况下降雨。
再说白一点,就是不想祭祀当时尊崇的神明。
在夏朝的祭祀中,香火最旺盛的是谁呢?
有造人之德的女娲。
而女娲,正是出身妖族的圣人。妖皇妖帝神陨之后,女娲就是天下众妖朝圣的信仰锚点。
天下共主只要肯祭祀女娲,妖族中的有识之士,就愿意收敛妖形妖性,为人王效力。
成汤倒逼上苍成功之后,就想趁势用祭祀“上帝”,取代夏朝的社稷祭祀。
但女娲的信仰太过深远,天下诸侯君后都是她的信徒,成汤此举遭到了大批诸侯的反对。
为了心生的商王朝的统治稳定,此事只好不了了之。汤向天下宣布继承夏朝的社稷祭祀,并为女娲重修了庙宇,将祭祀女娲定为了商朝的国祭,与祭祀历代先王摆在了同一层面上。
可实际上,商朝的历代君王,从来没有放弃替换社稷祭祀的事。只不过把大张旗鼓,换成了潜移默化。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扶荔的推测。
可如果她的推测接近真相,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商朝的最后一代人王帝辛,可以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在女娲庙的粉壁上,提诗亵渎女娲了。
她前世看过许多洪荒小说,作者为了自圆其说,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其中最为人广泛运用的,就是西方教主准提暗中施法,迷惑了帝辛的心智。
可帝辛毕竟是人王,连女娲要报复他,都只敢走后宫路线,先派狐妖迷惑他的心智,让他自乱阵脚、自毁江山。
就算准提当真对帝辛施展了迷惑心智的法术,帝辛轻易就能中招,说明他心里对女娲本就没有多少敬意。
若是他们家从祖宗辈开始,就琢磨着怎么把女娲从最高神的位置上踢下去,那他不敬女娲,就太容易理解了。
今日扶荔对公子辩说这些话,也有试探自己猜测是否准确的意思。
看公子辩的反应,还是有几分准的。
因为扶荔的话触发了关键议题,公子辩很快就告辞了。他走得十分匆忙,扶荔举荐给他的几个奴隶,自然是来不及带走的。
扶荔十分善解人意,叫他有事只管先走,那几个人才随后就请家老送到府上去。
而公子辩也再次承诺:一定会先赦免他们做平民,再请他们在封邑和采邑的农官手下做事。
公子辩和闻仲不一样,他手底下的官员都是从家臣中任命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好随意任免。
对此,扶荔表示理解。
毕竟对奴隶们来说,变成平民就能避免三十赴死的命运,能不能做官都是附加值。
扶荔亲自送公子辩出门,路过明堂时,看见厢房前的桃树后面,隐隐露出赤色衣衫的一角。
她状似无意往那边看了一眼,衣一闪,当即隐没,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等她和公子辩相互客套着离去之后,灵珠子脚步一错,就从两人合抱粗的桃树后面转了出来,目送着公子辩离去的背影,脸上尤有愤愤之色。
他气公子辩强人所难,更气扶荔不识好歹。
有他这个保护神在,但凡她不想做的事,谁能强迫得了她?但凡她不想要的人,谁又能强塞给她?
真是没苦硬吃!
他又站了片刻,估摸着扶荔要折返了,便施展遁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客居的东厢房。
=====
再说扶荔送走了公子辩,先往前院罩房找到正在处理内务的家老,辛苦他明日往公子辩府上去一趟,把那几个协助扶荔记录天时的奴隶送过去。
“这不是什么大事,待仆算完了这些账目,就先去采邑把那几个奴隶提出来,明日送到公子辩府上。”
“多谢牧老。”扶荔笑嘻嘻地道了谢,又有些疑惑地问,“最近家里的事很多吗,你怎么筹算到这个时候?”
家老笑道:“别的倒也没什么,都有旧例。倒是有一件事正要请教女公子,正好女公子来了,也省得仆多跑一趟。”
扶荔道:“可是采邑奴隶的米粮?”
能让家老拿不定主意,还非要来问她的,也就这一件了。
这一季的粟米在半个月前便已颗粒归仓,扶荔曾经承诺过:若是按照她的新法耕种,粮食增产之后,便向太师申请,增加奴隶的粮食份额。
可是,由于众奴隶对新技术不了解,不敢保证听她的话是能让粮食增产,还是会让土地提前盐碱化。
所以,八千亩土地里,只有五百亩全部听她安排,另外七千五百亩仍旧分成两半轮更,只是增加了翻地、除草、堆肥、防旱涝等种植技术。
如此一来,单就这一季而言,任她施为那五百亩,产量自然是另外七千多亩的两倍。
这个时候,就产生了两个难题。
第一,粮食只中了一季,谁也不能保证两季、三季之后,地力不会耗尽,导致需要提前抛荒;
第二,两边得到的产量不一样,如果要增加他们的米粮份额,要怎么提升才合适?
家老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女公子早有成算。”
扶荔也笑了笑,说:“就先按比例给,多劳多得。至于土地会否开发过度的事,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来的,到明年今日再做计较。”
她急着回去哄灵珠子,无意在此多做纠缠,便道:“这件事牧老先不用管了,等我回去做个册子出来,你先帮着看看行不行。行的话就按我那个执行,不行你看着调整。”
家老笑呵呵地点点头,神情里带了几分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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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按女公子说的办。仆看女公子还有急事,就不多留了。”
知道是被他看破了,扶荔也不遮掩,腼腆一笑就告辞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她问一个正在扫地的女奴:“灵珠子上仙呢?”
女奴指了指那棵桃树,说:“方才还在那里,只一眨眼就不见了。”
对神仙手段,她不敢多做置评。
扶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是先前那棵桃树。方才她没看错,那一角红衣正是灵珠子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扶荔摆了摆手,快步走到东厢房前站定,收敛住笑意才抬起手,一连敲了三下。
屋里的灵珠子正一边生闷气,一边用混天绫穿着乾坤圈来回提溜着玩儿。听见敲门声,他的耳朵尖下意识竖起,慌忙把手里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走到案前坐定,装做没听见。
直到门又被敲了三声,他才清了清嗓子,矜持地说:“门没锁,进来吧。”
扶荔推门而入,逆着光走进来。上午的日光温暖又不刺人眼目,在她周身氤氲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皮肤白皙,脸颊上总是带着健康的红晕,细碎的容貌在日光下几近透明,洋溢着活泼的青春气息。
左眼下那块不规则的红色胎记,也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就像是专门用鲜艳的色彩,在脸上画出了一朵艳丽的海棠花。
虽然扶荔不止一次强调过,她那块胎记一点都不丑,那是她的特色。
但直到今时今刻,灵珠子才猛然意识到:她说得半点不错,那块胎记果然和丑沾不上边。
灵珠子只恍惚了一瞬,就猛然回过神来,立刻绷住了自己的神色,内心的想法半点也不想遗漏。
——她本来就已经够嘚瑟了,若是知道我在夸她,岂不是要上天了?
她看起来和凡间的贵女仿佛没什么不同,但灵珠子知道,这姑娘心思多得很,他总是一不小心就被她给糊弄住了。
那狡诈的小姑娘也不关门,脚步轻巧地在他眼前站定,忽然弯腰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娇滴滴的笑意:“灵珠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呢?”
灵珠子端着青瓷杯假装喝水,想要让自己淡定,一开口却怎么都掩不住那股阴阳怪气:“小道哪敢气你呀,我是气我自己多管闲事。”
一句话说完,他恨不得咬掉自己不听话的舌头。
——这也太没气势了,显得我有多在乎他一样。
扶荔一点没客气,直接在他身旁坐下,还伸手夺了他手里的杯子。灵珠子依旧绷着脸,但却怕伤到她,手上根本没敢使劲,让她一下子就得逞了。
“好灵珠子,别气了。”扶荔拿肩膀碰了碰他的,灵珠子无声地往另一边挪了挪,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以示嫌弃。
说实话,有点像她前世家里养的那只大白猫。
说来也怪,新闻上有那么多被猫抓、被狗挠的,她前世倒霉成那样,家里的大白猫却一次也没伤过她。
她妈妈说猫这种生物通灵,她身上那些霉运影响不到。
可扶荔却觉得,猫猫就是她的幸运星,眼前的灵珠子也一样。
被幸运星嫌弃一下,扶荔半点都不在意,拖着支踵追过去,并在灵珠子再次远离前,一把攀住他的手臂,撒娇道:“你是知道我的,我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吗?”
灵珠子扫了她一眼,冷笑:“我看像。”
扶荔:“我是那种肯乖乖吃亏的人吗?”
灵珠子:“说不定。”
扶荔:“……你总是这样,话题会很容易进行不下去的。”
26. 灵珠子:我那么大一个扶荔呢?^……
灵珠子白了她一眼,冷笑道:“给你个机会,你最好仔细把握。”
扶荔悄悄白了他一眼,就直说自己昨天被沃丁的态度气得乱了方寸,忘了最重要的目的。
最重要的目的?
灵珠子一愣,回想起来之后,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不止扶荔忘了,他当时比扶荔还气。扶荔之所以那么着急从王宫里出来,除了沃丁和其宠臣一唱一和,不说一句人话之外,就是为了拉住灵珠子,怕他在王宫里就爆发出来。
倒是出了王宫的大门,扶荔毫不客气地一顿输出,不但把宫门口的守卫镇住了,也把灵珠子镇住了。
若是两个人遭遇了同一件事,其中一个表现得格外愤怒时,另一个原本的愤怒反而会快速消弭。
昨天他们两个,就是这种情况。
一来二去之间,俩人都把他们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救天下奴隶性命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扶荔道:“好在今天公子辩亲自登门,不然我还得厚着脸皮,再找机会去见一次那商王沃丁。”
她皱着眉头,半点不掩饰对沃丁的嫌弃。
听了这话,灵珠子也不气了,问道:“你说动那公子辩了吗?”
“放心,已经搞定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出来的。”
果然,家老这边才按照扶荔给出的方案改善了采邑奴隶的伙食,王室就直接发了告示,一条消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往全天下扩散开来。
这时候的人还不懂得什么舆论引导,王室和公室散出的消息非常朴实:历代先王之所以年寿不永,皆因骨器与青铜器都带有轻微毒素。王室大量使用这两种器皿,先王们不知不觉就中了毒。
只要没有外力干涉,每个时代都有其优秀的匹配机制。
王室散出的消息很朴实,这时候的百姓和黎庶们也都很朴实。再有成汤和太甲打下的民众基础够厚,有商氏在君后黎庶之间的信誉度极高。
得知王室正式发了告示,大家直接就都相信了。
伴随着这条诏命天下的告示,还有一条是传达给各路诸侯的,要求各路诸侯不要再大批量地杀戮奴隶,以此为历代先王祈福。
只是要求诸侯们别肆意杀戮奴隶,他们还是很容易接受的。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了用骨头做器皿,会中慢性毒素,很多诸侯已经自发地把骨器都换成了以往不屑用的五彩纹饰的陶器。
虽然镶金的骨器才是身份的象征,却哪里比得上性命?
而人骨除了做器皿之外,另外一大用处就是做武器。
如今天下日趋承平,需要诸侯们打仗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武器的需求量也大大降低,根本也用不着大量补充了。
综上种种,扶荔的第一个目的很轻易就达成了。
倒是第二个——改善天下奴隶的待遇——一直都没听到有消息传出。
扶荔就知道,公子辩犹豫了。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便一边专注于打理闻仲的采邑,一边带领瓷匠们批量生产瓷器,并和公子辩达成合作,卖给天下诸侯。
瓷器的质地之美、造型之美、色彩之美和装饰工艺,便是过尽千帆的现代人也不能抵挡,何况是物质匮乏的远古时代?
不出意外的,两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公子辩还在扶荔的提议下,给亳邑的大小贵族都送了瓷器做礼品。大贵族就送大套装,小贵族就送小套装。
大家都很满意,纷纷传颂公子辩的贤名。
而扶荔则是用售卖瓷器获得的钱粮,根据前世的记忆买了几座山。那几座山上不怎么生长草木,原主人也不怎么重视,扶荔又正是名声鹊起的时候,很容易就谈拢了。
她当然不是喜欢做冤大头。
再往后一千年,那几座山都属于战国时期韩国的地界。劲韩精铁闻名于天下,扶荔选中的那几座,都有丰富的铁矿贮藏。
铁矿开采出来之后,在当地先粗炼成带炉渣的铁胚,再借用公子辩的商路运回亳邑,在亳邑郊外建炉精炼,做成农具和武器。
武器都被家老送到了前线,交给闻太师分配。
至于农具,又被扶荔一分为三,一份托家老以闻太师的名义献给商王,一份送给公子辩,一份采邑自用。
铁器的出现是划时代的,对青铜器堪称降维打击。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因为铁器的出现,彻底破坏了从上古时代传承下来的井田制,促成了鲁国推行土地私有制。
对于现代来说,土地私有制是落后的,是封建地主剥削平民百姓的工具,是罪恶而血腥的。
但相比于井田制,土地私有制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出现了土地私有制之后,奴隶主们才会发现:豢养奴隶耕种,负责奴隶的生老病死,还不如让奴隶们名义上拥有自己的土地,他们只安坐收租。
通过进谏沃丁和说服公子辩,扶荔已经意识到,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上位者的贤明和魄力上。
比起赌统治者的良心,她觉得还是自己来加快这会的发展速度更加靠谱。
最重要的是,只要还有人在,战争就不可能彻底止息。只有让铁器彻底成为战场上兵器的主角,才能彻底杜绝奴隶主们在战争再次来临之后,杀戮奴隶做兵器。
=====
所以,她到底还想不想修行了?
原本灵珠子是等着她自己提的,哪知道这人忙起来就没个头,还特别会给自己找事干。
他算是看出来了,如果他不提,只怕再过十年,扶荔也想不起来修仙问道这回事。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把修炼的功法传给扶荔时,出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变故。
扶荔不见了。
对,那么大一个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那么水灵灵的不见了。
“各处都找过了吗?”灵珠子忍着怒气问。
“都找过了,公子辩那边也派人帮忙找了。”家老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满脸都是担忧之色,“今日下午,寻找的队伍就往亳邑周边扩散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的。”
最后那一句,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在安慰灵珠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从年少的时候就追随闻仲,也跟着闻仲学了些基本的食气之术。让他上战场不行,但延年益寿足以。
救命之恩再加上知遇之恩,使得他一颗心都放在闻仲身上,从没想过娶妻生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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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扶荔这个健康、嘴甜又讨喜的小姑娘的到来,让他享受到了从前没有品尝过的乐趣。
如果说闻仲对扶荔的照顾,是碍于故人之托。那家老对扶荔那么好,虽然一开始是碍于主人闻仲的吩咐,慢慢的就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爱了。
毕竟一个又才聪明又嘴甜,还时刻关心你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这两年扶荔做的事,家老都看在眼里,当然知道她阻碍了不少人的利益。
可以说,扶荔能够这么安稳,除了灵珠子贴身保护之外,家老也用闻仲的人脉,帮着抵挡了不少来自朝堂上的恶意。
正因为家老知道得更多,扶荔骤然失踪,他比灵珠子担忧的方向也更多。
在派人出去寻找的同时,他也暗中探查亳邑的大小贵族府邸,就怕是哪个突然疯了,不顾太师和公子辩两方的势力也要报复扶荔。
直到第三天,太师闻仲从前线传回了消息,教他们不用担心,扶荔是被他同门师叔赵公明带走了。赵公明看上了她修行和经商的资质,已经把她收入门下,做了亲传弟子。
熟知三教弟子收徒尿性的家老和灵珠子:“…………”
——虽然但是,真的很想暴揍赵公明一顿。
这一点家老肯定是做不到了,但灵珠子可以。
他沉着脸说了一句“既然扶荔已经不在亳邑,那贫道就先告辞了”,下一刻就施展五行遁术中最快的风遁术,只身来到了峨眉山。
峨眉山,就是赵公明的道场。
此时此刻,赵公明有点崩溃。
话说,他们这些三教门下的炼气士们,看上了哪个做弟子,不都是直接带走,等弟子学成之后才让他们回家去拜见父母吗?
怎么人家这么干都一切顺利,到了他这里,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小徒弟,怎么就这么难缠呢?
“为师已经按照你说的,给闻仲师侄传了信,这时候亳邑那边也该接到了,你怎么还是不肯老老实实拜师呢?”
扶荔嗤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你是哄我的呢?除非你带我回亳邑去看看。”
“嘿!”赵公明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座堂堂截教外门大弟子,上清圣人的爱徒,会骗你一个小丫头?”
扶荔撇嘴:“你堂堂截教外门大弟子,上清圣人的爱徒,还做人贩子勾当呢。作为被拐走的受害人,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话说她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自己正好好在书房里筹划铁器锻造的二期工程呢,忽然就有人从窗户飘了进来,说了句“你这小丫头,在经商一道天赋不浅,合该是本座的弟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只觉得一阵清风吹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就飘了起来,直接顺着大开的窗户飘了出去,被迫俯瞰了一路的大好河山,在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落了下来。
再然后,就有一个衣服上绣满了刀币和金饼的大胡子,背着手站在她面前,满脸高深莫测地说:“本座乃是峨眉山炼气士赵公明,你与本座有缘,可愿拜入本座门下?”
扶荔:“???”
——她只觉得,眼前这人衣服上绣的不是钱,而是“装13”这两个字。
27. 不靠谱的赵公明
扶荔到底是个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哪怕因为穿越,因为这个世界仙妖横行,已经动摇了唯物主义价值观,可也仅仅是动摇而已。
她的确是信了世上有神仙,也知道了这世上有鬼,可内心深处对神仙的敬畏却是薛定谔式的。
就比如这个时候,在她自身的正当权益受到侵害时,前世法制教育的成果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她没有理会赵公明的收徒之说,而是警惕地看着他,冷静地问:“请问你是谁?我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若问她怕吗?
怕自然是怕的,但也不是很怕。
她在这个世界,可是有靠山的人。
若论法力修为,世上或许有很多人都比灵珠子强。可若真打起来,能在战力上力压灵珠子的那两个反骨仔,可还没出生呢。
见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赵公明诧异了一瞬,被胡须盖住了一半的古铜色脸庞猛然伸了过来,强调道:“本座乃是截教通天教主门下,外门大弟子赵公明。”
扶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满脸认真地说:“这位赵真人,我的耳朵并不聋,听得见你说话。截教外门大弟子赵公明是吧?”
所以,你就不用重复了吧?
“嘿!”赵公明笑了,“既然你听得清楚,那本座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拜本座为师?你是个好苗子,本座定然对你倾囊相授。
日后,你我师徒二人一同垄断整个洪荒的法器产业,做三界之内最有钱的神仙!”
他脸上全是畅想的笑容,仿佛已经达成了富冠洪荒的目标。一双本该凌厉的凤眼里,闪烁着属于金钱的光芒。
这回换扶荔目瞪口呆了。
实在是赵公明这个形象,和她印象中的神仙差太远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赵公明就是前世里他们一家不知拜过多少次的财神,财迷一点……好像也挺正常?
扶荔忙把这个念头扇飞,努力板着脸说:“拜师的事先搁在一边,我得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从亳邑到峨眉山来的。”
“这个简单,就是本座把你带过来的。”赵公明承认得非常坦然,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干的事有什么不对的。
对此,看过不止一版封神同人的扶荔早有预料。
但她还是面色一变,怒道:“原来你是个人贩子!你快放我回去,不然等我朋友找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赵公明整个人都懵了。
他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地问:“我?人贩子?你不是听清我说的话了吗?我是截教外门大弟子,峨眉山炼气士,要收你为徒,教你法术,教你经商的呀。”
凡人遇到这么大的机缘,不该感恩戴德吗?不该纳头便拜吗?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他又回想了一番自己那些收了徒弟的同门是如何操作的,微微点了点头,心想:我的流程全对呀,没毛病呀。怎么结果差这么多?
扶荔冷笑:“不问自取是为盗。你不和我家里人说一声,就把我弄了出来,不是偷是什么?偷孩子不就是拐孩子?拐孩子的不就是人贩子?我哪句话说错了?”
她每说一句,赵公明那爆棚的自信便下降三分,等她说到最后,赵公明已经心虚地低下了头。
如果通天教主不是她前世就十分喜爱的角色,她怕是还要质问一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老师就没教过你吗?
想到通天教主,扶荔心里的气散了大半,只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原谅你吧,你把我送回去就好了。”
赵公明才翘起的嘴角立马压了下去,圆着眼睛说:“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么个处处都合眼缘的徒弟。”
下一秒,他就满脸堆笑,讪讪道:“我可是大罗金仙,修为只在圣人之下,做你的老师,绝对不委屈你。”
扶荔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灵珠子也会教我法术的。他的法术,可都是从女娲娘娘那里学来的。”
女娲娘娘可是天道圣人,造化之道冠绝洪荒,只怕连紫霄宫中的道祖,在这方面也有所不如。
赵公明这个大罗金仙,在女娲娘娘面前,立刻便相形见绌。
“这……”他没料到扶荔还有这番机缘,顿时就有些麻爪,急得在原地直转圈圈。
好半天,他才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又凑了过来:“你不是喜欢经商吗?整个洪荒的炼气士,就连几位圣人都算上,没有哪个比我更懂经商了。”
提起“经商”二字,他的眼睛总是亮得惊人,仿佛满脸的大胡子都被他眼中冒出的金钱之光笼罩住了。
扶荔依旧不为所动:“经商之道早就有人教过我了,我觉得已经够用了。”
她前世的姐姐就是商学院毕业的,虽然对他们这种中产家庭来说,金融学就是个天坑,但就知识而论,她姐姐学得十分扎实。
等到她高考的时候,踩过一回坑的姐姐替她避了大部分的雷,让她去学了容易就业的医学临床。
可临床得动刀,她前世就是个倒霉蛋,从学解剖开始,哪一次都能划到自己。
次数多了之后,教她的导师害怕了,劝她转学药剂。
在医学院里,这个专业已经是相对安全的了。
她在这方面天赋还不错,闲暇之余就把她姐姐上学时的专业书都给看完了。
再加上前世在网上见识过的、五花八门的商战,扶荔自信,在这个时代,没人比她更懂经商。
因而,赵功明说的那些,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
但赵公明还有招,那就是耍赖。只要扶荔不肯拜他为师,他就不放人走。
两人拗了两天,扶荔没办法,只好先让他给亳邑这边传个信,至少要让灵珠子和家老知道,她并没有遇到危险,只是遇到了个不靠谱的神仙。
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吐槽:在收徒这方面,现在的神仙,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我传了信你就肯拜我为师了?”赵公明兴奋地问。
扶荔只道:“你先传,至少让我先看到你的诚意。”
因同门之间有特殊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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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方式,赵公明就给远在边关的闻仲传了信,再让闻仲传信给亳邑的太师府。
扶荔再三确认消息已经送到亳邑之后,心里最后一点忐忑就全都没有了。
前两天她也是糊涂了,为什么要一个劲和赵公明争执呢?
直接忽悠他把自己在峨眉山的信息传到亳邑,灵珠子自然会来救她的。
所以,对于赵公明再次追着让她拜师的事,她死咬着就是不松口。
——能跟着灵珠子这个朋友学,她干嘛要给自己找个长辈压着?
师傅?她有师傅,她师傅就在玉苍山呢。
果然,这一次两人还没吵多久,便有灼热的灵气骤然袭来,一杆冒着火光的长木仓势如闪电,直取正在跳脚的赵公明。
但赵公明也不是吃素的,右手下意识往后一挥,缠在手上的一串珠子便骤然散开,每一颗都变得有拳头那么大,一半挡住了袭来的长木仓,另一半则环绕在他和扶荔周身,把两人牢牢护住了。
木仓尖撞在硕大的珠子上,若不是把珠子撞碎,就是把长木仓弹回去。
这是本该有的套路。
可是赵公明那串珠子却不同寻常,那是先天灵宝定海神珠,每一颗都自带空间。
与长木仓相接之后,先是把木仓定住,接着便灵光一闪,长木仓竟然被珠子吃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非但灵珠子大吃一惊,扶荔也惊得都坐了起来:“这……”
扶荔脑子转得飞快:难不成,这个世界不单是封神,还综合了洪荒?
如若不然,实在是不能接受,为什么赵公明竟然比灵珠子还厉害。
在封神演义的世界里,战力天花板是金灵圣母和杨戬,哪吒是绝对的第二梯队,仅次于杨戬的那种。
可若是洪荒……就连猴哥来了,也得乖乖当个小毛猴。
见她吃惊,赵公明得意洋洋,嘚瑟道:“你一直拖着不肯拜师,不会就是等他来吧?哈哈,怎么样,我比他厉害吧?”
灵珠子的脾气本来就爆,因火尖木仓被收走而产生的那点忌惮,立刻就被赵公明这句话拍飞。
他双手一挥,乾坤圈和混天绫都飞了出来。混天灵被他抓在右手里,乾坤圈就系在混天绫上,用力往赵公明头上甩去。
刹那之间,乾坤圈一分为三、三分为九、九又分为八十一……密密麻麻无数个乾坤圈,被无数条混天绫扯着,把赵公明整个围了起来。
就在赵公明眼花缭乱之际,其中一套悄然分了出来,乾坤圈套住扶荔,迅速把人拉到了身后。
下一刻,一只极大的手掌自层层包围中穿了出来,轻描淡写地在空中扭了一圈,把分出的无数混天绫都握在了手中。再轻轻一拽,灵珠子自觉就松开了手,乾坤圈与混天绫失去了法力的支撑,重又变成了一套,被赵公明拿在手里。
“嘿,我就说……嗯?”他边说边扭头,却见本在身侧的扶荔不见了踪影。
再往灵珠子那边看时,果然见她站在灵珠子身后,不由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机灵。”
28. 大傲娇和老顽童
灵珠子冷笑了一声,虽已手无寸铁,却仍旧直挺挺地挡在扶荔身前,整个人都蓄势待发。
相信只要赵公明敢轻举妄动,他便是明知打不过,也敢扑上去再战。
所幸赵公明只是想收徒弟,抬起胳膊晃了晃绑在一起的乾坤圈和混天绫,勾着头问扶荔:“我的本事你也看见了,做你的老师不辱没你吧?”
“不辱没,不辱没。”
这个时候,扶荔也改变了主意。
如果这真的是洪荒世界,隐藏的高手和未知的危险太多了,能多找一个靠山,她和华镜就多一份安稳,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既然要拜师,有些事情自然得提前说清楚,别事到临头再生枝节。
她主动从灵珠子背后走了出来,回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两人相伴多年自有默契,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举动,立刻就能让对方明白是什么意思。
灵珠子皱着眉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没上前阻拦。
扶荔冲他一笑,才转过头来对赵公明说:“真人的名头其实我早就听过,并非真的不想拜真人为师。只是我已经有一位师傅了,她虽然是个凡人,却从小将我养大,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母亲。如果拜入真人门下,就要先从师傅门下出来,我做不来这样的事。”
“嗐,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何不早说呢?”赵公明随手一挥,火尖木仓、混天绫和乾坤圈就依次飞向了灵珠子,被他稳稳接在手里。
把东西都还回去之后,赵公明又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我们截教也没那么霸道,不许弟子另有师承的。”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介意你另有传承,只是想把一身衣钵传授给你,你可愿拜入我门下,随我修行吗?”
这一次,扶荔二话不说,直接屈膝拜了下去:“弟子戴扶荔,拜见老师,愿老师财运亨通,万寿无疆。”
“好好好,好徒儿,快起来。”
两人拗了这么多天,赵公明终于得偿所愿,欢喜得手舞足蹈,连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见她手上戴着一个金环样式的法器,还以为她就喜欢这样的,直接取出一个闪耀着星辰光芒的古朴镯子,套在她另一只手上。
“这是当年为师拜师的时候,你师祖赐下的星辰镯。别看这镯子不大,却是炼化了整整七颗上古星辰。
你师祖乃是阵道大家,这星辰镯内自带空间,里面的阵法一环套一环,还融入了时间法则。
日后你若要闭关,可直接进这镯子里。内外时间流速不同,外面一天,里面就有一年。”
那镯子套上她手腕之后,她就觉得手腕上刺痛了一下,接着镯子上刺目的光芒就瞬间隐了下去,整个镯子无论色泽还是造型,都十分古拙不起眼。
扶荔虽没见识过什么宝贝,却也明白神物自晦,知道这星辰镯怕不是一般法器。
果然,就听灵珠子冷笑道:“赵真人好大的手笔,先天灵宝说送就送。”
赵公明立刻回??:“你要是肯拜我为师,我还有先天灵宝送你。”
灵珠子嗤笑:“免了,高攀不起。”
赵公明立刻给他上眼药:“徒儿呀,你看这小子,真是不礼貌。往后你可别跟他一起玩,省得被他给带坏了。”
“你……”灵珠子气得恨不得再揍他一顿,却碍于扶荔已经拜入他门下,心里到底有所顾忌,只能恨恨地别过头去不搭理他。
扶荔觉得有点头疼。
用灵珠子这个傲娇做朋友也就算了,怎么新拜了个师父一把年纪了,却像是个老顽童?
她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稳吗?
“老师,您是长辈,就不能稳重一点吗?”她只能先按住一个。
“好好好,稳重,稳重。”赵公明摇头哀叹,“贫道命苦呀,好不容易有个合眼的徒弟,还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灵珠子得意了,抱着手臂挑衅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才是那个‘外’?”
——我跟扶荔认识多少年了,又岂是你这个刚认识的能挑拨的?
赵公明委屈地看向扶荔,扶荔别过头去,明显不为所动。
赵公明:“……贫道不和毛头小子计较。”
他清了清嗓子,又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对扶荔道:“好徒儿,为师要给你上课了。闲杂人等,是不是要退避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瞄灵珠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在说谁。
扶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拿出了最端正的态度,正色道:“老师此言差矣。弟子虽是孤女出身,却也自幼随师傅学礼,拜师之事岂能如此草率便了结?
还请师傅在峨眉山稍候几日,待弟子回亳邑备好s……拜师礼,再正式前来拜见老师。”
——差点忘了孔子还没出生,她险些把“束脩”说出来。
好在她反应及时,赵公明又是个不拘小节的,只是嘟囔了一句:“你们人族的规矩可真多。”
扶荔笑道:“其实徒儿也不喜欢这些规矩,只是为了表达对老师的敬重,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她心里却想:人族规矩最多的时候还没到呢。
若说礼节繁琐,哪朝哪代也比不上周。周公旦制定的《周礼》,之后是历朝历代制定礼仪的范本,把衣食住行都给规定了。
后面那些朝代,都只会选取一部分,再自己或添或减一些,形成自己朝代独有的特色。
总之扶荔一句话,又把赵公明哄高兴了。
不比灵珠子这个傲娇,他心里一高兴,就痛痛快快地表达出来,当即便乐得咧开嘴,从一堆大胡子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来。
“好好好,既然徒儿有这份心,那为师就安心等着了。”
“多谢老师。”扶荔拱手谢过,又道,“徒儿还有一件事,要和老师商量。”
这句话的语气和用词,一下子就亲近起来,赵公明立刻道:“你说吧。只要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为师都能替你办到。”
他是个赤忱的人,一举一动随性自然,却绝不是随便。能做到的他就答应,做不到他也会直说。
偏偏是这样的人,最容易叩开别人的心防。
至少扶荔是真的有些感动了,也大略摸清了他的性质,当下便直言道:“我师傅原是戴国公室女,却与戴伯的关系并不和睦。
从前徒儿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就算心里担忧也无可奈何。如今既然拜入了老师门下,往后峨眉山就是我的家了。
徒儿就想把师傅从玉苍山接过来,在峨眉山脚下建几间屋子,开垦几块田地,好让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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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就近尽孝。”
赵公明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犹豫:“这不是什么大事,整个峨眉山方圆千里都是本门的地盘。莫说你只有一个师傅,便是来十个也住得开。”
扶荔大喜过望,感激涕零道:“徒儿多谢老师,日后必然视老师为父,在膝前尽孝,和老师一起,把本门道统发扬光大。”
这两样承诺,可真是说到了赵公明的心坎上。他顿时就喜形于色,赶紧把扶荔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得意地看了一眼灵珠子,却不想灵珠子非但半点不气,还对着他拱了拱手。
赵公明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心头得意之情全消,莫名还有点空落落的。
——不是,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刚才不还跟本座较劲吗?
他又哪里知晓,因他对扶荔百求百应,又答应在峨眉山安置华镜元君,灵珠子纵然还是看不惯他,却也不会再当面顶撞了。
只因灵珠子知道,华镜元君对扶荔来说有多重要。
赵公明的不自在也只是一瞬间,他一向心大,很快就满脸得瑟地对扶荔说:“徒儿呀,既然你要回转亳邑,为师便传你一门遁术,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还能带人一起。”
这正是扶荔需要的,她忙道:“多谢老师。”
灵珠子转身就走,把场地留给了师徒二人教学。
赵公明目送他离去,微笑着点了点头,等他彻底走远了,才压低了声音对扶荔道:“这小子外表看着桀骜不驯,其实该懂规矩的都懂,不愧是娲皇宫出来的。徒儿,你这朋友交得不错。”
扶荔愕然地看着他:老师,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呀。
“咳咳!”赵公明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强行挽尊道,“我那不是怕他小小年纪,夸多了骄傲嘛。好了,为师现在教你口诀,你认真听,用的时候可别念错了。”
扶荔:老师,您这话题转移的可有点生硬了啊。
但她不会傻乎乎地把这话说出来,正色道:“请老师赐教。”
赵公明先教了她遁术的咒语,又告诉他如果要带人的话,有哪些注意事项。
“……这门遁术乃是你师祖所创,乃我截教独门秘方,融合了老师钻研多年的阵道法则。具体能带多少人,只取决于你法力高低。
但有一点得特别注意,那就是带人施展遁术时,一定要让对方把眼睛闭紧,万不可中途睁开。如若不然,便会头颅破裂而亡。”
扶荔倒抽了一口凉气,把这条刻在脑子里,绝对不能忘。
待她把口诀背得滚瓜烂熟,各项需要注意的也能脱口而出了,赵公明便道:“既然你都记熟了,就先回去吧。是先准备拜师礼,还是先去接你师傅,你自己安排就好。”
扶荔谢过了他的好意,想了想又问道:“不知徒儿行拜师大礼时,老师这边可有人观礼?”
赵公明原本没想这么多,听她问了,便略思索了一番说:“就请金灵师姐和我三个妹妹来吧。”
三个妹妹自不必说,金灵圣母乃是闻仲的老师。
他原本就是受金灵圣母所托,在路过亳邑时代她去看看在闻仲府上居住的扶荔,这才发现了这个好苗子。
认真算起来,金灵圣母也算是个牵线的人了。
29. 再见华镜元君
问明了拜师那日都有何人来观礼之后,扶荔便拜别了赵公明,和灵珠子一起施展遁术,返回了亳邑。
因闻仲一封书信,亳邑这边已经知晓了她平安无事,各处寻找的人员也都撤了回去。
等两人回到太师府见了家老,扶荔询问这几天的事情,家老便道:“公子辩亲自来了两回,又差人来了三次,话里话外都在询问,若是女公子一去不返,瓷器和铁器生意,该交于何人接手。”
除了公子辩之外,几家和扶荔有生意往来的贵族,也都派了族中子弟前来探望,询问是否需要相助。
他们的意思没有公子辩表达的那么明显,但家老活得久了,见的人和事也就多了,哪里看不出来呢?
灵珠子嗤笑:“一群争名逐利的庸碌之辈!”
家老看了扶荔一眼,见她不以为意,心中暗暗赞赏,笑呵呵道:“铁器和瓷器这两桩生意,利润都极大,他们眼馋也是人之常情。”
扶荔点了点头,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直白的表达了自己喜欢的利益,总比那些虚伪矫饰之徒要强。”
家老附和道:“女公子说得是,上仙是跳出五行之外的高人,何必与那些凡夫俗子计较?”
灵珠子低头思索了半晌,慢慢点了点头,感慨道:“你们人族寿命最短,心性却最是复杂。”
又想到曾听女娲娘娘说过,天道之下,人族当兴。日后那些天庭的仙官神将,只怕也要以人族为主。
难道日后的天庭,也要变成人间朝堂这般吗?
扶荔心想:这才到哪儿啊?若论朝堂党争,还得看宋元明清。
她知道灵珠子心性正直单纯,最是厌恶勾心斗角,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交代家老:“我拜了峨眉山赵真人为师,这次回来是为准备拜师礼的,就不见外人了。
待我们离去之后,铁器生意便交由公子辩,库房内剩下的铁器,除了府中留些自用的,剩下的就分给那些交好的人家。
至于瓷器,瓷匠们我要带走,日后在峨眉山也好有个营生,不至于事事处处都靠赵真人周全。
家中所需的器皿,我每年都会派人送回来一批。若是有特别需要的,直管往那边送信,叫人另送就是。”
家老听得连连点头,替她高兴道:“那赵真人的本事,仆也曾听太师说过。女公子拜入他的门下,日后得道飞升,长生久视不在话下。”
扶荔喜道:“借您吉言。”
而后,她又把采邑的事仔仔细细给家老交代了一遍,便把那二十几个瓷匠招来,画了图样吩咐他们造出一批瓷器来。
打发走了瓷匠,扶荔又吩咐厨役们磨面粉,她则是带了七八个奴隶,砍甘蔗做出了两罐白糖,又把往日积攒的蜂蜜找出来两罐,准备用来做面点。
后世的面点花样繁多,扶荔在网上不知见过多少。
厨艺这门手艺,属于是一通百通。只要把基础打好了,想把见过的糕点复刻出来其实并不难。
她做了十二样咸口的,十二样甜口的,十二样酸口的,十二样辣口的,都用新烧出的精美瓷器装好,放在新制的漆盒里。
扶月和扶霜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带着五十个甲士前往玉苍山,把华镜等人接了过来。
师徒二人久别重逢,自是说不尽的感慨。
得知灵珠子对自家徒儿多有照顾,华镜再三拜谢上仙,倒把灵珠子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侧身躲避,叫她不必多礼。
看完了他的笑话,扶荔才忍着笑,上前挽住华镜的胳膊,撒娇道:“哎呀师傅,你就别吓他了。他是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晚辈,怎么感受你的礼呢?”
见她如此,灵珠子哪里还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当下就气得暗暗咬牙,在华镜的视觉盲区里充满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扶荔哪里会怕他?笑嘻嘻地回了个鬼脸,挽住华镜的胳膊,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夸赞灵珠子的种种好处。
什么嫉恶如仇呀,心性正直呀,为人仗义呀,冰雪聪明呀,法力高强呀……
灵珠子的怒气一点一点消弭,脸颊不知不觉就红了。
——这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真实的,本座有那么好吗?哎,她也是太崇拜本座了。算了,算了,和她计较有什么意思?
华镜面上含笑,认真地听着,转头看了一眼面红耳赤又故作矜持的灵珠子,柔声对自家徒儿说:“看得出来,荔儿很喜欢灵珠子上仙。”
灵珠子的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又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另一边的风景,仿佛半点都不在意。
扶荔点头,大方承认:“他本身就足够好了,又对我这么好,我当然喜欢他了,特别喜欢他。”
灵珠子:死嘴,快压下去!
华镜乐得哈哈大笑,转头对灵珠子道:“我这个徒儿从小就比别人聪明,很少有人能入她的眼。她对上仙如此盛赞,可见上仙的确是个极好的人。”
两人私下里相处时,灵珠子是决计不肯夸赞扶荔半句的。
可如今对方的长辈在这里,他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当下便道:“扶荔的确聪慧过人,有许多奇思妙想。能想人所不敢想,干人所不敢干,日后必成大器。”
听人夸赞自己的徒儿,华镜高兴得合不拢嘴,口中却道:“上仙莫要夸赞她太过,以免她得意忘形。她这孩子,打小性子就倔,凡是她自己认定的,别人再说都不管用。日后若是有冒犯上仙的地方,还请上仙念在她往日的好处上,好歹宽宥一二。”
凡人对神仙的敬畏,源于双方力量的差距。华镜又是个长年敬拜鬼神的人,对此自然更加虔诚。
自家徒儿能和神仙交朋友,她心里高兴。却又怕神仙喜怒无常,喜欢的时候自是千好万好,他日厌倦了又觉得扶荔不知礼数。
这种复杂的慈母心肠,灵珠子不了解,这段话只能听出表面的意思。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元君放心,她是我灵珠子的朋友,我不会欺负她,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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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别人欺负她。”
一听这话,华镜就知道对方没听出她言下之意,同时也明白了眼前这位上仙果然如自家徒儿所说,心性单纯而诚挚,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
“上仙金口玉言,有您这句话,贫道也就不担心她日后闯祸了。”
扶荔不服地扁了扁嘴,娇声道:“师傅,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闯过祸呀?”
灵珠子平日里和她斗嘴习惯了,下意识便冷笑着接口:“你闯的祸还少吗?我都不好意思说。”
脱口而出后他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便染上了羞恼之色,恨恨地瞪了扶荔一眼。
扶荔无辜地眨了眨眼,眸中的笑意却半点也不掩饰,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灵珠子咬牙暗骂道:真是狗仗人势!
对此,扶荔得意洋洋,仗着自家师傅在这里,灵珠子肯定要束手束脚,一次性作个够。
至于华镜,她全当什么都没看出来,既避免了灵珠子的尴尬,又满足了自家徒儿的恶趣味。
一行人在亳邑休整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便由家老送出了城。
扶荔婉拒了家老派甲士护送的好意,请众人闭上眼睛,再三强调千万不要中途睁开,便施展这些日子已经练熟的遁术,带着众人来到了峨眉山脚下。
招宝、纳珍两位童子,早得了赵公明的吩咐在山脚下等着,看见众人降下云头,忙上前见礼,又指着云车说:“诸位,老爷已经等候多时,还请诸位登车。”
灵珠子道:“我就不用了。”说完脚下火起,风火轮滴溜溜转着把他托到了空中。
他对华镜拱了拱手,笑道:“诸位,我先上山去等你们。”话音未落,瞬息之间便不见了。
扶摇和扶光只从扶霜嘴里听过灵珠子有多厉害,从来没亲眼见过,如今见他飞得这么快,顿时间惊叹不已。
扶霜得意道:“这才到哪儿呢?上仙的本事多着呢,遁术只是其中之一。”
扶荔没管他们几个说话,先和素恒一起扶着华镜登车,自己坐在师傅身侧,又让素恒、素容、素贤、素玉坐了第二排,扶月、扶霜、扶光、扶摇坐了第三排。
两个童子亲自驾车,驱赶着四匹天马,拖着云车直入云端。
扶荔原以为,云车升空时会向坐飞机时一样不适,不想却安稳如常,不由啧啧称赞。
华镜道:“仙家宝物,自然不同凡响。”又忍不住叮嘱扶荔,“日后拜入真人门下,定要恭谨勤勉,孝顺敦厚。”
扶荔半点都不嫌她啰嗦,点着头郑重应道:“师傅放心,徒儿是怎样侍奉您的,日后就怎样侍奉赵真人。”
听她这样说,华镜立刻就放心了。
主要是在她心里,自家徒儿其实样样都好。她自己谦虚可以,若是别人顺着他的谦虚就认了,她心里肯定不高兴。
云车速度极快,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经到了山顶云坪。
灵珠子抱臂站在一旁,明显已经等候多时。扶荔粲然一笑,对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