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皇妃》
1. 第1章 恨难休
光启五年,三月中旬,春风吹走了冬日的萧条,御花园中花开正好,正映衬着大梁朝的蒸蒸日上。当今在位的是大梁朝第四位皇帝,先帝第六子,赵彧。
皇帝下令解除了长兴宫的禁令,允许姜贵妃出门走走。这道禁令持续了半年,从去年九月贵妃落水时开始,直至三月,不许外人探视,更不许贵妃和后宫往来。
长兴宫,紧邻皇帝起居的大正殿,从前朝起就是宠妃所居之处,当今皇帝登基即封姜良娣为贵妃,赐独居长兴宫。五年来,长兴宫宠眷不衰,即使被封禁了半年,宫人也井然有序,未出半点差错。
“娘娘,将窗关上吧,这都好一会儿了,虽说春日暖和,但您旧疾才愈,不宜吹风。”贴身大宫女升云跪下来哭求。
姜令柔并未理会升云,只是依旧迎着风看花。
旧疾?她哪有什么旧疾,自年少起她就身体康健,从未生过什么大病,只是九月时在湖里稍待了一会儿,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过,就被身边强壮会水的女史们拉了上来。
亏得太医院的王院判非要说她寒气入体喝了半月的汤药,又不许吹风。
此时宫门外一阵脚步声,她回身一看,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福,带着两箱子春季的新衣裳,她便让升云起身退下了。
“贵妃,接旨”,高福肃颜正色,宣读皇帝口谕,“贵妃姜氏,侍奉朕躬,尽心尽力,即日解除禁足。”
高福宣完圣旨,又恢复到方才微笑的表情,恭敬而不失亲切地对她说,“皇上惦记着您呢,特意送来了新制的衣裳,与尚衣局给各宫娘娘们送的不同。
皇上还嘱咐您,解禁后依旧不用宫中送来的制品,一应用品由大正殿的宫人来给您送来。”
他顿了顿,又瞧了一眼刚被升云合上的窗户,低声劝道,“您何必要在小事上惹圣上不高兴呢,娘娘,保养自身为要。”
高福是她老熟人了,面对这样善意的提醒,她也没法像对升云那样无视,于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想起升云的来历,她心头的郁气实在难以抒发。
……
禁足前,皇帝一月里有七八日长兴宫起居办公,又有五六日召贵妃侍寝,平日里还时不时召她过去侍候笔墨,如此一月中有大半个月都不得清闲。
姜令柔不胜其烦,又不能直接推拒,于是或是拜见皇后,或是参加各宫宴请,高福来长兴宫却总是请不到人,这样下来两个月,皇帝却并未发作,直到她落水后,皇帝以“恃宠而骄,不敬皇后”为由罚她三个月俸禄,并封禁长兴宫。
然而封禁的是后宫女子,皇帝却仍自由出入,这六个月来,她见不到旁人,贴身的宫女们又被皇帝遣散换了一批新人,整日里没人和她说话,目中所见者唯有赵彧一人而已。
今夜皇帝召她侍寝,又明令她哺时前来,一同进膳,这是要告知全宫贵妃禁足的事情就此翻篇,别过不提。
皇帝给了她脸面,她自然也要搭茬,不踩他递的台阶,他就有的是法子折腾人,还不如一开始就识趣些。
于是叫升云给她挑了一件皇帝送来的春装,未施粉黛、也未着金玉,到了时候就直接出门了。
三月中的天气并没有多么冷,身边伺候的人却一定要她披上厚重的披风,这披风在脖颈处围上一层厚且长的毛边,裹得人心烦意乱。
此时正是傍晚,晴日闪耀的金光照向朱红的宫墙,她在大正殿院外驻足了一瞬,看到了几位刚出殿门的大员,拢住飘飞的斗篷脚步更快地往殿内走。
几位大员远远看到那片惊心的红影,竟疑心是某种摄人心魄的精怪,天还没大黑就敢显露身形。直到更近得见到那张举世无双的美人面才意识到是谁,即使明知道这位是圣上的宠妃,也还是有人忍不住轻声吐出一句。
“妖妇”
“竟生成这样”,其中一位明知不妥,却忍不住感叹出声。
“哼!”另一人对他的感叹十分不屑,“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妇人之身,却长居大正殿,这是女人家能随意踏足的地方吗?”
“文亭兄慎言,隔墙有耳啊。”
姜令柔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可也能猜到他们会说她是什么,无非就是些妖妃、善妒、跋扈之类,这些鄙薄的言语她早已听惯了。
她还不满双十年华时,就被先帝在中秋宫宴上训斥“骄妒、不容人”,责怪她不仅没能为赵彧传嗣,还守着他不放,那是她第一次受到这样辱骂,从此这类鄙夷的神情和言语就常伴她身边,和赵彧真实存在的身躯一起折磨她。
她走到殿门外,看着远处屋檐上盘旋着的五爪金龙,龙首肃穆,面向更远处绵延无尽的汉白玉石阶。
“娘娘,圣上等着您呢”,这是大正殿的常侍,温声委婉地催促她。
姜令柔的眼睫和肩膀一起沉了下去,仿佛千斤的重,又仿佛被火焰炙烤,让她难以呼吸。但她还是提步向那个人走去。
赵彧亲手帮她解开斗篷系带,握住她清瘦不堪一折的腰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问,“这几个月日日都由朕盯着你用膳,怎么还是这么瘦弱。”
她微微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苍白着脸微微抽气。
没听到回答,赵彧也并不生气,拉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叫她陪自己用膳。姜令柔心里不喜他,却不能不懂规矩,起身替赵彧布菜,将他面前的西芹海参、干烤鹿肉等八样菜一一加过后,又添了碗山药鱼片汤。
而后恭谨地坐到他对面的位置,赵彧微微皱眉,向她招手,“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不过是坐他身边,没什么大不了,更亲密的事情他们也早就做过无数次了。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移走,尽量不再引起他的怒意。
“阿若,你可是怨朕封禁你六个月。”阿若,这是刚入府时赵彧给她起的小字,若,女子跪而梳发,是顺从的意思。
“妾不敢,只是幽居宫中,没个说话的姐妹难免觉得寂寞。”姜令柔小心地回答,这半年来的封闭让她长足了教训,赵彧这几年来一直顺着她,倒让她忘了他的真面目,以为她的小聪明可以躲过他。
“禁足,一是因为天冷,你又总是穿着单薄,还不愿坐暖轿;二是因为宫中有人心怀不轨,你落水并非意外。”赵彧紧紧盯住她的双眼,等待她的反应。
姜令柔低下眼睫,“谢陛下关怀,妾感激不尽。”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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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避宠的事情,姜令柔知道,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他不会再追究,但第一次这样做的后果已足够严重,她不敢再犯。
寝殿内专门为姜令柔准备了一张低矮的鹅毛小塌,十分柔软舒适。赵彧批阅奏折时,常常让姜令柔坐在上面,给她拿些山水游记,有时心情好还会让她看一会儿地图作为奖励。
精准的地图是重要的机密信息,尤其是久战之地,再宠爱后妃赵彧也不会拿出来给她看,所以拿给她的都是次一级的地图,然而即便如此,传出去也足够朝野惊诧了。
姜令柔躺在小塌上,感到有些困倦,刚才在桌上被赵彧强压着又添了半碗饭,还多喝了一碗乳鸽汤,她从前就是能吃能睡的人,吃得稍多就容易昏昏欲睡。睡得深了,仿佛隐约听到有人高声议论,不耐的翻了个身,却不慎将枕旁的游记碰掉到地上。
又微微眯了一会儿,感到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掌贴在她颊侧,“是我宣了几位大臣来议政,吵醒你了?”
姜令柔并不答话,只当自己还在睡着,那人也不生气,只是亲自去倒了一杯温蜜水喂给她喝。
自晚膳后,赵彧已批阅了两个时辰奏折,期间不时召见几位大臣,一刻未停。他登基这五年,真正做到了勤勉爱民,赏罚公正,无论是臣民还是后宫妃嫔,都视他如没有感情的政治机器,有功者升官进爵,失职者罚俸降职,从来不在任何人、任何事中掺杂个人情绪,只对那一人例外,偏那人还不领情。
杨首辅与几位户部大人正商讨新田税法实行效果,忽然听到内室中一阵响动,以为是大正殿的宫人不小心碰到东西,却发现皇帝亲自起身向内室去,向里面的人轻语了几句,不一会儿身上带了些水痕回来,温声请他们离开,明日下朝午后再议。
其余几位大臣退出后,杨首辅凑向大太监高福,问道:“内室里是后宫哪位娘娘?”
高福笑容一收,为难道:“杨首辅您心里想必早有答案了,何必再问杂家呢?”
杨首辅便也随后告退了,大正殿不得有后妃留宿的规矩是太祖定下的,前两任皇帝都并未遵从,只是那两位都不算是律己的皇帝,管别的方面都管不过来,更何况是这么件小事。
但如今在位的皇帝是真正贤明的君主,一向遵守规矩,从不行差踏错,这一件小事便尤为刺眼,或者说,只要涉及到那位,总是会引出风波来。
姜令柔慢慢转醒,睁开眼睛见到赵彧含笑看她,不得不说赵彧脸皮生得真妙,肤白微须,锋利的剑眉下却是一双看似多情的丹凤眼,眸光流转间不时露出帝王的威严。
“睡了两个时辰,晚间怕是不必睡了吧。”赵彧将她搂入怀中,将她轻轻放入明黄色的锦绣堆中,额头靠进她的颈窝里,“睡吧。”
大正殿内灯火尽灭,只留下两三只儿臂粗的红蜡烛燃着,昏暗的烛光映照着雪白的一身,他笑了笑,觉得御史对她“蛊惑君王”的指控也倒算得上名副其实。
累到极点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赵彧的声音,“我从未后悔过对你做的任何事,相反,我很庆幸。”
姜令柔只觉得这个男人像是疯了,在迷蒙的幻影中,她再看不到任何人,只感受到无边的火焰炙烤着她的心。
2. 第2章 顾宁安
庆和二十三年,姜令柔只有十四岁,仍和她的父母亲住在凉州。
“阿柔,爹给你找了一个绝佳的亲事。”
姜令柔的父亲姜晏,是良国公的嫡幼子,继承不了爵位,在仕途上也不长进,还坚决要迎娶即将落难的林家小姐,为此遭了良国公好一阵毒打。
为了保住妻子,他选择外放到凉州,至今仍只是个从六品官。妻子身体不好,两人只得一个独女也爱若至宝。
姜晏此时兴冲冲地回家进入里间,见到自家女儿穿着藕色中衣,眉眼盈盈地靠在妻子身边说话,又觉得这绝好的亲事配不上这样的女孩儿。
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又没有家长里短的侵扰,这样年岁的女孩子除非先天不足,否则没有不好看的。
然而姜令柔的美丽绝不仅仅在于年轻,她虽年少,但已经长出了明丽绝伦的雏形,却不让人感到轻浮妖艳,而是十分正气明媚,没有一丝缺点可供人说闲话。
姜令柔从小就十分玉雪可爱了,只是姜晏是家中幼子,又未在家中见到后辈侄女长成,所以对女儿的美丽感触不深。
妻子又只爱诗词书画,不对相貌上心,是以夫妻俩只是觉得自己女儿生得不错,并未有什么别的想法。
只是一日,姜晏的上峰,正六品的王通判携家眷来访,见到当时只有十岁的姜令柔直呼仙童,要上报朝廷,说凉州出“异人之象”。
把姜晏吓得不轻,赶紧拦了下来,称良国公府对这孩子早有打算,暂时无意送到京中,这才按下了激动的王通判。
临走时王通判只有五岁的小儿子还死赖着不愿走,要留下来给仙童姐姐家当上门女婿。
那时姜晏夫妻才意识到女儿不仅仅是孩童的可爱而已,惊人的容貌或许会成为祸事。于是早早打算起了女儿的婚事,最终决定给女儿招赘,挑选一个家世清白、人品正直的少年。
这样的年轻人好找,但愿意做赘婿的不多。
夫妻俩不是不愿意嫁女儿,而是嫁到一般的人家怕护不住,招赘就还算是良国公府里人,等闲人不敢来招惹,在凉州也算安全。
“这人生得如何?喜欢作画和出游吗?”这是少女最关心的问题。
“回屋去,竟这样不知羞。”
赶走了女儿后,林玉蝉拉住丈夫的手,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他年方几何?家中亲眷有谁?什么来历?有无功名?人品如何?”
姜晏不由失笑,妻子一向淡然,极少见她这样急着询问。他坐下来喝了口茶,才一一为妻子解答。
“此人名为顾宁安,年十七,是城东书坊顾老板的长子,只是亲母早逝,继母刻薄,他家中容不下他,阿柔在书坊买画册时曾与他有些交集,他主动来找我说愿意做咱们家的女婿。”
“这,商人之子……”,林夫人有些迟疑。
“生母还早逝,不是对我们家有所图吧?”
“就是商户才肯入赘,寻常官宦子弟哪有肯入赘的呢?他不愿再与亲父来往,对我们家也省事些,再说我们家家产不丰,我又多年不升,只是凭着良国公府的荫蔽度日,有什么好图。我看那后生勤恳好学,人品端正,考较他几个问题,都对答如流。”
“你还能看出别人的学问?年轻时候在你姜家族学里便是末尾,《孟子》中的许行一篇你三天都没背完,日日都吃先生板子的人物,到了中年竟会考较人学问了。”
“我不会学,但总也知道人家说得好不好嘛。”姜晏嘿嘿一笑,露出几分傻气来。
“不过招赘的事情,还是要看令柔的意思,相处得好就先定了亲,成亲则不急,日久见人心。”
“那怎么急着定亲呢?十四也太早了。”姜晏有些急了,连忙问道。
“怕再晚惹出祸患来,这一年来不止你的同僚夫人,也有不少凉州豪强上门来打听我们女儿。”
“他们愿意让儿子入赘?”
“当然不愿意!只是上门来千方百计地劝我打消主意,说什么把女儿留手里是害了她,嫁出去才有好归宿。”姜晏听罢揉了揉眉头,决定尽快给女儿定亲。
两日后,正是官府休息的日子,大梁朝一旬日一休,也就是做九休一,在这天姜府专程邀请顾宁安上门。
林夫人隐秘地打量着这个着青衫、戴木簪的年轻人,倒是生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只是稚气未脱的脸上偶尔流露出一丝局促和不安来,眼神却清正,没有观察屋内的字画摆设,只是问好后静静地等待被问话,她心下也有些满意,瞧着确实不像是别有所图。
姜府为了招待贵客,特意从城中有名的飘香楼定了一桌席面,这一桌都要四两银子,足够买两匹代步的母马。若姜晏不是国公的儿子,凭他那点微薄的收入,根本撑不起这样的开销。
姜令柔并未上桌,只是在自己的书房一边玩闹,一边等待母亲的召唤。
“小姐,您一点儿都不好奇那人长什么样子吗?”她的贴身丫鬟紫云穿着大红石榴裙,妆容艳丽、身姿婀娜地站在花鸟纹琉璃瓶旁看着自家小姐。
“一会儿就能直接见他,不用这时候去偷看。”
啊?这么快就能直接见面吗?紫云心中疑惑,却又怕扰了小姐作画的兴致,不敢再出声,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姿势。
姜令柔落下最后一笔,欣赏着自己画的美人图,嗯,云鬓花颜石榴裳,好美的紫云,好有灵气的画师!她一边欣赏自己的大作,一边回应紫云的疑问,“咱家这是相赘婿,又不是请姑爷,左右成婚后还住在家里,不成就一别两宽再找别家,不必像寻常人家嫁女儿般顾忌。”
果然,不一会儿,林夫人就派人来请姜令柔到前厅去,紫云却发急,自己被小姐打扮成这样,显然是不能在人前陪小姐相看的。
姜令柔看出了她的顾虑,让她宽心,“今日叫青云陪我,你这妆容我画来不易,配你也好看,这才正午就卸掉我可舍不得。你且在房里等我,把我的画稿整理出来,我去一会儿便回。”
紫云松下一口气,送走小姐后,快步回身整理书房。
“令柔,带顾公子去花园里逛逛,我和你娘有事情商量。”
正如姜令柔所料,父母对她与顾宁安接触管得并不严,决定招赘后姜家就没有了相看女婿的紧张感,不用担心姜令柔是否回言行举止不当,令人看轻;
取而代之的是审视,是评判他人是否能融入自己家。
姜令柔见到顾宁安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他确实长相不错,只是不知才情志趣如何。
时至五月,辛夷花开得正好,花瓣洁白素雅,她一时有些迷醉,手痒又想画美人图了。雪云生得清丽,最适合这景色,但又怕紫云吃醋,毕竟紫云还是她最常画的对象,惹急了不行……
她就这样想着,一时竟忘了身边还有个青年,只听他轻声问到道,
“姜小姐很喜爱鲜艳的色彩?”
姜令柔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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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安莞尔,“曾在家中书坊见过小姐几次,彩色人物图价格不菲,小姐每次都出手大方,且今日见小姐在花海中流连,更印证我心中猜想了。”
这人可真是,有点意思。
她明明只是对美人图情有独钟,从不拘于色彩,只要是她瞧得中的画法,无论是否是名家,也无论是彩色还是素色,都会不看价钱地解囊拿下。
然而未出阁的少女喜爱美人图总是易遭人诟病的,这人换种方式说,仿佛她只是被颜色吸引的孩童心性,倒是体贴,既能引起话题,又不至于冒犯到她。
她终于对眼前人起了点兴趣,直直看向他的眼睛,顾宁安被姝色一惊,却强忍着没有移开视线,他知道,一场人生的考验即将开始。
“顾公子,听闻你家书坊收藏了一幅文徵明的《寒泉图》,是镇店之宝,是真的吗?”姜令柔转过身来,正面面对顾宁安。
“不错,是在下祖父与贞献公弟子的后代有私交,重金买下。”
“贞献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一位大家,他不仅画艺高超,更是人格高洁,能独善其身,严于律己,一生不求利禄。”
“你应当知道,我喜爱的并非是鲜艳的颜色,而是美人图。
我也并非是只爱美人,我也爱山水、爱鱼虫花鸟,只是我年纪小,见识少,不敢以山川入画,只能画些身边的人和景物。”
姜令柔眸光坚定,她自小就受母亲影响,对书画格外感兴趣,在由母亲启蒙后,练腕力、阅览画册,足足学了五年才动笔,第一幅画是园里的一只正在捕食的螳螂,栩栩如生,用色精准,被她母亲评价为“中上品”。
姜令柔继续说,“学画、作画是我最重要的事,旁的都要摆到后面,至少这一点我要先和你说明白。我未来必将游历天下,绝不居于庙堂,绝不溺于算计。若你一心求功名利禄,我们便不是一道人。”
顾宁安此时再无羞涩,有的只是温和与坚定,说道:“小姐有大志向,在下心中敬佩。我既无心于利禄,更无意在家中产业上与家人纠缠,只盼着幼弟长成,我便抛下家里,去广大天地间游览。
文衡山九次参加乡试均不中,短暂入仕后又辞官归隐,我愿直接舍掉这些俗世杂事,还能比贞献先生再多出三十年。”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送别顾宁安后,姜令柔脚步轻快地回到里屋,对上两双关切的眼睛,不着急说话,只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枣茶,甜滋滋的,仿佛一道润入她心里。
“顾宁安很好,我中意他。”
林夫人大喜,只觉了却一桩心事;姜晏却有些伤感,在女儿降世的第一天便预料到了此刻,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这股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就寝,林玉蝉看到丈夫闷闷不乐,不由得失笑,“咱们是招女婿,又不是嫁女儿,成婚后也是和他们小夫妻朝夕相见,你何苦这样。”
姜晏一听,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舒缓了心情入睡了。
几天之后,顾父上门来谈亲事,还带着些不自在,把亡妻留下的大儿子赘到别人家说出去不太好听,但是亲家是官家,家中又是独女,不赘也配不上人家。
更何况自己也没有多出来的家产分给大儿子了,这样也算是对新妻娇子有个交代。
两家动作很快,两个月内便走完了订亲的章程,令无数凉州大族子弟扼腕。这样一对小儿女,就成了未婚夫妻,三年后完婚。
3. 第3章 冶铁营
转眼到了庆和二十四年的春日,这一年,朝廷出了件大事,混迹在边境的异族奸细盗走了冶铁营的生铁配方,还火烧附近村庄,死伤六十户。
此事一出,陛下革新图治,重用雷霆手段,明面上加派军队驻守,暗地里命六皇子赵彧为钦差,彻查边疆庶务。
能在短时间内查出冶铁营位置并攻陷,必是有内外串联、里应外合。
赵彧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北疆的路上发现十几个贪官污吏,虽然这些人罪大恶极,但也未有与异族勾结的证据。
既然从官府中找不出问题,那就在民间下手,冶铁营位于廉州,离凉州只有百十里远。赵彧拿出钦差令牌,命令廉州知州立刻悬赏向民间高价悬赏外族人踪迹。
几个时辰就有十数条信息来汇报,在一众正常的探亲、经商之间,有一伙儿人人极为显眼。
有人看到他们各个精悍壮实,气度不凡,为首者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这伙儿人既不经商,也不览景,却一门心思往春喜楼跑,叫人觉得奇怪,却也没细想。
“这春喜楼是什么地方?”赵彧发问,“是酒楼还是茶馆?”
“是春楼,大概是那伙儿人急着做那事。”
有人答得戏谑,惹来一片哄堂大笑。廉州正处北疆,人员复杂,连皇帝都管不住,何论钦差呢,更何况赵彧生得面白无须,脸上又光洁,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能拿出钦差令牌来吓唬人,得不到这些官痞的尊重。
赵彧没理他们,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继续吩咐底下人。
“立刻查出春喜楼三月上旬有哪些客人,重点排查军中各级官吏及其属下,其他异族消息也继续收集。”
衙门里这几位就更诧异了,如果说排查春喜楼还有点道理,那么查找十日内去过春喜楼的官吏简直是不可能,春喜楼是城内最大的春楼,足有四层,占了半条街,一天少说也要接待数百位客人,春喜楼倒是也有客人名单,只是这又怎么查得过来呢。
有人提出疑问,不解他为什么要查询十日的信息,赵彧扫了底下几位一圈,深知这几位并不了解冶铁营,也绝没有胆子敢做出泄密的事情,方才开口道。
“冶铁营的位置半月一换,十三日出事,那伙儿人九日进廉州,泄密信息必在前十日交接。”
“那你怎么敢确定就是这伙人作案呢?”有人壮着胆子继续问。
“关卡处有严格的人数限制,尤其是对异族,十人以上的队伍会有详细的信息记录。关卡无异常,说明犯事者人数不多,这伙人共有八个,又各个精悍,实在可疑。”
还有一点赵彧没说,那就是深绿色的眼睛,这是北疆王族的象征,北疆皇帝精悍勇武的子侄……可不会来廉州逛青楼。
知州听罢认为有理,立刻要人去查封春喜楼,被赵彧阻止。
“若有证据,几日的功夫也必被湮没了,查封容易打草惊蛇,只需名单即可,尤其要格外关注上旬后五日的名单。”
又两日过去,民间也未提供其他有用的可疑信息,排查名单却在衙门各位大人的加班加点之下完成了。
赵彧以“防止泄密”为由,令当地军队围住衙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只给衙门里的人提供足量食水,更衣如厕也要在隔壁刚刚改造的小屋内。
两天下来,不眠不休,各位大人早已面容憔悴,疲累不已。赵彧也在其中排查名单,他虽然对名单不如其他大人熟悉,然而效率奇高,比对内容从未出错,甚至依旧神采奕奕。
“多谢各位大人,这是为朝廷做事,等本官回到中央,必定上书为各位请功。”
赵彧客气地对这几位大人抱拳,这一出恩威并施做下来,再无人敢对他不敬,生怕再被关住为朝廷效忠个几日几夜,于是都笑着应答他,再看不出之前的嘲讽戏谑,吩咐他们做事也无比配合。
……
赵彧在最重要的“廉州官署人员五日内进出记录中”找出十一人,又请各位大人一同联合在半个时辰内提审,却并未发现可疑,下属镇鸣问他是否要扩大时间范围,他深思了一会儿,道:“不对,我之前说要排查十日内信息,只是为了保底,实际上他们自从取得位置,又层层联络藏住信息,至少要三四天才行,最有可能藏信息的时间就是这五天内。”
北疆王室精悍的子弟不少,然而多是匹夫之勇,上阵杀敌尚可,能潜入敌方智取的不多。
大王子阿史那杰正主持北疆春猎,宗室子弟猎得的猎物数量都被公开向北疆民众,展示王朝英武。他记忆力一向惊人,数了十几位北疆宗室后,询问镇鸣。
“阿史那仓和阿史那凌是否未参加春猎?”
镇鸣也真不愧是他的身边人,对北疆诸事熟记于心,立刻道,“阿史那仓在外领兵,咱们的人汇报过他人在军营,不可能是他;
阿史那凌自年前就抱病,也未参加春猎,北疆皇帝经常询问他病情,三月初还为他挑选了一位贵女冲喜,只是婚礼现场也未现身,据说病得起不来身,我们的探子未见过他本人。”
“那看来春喜楼中就是阿史那凌了,这位小王子竟敢以贵身犯险地,北疆储位之争怕是犹不分明。”
赵彧揉了揉眉头,拿出随身携带的简略地图,默默推演阿史那凌的行进路线,从边界进入廉州,在廉州城内逛了两天青楼,而后当天夜晚奔袭三十里,直奔冶铁营,火烧冶铁营后便失去踪迹了……
冶铁营位置只有陛下和几位兵部要员知道,那几位要员已到人臣尊位之极,背叛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是后宫或内宅中有异国奸细。
朝廷中为此闹得人心惶惶,后宫几位三月上旬侍寝的妃嫔和那几位要员全家已被控制起来,逐一调查。中央要调查泄密,而他要调查的就是地方吏治,正一正边疆豪族敢与虎谋皮的猖獗风气。
“问题未必出现在廉州,百姓汇报的消息中没有阿史那凌十三日后的消息,或许是被附近几个州县窝藏了起来,把其他地方的名单也细究一下。”
还真有一个,凉州城大族郑氏的大管事郑路定期会到廉州来,或是以进货的名义往来北疆商户,或是到春喜楼待上几晚。
所到之处,无不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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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混杂,混淆视听。
这个人,赵彧手指点了点,七号来廉州,卖药材的北疆商户收购了几株北地特有的短须人参,八号在春喜楼待了一天,却在晚上打道回凉州了。
“火烧六十户,未必是朝廷以为的掩藏踪迹。”赵彧面无表情,心中怒火喷涌,“冶铁营离那村庄还有一定距离,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村庄中的驿站,他们是要劫马去凉州!”
“这帮异族畜生!竟为了几匹马烧死一村几百口人。”镇鸣也大为光火,不敢相信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举。
“这就是两族战争,害死了这几百口乃至成千上万的性命”。赵彧悲愤至极,“我赵彧此生,必大破异族,保我族百年安宁!”
赵彧迅速理好了情绪,连夜带人骑马奔赴凉州官府。
……
凉州城,姜府内,榆叶梅开得正盛,这次是青云着一袭黄色春衫站在玫红色的花林中。
姜令柔画技较一年前有些长进,她从前追求尽善尽美,恨不得将所见之物全都浓墨重彩地融入画中,而今却无师自通学会了取舍。
主画景,那么人就寥寥几笔;主画人,那么景便只需衬托,这样令她身边众侍女都松了口气,因为需要人一动不动站着的时间大大减少了,从先前要站一两个时辰,到如今最多也只需要半个时辰。
虽然用的时间少了,紫云她们却发现小姐将人画得更美更像了,只需几笔就能勾画出她们各自独有的神态和风韵来。
紫云将小姐的画作整理成册拿给夫人看时,却听夫人一句叹息,“柔儿真是长大了,技艺有所成。”
可小姐本人却没有从前那样在意夫人的评价了。
姜令柔刚结束这幅《榆叶梅美人图》,便听到顾宁安来信的消息,她不由得立刻起身去查看。是几本游记和一封信笺,上书“墨行居士亲启”
墨行居士是顾宁安给她起的戏称,调侃她有一次脸上带着墨迹却浑然不觉,缠着他出行。姜令柔却很喜欢这个称号,墨和行是她最喜欢的两样东西,从此她卖出的或是送人的每件画作上都以“墨行居士”为署名。
这一年,专画美人图的墨行居士在凉州名声大噪,世人都以为是个不得志的老举人,绝对想不到这背后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女郎。
姜令柔兴致勃勃地打开信封,这是顾宁安给她写的第六封信。顾父派他去南方选购书籍,至今去了已有两月,每封来信都会给她捎带些东西来,有时是游记画册,有时是糕点衣料,每样都令姜令柔感到新鲜惊喜。
信中写道,“鄙听闻居士画技大进,闻名凉州,心中不胜崇敬感慨,还请居士务必自画一幅,令在下稍解思念之情,稍慰崇拜之心。”
下面还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他在南方的见闻,并在最后写上“不日将归,居士勿怪。”
姜令柔被信中的顽皮逗得嗤嗤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从不拿丝帕捂脸,而是爽朗大声地露出几颗牙齿。她蹲下去翻阅几本游记,发现其中一本正是她上次回信提到的《入黔记》,边笑边轻声道,“知我者,顾宁安也。”
4. 第4章 春日宴
长大了一岁的姜令柔,容貌愈发令人惊心,走到街上都会被百姓围堵称奇。
年前父母还允许她带侍女出门逛街,现在则不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直接由店铺送上门或者派护卫去取。
姜令柔明白父母苦心,只是她天性爱游玩,家里的这点人和景都被她画了几遍,闷在家里难免快活不起来。
林玉蝉看着女儿这样消沉,心里也不好受,只得同意女儿去几日后凉州城几位闺秀组织的簪花会。听到自己被允许出门了,姜令柔不由得精神了些,连忙去叫紫云准备出门的衣服饰物。
簪花宴由几个大家族轮流主持,他们常年包下城西的畅芳园,每个季节都举办一次时令簪花宴,要求参加的每一位都不得簪金玉器物,只得簪应季鲜花。
春季簪迎春、栀子、紫玉兰;夏簪牡丹、芍药、半枝莲;秋簪桂花、百合、木芙蓉;冬簪黄兰、梅花、风信子。
畅芳园平日里对城中所有年龄适宜的未婚女郎开放,只有四季宴时,仅限于邀请豪族女儿和官宦千金。
这是偏僻的凉州城中最热闹的盛事了,有资格参加的小姐都是提前半个月就出高价去寻找形状漂亮、色泽芳香的奇花异草。
去年秋天是她第一次参加簪花宴,没有专门求购,只是从自己家花园里挑了一株看得顺眼的木芙蓉簪在脑后,又配了一袭淡粉色暗花刻丝罗裙。
她自觉打扮低调,毕竟是已有婚约、年纪又小,去了只是想着多看多记,积累绘画素材而已,没想到在场的各位姐姐妹妹多数都穿粉紫色衣裙,又簪粉花,没有人愿意坐她身边,因而被冷落了一整场。
宴罢结束时,作为主家的萧家妙音姐姐委婉地提醒她,“妹妹生得与众不同,下回还是选些少见的颜色更适宜一些。”
想到这里,姜令柔特意叮嘱紫云要挑选浅淡些的颜色,千万不要再穿得娇艳,不讨人喜欢。
于是紫云给她挑了一件蜜蕊色戏蝶百褶裙,在鬓边别了一支六瓣迎春花。
梳头的是手巧的青云,一半扎成了凌虚髻,另一半则自然地披在肩后,显出十分的少女灵动来。
她生了一头茂密的长发,黑鸦鸦的,身子却瘦弱伶仃,把头发全都梳上去就显得太过累赘,因此出门都是半披发居多。
给姜令柔打扮并不是难事,姜府对独女决不吝啬,每年国公府派人来送年货时也不忘带上她那份,和府中姑娘们的份例同等,绢罗金玉一样不少。
只是姜令柔自己不爱打扮,在家为了方便作画,都是只穿深色中衣,在脑后盘个圆髻了事。终于有了出门打扮的机会,侍女们也兴奋不已。
穿好衣服,戴上帷帽,姜令柔就兴冲冲地乘上马车到城西去。她用的马车是姜晏专门请了工匠为女儿妻女出行制造的,造型精致,还配备了零食箱子和书画箱子,但内里容积也有限,只再容得下最多两人而已。
因此,姜令柔只让青云跟随,而把紫云留在家中。紫云也明白,带着青云更合适,一是因为青云能帮着整理妆发,二也是因为她紫云从前常跟在小姐身边,被凉州城百姓熟识,她若跟去,小姐戴着帷帽也无用。
明白归明白,可紫云还是有些怨念,姜令柔无奈哄她:“好紫云,你在家好好替我保管书房,别叫哪来的猫儿把我的美人图叼走了。”
三月里猫儿忙着春情,哪会进书房叼画儿呢,紫云被小姐的俏皮话逗得笑出声来,送小姐上了马车,却又见她探出头来,学着戏文腔调唱到:“姐姐,你在家中等我,待我得胜归来,给你打一对金蝉子来。”
姜令柔口中的许诺可不是开玩笑,她对身边这些彩云们很是大方,每个都是一年四季各个颜色的衣裳不重样,金银饰品也是她们各自都攒了一箱子。
紫云听了这话,心中甜蜜,却也暗自感概,自家小姐这做派怎么越发像个风流少爷了……
姜府位于衙门附近,在凉州城中心位置,距畅芳园有十几里的距离,坐着马车慢悠悠过去要大概半个时辰。
姜令柔闭着眼睛算了一路自己上一本画册能赚多少钱,到底够不够给几个丫鬟都买点小玩意。
忽然马车停了,车夫和外面人说了两句,青云抬帘下车看看情况,没一会儿又回来对姜令柔说:“是郑氏惠宁小姐的车驾,想邀您去她车上一道去畅芳园。”
郑惠宁?惠宁姐姐?
这是她在去年九月秋季宴上结识的一位手帕交,是豪族郑氏三房的女儿,待她温柔亲切,还邀她去郑氏庄园玩过几次。只是从郑氏到畅芳园不应经过这里才对……
“柔儿,让你的马夫和随从先回去吧,我这车宽敞,不如和青云一起上我车上来,路上也好说说话。”
让马夫随从回去?姜令柔一瞬间有些警惕,这是万万不可的,出门前她娘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和谁单独相处,更要让随从护送来回的路。
“多谢姐姐美意了,”姜令柔微撩起马车车帘,透过帷帽隐约地看到郑惠宁袅袅婷婷地站在她马车旁边。
“家母吩咐过出行必由护卫跟随,实在不便与姐姐同行。”
郑惠宁笑容微敛了些,“我和妹妹之间可没有年前那么亲密了。”她有些失落,姜令柔也觉得不自在。
这时她身边的护卫姜旭替她解围道:“春季宴到二更天才歇,夫人却要求我家小姐日暮前回家,到时若您送小姐回家,怕坏了难得的雅兴。”
姜令柔暗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爹的亲卫,良国公府的家生子!这反应速度简直令她望尘莫及。实际上,她娘根本没要求过她几时回家,他这么说,不过是搪塞。
郑惠宁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向她拜别之后先行往城西去。郑氏用的马车是大车,里面可供人起居坐卧,用品俱全,由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上挂郑氏族徽,行人见了莫不避让,速度要比她的小马车快上许多。
放下车帘,姜令柔又舒适地靠在背后的软垫上,拿出顾宁安送她的入黔记,颇有兴致地给青云念,念到“青山绿水如画,白云苍狗多情”一句时,青云给她递来了一碟子鲜花饼。
“今早醒来您就没吃过什么,现已快到正午了,小姐多少吃点垫垫肚子。”
“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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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还要在席上展示下娇憨可爱。”
姜令柔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打算走邻家妹妹的路数,不仅装扮上穿了一身浅黄,席面上也打算做出能吃爱吃的样子。只是她生得弱质,吃得不多,所以特意先前没吃东西,幸好她倒也饿得不快。
马车慢悠悠地在城中驾着,却也没多久就到了畅芳园。青云将她扶下马车,一同抬眼观察着这与秋季时迥异的美景。
畅芳园原是前朝镇北王府的花园,大梁朝以武功治国,版图比前朝辽阔许多,是以当今边境并不在凉州,这镇北王府便空下来了,归官府所有,常年对外出租,凉州城内的宴饮也常在原镇北王府内举办。
姜令柔带着青云,转进几座假山,山背面盖满了青苔和虎耳草,远远望去,仿佛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碧毡,旁边有一带低矮的朱红栏杆,走近了,便听到贵女们清脆的交谈声和叮咚的泉水声相混杂。
沿着山石路走进右边的小巷,尽头处便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树丛交加,亭台成林,四面都有一扇朱红色金漆门,金漆图案精细地描绘出凉州城的风土人情,显出隐藏在芳花鲜草中的一点人间富贵来。
姑娘们不少都已落座了,此次聚会不论身份、辈分,大家随意落座,因此聊得也格外欢畅。
打眼一看,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妙龄少女,全都精心打扮,簪各色鲜花,配同色春裳,神态各异地娇笑着,比另一边的花海还要茂盛鲜妍。
姜令柔看到这样的美景,不由得有些迷醉,简直想坐下来把每一位姐姐妹妹的神态容貌和穿衣打扮都记录到素材册子里。
她平日里要么是画园中景物,要么是姜府中人,然而父亲白日上衙门,十日才有一休。母亲也忙着修补她自己的古籍古董,倒是愿意被她画,可姜令柔也不忍打扰母亲。
顾宁安虽是她未婚夫,可相处时间也不足供她画几次。所以她画得最多的就是身边的丫鬟,画得篇幅最长的人物图也就是四位彩云在院里踢毽子而已,从未画过这样场面盛大的美景。
郑惠宁一眼看到了她,忙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姜令柔也不拘着,挑了她右边的座位,边听姑娘们聊天,边找些点心吃。
“那边穿蜜蕊色衣裳,鬓边别迎春花的姑娘是谁,好生出挑。”
一位身着亮黄色衣裙的姑娘出声,问向今日的主家裴家姑娘。
裴姑娘小心回答,“是京中良国公的孙女,凉州姜司马家中独女。”她想了想,又问道:“是她身上颜色不妥,冲撞了郡主吗?”
“并无,四季宴中百无禁忌,不论身份,更何况这两种颜色也并不相同,只是相似罢了。”郡主没有什么表情,依旧端正坐着,“请她来坐一会儿吧。”
正吃得欢的姜令柔,感到袖子被轻轻拉动,往后一看,是一个圆脸侍女,身上带着裴家的家徽,低声说,“我家小姐请您过去坐一会儿,是贵人有请。”
姜令柔有些惊讶,不知是什么贵人要见她,不过宴席上这样多人,应当也不会出事。于是和身边的郑惠宁说了一声,便随侍女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5. 第5章 捉黄雀
姜令柔被裴家侍女引领到了一处不显眼的位置,此处有芳花矮树遮挡着,外人瞧不见。但若想往外看,却能总览整个花园。
她向坐在右边的裴家姐姐看去,她身边端坐一位身着亮黄色的女子,那衣裳剪裁简单,染色却极为纯正,细看布料中隐隐透着珠光,极为不凡,想必这就是那位贵人了。
贵人在额前装饰了一串她从未见过的橙黄色花朵,形似宫灯,各个都只有拇指大小。
“姜妹妹,这位是镇北王府的康寿郡主,快来见过”,这道声音中止了姜令柔隐晦的打量。她快步走到郡主跟前,欲要向郡主行礼问安。
只是刚做出个姿势来,就被郡主摆手制止了,“宴中不必拘束,无需多行俗礼。”
这声音极为清冷动听,如玉石相击,将她惊得心中一颤,不过面上依旧是恭敬有礼。
“你相貌不凡,眉眼更是生得妙极,鬓边的迎春花清新怡人,很是称你。”自参宴以来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郡主,此时竟展露出淡淡的笑容。
姜令柔思考少顷,估摸着谈话的界限,对郡主要恭敬,可又不能拘束,更不能有失身份……
“多谢郡主夸赞,我今日特地簪了迎春花来,是要迎来畅芳园中的各位花仙,能迎来您真是意外之喜。”
姜令柔没有过分谦虚,郡主真诚地夸赞她,她再谦逊就略显虚伪了,于是接下了赞赏,又转而赞美郡主和宴上的其他姐妹,尽量显出些少女的单纯活泼来。
郡主又一笑,竟拉住了她的手,说道:“午后困倦,我在凉州又无玩伴,妹妹随我到处走走可好。”
初识就牵手,即使是姑娘们之间,也多少有些冒昧,更何况她们只是刚说过两句场面话而已。但姜令柔并未说什么,只是顺从着郡主走向小巷子。
毕竟,无论是什么关系,发展的进度总是由地位更尊者主宰。
……
春光日暖,郡主起身后瞧着倒是比刚才更困倦,一双偏圆的丹凤眼微眯着,仰起脖颈让日光照进颈窝,少了方才高不可攀的气度,此时倒像是某种慵懒金贵的动物。
姜令柔不禁莞尔,不被郡主盯着看时,就不再有那种提着心答话的忐忑感了,她也终于有机会观察到郡主身上更多的细节。
与那清冷的声音不同,郡主的长相显出十分的稚嫩来,本来姜令柔想象着郡主大概十七八岁,但看脸庞却怎么都像是她的同龄人,只是身量颇高,那身气势又十分唬人,若旁人不敢细看她,决计猜不对她的真实年龄。
“我在人群中注意到你,一是因为你的容貌,二是因为旁人要么看花,要么交谈,你却一边不停嘴一边看美人。”
郡主转过身来,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直直地看向她,“生成这样,却既贪色又贪嘴,你可真够有趣。”
又被郡主盯住,那股紧张感重新袭来,姜令柔尽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只是狡黠地说:“我不贪嘴,可就没法再贪色了。”
郡主先是顿了一下,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倒机灵,人皆有妒心,你扮作个孩子,确实更容易打入她们中间。”
“可你打消她们的妒心要做什么?我看你并不孤僻,身边也有密友。”
“作画!”姜令柔的眼睛迅速亮起,面对贵人的紧张感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说起自己爱好时的兴奋。
“我很少出府,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春日宴是我最期待的盛会,可以和众多平常不曾接触过的姑娘们详谈,观察她们的性情,询问她们的喜好,就有了更多可以画入的素材。真是求之不得,只可惜一年只有四场,冬日我家中又不许我参加,于是就只剩下三场。”
郡主不由失笑,“你倒是没白长这张面孔,人也灵气十足。”
这条小巷被裴家封住,前后皆有守卫,不会有其他贵女误闯这里,姜令柔与郡主在小巷中边看花边闲聊,聊了足有半个时辰。
被郡主身边的侍女送回原本的位置时,姜令柔还很是兴奋,她往来的同龄人中,还没有郡主这种类型,既博学广识,又耐心体贴。不仅能很快理解她话中的意思,还能在她词穷时帮她补充;不仅对诗词书画了解极深,说起各地民俗风貌,也是信手拈来,显然是曾游历过不少地方,但又不刻意炫耀,只是在她不解时娓娓道来。
没出过凉州的姜令柔完全被见多识广的郡主迷住,等头脑冷静下来却发现,郡主从她口中得知了她的一切情况,已经开口叫她“柔儿”了,可她却只知道郡主是郡主,别的一概不知。她们之间的对话,一直都是她在说,郡主在听;她像是竹筒倒豆子般说个不停,郡主却从未自己提起过话题,一直是顺着她说。
她不由得有些失落,郡主是否会觉得一味包容她有些无趣呢。
……
只回忆了一小会儿与郡主的谈话,姜令柔又收拾好小情绪,很积极地参与到各位姑娘的谈话与游戏中,她今天的打扮实在讨喜,又未上妆,很容易让几位闺秀想起家中年幼的小妹妹,只在那里乖巧坐着都很引人来逗,更何况是她主动来加入谈话呢。
于是,从城东的胭脂铺,说到城西的金玉楼;这个姜令柔很擅长,为了哄丫鬟,这几家早被她逛了个遍;
随后又轮流逗弄着有婚约的姑娘们,姜令柔也不得赦免,只是被调侃地脸蛋红扑扑,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边气氛正和睦,坐在一旁的郑惠宁神色却有些古怪。郑三小姐一向是交际的好手,鲜少有这样不太说话的时候。
姜令柔看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自己忙着与众位姐妹交谈,冷落了她的缘故。于是特意坐回她身边,亲手给她倒了杯桃子酒,问道:
“姐姐在想什么,怎么谁都不理?”
郑惠宁只是笑笑,并未接话。没过一会儿,神色恢复如常,又主动来找她,
“柔儿,陪姐姐去前院看看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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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宁姐姐怎么突然想去前院?”姜令柔有些不情愿,她答应过母亲,一定要待在人多的地方,绝不能单独随人去隐蔽处。
“只是好奇罢了,听我家里说镇北王府前院有家不对外开放的典当铺,我想着挑件罕见的献给祖母,且那里还有些珍藏不见人的大家画作,正适合我们同去。”
听到有没见过的画作,姜令柔有些意动,但还是坚持要遵从对母亲的诺言。
郑惠宁见状,只说:“我们带丫鬟同去,去的路上还能望到我们的护卫们,不会有危险的。”
说罢,还有些可怜地垂下眼角期待地看着她,姜令柔想到今天已拒绝过一次,便不忍心叫她更伤心,只得招来青云与她同去。
正向那边走着,郑惠宁忽然说要到自家马车上取些稀罕物来,到典当铺以物易物。
姜家马车来得晚,停在外院街道上,郑氏马车却就停在内院,离花园处更近,一些坐得高些的贵女甚至可以直接望到,姜令柔当然陪她一同去取。
走近了郑氏的大马车,姜令柔却看到了旁边就有一辆和她家马车极为相似的,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感到一阵晕眩,再下一刻便没有知觉了。
身后的侍女青云也同样如此,郑惠宁轻扶着她和青云,将她们送上了这辆马车。
她当然扶不动昏睡的女孩,只是马车里面自有人拉着,从外面看就像是她们自己上了马车,郑惠宁只是帮忙搀扶的样子。
装着姜令柔的马车驶走后,郑惠宁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了宴席中,向一桌贵女们解释:“柔儿妹妹忽然心悸,我刚送了她归家,只是走得急,没法和诸位告别,只是托我转达。”
这时候心疾可是要人命的,走得急自然也没人怀疑,只是不少人关心着,怕她出事,郑惠宁又说是老毛病,不碍事,只是回家静养几天便能恢复,众女才放下心来。
……
那马车只是从外表上看相似,其实内里布局相差甚远,没有零食箱子和书画箱子,也没有软垫,于是可以轻松地塞进三个人。
到一处荒凉少人的小巷子里,一身着黑衣的女随从抱起青云,在视角盲区处下车,于是只剩下姜令柔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巴,平躺在马车中,继续向姜府处慢慢驶去。
到了姜府附近,却也没停,只是又在城中各个方向晃了几圈,才换了辆不起眼的四匹马车向城东处驶去。
到了目的地,姜令柔还没醒,有人带着她穿过好几道朱红大门,避开成群的奴仆,快步走到宅院最深处,这人应当有些内家功夫,将一段五六里的路程缩到半炷香走完。
她被小心安置在一处没有窗户、门也极小的密室中,这样的密室通常是大家族用来存放来历不明的珍宝的,这一间却被放置了一张柔软的大床。
见这位娇客还没醒,来者便松开了捆绑娇嫩手腕的绳子,在红肿处涂了些伤药、在旁备了些饮水便离去了。
6. 第6章 遇险境
姜令柔幽幽转醒,看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墙角边有点昏暗的烛光,她有些懵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现在是几时了。
过了少顷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暗算了,是郑惠宁!
秋季宴时,郑惠宁与她一见如故,宴上并没有多少人理会她,热情友好的郑惠宁就显得尤为珍贵,没多久她们就成了关系密切的手帕交。
郑惠宁曾多次邀她到郑氏游玩,郑氏庄园占地极广,富丽堂皇,且不时请戏班子唱戏或歌舞表演,极为热闹;
且郑氏姐妹们也和睦亲切,常聚在一起聊天吟诗,姜令柔家中并无姐妹,尤为喜爱郑氏姐妹们,经常来郑氏庄园玩耍。
只是有一回,郑惠宁给她拿了一株稀罕的飞鸟美人菊来,她正沉心观察着,却忽然出现一个穿蓝绸长袍的青年男子,那男子鬓若刀裁,丰神俊朗,腰间挂了一块稀世的月白美玉,只是一双眸子竟死死地盯住她。
姜令柔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回郑惠宁身边,详细地和她描述了那男子的衣着外貌。
郑惠宁若有所思地听着,凝神上下看了她一番,才说道:“想来是我长房大兄。”
姜令柔这才知道那蓝衣人身份颇高,是郑氏的长房长孙,极受看重,且他本人也出众,能文善武,是郑氏这一代年轻子弟中最出色的一位,已经接管了族中一部分事物,今天偶遇,怕是因为他急着到内库取物,没来得及通传让女眷避让。
姜令柔想起刚才那人,样貌虽清俊,眼神却吓人。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收拾东西赶紧告退了。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了了,却不想郑氏来人要向她提亲,说亲的对象正是那天的青年。
那天姜晏不在,是林夫人招待了郑氏。郑氏不好得罪,于是她母亲只是客气地推脱,说小女已经订婚,且小女是家中独女,要招赘来支撑门户,不敢攀附贵家。
可郑氏来客却极为霸道,胡搅蛮缠了半天,却见林夫人也不松口。况这姜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还有京中的良国公撑腰,也不好强迫太过,只是强留下那几箱子礼品,又对林夫人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来日方长”。
那天用晚膳时,林夫人对父女俩说了这件事,姜晏倒不在意,只说郑氏不可能强抢,姜令柔倒是极为惊惧。
“你今后绝不可以再去任何人家中逗留,你也长大了,该知道轻重了。”
林玉蝉神情有些忧虑,柔声却严肃地对女儿说。
姜令柔当然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从此郑惠宁再邀,无论帖子上的言辞如何恳切,她都没有再受邀,只是以“天冷,体弱不耐寒”为由推拒了。
那么,今天绑她来这里的就是那个郑氏青年?
姜令柔心中悚然,强令自己镇静下来,观察着自身处境。她走到烛光旁,发现旁边有一个雕刻精巧的小壶,打开壶盖,闻着像是自己平日常喝的蜜水。她沉默了瞬,没敢饮用,只是放回原地。
这间屋子不算大,然而摆设只有那张她刚趟过的檀木架子床,因而显得略有些空旷。这屋子绝不是新建的,那张架子床也是古物,可房间内却没有灰尘,墙角这样易落灰的地方也同样,显然这屋子刚被打扫过。
举起烛台,姜令柔将整个屋子摸索了一圈,没发现有窗户,甚至连门都没摸到,她立刻猜到了自己身在何处,郑氏藏宝室!
郑氏的藏宝室闻名凉州,作为从前朝起就在凉州称霸的大氏族,郑氏不仅有财有人,更掌握私设武装民军,在大梁发迹时提供过不小帮助,也借着追随大梁的机会四处劫掠,收集了不少前朝遗珍。
据说郑氏至少有百八十个密室,无数江洋大盗号称要潜来盗走不义之财,却最终都命丧郑氏水牢。
姜令柔有些绝望,不再尝试逃出,只待人来,再与之交涉。
此时,被姜令柔记挂着的郑大公子却在另一边的的正苑里作陪客,是郑家在宴请镇北王府世子。
世子携康寿郡主从廉州来,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小辈能招待的,上座的是郑氏族长,正笑容殷勤地向世子倒酒。
“镇北王镇守边疆十余载,外族肖小不敢秋毫进犯,真乃绝世英雄也,英雄又生了一双好儿女,世子历练有成,郡主也是气度不凡。”
那世子生得金质玉貌,却不像王侯子弟,倒像是个少年将军,一身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眉眼深刻而又锐利,两手手心处有几道陈年旧疤。
世子闻言笑道:“家父镇守边疆,是为朝廷尽人臣之忠,晚辈与家妹更称不得如此美誉。倒是郑氏,对家中子弟训导有方,以诗书传家,家中兄弟友爱,姊妹和睦,家父在府中常钦佩感叹不已。”
双方都是说场面话的高手,一来一往,推杯换盏之间交谈得也算尽兴,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只是郑大公子郑植此时却心急如焚。
姜令柔原定在日暮前回家,姜家护卫发现小姐迟迟未归,必定要去宴席中寻找,那么姜令柔已到家的假象必被发现,郑家很容易被找上门来,届时姜家向他要人……
找上门来倒也不怕,只是他的目的还没达成,自然不甘心。这次不能一举成功,下次再设计她几乎难如登天。今日不成,难道要将那冰雕玉琢的一个,让给顾宁安那寻常商户子?
所幸,上天还是站在他郑植这边的。
不久后,世子提出先暂且散场,“康寿体弱,舟车劳顿之下疲惫不已,今日先告退了。”却丝毫不提自己妹妹今日还有兴致去参加春日宴。
不过郑家人也不会拆穿,宴席不成当然也不能强留,于是各自散去了。
郑家在庄园中央给一众贵客划出来一片住处,世子、郡主携身后护卫们前往,其中一银甲护卫格外突出,这护卫虽身量高,却并不壮硕,肤色也白皙不似廉州人,站到世子旁边,更不像是能护卫世子的模样,大概是幕僚一类。
这银甲护卫正是赵彧,他于三日前奔赴凉州,查探阿史那凌一伙人的踪迹,确认是郑氏参与在其中。
然而郑氏势力在凉州城中只手遮天,无论从明还是从暗,他都无法下手。若是公开身份,郑氏必定对他有十足的警惕心,查不到什么;可若是不公开身份,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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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不明,根本无法通过正规途径进入郑氏庄园,仅凭他及身边几个护卫,也绝无可能溜进郑氏。
实在陷入两难之中,赵彧却想到一妙计,立即传信给相熟的镇北王世子,叫他前来凉州相助,没向他透漏具体要做什么,只是令他带自己进郑氏。
世子也没那么好命令,但赵彧的来信中夹带了天子信物,叫他不得不从。
于是世子拉上妹妹,称是郡主想参加“春日簪花宴”,于是携人护卫妹妹到凉州,顺便拜访此地霸主郑氏。
实际上康寿郡主对这类姑娘家的宴饮并不感兴趣,只是皇命难违,不得不来。到了宴席上没坐一会儿便大感无聊,招来漂亮小姑娘同玩了少顷,把小姑娘送回去后便打道回府了,而后又跟着六皇子和哥哥一同进入郑氏庄园,比姜令柔到郑氏还要更早些。
……
此时已近日暮,姜家护卫见小姐迟迟不来,匆忙请见宴席主家裴氏,裴小姐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大惊,“姜妹妹不是已经回去了?怎会又有一姜氏马车?”
于是立刻请来郑小姐,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惠宁倒是不慌不忙,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妹妹是由我亲手扶上马车的,怎会出错?”
姜总管大怒,“今日来时,我家马车路遇郑小姐,您应当知道我们一众长什么样子,难道郑小姐能将我们小姐送到生面孔驾的马车上吗?”
郑惠宁依旧镇定,“柔儿上车时虽有心悸,可意识还是清醒的,更何况身旁还有青云;我虽然不认识那些马夫侍卫,但见妹妹和青云都未感惊讶,想来是认识的。”
旁听的贵女们觉得有理,毕竟坐在高处的贵女不少,是亲眼看着姜令柔及其侍女上车的,赖不到郑惠宁头上。
郑惠宁接着说,“看来是你们府中的另一驾车接走了柔儿,只是走的急忘记通知诸位而已,各位还是尽快回吧。”
姜总管当然不信这郑氏女的荒唐言,只是现下拿不出证据,和郑氏女相争更讨不到好处,只好立刻回程,禀告老爷夫人。
“什么?令柔被郑氏劫走了?”
刚从官府回来的姜晏听到总管的汇报,险些没晕死过去。林夫人倒是很镇静,要姜晏立刻写信给京中良国公府求助,同时组织人手,上郑氏要人。
其实总管只是汇报了今天发生的事,但三人都记得郑氏来提亲不成撂下的话,一致认定是郑氏作案。
“若传到家中,那令柔的清白……”姜晏有些犹豫,在林玉蝉压迫感极强的视线下逐渐不再出声。
“先把女儿保住才最重要,”林夫人冷静道,“再说咱们家是招赘,顾宁安不行再换一个就是,要名声做什么。”
姜晏一听说女儿性命也可能不保,吓得立刻扯出纸笔来写,“令柔遭郑氏劫”六个字,交给管事命令其立刻寄往京城。
“不会,那郑氏子最多是觊觎咱家女儿,绝不会杀她”,姜晏说出这句话,却自己都不敢肯定。
“我们立即出发,”林玉蝉下了决断,“不能把令柔的安危寄托到那竖子手上。”
7. 第7章 孽缘起
此时郑植兴致颇高的走回自己居住的院子,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黑影跟随。
进入院子最里处,是一个寻常的书房,书桌后面有一尊与座椅等宽的青绿色太行山靠山石。他轻拍三下山脊某处,一道密门出现。
走进这道隐秘的小门,他上了几个台阶,又遇到另一道小门,门后便是关着姜令柔的小房间。
那房间没有窗,仅有的一个密门还紧闭着,郑氏的密室并不是用来藏活物的。
为了不把那雀儿闷死,他令人提前半月开始动工,将密室上层开几个不起眼小洞与外界连接,再用黑布蒙住。
……
此时赵彧也发现了这密室的隐秘,更加确定这里面保护的正是阿史那凌。
宴饮期间,他调用了几个暗卫,趁着郑家主要人物接待世子一行的功夫,探查整个郑家,却毫无所获。于是猜测郑家必定将阿史那凌藏在密室,宴饮时他观察到郑大公子神色有异,隐隐有些焦急,果断决定从他入手调查。
赵彧并未跟随着郑植进去,他猜到了这密室若要藏人一定会开通风口,那密室四周皆包围在这双层书房中,唯有上方有可能开通风口。
于是他爬到旁边一棵高树上,荡着树枝轻巧地落到了密室上方,在黑暗中摸索着,果然在一边角处摸到有小洞,他小心地割开遮盖的黑布,里面竟然是灯火通明。
郑植举着个圆灯进入密室,在架子床上并没看到那道身影,于是视线在角落中逡巡,看到小姑娘抱着双膝、缩在墙角,微眯着眼休憩。
姜令柔听到些响动,立刻睁开一双大眼观察着来人,果然是他,那个郑氏子!
却见那人不紧不慢地拿出火折子,将墙壁四角的烛台点亮,姜令柔在黑暗中度过了几个时辰,看到亮光一时眼睛被刺出泪来。
强睁开眼,发现郑植正立在她面前观察着,从她纷乱的发辫、苍白的脸,到她褶皱的裙角,像是个正在清点自己战利品的盗匪。
“鄙钦慕小姐,愿以正室之位相赠,可小姐不领情,鄙只好出此下策。”郑植一边说着,一边竟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外裳。
寻常女儿家见了此情此景,怕不是要立刻以死明志。可姜令柔却松了半口气,这郑植这样说,大概是不想要她命的。
她最怕的就是丢了性命或是被永远囚禁于密室里,可听郑植这意思,也就是要拿了她清白,逼她嫁他而已,那就是可以斡旋的。
“郑公子,此地想必是郑氏密室了,我父母此时必定明白是郑氏将我掳走,不日后我祖父良国公也将知道此事。”
姜令柔看着郑植阴晴不定的脸色,斟酌着说:“祖父为了家中名声,定会做主令你我成婚,公子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话不过是哄我,你家父亲未必听良国公的话,你家赘婿也绝不敢质疑你清白。”
郑植冷笑,“还请小姐在郑氏多住上几日,等良国公府中亲至,再送小姐归家。”
姜令柔一时默然,疯子不可怕,有计谋的疯子才令人胆寒。这郑氏子伙同郑惠宁给她设下重重密网,提前准备好这密室,又伪造了和她家同样制式的马车,特意选在春日宴这一天动手。
郑惠宁邀她上马车时应当本来就没指望着她能上车,只是借机引出她的愧疚心,让她接下来陪伴郑惠宁而已。
还不止如此,他料到了她父母必定会写信给祖父,故意把事情闹大,想借着良国公府的势来强压她,贼子可恨!
即使郑植已胜券在握,姜令柔也不愿束手就擒,她相信父母已经在赶来交涉的路上,尽量拖延时间,或许会有转机。
“我还不知公子姓名,也不知公子是因何瞧上了我,是因色起意?”
郑植当然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却也不介意,他们之间确实沟通甚少,这还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见色起意,何尝不能一往情深?我单名植,是因五行缺木而得家主赐名,家中父母俱在,皆慈祥和善,待人宽睦。那日见小姐容色更胜飞鸟美人,不由一时惊愕,唐突了小姐。”
姜令柔有些想笑,郑植?正直?这人哪里正直了,瞧着是风度翩翩佳公子,却尽行些虎狼做派。
只是她面上不显,继续同他周旋着,“我知道自己已逃不出郑氏,今生正缘既已定于你,又怎么能急着在这样的地方私定终生呢。”
郑植却不为所动,只要继续行事,却忽然听外间有钟鸣声。这钟鸣能传进密室里,一定是大力振动巨钟所致。
他知道,这是族中来人在他院子里敲钟,应当是姜氏来要人了,只得立即整理衣装出去答话。
姜令柔缓了缓神,知道自己能得一时之安,紧盯着郑植出去的方式,暗暗记下。
那些动作倒也不难记,只是她手中并没有郑植那钥匙。
……
郑植走后不久,姜令柔却听到有一声轻响,抬眼看到是一黑衣男子,全身都被黑袍裹住,只留一双深邃的丹凤眼,她不知此人是谁,只警惕地看向他。
此人正是赵彧,他刚找到小孔,听到里面传来的只是一清脆女声,便知他想岔了,里面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阿史那凌。
但听着知是恶少强占良家,便不能见而不救,于是趁着郑植离开,立刻破瓦而入。
“跟我走,我送你到郡主那里,让她送你离开。”
姜令柔惊喜,“郡主?可是康寿郡主?”见到黑衣人点头,她决定和他一同逃出。此人装扮严密,似友非敌,至少能确认,不是郑氏一方的人。
……
黑衣人带着她在夜色中疾奔,他反应极快,又熟知路线,避开了所有的巡逻护卫,很快就带她到了一处院子。
赵彧也对这黄衣少女有些惊讶,此女看着纤弱,又被囚禁良久,却能跟上他的脚步。
姜令柔走进里间,见到真是郡主,不由得有些湿了眼眶,还未来得及和郡主说话,又立即回转,向黑衣人低声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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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出密室需要先按下东侧烛台上的机关,让门现出来,再向右挪动门上转轮,才能用钥匙开锁。进密室的方法我不知,且郑植手中有十几只钥匙。”
赵彧听了不由精神大振,他倒知道进密室的方法,只是不知如何出,这少女看着弱不禁风,倒是帮了他大忙,且此女心思缜密,一路上都未透露,只是见到郡主确认他身份才说出来。
赵彧点点头,立刻召集人手,去各处搜寻密室,他带这一队人,都是精通各项技艺,开锁自然不在话下,钥匙便不必寻了。
姜令柔也回身去找郡主,见康寿郡主一脸懵然,又想起生死未卜的青云,不由得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郡主忙叫热水,给她擦脸洗手,姜令柔哭过两声便止住,向郡主说起今日的经过来。
郡主听了真是火气陡起,她起身来大骂,“这郑氏真是罔称礼仪之家,竟做起了强抢良家的勾当。”
不过现在也不是骂人的时候,郡主强压下火气,拉了姜令柔商讨对策。
……
“阿植,姜大人称你和惠宁合谋将其女掳走,你有什么要说。”郑氏族长把郑植叫道正厅来,与姜府对峙。
郑植依旧是冷静自持的样子,“想是二位误会了,上次提亲不成,晚辈便歇了心思,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令千金呢。”
姜晏气急,“那郑惠宁说是我家姑娘犯心疾,可令柔一向身体康健,又向往春日宴良久,怎么可能犯心疾提前归家,又哪来的一模一样的马车,分明是你们暗中作诡。”
郑植却不再说话,而是由他父亲顶回,“姜大人不必心急,令千金去了何处,还不急着下定论,我们郑氏自会帮你寻找。”
林玉蝉止住要昏过去的姜晏,镇静道:“是非与否,我们自有分辨,只请各位不要包庇,否则国公府来人,将我们两家结成大仇就得不偿失了。”
两边正争执着,各不相让,却有人来通传,说是郡主驾到。
两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郡主这时来是什么意思。却见郡主领着衣着完好,妆容无瑕的姜令柔缓缓而出。
郑植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而姜晏夫妻看到女儿没事,立时放下心来。
郡主柔声说,“是我与令柔一见如故,将她带到郑氏庄园内,却一时谈得忘情,忘了时间,更忘了到贵家通传,方才听说你们的争执,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郡主缓缓欠身,“不想竟引发了你们两家这样大的误会,此事是康寿做得不对。”
两家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古怪。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只是郑家心虚,姜家一心保女儿,只得由着郡主编瞎话将此事糊弄过去。
姜氏夫妇迅速带着女儿离开,上了马车后,姜令柔又低声对母亲说:“青云也一同被掳走,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那郑氏子必有后手,青云应当被他拿在手上等着要挟你,性命暂且无碍。”林玉蝉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放心。
8. 第8章 郑氏危
郑氏众人送走了郡主,也各自回房了。
郑植的父亲把儿子单独叫到房里,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要做什么我从来不管,只是做了就要藏好,到手的鸟儿都能让飞了?”
郑父对这些事情当然不是一无所知,儿子在院中动工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只是他不愿干涉儿子罢了。
郑植眼中一片墨色,他也想不通姜令柔是怎么逃走的。
此时,赵彧已经搜遍了各个密室,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阿史那凌的踪迹全无,看来他也信不过郑家,只是暂时来此落脚。
但在郑家的某间客房的花园中却发现土地深处埋了件带血的里衣,看花纹是北疆骆驼,北疆人将骆驼奉为神灵,这样的纹路只有贵族能用。
这件里衣,再加上之前在廉州查出的郑家管事出现在春喜楼,便足以怀疑通敌,朝廷已有理由向郑氏出兵,深入探查是否真的通敌卖国。
不仅如此,在郑氏的一个极深的密室中,暗卫还找到几封足以振动整个朝廷的信件。
赵彧理了理找出的证据,觉得此事实在事关重大,怕夜长梦多,于是打算比世子提前一步下山。正好姜家带着人马离开,他们跟着混在姜家队伍中,顺利逃脱。
到了姜家,紫云已经将水重复烧热了五回,才等到小姐平安归来。
小姐果然一回来就叫着洗热水澡,紫云帮她脱下衣服,见小姐在浴中也嚷着要吃些东西,便知她是饿了,连忙拿些糕点枣茶来给她垫垫。
洗好出来后,紫云给她绞发,正要问问今日发生什么事,以及青云去哪里时,却听到门外有声音,是夫人带着青云回来了。
夫人轻声示意,“紫云,先下去休息吧,你跟着担惊受怕也累了。”
林玉蝉接过紫云的活计,慢慢给女儿擦拭。姜令柔却等不及,一把抓住青云的手,急切道:“青云,你有没有受伤?”
青云到现在还有些懵,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老实道,“没有受伤,我晕倒后就失去意识了,一直在一黑暗处待着,半个时辰前,有几位壮士找到了那处,将我送回来了。”
“小姐,他们还给我一锦盒,要我交给您”
姜令柔打开那盒子,发现是一支迎春花,只是那花瓣掉了不少,还有一张纸条。
上书:“借你家车驾一用,送回你家侍女算是报答。”
那笔墨极为锋利,看着像是有二十年的功底,笔走龙蛇,气势如虹,她认识的人中应当没有能写出这样字迹的,但那支迎春花又让她立刻反映过来是谁,那个黑衣人!她簪的花竟掉在了他那里……
只是他什么时候借用过她家的车驾呢?
姜令柔努力去想,却抵不住困意。
另一边,赵彧写好密信,派亲近侍卫镇鸣快马加鞭,从官道上赶往京城。
送镇鸣离开后,赵彧也洗了个热水澡,自从冶铁营出事,他被紧急派往边疆,十几天里不是急着赶路,就是四处探查,没歇过一口气,累到了极点,躺到榻上就囫囵着睡着了。
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那朵可怜兮兮的迎春花,颤巍巍的落到他掌中。
……
这两人睡得香甜,旁人却被这两个搅得焦心。
林玉蝉将女儿哄睡着了,又特意在床边留了个小灯笼,怕女儿夜里惊起吓到。而后回到自己院里。
看到姜晏急切的围着她转,想说却说不出的样子,她不由有些笑意。
“给京城那边又去过信了吧,要说是误会一场,别让国公府跟着着急。”林玉蝉状似无意地说。
“写好了,你去哄柔儿的时候,我这边就把信写好了,只等着明日一早就发出去。”
林玉蝉冷哼一声,道:“只希望他们不要多心才好,柔儿没事,你也不要忧心。”
姜晏听了这话却没放下心来,叫来随从,要明日向官府请假一天。
郑氏此时更是闹腾的很,郑植回房后发现不是姜令柔自己逃出的,而是有人破瓦而入,一下子心提到了顶点,郑氏的密室里有些藏着大秘密,或许那人不止破开了这一个密室而已……
于是立刻汇报给族长,族长进入到自己院里的密室,却并未发现有外人进入的痕迹,那些要命的东西也一样没丢,心中安定下来。
只是郑植的密室被破开一事也不得不重视,郑氏族长又连夜请来世子和郡主。
“敢问郡主,您是如何找到姜姑娘的?这姜姑娘原本可是在密室里。”
这会儿族长也不藏了,明摆出来他对今晚的丑事心知肚明。
郡主面对这样的诘问,也并未发作,只是冷淡道:“是姜姑娘自己出现在我院子里的,我见她可怜,又不忍心让她无缘无故被小人坏了名节,所以帮了个小忙。”
“自己出现?那姜姑娘靠自己飞出屋顶,而后精确地避开仆从找到郡主的院落去?老朽年迈,却还没糊涂!”
“这就是事实,我院中也有不少你家奴仆,皆能证明是姜姑娘独自走进院子里,具体怎么逃出来的我不清楚,您还是多问您那孝悌守礼的好子孙去吧。”
郡主年纪虽轻,态度却比郑氏族长还要更强横些。
虽说这是在郑氏地盘,但郡主并不怕郑氏翻脸,哥哥此次带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足有五十位,不说一定能胜过郑氏,保他们出去却并无问题。
况且,郑氏也不敢让她和哥哥在凉州出事,不然父王可在廉州发急军,出师有名的前提下,两天之内活吞了郑氏都没问题。
郑氏拿郡主没办法,又去问世子。这世子在刚才郡主被责问时便一言不发,只是兀自捏紧了袖箭,又张望着研究此处地势,大有要为了妹妹火并一场的气势。
郑族长心中暗忖,要紧的密室没人动过,植儿那间也是改装过,且是强行破开的,未必是真有人发现了密室的奥秘,那么与郡主对峙上便得不偿失了。
于是郑氏族长退了一步,只说看来姜姑娘是另有侠士相帮,确实与郡主无关。
只是他愿意息事宁人,镇北王也没想放过他。
赵彧不仅给京城送了信,同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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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钦差名义传密信给镇北王。
“凉州郑氏,通敌卖国,罪证确凿,速发兵增援,查抄郑氏。”
信中不仅附上钦差印章,还列举了郑氏种种罪过。
见钦差令如见圣上,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钦差不可能要兵来直接抄家,可见郑氏必倒。
只是此时出师无名,所以这封钦差密信也只是命他准备好兵力,驻扎在凉州城外,听候几日后圣旨传召而已。
……
第二天早上,姜令柔还松垮着小脸在床上酣睡时,康寿郡主已经同赵彧一并来访了。
林夫人和向衙门请了假的姜晏热情款待这两位一身贵气的男女,却听郡主说要带着身旁男人与姜令柔见一面。
即使郡主是姜家恩人,要带着陌生男子与闺女见面也有些冒昧了。
林玉蝉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要先问过女儿再来决定是否要见一面。
紫云把姜令柔摇醒时,她还分不清这是郑氏密室还是簪花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晚已经平安到家了。
懒洋洋地赖了一会儿,却听紫云说,“小姐,郡主携一男子前来,要与小姐见一面,夫人问您是否要去见。”
姜令柔立刻精神了几分,什么男子?紫云和娘都不认识的男子,怕就是昨晚的黑衣男子。郡主和黑衣人都是她的大恩人,当然要见。于是让紫云立刻给自己梳洗干净去见客。
小姐着急,再加上常给小姐梳妆的青云还在休养,紫云就简单扎了一个日常在家的小圆髻,配了一件青色上杉和绿色下裙,在唇上轻轻点了一抹蜜蜡口脂。
这样简单的一身,不过须臾就穿好了,姜令柔急急跑向花园,见到果然是郡主姐姐和在她右边坐着的黑衣男子。
郡主和赵彧看到这样一身青绿,神采飞扬的姜令柔跑过来,眼前不由得一亮。
尤其是赵彧,他只见过昨天晚上她落难时的一身狼藉,却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明媚鲜活的少女模样。
姜令柔微微欠身行礼,见过了郡主后,就坐到郡主左边的位置,和那黑衣男子正面相对。
姜令柔憋闷了一腔话要说,但尊者不开口,她却也不敢先妄言。
郡主正欣赏着她今日装束,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身边六皇子的低咳声,只得进入今日正题。
“柔儿,你身体如何?有没有被那贼子吓病?”
郡主终于开口了,姜令柔也忍不住道:“昨晚多谢壮士相救,多谢郡主为我掩饰,我没有吓到,只是感到庆幸遇到贵人。”
那黑衣人比郡主更快回应她的话,“你没事就好,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今日来,是另有要事。”
姜令柔见状一惊,黑衣人先答话而领了谢,郡主却对此没什么疑义,这黑衣人身份怕是比郡主更高些。
“您请说,民女定知无不言。”姜令柔恭敬道。
赵彧又一次体会到了这女孩的聪慧,她怕是观察出他身份不凡了。
“姜小姐可否知道郑氏的其他细节?我初来凉州,对郑氏不够了解。”
9. 第9章 大秘密
姜令柔心领神会,他这样说,那就绝对是郑氏的敌人了。既然是郑氏的敌人,那么身份越高,势力越强,她就越高兴。
“我对郑氏知之不多,郑氏势大,在凉州城中犯下的过失,不是我这样的小官之女能窥探到的,想必以您的身份,能探查的比我全面许多。”
姜令柔抿了抿唇,继续低声说,“我曾受郑家小姐邀请,去过郑家几次,偶然见到有北疆人在郑氏内活动,豪族中少有于异族往来的,所以印象深刻。”
她抬眼观察了下这两位的神色,接着说:“有一次,我见到郑氏管事带着几个医师匆匆赶往一客房,神色紧张,且那次管事将那些人安置的地方不对,离姑娘们的院子太近,显然是事发突然,所以安排不妥。”
赵彧有些喜悦,显然这一趟并没有白来,他连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冬月十六日,此后,我察觉出那郑植对我有些心思,就再没去过郑氏。”
赵彧又有些失望,若是三月上旬的事情,那么姜令柔就的证词就颇有力了。只是,冬月时,有受伤的北疆贵族突然到郑氏,看来是另有一场官司……
“小姐可还知道其他线索?若有其他,我必重谢。”
姜令柔摇了摇头,“实在没有。”又迟疑了一下,复说,“郑氏姑娘们见了异族并不惊慌,绝对不是第一次见。”
“今日多谢姜小姐,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不奉陪了。”
说完没等郡主和姜令柔反应,转身就走。
姜令柔属实有些震惊,不知这是什么路数,看着是位贵胄,做事却有些随性。
郡主已经习惯了皇子们的无状,更何况六皇子的确有要事在身,无意与他计较,见姜令柔有些惊讶,只拍拍她的手,道:“我们不理会他,说自己的便是了,他在还碍着事。”
春光依旧暖如昨日,可姜令柔再与郡主相处感觉却大不相同。昨天春日宴初识,始终有面对贵人的忐忑,今日在自己家,又有在郑家重遇的缘分,两人间亲近很多。
“柔儿,你还不知道我姓名吧。”郡主微微侧脸,看向她。“我家是皇姓,单名一个澜字,是波澜的澜。比你大上半岁,被你称一句姐姐也不亏了你。”
姜令柔并不奇怪郡主能知道她生辰,召她过去之前必定早有人将她的事情详细报给郡主。只是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只比她大半岁的小姑娘能如此见识广博,遇事又沉着冷静。
“那无人时我就叫一句阿澜姐姐了,外人在时就仍称郡主。”姜令柔眨着眼睛,有些俏皮地说。
两个小姑娘就在花园里聊了起来,从诗词歌赋聊到各地风光。
林夫人来叫她们吃午饭时,却见郡主坐在花丛中,女儿坐在她对面画得专注。
瞧着只差几笔,林夫人就没有出声催促,而是站到树荫中静静等待。
姜令柔在下角提上自己的名字,满意地看了又看,又递给赵澜,赵澜先接了过去,却没有先看画,而是示意她向后看。
姜令柔这才发现是母亲在此等候,不知有多久。母亲见她画完,也走到了她跟前来。
“郡主,您今日是否能垂爱在我家用饭呢,您保护家女,实在感激不尽。”
林夫人如此恳切的请求,却被郡主拒绝了。
“不算什么恩情,您何必挂怀。”赵澜亲手扶起林夫人,无奈道:“本来是想留在贵家用饭的,只是父王急召我与世子立刻回廉州去,实在无法久留。”
赵澜看了看这对母女,见四下无侍女,又轻声说:“郑氏的事情不用担心,静观其变就是。只是贵家人口几日内出门须小心了。”
说罢便径自离去了,只剩母女两个面面相觑,似感风雨欲来。
“也就是说,郑氏要倒台了?”姜晏若有所思地问出声来。
此时只有姜家三口人一齐围坐在桌旁用午食,侍从都被屏退,林玉蝉把今日郡主的告诫转达给姜晏。
“郡主是贵人,必定深知内情;且镇北王召她回家,许是因为凉州不日后有大乱。”
“那看来,我要向衙门请个把月的病假了。”姜晏虽担忧,却还说着没正形的话活跃气氛。
林玉蝉也真被气笑了,白了他一眼,“你干脆请辞算了,明明五日假足矣。”
姜令柔听着父母打趣,手上筷子也不停,她虽然一向吃得少,但昨天被关着也实在被饿坏了,急需多吃些来填补掉那点恐惧。
……
下午倒也没歇着,是郑惠宁来访。
姜晏气极,姜家还没去找她的麻烦,她竟然还找上门来了,只说不见。
林玉蝉倒有别的见解,一个小姑娘带着些护卫只身来此,翻不出什么大浪,不如听听她有什么话好说。
姜令柔决定见她,她倒也不想问郑惠宁要个说法,只是想着能否试探出更多的郑氏消息,或许能帮到恩人。
郑惠宁一改往日的温婉风格,穿了一身大红色芙蓉满开羽绣裙衫,十分惹眼。
“柔儿,看来你我之间到底是缺些缘分。”
郑惠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还轻摇着羽毛扇。
即使姜令柔有所准备,还是被郑惠宁气得不轻。
“我拿你当闺中密友,你却暗害我?”姜令柔到底没有忍住,她承认,看到郑惠宁如此嚣张,她的愤怒要比本来以为的更加深沉。
郑惠宁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挑衅的笑容,“妹妹,你瞧上那商户子,却不想顾宁安能否保得住你。你生成这样,不是我家大哥,也会有别的什么人。”
郑惠宁紧紧盯着姜令柔的面孔。
“郑氏的嫡长孙还配不得你吗,这是妹妹最好的结果了。一个护得住你的氏族,又有正妻之位,妹妹还求什么呢?”
姜令柔只觉得有些震悚,那个曾温柔看着她作画的惠宁姐姐仿佛消失不见,被眼前这一尊红粉恶鬼吞噬。
“不必由你来操心我的前程,我是良国公的孙女,难道他人来抢,我就一定会被人得手吗?你郑氏不也顾忌我祖父,不然何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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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下重重圈套又骗我呢,直接闯进府来绑走岂不更方便。”
姜令柔才不吃她这一套,骗孩童的把戏,还是少来她跟前丢人现眼。
说罢便请郑惠宁离开了,她还是想太多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掌握多少秘辛呢,见她也是徒增自己不快罢了。
郑惠宁被粗暴请离,临走前还要对她放些狠话,“郑氏到底势大,虽说我此次做得明显些,但家中定能保住我,只可怜了妹妹白遭这一番苦楚。”
姜令柔并不在乎这一番话,自从她发现自己被郑惠宁暗算后,她便再无半分感情。郑氏若真遭了难,这郑惠宁有什么下场她也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这郑惠宁似乎对郑氏很有信心,不知是郑氏未察觉到危机还是另有什么依仗,这也算是条线索吧,暂且记录下来,不知她的恩人能否用得上。
被姜令柔记挂的恩人赵彧此时也正忙着,信件已分别递交到陛下和镇北王手上。镇北王此时已派心腹属官,携五千精锐在凉州城外隐蔽处驻扎,只等接到圣旨便立即出兵,包围郑氏搜查证据。
现在赵彧也只等着圣上的旨意而已,并无其他要事在身。但他天性敏锐多疑,也担忧着自己那日是否打草惊蛇。
虽说自己找到的证据已足够处置郑氏,但毕竟只是搜查了一部分,若是有更重要的证据被转移走,那么更深层的罪恶就无法发现,对大梁有大危害。
赵彧此时居住的地方,是凉州知州安排的,就在官府附近,离姜府不远。此时赵彧走到街上,欲要混入民间,想着能否从百姓口中稍知郑氏情形。
却见那姜府门前,一红衣女子正神情气愤地登上一驾马车,那马车上的图案赵彧认识,是郑氏族徽。
郑氏的人来姜府?这两家现下势同水火,郑氏来访,不知是什么目的,说不定那小姑娘会有些有用的消息。
说来可笑,自从世子回程,赵彧就极难收到郑氏的消息。暗卫中倒有几个留在郑氏做探子,只是难以与外界相通,无法给他传信。堂堂天子钦差,又是皇子,却要仰仗一个受害的小姑娘来传信。
那郑氏女离去后,赵彧又重来拜访姜府,只是他独自一人,令姜家夫妻有些犹豫,不愿让自己女儿见外男。
姜令柔听说恩人再来,却坚持要见。
这是他们第二次单独见面,第一次时身处险境,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一次,姜令柔也只当是报恩,没有未婚少女面对陌生郎君的羞涩,赵彧却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
皇室不许诸位皇子过早接触男女事,赵彧对勋贵家的女孩们也没有过多关注,因此不通晓男女之别,等到身临其境了才知道不妥。
那就快些结束吧,赵彧思忖着,正要发问。姜令柔却抢先一步,说道:“刚才郑氏三房的二女儿来,放了些狠话,瞧着底气十足的样子,不像是要逃亡的样子。”
赵彧刚在外见到郑氏马车时,便知道郑氏并未特意约束子弟,猜测郑氏不知内情,得了姜令柔这一句话就更可以确定了。
10. 第10章 小儿女
过了两日,赵彧迎来了期望已久的圣旨,姜令柔迎来了她的未婚夫顾宁安。
顾宁安是前一日夜晚到了凉州,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来找未婚妻。
姜令柔知道顾宁安是今天回来,没有睡懒觉,卯时就起来梳妆打扮,特意提前一天晚上让紫云翻出来一件国公府送来的碧水青烟罗裙,上面绣着细致的荷花图案;又叫来青云,给她梳了一个端正的垂挂髻,将头发垂至脖颈后面,还微微点了些淡粉色的胭脂。
辰时刚过,姜家大门就被敲响。门房来汇报时,林玉蝉已经起床写起书法,请假在家的姜晏却还在拔步床上睡着。
“顾家小子?这个时候来访?”
姜晏有些摸不清自己这个未来女婿要做什么,于是穿好衣服,走到隔壁书房,打算找媳妇说说。
“自然是来找咱们女儿的,虽说来得这样早,又没提前递帖子,确实有些冒失,但他们一对小儿女几个月没见,也能理解。”林玉蝉不紧不慢,手中墨宝也没停。
姜晏闻言有些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让门房开门,请顾公子进来。又派人去后院传话,叫小姐来。
顾宁安带着小厮和一个小木箱进门来,先是拜见了未来岳父母,而后坐在桌边椅子上翘首等着令柔。
姜令柔小跑着奔到主屋来,一看见顾宁安,立即展颜一笑,明媚如枝头繁花,令顾宁安眼前一亮,站起来与她对视。
她细细观察着好久不见的未婚夫,只觉得似是又长高了些,也更沉稳成熟了,从前的青涩稚嫩消去不少。
顾宁安更是极其思念着他的令柔,虽然有令柔的自画像作慰藉,到底比不上真人秀色,更何况她今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姜晏看着一向贪睡的女儿,今日却起了大早打扮得精致,不由得哼了一声,这一声倒把这对未婚夫妻叫醒,两人收回视线,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宁安你要来,早膳准备不周,还请你不要介意。”姜晏有些阴阳怪气,暗指顾宁安来得突然。
顾宁安正打算推拒,称自己吃过早餐,姜令柔却大方地要把自己的素菜饼子和八珍香米粥分他一半。
林玉蝉止住女儿,又横了姜晏一眼,叫厨房再下碗三鲜馄饨端上来。姜家还不差这点东西,这两父女,可真是如出一辙的傻气。
用过饭后,姜晏还不放过顾宁安,提出要看看顾宁安带来的那箱子东西,顾宁安也是大方地展示出来。里面是几幅特意收来的当地人的山水画,另外的就是几本较为珍贵的古籍。
姜晏点点头,还算满意,心道这小子确实算个正经人,不仅没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连他原本预想的年少慕艾的情诗都没有,他自己年轻时追他媳妇的时候都抄过不少呢。
合上箱子,将东西理好,顾宁安又提出要带着令柔上街逛逛,顾家书坊那边还有些没提过来的礼物,却听到上方传来的异口同声的两句,“不行!”
他不由得惊愕,向上看去,大梁风气开放,偏远的凉州就更是,未婚夫妻一同出游再正常不过,从前他们也没做出过这样的反应,怎么今日……
看到顾宁安瞠目,林玉蝉明白自己和丈夫都有点急了,迅速恢复到平淡的表情,轻声说:“近几日卦象不好,不宜出门。”
林玉蝉从不信这些,只是在暗示顾宁安,她相信这小子能听懂她的画外音。
顾宁安果然心领神会,不再说要带令柔出门,只说今日就在她家玩耍,其他东西派人择日再送来。
这对小情人走后,林玉蝉身边的一个老妈妈走上来汇报。
“顾公子是昨日夜间回的凉州,今日二更天才安顿好从南方带来的货物,只歇了一会儿就来咱们家了,也没用早食。”
林玉蝉听得点点头,这郎君对她女儿倒是赤诚。
姜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又是国公府出身,探查个商户的行踪还是简单的,只是这事她没告诉丈夫,只是自己默默留心。
看着姜晏惊讶的神情,林玉蝉解释说:“顾宁安今早刚到时我就派人出去查了,咱们女儿再经不得任何意外,事事小心,才能安心。”
那对小儿女却不管父母亲的思虑忧愁,此时眼里心里都只有彼此而已。
姜令柔当然不会把顾宁安带到自己闺房,未婚夫妻也不能亲近到这种程度;但带到花园里也不妥,春日虽有回暖,清晨却犹有些寒意。
怨不得父亲说顾宁安来得时候不妥,确实没地方待。
姜令柔只好拉他到自己的书房里说话,还让紫云专门沏了一壶她珍藏许久的上品紫阳毛尖。
“你怎么眼下有些青黑,是昨晚没睡好?”那青紫色的一块在白皙的面皮上格外显眼,姜令柔刚才就想问了,只是怕父亲更为难他,就没说出来。
“无妨,只是书坊中事务忙碌,以后不会如此。”
其实是因为急着见她,只是顾宁安是正人君子,不愿说出扮可怜求同情的话,令小姑娘愧疚。
姜令柔作画读书时聚精会神,一气呵成,不喜欢旁边有人添茶倒水,更担心茶水会沾湿书本和画纸,所以她书房里并不设茶桌。
紫云特意挑了个低矮较轻的茶桌搬来,却仍有些吃力,姜令柔见了,立即起身去帮忙。顾宁安一向远离未婚妻的侍女,这会儿也不好上前,于是自己观察起了书房陈设。
这间书房中没有官宦人家常见的金贵摆件,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各色花样,只有一个两臂宽的大书柜,里头摆满了各色游记,有些都被翻得掉页了,又被精心补好,更近些看还发现有不少史书和讲兵法的册子,这在女孩儿家倒不常见,看着也是翻阅过的,不是摆着装样子。
书桌不在正中央的位置,而是靠着窗户,窗棂上有精美的雕花,春日温暖的阳光透过来打到书桌上,形成一片精美的暗色花纹。顾宁安想象着小姑娘平日伏在案上读书作画的样子,不由得嘴角勾起,露出微笑。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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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眼前却忽然出现一支白皙修长的柔荑,还轻轻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姜令柔已经将茶桌搬好很久了,看顾宁安在想事情也没有出声打扰,见他实在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意思,才出手打断了他的遐思。
顾宁安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走神了这么久,只好夸她书房整齐美观,令他一时移不开眼。
……
这边赵彧收到圣旨,激动不能自抑。他立刻派遣暗卫给城外驻军送信,今晚攻下郑氏,务必要一举功成,不能放走一人。
他极其振奋,接近半个月的疲惫辛苦都算不得什么,只要能从郑氏中找到京中泄密者是谁,那么就有很大机会找到阿史那凌,即使阿史那凌已经逃回北疆,那处死这些叛国贼也可稍微告慰那六十户的在天之灵,京中的异族奸细也能一并去处,只等今晚了。
此时赵彧已经卸下了所有包袱,今后的事情就与他无关,抄家由镇北王的边疆军处理,郑氏的知情者押送至京城交由刑部。
精神愉悦着,身体也随着情绪,不停地在屋子内踱步。忙碌了这样久,一时闲下来却有些不习惯,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被郑家迫害的可怜姑娘,就想要立刻见到她,告诉她,郑氏将要伏诛,从此再没有人能逼迫她,让她放心自在地出门玩耍。
这么想着他便出了门,走到姜家附近却又觉得不对,从前也不是没来单独拜访过,只是当时急着探听消息,又在她父母陪伴下。
可这时候,他想见她,却只想见到一个她,不想见到旁的什么人。
一向守礼的六皇子赵彧果断翻过了姜家后院的围墙,凭着记忆向姜令柔的院子走去,路上为了避过两个粉衣侍女,躲进了花园假山里。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翻过围墙又躲藏起来,只为见一面这家的姑娘。他想着,见她一面,说上一句话他就离开,绝不行轻薄之举,只是告诉她郑氏将灭,让她放心。
银铃般的笑声入耳,他认出这是那朵迎春花的声音,忍不住跟着她一同笑,心里不断摹写着她的笑脸,想象她见到他时的神情,又想象她听说明日就安全的神情……
“柔儿,你信中不是说技艺大进,画人已由写实变作写意了吗,怎么仍要这样久。”顾宁安温润笑着,问那碧色罗裙少女。
“怎么,你不耐烦了?”
“当然不会,我站着并不难受,只是看你不停地画了一个时辰,担心你脖子僵住。”
“哼”,姜令柔撅起嘴巴,“那么久不见你,都快忘了你长的什么模样,不细细描摹一番,保准画不出你的样子来。”
赵彧的笑容渐渐消失,看来她已经有人照拂了,不再不安、惊惧,也不需要他来再说些什么旁的了。
他又悄悄离开这姜府,来时的愉悦与期待早已消散,赵彧决定立即出发去城外接应程将军,今晚和大部队一同上山,搜寻证据,将郑氏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11. 第11章 郑氏亡
程育是跟在镇北王身边二十几年的老人了,也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看到赵彧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六皇子。
惊讶归惊讶,却也并未显露出来,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听说过有皇子到边疆来,那想必就是秘密钦差了,不能暴露他身份。
赵彧一身黑衣,没有蒙面,看着和其他兵士并无区别,只是格外高些,细瘦些。
“程将军,你来指挥,把我当作普通小兵即可。”
程育听了这话,却面露犹豫,走到赵彧身旁,低声说:“殿下,万望保重自身,圣人知道您亲身上阵,怕会震怒。”
赵彧睨他一眼,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的诸位也都是受家中父母疼爱的,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程将军无需担忧,我临行前已写好遗书,若出什么事,与任何人都不相干。”
程育有些无奈,可也没法忤逆皇子,只能由着赵彧,其他兵士却因此对这白皙瘦削的贵公子有了些好感。
“全军听令,每五百人为一大队,两个大队包围山脚,形成第一包围圈,再四个大队在两公里外形成第二个包围圈,里面的人不能放跑一个,外面的也不能放进来一个。”
“另四个大队随我上山,活捉郑氏直系男子三十四人,其他人口若有反抗直接杀死。”程将军从容不迫地发出指令,十个大队队长纷纷应喏。
赵彧坚持要上山,程育也随他去,待在他身边盯着,总比留在山下和民兵对战安全些。
趁着夜色,程育率领两千人出发。镇北王治军严明,这几千人均屏声凝气,着一身黑衣,夜色之下,倒也隐蔽。
“什么人?是敌袭!有敌袭!”最先发现这群黑衣人的是郑氏的巡逻队,那队长气沉丹田,高声呼和着,声响传遍整个郑氏,而后从郑氏中央的院子中传来五下编钟声,这是告知山脚下居住的郑氏部属迅速攻上山来。
程育微皱眉头,其实最好的结果是兵不血刃拿下郑氏,现在看来是不成了。这样的百年世家,果然没那么好对付,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两千人又分成几个小队,堵住所有下山的通道,直接闯进院子里捉拿。程育带着赵彧和二百人直奔郑氏族长的院子。
进了院门,就看到郑氏族长只着中衣,对着来人咆哮:“我郑氏于大梁有功!镇北王肆意妄为,可否得了皇帝许可?”
赵彧上前,宣读手中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凉州郑氏,通敌卖国,证据确凿。特命镇北王协助,搜查郑氏,将一干人等押入京中,听候受审。”
郑氏族长目眦欲裂,“是你,你是世子身边那银甲护卫,当日是你进了我郑家密室!”
他明白,这钦差怕是早就盯上他家了,还联合世子给郑氏下套,山下恐怕早就驻扎了军队,那么他们郑氏养的部属也无用了。
族长并未反抗,只是沉默着束手就擒。其他郑氏嫡系男子则没那么好抓,不少都是身怀武艺,又手持刀剑。有一身材瘦小的仆从,灵活地穿过人群,直奔着中心刺过来,程育没事,跟在程育身边的赵彧有事,手心被匕首划伤一道。
程育十分头疼,虽说赵彧已言明了此事与他无关,但又不可能不管。此次是短程急行军,并无军医,只能简单包扎,幸好那匕首无毒,否则程育只怕自己要提头进京了。
……
此次行动,为了万无一失,准备的兵士数量是郑氏人口的三倍,且各个精锐,分批次地将郑氏人口押运下山,浩浩荡荡,形成一条长龙,极为壮观。
兴盛百年的郑氏一族,亡于今日。
“殿下,现在山上已无人口,我们下山吧,将您手上的伤再细致处理一下。”程育仍记挂着这处伤口,希望尽量不留明显疤痕。
赵彧却觉得这伤没什么,或者说,这处伤口的疼痛稍微释放了他的不痛快,这点不快从下午听到那男人的声音时就开始产生,在他心中一直弥漫扩大。
“你先下山吧,山上不必再留人。”
程育不敢再言,却腹诽说贵人难伺候。皇命不可违,但他也不能真不留人,只是让兵士守在山腰,等六皇子下山。
赵彧走在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郑氏庄园中,审视着这个大族逼人的富贵。仅仅是他一路来目之所及,便看到无数金银皿器。
少见的巨硕珊瑚和圆润的珍珠不用在首饰上,却奢侈地穿成珠帘,随着晚间清风飒飒作响。有不少房顶装饰着白琉璃瓦,此时虽黯淡无光,但赵彧还记得当日白天见到的炫目色彩。
此间巨富,更胜王侯之家。
只是这泼天的富贵,究竟来自哪里?是边境的民脂民膏,还是北疆王室表达友好的礼物,更或是京中大族的暗中支持?
赵彧漫无目的,随意在大开的院门中行走,他不想下山,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每晚的绮梦。正走着,忽然觉得身边的景物有些熟悉,原来是不自觉地走到了那郑植的院落。
他熟悉地进入书房,拍拍靠山石,打开那间密室。被他破坏的房顶还没有修缮,向上看能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只是这月亮不止照耀着他,还照耀着那个幸运的男子。
月光透过屋顶的大洞,照进这间小密室。赵彧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小角落,眼前浮现起那道身影,抱着双膝缩在墙角,一身狼狈的样子;想起她第一眼时的警惕,和看到郡主后的喜悦笑容。
把她抱在怀里,带她跳出密室时,他心中并无任何绮念。直到下山回到住处时,脱下衣服,却在衣袖中发现了一支沾满尘土的迎春花,将它擦净,握在手中。
而后又吩咐人去寻找她的侍女,将那支花作为信物还给了她。
想到这里,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她有意,不想她害怕,期望她露出笑容。
明白了这些,赵彧终于下山,回到城中,打算明天亲自找她说个明白。山腰处守着的人目送他下山,又集合上山。郑氏的人是被带走了,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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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没整理归类,守军至少要在这里待上十天。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凉州城都被“郑氏被抄家”的大消息震醒。郑氏常在凉州城周边赈灾,也经常组织大夫义诊,在凉州民间有很高声望。
所以郑氏出事,令许多百姓不满,集中到官府抗议,姜家就是在这时被抗议声惊醒的。
“诸位,不许喧哗,”王通判高声说,“查抄郑氏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派六皇子查探冶铁营被烧一案,查出是郑氏勾结外族,窝藏罪犯,证据确凿才请旨查抄。”
王通判当众展示那件带血的异族衣物和部分从郑氏搜出的书信。
“这些证据将会保存在衙门三天,对所有人展示,各位届时均可以上前细看。”
这几句说得有力,民众议论声明显小了许多,只是人流并没有离开,都等着细看证据。姜家派出去探看的小厮回来,转述了王通判的言行。
姜令柔听到六皇子那句,隐隐有些猜测,可能是那黑衣人,但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定喝粥。
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郑氏灭亡,对她的威胁自然就不存在了,也不必担心暗中的窥视,可以和顾宁安一同出门了。
兴奋之余,又有些落寞。她和郑氏姐妹们大多认识,都是温婉和煦的好姑娘,她们也曾相处得很愉快,虽然深恨郑植和郑惠宁,但那事也与她们无关。郑氏被抄家,这些无辜的姑娘们怕是要流落各地了。
郑氏的风波还要持续几日,城中有可能发生小范围的动乱,依旧不算安全。顾宁安派人送信来,还带着他专门准备的南方糕点,告知她近几日不要出门,同时他也不能来找姜令柔,需得在家保护继母和弟弟,风波过后再见。
收起这张纸,将它整理到专门的匣子里,这个匣子装着顾宁安所有笔迹,无论是抄给她的小诗,还是寄来的信件,装了满满一匣子。
姜令柔心中的怅然若失仍没有消去,拿出纸笔来,想把郑氏抄家的前因后果全都画下来。这对于她来说难度不小,她从前只画过风景和人物图,从没画过事件图,更何况是如此复杂的事件。
凉州城太偏僻,她见识又少,这是她第一次亲历大事件,不画下来实在是可惜。
“郑氏、郡主、世子、六皇子……”,一个个数着应该画上的人物,却苦于不知道其中细节发生了什么,她知道的终究只是一小部分。阿澜姐姐一定知道更多,可是何时能再见呢?
“六皇子如何?”
姜令柔吓了一跳,抬头看,发现竟是那黑衣人。赵彧翻过一次墙,一回生二回熟,也就想都没想又翻了一回。
幸运的是,这时只是她一人在而已,且姜令柔刚才还提到了他,念那三个字的时候他整颗心都在荡。不过是个序齿排行而已,明明有无数人这样唤过他,却只有她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姜令柔大方一笑,放下画笔,起身向他行礼,“现在得叫您六皇子了。”
12. 第12章 拒皇妃
“瞒不过你”,赵彧微笑,又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忽然提到了我。”
说起这个,姜令柔眼前一亮,这位不就是了解最多的当事人吗?于是也不计较赵彧突然出现的事,直接问道:“您可方便告诉我一些郑氏内情吗?”
赵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将我亲历的大事件画下来。”
赵彧恍然,却有些抱歉的说:“细节不便多言”,看到她暗下去的眼眸,又逗她说:“说个大致也够你画的。”
姜令柔真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看着正经,居然也会逗人。要不是有求于他,她绝对不会老实地看他得意。
“那请您告知一二,全了我俩密室共患难的缘分。”
赵彧失笑,明明是他去救她,到她那里就成共患难了。
于是从春喜楼说起,如何整理名、修理廉州官员,又如何查到郑氏、得到世子帮助,然后就是在跟踪郑植时发现了某个小可怜,救下来后又获取了回报,知道了出密室的方法,而后在不惊动郑氏的前提下搜遍了所有密室,才得到证据,换来圣旨。
赵彧平日是不爱说话的,在宫中时是出了名的一字千金,不说一句废话。但在姜令柔面前,竟变成了个讲故事的好手,将本就跌宕起伏的查案过程说得妙趣横生。
姜令柔两眼放光,连连点头,用特殊的记号迅速将赵彧所说记录下来。赵彧说完,她也记完,又重看了一遍,没发现遗漏,才起身再次感谢赵彧。
讲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赵彧一直盯着姜令柔看,所幸她也没抬头,所以并不清楚。这是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林玉蝉看了个分明。
“恩人,您能来真是我家荣幸,”林玉蝉嘴角上扬,但眼中并无笑意,“现下已是午时了,我来找家女,没想到竟也见到您,可否赏脸一同用饭?”
这话一出,姜令柔才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一上午,足有两个时辰。赵彧羞愧至极,翻人墙也就算了,还被人家母亲当场抓包,简直丢脸到了极点。
现在逃跑也不管用了,还会显得自己心虚,赵彧只得留下来一同用饭。
姜晏看着跟着妻女出现的恩人,惊得瞪大了眼睛,他这一天都在家,怎么不记得恩人来过?
正要问出来,林玉蝉却向他递了个眼神,他熟练地闭嘴。目光却还在这三人间逡巡。
“还不知恩人贵姓,真是惭愧,”林玉蝉温声细语,问向赵彧。
赵彧连忙介绍自己,“鄙姓赵,单名彧。”
林玉蝉目光一下变得锐利,深吸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是六皇子!
这次午餐,就在赵彧的如坐针毡中匆匆结束。赵彧告退后,林玉蝉把打算偷偷溜走的女儿拎了回来。
“你知道他是谁吧?”
林玉蝉是林家女,在林尚书被贬前,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贵女,对皇姓和皇室辈分排行清楚的很。
“知道知道”,姜令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姜晏却不知道这母女俩打的什么哑谜,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妻子刚才的眼神上,“什么意思?他是谁啊?又为什么没通报过就出现在咱们家里。”
林玉蝉对丈夫的迟钝已经彻底无言,没好气地说,“你女儿好本事,让堂堂六皇子亲自翻墙来见她。”
姜晏却歪了重点,皱眉道:“说话怎得这样难听?皇子又怎样,怎么是咱们女儿让他翻墙?那墙就在那里,他要翻谁还能拦着不成?”
林玉蝉白了他一眼,“我看得分明,六皇子分明是对柔儿有意。柔儿低头记录的时候,他笑得奇怪。”
姜晏还没反应,姜令柔先大叫一声,“什么?”
“不应当吧,我可没对他做过什么不恰当的举动。”姜令柔很纳闷。
姜晏喃喃着:“你也没对郑植做过不恰当的举动啊。”
父女两个都有些傻眼,但都没质疑林玉蝉的判断。这是他们家真正做主的人,眼光锐利的很。
“总之,不管如何,你都绝对不能再单独见他,他要是再翻墙,你就让紫云把你爹爹叫去。”林玉蝉一锤定音,这事情就这么了了。
女儿回房去了,姜晏却还是定不下心,手里的茶杯拿了又放,放了又拿,还不时叹几声气。林玉蝉被他烦的实在受不了,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还是不放心啊,郑植那厮咱们还能用国公府挡着;皇子起了心思,咱们搬什么都挡不住啊。”
林玉蝉蹙紧了眉头,只说:“还没到这一步,皇家更要脸面,皇子也不能强抢民女。”
“那要是他设计巧夺呢?”姜晏追问。
“没完了是吗?怎么就偏偏我们柔儿那么可怜呢?”
林玉蝉终结了这没有尽头的对话,却没能终结他们作为父母的担忧。
他们家是真的不想攀高枝,也不需要攀高枝。只希望能招个好女婿,然后夫妻俩永远和女儿生活在一块儿。寻常的高门大户都不考虑,何况是皇家呢。
嫁入皇家,好一点的结果是隔道高墙,坏点的结果就是隔道宫门,甚至是天人永隔,这让爱女如命的姜家怎么受得了。
所以这会儿只能盼着皇子殿下是一时起意,没有非女儿不可的意思。
赵彧带着笑意回了住处,进门就见到镇鸣拿着一份战报等他,笑容微敛,接过仔细查看。
只见到上面写着:“郑氏山脚一役大捷,众部属见兵士数量众多,自知不敌,逃亡不少,我军无人身亡,重伤一十六人,已分配抚恤遣回原籍,轻伤几十人。”
赵彧大喜,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消息,围剿郑氏,最担忧的就是郑氏部属数量超过预料,拼死反扑之下可能会损失惨重,无人身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镇鸣看着自家主子的好脸色,斗胆说了一个坏消息,“姜家有意招赘,您那日看到的应当是姜小姐的未婚夫顾宁安,两人感情不错。那顾宁安刚远途回来,就急着去看望姜小姐。”
赵彧并没有像镇鸣想的那样,大发雷霆或者黯然失色。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来回抚摸着掌心那道疤痕。
镇鸣在一旁看着,他们殿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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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有着难遇的好手相,五条纹路都深刻清晰。这道疤痕却横亘感情线和生命线,是不祥的征兆,陛下见了,怕是要发怒的。
赵彧轻笑两声,温声道:“我无论是对人对事,都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仁至义尽,只有这一次,我想由着自己性子来。”
镇鸣不敢答话,虽众人都说主子为人最方正,最守规矩,可若是犯起倔来,是绝不肯退让一步的,只能是别人为他让步。
六殿下从小待人处事就和气,各宫皇子挑东西,他常是等到最后才拿,常捡别人的剩;哪怕是其他皇子从他那里抢东西,都不见他发怒。
只是一回,五皇子抢了他一眼就看上的小马驹,他竟然把五皇子从台阶上推下去,皇上大怒,懂事惯了的儿子忽然犯大错,反倒更让人受不了。
于是关了六皇子三天,只给少量饮水,殿下当时刚到总角之年,饿得稚嫩的脸颊都凹了进去,也坚持不肯认错。
镇鸣为那可怜的姜小姐祈祷一番,期望她还没成为殿下的执念。
赵彧又翻了姜家的院墙,这是第三回了,他真希望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翻人家的墙。
此时姜令柔正在书房中奋笔疾书,将自己记下的记号回忆成完整的前后情节。听到吱呀一声响,是开门的声音。
不是紫云,紫云不会到书房来递水,若是有事找她,必定在门外就出声了,不会悄无声息地进来。意识到这点,姜令柔并未抬头,而是先张开了嘴。
“来人啊!紫云快来!”姜令柔突然大叫,令赵彧也没来得及反应,只好任由她把紫云叫过来。
姜令柔见那黑影听她叫人都没反应,心知是自己想岔了,不是什么采花贼。于是抬起眼来看,却发现是六皇子殿下。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质问皇子她是不敢的,说好听话她也说不出口。一天之内翻两次墙,她心再大,也不觉得赵彧对她没意思了。
“姜小姐,我明早就要启程。”
此时紫云已经赶到,惊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赵彧。
顶着紫云的眼神,赵彧依旧面不改色,道:“我心悦你,你可愿回京做我侧妃。”
“我有办法将你父亲调任回京城,你不必担心与家人分离,不考虑任何别的,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
赵彧说得情真意切,姜令柔却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才见几面?这人不过是看她美貌,怜她凄惨,能有什么真情厚谊,只是到底这位是救命恩人,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分。
“谢殿下厚爱,只是民女已有未婚夫婿,愿与他白首不相离;且民女心野,受不了过高门大院的日子,不敢攀附贵家。殿下温文尔雅,值得更好的女子相配。”
听了这一席话,赵彧也并无反应,像是早有预料,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又翻墙离开了。
“这人可真够奇怪的,”紫云瞠目结舌,没看懂是什么路数。
“慎言!不可妄议皇室。”
姜令柔鲜少这样急声厉色,只是事涉皇室,由不得她不当心。
13. 第13章 见圣颜
赵彧来时,是换了三匹马,千里奔袭才到了廉州;离开时,又换了三匹马,日夜不停地赶赴京中。
圣上已经颁布圣旨,赞扬赵彧功绩,从宫门外道城门外,一路铺设了流水宴席,邀百姓同乐。
赵彧有这样的荣幸,却并不高兴。他虽有功,却也配不上这样的功绩,圣上此举,岂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二哥平藩得胜归来时,都没有这样的面子……
赵彧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看不到朝廷的风气云涌,只看的到眼前铲除奸细,为六十户百姓复仇的英雄皇子。此时赵彧笑容洋溢,红光满面,就更带动起百姓的热情。
钦差日夜兼程地赶回京中,一般都特许在家休整过后再来面圣,怕仪容不整,身上有汗馊味,熏到圣上就不妥了。
赵彧却没这个待遇,陛下不仅没许他先回府,还特意命他立即进宫面圣。幸好他虽风尘仆仆,仪容也还算是整洁,应当不会污了陛下的眼。
御前伺候的秉笔大太监李怀忠,早在天刚蒙蒙亮时,便等在驿道旁边,终于等六殿下看到他们这一众了,才含着笑意上前来向他请安,吩咐着内侍将御赐拿到眼前来。
“陛下惦记您一路辛苦,三日不息,特地赐下春风醉一杯,请殿下醒醒神。”
醒哪门子的神?赵彧没缓过神来,这春风醉是烈酒,向来是用在宴饮中,稍喝多些,就会醉倒,直一觉睡到天亮。
“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一会儿还要进宫面圣,这时候喝下这么一杯,怕会殿前失了仪态,恕不敢当。”
李公公没说话,继续端着托盘,依旧笑眯眯的。
赵彧便知道,这杯烈酒是不得不喝,遂也不拖延,掐住杯底一饮而尽。
李公公这才有了反应,拢着袖子,微笑道:“杂家随后步行进城,还请殿下骑马,先行一步。”
赵彧勉强回了个笑容,就翻身上马,向城内进发。
从城外到宫门口这一段,那春风醉的酒劲倒还没挥发出来。只是越向大正殿走,越感到胃里一片火辣。这酒后劲极大,一会儿面圣的时候怕是真要丢丑了……
·赵彧走入殿中,撩起袍角跪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他强行睁开粘连在一起的眼皮,抬头向上看去。
“你这一路,倒是辛苦。无论查案还是搜捕,都是亲身上阵。”皇帝终于发话了,只是面色沉沉,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来。
赵彧又重新将头低下去,“为国尽忠,为父皇尽孝,称不上辛苦。”
“好一个为国尽忠!不知道你这为国尽忠的钦差,还记不记得幼时进上书房,学到的第一句圣人言是什么!”
赵彧喉结微动,眼珠转动了几圈,他这时候才明白,城门口那杯春风醉是什么意思。
“儿臣记得,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那你书读得倒还好,怎么到了做的时候,就尽忘了不成?”
皇上气冲冲走到赵彧面前,一把揪起他的领口,将他向上一提,又狠狠向后一推。
赵彧翻倒在地,却没发出一丝痛呼,又起身,重新跪好。
“北疆小王子胆敢深入大梁,窃取生铁配方。我身为大梁皇子,难道连个郑氏都要畏惧吗。”赵彧被酒劲激着,语气稍稍顶撞了些。
皇帝冷笑,“你是不畏惧了,朕却惊恐莫名。那北疆皇帝有多少能用的皇子?阿史那凌不过是为了争位立功罢了!咱们大梁又有几位能用的皇子?你哪里是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分明是不拿江山社稷当回事!”
盛怒过后,又是伤感。
“朕身体已然不太好了,未来能有几年还难说。”
“父皇!”赵彧立即抬头,皱着眉,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皇帝知道小儿子孝顺,必然不愿意听他这么说,只是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话听完。
“朕也不瞒你,你天资聪颖,又仁爱宽和,朕最属意你,只是你这样肆意妄为,叫朕如何安心呢?”
“镇鸣和世子劝你,你却一意孤行,非要亲自进郑氏查探,所幸没受伤;程将军劝你,你却执意要跟随抄家,手心也被刺伤一道。”
“你可知道,若是没躲过去,你就这么死在凉州,朕为君为父,该是什么心情?”
赵彧听了这些,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也明白,父皇是爱子之心,为他痛惜,希望能让他保重自身。只是,若再来一次,他也还要亲自查探,让手下犯险,自己在后方安置,这是他绝对做不出的。
心里想着,嘴上也没跟皇帝继续犟着,“儿臣明白,日后定然以安全为第一要务,绝不会再肆意妄为。”
皇帝看出这小子言不由衷,只是见他醉得睁不开眼睛,冷哼道:“今日就在大正殿留宿吧,正好令太医院来人,给你看看伤势。你那皇子府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过几日,等冶铁营一案了了,朕亲自为你挑几个。”
赵彧听了这话,知道父皇是不打算再计较了。于是终于不用硬挺着,放松地吐出一口浊气,就由人带领着,到偏殿睡去了。
这时秉笔太监李怀忠终于回转了大正殿,依旧是那副笑脸迎人的模样,到皇帝面前细细汇报六殿下接旨时的神态反应。
外头想象着高位的宫人们,必定都是不苟言笑的。其实不然,主子面前,成天苦着脸算什么样子?
“一饮而尽?红光满面?”皇帝心道,这小子可真够能装的。敢拿皇命胁迫世子和程将军,那他也用皇命逼一下这混小子,看他被这么逼着高不高兴!
……
赵彧睡得安闲,他在外奔波时鲜少睡得踏实,如今终于到了信任的人身边,可算睡了个天昏地暗。
太医院林院首提着医箱子,轻声进来,正要向皇帝行礼,却被止住。只见皇帝抬抬手,示意他直接去给床上那位看,又尽量不要惊醒他。
林院首撩起床边明黄色的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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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里头看去。见是六殿下,心道果然如此。
陛下年轻时在女色上荒唐,只是年岁渐长,便越发地注重养生,极少召幸嫔妃了,大正殿留宿的多是近臣重臣,或是六皇子。
“他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手心被刺伤一道,只是简单包扎过,看看有没有办法让疤痕减轻一些。”
皇帝声音极轻,若不是林院首进了门便竖起耳朵注意着,或许还听不到。
皇帝又顿了下,“一个时辰前,喝了一杯春风醉。”
面圣前喝酒?六皇子一向温文尔雅,最重规矩,怎么会在面圣前喝酒呢,还是这样的烈酒。皇家事,不好说,他只尽心看病就是了。
“殿下身体底子好,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缺觉罢了,喝了这杯正好安睡。这伤口却太深刻,怎么处理都会留疤,幸而包扎及时,没有感染。”
林院首是老资历了,庆和帝都不是他伺候的第一位皇帝,向来是只说实话,从不绕弯子。
庆和帝皱眉,小子可恶!干脆别在手心上留疤,直接在脸上留条疤就是了,让他做大梁第一个面容有损的皇帝去!
请走了林院首,皇帝也不打算继续在这耗着了,叫来两个人看护儿子,就继续回到正殿。冶铁营一案关系重大,牵连的绝不仅仅只有郑氏,他还有不少要务处理。
……
托那一杯春风醉的福,赵彧这一觉睡得极久,从正午时开始,睡到一更天,起了身,也只是要问问身边人几时了,问过就又睡了过去。
把在旁边守着的两个宫人吓了一跳,连忙去禀报圣上。于是将将歇下的林院首又被叫过来,再细瞧了一番。确定是没有大碍,只是太过疲倦,皇帝才放下心来,让他回去。
皇帝前些年时候贪懒,常睡到卯时过才醒,错过早朝也不在意,只令朝廷自行议事,而后再报。近年来,北疆势力渐大,对大梁虎视眈眈,招数频出,庆和帝的睡眠越来越少,不到四更就会自己醒来。
如今儿子终于回来,还就宿在偏殿,少眠的庆和帝终于得了个安寝,睡到五更过才醒来。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叫醒在床凳上打着瞌睡的小太监,“彧儿醒了吗,将他叫过来。”
皇帝平日里都是叫赵彧六皇子的,此时睡糊涂了,又兼之梦到儿子小时候的样子,不由自主叫出了儿子小名。
小太监地位不高,资历也浅,连六皇子大名都不清楚,更何况是小名呢。不过也猜到了是谁,叫的如此亲昵,总也不会是前朝大臣,大概就是偏殿睡着的六殿下了。
于是连忙起身去通报,赵彧倒也醒了,不过也没醒多久,正躺在床上发呆。这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经历,自五岁起,他睡醒了就会起床,随师父练武,或是处理政事,鲜少有赖在床上的时候,倒也很不习惯。盖因大正殿不比自己府中,无诏不得随意走动。
一听是陛下传召,赵彧便收起遐思,立刻起身,整理衣服饰物,向着正殿陛下就寝处去。
14. 第14章 朝中事
此时龙床上帐幔已撩起,庆和帝仅着中衣,坐在床沿边上等着儿子。
赵彧提步上前,扶着皇帝起身,身边成排的太监站着,手中各自拿着个托盘,这些都是帝王袍服的一部分,极其复杂,收拾齐整至少也要一炷香,且要几个人协作才行。
赵彧把梳头、系冠冕的活儿揽下来,一点点把头发梳拢,却发现刚到知天命年纪的父皇,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只好勉强把白发藏在里面。
赵彧心里沉重,对臣民来说,父皇未必是个好皇帝,但对他却无疑是个好父亲。
庆和帝注意到了儿子的低落,拍拍儿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再给你撑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不要再作践自己身体,你身上担着大梁的重任。”
赵彧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不说,只是沉默着替父皇系上系带,而后就退下来。
“今日朝堂必是血雨腥风,你回府去吧,先歇上一天,明日再来和他们斗仗。”
赵彧应喏,出宫回府了。
皇子府,这门头牌匾是先帝爷赐给当年还是八皇子的镇北王的,几年前又被庆和帝赐给六皇子赵彧。此刻,皇子府的大管家怀宁带着府中奴仆守候在门前,虽说心中期盼,但怀宁一向治人有方,各个规矩齐整地等待着。
本来信中说是昨日能到的,侍奉的奴仆都准备好了宴席和热水,又将府中上下打扫了一遍,可却等不到殿下回来。又有宫中传信来,说明日再回,于是六皇子府上下,一大早就站在门口等候着。
“殿下!殿下回来了!”怀宁心中高兴得很,凑到殿下旁边,亲自为殿下牵马,见殿下虽风尘仆仆,但极有精神的样子,有些放下心来。
“怀宁,我得洗个澡了,宴席倒不必,陪着陛下吃过不少。”
赵彧见到这一众也极为喜悦,尤其是怀宁,这位宫里来的老太监看着他长大,也算是他敬重的长辈。
“殿下瘦了,”怀宁绕着下了马的赵彧,转了好几圈。
赵彧把怀宁手中的马绳递给侍卫,亲扶着怀宁走进院里。
“是瘦了些,但若不能为朝廷尽责,我这一身皮肉就尽是白长了。”
“我走后,府中如何?”赵彧及时转移了话题,防着跟怀宁再纠缠下去。
怀宁也果然放弃了追问,他人老了,管不动殿下了,只盼着殿下能舒心。
“一切都好。”
洗过了热水澡,赵彧一身清爽,提着笔写起折子来。奏折上陈冶铁营一案的前后经过,而后又附上了此次有功者的名单,从廉州那些帮忙查名单审案的大人们,到凉州官署,再到世子和程将军,一切功过都如实禀报,没有掺杂进半点个人喜好私欲。
写到最后,他终究是没忍住,提笔写上了:“凉州司马姜晏,为人勤勉,查探有功,奉郑氏密室进出法。”
这是否不妥?赵彧心里没个答案,他做人做事,只求个无愧于心,然而现在却要为自己的私心撒谎,虽然是把姜晏女儿的功劳安到姜晏身上,并没窃取旁人的,但心中还是不舒服。
罢了,就这一次,凭什么他就不能放纵一次呢?这是他至今为止最想要的了。
……
今日朝中,也果然如庆和帝预想的那样,剑拔弩张。
“郑氏建国之初时战功赫赫,是功臣之家,且多年来不参与朝事,如今陛下未与群臣商议,就直接下密旨令镇北王抄家,实在有伤人和!”
王御史愤愤,不明白近年来已越发贤明的君主,怎么又有些当年荒唐的样子。
不止王御史不解,世家出身的臣子都对此事颇有疑虑,又有一人站出来,道:“陛下和六皇子两人便可以给百年世家定罪,况且证据不过是书信衣物一类,实在难以服众。”
“不是朕要寒了功臣和世家的心,实在是郑氏胆大妄为。冶铁营一案,事涉国本,容不得与众位卿家细致讨论了。审过郑氏,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若郑氏无辜,才有你们的叫屈的时候。”
这就是一锤定音了,没人再敢在这事上纠缠。庆和帝虽说近几年来宽和,但年轻的时候是不听劝的残暴性子,林尚书就是这么被问罪,朝中也没有人想步林尚书的后尘。
这件是了了,派谁去主管审问郑氏,又是一大难题。于是好不容易安静一小会儿的朝堂,又陷入了嘈杂。这次,庆和帝并没有参与讨论,只等着群臣自己商量出个结果来,他细细听着每一位的言论,估量判断着谁是有私心,谁是和郑氏有勾结。
今日早朝主要就是这一件要务,却争论不休,直到正午才歇。几位大人还说得不够,于是庆和帝设了席面,请来仍有意见的一众大臣继续讨论,也不拘于官职大小,所有有话要说的官员都一并在列,到了晚间才各自回去。
庆和帝回到大正殿,果然看到桌上又堆满了各阶大臣的奏折。命林怀忠挑出来几封重臣的折子,批过这几封就不打算理会别的了。
林怀忠却有些犹豫,递过来一封六皇子的,询问陛下是否查看。庆和帝翻了两下,就又放回去了,“是为边疆官员请功的折子,等郑氏事毕再处理吧。”
……
郑氏主支男子终于被押送到京城来,严刑拷打之下,倒也没撑住多少。主刑官看着手中的供词,只觉得京中怕是又要翻一回天了。
供词送进宫里的时候,皇帝大怒,立刻拘捕了苏家送来的两位贵嫔,又命人带军围住苏家,直接进去搜捕苏侍中及其长子。却发现苏侍中已吊死自尽,两个年长的儿子不知所踪,其他人,包括苏侍中的老母、妻女和几个儿子竟然都不知情,还安然待在家中。
庆和帝踉跄着进了大正殿,鞋子都没脱,就直接瘫倒在榻上。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苏守得平日里最恭顺,虽是两朝元老,却从不指点朝政,只安心做好自己的差事。”
“他老母都快九十了,几个儿子也各自成家立业,究竟为什么,要通联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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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呢,朕想不通,想不通啊!”
苏侍中是庆和帝的启蒙师傅,又是先帝留下来的辅佐大臣,虽说侍中只是二品官,但苏守得在他心中的地位丝毫不次于任何议政大臣。他近年来不近女色,可苏家的两位妃子却常来御书房侍候笔墨,原来正是他对苏守得的信任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两位苏贵嫔也审问出来了,倒是真不知道什么,只给老太爷写过一两封家信;真正在其中起了作用的,其中一位的贴身宫女,得了消息后立即在家信中做手脚,顺利传了出去。而后再由苏守得的长子联系郑氏和北疆,环环相扣。
苏守得及其两个儿子叛国,然而其他家眷却无辜。庆和帝确实对曾经的老师极有感情,想来苏侍中也料到这点,所以只让两个儿子牵扯,把其他人瞒住;其他家眷未有行动,两个儿子也好逃些。
苏守得是罪大恶极,然而让庆和帝对那九十岁的老祖母动手,他也做不到。于是只杀了两个长房的成年儿子,未成年的儿女一并没入掖庭,另外几房打发到京郊务农而已。
作为从犯的郑氏则被抄了家,族中主支男子判秋后问斩,其余一并流放岭南瘴毒之地。
这样的处罚又在朝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苏家是主犯,郑氏是从犯,陛下对苏家轻拿轻放,对郑氏却下死手。”
“内外不一,令臣等和百姓如何信服!”
“陛下偏向苏守得,从十几年前林尚书案就如此,当今亦是如此。”
一众大臣群情激愤,不仅是因为皇帝的处置内外有别,不够公正,更是为当年文臣之首林尚书叫屈。
前两日在朝堂上领头反对的王御史,今日却微眯着眼睛,低着头拱着手,任凭旁边人怎么推拉也绝不出声。他能咆哮朝堂十几年而不被处置,靠的就是会看脸色,尤其是会看皇帝的脸色,已经决定了保住苏家,又岂会因为几个臣子改变决定?
变不了的事情,他还是不掺和了,明哲保身为好。
看着原本站在后面的年轻御史们,因为要奏陈意见而挤着上前,满面通红,声音也颤抖却不自知,他摇摇头,暗暗感叹庆和帝近几年脾气确实太好了,好到让人忘了他早年是什么样子。
陛下却未像少数人想得那样大发雷霆,而是有些疲惫地说:“朕一切只按知情与否处置,郑氏全族上下串通,诸位看证词便知;苏家确实只有那两房知情,没必要赶尽杀绝。”
庆和帝说得婉转,御史们情绪就更激动,“苏家通敌叛国,惩罚不过京郊务农而已;当年林尚书告发苏守得联通北疆,整个林家都被贬谪到河东,这又怎么算呢?”
庆和帝还没反应,如王御史这般的朝中老人倒先吸了一口凉气,后生可畏!当年林尚书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又苦于没有证据,只能秘密汇报到皇帝那里。
庆和帝那时刚刚登基不久,依赖苏守得,忌惮着林尚书,那时的北疆又还不能成为大梁的威胁,所以林尚书反而被倒打一耙。
15. 第15章 林尚书
提到林家,庆和帝半天没说话,呼吸急促起来,但也仍未发作,只是宣布下朝,明日再议。底下吵得正热闹的大臣却不服,仍闹着要“内外同一,不得偏私”。
皇帝身边的太监却已宣诸位退朝,扶着皇帝离开,心里想着,若是陛下年轻时,底下这几位怕是个个都要人头落地。陛下老了,也开始注重身后名声了。
赵彧今日也在朝上,只是战火没波及到他头上。见父皇又要避过这些事情,不禁皱皱眉头。他并不赞成父皇的区别对待,因情废法,必有祸殃,更何况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只是身为人臣,又为人子,他也不好质疑父皇的决定。
自下朝起,庆和帝就一直沉默着,半晌不语。秉笔太监林怀忠心里担忧,却也说不出什么令人宽心的话来,怕弄巧成拙,让陛下心情更糟。
忽的,林怀忠听到陛下轻声问:“林尚书家中,现有什么能用之人?”
“奴婢不了解,只听说林尚书走后,两个儿子在河东居住,孙辈们也都在正经读书;还有一独女,嫁入良国公府,随夫外放了。”
林怀忠边备着笔墨,边小心回应着。
庆和帝揉揉眉头,轻叹一声:“细细调查,这两代人中,可用之人到底有多少。”
林怀忠点头称是,陛下是单纯对林尚书有愧?还是要借此为六殿下培养班底?
这么想着,也不敢问出来,只按照着陛下吩咐的去做就是。
……
“姜晏?这名字有些熟悉,又姓姜,这是良国公的亲眷?”庆和帝翻开了儿子的请功折子,读到最后一个名字。
林怀忠听了这个名字,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哎呀,这正是林家小姐的夫婿,良国公最小的儿子。当年因着旧案,就一并被外放了,十几年未归。”
庆和帝并没说话,给折子上的名字论功行赏,顿了一下,写下道谕旨:“凉州司马姜晏,多年勤恳,除奸有功,特赐调任京城,任正五品礼部郎中。”
……
在凉州的姜家人并不知道京城的波谲云诡,仍关起门来过着平静的日子。
晚间,姜晏兴冲冲地回家,向妻女告知了好消息:“我得了调任,令咱们家立即启程回京。”
林玉蝉却很冷静,不同他一样惊喜,“因为什么?调成什么职位?你现在手里的事物交谁处理?”
她已习惯了丈夫的跳脱,不等着他自己慢慢说,直接把自己最关心的问出来。
“因什么?这我倒是没问太清楚,通判只模糊着说是咱们家有功,其他的什么也不肯说,只叫我回京城打听去。”姜晏闻言挠头。
林玉蝉不再纠缠这些,只说:“后日休沐,请王通判一家中午来咱们这里一趟。”
“你从前不是说不要请人来家里?”姜晏疑惑。
“咱们都快走了,也没什么可顾忌的,问清楚了怎么回事才重要。”
通判夫人生了张讨喜的圆脸,笑眯眯地带着王通判和儿女,以及一众捧着礼盒的仆妇,浩浩荡荡的一队,踏进姜府大门。
林玉蝉及姜晏忙上前迎客,将人请至茶室寒暄。两家多年不往来,对彼此目的都心知肚明,故而两家人聊起天来,只是稍聊了几句客套话,就进入了正题。
“令柔,你带几位弟弟妹妹到花园中去。”
姜令柔应喏,带着三个十岁出头的幼童离开。过了会儿,两位夫人又打发了各自丈夫去喝酒,终于能稍稍自在些。
王夫人极少有机会见到这位名满凉州的姜小姐,十几年来不过四五回而已。每次见到,都要感叹这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精美,这一次是最惊讶的一次,见她体态已楚楚动人,身如弱柳,玉面却如皓月,不由得感叹这两夫妻确实生了个好女儿,她家那几个泼猴见了仙女姐姐都乖觉了。
王夫人收回感叹的目光,瞧向林玉蝉:“令姝如此好颜色,又将要回转京城,我再不怕明珠蒙尘了。”
这意思颇深,林玉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不欲与她深究这个问题,只笑言:“你说笑了,家女早有正缘,且顽劣不堪,令人头疼得很。”
又客气地奉承了句:“我身体不好,家里只这一个,操心都操不完,不像你家儿女成群,长幼有序,热闹得很。”
这话让王夫人笑弯了眉眼,她最得意的就是家中子女了。年长的几个都已成家,个个前途似锦,每回年末家宴上,都是欢声笑语一片,安闲幸福,只剩年少的几个要操心些罢了。
“姐姐,你家在京城有门路,我此次也是想问问是什么情形,怎么偏偏要把我家调到京城去。”林玉蝉为人清高,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兜圈子,问话也是直接拖出了口。
王夫人有些无奈,打惯了官腔的人有些受不了这直来直去的风格,但也没别的法子,只好也配合着有话直说。
“我家大人不许外传,其实也没什么,据说是钦差六皇子给你们家请功,不过也有可能是良国公府发力,把你们调回去。这众说纷纭的,谁也说不好是因个什么,你们到了京城自己再考量考量。”
林玉蝉心里有了底,脸上笑容更浓郁了些,笑着与王夫人再谈些儿女事。王夫人却也不欲久留,快到暮时,就扯着几个恋恋不舍的儿女回家去了。
“怎么就非得是外人的功劳?就不能是我这些年来勤恳有功的缘故?”
“你又何时勤勉了?每月都少说要请个五六日病假,若不是国公的余荫,哪位长官又能忍得了你。这事绝不是这么简单的,十几年不调动,偏这时候调动,要么是六皇子还惦记我们女儿,要么是陛下想起了我林家。我可知道,良国公府是绝无可能为我们运作的。”
“就许别人惦记你们,不许我家里惦记我?”
“要惦记早惦记了,何须等到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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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柔沉默着坐在桌边,听着父母打趣式的争吵。她并不关心这调任究竟是怎么来的,反正事已至此,怎么样都得回京城去,到时才知道是什么在起作用。只是,她的婚事该怎么办呢?顾宁安还能顺利赘进来吗。
从前他们一家三口,自以为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凉州,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独断,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姜令柔的婚事。
国公府要姜晏从旁支过继来个儿子,给姜令柔另择贤婿,夫妻俩却不赞同,亲女儿都疼不过来,何苦把女儿送出去再迎个旁人回来?于是姜晏只当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仍照着小家的意思来。
回了京城,和一大家族的人住到一起去,怕是躲不开长辈的管束了;京中也不比凉州,和顾宁安见面也没有那么方便了,刚和他重聚就又要分离;况且也不知京中规矩,若是约束她的花销、管束她婢女可怎么办……
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姜晏从回京的喜悦中脱离出来,连忙来安慰女儿:“咱们家还跟以前一样,若是国公府不好住,咱们就搬出来过小日子。”
说完又回头看妻子,犹豫道:“不然我们令他们小夫妻先成婚,再到京城去?”
林玉蝉简直要被丈夫的异想天开气晕了,歪着身子、扶着额头一句一句怼回去:“父母都在,你敢擅自分家?且是外放十几年才回京,这样让外人怎么看咱家?”
“再说,女儿的婚期早就写信报给国公府了,你这时候改,岂不是明着防备人吗?再说时间也太紧,来不及。”
这下姜晏和姜令柔一起低落下去,林玉蝉也不是滋味,补充道:“咱们也不必担忧国公府会插手,订了婚的哪有那么容易拆散;再说,国公府也未必铁了心思非要管咱们家的事情,静观其变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姜令柔一时也排解不掉内心的彷徨。父母都在京城长大,她却生在凉州,从未亲眼见过京城的繁华,只从父母那里听说过京城的风貌。
然而父母亲口中的京城大不一样。国公府是开国重臣,传到这代虽有些败落,但仍过得富贵,尤其父亲还是嫡幼子,前头有两位哥哥顶着,日子过得更是安闲;可母亲不同,在外祖父林尚书病逝后,林家一落千丈,又被婆家嫌弃,尝尽了世态炎凉。
因此,在父亲的描述中,京城繁华无比,集市遍布,充满盛京气象,府中长辈宽和,兄弟姊妹和睦有序;而在母亲口中,京城充满了阴谋算计,人心深沉,不可触碰。国公府中尽是难伺候的长辈和难缠的妯娌,个个口蜜腹剑,心胸狭窄。
姜令柔本身对国公府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们每年都会送来新衣裳、时兴的饰品,给她父亲递家信时偶尔也有对她说的一两句,故而也不能从爹娘各自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京城中的人物风貌。
那就只等几日后到了京城国公府,拜见了那些未曾有缘谋面的亲人们,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16. 第16章 国公府
姜家这次回京,阵仗颇大,除了这一家三口,还带上了家中的仆从婢女几十人,衣物细软之类却没带太多,只等着日后分批运到京城。
姜令柔和她娘共乘一道马车,马车晃悠着扰得人头疼,想找娘说说话,却见她满脸愁容、疲劳倦怠地靠在软垫上。
林玉蝉鲜少如此,她在凉州时日子过得清净,且家庭和睦,又无需与人交往。回京城则不一样,那些恶人可不会因为年纪大了就变得宽和,手段倒有可能变得更高超些。
姜令柔看着母亲脸色不好,乖觉地缩到一边,不像平常活泼爱说的模样,生怕惹母亲生气。她虽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争宠,却也是极会看父母眼色的,很少在父母不愉悦的时候上前打扰。
马车走走停停,走了六日才到京中。此时正是午后,阳光略微刺眼,马车停到府中正门口,姜令柔蒙上头纱,又准备搀扶着母亲下车,刚搭上母亲的手,就听到路旁一道尖细的声响:“五爷,五奶奶,你们可到了,家里等你们多时了。”
原来是良国公夫人身边的婆子,生了一张白胖的容长脸,又穿金戴银,看着比一般人家的夫人们还贵气。
这婆子约莫四十岁左右,一脸精明像,看了倒不让人觉得讨厌。不只是她在等着,还带来一批人专门给他们拿行李。
下了车,母女俩的手自然地松开,不再拉扯着,姜令柔乖巧地跟在母亲后面,尽量不在府中乱看。
没走一会儿,只是拐了几道弯,穿过外院,竟已经到了正房。姜令柔有些惊讶,许是京城地价高昂的原因,这整个国公府甚至都不如郑氏四分之一大,不过却也富丽堂皇。
快要进到屋子里,姜令柔摘下头纱交由紫云拿着,见长辈总不能遮盖容貌,更何况这些长辈们都是第一次见。
国公夫人姓裴,同样出身功勋人家,此时也不看她们娘俩,只是专心地抱起姜晏大哭起来,“我的儿,我狠心的儿,离了娘十几年了,你怎么忍心呢!”姜晏也无声流泪,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林玉蝉在一边冷眼瞧着,不由得觉得好笑,丈夫年年都要进京团聚,又不是十几年没见面,何苦哭成这样,也不怕晚辈们见了笑话。
姜令柔倒是没想到自己亲祖母是这个路数,倒是不摆什么长辈架子。按她娘说,裴夫人没什么坏心眼,只是爱挑剔,且遇事糊涂些而已。
母子俩哭够了,才终于想起来还有要紧事,还有一帮人被她们娘俩晾着呢。
姜晏急忙拉过站在一旁的妻子女儿,来给母亲请安。姜令柔这时凑到了近前儿,才有机会观察自己从未见过的亲祖母,比她想象的要年轻些,身材清瘦,额间戴着镶绿宝石的丝带抹额。春日正暖,她却着一身碧波翠缕绸袄,瞧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姜令柔观察了会儿祖母,裴夫人也在观察着她。这对祖孙都有着相同的感受,都觉得对方是太瘦弱了些。
裴夫人心想,这柔儿脸蛋生得红润,只是一把腰不足一握,弱质纤纤的样子,就怕是有什么先天不足的征兆,于是连忙把她拉到身边来。
“是有什么心疾?怎的瘦弱成这样?”裴夫人两手捧住孙女的两颊,细致地看了又看。这手心充盈着十足的热乎气,仿佛要一路暖到她心里,看来祖母身体好着呢。
林玉蝉微微一笑,十分礼貌规矩地回答:“令柔身体康健,只是瞧着弱气罢了,怎么喂都丰盈不起来。”
裴夫人和林玉蝉正面对上了,却只是敷衍似的应喏一声,又和姜令柔亲热起来。
姜令柔不愿让母亲尴尬,及时出声转移话题:“祖母,婶娘姐妹们怎么不见?”
裴夫人听了这话,面色却不大好看,旁边仆妇适时补充道:“没想到您们能这样早到,都寻思是晚上才回来,几位奶奶便带着小姐们去吃人家酒席了。”
嗯?不对吧,她爹的家信里可是明说了约莫今日白天到。姜令柔观察着爹娘的神情,爹有些不满,但也并未发作,她娘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不甚在意。
爹娘都没说什么,她当然也不好纠缠,只是向刚认的祖母撅嘴撒娇:“咱们先吃些垫垫肚子吧,这一路上可累坏了。”
裴夫人倒是很吃她这套,搂着她吃了整场。
给他们安排的院子还是她爹从前未外放时候住的院子,这么些年一直空着没人住,直到他们回京前几天才打扫干净。一家三口也都累了,各自回了房里睡了整个下午。
迷糊睡着的姜令柔,是在傍晚时被母亲摇醒的。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母亲凝重的眉眼,有些不愉快的样子。
“阿柔,快些起来梳妆,一会儿要见过你的祖父叔伯。”
姜令柔闻言有了些精神,想起来这还算是在别人家,不能像在凉州那样随意。但也不用太过打扮,只是将头发全束起来,又换了一身新衣裳,瞧着精神就可以。
早听父亲说过姜家种种,祖父是先良国公的独子,国公的爵位本来只传三代,因着曾祖父平叛有功,陛下施恩,又往下传了一代,大伯父这才获封为世子。
祖父生了兄弟五个,现在府中住着的除了大房,就是二房和管着家务事的三房,四房也和她们家一样,被外放多年。然而放的是好地方,物产丰饶,官职也照比她父亲高些。
“阿晏回来了”
须发全白的老人一身青衫,头戴个进贤冠,将头发整齐地拢在里面,做个老儒生的打扮,姜家以行伍的功劳起家,没想到祖父却十分文雅的样子。此时正坐在正房的太师椅上安稳的端茶,不像祖母见了他们父女时那样激动。
“不要跪着了,来带你女儿见见你几个兄弟。”祖父终于放下茶盏,挥手叫他们一家人到他近前来。
世子瞧着不算年轻,甚至像是和祖父一般大,能做她父亲的父亲了,此时正握着她爹的手,眼中有泪花闪过;二伯官居侧三品,是整个姜家官职最高的一位,神色倒平静的很,扶起她父亲说了两句话;三伯没有官职,也不是裴夫人的亲生子,专管着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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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杂事情,笑容可掬的样子,不像世子那样动情,也不像二伯那样傲然。
姜令柔和母亲只是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场面也轮不到她们说话,拉她们过来只是来互相认认脸,省得出了门互不认识,惹人笑话。
感到二伯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下,姜令柔老实坐着,把头更低了些,只当是不知道。
几位伯伯并着老太爷,都注意到了这个容色出众的小女孩,然而瞧不出什么别的特别,再兼之又订了婚,端详了下就不再注意她。
父亲和几个兄弟见过,姜晏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老太爷不爱看那副样子,挥挥手叫这一家人回去歇着,留了老二随他一道吃完饭,其他人也一并退下。
老二姜显,生了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一双眼睛总是沉沉地盯着人看,家中的子侄们也没有不怕他的。
“老二,陛下亲自下旨,把姜晏叫回来是什么意思。是不在意当年林尚书的事情了?”老太爷眉头紧锁,他致仕已快十年,对朝中事了解不深,从姜显这里才能得知些许。
苏家倒台了,这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敢想林家会因此重新起复,陛下那脾气,能承认是自己做错事情?
“或许是”,姜显不紧不慢,咽下了口中的米饭,又喝了口茶水,才悠悠说:“陛下不需要林家,六殿下却需要。林家虽败落,在读书人中的声望犹在,六殿下若是能得林家助力,阻碍倒能少些。”
还有一句大不敬的,姜显没好说,只怕陛下身体已不大好,不知还能撑几年,要不也不会想到给六皇子培养新根基。
“阿晏那边,我也写信问过,说是他女儿,曾在六殿下查案时有辅助的功劳。记到他头上,所以得了请功的机会。”
老太爷有些惊讶,“令柔?她一个闺阁丫头,怎么有机会帮殿下查案?”
“您还记得前几日五弟那封信件,”姜显支开房中伺候的丫鬟,叫她再去沏壶茶来,然后才说:“令柔被郑氏劫去,想必是那时候和殿下有交集。”
老太爷大骇:“晏儿后来不是又有来信,说是虚惊一场?”
姜显也不愧是朝中大员,分析道:“怕是确有此事,后又被殿下或者旁人救下来,又怕对咱家的女孩儿们名声不好,又来信把咱们拦下来。”
“那令柔是否被郑氏子……”老太爷有些难以启齿,艰难说道。
姜显皱皱眉头,道:“那倒不要紧,咱们又不指望她嫁高门。”想了想,又说:“就是不知殿下如何想,若有机会,将咱们家姑娘嫁到殿下那里就更好。”
“不行,”老太爷不赞同,“先不说殿下瞧不瞧的上,咱家姑娘身份不够,强攀着怕是要做妾,不可不可。”
“做妾又如何?瞧着形势,殿下有大前程,皇妾生养的,难道不是皇子?日后能有甚么分别!”
老太爷听了,觉得倒也是,他确实已看不懂现当今的朝廷了。他没有多大的野心,只盼家宅安宁,若能将爵位再传下几代就更好了。
17. 第17章 林慧漪
府中两位大人物的谈话,姜令柔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母亲今天格外不开心。
林玉蝉专心地为女儿掖被角,正要熄灭烛火、放下帷幔的时候,却见女儿微微睁开了眼睛悄悄地观察她,像一只假装冬眠的小松鼠。她有些失笑,又坐回床边。
“睡不着就别装,娘陪你聊聊。”姜令柔听了这话,默默坐起身来。
“娘,祖母为什么不喜欢你?”
林玉蝉虽早料到女儿会问,可还是有些无从开口。半晌,她才道:“我初嫁进来时,她待我就一般,那时你外祖父已不受皇帝待见,总是借机被寻短处。后来林家整个被送出京城,人人避之不及,她待我就更不行。”
“不过十几年下来,当初那一点情绪也散了。如今她更多是恨我让他们母子分离,再有就是没给她生个孙儿。”
姜令柔张大嘴巴,有些惊讶:“可祖母待我亲热,不像是嫌我。”
林玉蝉有些无奈,她没想到还能回京城,所以有意把女儿教的单纯,不懂府宅里的弯弯绕绕。于是耐心解释:“到底是她亲孙女,又是她小儿子的独生女,她怎么也不会明面上嫌你。可她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只是面子过得去。她面前只有你一个,你才觉得她对你好;若是身旁有她孙儿,你见了她是什么态度,才知道她如何偏心。”
姜令柔乖乖听着,母亲对祖母是早有成见的,确实在曾经受过苦楚。她却不在乎祖母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在凉州一家三口的生活过惯了,她就只有心思在意自己父母。
眼见着母亲的情绪稍稍疏解了些,姜令柔也乖觉了,给自己蒙上被子。
林玉蝉见女儿终于睡着,替她理理头发,回到自己院里。姜晏此时还没回来,被三房捉去喝酒了,林玉蝉就这样一边想着往事一边睁眼到天亮。
她早早起身,叫来侍女给她梳妆。虽然一夜没睡,但也没显出憔悴来,只是眼下有一抹青黑明显些。
今早要带着女儿到裴夫人那里请安,林玉蝉虽不喜欢那些人,却也不愿意露怯,仔细打扮了一番。
带着女儿到裴夫人院里时,其他几房也都到的差不多,见她们来了,都纷纷递过来一眼,却也没有多明显地细看,都乖觉地等着裴夫人洗漱好出来。
裴夫人也不拖延,不久就由侍女扶了出来,刚刚坐下,一圈儿的孙女就围了上去。裴夫人慈爱地把坐在外头看着的姜令柔招过去,拉住她的手,给她介绍几位姐姐妹妹。
“这是你们五叔家里的柔妹妹,这是她自出生后第一次回京,你们五叔家中又就这一个,你们可要多照顾着。”
又挨个按年岁给她介绍姑娘们,头一个就是世子家里的五姑娘,叫令仪,快十七岁,已经与裴夫人娘家定了亲事,穿一身湖蓝色的并蒂莲晕锦春衫,长相十分大气温柔。见姜令柔看过来,冲她点头一笑。
接着是坐得最靠近裴夫人的,是二伯家的三姑娘,叫令萱,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百鸟留仙裙,刺绣的花纹蔓延到裙角,贵气十足,长相娇美却有些骄矜傲气。
令柔和她互相见过,她竟然只瞟了一眼,一扭头就不理人了。这样的态度显然不合礼数,然而裴夫人也没出言训斥,仍是笑呵呵的。
余下的林林总总共有十几个姐姐妹妹,府中姑娘多,因此也不排次序,只要知道各自年岁,称呼对了就不碍事。
这一场请安极为热闹,姜令柔记了二十几个人脸和名字,脑子都有些昏沉。幸好这样大的场面除了年节大事,只初一十五才有,不然谁能受得住这样的闹腾。
认过了脸,姜令柔便安静地坐回母亲身边,终于歇了口气。本来脸色不好看的姜令萱看着她老实待在一边,才稍微有些笑意,又贴回到裴夫人身边。
比起祖母那边姑娘们的吵闹,母亲这里安闲许多,几个妯娌带着年岁小的孩子们,不咸不淡地谈着各自的事情。二伯母说惯了上句,在世子夫人面前都不让着;三伯母倒在其中调和着,让场面不算尴尬。
赶在裴夫人午觉之前,各方的夫人小姐都散场回房了。姜令萱倚靠在她娘怀里,想起刚才那人,老大不乐意:“新来的妹妹生得真好,祖母喜欢她不说,娘也颇喜欢她,倒都冷落我了。”
徐氏哑然失笑,她家姑娘自小受宠,也真是个小孩儿脾性,“这是头一回见,你祖母当然要待她亲热些。你从小跟在祖母身边长大,你祖母心里最疼的自然还是你。”
好不容易哄好些,姜令萱还是不大高兴,那新妹妹生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明明没人欺负她,还扮无辜求怜惜,看着就不像能老实待着的人物。
“祖母很不喜欢五婶似的,怎么一点也不亲热呢?”
这点姜令萱不明白,祖母是十分平易近人的老太太,不爱为难媳妇们,不仅对她娘和世子夫人亲昵,对庶出的三叔三婶也宽和,从不难为人。偏偏今日五婶头一回请安,她却不爱搭理。
徐氏听了女儿这话,思绪不由回到十几年前,林氏刚嫁进来那会儿。原本千娇万宠的尚书千金,一夕之间,地位一落千丈。姜晏这样没出息又不被重视的幼子,换作从前,林玉蝉是绝不肯嫁的……
这么想着,她却没和女儿说出来,她女儿有爹娘护着,永远也不会落到那个境地。只跟女儿说:“十几年不见,婆媳间生疏些也是有的。”
二房母女谈论着她们,但林玉蝉却没功夫理会府里人。此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大哥的家信上。信中说,陛下召林家全家归京,不必再困囿于河东,不日将再得相见。
她捏着手中的书信,眼泪不知不觉间,已将半张纸都浸湿,墨痕都晕染了些许,她慌忙抬起纸张,试图把上面的泪都抹掉。泪当然没能抹掉,可她却不再哭,而是大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惊动了正在自己屋中歇息的姜令柔,她连忙跑到母亲身边查看,被母亲满脸混乱的泪痕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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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是好事,是这几年来最好的事。”林玉蝉抱住女儿,又有眼泪要落下,“是你两个舅舅,被陛下允许回京来了。”
“你大舅家中两个姐姐已在河东出嫁,此次不跟过来,来的是你的几个表哥和慧漪表姐,你们可该和睦处着,别让我们大人伤心。”
令柔乖乖听着,母亲鲜少管她交友,处得来处不来都由她自己,这是头一回要她一定要和某人处得好,这不妨事,她不愿意在小事上拂了母亲的意思。
信到了没过两日,林家人便到了,在京中的宅子是陛下钦赐,倒也省事,不必再寻好房子。且这位置不错,正在京中权贵云集的青雀坊,离国公府不远。
这几日,林玉蝉亲自带人,去为将到的一家人收拾府宅。于是林家诸人虽路上辛苦,但下了车驾便可安歇。
“柔儿,快来,见过你舅舅舅母。”林玉蝉急切向女儿招手,示意她过来拜见。
姜令柔向那一众看去,见到站得靠前的一对中年夫妇,想来这就是舅舅舅母了,于是立刻凑上前去。
“这是你大舅与大舅母,他们十分惦念你,从前常往咱们家寄信来的”
“这是你小舅,快来见过。”而后又一一引荐了三位表哥及表嫂,最后才是表姐。
拜见过了舅家一众,姜令柔又收获了不少赠礼,与良国公府的珍奇富贵不同,林家给她的见面礼多是新奇有趣一类,虽不算贵重,可也颇得她心。
陛下赐的这宅子,是另一家被外放的官员留下的,占地较之良国公府则更小,幸好林家人口少,奴婢也不多,否则简直无处下脚。
姜令柔跟在娘身后,跨过门槛,走过夹道,左转踏进了一个四进的院子,视线这才开阔些。里面倒也别有洞天,布置得古朴大气。
“慧漪,你带妹妹去玩。”大舅出声,姜令柔瘪瘪嘴,这是大人有话要说,支开孩子们的老手段了。
慧漪表姐只着一身天蓝色修竹素罗褂,并无其他配饰,秀发也只是简单挽着,十分清爽宜人。她拉着表妹走到园子里,却有些抱歉说:“我刚到,对这里也不熟悉,没法给妹妹介绍,只能同妹妹一起看看了。”
姜令柔倒不介意,见表姐衣着爽利大气,有话又直说,觉得要与表姐交好也不难。宾主双方既然都有结交的意思,那么处得愉快也就理所应当了。
等大人们终于谈好事情,来叫她们回去时,表姐妹已经互通了各自生辰、喜好,还约好了下次一起到京中各地出游。
把两个姑娘叫回来没一会儿,大人间也要散场了。
林玉蝉带着女儿回家,看着女儿还有些不舍的样子,问她:“相处如何?”
“舅父舅母都待我好,表哥们也都好,与表姐格外合得来。”林玉蝉闻言,舒心地笑:“从前娘在家中时,你大舅最疼我,你舅母也待我如自家亲姐妹般,慧漪得他们的教养,必定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姑娘。”
18. 第18章 送箱子
“殿下,林家昨日到了京城,除了两个出嫁的姑娘,全家都在。姜家五夫人带着女儿去探望了。”
赵彧端坐桌前,正查看郑氏案犯们的供词,镇鸣站在底下汇报。
“库房中有两只箱子,靠东那只送到国公府五房,另一只送去林府。”
镇鸣领命,带了一队人去拿东西,分头送到两边。
赵彧动作不变,仍继续细看供词,通敌案并没有完结,虽主犯判了刑等候问斩,但阿史那凌的踪迹、苏家那两个儿子的下落都不明,仍需继续查探。无论是冶铁营还是官员通敌,都是事关国本,容不得有半点疏忽。
……
“夫人,六殿下派人送了个箱子来,说是要庆贺咱们家乔迁。”这小厮是从凉州带回来的,话里仍带着凉州时的称呼。
六殿下?想起那个三番两次翻她家墙的年轻人,林玉蝉不禁有些火气。虽说这位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又是位天横贵胄,可也没有私会良家的道理。六皇子据说是不与朝廷官员私下往来的,却往他家送了这么个东西,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这箱子她也等不到姜晏下衙门再开,直接命侍女将东西都整理出来。
放在上面的还比较得体,是摆件、字画一类,也适合做乔迁的礼物;然而藏在下面的就不体面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珠钗、腰带、折扇,看得林玉蝉直皱眉头。
里头最贵重的是一盒子的玉镯,最难处理的是一件妆花罗绸裙,样式倒简单,可里面织入了金线和孔雀羽毛,华贵异常。
守着这箱子,林玉蝉只觉得心里的火气快要把她烧着了!这登徒子!要对她女儿做什么!他果然没放下女儿,没准儿他们家被调回京城,就有这小子作祟!
此时林玉蝉已全忘了这是位皇子,为自己女儿忧心。
林玉蝉心烦,可同样收了礼物的林家却欢喜。
林家起复的希望绝不在庆和帝上,而在于继任的帝王。六皇子已是朝廷上下公认的未来太子,深得帝心又受臣民信赖,林家若想恢复文臣之首的荣光,那就必须在六皇子身上下功夫。所以六皇子的消息,是极受林家上下期盼的。
随着礼物来的,还有六皇子的亲随镇鸣,他弓着腰,笑容亲切地对着林家大爷说,
“殿下记挂着诸位,专门给您的府宅准备些家私,想着填补些空旷,待客时也好看。”
林家人谢过了殿下好意,忙把箱子收好,请镇鸣进屋来坐坐。
镇鸣挥手婉拒,走到林翀身边,只跟他一人说:“殿下看重你家,择选了你家二公子做殿下身边的属官,不知您是否舍得?”
“舍得!为殿下效力是光耀的事,如何不舍得?”
做殿下属官,就是要跟随在殿下身边,是他们林家的大好机会。林家大爷林翀竭力保持着淡然,然而双手紧握,已经有些发红,青筋暴起着。
镇鸣瞟了眼林翀的手,微微笑了笑,没有拆穿,又寒暄了几句,承诺会转告林家的谢意,而后就回府去复命了。
林翀的二儿子林崖,今年刚及弱冠,和殿下年岁相仿,文采武艺都算精通,或许是因此得了殿下青眼。
林翀思索着,看向自己儿子,倒是人高马大,浓眉深目,瞧着很有几分精气神儿。此时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透出几分少年稚气。
“林崖,你要有大前途了。”抛下这一句,林翀哈哈大笑,捋着胡须大步回到正屋。
“这箱子咱们拆不拆?”
“拆!当然拆,拆出来立刻就摆放好!放到最显眼的地方。”
给林家的箱子里,全部都是珍贵摆件,拿出来竟正好摆满一间正房,衬得这待客的茶厅高雅大气、浑然一体,全家都纷纷赞扬殿下细心,顾念臣子。
林崖没懂自己的‘大前途’在哪里,还跟在他后面追问,林翀受不了他,只得向家人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不出所料地,又是一阵欢天喜地。
林慧漪在一边冷眼看着,面上没有家人们那样的喜悦,只是沉着面容,打量着送来的这些东西。
林翀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叫她一会儿到书房来找他。
书房中,林翀观察着面前不语的女儿,他这姑娘,打小就聪明,心中有计谋,比她那两个咋呼的哥哥还要稳重。有时恍然间,他会觉得自己女儿很有当年林尚书的气度。但女儿出生时父亲已病逝,这对祖孙从未有缘见过面,怎么会给他同样的感觉……
“慧漪,怎么今日咱家受了赏赐,你却不高兴。”父女俩沉默了半晌,到底是林翀没沉住气,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陛下召我们回京,殿下赏我们摆件,召二哥为他做事,我们就值得为这点东西欢腾吗?”
“这只是个开始,未来咱们家自然会有腾飞的一日。”林翀面沉如水,不懂女儿的意思。
“腾飞?如何飞?我们家中子弟,谁能有祖父的才智远谋?有又如何,做到文臣之首的位置,也会被君主随意抛弃。”林慧漪语气坚定,反对父亲单纯的期望。
她没体会过当年的荣光,也没承受一落千丈的痛苦。所以,她对林家的悲剧,有着与父辈完全不同的理解。他们说,林家被贬,是陛下被奸人蒙蔽,话里隐藏着对陛下糊涂的埋怨。他们深信,若没有奸臣,或是换个明主,就不会再平白被污蔑、被打击。
但林慧漪知道,这都是错的,林家的败落是因为失去权力,是因为离皇帝太远,是因为太过信任皇权,而非是别的任何原因。
她的血脉里,流淌着不断的野心家的热血。她并不赞同父亲评价她的“此女肖其祖父”的批语。祖父是纯臣,完全不为自己利益,她可不一样,她这一生都不会为他人做嫁衣。
林翀听了女儿的话,有些接受不了,他以复兴林家为己任,梦想是像他爹林尚书一样,匡扶正道,一心侍主,女儿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
“行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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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翀心很乱,喜悦已经随着女儿的话语消散,愤怒又不能撒在无辜的女儿身上,只得让她先离开。
林慧漪也知道,让父亲接受是需要时间的,至少这几年间,她已经逐渐让父亲信任她,尊重她的意见,旁的就以后再说吧。
……
姜晏赶在日落前回了家,进了院子就见女儿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数杯子里的茶叶,妻子面容严肃,身前还有一只箱子。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和闺女大眼瞪小眼。
“你们两个都来瞧瞧,六皇子殿下送来了什么好东西。”林玉蝉这话里包含着十足的气愤,让父女俩都噤若寒蝉,老实地一件件查看。
嗯,都是好东西,姜晏一边翻一边感叹,翠玉抱珥双环、彩艺云凫白云鳟、红缨玛瑙花插、鸦青色腾云纹织锦腰带……
嗯?什么东西?男人腰带?姜晏如遭雷劈,六皇子送这个给他们干什么?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出来了。
姜令柔有些无措,回答说:“京城什么风俗不知道,凉州那边是男子表明心意的意思。女子收到这个,就证明是套牢了男子,顾宁安也给我送过。”
“我没问你这个!”姜晏崩溃了,“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这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姜晏又接着翻,翻到一个匣子,里头林林总总,少说装了十几只玉镯子,冰种满绿的、缀玛瑙的、羊脂玉的、血玉的,没有一种重样,甚至还有一支皇家专用的黄玉手镯。
姜晏手指都颤抖了,“他想干什么啊……”
底下的妆花罗绸裙也让他翻着了,更令他吸了口气,里头掺的金线和孔雀毛虽贵重,倒也不难寻,只是这妆花工艺难做,是极复杂的品种,这么一件用的布料,怕是要两年才做成。国公府不受陛下重视,怕是全府里都找不到这么大一块织花罗布料来做衣裳。
把这件衣服整个拿出来,展开,在阳光下照耀着,更显出衣料工艺的美丽绝伦。姜晏这时候手终于不抖了,冲女儿眨眨眼:“想不想试试?”
姜令柔还真蠢蠢欲动,这样的衣裳,生长在凉州的小土包子听都没听过。
站在一旁的林玉蝉简直要被这父女两个气昏了,“你们疯了?愿意到宫里当皇妾了?”
“当然不愿!”姜晏下意识回应,“但不愿有什么用处?殿下的赏赐,又如此贵重,你还敢随手丢了不成?试下衣裳,就要嫁他了?”
“反抗无用的时候,还不如接受好意,再静观其变。”这是姜晏的处事办法,过刚易折的道理他懂得很。
林玉蝉听了,倒也觉得自己的忧愁确实毫无用处,想办法才是实际。
“那也不能试,按原样放回去!这些东西,我们都是要一样一样还回去的,绝不能拿出来穿戴。”
这时候,国公爷身边的长随来通传:“五爷,国公听说六殿下送了东西来,找您过去问话。”
19. 第19章 烦心事
“阿晏,殿下给你送了什么?”世子和姜显刚下了朝,就被国公招到茶厅里,一起等着问姜晏话。今早的阵势并不大,但沾了皇子的名头,就容不得他们不重视。
姜晏坐在他二哥对面,世子的下首。闻言放下茶水,眼睫低垂,道:“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摆设衣物一类,祝贺我们这一房搬到京城。”
刚在院子里,妻子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透给别人听。
可房里的另三位却不是好糊弄的,姜晏院里的动静也瞒不过耳聪目明的侍从们。殿下为姜晏请大功,又给他送东西,这已经很不寻常了,与殿下平日的作风完全不相符。
世子皱眉,“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说仔细些,不得遗漏。”
世子是大哥,平日里最疼爱幼弟,但若摆起架子来,威严也不小。
姜晏眼看着糊弄不过去,也只能老实地把那些东西一一道明。
国公、世子、姜显三人都没想到,面上正经的六皇子,居然会给臣子家送这些个东西,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尴尬。良久,姜显才咳了两声,语气轻快地说:“殿下这算是明示了。”
“明示什么?送个东西而已,又算什么?”
姜晏两个哥哥无奈对视,真没想到这傻弟弟居然能拒绝这样天大的好事,更没想到在殿下明示后,他还敢揣着明白装糊涂。
索性说得更直白些,“殿下,看上令柔了。”
“不成,绝对不成!”姜晏反应激烈,“令柔不愿意,我们怎能逼着孩子?再说,攀上皇家未必是多好的事情。”
国公爷把茶杯往桌上一撂,放出“砰”的一声重响。放在以往,姜晏早就老实认错了,但这事关乎女儿终生,由不得他不反抗。
“想要结亲,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不然跟结仇有什么分别?几位哥哥家里适龄的女儿也不少,怎么偏要我女儿去?”
世子轻咳一声,“若是得殿下看重,咱们家的女儿也没有不愿嫁的。”
“得他看重又怎么?我家姑娘还得我看重呢!他喜欢的就得全都归他?”姜晏怒火高涨,连一向敬重的世子大哥都怼。
“姜晏你放肆!在座的都是你尊长,你居然还咆哮上了,坐回去听着!”国公爷终于发话,也让姜晏冷静了些许。
姜显见状,更是趁热打铁地劝着:“五弟,现在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咱们家的爵位传到大哥就止了,族中没有格外出色的子弟,当今又好重用寒门庶民,这么下去,败落是迟早的事。若能借着姻亲,和六殿下有些联络,是最好的机会。”
姜晏没说话,心中发寒。他看出来了,他们这一房的意见根本没人在意,这三位不是来和他争论的,是来劝着他接受的。
那也没什么必要接着谈了,姜晏直接告退,也不管那三位是什么反应。
姜晏回到自己院里,发现妻女还等着他一起吃晚饭,看着那两张有些忐忑的相似面孔,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叫人来上菜开饭。
“爹,”姜令柔小心翼翼地,“祖父叫你去做什么呀?”
姜晏瞧着自己女儿,估摸着她的接受能力,仍是一言不发。
林玉蝉在旁边看得心焦,打断父女俩的对视,“快些说出来吧,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憋着要强些。”
姜晏叹了口气,转述了他刚才与那三位的对话。
“什么叫得殿下看重?”姜令柔惊呆了,“我又不看重他,光他看重我有什么用?”
“慎言!”林玉蝉看向女儿,“你先回去歇着。”
“我不!”姜令柔十分抗拒,“我不是小孩子了,是非轻重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要知道府里对这事是什么态度,我要和你们一起想办法。”
姜晏难得显出些疲惫来,“柔儿别怕,他是皇子,也要顾及皇室的名声,不会不管不顾强抢民女,何况你还有婚约在身。”
“听你娘的话,回去吧。实在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就把你送回凉州,和顾宁安成婚。”
“那岂不是要和爹娘分开?”
林玉蝉勉强露了点笑意,“谁家姑娘不和父母分离的?分离只是短暂的,到了凉州也终会有相见的一日。”
好不容易将女儿哄回去睡觉,两夫妻却对着叹气,一宿也没安宁。
……
第二日,忐忑不安的姜令柔没等来雷霆,却等来了个闹腾的火红炮仗,是穿着石榴裙的姜令萱。
才刚过辰时,姜令萱就带着几个丫头来找她。令柔听到那吵闹声,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昨晚愁着自己的婚事睡不着觉,正打算白日里多睡会儿,却不想被人搅了清净。
“都退下,别拦着我。”姜令萱挥开阻拦的下人,她被家里娇宠惯了,父亲官位做得高,自己又是二房唯一的嫡出姑娘,府里有资格管她的不多,养成了这一番蛮横性子。
进了里间,就见她这穷乡僻壤来的新妹妹还赖在床上,身上穿着素白色的中衣中裤,茂密的鸦发还没来得及梳起,如瀑般铺在肩头,抱着被子傻愣愣地看着她。
没有一丝华服艳妆的修饰,更显出她本人如清水芙蓉一般,丽色令人移不开眼。
姜令萱不由得有些气恼,本是特意早起的,要看看这病西施是否是有意扮得惹人怜惜,却不想撞见她天生丽质,此时更觉得自己落了下乘。
她来这里,是要看看六殿下送来的宝物,没想着跟她争颜色,姜令萱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原本是想客气一下,都打好了腹稿,可看着姜令柔那模样,准备好的言语尽是忘了,说出来的竟然是:“殿下给你家送了什么?怎么这样小气,藏起来不给人看!”
一边给小姐梳妆的紫云拧了拧眉头,实在不懂这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能如此不懂礼数。大清早的闯闺门不说,还要说这些没由头的。她家姑娘本来就为着礼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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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堵心,昨儿晚上直到二更天才睡着,她们一众丫鬟看了,都心疼得不行,这做姐姐的却满口糟心话。
姜令柔脾性不差,但此情此景,泥人也要被这暴脾气的大小姐激出三分火气来。
“你也知道那是送给我家的,是殿下送的乔迁礼,与你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巴巴的凑上去给你看?”
姜令萱火气更盛,家中姐妹们没有不让着她的,自家房里的那些庶出自不必说,就是世子家里的几位姐姐也是宠着护着她的,头一回听这样难听的话,她就说这病怏怏的样子是装出来的!装给谁看!
“我难道不是你姐姐?我父亲官位难道不必你父亲更高?你出身凉州,那荒蛮的地方连长幼尊卑的道理都不教!”
姜令柔冷笑,这人真是白长了年岁,还平白无故地攻击她出身。她也不匆忙,条理分明地一条条怼回去。
“这是你自己的道理,一家的姐妹,怎么能凭借各自父亲的官位定个地位高低来?那些东西是送给我父亲的,昨日已经呈给国公和世子看过。既是家父的东西,也轮不到我等晚辈擅自查看。”
“再说,姐姐又是什么好教养,不经通传就硬闯我闺阁,扰人清梦不说还无理取闹,说出去必定被外头人笑话。”
这样有理有据的一番话,也没能说服小霸王姜令萱,反倒令她更加张狂得意。
“姜令柔,你等着,我立刻回去把这番话转告给我娘,敢说我没教养,今天定有你好果子吃。”说完就带着闯门的侍女们走了,气焰嚣张得很,只留下姜令柔在原地无语凝噎。
闹了这么一番,显然也是没法再睡下去。姜令柔穿好衣裳,立刻去找她娘诉说这事。
“娘,那二房家的令萱姐姐,今早未经同意闯我门,又是闹着要看皇子的礼物,又是变着法的说我没教养。说完了还要回去跟二伯母告状,要来收拾我!”
姜令柔说得委屈,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却见母亲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那么大的动静,林玉蝉就住在女儿隔壁,怎会不知?但她也没急着去为女儿做主,而是继续描着笔下的帖子,甚至还在争吵声中欣赏自己的墨宝。身边伺候的婆子都急得上火,生怕小主子受了委屈,这做亲娘的竟还如此淡定。
林玉蝉当然镇定自若,将书帖整理好,还有功夫给自己泡壶茶,静静等待着女儿过来。她相信自己女儿,在同龄的女孩儿那里吃不了亏,更何况还是在自家的地盘上,就更不会受气。
“怎么?怕了你二伯母?”
“当然怕!姜令萱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她娘要立刻来打我十个板子一样!那可是我长辈,我又确实失言,这会儿当然要害怕了。”
林玉蝉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到女儿的茶杯前点了点,“不算失言,是她无礼在先。一会儿你二伯母过来,你不要插嘴,大人的事情,有我们自己商量,你只在一边看着就好。”
20. 第20章 秘合谋
二伯母徐氏过来的时候,母女俩连一盏茶都没喝完。
这人还是这么急啊,林玉蝉有些出神,思绪回到她刚嫁进来的年岁……
“弟妹,今日令柔说了些不恰当的话,你应当知道吧。”徐氏脸上端着,语气不紧不慢地。
林玉蝉回神,微微叹了口气,“今早起得晚,未料到侄女来得突然;侄女早上造访时,家君才刚出门上衙门。早知道侄女要来,干脆向衙门告个假,也不必令嫂子和侄女如此不愉快了。”
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暗指她女儿无礼闯人院子在先。
徐氏咬了咬下唇,脸色不变道:“令萱想着亲近妹妹,平日最爱懒起的人,为了和妹妹玩特意起个大早,没想着竟然惊扰了你们一家。早上笑着出门的人,回来时候脸上竟带着泪痕。”
林玉蝉一哂,喜欢她家姑娘?没看出来,她们回来那天连个迎接的人都看不见,六殿下送了东西来倒急匆匆过来。
只是这话也不好直说出来,林玉蝉继续同她打太极:“我虽住得近,可也没听清两姐妹怎么闹起来的,只听见什么‘殿下’,‘礼物’,那些东西是殿下送给家君的,也不过是寻常家私一类,哪有让小姑娘家讨论的道理呢。”
说谎!姜令萱差点就叫出来,但她娘还在旁边看着,她还保留了一丝理智。爹娘谈那箱子时,她在一旁听得真切,那里头分明有不少东西是单送给姜令柔一人的,极其珍贵。她也不过是起了点好奇心,想来看看,不知这对母女在藏掖个什么!
徐氏依旧稳着,不如女儿那样急躁。
“小女孩子没接触过殿下那样贵人,有些好奇罢了。不知令柔是因着什么,竟敢说她姐姐没教养。”
这是问向姜令柔的,她却没吱声,她还记得母亲刚才的嘱咐,让她看着就好。`
林玉蝉接过话茬,“小孩子间胡打嘴仗罢了,姐妹之间互相说些什么,隔天就忘了,若是非得一笔一笔都掰出来,倒让她们两个记下仇来。”
徐氏有些无奈,林玉蝉显然没有从前那么冲动好对付了,继续掰扯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还是先回去哄好女儿要紧。
“我这姑娘率真鲁直,与家中其他姑娘不同,是被老太太宠惯的,令柔你这做妹妹的,多担待着些你姐姐吧。”
这母女俩说完,转身便走了,姜令萱走前还要递她个白眼。
姜令柔简直瞠目结舌,她在凉州从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同龄姑娘,把跋扈摆在脸上,明着说要别人都让着她。从前遇到的,哪怕是郑惠宁那样黑心肠的,面上也是温婉守礼的。
“娘,为什么您不要我说话啊,明明是姜令萱先骂我没教养,怎么我还不能说回去呢?”姜令柔不服气,要她娘给个解释。
“你确实是失言了,令萱骂你没教养,最多是在说你爹娘;可令萱在裴夫人跟前长大,你说她没教养岂不是把国公和国公夫人都骂了进去?无论是传到长辈那里,还是传到外面,都只有你更吃亏的。”林玉蝉耐心解释着。
“再说,我们大人间说话总是不会漏破绽的,若你受她盘问,不定说出什么来,以后再有这样的长辈问你话,你只在原地装听不见,等着娘来回应。”
另一边,徐氏也在教自己女儿。
“你不就是要看看那箱子吗?怎么跟人闹了起来,连教养都扯出来了。”
姜令萱嗫嚅:“殿下从不结交臣属,却单给她家送礼物,还那么大阵仗,我一想起来就生气。且她也真够懒的,辰时还不起床,难道要我这做姐姐的在外头等她?”说着竟渐渐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这霸王!没道理也要搅闹三分,等以后嫁出去了也要这么招惹人?”徐氏捏捏女儿的鼻子,不敢想女儿嫁出去了怎么办。
“嫁个能让我继续霸道的!若不宠着我让着我,我嫁他做什么?”
姜令萱眼睫不断眨着,又撅起嘴来,“娘,那箱子里的东西我还没看到呢,藏得那么严实,不知是什么宝物,我还非要看看不可。”
徐氏一向对这女儿百依百顺,凡是能拿到的,就没有不答应她的。听她这么说,就也来给她出主意。
“这样,你一会儿去你祖母那里,缠着要看看你五叔家新得的好东西,多带几个姐妹去,总能看到。”
国公府虽精致,花园也只有丁点大,还很有可能遇到各位姐姐妹妹,姜令柔刚吵了架,再没有出门的心思,于是老实地窝在屋里和紫云她们翻花绳、踢毽子。
刚踢了没一会儿,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来传信,说是午后请她们娘俩去一趟,还要带上那箱子给老太太看看。
本来还颇冷静的林玉蝉也难受起来了,不由得咬牙,这小姑娘怎么如此难缠。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拉出来给她看,平白无故地,惹出这样多事端来。
……
林崖这两天已经正式到六殿下身边上任了。赵彧自小就受皇帝重视,身边塞的伴读侍从也无一不是各家贵公子,各个眼高于顶。然而林崖身份特殊,又是被六殿下亲自择选进来,这个一口乡音的淳朴少年倒也没受什么同僚的刁难。
书房中,赵彧颇具深意地凝视着这个林家二儿子,心中想起了父皇前几日的嘱托:“朕确实对不住当年的林尚书,他为国尽忠,朕却罢了他的职位。虽也没治罪,但也是让他因此病逝。”
“林尚书虽去世,其人影响力却还在。现在朝中,多是朕登基之初提拔上来的,面上对朕还算恭敬,对你则未必顺从。”
“朕只恨从前太过自信,以为还有一二十年好活,没急着给你培养朝中班底,落得现今你孤家寡人。朕思来想去,林家最适合你,一来他们败落多年,你提拔他们必定感激;二来收服林家,也能是收服天下的读书人。”
从回忆中挣脱,赵彧抬起头,同林崖对视。
这年轻人倒沉得住气,自从进他书房以来,就一直默不作声,眼神也规矩,这么长的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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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着他发话。
“我身边的属官,都是自小就由各自家族送到我身边,同我一起长大。只除了你,是半路进来。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又为什么要你做我属官吗?”
林崖眼神中有些困惑,思考少顷后出声,“是因为殿下想给林氏机会,殿下大恩,林崖及家人感激不尽。”
赵彧有些无奈,“去找镇鸣吧,让他给你安排点事情做。”
哪里是要给林家机会?分明是林家是他最好的选择。偏这少年淳朴,谢恩的话也真诚,不然赵彧真以为林崖在装傻。
这林崖,沉稳忠诚有余,但计谋心机不足,单靠着他,父皇的期望未必能实现。不知林家还有无其他可用之人呢?
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让他寻到一个。
头一回被林慧漪求见时,赵彧是有些迷惑的,不知道这个林家女见他做什么。他鲜少与各个年纪的女性相处,从前是因为不敢兴趣,现在则是因为心有所属。
虽然姜令柔没答应他,但他心知他们迟早会在一块儿,见别的姑娘不合适。更何况那姑娘还是她表姐。
于是他就拒绝了林慧漪的求见,按理说,年轻姑娘面片薄,被拒绝一次就该知难而退了。然而这姑娘格外有毅力,还要他手下人给带话,甚至还真能说动他身边人,赵彧这才起了点兴趣。
“你说你能有我需要的东西,不知是什么?”赵彧饶有兴致,问向林慧漪。
林慧漪落落大方,露出微笑,甚至比她哥哥林崖表现得还更自在些。
“是林家,林家虽败落,但对殿下您来说,是锋利好用的刀剑。”
赵彧轻笑出声,“这道理你爹你哥哥应当都懂得,怎么轮得到你来和我说?”
“他们是懂,可他们能做的,未必是殿下需要的。”
赵彧坐直身躯,笑意微敛,“何出此言?”
“他们能忠君,却未必按殿下想要的方式忠君。不瞒您说,自林尚书一事后,林家与君主难免生出些嫌隙,林家未必有多信任君王,君上也未必能信林家毫无怨言。”
“唯有让林家离皇室更近,才能消除这种嫌隙。”
林慧漪抬起头,让殿下看到她的全貌,“慧漪愿献身助大业成。”
赵彧此时才真正把这个不满双十的林氏女看在眼里,她说得没错,他想用林家这把刀,却也要担心这把刀会不会反水,林家本身也担忧会不会再一次被君王抛弃。
跪在下首的林慧漪只听上方又传来一句,“你说得不错,但这也并非是我的唯一选择。你也未必只想着令林家光复。”
“你有野心,这倒不错。只是你这些还不足以完全吸引我,更拿不到未来后位。你还需要加上这个。”赵彧从书架中拿出一本画册,从中小心撕了一张,递给她。
林慧漪带着那张画作出门,心里怦怦跳。虽然被殿下敲打了一番,却没被他否定,甚至被指明了些微方向,算是成功了一半。
21. 第21章 墨行士
午饭后,姜令柔就一直阴沉着脸,老大不高兴。
林玉蝉看着好笑,特意将她拉眼前来问:“谁又惹你了?”
“还能有谁?她干什么就非要看?还拉来祖母给她撑腰。”
林玉蝉听了这话,笑容微敛,有些无奈。
“你怎么知道你祖母是被拉来调和的?说不准是她主动掺和进来。”
姜令柔没说话,不敢相信自己祖母真能那样偏颇。
母女两个结伴去,又带上两个小厮将那箱子提着,往裴夫人院里走去。
去了才发现,这可不止又老太太和姜令萱,旁的姐妹们都被召来了,热闹地聚在一块儿等着看那些东西。
“令柔来啦,”祖母依旧是那副慈祥的笑颜,可姜令柔此时却没有从前那样觉得亲切愉悦。
姜令萱趴在裴夫人怀里,见了五房婶母过来,身子却也不想挪动。
林玉蝉收回要请安的架势,直直看向裴夫人,“令萱这孩子是怎么了,婶娘的礼数也能硬受着吗?”她实在想不明白,裴夫人和徐氏虽不算聪明,可至少面上的礼仪还算过得去,怎么养的姑娘这样让人厌烦。
裴夫人闻言,饶是再不喜欢林氏,也觉着有些尴尬,忙轻拍了拍怀里的姜令萱,示意她下来。
林玉蝉带着女儿请过安了,就坐到下首,一言不发,耐心等着裴夫人发话。
裴夫人见状,轻咳一声,“我年岁大了,独自一个孤零零的,待着没意思,正好把你们几个小姑娘都叫来,热闹热闹。”
这话说着别扭,可她也没别的说辞了,总不能直说,是令萱闹着非要看。
“春莺,把箱子里头的东西展出来给各位看看。”林玉蝉勾着唇角冷笑,她也不打算在这空耗着,速战速决最好了。
腰带和折扇早被她收了起来,放到隐蔽的地方。这些东西不好让闺阁姑娘们看,更容易惹出些事端来。
略过那些个摆件,姑娘们的眼光果然集中到镯子和衣裳,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姜令柔听了却只觉得心烦。
这会儿她也明白了六皇子的用意,不仅是要给她家送礼,更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她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愧是天横贵胄,算计人心的事情也做得隐蔽。
“这镯子的花鸟纹样好新奇,我都没见过,借我些时日,我将花样子描摹下来就还给你。”姜令萱这样说,说是借些时日,可借了又未必还。
都不等林玉蝉开口,徐氏就立即喝止自己女儿,“殿下所赠,是你能随意借拿的?”
姜令萱从未听母亲这样严厉训斥自己,一时怔住了,哭着从姐妹堆里挣出来,不顾祖母和姐妹们的劝导,执意带着那镯子独自跑回院子。
徐氏笑得勉强,“孩子不懂事,弟妹勿怪,我晚些时候就将镯子给你们送回去,带令萱去给你道歉。”
林玉蝉也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令萱这性子,嫂子也该管管。咱们自己家里不会怨怪她,到别人那里却未必。”
出了这样的事情,裴夫人当然乐不下去,院里的姑娘们,除了姜令萱,都是会察言观色的,见老太太不高兴,就也都四处散去了。
“我做什么要给她道歉!我又没偷没抢!只是借一段时日都不可以吗?母亲竟在那么多人面前数落我。”姜令萱大哭着,一边还把床边的帷幔绞得粉碎。
徐氏听着头疼,这闹着又没法跟她讲道理,只好慢慢安抚着,等她缓过来,“好孩子,咱们家什么东西缺过你?怎么偏瞧上了人家的?”
“怎么就一定是送给她家的?说不准是殿下送给国公府的,殿下送来时,难道只说是给姜令柔一个人的?她爹能跟殿下扯上关系,又被保举回京,说不得还是因着国公府和我爹的关系!怎么能让他们五房独占去!”
“再说,那匣子里有十几只镯子呢。若是我得了,必定给姐妹们都分一个,唯独她那么小气!”姜令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说起控诉的话来却不妨碍。
“好闺女,别哭了”徐氏无奈,拿这自小娇宠大的闺女没个办法,“你爹可叮嘱过,你令柔妹妹许是要有大前程,处不好关系也不能得罪人家。”
姜令萱听了这话,果然不再哭了,她瞪大了眼睛,“她有什么大前程?她不是要招一个商户子做赘婿吗?”
徐氏自知失言,这事情还不稳当,无论是传到五房那里,还是传到外面,都会招来一阵官司。
“我的儿,你别问了,以后知道不往她们跟前凑就是了,将镯子给娘吧。”
姜令萱思考了一瞬,果然也不闹了,乖乖将镯子递给她娘。
林玉蝉把玩着刚由徐氏派人送回的镯子,举着它和女儿说,“若这真是你的,怕你也是再拿不到了;偏是贵人送的,才能老实送回来。”
“小人畏威而不畏德罢了。”姜令柔只觉得烦躁,这些事情搅闹着不得安宁。
“你好大的胆!敢说自己堂姐是小人!娘还没说你,你早上还敢说姐姐没教养。知道的说你是起床气,不知道的当咱们家姐妹成仇了呢。”林玉蝉点点她眉心,训斥她。
“知道她是什么德行,以后远离就好。千万不能说这么重的话,轻易给人定了性。哪怕她真是这样,也由不得咱们来说。”
姜令柔点头称是,这也就是在娘跟前说说,也不可能让外人听见。不过谨慎也是更好,她也愿意听从母亲劝告。
只不过,镯子是到了,徐氏说好的道歉却没有。林玉蝉早料到了,徐氏那人外厉内荏,看着凶恶,其实没什么本事,连自己女儿都搞不定,这会儿子没准还在焦头烂额呢。
赵彧的礼物送得轻松,却着实让姜家闹腾了好几天。
……
自从到了京城,姜令柔给顾宁安连着寄去了三封信,第一封写京城的风土人情、国公府中的婶娘姐妹,第二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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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了京中权贵想以势压人,强迫威逼,想想觉得不妥,又立刻追了一封,告诉他自己父母已经想好,实在不行就送自己回凉州立刻成亲。
等着回信无聊,跟府里的姐妹们也玩不到一起去,姜令柔便缠着母亲,要到林府去找慧漪表姐玩。林玉蝉最近也是被六皇子那事搅闹得难受,急需找亲人抒发一下,于是和女儿一拍即合,当即就要出发。
紧赶慢赶的,梳头换衣的功夫,五房院里就又来人了。也不怪姜令柔和家中姐妹处不来,实在是她们不太招人喜欢。
这次来的是世子家的令仪姐姐,带着她的两个庶出妹妹来找,说是要同她一起做游戏。姜令柔木着脸,只说今日不巧,正要随母亲去探望外祖,不能招待几位姐妹了。
自那天在祖母院里不欢而散后,各房里的姐姐妹妹动辄就来看她。最开始姜令柔还很高兴,但姐妹们没玩一会儿,就要打探着她和六皇子是什么关系,还问了不少她未婚夫的事情。
带着目的来的,招待起来也费心费力,这几天可把她累坏了,再也不对国公府里的姐妹们有任何指望。
林府中,林慧漪琢磨那幅画已有几天了,实在没觉出什么特别来。林家虽败落,但在文士中还相当有声望,她见过不少名家巨作,这一幅,在她看来,虽有灵气却笔触稚嫩,不知为何能得殿下珍藏,还借此给她出了个谜题。
“墨行居士,”林慧漪喃喃着,念叨着上面的署名,“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笃定我能帮到他?”
正想着,又听到自己的丫鬟通报,说是姑奶奶带着表小姐来探望他们。林慧漪不由得有些惊喜,她是极其喜欢这个漂亮可爱的小表妹的。她自己虽是个野心家,但对这样单纯又机灵的少女十分欣赏。
上次她们谈到“陈仲举敬贤”,当今世人庸碌,以为陈仲举上任太守后,不先进官府,而是急着拜访名士徐孺子,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举。
表妹却不同,她倒认为官府事虽重要,可也没有名士动人,还将陈仲举比作沙漠行者,在官场那片旱地上举步维艰,见了“如水一般”的徐孺子,当然急着见他解渴。
林慧漪被表妹生动的比喻逗笑,称赞她好读书又不死板,分别后就一直期待着下一次再见面。
丫鬟拭墨眉眼中也带着喜气,表小姐生得漂亮,人也大气,不仅招她们少爷小姐喜欢,全府都盼着她来。表小姐每回过来,都带着各种花样的时兴饰品分给她们这些丫鬟,时不时的还有赏钱,上次又承诺给她们每个丫鬟都画一幅小像。
小姐治下一向严明,主仆间秩序分明,她们从不敢有任何放肆。表小姐却亲切,出手还大方,又总能逗得她们冷冰冰的小姐笑一笑。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林慧漪从殿下的难题中解脱出来,把手中“墨行居士”的画收拢,独坐到园子里,等着表妹见过长辈后,过来找她玩。
22. 第22章 雪婵娟
春光明媚,花丛馥郁的香气弥漫到花园四角,鸟雀叽喳声混着妙龄侍女的言笑声,气氛舒适到让林慧漪这样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的人都觉得舒坦,这其中唯一的不和谐就是姜令柔,这丫头阴沉着脸不说,还不停叹气。
林慧漪被她打断春光,好笑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
按理说,到人家家里做客,是不便宜摆脸色的,姜令柔刚在舅舅舅母面前,也是眉飞色舞的。但不知为什么,表姐这里格外能让她卸下心防,就不想隐瞒着自己的真实情绪,非要抒发出来才好。
“姐姐,你不知道我那堂姐有多么能搅闹。”姜令柔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背后说人坏话,不过想想表姐也不是外人,索性不吐不快。
于是从六皇子送箱子来开始,讲到和姜令萱大吵一架。不过她也长了个心眼,没有一股脑地把那些不该说的都吐出来,隐去了腰带、镯子之类的细节。
林慧漪听了,不免觉得奇怪,怎会如此没头没脑?如果是和林府一样的寻常家私,又怎么会引起姜令萱的注意?那姜令萱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户女,怎么可能为了看些摆件,特意找令柔吵架?说不通啊。
林慧漪虽然知道表妹有事情瞒着自己,可也没揭穿,谁能没点秘密呢,只认真听着她倾诉就好,也能让她心情好些。
在温柔倾听的表姐面前,思绪跑得更加漫无边际了。姜令柔开始时还在说些国公府的事情,可说着说着就往凉州的事情上拐,林慧漪也一直微笑听着。
“姐姐,我同顾宁安在一年前定亲,我们虽然认识也没有多久,但好像已经是熟悉的朋友一般。我喜欢的古籍画册,他都有所涉猎;他在外采买时的见闻经历,我听了也觉得有趣。国公府那些人都说我是因为要招赘,才不得不找个文武不成的商户子,我却觉得,世间再没有男子比他更好,能招到他才是我的运气。”
表姐没有说话,眼神中却带着鼓励,姜令柔更有勇气说这些事情,“顾宁安说,等我们成婚后,等我再长大些,他就舍下自己家里的生意,同我一起到各地游历。他常同我讲,凉州的山不过是小丘陵,水不过是小浅滩。真正的高山应在云层之上,真正的江河必定横无际涯。”
“你喜欢他,就因为他愿意带你四处玩耍?你们周游的银钱从哪里来?姑姑姑父谁来赡养?你们两个老了又依靠什么生活?”林慧漪没那么多理想,比表妹实际很多。
姜令柔仍是那副笑颜,表姐说的这些他们早就考虑过,“宁安这些年来帮着家里做生意,他父亲给他分成,他都攒着;我也能画些画册,收入不菲。寻常人家儿女成婚,都需要大人助力,我们凭借自己的力气都可以供养自己。”
听到画册,林慧漪脑海中闪过什么,但是没来得及细思,就听表妹继续说:“我们的游历不会很久,至多几年,就会回到父母身边;再说,我父亲要朝廷任职,我母亲有书画琴棋以自娱,他们不是离了我就没法过。”
“等我父母老了,我和顾宁安就挑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一家四口在那里定居。若是有一二个小孩就很好,若无缘也无妨。”
林慧漪听了,不由慨叹,真是人各有志。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埋没穷乡,一生籍籍无名。在得知自己先辈曾位极人臣之时,她血脉偾张,而后就是深深的失落,她不愿接受自己的命运终止于河东,像两个姐姐那样,做个地主婆便自在度日。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貌若天人的表妹,愿意舍弃丽质,跟商户子奔走天涯。
虽不赞同表妹的志向,可她也没有表现出来。人生艰苦,以悦己为先。将心比心,表妹也没让怀壮志者安于室,那么她也不该使怀四方者囿一家。
想到这里,心情各异的表姐妹不再多聊,叫人换壶热茶来,又谈起别的事情。
拭墨端了茶水过来,正要离开却被姜令柔拉住。“拭墨姐姐,今日天儿好,你穿的也漂亮,我来给你画一幅。”
拭墨有些欣喜,她早盼着这个了!但表小姐是主子,她想不起来也不好催,今日倒终于有机会。
寥寥几笔,映着周边的花丛,便将拭墨画得活灵活现。姜令柔先交给拭墨看两眼,又递给表姐看,看完便让拭墨收起来,全然没注意到表姐微微变化的脸色。
有些突兀地,表姐忽然问,“令柔,殿下都送了你家什么摆件?”
“翠玉抱珥双环、彩艺云凫白云鳟、红缨玛瑙花插,翡翠玉如意……”姜令柔一件件数着,数了七八件便没什么了。
林慧漪若有所思,恢复了神情继续和表妹笑闹。
笑容一直持续到送表妹上马车,送走了嘴角才落下来。
刚才她看着表妹给拭墨作的肖像画时只觉得眼熟,却不知道为什么,细细看来,才发现微小处的玄机。
令柔随手画进的山茶花,极为特别,不像寻常画法般先定花心,再画花瓣,而是一开始就把最外层花瓣定好,再一步步往里自然带出;且花心极深邃,整个的形状偏内收,半开半拢,不像大众画法那样完全展开。
殿下给的那页画册上,是一株海棠花,正是这样的画法。一开始,她还不敢确信,特意套话,问表妹师承何人,表妹却说是自学,有时她娘在身边指导,但画法同她也大不相同,林慧漪才敢确定那墨行居士就是表妹。
又问表妹殿下送了哪几样,表妹只回答了七八样,可那几样都是小东西,根本不足以装满个两人抬的大箱子,再加上那姜令萱吵着要看,还要带什么东西走,里面怕是还装着送给小姑娘的东西。
那么情形也很简单了——要嫁给殿下做正妃,还要再搭上她表妹。虽然解出来殿下的谜题,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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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更加沉重。
令柔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她与顾宁安志趣相投,情谊相融,连国公府都拆散不了;就算没有顾宁安,她也志在天下,必定不愿受宫门朱户束缚。
送姑母和令柔走时,已经傍晚,林慧漪不顾父母的阻拦,硬要出门,转过几条小巷,从皇子府的隐蔽后门进入,再次求见六皇子。
这一次,殿下召她的速度比第一次快上许多。
“殿下要的,民女已心中有数。只是还想劝一劝殿下,若将八月瓜强扭下来,里头的果实果肉,只会苦涩难以下咽。”
赵彧轻笑了瞬,感叹这个女孩的机敏,他其实给了她更多时间,但也没想到她能反应这样快。
“林尚书还在时,曾在某爱花如命的下属家中发现一支罕见的雪婵娟,那花儿本就易死,但林尚书将它搬走后,却发现拿珍贵的食材药材养着,又有专门的医士看顾,那花儿反而比在下属那里生长得更好。为此,林尚书大感振奋,还特意为它做了一篇《雪婵娟赋》,你可背过?”
赵彧说着,也不等林慧漪反应,接着背,
“群情欲还芳于乡野,复归于自然。吾独不可。若掷弃于乡土,放纵于风尘,则亏为盛世之名花。”
祖父的诗赋,家中子弟当然都学过背过,尤其这篇还是名篇。当然不止是在说一支花,而是在借物喻人。
当时正是林尚书要携众同参苏守得的前夕,林尚书的学生们却劝他暂避一时,不要硬顶着君王怒火。但林尚书坚持上表,还作了《雪婵娟赋》来表明心迹,告知世人,他决不愿流落于乡土,只有在圣人和朝廷身边,才不辜负他的才能。
殿下拿这一篇,来说服她这林氏女,那她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那么她也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殿下为何偏偏选中我?”
赵彧有些纳闷,不是这人先来找自己的吗?可很快也反应过来,她是问,为什么要选中她,来配合使令柔落网。
他坦然一笑,道:“在她的亲属中,你着实是一个好人选。一则你身份合适,娶你为正妃陛下不会反对;二则你够冷静果断,若我们提前做好交易,你也能接受婚后无夫妻敦伦。”
他还没说完,就见林慧漪惊愕非常地看过来,他没管,只继续说,“我只愿得她一人,对旁人无意。若选不知情的女子来,只怕误了人一生。”
“三则,你找上门来那天,我就知道你有野心。追求地位尊荣的人,会抛下旁的任何一切,反而更好满足。”
“你先回去吧,”林慧漪低着头,见到殿下的青蟒绣纹皂靴,逐渐走到她眼前,居高临下对她说:“给林小姐一天时间考虑,若你有意,就带着计划再来找我;若无意,我另寻办法,无论如何,我与姜令柔,都是绑在一起的缘分,只看你想不想为自己的前途考虑罢了。”
23. 第23章 初结谋
林慧漪在天黑前回到家门,由她亲二哥林崖亲自送回。
路上,林崖多次想要问话,却欲言又止。他这妹妹,向来是家中最有主意的。但身为未出阁的少女,孤身来见外男,终是不妥。刚才殿下将他召去,要他送妹妹回家,他可真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妹妹,你怎么孤身来找殿下?又怎么在府中逗留到这个时辰?”林崖有很多话想问,但斟酌着,只问出这两个最要紧的。
林慧漪没回答,她的心智已被刚才和殿下的对话填满。殿下给她一天时间,她却不能踩着这一天的最后时限,必须在白日时就给殿下答案。
“哥哥,你说两位姐姐现今过得如何?”林慧漪醒醒神,问向她二哥。
林崖愣了愣,两位姐姐是家中最大的孩子,早在前几年便出嫁,嫁到了河东当地的富户,只有年节才回家。他费心地去想,对妹妹说,
“大姐夫为人纯善,待人厚道,家中父母也亲善。大姐又刚添麟儿,生活当然没有不好的。”
又犹豫了下,道:“二姐的婆母虽刻薄些,想来也是因着她子嗣艰难的缘故,日子往后也会好过。”
所以,当今女子,日子过得好坏不看自己的学问谋略,而是依赖着丈夫的人品德行。林慧漪有些出神,想起她年幼时,两个姐姐一同带她嬉戏。她们都是一等一的好女子,贤良淑德,聪慧温婉,却在成婚后有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妹妹是担心日后遇人不淑?你是家中最后一个女儿,咱们家又因缘际会来了京城,爹娘定会为你千挑万选一个如意郎君,不像姐姐们那样在河东苦熬着。”林崖宽慰她。
林慧漪却不领情,甚至还想大笑出声。她们一家何时都到了京城了?明明两个姐姐还在乡间囫囵度日,她们才成婚多久?林崖就已经不把两个出嫁的姐姐当自家人了。
从前,姐姐们虽也疼她,但最宠爱的还是林崖这个幼弟,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林崖先选,然后才轮得到她,偏姐姐们将她们自己排到最后,只能让她既怨怼又感激。
她冷冷看了林崖一眼,深知这个哥哥不可托付。他能否成事还是其一,就算他真成了高官名将,也未必会心疼他的姐妹。女子的苦难,他是体会不到的,他只觉得所有女人生来就是有这么一遭,他管不着,于是只会说些没用的宽慰话出来,偏偏蠢女子听了,还感激不尽。
林慧漪已下定决心,刚相识没多久的表妹,到底敌不过她自小就伴随着的野心和不甘。她若放弃这次机会,此后再想登高几乎是不可能,那么自己的命运就无法掌控,要赌给一个陌生男人的良知与善心;两位姐姐也极有可能老死在河东,一生也无法享受到林家先祖的荣誉和荫蔽。
对不住了,令柔,以后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林慧漪默念着,泪水已沾满了前襟,林崖极少见到妹妹哭泣,一时怔住,不敢再劝。只好将她悄悄送回院子,打消了向父母告一状的念头。
回到院里的林慧漪没等到明日白日,立即修书一封,托二哥林崖转交给六皇子。林崖虽不赞同她同皇家走得过近,但他为人正直,不会私拆妹妹信件,更不敢探查皇室机密,自然会把这封信完整地送到殿下手上。
第二天,林崖下值后,神情复杂地来找妹妹,只转告了一句,“殿下许可了。”
林慧漪听了这话,长叹一口气,也不管林崖到底想说什么,关门送客。
……
“姐姐,我们要去拜的,是什么姻缘,这样急切?”姜令柔歪扭着靠在马车垫子上,边说着还不停往外探头。
林慧漪端正坐她对面,眸光复杂。她们两家是关系近的表亲,相约出门都是不递帖子的。因此,今早她上门,说是要带表妹一同上山礼佛时,姑姑虽觉得事发突然,却也没反对,只是吩咐她们两个带好随从护卫,切忌单独走动。
姜令柔虽没听到表姐的回应,但也仍沉浸在京城景色中,没太在意表姐的沉默。今早林慧漪来得突然,她才刚醒,就听紫云说,林家小姐来了,要带她去山上,求一求姻缘顺遂。
她一听有机会出去玩,立刻醒了神。早听说京城中金玉铺地,银河贯通,是大梁人人都向往的富庶之城,她进京那日只是微微瞟过一眼,并未得见全貌,此后跟她娘倒是出过几次门,但她娘管得严格,出门前会叫人把帘子封好,从不许她掀开来向外看。
“施觉寺建在山顶,咱们的车马只能停到山腰处。辛苦妹妹,一会儿随我步行上山。”林慧漪终于开口,又顿了顿,才继续说:“求过姻缘,还要拜见一位长辈,是位尊者,妹妹届时要恭敬些,不得怠慢。”
拜见长辈?这出门前可没提,表姐只说要带她入庙而已。
林慧漪看出小姑娘的不情愿来,轻笑道:“这长辈当然是位女子,她性情和蔼得很,又疼爱小辈。你到那里,不需说话,只要在我们谈话时点头装乖即可。”
姜令柔见表姐极力劝导,也只得同意。不过还是有些好奇,表姐同她一样,也是初来京城,能有什么相熟的长辈,而且还是她娘都不知道的。
马车停下,丫鬟们扶着两位小姐,挨个下了马车,被身后的护卫们团团围住,簇拥着走。这施觉寺广招八方来客,极为热闹,山上山下来求愿许诺的信徒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看到这声势浩大的一队,就猜到这两个闺阁少女身份不凡,纷纷避让开。这种情形,在京城中算是常事,京中百姓也习惯了常遇各位贵人。
就这么被簇拥着,她们一行人略过求文气的文殊菩萨、求子的送子观音,一路向求姻缘的月老庙走去。
林慧漪在求来的红布带上写下“愿舍一切,只求事成”这八个大字,将这条布带系死在高处梢头。来求姻缘,自然是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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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出门的鬼话,真实的目的,是来替表妹求姻缘,替自己求前程。
她都系好回来了,却见表妹令柔迟迟没有落笔,还在闭着眼睛祈愿,听见她回来的脚步声,才不好意思地睁开眼睛,羞红了脸,在布条上写下几个小字。林慧漪瞟过一眼,暗叹一声。
姜令柔写好起身,学着这寺中的任何一个女子那样,把布条挂在“成愿树”的树干处。
林慧漪见她将布条挂在低处,有些不解,“高处还有位置,妹妹怎么将愿望挂到那里?”
“挂得低些,树干结实,不易掉落;我许的愿望也实际,哪怕神灵看不到,也不怕实现不了,不如将机会让给旁的姑娘。”
林慧漪一滞,感慨命运弄人。若她方才求的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权位富贵,那必定能实现;但她求的是自由和如意郎君,常人大多拥有,她却触不可及。
默哀了一瞬,她也没有心软,更没有后悔的打算。都走到这一步了,临时反悔,殿下定然不会饶过她,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求过姻缘,姜令柔就被表姐带着,要去拜访那位长辈。
绕过月老庙,穿过一条小径,就走到后山处,再越过一片盛开的桃花林,就到了一片安静无人的所在。经历过当年郑惠宁的教训,姜令柔现在对这些隐蔽的地方都抱有警惕之心,虽然表姐是自家人,不会害她,但她还是发自内心的警觉害怕。
“姐姐,我们得带着护卫和丫鬟们一同过去,我答应过我娘的,不能单独行动。”姜令柔有些怯怯,不安地对表姐说。
林慧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身边人当然都可以带过去,不过拜见长辈时不能带太多,两个丫鬟足矣,不然便招眼了。”
听了这话,姜令柔倒安下心来,不忌讳人多,那就不易遇到危险。
走入最靠里面的一个院子,姜令柔才发现,这佛门清修之地,竟然隐藏着这样精巧别致的厢房,从最外间起,便守卫众多,越向里走,越发现侍从众多,但仍井然有序。
提着气,凝着神,姜令柔小心地跟在表姐后面往里走。她也不是没见识的人,曾近距离接触过郡主和六皇子那样的贵人,但眼前的场景还是令她吃了一惊。看来,表姐要拜访的那位长辈,身份比她想象的更为贵不可言。
进了屋里,就见一位衣着朴素,华发半白的老妇人,正手握佛珠,听着一僧人讲佛法,见她们进来,两人也没有反应,视作无物。旁边站着几个垂着手的丫鬟,个个二八年岁,容貌秀美,给两位娇客各抬了把椅子,倒了杯茶水。
林慧漪冲表妹挥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安静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的香烛都燃了半盏,那僧人才慢慢讲完,而后告退,行的只是简单的佛礼而非俗礼。姜令柔见状,更拿捏不好自己应当如何表现,只好记着表姐的吩咐,看她如何行事即可。
24. 第24章 算计她
那贵妇人终于腾出空来,看向姐妹两个。
姜令柔这才发现,这贵妇人虽然穿着朴素,像是寻常出家人装扮,但举止十分优雅端庄,有种说不出的气蕴。
“你们刚到的时候,大师正讲到关键处,不好停下来招待你们,还请见谅。”
姜令柔没贸然出声,只跟着表姐一同微笑应和,又听表姐说:“今日贸然来访,惊扰了您才是我们的过错。”
“不谈这些,你们一家人初来京城,生活上有无什么不习惯?气候可还适应?”
林慧漪坐得端正,规矩回答:“都习惯的,只是民女侄儿年纪小,看顾不好犯了咳疾。幸得圣上关照,派了御医来探看,现已好的彻底,病根也除了。”
老妇人满意点头,道:“皇帝看重你们一家,召你们林家回京城来,是要提拔你们,重用你们,多保重自己,也是为皇帝和朝廷尽忠。”
林慧漪听了这话,立刻跪下谢恩,还回头示意表妹也跪下行礼。
“谢陛下,谢太妃,林家感激不尽,必定为陛下尽忠,为朝廷效力。”
姜令柔这才明白,这老夫人竟是太妃娘娘!先帝的妃嫔有不少,但自先帝驾崩,嫔妃们少有能获封太妃的,没有子嗣又年轻的嫔妃都被迁到行宫居住,唯有少数有子嗣有资历的得以出宫荣养。
这其中,长居京城又热爱佛法的似乎只有一位,那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姨母,镇北王的生母——静太妃!
她被自己的猜想惊了一跳,那这位可真是贵不可言了,陛下生母早逝,这位堪称是整个大梁最尊贵的妇人,难怪如此高贵优雅,只是不知为何要见她们两个小辈。
静太妃将两个姑娘叫起来,“在我这里不必拘礼,尤其又是在宫外,只当是平民百姓家祖孙相处即可。”
太妃虽这样说,底下的两个姑娘却不敢当真,尤其是被叫上凑数的姜令柔,本就有些作陪衬的尴尬,表现得更放不开。
太妃见状,也不勉强,叫人重新换壶茶水来,又吩咐屋内侍从退下一部分,见两个姑娘稍没那么紧张,才露出微笑。
“你可是真的想好了?你们林家好不容易从漩涡中逃脱,可不能因为你又重新回到险地。”静太妃从前是不问政事的,她年纪大了,陛下又从不听人劝,底下儿孙都劝她一心礼佛,少管外事。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容不得她不上心。
“民女想好了,家中父母也支持。林家上下对陛下和殿下都崇尚至极,为君效力,没有危不危险一说。”林慧漪目光坚定,她母亲倒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她父亲倒是有所猜测。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父亲并没来劝阻她。这样的关键时候,不阻拦就是一种支持,看来,她父亲也同样对林家的未来有不小的疑虑和野望。
静太妃不再劝阻,她问出那句话也只是为了确认,免得她会错意。现在看来,年轻人的主意都大得很,闺阁女子的胆量也比她那时要大上许多。
前两日,孙儿赵彧强拉着她,要她为自己的亲事说和,她本是不欲插手俗事的,无奈赵彧那混小子,仗着孙子和皇子的双重身份,硬是要她掺和进来,她没法子,只好帮他个忙。
据他说,陛下对他的婚事早有打算,怕是不欲让他心仪的姜氏做正妃。姜氏身份太低,又曾有过婚约,连侧妃都难做。可他们又实在情投意合,心系彼此,正巧碰上姜氏的表姐,希望借此机遇登高,所以不如直接向陛下禀明正侧妃人选,省得陛下乱点鸳鸯谱。
静太妃不再注意林慧漪,转头问向姜令柔,“你叫什么名字,现下什么年岁?”
这就是那小子心仪的姑娘了吧,确实生得漂亮,一双水灵的翦水秋瞳,凝着玉露一般,透出十足的单纯无辜来。只是内里却未必,有着婚约……,怎么还跟彧儿结情呢?
“回太妃的话,民女小字令柔,年十五,过了下月十三,就是十六岁。”
声音也好听,静太妃眸子悠远起来,难怪那小子喜欢,可惜品德存疑,白费了这一双好眼睛,果然人不可貌相。桢儿终究年轻贪色,像当年陛下一般,若是再过些年岁,桢儿长成,能看穿皮囊背后的龌龊心思,这姜氏又容色不再如从前,怕就要失宠了。
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半分。桢儿登位那是迟早的事情,谁又晓得这位日后是否能登临极点呢,没必要随口招惹出祸端。
静太妃是宫中老人,控制脸色是最基本的功夫,她保持着慈祥的笑面,拉起这姜氏细弱的小手,说道:“好孩子,生得真俊俏,名字也好听。你母亲是林玉蝉?说起来,蝉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年轻时虽也容貌美丽,但比你却不如。”
姜令柔闻言,却有些惊愕,不知静太妃为什么忽然盛赞她容貌,又说她母亲不如她,这是什么意思?
静太妃自知失言,说起来,她与林玉蝉也不是太熟悉,当年的林玉蝉,是风头正劲的京中贵女,确实与她有过几面的缘分,她不自觉地就比较了几分。
“姜丫头,不是我要贬低你母亲,实在是年岁大了,说话有些糊涂。见你们姐妹都能到京城来,不由得欢喜得过了头,你们年轻的小姑娘,美丽哪里分什么高低上下呢。”
这话是笑着说的,缓解了那些微的尴尬,近些的林慧漪很给面子地低头掩面笑了笑,而后是两个垂着手站旁边的宫女,也跟着笑,姜令柔忘了方才的尴尬,只好陪同着一起掩面。
又笑着寒暄了一会儿,太妃身边的女史就来催着太妃休息了,两个小姑娘也不敢再多扰,行了礼便告退了。
静太妃用指甲挠了挠发缝,有些疲累的样子,却没有准备休息,而是抬高声线,对着一旁的屏风,无奈说道:“那两位都走了好一会儿,你怎么还躲在后面不出来?”
那是一座十二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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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漆点翠百鸟祥瑞图屏风,别说藏一个赵彧,就是藏一个戏班子,旁人也发现不了。
这样一个极高贵极富丽的装饰,与清修的寺庙厢房十足的不匹配,当然也引起了刚走那两位的注意,不过她们也没敢多看,自然不知晓背后的玄机。
赵彧从屏风后面闪出,也不等太妃赐座,就自己挑了姜令柔刚坐过的座位,又直接就着刚没饮完的茶杯,一饮而尽。
静太妃不愿看这丢人现眼的模样,闭上眼睛作头疼状,身边女史连忙叫来侍女,给殿下换茶。
换了茶,赵彧却不愿换走茶杯,伸出纤长白皙的两指,拎着那只杯子,笑对太妃说:“这一只茶杯,花纹特别,形状圆润可爱,您肯否割爱呢?”
静太妃青筋暴跳,她真是再忍不了一刻!
“整套你都带走!还有你带来那个屏风,也记得拿走!什么东西,不伦不类的!”
赵彧笑言:“这屏风稀罕难得,样式虽寻常,大幅的点翠却罕见,是孙儿吩咐工匠精心打来敬献给您的。”
静太妃冷笑,睨他一眼,“你若真有孝心,就接受你父皇的安排,他是多么的慈父心肠,还会害了你这小贼不成!”
赵彧知道祖母心中有气,遂也摆出个正经样子,“孙儿知错,祖祖勿怪。您也知道我父皇的脾气,他要给人最好的,却不容许人忤逆。他若赐婚,必定将我府里上上下下每一个位置都安排好,绝对容不下姜氏。”
“孙儿从小没求过什么,只有一次,和五哥争抢那小马驹。父皇虽疼我,也不许我与旁人争抢,自那以后,我就鲜少有自己的喜好。姜氏,就是孙儿如今唯一的喜好。”
静太妃叹了口气,也不愿为难这孩子。彧儿幼时,曾受她照拂,硬要管她叫祖母,身边人纠正他,要叫太妃,他却执意不肯,最终改口,私下里叫她祖祖。面对这样一个孩子,她如何狠得下心肠,让他放弃?
“你不必多言了,我明日便进宫,舍下我这老骨头的一点面子,去为你求个美满姻缘来。”说了这话,本打算送客,但又犹豫了一句:“你和那姜氏,是因着什么结识生情的?她怎能一边有着婚约,一边和你情投意合?”
赵彧抱拳,诚挚无比地回答,“姜氏是个好女子,虽对婚约对象无甚感情,但也忠贞。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孙儿救了姜氏性命,才让她生出以身相许的念头。”
静太妃听了这话,终于有些放心下来,彧儿的话她不全信,不过量那小子也不敢欺瞒她太深,至少有七八成可信。
那么这姜令柔,品格也不算坏,彧儿也没有拆散人家好好的婚事。她也不必再担心自己影响别人命格,搅出乱子。
“行了,那就没旁的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赵彧应喏,悄悄退出去,又叫来太妃身边的蒋女史,给了五百两赏钱,要她分发给太妃的身边人,好好伺候着。
25. 第25章 林家主
“表姐,你今日怎么突然带我来见太妃?”马车中,姜令柔坐得笔直,再没有来时的轻松惬意,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她也看出来了,似乎求姻缘并非是此次主要目的。
林慧漪此时计成了一半,有些松懈下来,但也没忘了敷衍表妹,“太妃关照林家,又不方便见外男,所以专门召见我,我就想着把你也带上。”
这解释有些奇怪,但她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姜令柔只好点点头,也没追究,打算回家再找母亲问个明白。
“令柔,婉姐儿这些天想你,闹着要你陪她画绘本子。今日不如跟我一起回家,你陪我和婉姐儿好好待几天。”婉姐儿,是林慧漪大嫂的大女儿,今年有四岁了。
林慧漪极力邀请着,她还不知殿下那里请圣旨要几天,想着带令柔回家,至少能先将她看住。
想起可爱的外甥女,姜令柔有些意动。但她出门前没有向她娘报备,又因着见太妃的事情有些不安,于是坚决拒绝道:“谢姐姐好意了,但我还得先回家,我娘见不到我不放心,等明日我再上门去瞧婉姐儿。”
林慧漪不再劝导了,果然令柔也有些察觉到不对劲。她已经尽力,日后她要与令柔长久相处,现在巴不得少做一些,不愿将她得罪的太狠。还是寄希望于殿下那边,有办法催催圣旨或是能将她拦住吧。
下山的路程比上山快上许多,姜令柔到家时,她爹还没下值。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姜令柔急忙跑到母亲的院子里,投入她娘怀中,心下才安定下来。
“这是怎么了?”林玉蝉含笑问,“不是和慧漪求姻缘去吗,是求的签不顺利?”
姜令柔有些忐忑,没说姻缘求得如何,只将今日被表姐带着见太妃的经历复述一遍。
林玉蝉神情严肃起来,“但她来时,只说带你去玩,没说要带你拜见贵人。”
这事情十足的不对劲,静太妃怎么想着见林慧漪呢?若想着给林家体面,那也应当是召见林慧漪的母亲和嫂子,怎么也不会专门来见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还要带着她女儿一起。
“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太妃的神态动作,你都说详细些,娘再仔细听听。”
听到静太妃问了自己女儿姓名年岁,林玉蝉的违和感就更重。虽说上了年纪的老人,问小女孩这些算是正常,但放在静太妃身上就奇怪。
她对静太妃印象不深,十几年前宫宴时见面,静太妃都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当年太后身边,偶尔也会说话,但很少是寒暄的废话,是一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物。现在又听说是一心求佛法,怎么可能心血来潮,召她女儿说话,还夸她长相漂亮?
想到这里,林玉蝉心跳不止,“柔儿,你在家好好待着,身上的衣裳不要脱,我去林家一趟。”
“娘!”姜令柔惊讶,“再过一个时辰就天黑了,您这会儿去林家干什么?”
“你别问了,”林玉蝉并没跟女儿透漏她的猜想,担心引起女儿恐慌,“在家好好待着,别把太妃的事情告诉你父亲。”
姜令柔乖乖应喏,呆呆地坐到母亲的椅子上等着,也不敢换衣服,只是头上太重,叫紫云来卸下几支钗环。
林玉蝉这次去林家,身边没带丫鬟,带的都是车夫和护院,上马车也没要人扶,将丫鬟的手甩开直接登上去。
“快开!去林家!”她冲车夫喊道。
侍从们察觉到女主人今日心情不佳,没人敢出声,低头迅速赶路。
林玉蝉此时心中确实乱得很,见太妃不是小事,尤其又是在陛下给六皇子选妃的档口。这会儿带她女儿去见人,很可能是六皇子指使,要借着太妃的面子,令陛下直接赐婚。
她不敢想象侄女在其中发挥着什么作用,更不敢想象若自己哥嫂都有参与,她会是什么心情。她曾经多么盼望林家能重回京城,她和哥嫂能再有缘团聚……
再亲近的娘家人,也没有自己女儿重要。林玉蝉下定决心,她的女儿,绝不能做任何人上位的垫脚石!
“蝉儿,你过来了。”林翀的夫人王氏,笑吟吟地要扶着林玉蝉进屋。
林玉蝉挥开嫂子的手,细细打量她一番。想来她这嫂子,当年也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嫁进来没几年,林家就败落得不成样子。她有不少姐妹都成了京城里位高权重的贵夫人,可当年最出色的她却跟着林家到河东,做了十几年农家妇,不知心中是否有怨气呢。
王氏被小姑子撒开手,有些纳闷,不知是怎么了。她这小姑子平日虽对外人孤傲些,对她们这些家人却是极好,尤其跟她亲近。正懵着,就听到林玉蝉冷冷的一句,
“嫂子,你可知道,慧漪今日带令柔见了谁?”
见了谁?王氏更摸不清头脑,“今日两个孩子不是去施觉寺求姻缘了吗?这是见到谁了?”
林玉蝉冷眼瞧着,觉得王氏不像在作假,像是真不知情,心中不自觉地松了半口气,面上却依旧不动容。
“看来嫂子不知,那不知林家主回来了没有?”
王氏一惊,不知道自己女儿到底带令柔见了什么人,惹来她姑姑这样大的怒气。这小姑子连哥哥都不叫了,直接叫家主,似是有要抛开亲缘谈正事的意思。
她小心回答:“他仍在官府,约莫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到家。我派人去催一催他。”
林玉蝉皱皱眉头,她最想要的是她哥嫂的意思,可惜不巧,没让她遇上。
“那就将慧漪叫出来吧,我这当姑姑的,有话要问她。”
王氏咬了下唇,她不欲令女儿直接与盛怒的长辈遇上,可惜自己实在不知内情,不然好歹能掺在其中安抚下。
“叫小姐过来,告诉她是她姑姑来了。”王氏无法,终究还是把女儿找过来。
林慧漪动作不慢,像是早知道要有这么一遭似的,穿着外衣、梳好头发,静待来人。进门后,向母亲、姑姑各行个礼。
“今日早晨,你急匆匆到我家来,说是要带令柔去山上玩耍,实际却是要带她见太妃,你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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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什么?”林玉蝉强压住怒气,质问林慧漪,她要听听自己这侄女有什么解释。
林慧漪不紧不慢,施施然说道:“姑姑勿怪,是太妃提出,要见表妹一面。我不好拒绝,事情又突然,只好先带上表妹拜见,再回来向您禀报。”
王氏大惊,怪不得小姑子生气。见贵人是大事,自己女儿怎么认识这位贵人还不提,若是自己女儿不声不响地被人骗去见人,她怕是也要发怒。
林玉蝉不管旁的,现在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她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慧漪,就像一匹护崽的母狼,问道:“你做这一遭,目的是什么?”
面对着这样的目光,林慧漪并没害怕,但也没想回答姑姑的问题。
“姑姑应当是有所猜测了,何必再来问我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和林玉蝉靠得更近,“嫁到王侯家有什么不好?姑姑不是也想要林家崛起吗?何不将她嫁到京城来,这样我们又能长久地相处在一起。”
林玉蝉不敢置信,她将林慧漪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女,不敢想她竟然有这样大的野心和狠心,还要拿她亲表妹做野心的养料。
没多久,林翀收到消息,匆匆赶回。看到妹妹和女儿对峙,并不惊讶,而是有种早该如此的预料。早在半个月前,他儿子林崖就找到他,吞吞吐吐地同他说,殿下似乎对表妹令柔有意,最近又来汇报,说殿下与慧漪往来密切。
“慧漪,你先退下休息,这里用不着你来。”林翀顶着妹妹怒极的眼光出声,让女儿避开。
林玉蝉也不愿欺负孩子,等着侄女退下,才爆发出她真正的脾气。
“看来林家主是早知道了?亏得我女儿叫了你那么多声舅舅,这当舅舅的没有一点慈爱心。十几年来不见面,见了面就要把亲外甥女拎到称上算一算价码!”
这诛心的言论,把王氏听得色变,她丈夫和女儿设计令柔?这她不敢相信,可小姑子又不会无的放矢。
林翀有些无奈,妹妹的愤怒在他意料之中,外甥女在妹妹心中,绝对是第一等重要。
“咱们父亲,为了当今陛下,呕心沥血,连自身都不顾全;我们后辈,更要继承他的遗志,为君上献身。”
林玉蝉已然数不清自己今日被激怒了多少次了,此时已经愤怒到了有些麻木的境地,“我们一家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令柔享受了多少林家的荣光?如今竟被她的亲人逼着献身!”
“只要是咱们父亲的血脉,就没有平静生活这一说!我舍得让令柔去,不是因为我不心疼她,就是换成我自己,我也愿意。”林翀决绝说着,隐去了女儿慧漪在其中的极力劝导。
他本来也想着逆来顺受,一味接受陛下的雨露雷霆,但女儿给他展示了另一条通天的大道,由不得他不动心。
他不打算告诉妹妹,是慧漪在其中起主导作用。他是林慧漪的父亲,是林家家主,是这个家里真正拿主意的人,他愿意独自承担林家野望的全部后果。
26. 第26章 溜进去
林玉蝉印证了想法,不再同他们饶舌,这都是些没有用处的争执,还是先回去,和姜晏商讨,如何让女儿躲过去才是正理。
林翀默默看着妹妹离去,没有阻拦。他们为殿下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
林玉蝉一路率众疾驰回家,引来了路上行人的异样目光。这样大的动静,又是如此短时间内的一来一回,当然也引起了国公府众人的注意,裴夫人已经派人来问过几回。
她没功夫理会那些旁人,匆忙赶回院子,见到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都打扮齐整,面带不安地等着她归来。
“快走,快走!”林玉蝉一手拉过女儿,一手催着丈夫,“你快安排人手,送柔儿回凉州,立即与顾宁安成婚。”
姜晏依言吩咐下去,却仍有些不解,“出什么事了?”
“是六皇子,”林玉蝉想起这事来就咬牙,“林慧漪还帮着他设计咱们女儿,再不走就要接圣旨了。”
“什么?”姜晏大惊,“但就这么走了,也不是个办法。圣旨下达,是我们人不在就可以不接的?”
“我不管这些!”林玉蝉眼里飘着泪花,“我们先将柔儿送走成婚,然后就去施觉寺求见静太妃,向她解释是误会一场。”
姜晏着急,他听不明白怎么就到了静太妃和圣旨这一步,但犯了欺君罪,可是全家一起掉脑袋。
罢了,左右他们还没收到圣旨,到时候就推脱说是不知情,陛下近来仁慈,应当不会因为些乌龙小事就动辄要砍臣子脑袋,大不了他们一家三口,一同到凉州放牧去!
林玉蝉看出了丈夫的挣扎,也有些忐忑不安。现在她能依靠的,就只有丈夫了,这两边的亲属,都要拿着她女儿去求富贵,若姜晏也跟他们一道,那就真是没办法了。幸好,她丈夫没令她失望。
“走!立刻走!”姜晏做出决定,“柔儿,你无需收拾什么行囊,带着些体己,挑个丫鬟带着,轻装简行,立刻出发!”
姜令柔有些懵然,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她记忆里的六皇子,是那个在郑家救了自己的黑衣人,也曾经在她家院子里给她讲过惊险经历。她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贵人,生得又不难看,必定又不少选择,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
她也没机会去想了,拿着母亲塞给她的小荷包,就被囫囵裹上了马车,混乱之中,母亲方才急急说得话,还回荡在她耳边。
“柔儿,你先去,路上照顾好自己,或许爹娘不久后能过去陪你,或许我们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但无论怎么,都不要惊慌,好好的,若顾宁安变心,你就再随意找一个,先成婚,再说以后的事情。”
国公府中的各房,已经知悉了这边的动静。门房到国公房里汇报,询问是否要将那边的马车先拦下来。
老爷子此时正在书房中,与二子姜显下棋。听到这消息,二人执棋的手纷纷一顿。
国公爷试探着问,“五房这是?”
姜显倒淡然,没那么多犹豫,“五弟那是个闲职,当不出什么错误来,他虽没本事,可也不是爱脱逃的;弟妹是林家姑娘,林家近几年更不会出事。那么就还是为了令柔的婚事,看来是殿下出手,让他们察觉了,这才有这一出。”
良国公无奈摇头,“还是年轻,左右女孩儿也是留不住的,嫁到谁家不一样。”
姜显没说话,左右跟他也关系不大,也轮不到他来质疑弟弟怎么管自己孩子。
“咱们拦一下?”良国公有些犹豫,他私心里当然想跟殿下挂上关系,但也不好同儿子闹得太僵。
“不拦,咱们何必去做这个恶人。”
“那令柔回凉州成亲去了怎么办?咱家哪还有女儿赔给殿下?”
姜显嗤笑一下,他爹把殿下想得也太没用了些,“那就让殿下放手,追逐闺阁少女还能说一句多情,揪着已婚女子不放,那就说不过去了。”
良国公摇摇头,儿子说得有理,他们是有意跟殿下一路,但太过殷勤讨好,也是徒惹人笑话,还是交给殿下自己来吧。
……
护送姜令柔的队伍,由姜晏亲卫姜旭带领。
姜旭虽然是良国公府的家生子,但十几年前就随着姜晏外放,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把小姐当作自己亲女儿看待。如今小姐有难,姜旭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小姐安全护送到凉州,哪怕是国公亲自下命令,也不能阻拦他!
天还没完全黑下去,姜旭带着一队人马,手持路引,又报上国公府的名号,顺利出了城。这路引是前些时日,姜家收到六皇子的礼物时,就提前准备好的。
出门前,夫人嘱咐过,赶路虽急,却不能在天黑时赶,尽量在天黑前停靠,今日只是出城门就可以。
于是他们一行,策马赶到了京城附近的一个小城,芥城,包下来城中一个大客栈的整个二层,将小姐拱卫在最里面的房间,剩下的外围由这一队居住。
一路舟车劳顿,不止小姐,其他护卫们也都疲惫不堪。姜旭将他们全都安顿好,自己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不知怎的,刚刚在路上,总觉得身后有人跟随,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还是须仔细探查,谨慎小心些更好。
这客栈的“大”,也是相较于芥城而言。实际上并不是多么大多么好的地方,也谈不上舒适,只是勉强称得上是干净罢了,连热水都要一壶一壶慢慢烧。
紫云一连向厨房要了三桶热水,给小姐净身除衣。一通折腾下来,姜令柔早已疲惫不堪,在客栈的硬床上沉沉睡去。
姜旭刚一出门,就发现客栈已经不往里进客了,外围已经被一队精甲武士围住。他骇然一惊,对上了一双极深邃的丹凤眼,那男人身形高大,猿背蜂腰,却肤色白皙。
这人他见过的!是那天晚上,在郑氏救下小姐的恩人!也是让小姐连夜奔逃的罪魁祸首——六皇子。
姜旭闭了闭眼,此次郎君和夫人反应迅速,准备又颇充分,他们本以为这次逃亡希望不小的。可惜他们的对手是位真正的贵人,不仅权势惊人,心机谋略上也算无遗策。
被捆着带下去之前,姜旭犹不甘心,他向那六皇子大声喝问:“我们出城时您便率人跟在身后,那时何不阻拦?”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等他们安顿下来才出现。
赵彧微微活动下手腕,跟随奔袭几个时辰,对他来说不算是难事,就是有些无聊,于是此时也有兴趣同他说两句。
“路上车马疾驰,若是那时包围住,你们逸散逃跑还是小事,若是忙乱间惊扰到她,岂不得不偿失?还是等她休息安顿好,明早带她回去更合适。”
姜旭张口却无言,本以为自己顺利逃跑,却一睁眼就发现又要回去,他都不敢想,明早小姐醒来,会是什么心情。
他有心开口替小姐求情,赵彧却无心再同他废话。他已有些时日没见过她了,那日隔着屏风,隐约瞧见只是隔靴搔痒,他不能再等一刻,立时就要见到她!
虽然急切,赵彧却没急着上楼,更没有派人进二楼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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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那小雀谨慎,稍有些动静就会被惊醒。若她知道底下围着人,必定要惊惧一夜,睡不安宁。还是确认她睡熟了再去寻她。
直到一黑衣斥候飞身下来,向他点头示意,赵彧才轻步上楼。屋里,原本在小床上守夜的紫云已被移了出去,只剩姜令柔一人,酣睡在床上,丝毫不知此次逃跑已失败,不知自己从未逃脱过控制。
炎炎夏日,又不敢开窗通风,房间内闷热的很。姜令柔在家睡觉时,再热也要盖着被子,母亲特意给她做了几套蚕丝被,清爽凉快,但旅途焦急,来不及带上,姜令柔又嫌弃客栈的被子让人用过,只好缩成一小团,用自己的衣裳勉强盖住。
姜令柔长发已被汗水打湿一半,不少都粘在脸上,热成这样,也还要抱着衣裳,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赵彧轻柔地用指尖替她拨开脸上的乱发,看到那张秾艳的小脸,被热气熏的微红,眼尾还粘连些水意。
何必呢,何必如此可怜。赵彧无奈,又有些怜惜。她就真这么喜欢那商户子,那么讨厌他?
他不相信,她定亲时才十四岁,哪怕现在,也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哪里懂得情爱呢,不过是父母命,媒妁言罢了。她现在不懂,躲避他畏惧他,这些都无妨,等他们成婚后,他会教会她男女爱情。
从前的都不作数。
姜令柔正睡得熟,她这一天经历不少,又担惊受怕,不像赵彧想得那样易惊醒。
所以,哪怕是有人抚过她的鬓角、拨开她的乱发、对着她的唇窝又捏又掐,她也毫无反应,只在梦里似乎有所觉察。
这一觉睡得十分饱足,醒来后十分舒服,但她也不禁有些疑惑,昨日说好了早起赶路,怎么紫云没来催促她快起?
姜令柔的目光在房间内逡巡,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时,先是愣住,觉得熟悉,而后稍一细想,就立刻绷紧了身体,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赵彧?怎么会是他?这不是芥城吗?他追来了?
姜令柔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迅速将脸转回向床内侧,假装自己还没醒来,但颤抖的手已暴露了一切。
赵彧是真没想到,这丫头到了现在,还能装作无事发生,有些好笑地捉住那只颤抖的臂膀,说道:“醒来吧,这不是梦,跟我回京,同我成婚。”
她没再说些什么,也不再装没看到,拒绝的话已经说过,现在她在他的掌控下,没必要说些不识趣的话惹他愤怒。
你可以很沉着冷静的,姜令柔告诉自己,就像那时在郑氏一样,就像稳住郑植一样,稳住这个当年救她逃离的恩人。
“请殿下先出门等候,”姜令柔竭力保持镇定,“我换上衣服就同您一起下楼,不会故意拖延时间。”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任何一个君子都不会拒绝,但这个男人却耍无赖,道:“你我不日便要成婚,现在与夫妻也没什么分别,我就在这看着你换,你穿不好还能帮你。”
连强抢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她竟然还幻想他能做个君子!姜令柔感慨自己的天真,利落起身,直接将外裙套上,又随手寻了个木簪,几下把头发扎好。
赵彧没想到,这姑娘办事还挺利索,他还以为至少能给她扎个头发呢,竟一点机会都不给!
两人一同下楼,看到楼下那队身材壮硕、训练有素的黑甲侍卫,姜令柔眉心不由得一跳。
她苦笑,这么精良的一队,怕是连重邢要犯都逃不脱,赵彧是真的很瞧得起她。
27. 第27章 容不得
“殿下,紫云和我家的护卫们呢,怎么没看到?”姜令柔下了楼,却没看到想看见的人,不由有些惊慌。
赵彧不懂她又在惊慌什么,难道他是个爱好烧杀的?还能让她的侍从就此消失不成。
“你的丫鬟在马车里等你,你的护卫们已经自己结队回京。”
姜令柔这才放下心来,也对,他身为皇子,怎么可能滥杀无辜呢?在郑氏,他身负重任,还有功夫把自己救下来,可见还不算丧心病狂。
在不知情的时候,和外男相处一夜,这个认知让姜令柔极其难受,急需熟识的人安抚一下。赵彧说紫云在马车里,可她四处张望一圈,也没发现自家马车的踪迹。
“你上这辆车。”
姜令柔顺着赵彧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辆装饰简单的四匹马拉的马车,车身简洁大方,用深色的篷布包裹。赵彧一边跟踪着他们,一边还带了辆马车?不对,姜令柔推翻了自己的假想,这不可能,应当是昨晚他们到芥城后,赵彧派人去街市买来的。
“殿下,我家马车尚且能用,怎么还需买辆新的?”姜令柔不解。
赵彧莞尔,“你家马车太小,坐上去连腿都伸不直,容不得本殿下。”
一个男人,他不骑马,居然要坐马车?她瞪大了眼,没想到这人打着和她共乘的主意。
姜令柔不想跟她掰扯,只想尽快见到紫云,好好说一说今早的恐慌害怕,再问问她有没有惊吓到。然而这马车高大,哪怕是有人扶着,没有马凳,她也难登上去,更何况现在身边没有丫鬟可以扶她。
为难之际,姜令柔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双脚离地,下一刻就直接站到了车帘前面,赵彧竟扶着她的腰,将她举到了车上!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撩起门帘径直坐了进去。
一想到又要和那人近距离接触,姜令柔浑身的毛刺都竖了起来。本以为那人立即就要跟着进来,却听到了一声清冽的“出发!”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那人已经上了马,大概方才说的只是为了戏弄她,于是稍稍松懈下心神。
忘了赵彧,她才有心思去看紫云。将紫云上下前后看了一圈,见确实没什么事情,才放下心。紫云也在看着她家小姐,她已不敢想,这趟被抓回去,小姐会有什么后果,只恨不得抓着小姐不放,狠狠痛哭一场。
姜令柔拥着紫云,被她的眼泪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紫云,这是怎么了,昨晚他们弄伤你了?”
紫云不语,泪花却止不住。姜令柔见状,也明白过来,她是在为自己忧心。
这样的气氛不妙,姜令柔努力转移话题,“好姐姐,咱们不怕的,又不是逃跑被抓,就当是出来玩一圈散心嘛。你看殿下这表现,也不像生气的样子。还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又怕我做得不舒服,专门买了个大马车,不会忍心处置我的。”
紫云被小姐的俏皮话逗得破涕而笑,帘外也传来一阵笑声。姜令柔一滞,她方才已经足够轻声了,只想逗紫云开心,但帘外的一众,都是自小习武的练家子,耳聪目明的很,她的轻声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然而卫士们未必敢笑,这笑声是赵彧的!
她有些尴尬,尴尬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做些别的什么事情,于是就观察起马车内部装饰来。
这马车确实比她家马车大上许多,她们两个姑娘在里面站着都不成问题,外表虽看着朴素不起眼,可内里却别有洞天,铺设了软和的野凫毛,两个小箱子里装满了她没见过的特色零嘴儿和打发时间用的话本子,比她昨晚住的客栈还舒服些。
就这么舒服了一路,要进城的时候,赵彧终究还是进马车里来了。看着姜令柔满脸防备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我早就说过,要进马车共乘,前面那段没进,是想让你松快松快;眼下快入城了,又是青天白日的,我带着这么一队,未免太过招摇。你还是容一容我,省得你我明日被百姓议论。”
别人家的马车,姜令柔不想容也得容,更何况赵彧被人注意,对她也没好处。于是最后这一小段路就这么如坐针毡般度过。
……
六殿下早就派人来过,说是今日约莫正午时,将临林府,林家众人提前开始准备了一上午,甚至林翀父子都向官府告了假,翘首以盼殿下光临。这是殿下头回到林府来,又是正午,应当是要留下用饭,从前少有臣子得此殊荣,这已经是殿下在明着给林家面子了。
接待殿下,只准备一上午,当然是不够的。但事发突然,凌晨时才来通知,准备不足也是无奈,林翀想着,殿下一向宽和,应当不会和他计较。
殿下极为准时,几乎刚到午时,殿下的车马就出现在林府门口,林翀笑容更盛,眼看着马车驶进院子里,欲要亲自给殿下撩车帘,扶他下车后又要亲迎他进门,赵彧谢过,却又转身迎向车内。
林翀愕然,只见一片淡蓝色的衣角飘飞,一点细笋似的指尖若隐若现。那车中人被殿下半抱着下了马车,待他看清了脸,发现是自己的外甥女令柔,更是如遭雷劈。
殿下怎么将她带到这里来!林翀不解,也不愿接受,默许女儿算计她是一回事,亲自面对她又是另一回事。
本来想着等令柔入府,他身为外男,一生也不会再见令柔,却没想到立刻就同她见了面。林翀有些恍惚,他虽还没与外甥女相识多久,但这孩子对他的濡慕之心却深,他就这一个妹妹,妹妹又只有这一个女儿,他曾经也是很盼望很欢喜能见到她的……
王氏掐了掐丈夫的胳膊,示意他清醒过来。虽然她事先并不知情,也不赞成女儿和丈夫的做法,但做了就是做了,敢做就要敢于承担后果,一味沉溺在愧疚与痛苦中,又怎么行呢?
“恭迎殿下,”林翀回过神来,给殿下请安,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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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一声“令柔”,便不再说话,由着妻子做主,将殿下和这位意想不到的娇客一同迎进家门。
林慧漪身为闺阁女子,并没有同父母哥哥一起在外迎接殿下,而是在外厅中规矩端坐,静静等待。听到动静,回首望去,先见到的不是殿下,竟是表妹令柔。
她比她父亲还要更镇定些,正面迎着表妹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露出个微笑来,同她往常一样,娴静文雅。
姜令柔惊疑不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是从前爱护关心她的好表姐。她还不如姜令萱呢!至少姜令萱心口如一,从来只是在面上动刀枪,却不在背后放冷箭。
赵彧不理会姐妹间的眉眼官司,大步走入厅堂中,理所当然地坐到上首,还挥手示意姜令柔与他同席而坐。
若放在从前,姜令柔死也不愿意坐到长辈上首,但林家已经这样对她,她也实在不想再顾及任何,再加上反抗赵彧又没好处,姜令柔毫不犹豫,直接坐到赵彧给她空出来的另一边。
跟在后面的林翀夫妇,见了这样的情形,嘴唇微抖,却不敢质疑,只好各自坐到适宜的位置,传菜开席。
饭菜是提前到酒楼中订好的,各个席上都是定量,林家没预料到殿下还会带人来,自然也没准备多的那份,王氏带着笑脸上前,叫人给令柔拿套餐具来,还要把自己席上的菜式给外甥女分一些。
“多谢舅母”
“不必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王氏当然得以殿下的命令为准,于是缓步退下,眼瞧着殿下将自己席上的每一道菜都夹了些,分到令柔的餐碟中。两人挨得又极近,长相身材又登对,亲密如年少夫妻。
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倒还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有些不忍直视。但她的大儿子林岸,及余下的堂上伺候的仆人,丝毫不清楚殿下的心思,对这一幕惊骇莫名。
不过林岸是个儒雅的读书人,守礼敬人,不敢冒犯殿下,也不忍指责表妹,便也没有出声,但观其动作神态,内心有大惊涛。
在场的无不内心复杂,只除了两个人镇定自若,一个是林慧漪,正在调和气氛,言笑晏晏,招待着两位来客;另一个则是赵彧,他正给姜令柔夹菜,上瘾了一般,面对满堂的目光视若无睹,只专注着给姜令柔盛菜舀汤。
方才姜令柔自觉尴尬,也不想同林家人搭话,于是埋头苦吃,很快吃完了赵彧最开始给她夹的那点东西。而后赵彧接着重新给她夹,她没吃多久,就又吃没了。
不是她贪吃,吃得太快,是赵彧太过分。他好像爱上了给她投食的感觉,自己明明不吃,也不愿直接将餐盘菜碟递给她,而是一点一点往她盘子里夹,喂鸟一样。
姜令柔被这样夹了几轮,虽没吃饱,但也受够了,直接把筷子一撂,不愿再被这男人逗弄,也不想再被别人看猴一样观赏,跟着这些人,真是有受不完的气!
28. 第28章 癫得很
见姜令柔不再吃,赵彧也放下筷子,向前稍稍推了下席上小桌,示意在座众人。
林家人会意,叫人来撤席,又请殿下到茶厅小聚。这次姜令柔学聪明了,不等赵彧开口,就立即自己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好。赵彧没管她,依旧坐在上首,同林家人攀谈。
“犬子顽劣,承蒙殿下恩泽,得以在您身边侍奉,若有侍奉不周,还请殿下不要顾惜老臣的薄面,直接教训便是。”林翀挥退下人,亲自给殿下倒了杯清茶。
这是客套的谦逊话,实际林崖当差严谨,做事仔细,比他那些从小跟随赵彧的同僚们也不差些什么。
赵彧朗笑,“林崖差事做得不错,武艺也精通,我带他拜见陛下时,陛下对他青眼有加,点了他陪同练剑,还夸赞这林家子是麒麟子,又说我眼光奇佳,识人善断。”
林翀哈哈大笑,他当然也知道这事情,陛下专门把他叫过去,称赞他把儿子教的好,要林崖跟在殿下身边,一同修习武艺。
两边和乐,方才午饭时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陛下确实对赵彧此举满意,他有意抬举林家,也有心思让林家跟随他的继任。见到林家和赵彧这两边都配合,自然龙颜大悦,对这两边都不吝赞赏,这也是林慧漪有信心能当他正妃的原因。
姜令柔在一边冷眼瞧着,却觉得十分不对劲。林家人太殷勤,无论赵彧是什么情绪,刚才用餐时不给脸面的冷淡,和现在夸赞林崖时的热情,林家人照单全收。
这是?已打算好了绑死在六皇子这条船上?拿亲儿子作绑绳,拿她这外甥女作礼物,就这些,怕是还不够吧。
果然,赵彧向这一屋子人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已托静娘娘做媒,向皇父禀告,娶林家姑娘为皇妃,不日后圣旨便会到府。”
说罢,他逡巡一圈,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林翀父女,早已预料到这事,虽然惊喜,面上却还镇定;王夫人面带不解,正困惑着;林岸和林崖这两兄弟皆是喜形于色。最有趣最特别的是姜令柔,先是惊愕,随后恍然大悟。
赵彧微笑加深,这正是他此行非要带着令柔一起的原因,他要她亲眼看看,可别记仇记到他一人头上。
姜令柔这时候才把这一切都理顺,怪不得林家如此殷勤,都有些超出臣子的本分了,原来是家中女儿要做皇妃了,那么亲切些只能说是翁婿情深,而非是一味讨好;怪不得她这表姐能舍下这一番姐妹情,原来是有这样的大前途等着她!
此时的令柔,确实如赵彧所愿,将不少情绪和注意力都转移了分给林家,但她的怨怼和怒火却平分给在场每一个人,不论是否知情,他们都是赵彧的帮凶!
赵彧给在场各位稍留了一会儿反应时间,又放出一句:“令柔届时也会入府,这几日就让她在林家待着,安心等圣旨即可。”
说罢,他也不再同他们寒暄客气。为了去追姜令柔,今日早朝他告了假,然而余下的政事,还等着他亲自去处理。
姜令柔惊呆了,本想着等赵彧一会儿离开了,她就能回家与父母见面。谁承想,他竟然连回家都不允许!她与林家之间,和闹翻了也没差,这几天在林家怎么待得下去?
林家其他人也是表情各异,没想到殿下会这样安排。从前亲密无间的表姐妹,日后要到同一个府宅里做妻妾,怎么想都不舒服。林家兄弟两个,更是无法适应表妹身份的转变,此时也无言。
林慧漪走上前来,拉住令柔的手,道:“妹妹这几日与我同住吧,我院子宽敞,又是只我一个独住。前些日子,你不还向我借那幅《沧月图》,正好到我那里细细观察。”
姜令柔冷淡地挥开表姐,道:“施觉寺的事情,表姐心知肚明,何必来与我强装和睦?”又转过身去,对着林岸的妻子白氏道:“麻烦表嫂,分我一个小屋子,我与婉姐儿同待几天。”
“只有稚子,心肠才纯白,无一丝污点。”
撂下这一句,姜令柔就不再说,任由着舅舅气红了脖子,表姐僵住了脸。
白氏是跟林岸住一个院子的,当然不方便分个小屋给表妹,只好临时辟了一个小院子,让令柔带着婉姐儿,加上一众伺候的仆妇住进去。
“你看什么呢,嗯?”姜令柔脱下外裙,放下头发,回头就看见小外甥女趴在她榻上,仰着头,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盯着她。
姜令柔慈心大起,她现在对林家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好脸色,只对幼小无辜的外甥女还有几分疼爱。
“表姑姑,好看!”婉姐儿有四岁了,能完整不磕绊地说出一整句话来,但平日里害羞,不爱说话,只愿意跟熟悉的人待着。
姜令柔被逗乐,把婉姐儿搂入怀里,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喜欢。轻柔地摸摸她柔软的胎发,又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一大一小都被逗笑。
“姑姑,香香!”婉姐儿又糯糯地吐出一句。
“这小姑娘生得可爱,倒有几分像你。”
男人忽然出现,这含笑的一声,把正逗弄着婉姐儿的姜令柔吓得魂飞魄散。
她是真没想到,这人能不正经成这样。这可是林家,又不是他的后花园,居然能如此肆无忌惮地闯进来?
赵彧也是刚在自己府上处理完政务,这一天都没歇下半会儿,晚饭也没吃。但他自小习武,精力旺盛的很,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她,一想到她就按捺不住,于是直接来林家找她。
“殿下好身手,在凉州是便是翻墙高手,没想到在京城,这份手艺也没忘了。”姜令柔暗讽他,但又不愿让婉姐儿听了学坏,赶紧把她耳朵堵住,又眼神示意紫云将她带出去哄睡。
赵彧莞尔,偏偏是她,让他魂牵梦萦。明知道她嘴里没有甜言蜜语,可他还是上赶着大晚上来和她拌嘴,听听她的嘲讽挖苦,也让他觉得安心。
“翻一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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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也就罢了,在京城何必这么麻烦,我可是林家贵客,夜里上门见一见自己未婚妻,有何不可?”
姜令柔皱眉,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他专门把她关在林家,就是为了做这个的?舅舅真能如此放纵他?哪怕是皇子,也不必讨好到如此境地吧……
看着她怀疑的表情,赵彧就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面对她,总是格外有分享欲,知无不言。就像在凉州时,明明冶铁营一案是机密,但若她要问,他就会巴巴地凑上去,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跟她讲出来。
“这府邸还属于李大人的时候,曾在西边隐蔽处开过一处小门,外人鲜少知道,内里也只有门房看守。那门房自然不敢阻拦皇子,但看我进来,也会到林家主那里禀报,估摸着这会儿,他已经知道我进来了。”
看着姜令柔的青白交加的脸色,他挑挑眉,又补充道:“我这一路来得隐蔽,避过了府中侍从的身影,咱们还没成婚,我倒也没癫狂到不顾你名声的程度。”
姜令柔不再跟他计较这些,他这人是否癫狂放浪,也不是他们两人辩驳一番就能说明白的。只皱着眉头,打算问他些正事,“你来我这儿要做什么?”
“来看看你,怕你悄悄生气,又怕你住不习惯。”
姜令柔闻言,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怕她不习惯就让她回家!说这些没有用的要做什么?
“不习惯,非常不习惯,没有我娘哄着我就睡不着觉。”姜令柔胡言一通,指望着赵彧能心软放她走。
赵彧暗笑,昨天在客栈都睡得香甜,任他怎么揉捏都没醒,今天就敢仰着脸儿,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娘睡不着。男人满含笑意,逗着小姑娘,就像方才姜令柔逗弄婉姐儿。
“真这样不习惯?那在林家再待个十天半月吧,否则进了府里,只有夫君哄着岂不也睡不着?”
姜令柔羞愤,跟他说话可真够多余!这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说不出口!遂也不再理他,闭起眼睛念《般若心经》,只当这人不存在。
赵彧也不在意,只细细观察起这间屋子,从房梁到墙角,从床上到桌台,能看出来是刚打扫出来的,陈旧却干净,墙角这样容易积灰的地方也无一丝灰尘。桌边一角,昏沉的烛光暗现,照着桌上的几碟甜咸糕点。
糕点只少少上了三两个,样式却多,一部分是林家厨子做的,另一些是林家人下午出府去城中买好的。姜令柔贪嘴,却吃得不多,每回来林家,都有舅母和白氏嫂嫂为她这样精心准备,她从前吃得香甜,如今见了,却只觉得讽刺。于是没动多少,此时全便宜赵彧了。
皇室对子弟管得严格,一日三餐,餐餐都是定量定式,赵彧极少吃这些小巧精致的面点,如今饿了,一口一个,倒发现这些小东西也不错,咸的鲜香可口,甜的细腻嫩滑。
还可以,赵彧满意,看来林家没亏待他的小姑娘,不枉他午间那一番做作。
29. 第29章 夜中话
赵彧在这里待得舒服,点心配着茶水,又有现成的秀色下饭,比在自己那空荡荡的府里要舒适得多。可此地的主人却再也等不及,赶紧上门来,不想他久留。
“恭迎殿下,请恕臣愚钝,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门外传来林翀的声音,不算高声,只是刚好能令屋里的人听到。
赵彧理了理衣袍,嘴角笑容淡了一点,做出他平常的样子来。
“无妨,进来吧。”
林翀独自来,没带任何丫鬟小厮,衣着得体,冠带俱齐。进来后先看看殿下,又去看令柔,发现两人神态皆平和,衣着又完整,举止也无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他想问问殿下,这么晚了,为什么进小门来私会令柔,又为什么待了这样久还不离开。但君臣有别,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想问,又实在是不敢问。
赵彧看出他的纠结,也不欲为难他,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我来,一是为了看看令柔,二是有些事情须转告林卿。”
林翀恭敬,作洗耳恭听状;姜令柔也有些好奇,张开眼睛看过来。
“姜家夫妻现在已经知道,令柔现在林家,他们急切着要来探望,但今日林府事忙,不宜走动,我就先令他们在家中缓一缓。估摸着明早天刚亮就会过来,请林卿记着,他们来探看可以,却不能把令柔带走。”
林翀面色不太好看,勉强着点头称是。
赵彧又转头,看向在床上附耳偷听的令柔,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说道:“你老实在这里待着,林府不会薄待你。明日林崖会给你带来几个人,再带些供你日常用的东西,你不必多问,收下就是。”
“你不要给我送人,我不收,我身边这些人就够用,东西则更不必,这是我外家,不会给我准备不舒心的东西。”姜令柔憋着气,语气十分冷淡。
“令柔,不得对殿下不敬!尊者赐,不可辞。”
林翀被吓了一跳,连忙制止。敢拒绝皇室的赏赐,那可真是反了天了,连镇北王都不敢拒绝陛下赠送的宫女,她这小丫头,居然敢如此言语顶撞着拒绝。
姜令柔瘪了瘪嘴,没接着怼她舅舅。白日在茶厅里含沙射影的讽刺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做不到直接和长辈对着干。
赵彧看她这样子,真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惊奇。从前可没有过什么人,敢这样直率地拒绝他。难道她那股冲劲只对着他而已?柿子难道还能专门挑硬的捏?
不过倒也无妨,会耍脾气,何尝不是因为信任。她愿意冲我阴阳怪气,也一定是笃定了我拿她没法子。
罢了,说不定不是故意要对抗他,想来是因为不想见林崖,那他就亲自再走一趟给她送人,正好他也见不够她,总想着再见一见。
赵彧很快说服了自己,颇有兴致地,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出这个小院子。屋里的舅甥两个都摸不着头脑,不懂堂堂皇子殿下,怎么被人怼了也见不着怒意。
殿下已离开,林翀也不愿再留,外甥女长大了,是能嫁人的年纪,男女有别,他还是不再多待了,当即就要回自己屋里。
正要起身,却被令柔叫住。
“舅舅”
林翀回头看,见令柔已从床上起身,穿好了外衣,神情严肃地看向自己。
“您应当知道的,我是有未婚夫的,情投意合,且已约定了婚期,您怎么能……”
她说不下去,对舅舅失望至极。
赵彧今晚来时,他是知道的,可偏要等一炷香后才过来,既要等着殿下做完想做的,又怕殿下做了太多不该做的;既给了殿下面子,又尽了人臣本分。那她呢?他考虑的如此细致,怎么不为他的亲外甥女考虑一些?
令柔伤心,林翀却不动容,只轻声说了句,“情投意合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你今生名分已定,再说那未婚夫,只能为你家里和那年轻人招惹麻烦。”
“天色不晚了,你先歇息吧。”林翀提步迈出门槛,听着后面隐隐的泣音,心中难过,却不打算回头。
妻子说得对,杯盏既已经被打碎,那就不要想着修复完好;既然已经对不住外甥女,那就也不必寻觅出各种理由来,为自己辩驳。若真想着弥补,不如来日多给些助力,好过现在假扮无辜。
……
自从午间时,姜旭带着护卫们回来,姜晏和林玉蝉两人就魂不守舍,惊惧交加。更令人忧心的是,护卫们虽回家了,女儿却被六皇子带走,且那赵彧也没留下话来,没说要带他们女儿去哪里。
“郎君,夫人,小姐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姜旭跪在堂前,满含愧疚,他们将小姐的安危托付到自己手里,可他却没能将小姐安全护送到凉州。
“为什么这样说?”林慧漪不解,她和丈夫最担心的就是,自家姑娘被关到见不得人的去处,从此再也没有家人缘分,也再见不得光。令柔是最向往着游览四方的小姑娘,若被人长囚于金屋暗室,那真是活生生在剜他们做父母的心。
姜旭恭敬回答:“我们出城时,那位就跟着,但是并没行动,直到我们安顿下来,才包围住客栈。甚至当晚,还在外等着,直到小姐醒来才动手,似乎是想令小姐安度夜晚,不欲令小姐惊惧。”
夫妻两个听到这,多少舒了一口气。他们是恩爱夫妻,心意相通,此时能听出来,这皇子对他们女儿还算有一点怜惜,这点怜惜之情就足够支撑着,不至于让他们女儿就此消失。
“请郎君和夫人责罚,您信任我,才托付我重任,我却失职,没能尽责。”姜旭惭愧至极,不知道该如何慰藉郎君和夫人的痛苦,恨不能负荆请罪。
林玉蝉摆摆手,示意丈夫把姜旭扶起来,“这怪不得你,是令柔早就被盯牢了。这等身份的贵人,又舍下身份和脸面,环环相扣地算计我们,凭咱们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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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户,怎么能逃脱这样一个天罗地网。”
良国公府和林家当然不算是小门小户,然而这两棵大树此时都不愿隐蔽他们,甚至还做帮凶,那么真就是他们三口之家的负隅顽抗,不知还能勉力支撑到何时。
窗外的蚱蝉,受不住苦夏,止不住地鸣叫,叫声高亢响亮;屋内的林玉蝉也随着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和风池穴一块儿作乱,在那里突突暴跳,转眼一看,自己丈夫也是面色灰白,全身都卸去力气一般,瘫倒在身后的灯挂椅上。
林玉蝉再叹口气,理了理散乱的鬓角,稍稍提起精神,正要出言安慰丈夫两句,就听到外面有个小厮过来,
“五爷五奶奶!有位贵人递了手信给国公爷,国公又吩咐让您两位也看看。”
贵人?他们家哪还认识别的贵人,保准是六皇子!林玉蝉急忙要去接,却被姜晏抢了先,他一个鲤鱼打挺,飞奔到门外,越过林玉蝉和就站在门边的姜旭,直接拿到了手信,细细一看,大松了一口气,而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看了什么?林慧漪大惊,伸手去拿,把姜晏留给姜旭和那小厮照看。
扯开那张信笺,上书:“令柔安好无恙,然近日不得归府,须在林府等待圣旨降下。望国公稳住贵府五房夫妻,今日暂且不要去林府探看。”
不到五十字,短短几行,让林玉蝉看了几遍。这字迹遒劲有力,苍厚如虹,很符合林玉蝉对那个救了她女儿的黑衣人的印象,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掳走自己女儿的六皇子联系到一起。
她收起信笺,思绪却飘到了悲哀的另一处,当时郑植隐秘绑走令柔,他们还能扯国公府做大旗,还能有六皇子和郡主相救;现在变成是六皇子带走令柔,还如此光明正大地告知苦主的父母,那么她还能指望谁来救自己女儿?
姜晏被泼了半杯清水,才终于缓过来,看着屋子里的情形,又想想那张信笺,喃喃道:“不行,不行,凭什么他不让我见我女儿。我偏要立即去看令柔!”
“凭什么?凭人家是皇子,你得听你爹的,你爹又必须听皇子的。”林玉蝉语气冷冷,她根本不顾及着旁边还有国公爷的亲随,恨不能将心中的怨气一股劲儿都抒发出来。
那小厮也不亏是能替国公传话的人,听了这话,笑脸回应道:“五奶奶这话说的虽粗,道理却不错,正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小人位卑,却知道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林玉蝉冷笑一声,含怒道:“你请走吧,劳烦你转告老太爷,就说我们夫妻俩知道了,记下了,今日绝不往外挪一下脚,绝不敢坏了贵人的章程。”
“那就不叨扰了,五奶奶,您别嫌我多嘴,五房的前程光亮的很,别人羡慕都嫌没有门路,您何必非要同这样的好日子过不去呢……”
话没说完,那小厮看着五奶奶跳动的眉心,心道不好,赶忙停了话儿,笑吟吟地就要告退。
30. 第30章 亲舅甥
果然让赵彧料对,姜晏夫妻连辰时都等不过,直接就杀到了林家。
令柔这一晚睡得也不大好,她一时想起赵彧,一时又想起林家人,不知是该记着救命之恩和亲情,还是该记着他们合谋算计她的仇恨。两种情绪扭曲在一起,搅得她做了一宿噩梦,不得安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姜令柔穿好鞋子,披着头发就往外冲,她可记着昨日赵彧说过,她爹娘今早就会急匆匆赶来见她。
等在林府门前,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自己爹娘击门的动静,许是怕将左邻右舍惊醒,他们声音不大,可也足以让早等在这头注意着的姜令柔听见了。
“柔儿”
林玉蝉扑上来,把等在门边的女儿一把搂进怀里。
“身上可有什么伤口没有?有没有被吓到?”
虽然从姜旭那里知道,六皇子应该不会伤到女儿。但夫妻俩还是忧心不已,令柔对顾宁安情谊深重,如今一朝被棒打鸳鸯,与顾宁安今生几乎再无可能,怕女儿承受不了,想不开做傻事。
姜令柔有些无奈,从她娘的怀抱中探出头来,娇憨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左不过是昨晚惦念着你们,睡不好罢了。”
她心中当然伤心,可也只是为林家亲人伤心,也为身不由己伤心。现在心中,属于顾宁安的那一块儿被无意识地藏到隐秘的深处,暂且触碰不得。
令柔想让爹娘安心,但为人父母,又怎么看不出她是强装着镇定?姜晏红了眼圈,扶着闺女,颤颤道:“那皇子有没有说日后的打算?他不放你走,是想安排个什么?”
姜令柔一时讷讷,想起赵彧昨日提到的圣旨,这事情不适宜在外头说,于是打算让父母先进门,进了屋里不招人眼了,再说这些。
等带着他们回自己暂住的院儿里,却发现舅舅舅母已在屋内找了位置坐好,静候他们一家人来。
姜晏和林玉蝉这夫妻两个,平日里见了哥哥嫂子都是主动攀谈,热情又守礼的,今日却谁都不先开口。林玉蝉在院子里四处转着,又进屋里细瞧,看看林家有无亏待自己女儿;姜晏则是直直看向自己的大舅哥,看的林翀不自觉屏住气。
王夫人招呼着小姑子,率先打破了让自己丈夫难熬的沉默。
“阿蝉,令柔是来得突然,院子是昨日才打扫出来的,但咱们也精心,是先洒扫了几番,我又各处检查了一圈儿,才让令柔住进来。”
林玉蝉也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好,她也相信自己哥嫂不会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他们外甥女。可惜,她讽刺一笑,微小处功夫下得深,要紧的地方却不做人。
“不止你用心,你们一家对我女儿都颇用心。”
话里有话,一语双关,很轻易地就让王夫人和林翀双双噎住。
林翀皱眉,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夫妻,并上令柔,都对我怨气深重。但事到如今,空有怨气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想想以后,才最紧要。”
王夫人拉拉丈夫的袖子,想劝他语气别这样冲。林翀轻轻甩开妻子的手,妹妹的痛苦他能理解,但这样沉溺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些事情今天必须得谈明白。
姜晏盯住林翀,眼神一直都没转移。在这事情发生之前,虽然见面不多,但他们各自都欣赏着对方,没什么不满意的。他和玉蝉临近成婚时,林翀曾威胁他,绝不允许他对不住玉蝉;林家出京时,林翀邀他饮酒,酒酣时哭求他,要他一定照顾好自己妹妹,不让她受委屈。
大舅哥对他媳妇好,他心里一直默默感激着,妻子生令柔时,他泪流不止的同时,也没忘了向河东递去一封家信,告诉他玉蝉生女,取名令柔,并发誓这一生,无论有无男儿,都绝不再纳二色。
林翀的回信极长,足有二十几页,说尽了对妹妹的思念和对外甥女的祝福,随信的还有他们夫妻二人的礼物,是林翀亲自打的足金平安锁和王氏当年嫁妆中带的白玉长命牌。
从此,他们两家的书信礼物从未断过,哪怕从凉州到河东相距千里都不止,邮递路费昂贵至极,也没有阻断他们的来往。林翀一直遗憾,自己这当舅舅的,从未见过这唯一的外甥女,然而林家无诏不得离河东,令柔年纪小也经不起奔波,所以一直到十几年后,重返京城才有缘得见。谁承想,再见面竟是如此难堪的境地……
“昨日殿下来过,说了些日后的安排。”
见终于把妹妹和妹夫的目光吸引过来,林翀继续道:“圣旨降下,约莫就这两日的功夫,慧漪先嫁,过了半月再嫁令柔。”
林翀顿了顿,又继续说:“令柔虽为侧,却是静太妃娘娘亲自说媒,陛下钦赐圣旨,也是正统的皇家媳妇,婚仪规制都与慧漪相同。令柔入府后,一应都有殿下和慧漪看顾,绝不让她受委屈。”
那一家三口都沉默,他说了话也没人理,但看着眼神,估摸着是都听进去了,只是一时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林翀继续道:“令柔那个未婚夫……”
“你们尽早处理好吧,定要赶在圣旨前,将事情都理清了,不然到以后就都是隐患。”
令柔听了这话,反应极大,她虽知道她与宁安已再无可能,但被舅舅这样不知情的外人评论着,又如此无情地要求她快刀斩乱麻,她到底还是无法接受。
“处理?如何处理?婚约是好处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如何处理?”
姜晏按住女儿,不让她继续再说下去,她舅舅这话不止是为了林家,也是为了他们考虑,无论是欺君之罪,还是清白有疑,都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于是姜晏自己接过话茬,苦涩道:“国公府已做好这些琐事了,昨日自收到殿下手信后,就立即问我要了订婚信物,派人携着信物快马加鞭,赶到凉州将事情全都办妥。”
听到这话,令柔泪湿了眼眶,林翀和王夫人却松了口气。国公办事果然老道妥当,思虑周全,那么令柔身上没什么把柄,安心待嫁就是。
令柔只觉五脏六腑都绞缠在一起,那股钝痛迫得她蹲下身子,将自己抱作一团,声音也已近乎哽咽道:“要他退婚他就愿意退吗!有信物又如何,他不见到我,就不会相信是我要同他退亲,他必定会上京来寻我!”
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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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都不像令柔这样天真,其实他们谁都明白。若那小子信了,老实退婚,那此事便作罢;若那小子执意不肯退,那么国公,甚至是背后的殿下,也有的是法子让他老实退婚。
姜晏叹口气,只希望宁安那孩子不要太倔强,本来就是没娘的孩子,他爹也不顶用。那孩子若是因此做了傻事,那就真是他家的一场孽缘。
令柔心中空落落,被她娘扶起来,圈在怀里,从这以后就再没说出一句话来,沉默地听着他们对她的安排。
“殿下要令柔待在我们府上,近几日都不能随你们回家……”
林玉蝉止住嫂子的话,无奈道:“昨日手信上写了,我也明白,不会难为你们。我们今日来,特意带些伺候的人手和日常的用具,这些也不劳你们操心。”
王夫人却嗫嚅,接下来的话令她更难以启齿。
“殿下吩咐了,他今日要亲自给令柔送些衣裳侍从,日后一营用品都由他提供,不许我们这些外人插手。”
姜晏眼睛瞪得滚圆,那六皇子还没和他们女儿成婚,竟称她的亲生父母和舅父舅母为外人,难道他这没名分又没感情的就是内人吗?这还是连亲事都没定,就算是成了婚,也没有不许娘家送东西的道理。
“这,这是哪家的礼数?”林玉蝉也不明白这算什么,迟疑着问出来。
林翀轻咳一声,“殿下的礼数就是我们的礼数。咱们没有质疑的道理,专心听着就是。”
林玉蝉不耐烦地撇嘴,她实在看不惯这一副以殿下马首是瞻的模样,殿下身份是尊贵,但若她父亲在时,也没有如此阿谀。十几年的河东生活,竟把当年清风朗月般的贵公子糟践成这样。
她实在没话说,索性将头转到一边,不再同他们两个说话,省得被刺了眼、逆了耳。
“若没旁的事情,你们也不必陪我们待着。”姜晏见妻子不愿再说话,只好亲口送客:“我们再陪着令柔过上整天,晚间自行回去,也无需担忧我们会将令柔带走,道理我们都已省得了。”
父母想陪着孩子,这是天经地义,谁也没法阻拦。但姜晏夫妻却没想到,就这么点要求都要被驳回。
王夫人为难道:“殿下这几日还会过来,若是妹妹激动,见了殿下冲撞过去,怕是要不好,不如你们先回家,将令柔交给我们照顾,亲舅父总不会照顾不周。”
亲舅父就一定照顾得好了?姜晏和林玉蝉都十足的不屑,卖他们女儿时可没见有多么舅甥情深。可王夫人这话说得有道理,若是此时亲眼见了赵彧,那必定是一团乱麻纠缠在一块儿,反而惹来麻烦就不妙了。
于是林玉蝉深叹口气,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嫂子的劝告,不过就这么回去,也还是没法放心。于是姜晏情真意切对哥嫂道:“那令柔就劳你们照顾几天,玉蝉和令柔都性急,若有冒犯你们,也是情绪上涌。从前的事情还不提,只盼望你们能多照看一些,千万不要再让她受委屈。”
林翀都有些不敢看妹夫,没敢说也没脸说殿下昨夜曾进了令柔房门的事情,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又苦笑着将他们送出门。
31. 第31章 愿成双
紫云前前后后,已经将桌上的茶水换了三回了,也不见小姐喝上一口。
她忧郁地叹口气,悄悄向床上侧躺着的小姐看去,自从和老爷夫人见了面回来,小姐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没动过。虽然允许她进屋来,但也不让她靠近,早些时婉姐儿醒了,她问小姐是否要见,小姐也毫无反应。于是她只好又让人把婉姐儿抱回她亲娘那里。
试了试茶水温度,紫云摇摇头,打算再去换第四壶,动作却被止住。
抬头一看,是个笑眯眯、个子不高的侍从,不仅将她拉到一边,还冲她伸出一指,示意噤声。紫云莫名,不知他什么来路,向外一看,竟发现是六皇子带着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正向屋里走。
“行了,紫云姑娘,你也不必试着大声喊叫,外头听不见的。”那侍从点住她两个穴位,随后撒开手。
紫云才不管他说什么,也不管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名字,只想着赶紧叫出声来警示小姐。但张开嘴巴,却发现咽喉刺痛,果然发不出声来。
她用眼神示意那侍从,令他解开穴位,可那侍从依旧哈哈笑着,道:“得罪了,这可是殿下的吩咐。据说是你某一回出了点动静,搅闹了殿下,这次是殿下特意点了你的名,要你别出声。”
紫云气急,她能是哪一回搅闹了?看来是凉州城他翻墙的那一回。小姐还不许她说那黑衣男行迹奇怪,不许她妄议皇室。这下可分明了,那黑衣人确实是个极其小气古怪的人物!
紫云说不出话,正腹诽得起劲儿。然而被腹诽的赵彧却一无所知,他正放轻脚步,向屋子里走去寻她。
今儿个刚下早朝,大太监李怀忠奉着庆和帝的指令,要把六皇子拦下来。结果只是稍去晚了一会儿,殿下便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李怀忠惊奇,拿这事同玩笑话一般,和陛下说了。却见陛下一声冷笑,道:“那小贼子满脑子风花雪月,急着翻人家的墙,哪有功夫来敷衍朕呢!”
赵彧那点子小动作,当然瞒不住陛下。庆和帝手中有暗卫,号称能掌管天下事,赵彧这两天又是请太妃帮忙,又带着不少人马去芥城,他就是想装没看见都难。
他倒也看出来,这小子是喜欢那位姜氏。还算他有分寸,没要姜氏做正妃,不然姜家小姐的性命是绝对保不住的。
林家小姐做正妃就不错,原本庆和帝为儿子选姑娘时,是没想到这位慧漪小姐的。虽说要为儿子拉拢林家,但庆和帝也一心想选最好的姑娘来配,那林慧漪长在河东,相貌如何还另说,身上带着乡野气息,怎么比得上京城闺秀。
但儿子铁了心要娶这两位,再加上静太妃在一边极力推荐她们,又称赞彧儿好眼光,说林氏端庄有才学,又说姜氏貌美堪怜惜,这两位搭配起来正好,又是亲表姐妹,不会闹府宅争端。
庆和帝被静娘娘说服,也觉得这两个不错,就定下来了,等候过两日派人去林府一并宣旨。
……
赵彧急着要跑,当然是因为要见心上人。若是下朝后让父皇逮去批奏折,或是让哪几位大人约去茶会,那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了,他干脆跑得利落,下朝就往外奔,仗着年轻又腿长,比大人们跑得要快上许多。
于是一路奔来,又特意点了个人管住破坏气氛的紫云,赵彧就兴冲冲地往令柔卧房里去,真进了却发现气氛不对,那女孩儿正背过身,又微微颤抖着,缩成一团。
赵彧止住脚步,示意跟来的两名女子先在外等候,独自迈步进去。他没有刻意瞒着她的意思,脚步声并不轻,可她却没有反应,虽然确实醒着,但仍不起身。
“这是怎么了?”赵彧贴耳过去,关切地查看着她的面色,却冷不丁地被她猛地一推。幸好他脚下有点功夫,没被她推倒,但慌忙之间,也显出几分狼狈。
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要动怒了。赵彧摆起脸来,要肃言审一审她。
“你家里怎么教的规矩?竟敢同我动手?”这一句厉声喝问,若让朝臣听去,怕是立即就会跪下请罪,令柔却无什么反应,低着头盘腿坐在床边。
赵彧见了皱眉,怒火更炽,昨晚她就不规矩,但他也体谅,没想到她今日不但不反省,倒还变本加厉。
他伸出两指,钳住她下巴上的一小块骨头,逼她抬头。这一抬头,赵彧表情更难看了,只见令柔整张脸都让被褥捂得通红,颊上还有几道压出来的痕迹,眼皮都哭得发红肿起,原本明亮含笑的大眼被眼泪顶得睁不开,只剩两道细缝。
“这是怎么了?是林家亏待你?”赵彧急了,方才的怒火消失不见,小心翼翼问她。
令柔却不回答,准确说,她已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什么舅舅,什么六皇子,已经被她抛之脑后。自爹娘走后,她就一直窝在被褥间,不断在脑海中询问顾宁安,到底会不会抛弃她;会不会误解她是攀附权贵、不要他了;会不会放弃她,选择走更顺遂的道路?
每次的询问都没有答案,若是猜他愿意退婚,她会狠狠痛哭一场;若是猜他竭力抵抗,那她更是痛苦万分,她怕他出事,怕他被强权摧折压垮。
她怕他会放弃她,也怕他不肯放弃她。她放任着这种痛苦纠缠到极致的两种极端情绪纠缠自己,这种时候,痛苦远比释怀更令她好受。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令她明白,她已经离她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相去甚远。
她才十五岁,却要用未来的五十年痛苦着怀念一个人。
宁安,宁安,你放弃我吧,断尾之鱼怎见江海,折翅之鹰怎击长空?我们不再相配,我们再也不相配了!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看向那人关切担忧的神情,却失去了对他的情绪,无论是感激还是愤恨,在此刻都一笔勾销。
“殿下,我想通了。”这声音出乎赵彧的意料,平静的很。“我现在手写书信一封,请殿下亲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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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并替我转交给顾宁安。”
赵彧凝眉,他一直避着谈起那个男人,自从那日在姜家花园里目睹两人的相处,他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解除婚约的事情他也没插手,他相信国公府那边会自觉办好这些,若他介入,反而会因怒火和嫉妒心弄巧成拙。
姜令柔不管他的想法,直接起身,叫来被侍从守着的紫云,让她拿纸笔来。
墨迹还没写上,泪迹就先落下,紫云想给她换一张,却被阻止,又想拿棉布来擦一擦,也被她拒绝。
“紫云,你先出去,我无妨的。”
话这样说,紫云却更担忧,她从未见小姐这样,小姐给人写信时,都是眉眼俱笑的。从前连茶水都不许进书房,怕沾湿了纸张,现在却任由泪滴洒透信笺。
虽然担忧,但小姐的指令不得不听,何况身边还竖着那么一尊瘟神,紫云只得慢慢退下,房门却没关,只站在门口守着。
“青山虽未烂,黄河亦未枯,然鄙心意有变,再无缱绻。拙琴配得起佳弦,断弦却不堪再配良琴。幸六礼未成,愿君再觅鸳鸯,得并双星,得全两玉。”
姜令柔利落地写下这几句,像是早已想好一般。在落款时倒犹豫起来,“墨行居士”用不得,“姜令柔”也不合适,苦笑着,附上“断弦客”为名,又在信封上书:“顾氏郎君亲启”。
赵彧在一边看着,却不赞同,扬眉道:“信上说你们没情意,这倒不错。但你何苦自比断弦,嫁给我就从此绝情断爱了?”
姜令柔已经没有反驳的力气,只能稍微勾起唇角,将装好的信笺递给他。
“请殿下派人,快马加鞭,追一追我祖父的人手。我只愿与殿下协心同力,尽早解决了这些事情。”
赵彧眼中带笑,没料到她愿意主动退婚,便也自行消化了她方才的无礼和冒犯,专心思考起他们往后的日子。
“你们两个进来吧。”
赵彧叫来门口等候许久的那两个年轻女子,挨个给她介绍。
“这个是暗卫,今日带她来给你认一认脸,以后会在暗处护着你,等闲不会主动出现。”
这女子身形几乎同令柔一般瘦削,然而看其目光凝练,肌肉紧实,双掌十指诡异蜷缩着,应当是位不可多得的高手。
“这是我专门给你挑的侍女,以后也一直侍奉你。你身边那几个侍女虽忠心,却也没哪个靠得住的。”
听了这话,令柔总算有了点反应,抬头细细观察这个“靠得住”的侍女,约么双十年岁,皮肤白皙柔嫩,此时正向她行了个标准的宫礼,样子比她自己更像个大家闺秀。
“你给她取个名字吧,就和你身边那些彩云们一样,从此她就算是你的人。”
她现在已很累了,没有心气儿去反抗赵彧的安排。
“那就叫升云吧。”
这样高不可攀的好福气,赶快像云彩一样升走吧。
32. 第32章 好品味
随着殿下来的,当然不止是这两个侍女和暗卫,实际后面跟着来的还有一众护卫、厨子和粗使婢女,又提拎着几个大箱子,就在林府门前来回搬了好几趟。如果说赵彧来时还算隐蔽,那么这浩荡的一众可以说是极其招人眼。
林府就在朱雀坊中心那块儿好地方,邻居都是要员豪族,如此大阵仗自然瞒不过那些善探究的事主儿。
“式闾兄”
一身着月白色绸衫,外套着天蓝游鳞马甲,头戴青玉束发冠的中年贵气男子,向站在门口迎着这一队的林翀拱手。式闾,是林翀的表字。
“你们这是?家里好事将近了?”
“是仲云兄啊,”
林翀客气回礼,笑容满面道:“是贵人赠礼,我家得蒙荣光,感激不尽!”
那仲云兄,姓孟名琦,听了这话眉心高抬,笑笑便罢了,不再说话。林翀这老狐狸,不回答他问题,没承认却也没否认是嫁女儿,那八成就是十拿九稳了。京中能被称一句贵人的不多,能指使动宫里宦官的更少,这一队分明就是殿下的人。这林家真就这么得殿下心意,还没怎么呢就往人家府里送东西?
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要想在京中富贵久长,那第一要紧的,就是心遇惊雷而面若平湖。孟琦再寒暄两句,拱拱手便走,不再跟着啰嗦。他是走了,但旁的人家还有不少热情要挥洒,一时林翀陷进了热闹里,半晌逃不出来。
孟琦在自家阁楼里头望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边他夫人王氏却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敲敲他肩膀,道:“在这里待着干嘛,女儿急急等你,你却在这里望风!”
这王氏说来,同林翀夫人原是一个家的堂姐妹,不过林家搬了河东,倒也无甚往来,还是近日做了邻居,关系才稍修补些。
孟琦却苦笑道:“我正是见不得咱们家若云,才躲到这里来。”
王氏警觉道:“怎么?陛下没选中咱们若云?”
见他不语,又安慰他道:“京中高门贵女众多,咱家女儿没中选也是常事,又不是你这太学老师在殿下前没面子。”
孟琦是公主独子,天子表弟,孟家又是世代簪缨的真正高门。他年轻时,凭着一手飘逸清丽的好字和通晓诗书文史的本领进入太学,教导几位皇子读书,尤其六殿下是他的爱徒,从小就显露出过目不忘的天赋,背过一篇就能在半个时辰内仿写出三篇,字练得也好,颇得他真传。
他家的女儿自然是有资格争一争正位的,正好女儿又有心思,孟琦便为女儿试一试,然而看着如今的情形,林家姑娘胜券在握,当定了正妃。那他们家就不好凑上去,他女儿可不会给人当妾。
林翀那边,好不容易才劝退了身边包围着的一众,又将那些人手和东西送到外甥女那里。他面上喜庆,和邻居们推拉着说场面话,谁见了都要说他此时春风得意。可那些恭喜着他的高朋贵友,又怎知他心中的苦涩呢?都以为是来给自家送的,其实是拿他家当幌子,来讨令柔开心。
他倒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只是心里难免为自己女儿不安。若婚后宠妃势大,那慧漪又该如何自处?展示在他们眼前的已有不少,不见人时只会有更多。
现已得罪了令柔,能否挽回还是两说。虽说令柔是个好孩子,但若心中对慧漪有怨气,怕是日后也不得安宁。女儿现在是只求荣华,若日后心意转变,又求不得真情,岂不是要毁了自身。于是连口气都没歇,又急急跑到女儿那里,说尽了自己的担忧。
“父亲,令柔得宠不是坏事。”林慧漪不像她父亲想得那样焦心,神情沉静地轻抿一口凉茶。
“殿下宠令柔,我也跟着宠她就是。令柔没有兄弟,又和国公府各房不睦,我们与姑姑是天生的至亲,无论怎么闹着,血缘都抹不开。届时我的兄弟就是她的兄弟,她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
林翀一惊,不懂女儿怎么能说出这些。
慧漪摇摇头,“不谈这个,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情。殿下要做的事情,若不想显露人前,我们就还是帮着多掩饰更好。”
她明白父亲在担心什么,甚至整府里都在担心这个,唯独她不担忧。她知道殿下会给她荣华,她也确实只想要荣华。某些时刻,她会觉得自己和殿下是同一类人,心黑手狠,又被单纯真挚吸引。
男女情爱,是她本就不愿沾身的。初时她以为至少要有一子嗣傍身,但细想过后,又发现令柔的子嗣一样可以为她、为林家支撑门楣。令柔决绝,有了儿女也未必会因此软化,若为孩子找养母,那身为正妃,又是亲表姐,十有八九能让她如愿。
父亲认为令柔会终生恨他们,不愿原谅。她却不这样以为,令柔现在气着,可也愿意和他们说些气话抒发出来,就连姑姑也没有要和他们彻底断亲的意思。再过不久,令柔和姑姑就会明白,既然已经被盯上,那就怎么都逃不掉,他们这些旁人不过是工具而已,真正催生出悲剧的,其实是那人贪婪的情|欲。等到那一天,对他们的敌意会慢慢减去,对赵彧的恨意会与日俱增。
她相信那一天不久后就会来临,到那时,一切都会顺她心意。
……
令柔抱臂站在门前,冷眼看着那些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没一会儿就将朴素大气的院子布置得富丽堂皇。原先这里值得称道的只有干净而已,现在却多添了许多精致罕见的珠玉奇珍,她想象着昨日的情境,怎么也无法同眼前的极繁复混乱的美丽相衬,众多不真实的、不属于自然的色彩将她所在之处填的支离破碎。
园子里有一小片花圃,原先种着重瓣粉山茶,王夫人不喜花杆光秃,昨日专门令匠人围了一圈绿植藤蔓遮住,又令人微微修剪枝叶,在里面错杂着移植了几株白山茶,粉白相映,秀美清丽之间又不乏野趣。
然而现在,那些围着的栏杆被拆下移到外边,光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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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叶子被裹上了红绸,原先素雅的花圃陡然一变,成了庸花俗叶。姜令柔忍无可忍,叫来升云,问道:“怎么能将花圃改成这样?这是哪个的主意?”
升云微微笑着,露出唇角边一对甜美的梨涡,姜令柔松口气,幸好他送来的人还算养眼,不然她真是要呕死了。
她低声说:“这是殿下的意思,说是喜事将近,裹些亮色沾沾喜气。”
姜令柔倒吸一口气,忍住嘲讽赵彧的冲动,尽量温声说:“给花木裹绸子,岂不伤财?再说红粉两色堆在一起,也不适宜。”
升云没说话,也没作出任何反应,依旧是微微地轻笑。
姜令柔闹了个没趣儿,又憋了口气,眼神转向屋里,那里更是乱糟糟一片。原先青色的遮光帘幕换成暗粉色,原先素瓷的花瓶被撤走,换成了白玉、碧玉、红玉的各色花插,放满了整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里头插着的花儿也是各色各种都混着,乱了清怡的花香。
原先她写字的地方,放着的木制笔山不见了,又摆上了青龙木和白玉两种材料的笔山。
姜令柔再叹口气,怀疑这些古怪的东西也是整治她的手段。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堂堂皇子会真心欣赏这样的风格。
一边看着的紫云也忍受不了,不明白那皇子龙孙是如何想的,为什么要拿这些贵重的好东西糟践屋子。她家小姐一向志趣高雅,品味不俗,装饰不求贵重繁多,只求清雅美丽,这样的一番,就连她这个婢女都受不了。
叫来升云,但她也没法说什么,只能说:“每一样都是殿下亲自挑选的好东西,我们也只能尽量都用上。还请您恭敬谨慎些,侍奉皇室到底与旁的不同。”
姜令柔木着脸,虽生气但也不打算跟个侍女计较,只是请她出去。
将自己倒头陷入床榻里,才发现她的薄被和褥子也被换了个新。虽说那红锦团丝并蒂莲的图案依旧令她看不下去,但这锦被,是妆花缎的面料,极其轻盈柔软,比她娘给她做的几套还要更舒适。
躺在新换的青缕玉枕上,感受着冰鉴里传来的凉意,她不禁感叹着,那人终于能做点好事,也算不容易。
不知那封信是否到了宁安手上,她希望赵彧在送信这事上也能顶用些,让她那封信能更快抵达。
亲自写信要心爱的人退婚,这事情放在从前,是她怎么都接受不了的。市面上讲男情女爱的话本子她收来看过不少,细细总结,发现他们若是感情有波折,那大多是高堂不许、门户不对,要么就是姑娘的继父母刻薄,要送姑娘做小妾换彩礼,要么就是婆母不喜,硬要另选佳媳。
那时的她,虽不屑这些骗眼泪博银钱的无聊书本,但在夜深人静时,也会悄悄地一样一样数过去,那些让情人分离的烂俗戏码,她和宁安一样也不沾,这样天生一对的有情人,那怎么会不顺遂、不幸福呢?想着想着,痛苦又凝成泪水,在脸上成串的滚。
33. 第33章 寂寥人
自从令柔一家搬到京城后,顾宁安已有二十几日没见过未婚妻了。
他平日里书坊事忙,身为成年儿子也不适合住在家里和继母共处一室,所以父亲在书坊楼上给他收拾出一间屋子暂住。
夏日里天黑得晚,他打开两扇窗,西边昏黄的落日微微向室内投注些暗光,楼下街边正是货摊坊主和伙计们收拾着回家,一时喧闹嘈杂声比白日里更甚,这样热闹的情境却让他更感寂寞。
他母亲走得早,但也稍陪了他一段时日,也让他有些可珍视的记忆。
幼时在温暖的堂屋里,那时烛光像现在的落日一样,将屋子照成暖心的温房。
她娘将他抱在怀里,手里拿个亮堂的小马摆件逗弄着他,一边还同旁边的奶娘说笑,说他生得俊俏又聪明,以后一定能中状元、娶娇妻,她要提前十五年给他未来媳妇攒首饰。
可她没多久就病得走了,一匣子金银首饰被他爹熔成金块银块,交到他手里要他放好。
那时他也能说些话,一直重复着说,那些首饰是他娘要留给他媳妇的,爹却说,等他长大了这些金银就旧了不亮了,让他到时候再打些新的。
他就只好抱着这些放到自己箱子深处,夜里偷偷抚着哭。
给娘祭拜的时候,他站着还没旁人跪着高,只懵懵懂懂,听人说这孩子可怜,从此就是没娘的孩子,没人会管他。他不高兴,为此还咬了那个说这话的舅舅。
可也果真让舅舅料对,没多久父亲就有了新人,和他母亲嫁进来时是同样的年岁。继母年轻,为人不算刻薄,却让他一点一点明白,父亲也不再属于他。
那时他就不愿在府宅里待了,他渴望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再也不要被把握不住的东西束缚着。
自从奶娘被她子女接回家养老,他就习惯了一个人长大。亲父继母虽然不亏待他,但家中孩子多,那点慈爱也分不到他头上。
父亲也不再像小时那样指望他读书做官,而是越来越多地把生意交托给他,大概是因为父亲顾念妻儿走不开,所以派他这个孤家寡人去。
然而幸好,他也要摆脱这样孤单无趣的日子,重新拥有了家人。识得了令柔,他就不会在外出经商时拿早已熟背的书本打发时间,不用再一次次靠思念母亲度过漫漫长夜。
他与令柔,都爱收集对方的信件。令柔给他寄来的,能装进一个匣子里;他给令柔寄去的,却是两个匣子都装不下。甚至不止这些,他写下的更有十倍不止。
让令柔看到的,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孟浪的、无趣的、太热情的、太冷淡的都被他一一剔除,只剩最好的最能表达他心境的寄到她那里。
他对令柔花的心思比令柔对他的更多,但他却并不认为令柔的爱意比他的要浅。
她那么美好,那么幸福,她的生命里有有太多爱她的人,他只是其中一部分;但他几乎是只有她一个,所以心思都用在她身上也是应当。
但他们的情意是平等的,令柔爱他,绝不逊于爱任何一个人。
他想起令柔入京后给他寄过来的三封信。
第一封是讲京城风貌,说国公诸事,埋怨堂姐无礼,还附了她新写的几首小情诗,用词大胆,他那时急不可耐地在书坊中拆开来看,在别人惊讶的眼神里烧红了面颊。
于是他的回信中,也写他平日见闻,读了新书,拆看了新画册,也回了几首小诗,用词却比她委婉得多。
明明是两年后将要成婚的未婚夫妻,他待她却始终如待一块易碎的琉璃,生怕唐突她,让她不高兴。
第二封是讲有京中权贵看中她,怕会威逼。他看了不由替她害怕,她字里行间的恐惧与担忧都让他感同深受。他当时就决定,立刻去京城找令柔,至少他在身边,能稍微分担些痛苦。
可紧接着来的第三封,却让他放弃了想法。上面说,她可能不日就会出发,到凉州来寻他成婚,要他先别轻举妄动。
他见了这封,先是有些提前成婚的欣喜,可又失落于她被逼迫到如此境地,不得不与父母分离,婚礼也不得他们见证。
自收了那第三封,他就开始置办着各类婚仪用具,又专门买下一个山脚下带大花园和小池塘的宅子。
姜府其实还空着,不是不能住。但顾宁安记着,令柔不喜欢城中人多喧闹,一直想住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去。
母亲留下的那一箱子金银也被他找出来,他打算到时直接将这箱子交给令柔,告诉她,这是一份来自十几年前的祝福,有了这一个,他们就一定会幸福美满。
带着这样的期盼,顾宁安伴着笑意入睡,梦里梦到了母亲,她夸他身子长得高大结实了,像每一个他见过的母亲那样,因为儿子长大成人而悄悄拭泪;又梦到母亲与令柔相处和乐,执手相依,与他永不分离。
……
天还未亮,月光还影绰着照向梦里人时,一夜好梦的顾宁安却被叫起。
他环视着突然出现在他屋里的一众,叫醒他的是父亲,旁边还跟着他继母;站的远些他也认识,是他未婚妻家的上峰王通判和两个属官;
站得最近的却是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衣着虽是暗色,且风尘仆仆,但穿的明显不是本地布料,应当是南方来的锦缎,非富即贵。
顾宁安皱起眉头,他不是蠢人,明白这一众来者不善。结合着之前令柔的来信,他预感不好……
“顾家郎君”
那陌生一众的领头人颇为客气地开口。
“我们是从京中良国公府连夜赶来的,我家小姐从前与你有过一段缘分,然而现今形势不同,实难履约。还请你退还婚书,从此一别两宽为好,该有的我们都会补偿到。”
顾宁安眉心一跳,他本以为这一伙是威逼令柔的人派来的,却没想到是令柔的家人。那权贵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国公府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安儿,”他父亲开口,表情为难道:“婚事不成,咱们就再另择淑女,两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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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可不是我们一头热就能成的。”
顾宁安拧眉,不顾他父亲的哀求,直把头冲向刚才说话那位,愤怒道:“我与令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未婚妻的父母都赞同,怎么轮到更远一辈的亲戚来插手?”
那人有些恼火,可也强压着,肃言冷声道:“你父母现在可不同意这事。”
顾宁安却不理睬,也不顾谁的面子,大声说:“我们当时签的是入赘婚约,我是姜氏的上门女婿。这婚约已在官府公证过,婚事如何一切由令柔父母做主,我父母若反悔也绝对不可。”
屋里的一众都被顾宁安噎住,谁也没想到这人能如此坦然承认自己是个赘婿,既然是赘婿,那当然一切都是岳父本人说了算,那他们还找他父母做什么?
国公府派来的大管家施闻,此时回想到国公的吩咐,婚书要拿到手,这个未婚夫也一定要彻底解决。
他转变了方式,又不动声色威胁道:“顾公子,你可并非是孤家寡人一个,你的一双弟妹不过才十岁出头,若是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岂不见者同情,闻者落泪?”
继母听了这话,一时受不了,趴在继子脚边大哭,求他珍重自身、怜惜弟妹。顾父见状也受不了,来回指责他不顾及亲人,要强扒着国公府不放。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顾宁安被纠缠着受折磨,王通判也于心不忍,但施闻一行,依旧绷着脸,等着他答复。
“你不必作这样过分的威胁,”顾宁安被搅闹得难受,站起身来控诉道:“我不信这世上没有点王法,你国公府是高门显贵不错,但真就能肆意妄为,害人家破人亡?”
施闻皱眉,这小子虽年轻身分低,但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他说得对,他们当然不能明着来。
整垮一个商户虽不是难事,但暗中做局却需要逐步来,圣旨将要降下,他们最缺不得的就是时间。
顾宁安也不是真要置一双弟妹于险境,他虽不喜继母,但他们之间也称不上仇恨。只是谈判中难免要做出坚决不让步的姿态来,把自己的软肋切掉些。
商量不成,那就要来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了。他们这一众摆在这里,大不了强抢婚书,若实在找不到,那就关住这小子一阵儿。
若是关着也不行,他再要倔强,那他们只能让他永久消失了……
施闻不再废话,示意身后人动手,将顾宁安绑走,又留了一部分在这房间里搜查婚书。
“大人,大人,”
顾父急急追上来,惶恐道:“你们要带我儿去哪?”
“你这做父亲的劝不动儿子,那我们就帮你劝一劝。”施闻暗忖,这户人倒好解决,到时给些补偿就是。
愿意让亡妻儿子入赘的人,不像是会同他们追究儿子去处的。
顾父跌坐在地,他知道,自己儿子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有心想再劝,想阻拦,想起自己的娇妻爱子,却实在开不了口,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儿子绑走。
34. 第34章 退婚书
关了半天,顾宁安也未松口退婚,派去搜查的人却已经将婚书找到,另又搜到一匣子令柔小姐的亲笔信。
施闻一一看过,眉心一跳,命底下人将这些东西收好,一并带回京城。
折腾了半宿天才刚亮,施闻安顿好顾宁安,又让人死守住,绝不能放他进出。
国公是不想要人命的,因为婚事有变便要杀人,这事情一旦做了,日后就有除不尽的把柄。
于是特意吩咐了若那小子不从,不肯写退婚书,他就在这里守到殿下成婚后,再把这小子交由殿下处置。
国公仁慈,他施闻却不想手软,这穷乡僻壤的待着有什么劲儿?他看着顾宁安也不像是要屈服的样子,不如关个一两天一了百了杀了他,左右又不会让国公知道。
他估摸着那顾老儿绝对不敢为儿子出头,王通判也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物,他说是那小子刚烈,为情自杀,想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被关在一密间内的顾宁安,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危机,满心满眼记挂的都是令柔。
他不知道京城究竟出了什么事,连个音信都不有,就忽然出现了一批人,纠集着他父亲和当地父母官夜里来他房里,威胁他退婚。
他远在凉州,都被如此逼迫;令柔身在京城,怕是比他更早更深地被欺负。
她看着坚强有主见,可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他担心她胜过担心他自己。
他本以为至少要在这暗室里待上几天,却没想到,没待一会儿门就被打开。
顾宁安盘腿安坐在墙角,闭眼皱眉道:“君不必再劝,我意已决,那退婚书,我宁死都不会写。无论你拿什么来威胁我,都不会如意。”
“顾郎君,”
来者一顿,又接着说,“我要劝的已经说尽了,现在再来,是要给你看些新东西。”
顾宁安睁开眼睛,在暗室中待了许久,一时见光有些不习惯,眨了几次眼睛才缓过来。
这施闻此时没有方才的神气,谦卑谨慎地跟在他身边人后面。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刚毅,双耳内收,敛声屏气。
顾宁安在南方行商时见过几个这样的人,应当是位以一当十的好手。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中一物递给顾宁安。
拿到手里,借着旁边的暗光细看,才发现是一信封,上书:“顾氏郎君亲启。”
这时候给他递来一封信?这字迹清丽婉约,娟秀工整,这是令柔的信!
顾宁安立刻站起,将施闻手里的灯盏夺过来,拆开信封拿出里头的信笺。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令柔的消息更能安慰他。
不像他们从前动辄几十张的书信,这一封只有薄薄一张。
“青山虽未烂,黄河亦未枯,然鄙心意有变,再无缱绻。拙琴配得起佳弦,断弦却不堪再配良琴。幸六礼未成,愿君再觅鸳鸯,得并双星,得全两玉。”
他不敢相信自己见了什么,将这几十字辗转在心间读了又读,反应了几轮也没回过神来。他现在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同纸上的墨迹一样黑,比方才没灯盏时的黑屋更黑。
怎么会,怎么会!令柔上一封信还说要和他成婚,这一封却要断绝往来。
他第一反应,这封信绝对是伪造的,是别人模仿了她的字迹。
可细读来,却发现不对劲。
这几句说得奇怪,像是硬拼凑起来的。若是请人代笔,不会写出这么不明所以的一段。
“回转直待青山烂,分离只等黄河枯。”
这是他们订婚时,岳父姜晏亲手为他们写下的婚书中的一句,写了两份,由他们两人各自保管。
“心意绝无变,海誓山盟,愿与君执手长缱绻。”
这一句取自令柔在他去南边时写给他的书信,他收到后就紧揣在胸口,一直到回凉州,才舍得拿出来收好。
“拙琴得幸,今生佳弦相配,再别无所求。”
这一句是他给令柔的回信,说尽了他的自怜自卑,能得令柔相配已是最大的幸运。
“天上比邻星,眼前双合玉。”
这一句是他一次去姜家,岳母见他们这一对小儿女相谐自乐,故意逗弄他们作出的一首五言诗中的一句。
他终于放下一切侥幸,终于相信这一封是他的令柔亲手所写。
除了他和令柔,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知晓这几句话中全部的奥秘。这几乎集齐了他们相遇以来的全部心意,还有谁能如此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
他指尖抚过那些泪痕,又抚过那署名。
断弦客?
令柔,你怎会是断弦?断掉的弦,分明是他。
“这位郎君”
顾宁安出乎意料的冷静,神情呆滞着,抬头问向那黑衣人。
“我愿意写退婚书,也愿意就此承诺与姜小姐再无瓜葛。能否将这一封留给我做个念想?”
黑衣人皱眉,他不知留着这东西做什么,但他记得殿下的叮嘱,一切同姜小姐有关的东西都得带回京城,这封信当然也不例外。
“不可!”
说罢就要来抢。
顾宁安却眼疾手快,直接将那张纸吞进去咽下。
这小子!竟如此难缠!黑衣人咬牙,这可不好同殿下复命。
吞掉了这一张,顾宁安脸色不变,又迅速移到一旁桌前,纸墨笔砚早在他被关进来的时候就备好。
他顺着令柔那封,也写了一封混乱不通的退婚书。
“日月仍作盟,天地亦得鉴,然鄙心中有愧,欲与贵淑长决。拙琴不堪配佳弦,弦断仍需再复连。幸后日久长,愿卿能觅良人,得见远山,得沐江河。”
他们或许本应是天生的一对,连退婚书都写得格外有默契,一气呵成,不需任何思虑考量。
落款处,他写了一个,
“拙劣琴”
顾宁安将这一张递给那黑衣人,他相信那权贵一定会把这决绝的一封交给令柔看。说来可笑,他连那权贵究竟是什么身份都还不配知道,就已经被祸害到这种程度。
既然已于他家小姐再无瓜葛,那施闻也不好再拘着人不放,于是折腾了半个夜晚的顾宁安终于重见阳光。
他木然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发现从前珍藏着的书信和婚书都被搜走,他准备的嫁衣头冠也被拨乱,角落里的喜帕已被踩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
抱起嫁衣头冠,他走出房门,将这些东西一股脑都交给路边卖早食的王大娘。
“哎呦,顾郎君,这是要做什么?”
王大娘不明所以,抱着这堆布料,十分无措。这些东西虽是顾宁安紧急准备的,但也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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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专门挑了最好的布料,又给绣娘加了银钱才拿到,精致美丽到晃眼的程度。
“听您说,您女儿不日就要成婚。”顾宁安扯出点笑意。
“都是好东西,是我精心准备的,送令爱做添妆,祝她夫妻恩爱,永不分离。”
说罢顾宁安便走了,也不顾王大娘的追赶。
那些东西是他带着幸福的期盼备下的,祝不了自己,或许能祝福别人。
前些日子他带着嫁衣回家时,路遇王大娘,得了她的祝福,却又听她遗憾说,家贫备不起红嫁衣,只能给女儿做件新衣裳了事。
他那时就想着帮一帮,给王大娘拿些布料。现在则不必了,直接可以给她们一套成型的嫁衣。
他和他的姑娘,此生算是与幸福无缘,那就不必霸着这些东西不放手,将它们舍出去祝福别人吧。
他躲着王大娘,顶着周围人惊诧的眼神,一路疾奔到他父亲家。父亲这时正同一家人吃早饭,将最小的弟弟抱在膝上,拿筷子头蘸着饵汤逗弄,一家欢声笑语连天。
见到他一身狼狈地来,亲父继母的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父亲”
顾宁安轻声道:“我有些事情要同你一个人谈。”
若放在以往,他继母会温柔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非要单独谈的。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任由宁安被带走,因此继母也没说话,任由父子俩去私谈。
“宁安,不是爹不顾你,是你母亲弟弟……”
顾父声泪俱下,话语却被儿子止住。
“父亲,请您把文先生那幅《寒泉图》传给我。”
顾宁安跪下来,言辞恳切。
顾父下意识就是拒绝,
“不成,那是你先辈传下来的宝物,你爹还没死,怎么能现在传给你?”
“我已写下退婚书,也算干脆利落。父亲在这事里算是有功劳,想来国公府和王通判都不会亏待您。”
顾父闻言,不由尴尬,被儿子直白地指出来,难免让他这做长辈的没脸。
但儿子刚受了委屈,他便原谅了这孩子的不敬。但寒泉图也是不能给的,顾父绞尽脑汁,要想个主意来让儿子换个要求。
“当然也不止如此,儿子愿用这箱金银来换。”
顾父皱眉,无价之宝哪里是这些金银俗物可换的!小子可笑,以为他老儿会贪点钱财!
顾宁安看着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父亲是忘了这箱子的来历。不由得感叹,哪怕他一次又一次拉低对父亲的期待,父亲也总是能让他失望。
“父亲是不记得了,这是我娘给我留下的东西,我要用这些来换。”
顾父皱眉,他不是对亡妻没感情,只是时间过去这样久,他也忘了亡妻的音容笑貌,当年的悲伤也被近年来新生儿女的笑容填补。
罢了,就给他吧,这次从大管家那里得来的已足够多了,儿子又拿他娘来求,给吧给吧。
“寒泉图给你,这些金银你拿回去。”
顾宁安闻言,讽刺一笑,只当作没听见,将寒泉图拿着就走。
娘,您媳妇不喜欢金银饰物,她嫌重。
我拿您给的东西换了她喜欢的,她喜欢、我又给的起的东西只有这一样了。
如果您在天有灵,别保佑我,请保佑她,让她实现志向,幸福美满。
35. 第35章 意中人
“就这些?”
赵彧将那封婚书撕碎,又把顾宁安手写的退婚书瞟过几眼,就丢到一边。在那一堆繁多的婚仪用具里挑出一盏竹编花篮灯。
这灯只有巴掌大,里头有两个小人琴瑟和鸣,动下外面的机关,两个小人就依偎在一处。
手倒是挺巧,赵彧冷笑,用了点力气,将外围的竹编捏的粉碎。
底下黑衣人跪着请罪,惭愧道:
“属下不备,小姐的书信让他直接吞了。”
又有些犹豫道:“还有一套嫁衣,但已被顾郎君送给街坊一民妇,属下便没有追回。”
赵彧听罢,也不欲追究,又重新看起那封退婚书来。
他在襁褓中就有专门的读书太监围着他读诗经,刚会说话没多久就被称赞是锦心绣口,再大一些就能过目成诵,随手写出的文章诗词就能得连着得几位大儒赞誉。
这等胡编乱造的拼凑之作,他看了都嫌污眼睛,字写得也是草率不堪。人又只是个商户子,身份低微不说,准备的东西也远称不上贵重。
那令柔看上他什么呢,难道是他面皮生得好,还是擅长说些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
赵彧自认生得不算差,哄孩子的话学着说也不难。既然他们前缘已尽,那么他与令柔之间,便也再不会有旁的人来阻碍。
他嘴角勾起,五官线条都温润着舒展开。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想到令柔,他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悸动。
“然后呢?他去哪了?”
“属下派人一路跟着,他去了趟顾家,拜别他父亲,说是要出家修道,云游四方。”
修道?赵彧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身为大丈夫,这顾宁安不赡养父母,不顾年幼弟妹,就因为婚事有变,竟想不开要出家。
这样的人,如何自立于天地之间呢?
只有那一心情爱的小姑娘和老眼昏花的姜晏夫妻才会相中这样的人物。
赵彧不屑,他这种人,迟早会被令柔看穿那不堪托付的本性。即使没有他掺和,想来他们也不能长久。
……
姜令柔挥洒着笔墨,这几日里,任何访客她都避之不见,只一心想完成手中这一幅。
这是一幅长卷,整个都已画满了形态各异的妖魔鬼怪,其扭曲盘旋的丑态,超出常人所能想象。其中少见的有几个能看出有些人型,却也不合常理,有的浑身长毛,有的在嘴里长出眼珠。
紫云有时来给她添水扇风,见到这一幅都震悚至极。她不明白小姐这是怎么了,画出这样百鬼夜行般的丑图。小姐一身热汗,眼神却不动摇,水也没动过,只一心要画完。
该用什么颜色呢?她素日爱用顺应着自然的颜色,哪怕是极红的花、极黑的土地,她也要掺些浅色,看着不那么突兀乍眼。
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赵彧的影响,她这次有极强的破坏欲与攻击性,除了最纯正的红黑二色以外,根本想不到用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绪。
这些怪异的东西把紫云吓了一跳,但令柔却不会为画出来的东西惊心。她早就见过这些了,自从那日写下退婚书,每天梦里都会被这些东西纠缠着。若是夜里惊醒,她就要站到纸笔间画下来,直睁眼到天明。
极致的黑色好寻,拿煤粉兑一些就可以;然而大红色不好找,朱砂色和朱磦色是她从前常用的两种红色,然而她此时都嫌弃,嫌他们不够红,朱砂太冷,朱磦太暖,都同她梦中所见的不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颜色?她一定见过的,她怎么会梦到没见过的色彩?
是血色吗?鬼使神差般,她咬破指尖,轻轻点在上面……
“令柔”
一道男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姜令柔早已习惯了赵彧的神出鬼没,迅速把手里这幅理好,静坐在一旁等六皇子吩咐。
赵彧皱眉,觉得这屋里好像有一股熟悉的苦味,淡淡一点,可他确定是有。
于是也不理她抗拒,直接捉住她,绕着她转了一圈,仔细寻找伤口。
那处口子开得大,即使是在拇指这样易停血的地方也没止住,仍汩汩流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刮碰到哪里了?”
赵彧急了,幸好他随从身边带着干净纱布,给伤口撒了些止血粉,又好好地包住,才继续问她话。
“怎么伤的?”
令柔不打算理他,这几天她思绪混乱至极,放了点血倒像是在心上剖开一点口子,稍稍释放了些。
这又是哪来的气性?赵彧无奈,只得找她说点正事。
“我这有一封信件,你要看否?”
令柔终于给了点反应,赵彧没说是谁,但既然要给她看,那就拿准了她会在乎。
“日月仍作盟,天地亦得鉴,然鄙心中有愧,欲与贵淑长决。拙琴不堪配佳弦,弦断仍需再复连。幸后日久长,愿卿能觅良人,得见远山,得沐江河。”
和顾宁安一样,令柔看到这封信,也是拿在手里来回看了几遍,才有泪水慢慢在眼中凝结落下。
“奉日月为盟,示天地为鉴。”
“他已写下退婚书,放弃了你,从此你应当一心一意跟随我,再不该有二心。”
“拙琴得幸,今生佳弦相配,再别无所求。”
“除了陛下,我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退让。令柔,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后日久长,与君携手。”
“圣旨将下,我们注定一生绑在一起。”
“远山皆在目,江河任濯游。”
“民间好说皇家事,你且在府里待着,等闲不要出门,要什么东西我派人给你送来。”
这一句回忆一句现实,交错着、不停地,击垮她。
谁稀罕!谁稀罕你这皇子龙孙的难得退让?
“这顾宁安净写些胡言乱语,都是从哪些杂书乱本上抄来的拼凑句子?难道平日里连点圣贤书都不读?”
其实令柔的书信中也是类似拼凑的几句,只是赵彧不爱评判令柔,却下意识将自己与她前未婚夫比较。
这样悲伤的时候,听了这么一句,她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将那几句话写给宁安,一是为了证明身份,二是为了劝导他珍重自身;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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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就也回应着她写下几句。没想到竟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密语,只留赵彧一人在这里不明所以,还自鸣得意。
赵彧,六皇子,你不是我心中人,就不该做我身边人。
我的意中人,哪怕相隔千里,也与我心意相通;你这孽缘,哪怕四目相对,也不知晓我的心思。
她曾经无数次感慨过自己幸运,家宅安宁,吃喝不愁,她是父母恩爱久长的唯一果实,天生便没什么愁肠。
后来又遇到宁安,这样一个好像是上天为她准备的夫婿,他善读书、喜出游,愿意把她父母当作自己父母来孝敬。
哪怕后来被郑氏掳走,也能幸有贵人相救。
她曾亲眼见过饥荒年间,贫寒女子卖掉自己求一安息之地;也曾听说过民妇难产,一眼都没见过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儿。
见证过这样实打实的悲剧,她极少为自己申诉不公。若她这样生活富足的官宦小姐都要伤春感秋,那要更底层的民众们怎么办呢?
可时至如今,她的悲伤再也泯没不去。谁说拥有爱意和富足的人就不配痛苦呢?她此时的悲哀,正来自于极致的富贵与爱意。
她轻泣几声,很快收住眼泪,喃喃道:
“殿下,若您在郑氏时,寻得的真是那异族奸细的密室就好了。”
赵彧难得怔住,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怒火升腾。
“我是忘恩负义的人,您对我的恩情,现在我要弃置不顾了。”令柔木楞楞地,身子倚靠向椅背。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宁可被郑植欺侮,也不愿嫁给我?”
“这两者有什么分别!”令柔站起来,愤怒到极点。
“你与郑植,究竟有什么分别?”
“不对,是有分别的,若当初没遇到高高在上的六皇子,我了不起也就是被郑植欺负几次,就算被迫着嫁给他,我也不会放弃,仍会与他抗争,不必担心父母家人是否会受我连累。”
赵桢怒极冷笑,喝到:
“你若嫁作郑氏妇,现已跟着他们流放了。”
“圣上仁慈,只是没收郑家家产,郑家的媳妇女儿都只是换个地方做平头百姓而已。我宁可做民妇,也不愿嫁你皇家。”
赵彧失望至极,不再与她争辩。前些日子她已有些软化,他以为将退婚信递到她手上后,她想开了,就能将前尘一并扫除。
她往日虽也不时有冒犯,但今日言行简直堪称癫狂!
“圣旨降下后,你也不必回家了,你父母这几天也不许来看你。”
这是她头一回真正激怒他,小惩大诫便罢了。要他真对她做些什么,他也做不到。
……
“升云!”
赵彧大步流星走到院子里,将一边的升云叫来。
“我让你看顾好她,她却受了伤,指尖流血不止,你知道前因后果吗?”
升云恭敬跪伏,“小姐不许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不知。”
“你不必听她的,她不算是你的主子。你告诉她,她若不许你跟随,那她身边的其他侍女,我就要挨个换个遍!”
36. 第36章 圣旨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氏慧漪,柔嘉和顺,端庄淑仪,才德兼备,持躬淑慎。聪慧贤淑,雅含贞静之德;娴熟礼仪,正合安正之美。兹指为六皇子妃,望你二人结发同心,永结嘉懿,择吉日暮商十六备典。”
“兹指姜氏为侧妃,辅佐林妃,照料府中诸事,侍奉皇子左右。钦此。”
圣旨是挑着个吉日的清晨降下的,林家所有人,并着一个令柔,都跪到院子里接旨。
虽知道圣旨是早晚的事情,但真要等到这一天,林翀才觉得自己这颗心落到了实处。
他转头,看向女儿慧漪,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是被攥紧的裙角稍稍透漏了一丝情绪。
又看向另一边的外甥女令柔,她垂下眼睫,神思不属。同欢天喜地的林家人相比,好像神魂已经飞离一般,不悲不喜。
林翀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当初纵容慧漪是否是真做错了。
今中午他打算着办一场谢恩宴,林家曾经的亲朋和如今新结识的显贵都在列。
他有心将自己妹妹也邀来参宴,却被拒绝。玉蝉的怒言还犹在耳边:
“你家是主角,我家是陪衬。贺的是你家姑娘喜得良缘,夫妻美满,我家姑娘好好的肝肠都要断尽了,谁敢高攀你家这样的好福气?”
林翀明白妹妹的怒火。前些日子,令柔又惹怒了殿下,于是不许她父母来探望。
这个指令太过分了,天底下没有不让父母见孩子的道理,所以林翀也没打算遵从。他们家虽然想亲近殿下,但也不至于如此纵容他。
于是那天玉蝉过来探望时,发现了令柔手上包扎的伤口,又看到那一幅怪画,瞬间大哭不止,闹着要立刻带女儿回家。
林翀头疼,好说歹说才将将劝下来,可也没把她劝和,至今都惦记着带令柔走。
令柔……
想起她,林翀就更头疼了。殿下是极少发怒的脾性,不知令柔说了什么,让他发了好大的火气,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如此任性?
可令柔也真是可怜,想想那伤口,又想起那幅掺了血迹和煤粉的长卷。林翀决定,今日宴后找殿下谈谈,左右圣旨已经接了,不如放令柔归家,这样纠缠痛苦,他见了也不好受。
……
今日正院里热闹,几个中年大员又是欢声笑语,又是高声祝贺,不间断地传到令柔院里,让她再专心也画不下去,只得把笔放下,躺在冰鉴旁边吹拂着些冷气。
“柔儿,我带了位客人来见见你。”
那日在茶厅一别,她就再没见过林慧漪。林家旁的人都想进她院子同她谈谈,舅舅舅母来得最多,大哥大嫂也来过几回,就连最忙的林崖都来过这里两次,只有林慧漪一直没求过上门。
别的访客都被紫云直言拒绝了,唯有今日,实在喧闹,让令柔也失了作画的兴致,这才同意见见表姐。
“柔儿,这是你孟家若云姐姐。”
林慧漪言笑晏晏,好像从未与她有过任何过节,依旧是当初那个与她谈论诗词文义的好表姐。
那孟若云是头一回来林家,也是第一次见到林慧漪这位未来的六皇子妃。
两个同样年轻又同样老道的高门贵女竟一见如故,在后院女孩儿的宴上聊了半天。
正聊得开心,孟若云不经意间提起要一同嫁入六王府的姜小姐,于是林慧漪立即提出正巧令柔就暂住林府,要带她见一见,她自然一道来。
孟若云?不知是哪个云,与她身边侍女的名字相冲。
“升儿,你去泡壶茶来。”
孟若云一身宽袖粉衣,下着绿叶襦裙,生得十分娇憨可爱的样子,瞧着不比她年纪更大。此时她正眼含深意地瞧过这院子里的景物摆设,又在升云身上打量一圈。
孟若云自幼长在京城,时常跟随她母亲进出宫禁,眼光毒辣得很。这庭院里山茶裹着红绸子,虽不好看,却像是宫里的习惯;
这未来的姜侧妃,出身算是大族小户,穿戴摆设却极不一般,贵重不说,有一部分甚至是外邦贡品,非皇室不能得,她方才在林慧漪屋里,可没发觉这些……
更何况这侍女,不仅生得比一般侍女美丽,动作间也规矩齐整,不是一般人家能教出来的。
给她们泡的茶是顶尖的蕲门月团,投茶只投三分,冲茶约是正好半炷香。孟若云笑容加深,她明白这林慧漪带她来是要做什么了。
“妹妹是自凉州来?”孟若云笑着,一对圆钝的眼睛向她轻眨,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这人没惹过她,又是她亲迎进来的客人,令柔心情再不好,也没道理同这一位发泄。于是她挤出个看得过去的笑脸,搭话道:
“姐姐说得不错,正是凉州。我在那里出生,直至一个月前,才因着父亲升迁,举家到京城来。”
她父亲姜晏,这孟若云是知道的,前些日子被殿下亲自举荐。地方到京城来,又是连升几级,引得不少瞩目,其中也包括她父亲孟琦。
她爹亲自去试探观察几番,确定了这姜晏实在没有什么做官的才能,于是断定,是林家要起复,所以这林家女婿才被准回京,又因着得了殿下青眼,才能做到如今的品阶。
“林姐姐是暮商十六的好日子,那就是九月,时候也不远,到时定要请我到女宾席上乐一乐。”孟若云拉住林慧漪的手,比她亲表妹还要更有几分亲昵。
话音一转,又落到姜令柔头上,“妹妹何时入府呢?似乎也没有个准信儿,办宴时可一定要告知我。”
这问题姜令柔不知道,硬答也答不出来,脸色微沉。
她正要答句:“一切听陛下安排。”
就听林慧漪接话道:“殿下有打算了,就在同月廿八,也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不仅宜嫁娶,那一日还是少见的宜出门、宜搬迁的好日子,京城里不少夫妻都预备着那一日成婚。不过这话林慧漪没说,想来这聪慧的孟小姐自己就能反应过来。
孟若云先是若有所思地观摩了令柔脸色半晌,又笑言道:“那我一定都来,你们姐妹两个,到时可一定要叫上我。”
说完这些,孟林这两位小姐都各自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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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就也不再为难小妹妹令柔,愉快地说起别的事情来。
姜令柔这做主人的没什么兴致,两位来客又是各怀心思,因而也没带多久,喝了她一壶茶就各自散去了。
他们这小宴散了,正院里的大宴还没散。宴请的那几家,大多都住在朱雀坊里,因而也没什么顾及,只一味溺在酒酣中至戌时。
此次殿下也来赏脸,是在午后时处理完政务再来的。虽没有同他们一起用餐,却加入了酒局,甚至还举杯同他们喝了不少。
林翀扬眉看着,估摸着时间和殿下的酒量,抓住时机就劝说着几位回家醒一醒酒,又把殿下单独留下。
“殿下,您今日能来,是我林家和慧漪的荣耀。只是老臣有几句话,一定要和殿下言明。”
赵彧没说话,给了个反应,示意他但说无妨。
林翀放下担子,继续说:“令柔现今的状况,想必您也知道了。”
“她才只有十五岁,被咱们迫着换了未婚夫。虽然您有信心让她日后一心跟随您,但也不能急于一时。”林翀叹气,为令柔忧心。
“心病是最难医的,一旦犯了,哪怕能治好,也是后患无穷。您应当是想同她长远的,我们帮您也是相信嫁到您那里能让她过得更好。她这个样子,别说她母亲看不下去,就连我这做舅舅的都不忍心。”
“日后进府,若是忙于侍奉,或是得幸有了身孕,那样见父母的机会只能是少之又少。殿下,她还能有几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好时光呢?既然还没嫁作人妇,就再让她在自己家里多待几个月吧。”
林翀说了许多,见殿下一直没答话,但也没阻止他继续说。他心下稍安,对自己能劝动殿下又稍微多了一些信心。
赵彧眉心攒起,眉梢却高扬,他面皮白皙,很容易就透出酒醉的红晕,连耳垂都红透。看眼神却还清醒,依旧深邃令人摸不清情绪。
“让令柔回家去?我本是这样打算的,让她接完圣旨就归家。但林卿可知,令柔那日对我说了什么,让我发了那样大的火气?”
林翀一直想知道,但他没有窥测的意愿和胆量,所以知之不深。那一日,殿下一改往日见到令柔的好脾气,直接踹开正门,也不等身后的随从奴婢,直接扬长而去。
“说了什么不重要,她确实有本事,能引起我的怒火,又让我拿她没办法。除了让她与父母分离,还有什么能让她受到惩罚?”
“殿下,请您听老臣一句,男女之事,不同于君臣,您要统治她,只能将她推的越来越远。何况她还是个小孩子,您一味地惩戒她,只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赵彧沉默了,他其实还考虑着另一个问题,若令柔回家,他再想与她见面,那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姜家那对夫妻,防备他就像母鸡防备黄鼠狼一般,令人难以招架。
他叹口气,还是决定妥协,升云将那幅画给他描述了一番,也确实把他吓了一跳。
光是想象着那情景,他就心悸不能自抑。那么创造出那光怪陆离世界的令柔,该是什么样的心境和痛苦呢?他不敢想。
37. 第37章 逗弄她
令柔回家去了,原本阴沉沉的小脸,至少恢复了一半的血色。投入她娘亲怀里时,简直就像是一只雏鸟回归巢穴,躲开了身后鹰隼的追击一般。
林家人看得不是滋味儿,心中百感交集,尤其是林翀和慧漪,见到令柔如此依赖母亲,未来却难与父母亲人再相见,都沉沉叹口气。
林慧漪压下心中的愧疚,这无用的心软最磨人,既不能弥补表妹的痛苦,又不能实现她的野望。
不如割舍个干净,让她痛快地高飞。
她现在,最大最真挚的愿望就是让林家再次腾达,让两个姐姐来到京城,过上本属于她们的高门生活。
第二大的愿望,就是让令柔重获自由,让她再回到天地之间。那样,哪怕她仍是对不起表妹,也可稍稍弥补一半。
她押上了整个林家的前途命运,又强压着令柔,同她一起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她的对手,不仅是赵彧,更是他代表着的强大力量。
也许穷尽这一生,她也没法实现这两个愿望,但她绝不会后悔。
林家是她生来就肩负的,令柔是她为了林家而欠下的,这两份责任,此时比任何一切都更重要。
所以,她父亲担心的所谓夫君宠爱、子嗣妻妾等,都不是她挂心的。
赵彧若如他所说,专宠令柔,那么以令柔的人品秉性,对她威胁不大;若不再专爱令柔一人,那凭借名正言顺的正妃身份,又有林家的声望顶着,她也有信心保住地位。
……
“就这些了吗?”姜晏疑问,手里拿着女儿的小小包袱。
令柔在这里可是住了快十日,别的他们一点不想要,但这几日女儿的书信画卷也不只这一个小包袱了吧?
王夫人闻言,有些尴尬,但令柔没回答,她也不得不说。
“殿下虽准了令柔回家,但不准她带走任何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不许。她那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中衣而已。”
行吧,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姜晏冷笑,前几日,他在凉州的宅子几乎是被拆了,所有能被带走的东西几乎都消失不见,尤其是令柔闺房里头,除了墙壁和架子床,几乎空无一物。
他接了信,还以为是家里遭贼。但老管家又说,那伙人没伤人,领头的壮汉还客气地留下五十锭金子,给他们道歉,说是要作为赔偿,让他们重新购置用具。
这等先是强抢又自以为是给补偿的做派,姜家这几天可真是太熟悉了,他们夫妻俩连思考都不用,对视一眼就猜到是谁。
姜晏深呼,他现在有点想念顾宁安了,虽然那小子得母女俩的喜爱让他不爽,但至少还算是个正人君子。现在这个女婿,真是让他厌烦又不好表现出来。
国公府也同样的不消停,从前就有不断着的各式人们,带着各样目的来他家院里打量试探。
为了让他家姑娘好过,把令柔接回来之前,姜晏就向管着家里的大哥言明,五房谢绝一切访客。
“五弟,令柔将要嫁人,但家中的姐妹们还可惜着没与令柔有交集。你把她关起来不见人有什么意思,不如让她趁着未嫁好好玩玩。”
“我家姑娘现不需要什么姐妹玩伴,她平日里就闷在房里写写画画,有她娘陪着,也有我,不需要旁人。”
“那她不想往外走走?令柔初到京城,还没什么机会见识。让她姐妹们带着,能四处转转也不错,这时候何必把孩子拘在家里。”
原来都知道他闺女还是孩子,还知道闷在一处不好受。
“不劳大哥操心了,殿下吩咐要在家静等,少些出门。”
说到这个份儿上,世子果然不再多言,但也没忍住又说了一句:“日后令柔若成事,多得同族姐妹相处帮衬,又没坏处。”
姜晏没再回应,要帮衬他们自己互相帮衬去,来找他女儿做什么。他以后还能有多少机会同女儿长久相处?若不是怕给女儿惹骂名,他这几个月都不想进官府了,能尽量多陪他们娘俩才是好的。
……
自从在林府门前抱住母亲,令柔就不肯再脱出来,哪怕是在马车上,她也执意要贴在身上。
林玉蝉一颗心都碎成了几瓣,女儿从前虽也爱撒娇,但也没有如此依赖父母的时候,足见那六皇子是怎么吓唬自己女儿的。
虽圣旨已下,成婚已成定数,但她仍对赵彧不满。既然耍手段得到了令柔,那为什么要她惊悸忧思,为什么不能好好照顾她。
到了家里,屏退旁人,林玉蝉将女儿扯到眼前,爱怜地摸摸她的鬓角,小心问她:
“令柔,你怎么了?怎么画那些东西?”
令柔却不回答,抿着嘴唇钻回她怀里。
在怀里,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藏进母亲身体里,让谁都找不到她。
林玉蝉看着这样的情景,只好拍拍她,哄她到床上去好好睡着。
令柔同意了,却拉住手不肯她走。
“要娘陪你睡?我不走,在这里看着你。”
令柔闻言,终于勾起嘴角,安稳睡去。
这一觉很长,床榻褥被没有赵彧给的那些金贵,却让她真正感到安心。
少见的,这一觉并没有做梦,她醒来时天色已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还摸索着要去给自己的画卷涂色。
正要起床,却碰到床边一只手,惊慌着吓了一跳,又连忙缩回被褥里。
“柔儿,是娘啊,别怕,别怕。”
林玉蝉心疼地搂住女儿,她一直在女儿身边守着,连带着丈夫,等着女儿醒来一同吃饭。
“娘,我这样久不归家,是否要去祖父祖母那里拜见回话。”
她的女儿,林玉蝉一下涌出些泪水,她的女儿这样懂事,为什么都来欺负她。
“不去,柔儿,咱们不去。这几个月你就待在家里,咱们谁也不见。”
“离那日也有快百天,就咱们一家三口待在一起,谁来找谁来问我们就都不要理。”
令柔松下一口气,她也不愿再去见那乌泱泱一大群姐姐妹妹们,询问是否要拜见祖父母,也只是怕爹娘为难。
知道没有多余的事情,她来了点精神,正好也一天都没吃东西,于是叫着说饿,又问爹去哪了,怎么没来陪着她?
“你爹在厨房呢,给你包馄饨吃。”
姜令柔一下瞪大了眼睛,他们三口从前在凉州野着的时候,她爹偶尔休沐时会下厨;然而来了京城,人多眼杂规矩大,她爹就再没进过厨房。
她微仰着头,眸光轻闪,好奇问道:“国公府不是不许男人们进厨吗?我爹不会被祖父斥责吧?”
“管他那些?咱们谁都不管,以后就照着从前的活法,在凉州怎么过,咱们在京城就怎么过!”
林玉蝉咬牙,自己一家从前守着规矩,忍让着那帮子讨人厌的,真是给了他们脸了。
“真的?”
令柔打了个激灵,有点振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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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她们以后能穿艳色裙子,头上能梳飞仙髻了?”国公府管得多,连对丫鬟的服饰发型都有要求,她恨这点很久了。
“能!明日就让她们穿各色衣裳,扎各式发髻,保准不重样儿!”
“那我能日日都换着吃爹娘做的饭菜吗?”不仅她爹不能做,她娘在国公府也极少有展示厨艺的机会,怕惹麻烦招闲话。
“好!你爹事忙,忙的时候不让他做,都由娘来做。”
“我以后能把姜令萱推出我房门吗?我还要骂她没教养!”
林玉蝉咬牙,这丫头怎么还没忘了这茬,怎么这么记仇呢?她那时候教她谨慎说话,她绝对没听进去。
“能!你要嫌骂得不过瘾,就再扇她两嘴巴!”
姜令柔瞠目结舌,刚起来点的情绪又低落下去了,两手抓着被子盖到下颌处,只露出一张瘦得可怜的小脸。
“娘,您怎么连这都能同意呀。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好日子不多了,所以才什么都答应我。”
林玉蝉语塞,看来孩子聪明有时未必是好事。
“什么好不好日子的?你且记住,在哪活都能有好日子过。你娘当年还是尚书千金呢,京城里风头最劲的贵女,嫁了个不成器的,受着他娘他嫂子磋磨,又到了凉州那苦寒的地方,不照样有好日子过?”
“日子过成什么样,不看你丈夫如何,也不看你家世学问。”
“你把自己摆正了,任着外界如何轻狂、放肆、骄纵、无礼,你都当他们是在排一出戏就罢了。”
“若戏中人比你地位更高,如六皇子,那你就规矩看着,记在心里。”
“若戏中人与你地位相当,如令萱,那你就同她理论,但绝不可留下话柄;若戏中人地位不如你还敢冒犯,那么如何应对就只看你是什么心情。”
令柔终于愿意放下被子,这时候她爹也终于带着馄饨进来了。
“爹,您干嘛在门口待那么久,端着馄饨不烫手吗?”
姜晏闻言尴尬,没想到女儿看得到他,还直接指出来。这丫头,明明是她在被她娘训,却要转移祸水到她爹这里。
“不烫,拿着托盘呢,你们娘俩聊天,爹就先避一避。”
“拿进来是什么意思?这哪里有饭桌?”林玉蝉白他一眼。
姜晏把腰挺直,理直气壮道:“吃饭为什么要到桌上?不是不讲规矩了吗,就让令柔在床上吃!”
就是在凉州,他们家也没有在床上裹被子吃东西的道理。令柔明白,爹娘是在用他们各自的办法来逗她开心。
那猛兽再可怕,也是三个月后才要面对,关现在什么事情?
于是轻呵一口气,麻利地起床穿衣。
穿着衣服的功夫,又听她娘幽幽说:“还记得南灵帝是怎么死的吗?”
令柔扯扯嘴角,史书故事她娘常讲给她听,于是答道:“让野猪撞死的。”
林玉蝉眨眨眼,道:“所以,一定要有盼头,皆有可能嘛。”
姜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娘俩,又看看周围有无人跟着,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
不过他也不甘落后,很快也想出一个:
“丰治皇帝怎么没的?”
姜令柔低下头,悄悄说:“猴子咬伤后没治好。”
一家人都低下头,悄悄乐了一会儿,见终于把女儿哄好,才一人一碗分吃了姜晏亲手包的馄饨。
38. 第38章 分两个
令柔就这么在家中窝了两个月多,过上了被爹娘加倍宠爱的生活,家里的一切都被按照她的想法安排,连祖母呼唤都不去,姜令萱上门来道歉都不许她进。
那些家里人都能让她爹娘做主顶回去,陛下派来教规矩的宫中女官却不能避而不见。
“见过姜侧妃,奴是宫中派来,专门教您些成婚的规矩和宫里的礼仪。您若学得不错,那么多不过五六天就结了;您若不适应这些,那咱们就要久待些时日,毕竟宫里不得轻忽。”
这位是蒋女史,从前在太妃身边伺候过,大约三十几,容貌秀丽,态度亲切。她这一番话说得也漂亮,在宫里侍奉的,左右逢源是基本功,谁也想不到自己眼前人日后会有什么造化,如非必要,轻易不得罪。
令柔面上扬起一个笑容,她也愿意配合,早些把这位女史送走。近日里的安逸日子太舒服了,没有任何讨厌的人在眼前晃,她要珍惜着过完。
“您是圣旨钦赐的侧妃,名姓记入宗人玉牒,届时成婚后也要一并入宫中面圣谢恩。”
“面圣时须稽首,须得屈膝跪地,将右手压到左手上,拱手于地,头要停留一段时间,陛下叫起时再缓缓起。”
“宫宴中面上要时时带着笑意,上者问话必须有回应,席上每样都不可多夹,也不可不夹……”
“面见正妃时……”
“府里宴饮时……”
“侍奉丈夫时……”
……
林林总总的规矩,光是说就说了一整日,今日还只是稍加介绍演示,明日就需要她自己来,再由蒋女史将她动作一一扳正。
“侧妃别嫌累,这是您进了天家才有这样的福气,规矩大些也是有益于您日后。”
真的吗?天家重规矩?
可她看赵彧就没那么多规矩,翻墙闯屋子都是家常便饭,规矩礼仪比她这个小官女还不如。
她腹诽,心中已疲累地提不起一点劲头,面上却端坐,柔顺听着。蒋女史对她也满意,这侧妃不仅是个美人胚子,教养也不错。
原本想着晚间一同盯着她用餐,现下看来也不必。
……
“娘,您食箸动得太快了,应当等我们都夹过一轮您再夹。”进食正香的林玉蝉闻言一顿。
“爹,您喝汤不能就着碗边喝,得上三指握住汤匙,下两指收拢进掌心,一勺一勺舀着喝,喝完两勺就得停下来吃菜。”正大口喝汤的姜晏一下呛住,咳个不停。
林玉蝉一边给丈夫拍背,一边瞪向女儿。
令柔满脸无辜,撅着嘴巴说:“这可都是蒋女史教导的,午餐时就这样,我吃一口她训一句。若我不装乖,晚餐时你俩也要被她盯着。”
姜晏闻言,就要不顾自己还呛咳着,出言安慰女儿,却听妻子一声轻笑:“是你入王府,还是我和你爹打包入王府?”
看着她娘喜怒不辨的微笑,令柔很识相地不再说话,低头装乖。
姜晏心急,这些时日他们只一心想惯着孩子,从来都不提“嫁人”、“入府”的事情,怕刺激了她,既然令柔心中委屈,就让她说嘛。
林玉蝉却放下筷子,敛眉低声说:“令柔,你是对蒋女史不满,还是对这些冗杂规矩不满?”
令柔认真思考了下,乖乖答:“蒋女史慈和,虽是受宫中指派,但对我也细致关心,管我也是职责所在,我不讨厌她。”
“这些规矩我是真的讨厌极了,见夫君要低眉顺目,面对面时眼神不得高于他鼻尖,站得不能比夫君更高;同更尊者用饭时,不得夹他没动过的菜;撩帘子要用右手从左边开始撩,行跪礼要先跪左腿再带着右腿。”
“这都是哪里来的破烂规矩!我听着都要憋屈死了!明天还要学着做,我这一辈子都要这么做!”
“令柔,到了这时候,娘必须要你明白一个道理。你是不愿意,你是被逼的,但这时候,事已至此,你不能再沉湎于这样别扭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殿下是强迫了你,他现在对你还有些愧疚和怜爱。若是再过几年,这点情绪消去了怎么办?你若是跟他别扭,惹他发怒,受他惩罚,我们做父母的,必定为你忧心。”
令柔缩着脖子,委屈道:“我不过是抱怨一番,娘就这样严厉训我。”
林玉蝉叹口气,她也不想破坏气氛、让女儿不高兴,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天家的规矩是不得不学的,你学不好,轻则招人笑话,重则惹出事端。你不是被照着入宫标准养大的,就更要借机好好学。规矩是让人讨厌,但当你习惯这样做,它就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就不会再引起情绪。”
令柔不答话,安静了一会儿,又沉默吃了几口。
“娘,我怎么是这样古怪的女孩子。”
“我每时每刻的想法都不一样,在林家待着的时候,我时而想着认命,时而又不甘心;回到家里,我时而盼着以后能解脱,时而又陷入到绝望里拖不出身。那天你们明明都将我哄好了,我如今却又怨念起来。”
“我真想着,我若能分成两个就好了,一个是认命了的,心甘情愿跟随殿下的姜令柔,一个是会反抗的,心里充满怨气的柔儿。”
“让快乐的姜令柔进府去,让她享受荣华富贵,学好规矩礼仪,一辈子出不来也不怕。”
“让充满怨气和恐惧的柔儿待在爹娘身边,被爹娘宠爱,再也不要跳进漩涡里。”
姜晏想开口笑话女儿是“童言”、“稚语”,嗓子却像被那碗汤噎住一般,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明白了,我以后就当作自己是分成两个,快乐的那一半永远都不会再抱怨,我是心甘情愿到殿下身边的,会做好姜侧妃该做的一切,侍奉殿下和正妃。”
说罢令柔就退去了,独自回了房里,姜晏要去追,却被妻子止住,她摇头,叹道:“相信她,她能挺过来、想明白。”
……
经历了这一遭,令柔第二天表现更好,蒋女史也满意。她本就聪慧,跟着学一两遍便做得差不离,连指正都很少;记性又好,从来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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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蒋女史再重复第二遍。
到了第四日,规矩便都教得通透了,蒋女史也要离开姜家,回宫里去。临走前,她轻摸了下林夫人送上的装满碎金子的荷包,表情更加真诚,笑道:
“侧妃礼仪学得极好,人生得也妙,日后定有大造化。吉日前夕,妾还再来一次,教习婚前事仪。”
……
暮商十六,是正妃林慧漪成婚的日子,令柔不仅是侧室,更是她亲表妹,必定要在女宾一方出席。
这样的婚事,盛大到了二十年内都罕见的程度,是六皇子与林尚书孙女的婚事。林尚书在朝时,组织过两次赈灾,数次参奏奸邪小人,又坚持站在主战派一方,带领群臣为前线奔走筹集粮草。
因此在连带着林家,在民间都极有声望,林家被圣旨下令迁去河东那日,城中百姓有不少自发来送行。
如今,欺蒙陛下的奸邪小人被贬谪,林家被重召回京城,林尚书的孙女要与皇家结亲,轰动半个京城。这一天,来为林小姐送嫁的百姓成群地聚在林府旁边。
林玉蝉撩起车帘,看着这一群,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父亲,不知他在天有灵,能否知道奸邪已除,林家已回转至京城,他当年最牵挂的百姓还没有忘记他。
一边的令柔,没有母亲那般哀思,她也向外看,看到树上裹满的红绸子,感叹自己果然还是欣赏不来这般。
要她说,树木无论枯荣,都是自然所致。
欣赏枝头盛开的花,就不要嫌弃它光秃的枝干,为什么一定要把给人穿的贵重绸子用作给自然生长的树木装点?
大抵这世间所有钱权多到溢出来的无聊人都爱做这类勾当。
她们出发时不算晚,住得也近,但架不住皇子妃的名号吸引人。等令柔母女到时,林慧漪身边已经围满了各家女眷,赞美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见是新娘的亲姑姑和表妹过来,周边女眷都自觉向外让一让,只有两位与林慧漪生得相似、年纪稍长些的夫人仍站在那里。
林玉蝉一把握住其中一位,“你是慧泠,是不是!”说话间,已有泪水滑落。
“我是,姑姑,你还记得泠儿?”
这位正是林翀长女,林家出京时,她才只有四岁,和如今的婉姐儿一般大,现在被她多年不见的姑姑一把搂住不放。
另一位却在上下打量着令柔,眉眼间精光划过,不知在思量什么。
母亲在叙旧,令柔也没什么事好做,也不想挤进人堆去凑林慧漪的热闹,于是孤单单坐在窗边,约莫独坐了半个时辰,看到六皇子亲自骑着骏马来接亲。
他穿着一身全红的锦袍,面若傅粉,眉如墨画,脚步极快向屋里走来,身姿风流,引来身边女客阵阵惊呼。
赵彧在人群中隐秘地看她一眼,发现她在林府掉下的斤两,在这两个月间全补了回来,在屋里红锦的映衬下,显得脸蛋红扑扑,很健康的样子。
看来没白费他放她回家三个月,赵彧轻笑,让她开心些,他三个月见不到人也值得。
39. 第39章 终成婚
林慧漪的婚礼,与令柔母女两个有些关系,但也不是十分要紧。因此她们只需在林家晃一圈,稍作展示就足矣。
白逛了一天,什么也没做,令柔心中却十分沉重。不是因为嫉妒正室,也不是因为表姐出嫁而惆怅。
表姐是十六成婚,她是廿八成婚,几乎可以说是,末日不远。
大梁的习俗是,待嫁的姑娘们要自己绣嫁衣,若有绣艺不精者,至少也要绣个红盖头。新娘亲手制成绣品,有时也让新郎绣上几笔,彰显婚后夫妻和乐。
但要按照令柔的意思,直接采买就是了,她那绣功基本可以说是没有,绣出来也是贻笑大方。
可也架不住升云受了她背后那尊大佛的指令,一直在她耳边唠叨。于是她就勉强绣了几笔,最简单的并蒂莲图样被她绣的像个小锤子。
升云见了就沉默,过了不到半天就带了个宫中绣娘过来。
“侧妃,您画作的绝妙,按理说,刺绣也应当难不倒您。虽说皇家不像平民百姓那样注重绣功,但您至少也应当会两手,到时绣些东西送给长辈夫君,拿出来也是彰显您用心不是。”
绣娘耐心劝导,姜令柔也不是死劝着不动的人,最后绣了三天,终于绣出个还算像样的连枝牡丹算是交差。
她绣的时候,升云就在一边紧张盯着,她怎么躲都避不开,弄得就像是她要拿绣花针戳自己一样。好不容易绣好,立刻就被升云拿出去,回来时却空着两手。
“我绣好的盖头呢?你给拿哪去了?”姜令柔不解。
“殿下细细瞧了,夸赞说绣得不错,但还不足以用在婚仪上,过两天另外拿一个用得上的过来。”
姜令柔简直要被气笑了,接下来两句几乎是鼻音哼出来的:
“我绣艺本就不精,难道我是头一回说?非要我赶工凑出来一个,真绣出来却又说用不上!”
升云低头,不敢答话。
姜令柔一向不爱为难底下人,要有本事就直接跟着背后那位硬杠,冲个听令的人没必要发脾气。
于是她又好声好气地问道:“那条用不上的去哪了,好歹算我第一幅绣品,留作纪念也不错。”
“被殿下拿走了,说是要先留在他那里,等成婚后再拿给您看。”
令柔讶异,不由自主问出来:“他收藏这个做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赵彧连她在凉州的闺房都拆了,拿她这个倒也在意料之内,便也不再计较。
一天半后,升云就急匆匆地带着新盖头回来了,令柔展开一看,倒确实极为惊艳,盖头中间是一只展尾的孔雀,戴上后从正面看是倒着的雀头雀身,从后面看是整个的点翠雀尾,通体掺了金线和雀羽,又将丝线分作几缕才能细细织出。
令柔却越看越发觉不对,这件盖头与前些日子赵彧送来的嫁衣是一套,且这工艺极其复杂,就算是她那绣娘师傅来,也要好几人合作赶工才能在几天内绣好。
赵彧!你就是在耍我!你从头到尾都没想用我的绣品!
姜令柔被气了个倒仰,又重新打起精神细瞧这盖头,又发现一疑点。这盖头极其精致,空白处有祥云纹填补,就连四角处也精心绣了四朵白牡丹与白色雀身映衬,四角坠着的络子却稍显粗糙,虽也细致,但与其他部分没法比较。
“这络子不够漂亮,你要他们换一个。”令柔将这东西随手抛回给升云。
升云小心接住,恭敬着试探:“络子是不起眼的地方,没人注意这个,您先忍让些可好?”
让她忍让?不是让她糊弄着用?
令柔被升云的说法逗笑,看来这络子来头不小。
她立即就要去捉来,咬牙恨恨道:“我现在就把这丑络子揪下来。”
升云立刻求饶道:“您冷静些,这四个都是殿下亲手做的,请了师傅专门过去教,编了半天才好。”
她就知道!
令柔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凑到升云面前,轻声对她说:“你若直接承认了,我就老实接受;你若试图瞒着我,那我要做什么就不好说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也一样,你可记好了。”
升云噤若寒蝉,令柔也懒得看她是什么反应,说完便走。
她生着气,有心到花园里逛两圈,却也没如愿,直接被她娘找到揪走。
“娘!我逛花园呢!有什么事非要找我?”
“我要给你讲讲新婚夜里的事情,你可要老实听着。”
“蒋女史不是过几天要再过来?”
“她讲的和你娘讲的东西不一样。”
林玉蝉没再废话,直接给女儿丢了本绘图,让她自己看。
“哦呦!”
令柔刚翻开,就被奇怪姿势吓了一跳。一般小姑娘本应羞涩闭眼,她却凑近了细看。
不知羞!林玉蝉拧眉,却又有些放松,女儿至少不排斥这个,那就不担心她到时想不开要反抗,反而弄伤自己。
“这画师功底不错,画中人每寸肌肤都纤毫毕现,就是不太符合常理,人体怎么能扭曲成这个样子?”
这傻丫头,林玉蝉多少有点忧郁,她是傻还是聪明啊。
“新婚夜里,你就得和六皇子这样,然后再那样。”林玉蝉翻过一篇,给她指出来。
“这已经不算是特别出格的了,不过也不需你主动,你听他的就是。娘现在就是带你先了解一番,别到时被他吓到。”
什么?令柔如遭雷劈,她知道要成婚,但不知道她要和一个男人亲密成这样!
“我,我还是个孩子……”
“你八月的生日,现已及笄一年有余,月事都来了快两年了。”
“我才……”
“你都十六了。”林玉蝉再一次打断女儿的话。
“之前的时候,我爹还要我十八才成婚呢。”
“从前是咱们家说了算,现在是皇家说了算。女儿家里当然不愿早成,生了儿子的才惦记着越早越好。”
现在姜家若是提起与顾宁安有关的事情,都下意识用别的词替换掉,省得让令柔伤心,也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个下午里,林玉蝉把该说的都向女儿说了个遍,从成婚当晚说到与丈夫相处之道,从怀孕生子说到如何教养。她说得疲惫,喝下一整杯茶水,就又要继续说,转头却发现女儿像一颗被霜打过的小白菜,蔫蔫得半躺在榻上。
“我为什么要这样讨好他?我又不喜欢他,也不是有求于他。”
“学规矩那日娘跟你说什么来着?”
“没人知道我是被逼的,既然已经被人撵上了戏台子,那就要安心扮演好这个角儿。”
令柔瘪着嘴,恹恹地答是。
……
过几日蒋女史来了,正要教习新婚夜事,却被林玉蝉拦下,客气地告知她,自己已提前教过了,就先不谈这些。
她一定要做这个恶人,就是怕女儿难受。蒋女史这样一个生人,贸然来讲这些不上台面的,自己女儿又碍着脸面不能抒发,一定会被迫藏到心里,憋着难受,倒不如由她这个做亲娘的来讲。
蒋女史没直接同意,还是试探着考量几句,见没问题才同意过关。事关重大,容不得她马虎。
这一茬过去了,还有一茬难过的。
“成婚白日里没什么要格外当心的,到时妾和你家夫人都在一边陪同着,您只需照做就可;夜里就尤其要注意,到时您得在婚床上坐等殿下过来,身边有宫里派来的司寝宫女陪同,您切记不可自行摘了盖头,可以稍微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口渴了就强忍着些……”
蒋女史絮絮叨叨将这些事宜翻来覆去来回说了几天,直到真正成婚这一日才停下来。
天不亮整个院里就忙起来了,这一天她的妆容服饰都不是她身边的丫鬟们可以插手的,都是宫里派来的宫女来办。没有正妃成婚那日戴的御赐展翅金凤头冠,而是用了一套镶满珍珠的花冠状红翡头面。
宫女中的一个笑道:“这头冠来得不易,不是宫中赐下的制式,是殿下亲自派人去南海寻来的珍珠,挑了最硕大圆润的百来个穿在红翡上,殿下对您用心至深,您日后一定能得盛宠。”
这宫女她认识,林慧漪成婚那天,她夸林慧漪那套是“陛下亲赐,满城中最尊贵最体面的新娘子。”
令柔深吸一口气,深觉这种看人下菜碟的本领是宫中混日子的精髓,她以后作戏也要照着这个标准要求自己。
于是她低下头,作新嫁娘羞涩状,娇声道:“殿下用心,我亦欢喜。”
林玉蝉和蒋女史在一边盯着,不由欣慰,不过她们欣慰的理由却大不相同。
林玉蝉是感慨于女儿将自己的劝导听进去了,在这样一天里表现还算像个样子,就是不知道能装多久。
蒋女史是感动于这姜小姐学得不错,这样的美人,粉面娇声,连她都打动了,更何况是殿下呢?
于是这满屋子的女人,言笑晏晏又其乐融融,虽然心里想的东西凑不到一块儿去,但面上倒也和睦。
“怎么还不上妆?”林玉蝉发觉不对,她们给女儿换过嫁衣、梳好发饰后就围着夸赞起来了,半点没有要上妆的意思。
升云这时解释道:“是殿下的吩咐,殿下不耐香粉味道,正好咱们侧妃又生得白净,无需上妆。”
林玉蝉挑眉,她记得林慧漪当时可是上了妆的,眉粉口脂香露一样都不少,且那些东西也都是宫里一并赐下来。
不挑剔他正头妻子,来挑剔她女儿来了是吧?
若是同六皇子生气,那就只能慢慢累积出越来越多的怒气,发不出也泄不完,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跟他计较,这已经成了她们三口的共识。
林玉蝉决定忍下这一桩,拉住女儿,要同她说些悄悄话:“若他胡来,不严重就尽量忍一忍,忍不了就大哭出声,请他停下。你怎么也是上过玉牒的,他若是吃了酒后不做人,你也不要一味忍耐,看着情况保重自身才重要。”
这话是屏退了说的,但蒋女史和几个宫女猜也猜得到她们母女俩悄悄说些什么,笑容满面答复道:“不必担心,夜里有宫人在屋外守着,后日还能回门再相见,咱们殿下是最温和守礼的人物,绝不会欺负小姑娘家。”
嗯?这话说的,更令她害怕了。
先不提赵彧究竟是怎么个缺德冒烟的人物,就说晚上有人在外面守着这一项,就足够让人难受了。赵彧要真对她做些什么,令柔暗想,她可能真的会甩他一嘴巴。
想到这,她就越发愁苦了,她之前说要娘给她演练一下那事,被她娘骂得狗血淋头,大声数落她是无知小儿信口胡诌。
什么嘛,从前让娘演示书法画作,娘从来不拒绝,怎么偏就这事特别?罢了,为了不给自己招罚,她就一味忍让着,不管他挑中哪样奇怪的姿势小册子,她奉陪就是,绝不还手。
吉时已到,这天的吉时要比前几日那次早不少,赵彧依旧是亲自来迎亲,却不像那天一样带着众多亲卫和世家子随侍,也没有百姓跟随,更不用带兵开道。
十六日那天,赵彧先是到宗人府祭拜祖宗,告知成家,又从宫城正门走出,听陛下训话,而后才是由太常寺带领,一路风光着结亲成婚,又是在宫中举办婚仪,陛下亲临,受拜高堂。
令柔当然没这个待遇,就像是普通人家成婚那样,由新郎带着几个傧相,骑马戴花将她直接接到六皇子府成婚。屋里的几位都是人精,当然避开了谈论这些,心里却不由为这位脾气不错的美娇娘惋惜。
只有令柔不可惜了,她听说她的婚仪简单时大松一口气,若像表姐那样要在城中转两圈,又要到宫里成婚谢恩,那真是能把人活活累死。
赵彧就在门口等着,姜晏执起女儿一只手,将蒙着头的女儿带向那人。
令柔虽瘦弱,身量却不矮,穿着高鞋戴头冠就更显高,几乎与赵彧只差半头,一身水红色锦缎将身子衬得玲珑。
虽看不清她的脸,赵彧仍很高兴。这是他自认识她以来最快活的一天,从此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天命眷顾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今日不算热闹,钦天监定的吉时太早,收拾妆发太紧急,于是姜家便谢绝了热情的女客们,皇子府那边也一样,前些日子已贺过皇子成婚,于是这次便冷落些,来得都是次一流的宾客。
陛下不在,于是只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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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便罢,令柔很配合,都到这时候了也没有什么耍脾气的必要。
坐到婚床上,身旁有几位不认识的女官和宫女押着,她也不敢放肆,甚至连撩起盖头一角都不被允许,于是也只能端坐着,把腿都坐麻了。
“你们都下去吧。”赵彧的声音响起,屋里的人都一惊。
这才多久?天都还没黑,殿下竟这么着急?
“殿下,我不是不遵从您,只是规矩不许新婚夜无人跟着。”
“规矩是人定的,本殿下的话,比规矩更重!”赵彧说完,又道:“正妃成婚时,室内一样无人跟着,这非先例,你们都下去吧。”
“殿下,别的都无妨,就是这元帕,您一定要用上。”
元帕?她娘讲过,到时上面会有血,不过也没细说是什么血,让赵彧放吧,她才不想有伤口!
侍奉的人都出去了,在门外等候着。
令柔感到盖头一角被掀起,她有些期待,终于能解了这烦人玩意儿了!可这一角又被放下,他又换了一角去掀,又放下,又再来。
令柔被折腾得没脾气,想大声怒骂赵彧,这人是不是有病?
等到她终于不期待了,盖头才被彻底揭开。赵彧欣赏着自己亲自挑选的婚服图样,这一身白皙的肌肤,与水红色的锦袍相得益彰,甚至让他感觉她身上的肌肤,能比锦缎更丝滑。
令柔被他盯得不舒服,不怪她那次将他与郑植作比,实在是他们两个太像,尤其是此时的眼神,像极了一个猎户在上下打量着猎物。
“你要把我剥皮做围脖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逗笑了赵彧。
“这怎么说?”
“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像在看一只待宰的兔子。”
赵彧哈哈大笑,她怎么这样可爱,让他想不爱她也不行。
赵彧低沉着声音,在她耳边说:“兔子可比你好抓多了,你应当是一只白狐,一只孔雀,说你是只雌鹰都比说你是兔子合适。”
令柔皱眉,她不喜欢赵彧离她这样近,不过她也只能忍着了。
“殿下,你说的这几样动物一点共同点都无。”
“白狐狡猾,孔雀美丽,雌鹰顽强,这些都是你,都像你的样子。”
令柔缄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感受着赵彧的手,似乎要开始解她衣扣子,她下意识避开,赵彧双手一顿,不再继续施为。
“夜还未至,我只是想要你松快松快。”
“我叫紫云来帮忙。”
“这是我们婚房,方才那几人是不得不让她们进来,从此刻开始,不要有任何外人再进来了。”
哪有这样的规矩?令柔愣住,不懂他。
“傻姑娘,你细细看一看这屋子,就不觉有什么特别?”
令柔闻言去看,越看越是熟悉,这竟都是老物件,黄花梨木梳妆台、红木小茶桌、珊瑚珠帘……,是她在凉州的闺房,他费了大力,就为复刻她的房间?有毛病啊这人。
“在林家时,你说你没了娘亲就睡不着,我想着,若能在你熟悉的环境里,也能舒服不少。柔儿,我要尽我一切努力你讨你欢心。”
柔儿不好说,柔儿面露难色。
她根本不怀念自己闺房,睡不着的鬼话也是浑说用来蒙骗他的!谁会为了一句戏言如此大动干戈?
这人与其绞尽脑汁想给她惊喜,不如真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些是她心里话,面上却只有“多谢殿下用心”。
“这套嫁衣由我收着,头冠算是我给你的嫁妆,由你留着。红翡不算难寻,但百来颗同样大的珍珠是难得的珍品,你好好存着,这一套不好戴出门,就请巧手工匠来打首饰,能打出一整套来。”
“多谢殿下。”
“我为你拆冠,衣裳由你自己脱。”
“多谢殿下。”
连着听了三句多谢殿下,赵彧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但莫名地,看她因他而不高兴,他反而有种隐秘的快感。
为她摘冠,梳头,他虽从未做过这些,但动作慢,动手细致,总也不会弄痛她。赵彧执起白玉骨梳,为她轻轻梳发。
她有一头茂密鸦发,这赵彧知道,但从未见过她完全披发的样子,足以完全包住她的头,将雪白的小脸覆盖地只剩一点。
这样的绝色,若是没有他掺和,难道她就能顺利地跟着顾宁安跑到天涯海角吗?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恶少劣绅想抢夺她?没有他也有别人,那还不如便宜了他,至少他是普天下最尊贵的人物之一,又真心实意对她。
他一点一点将她头发梳理整齐,拿一根红色发带将那大片鸦发轻轻整束好,他听说过,若将新嫁娘的头发根根理顺,那就是说她这一生都要顺利,没有烦恼。
她把自己脱到只剩一层中衣,就不再继续脱了。
按照她娘教导,她现在应该躺到床上去,等着赵彧对她做些什么。令柔拿眼神示意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快些过来。
赵彧无奈,只好也自行脱掉衣裳,来到那傻姑娘身边,问道:
“你知不知什么是夫妻敦伦?”
“知道,我娘和蒋女史都教过的。”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仍像是个小孩子。
“那你应当?”
“妾听殿下的。”
赵彧无奈,他昨晚想的最坏的结果是她反抗激烈,却未料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这姜家究竟是怎么教的孩子,忒呆了。
赵彧翻身,附在令柔身旁。她感受到男人气息,一下子闭上眼眸,无论之前说得也多么勇敢无畏,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惊慌害怕。
令柔连害怕的样子都准备出来了,赵彧却不配合,只是轻吻她额头、鼻尖,又轻略过嘴唇。
开始了吗?令柔更紧张,更难受。
“柔儿,别害怕,我们今晚什么都不做,聊聊天好吗?”
好哦!令柔眼神一下亮起,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了,她没想到还能这样度过这一晚。
“我等你心甘情愿那一刻,我相信不会太远。”
你等吧,下辈子你都等不到,令柔狠狠腹诽,面上却装得感激又乖巧。
40. 第40章 气死人
令柔美美睡了一觉,担心了几个月的末日夜竟这样平安地度过,她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就连虎狼都不忍立刻将她吞吃入腹。
醒来时五更天都没到,赵彧仍熟睡着。
她睡得早,不知道他几时就寝的,只记得她中途还醒过一次,睁眼就看到赵彧躺在她对面,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
把她吓得,又赶紧闭上眼睛,省得这一位兽性大发,言而无信。
不过也还好,至少她醒来后没感受到身体上有什么不好不舒服的地方,可见昨晚他还算规矩。
昨日心都提到嗓子眼,令柔根本没心思吃东西,赵彧专门给她从厨房叫来的糕点和酥酪她也一口没吃,就放在桌边。
现在睡一觉醒来倒饿了,于是就想着伸手去拿。但被睡在外侧的赵彧阻挡住,他这人平日看着是瘦削,可那大概是因为个头极高的缘故,这样横着躺下来才真正让令柔意识到这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像一道深沟一样将她和床的那一边阻隔开。
不对,她记得蒋女史教规矩的时候吩咐过这一处,妻妾睡在外侧,让夫君睡里面。这样一是防止女子生出惰怠之心,赖在床上不起;二是方便伺候丈夫,渴了能及时下床递水。
姜令柔讨厌这样糟践人的规矩,但她也没打算对着干,于是昨晚率先躺到了外侧。现在发现自己睡到里侧来……,是赵彧趁她睡着时把她移进来的?
不管如何,她现在只想着越过去吃点东西,又不想惊醒赵彧。
令柔悄悄起身,却发现她的发带在睡梦中被解开,与赵彧的头发纠缠到一处。
令柔小心地将自己的头发分离出来,又蹑手蹑脚准备从赵彧身上跨过去。
成功将一只脚搭到另一边,正打算带动另一边时,原本闭眼熟睡着的赵彧竟突然起身,将她直接擒在怀中,又翻身把她连带着被子送回里侧。
“大清早不睡觉,想做什么?”
赵彧没完全醒,声音低沉,沙哑又慵懒。
令柔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最讨厌这样男人腻乎的声音,像是她从前风寒时她娘硬逼她吃的黏糊糊的生面汤,这男人不会以为他这样很潇洒吧?
不止心里这样想,表情上也有显露,令柔的鼻子皱成一团,明显就是十分嫌弃的样子。
赵彧十分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恢复了正常声音。
“你是要吃什么喝什么?我去给你拿伺候你吃。”
令柔露出一个笑容:“谢殿下好意,妾想如厕。”
其实不想,但她嫌此情此景太过暧昧腻歪,必须要说些什么打断一下。
赵彧悻悻地起身给她让位子,她到隔间待了好一阵儿,直到赵彧忍不下去,凉凉出声:“你不会要在里面待到晚上,再出来睡觉吧?”
令柔这才磨蹭着出来,净过手后就精心挑了个瞧着没那么干巴的小酥饼,用前牙一点一点慢慢啃,向赵彧暗示自己忙着,没空和他说话。
这一连串非常成功地打消了赵彧清早那点升腾的绮念,他不再理会,转身拿起那张洁白的元帕,似笑非笑说:“姜小姐打算拿这怎么办?”
这人!真够莫名其妙!
“殿下,您是男子,又是丈夫,当然是您舍出些,总不能让妾一弱女子流血。”
母亲当时叮嘱过,虽然洞房未必流血,但元帕上必须有,就算划手指也得弄上,赵彧难道真想让她来划伤自己?
看她伤手心疼是假的!她就知道!赵彧这么快就露馅了?
赵彧彻底放弃同她打嘴仗,指望她照常理出牌,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你老实在房里待着,我今日要在宫中待到午后,你不要在府中乱跑。”
令柔挑眉,试探道:“今日不用去拜见正妃,给正妃敬茶吗?”
“随意,如果你实在想去的话。”
赵彧自己穿好衣服走了,也没支使令柔,他根本不想让她伺候,更指望不上她伺候。元帕他也懒得处理,昨晚那么消停,连热水都没叫,宫里的都是人精,一听就知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往上蹭点血也是于事无补。
眼看着赵彧开门往外走,她才叫紫云来给她收拾妆容,她当然是要好好会一会自己的好表姐,还要狠狠恶心她一把,她方才成功把赵彧气到,现在信心高涨得很。
她刚叫了紫云,紫云却半天都不来,这怎么回事儿?
令柔起身,打开房门,却与正要出声的升云撞个正着。
“侧妃,殿下不许我们进去,请您到殿下给您准备的院子里换衣。”
那她怎么出去?穿着中衣?
没等她问出来,升云笑言解释:“有一小门直通,路上无旁的人。”又给她拿了件外披。
走进一条不起眼的暗门,又进了曲折小巷,没走一会儿就看到一处别有洞天的精致小院,前后都种着层叠的石榴、枣子、山楂果树,现正是这三样成熟的时候,红盈盈的颜色看着喜人。
“殿下专门为您用心造的小院儿,细致巧妙得很……”
“凭什么我就住这么个小地方……”
令柔和升云同时开口,听清了对方说的是个什么,双双停住。
过了半晌,升云才接着说:“后院规制都是这般,您方才过来时那院子其实是殿下起居的地方,有专门练武的沙场和藏书楼,所以格外宽敞。”
院子里头很有些赵彧的风格,令柔这下相信是他亲手布置的了,简直繁复庸俗到极点。她索性不看那些,大步走到屋里去找紫云,翻开衣箱子,里头果然已经摆好了十几件应季的衣裳。
令柔兴致颇高,指向其中一件大红色锦袍,“就这件,还要配双红鞋,画浓妆,簪红牡丹。”
赵彧看着很宠她的样子,连给正妃敬茶都爱管不管,她先趁着这时候小打小闹一番,稍微试探一下赵彧有多能忍,还有林慧漪对她态度如何。
紫云犹豫,虽说正妃是她家小姐的亲表姐,但头天给正室敬茶,穿这样的颜色是否太张扬了些,身后的升云倒是利索地给她找衣服配鞋子。
“升云,我这样行事有不妥吗?”
“并无,殿下吩咐,您在府中不必拘束,府里没什么规矩。”
哦?果真吗?让她试一试。
姜令柔是个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柳腰玉臂都集齐了的大美人,这样一番妆点当然艳光四射,十分晃眼。
她带着身后一帮侍女,雄赳赳走向正妃的院子,不太客气地大声宣称自己要向正妃请安。
林慧漪此时正在书房中手抄佛经,从前在家中她都是习惯早起练字,无一日懈怠。成婚后也如此,只是不再随心所欲无拘束地练,而是专抄佛经当练字,累积着准备送到宫里尽尽孝心,嫁来十二日,已抄了二十本有余。
“令柔来了?”执笔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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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墨答道:“正是侧妃,天底下哪有给正室请安还如此张扬的道理,还这样晚到。”
林慧漪瞧她一眼,没说话,也没叫人来给自己换衣服梳妆,直接穿着这一身抄书用的黑褐色短打去见表妹。
令柔坐在下首,百无聊赖地等着,抬头一下同林慧漪对视,都为对方的穿着打扮惊讶了好一会儿。
还是正妃气度更大些,很快调整好表情,温和道:“令柔,你不必拘礼,在我这里可以自在些。”
令柔勾起嘴角,今天的妆容确实尽心尽力妖艳了,通红的唇线差点勾到酒窝上。
她怎么看赵彧和林慧漪,怎么都觉得这两个是天生的一对,一样的面甜心苦,不知怎地就一定要把她勾带到他们这对神仙眷侣之间。
“姐姐这样说,那妹妹可就不客气了。”
“姐姐喝茶。”
这茶是令柔站着倒出来的,抬着脸扬着眉,眼神还直勾勾盯着她。
这样的姿态,看得侍女们都皱眉,林慧漪却还不动声色,淡然轻抿一口。
“这对羊脂玉镯,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嫁妆,玉质不错,成色也好,赠你戴着。”
令柔接下,却没戴上,而是抬起双手展示那对赵彧送的更珍贵些的红玉镯子。
“殿下已赐下一对,颜色也更适宜我些,姐姐送的这对我就先收着。”
林慧漪低头细细观赏了一小会儿,夸赞道:“你肤色白,戴什么都适宜的。”
这都不生气?令柔是专门来气她的,没想到反倒是自己憋屈。
接下来令柔一句刺过一句,都被林慧漪不动声色全挡下来。
没意思,这样程度根本气不到她,再过分些又怕惹麻烦被收拾。令柔气馁,她还是回去气赵彧吧,起码赵彧还算是个会喘气儿的活人。
送走了令柔,林慧漪又静静抄完剩下的佛经,才回自己房里找来拭墨说话。
“你今日有不满?”
“奴婢不敢,”拭墨立刻跪下去,复又抬头说:“侧妃是否太过分,从前她是爱穿浅淡色颜色的人,今日却偏偏穿了大红,言辞间还如此不敬。”
“她不配穿红吗?她身边的侍女尚且人手一条石榴裙,就连外头的歌女舞女,什么颜色也是想穿就穿了,难道上了玉牒的侧妃却穿不得?”
拭墨将头垂得更低,“在河东时,各家大户都不许妾室穿红,这是正色,侧室不宜穿。”
“你也知道那是小乡富户的规矩?竟敢用来规训天家媳妇?这次算是你第一次犯,若再有下次,你就挑个合适的嫁出去吧。”
林家出京时,被没收了不少家产,又遣散了大批奴仆侍从,只留了他们一家人去河东。刚去的几年里,没有人敢顶着皇帝的怒火硬上,也就无人接济林家,那时林慧漪还未出生,只听说那时艰苦,高门出身的母亲都要亲手操持家务。
后来境况好些了,才采买些奴仆,拭墨正是其中之一,陪伴她一同长大。平日里瞧着忠心,行为规矩也周全,但偏偏在京城,那点最要紧的心思落了下乘。若是京城任何一高门的家生子,无论心里头想得是什么,口中都不可能说出这番荒唐的“以颜色论正侧”来。
然而林家失去的,又何止是这些家产和家生子?近百年长盛不衰的传承与权力,断了十几年,就像烧了整山的野火,被灭得只剩零星。她身为林家后辈,必定令祖辈的荣光重现。
41. 第41章 真甘愿
赵彧此时在大正殿中陪同庆和帝用午膳。
谈过政事,从北疆诸事到朝廷群臣争锋,又询问苏家两个逃亡的儿子如何,又提起林崖当差如何,林林总总谈了几近一个时辰。
谈到尽兴时,庆和帝状似不经意般提到:“你这几天新婚,与你新婚妻子相处怎样?”
赵彧一下警惕起来,知道父皇问这事情绝非是寻常唠家常。一国皇帝,平日何其事忙,等闲不会问这类家宅里的男女事,这样问了,怕是其中藏匿不满。
他小心回答:“回陛下,新妻是林家的姑娘,林尚书的孙女,知书达理,贤良有德行,儿臣夫妇相处十分得宜。”
庆和帝轻笑,笑这小子刁钻,又笑他不愿说实话。
“你们相处得宜?那为何不愿……”
两人都懂这未尽之语背后是什么,是要问他为什么不与林慧漪同房。只是这不庄重的问话不能由君父问出来,会意即可。
赵彧与林慧漪成婚那天,当然没有与她有什么,这是他们在成婚前,甚至是在合谋设计令柔前就定好的,各自心中都有数。
那一日,虽在同一房里,但赵彧连稍稍作戏的意思都没有,没有叫水,更没有伪造元帕。他很清楚,瞒过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不如一开始就向父皇将自己的所有都显露出来;何况林慧漪也没做错任何事,他无心装假折辱她。
自幼时,他虽聪慧却也懵懂,隐约能触碰些深不可测的帝王心。他在众皇子中排序只是第六,母亲家世不突出又早亡,他先是由陛下亲姨母静太妃带大,而后又跟随父皇生活。
从前几位兄长,不是不受宠,而是总是有着各式样的理由触怒父皇,无论是私交群臣还是放任手下敛财,其实在赵彧看来都不算是不可饶恕的事情,陛下却忍无可忍,一日之间将两个儿子连续下狱,而后将他们贬给别的宗室做旁支。
深受宠爱、又在庆和帝身边长大的年幼赵彧同情兄长们的遭遇,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父皇身上最大的情绪漏洞——缺乏信任、时刻不安,在身体病痛和北疆威胁的双重作用下,他太想掌控一切,不允许别人有任何忤逆和欺瞒。
所以,赵彧无论如何行事,都不愿瞒着君父,所有的一切都在庆和帝的眼皮底下,不作掩饰,从前不愿向五哥让出小马驹那次就是,他直接承认了对小马的喜爱和对五哥从前强抢行为的不满。那一次,陛下虽惩罚他禁闭,却在他坚持不认错后对他更亲近。
于是此后,赵彧几乎将自己剖开来展示给他看,任命他派来的怀恩为王府总管,任由他将府里诸事一一事无巨细呈报给皇帝,就连婚事私隐都不作伪装。
“你娶正妃时如何,朕没将你叫进宫来问你;可你娶了你心爱的姜氏,依旧也没动静,朕就必须得询问你一番。”
“姜氏年幼,不懂这些,儿臣情愿等一等,不急于这一时。”
“她年幼?你可不年轻了!连个子嗣都无,要朕如何放心你?”
他剩下的儿子不多,二子战死,老大和老三都不是令他省心的,剩下的三个小的里面,只有赵彧心思纯正,文达武就,比他年轻时更会约束自己,也更有远见,偏他也是他兄弟们里面唯一一个没有成婚生子的。
“无论如何,无论与谁,你还是尽早诞育一个,也不拘是嫡庶,只要能有便不错。”
“林氏不妥,姜氏更不妥,子嗣的事情,不是着急就能见成效的。”
庆和帝简直要被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气笑了,他没想到,他一向赤诚心肠、最识大体的六子会在最不该让他担心的事情上看不懂形势。
“你这样对待林氏,不怕她大闹发泄?娶了人家女儿却不肯给人一个孩子做保障,甚至连同房都不肯,没有你这样结亲的,这样结来的都是仇,朕也不许你祸害林家和林家女儿。”
庆和帝见过儿子那位正妃,成婚那日见到她礼数得体便有几分满意,第二日他们夫妻进宫来,林慧漪的表现也让他印象深刻,这小女子对诗书礼义见解独到,还格外有孝心,分别赠了四本手抄佛经给他和太妃,还专门给太妃绣了抹额,针脚细密,看得出下了一番苦功。
不仅这些妇人功夫做得好,她也不缺远见,他来了兴致考较她几篇文章,她都另辟蹊径解答,与时下主流观点不同,却不牵强附会。那时他与其父林翀有相同的感觉,此女肖似林尚书!无论是从容不迫的气度,还是对朝政与人伦等诸事的理解,都极肖似其祖父。
若是放在从前,庆和帝对林尚书及其相干人,提起来都只有厌烦和警惕;然而如今,林尚书当年的忠实劝谏之言都一一应验,却再也不能如当年一般替他主持筹备军事,大梁较之当年,也国力更衰,他就更不由得怀念那时,也不由得欣赏林慧漪。
“禀父皇,儿臣从未欺凌过林氏,更不曾有分毫隐瞒过她。儿臣选她为妃时就早与她商量过,甚至是她主动找上儿臣,愿意做皇室与林家的桥梁。”
庆和帝皱眉,林氏在婚前找过他儿子两次,这他是知道的,怀恩汇报过,不过他没细究是谈论些什么,只以为是青年男女年少慕艾,没想到竟是谈这些!
小夫妻的事情,庆和帝虽贵为皇帝,却也不方便插手管,知道是你情我愿,愿打愿挨之后他就倒也没必要去管。他只皱眉道:“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不过子嗣的事情,不要再拖,你若不舍得你的姜氏,就再娶个侧妃,再添几个媵妾。”
父皇退让,赵彧更不能忤逆,于是低声应下,也没说要如何做。
“你孟师傅的女儿,从前是想有意嫁你的。”
“儿臣与孟氏千金,只是师兄妹之谊,绝无其他。”
庆和帝若有所思轻点桌子,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再聊别的。
……
“侧妃,奴婢给您换衣卸妆吧。”升云对着汗湿了满身满脸的令柔说道。
林慧漪自己选的院子,虽安静却偏僻,离赵彧院子颇远,让她顶着正午的太阳走了这样一段远路,又特意选了厚重的妆容和重叠的环佩首饰,不累不出汗才怪!
“换身衣服,将发髻也拆了,妆容不卸。”
升云两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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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声劝导:“殿下下午许会回府,届时可能令您去书房陪着处理公事,您这妆虽美丽,但不适宜陪伴殿下。”
还有一处升云没敢说,这牡丹妆被太阳晒过,花得差不多了。
令柔挑眉:“不是说殿下不拘束我吗?我偏就要顶着这一脸,他要不找我便罢,他要找我过去那就只有这个可以看。”
升云无奈,不敢出言再管她。
果然如升云所说,赵彧一回府,就叫她过去陪着。
令柔顶着一张斑驳流汗的脸,又挑了件更薄些的青白两色衣衫,她愿意在林慧漪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赵彧那里却是一点好颜色都欠奉。
赵彧换好常服,在桌前端坐,处理堆起来的各部卷宗。他不是专管一部的在朝皇子,群臣奏折中最紧要的部分都送到宫里,稍次一等的全送到赵彧手里处理,数目惊人。所以,他已经事实上做了良久的协政总理大臣。
“皇上诚恋色矣,何以禁臣下之仆婢;皇上甚铺张矣,何以令臣下之俭约;皇上且求财矣……”
赵彧合上奏折,庆幸这一封没被父皇看见,不然又是一阵闹腾,还要伤心伤肺。
这谁写的?王御史,这人一向擅长令君上烦心忧虑,由他所写也不足为奇。
这时侯一阵香风袭来,赵彧不由皱眉,抬头一看,原来是让他为之忧虑心烦,又处置不得的那位过来了。
“怎么?你这是被院子里的花猫夺舍了?”赵彧打趣她。
令柔专门带着香粉往他身边凑,却发现他并无什么异样反应,不由懊恼,不满道:“殿下未有什么不耐香粉的症状,为何不让我新婚时敷粉呢?”
“你天生丽质,无需点缀。”
看着令柔皱眉,又笑着补充道:“况且你昨日若上妆多碍事。”
碍什么事?令柔没听懂,用疑问的眼光看过去。
赵彧把小花猫搂到怀里,抵着额头,又亲亲双颊,毫不意外蹭了他满脸的脂粉。
他指指自己唇边一块儿,笑对她说:“这不算碍事?”
令柔却沾沾自喜,幸好她今日粉抹得足够,他方才的触碰简直轻若无物,比昨日躲不开男人唇舌时有安全感的多。
赵彧却是想起什么一般,对升云道:“把你主子那些胭脂水粉都收起来,在府里时不许再涂。”
若是把赵彧当敌人,那确实不好对付,令柔在心中叹气,他太精了,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他。
“你有点正形,不要调皮,我要同你说些正事。”
那你还闹我!是你先闹的!令柔越发觉得赵彧不可理喻,她一直想谈正事,但赵彧没个正经,还能倒打她一耙!
“我昨日说要等你想通,这也确实是我真心,但陛下却不能容忍,急着要我有子嗣,还是请侧妃您及时将心放宽,愿舍身取义为好。”
“殿下,您再多纳几个,难道我舍下自身,就一定能成?”
赵彧摇头,不再好心劝导这顽皮精。他敢说等她心甘情愿,那是相当有把握的,只是他还不想见她被逼着走到那一步。
42. 第42章 家务事
回门是令柔独自回去的,同正妃成婚时赵彧得了五日婚假,这次成婚可没有,还得三更就起来穿朝服上早朝。
那人坚持要与她同睡同起,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大概是诚心不想让她安眠。幸好他自觉睡到外侧,起床动作又轻,她被吵醒又能很快再睡过去。
按理说,蒋女史是教过早起如何侍奉的,先是要早一炷香醒来,替夫君整理好衣袍冠冕,再一件件伺候他穿上,但赵彧用不着,他穿朝服都是回自己屋里叫人来帮他穿。
他不用她帮忙,那令柔当然更乐意,安心睡到辰时才起,再慢悠悠叫来府里车驾,要自行回家去,只计划着带上紫云和不得不带的升云。
正要登车,令柔瞧了眼身后跟着的浩荡的一众,不由傻眼,温声询问站在一边送她的大管家怀恩:“我不过是回家一趟,怎么用得上这样大这样招人眼的阵仗?”
怀恩两眼带笑,面上却一板一眼地回复道:“您现在身份不同,是有品阶的侧妃,出行自然不能马虎。”
行吧,反正国公府离得也不算远,她还是不再纠缠了,省得爹娘在家等得着急。
姜晏和林玉蝉确实在家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可等着的也不止是他们两位,其他房里也在等着瞧他们姑娘。
到底六皇子现在还只是皇子之一,令柔又只是侧妃,其他几房哪怕有心讨好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身为长辈还巴巴地直凑上来,未免难看。于是裴夫人只是派来身边人在这里守着,要令柔见过父母了再去她那里见见姐妹们。
裴夫人派来的沈媪,就是令柔一家回府时来接他们的那一位,那日就足够热情了,今日更热情到了殷勤的程度。
还没等到令柔回来,就听她欣喜到极致的尖锐声音:“我那日一看咱们五房姑娘,便知她是极有福气的,果真如今能嫁到这顶顶好的贵家里!”
她的态度也是裴夫人的态度,都指望着这门亲事能给家里带来助益,这样大的喜事,五房夫妻脸上却不见笑意,尤其是成婚前那几个月,夫妻俩愁云惨淡的脸让裴夫人无奈厌烦到极点,真是烂泥,强扶上墙了也要再摔下来!
多好的事情!偏落到最扫人兴的一家子里,弄得别人都是要卖女求荣,就他们多不慕名利,不贪权贵一般!
沈媪一心殷勤着,姜晏两夫妻脸色也是淡淡,漫不经心听着,眼神却不住地往外间院子里瞟。
终于让他们等来了,先下车的是令柔的两个侍女,而后才是穿着一身珊瑚红云纹褙子,里搭青色素面杭绸袍子,这一套是她一大早精心挑选的,足够喜庆显气色,她不想爹娘再为她操心。
令柔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同自己亲娘说上两句,那无甚眼色的沈媪就凑过来:“侧妃,您可来了,咱们家夫人带着家里姑娘聚在一块儿,等您过去说话。”
令柔那见到父母后收敛不住的笑容落下去,淡淡地撇过沈媪:“今日是我回门,还是先要拜见过父母,再在屋里坐坐,午后再到祖母屋里去。”
沈媪笑容更盛,口中喏喏答是。
“让夫人来特意叮嘱,是我们想得不周,你先请回吧,过会儿我和侧妃一同去夫人院里。”林玉蝉出言,看似是道谢,其实是相当直白的送客。
沈媪走了,家中气氛才是真正一变,令柔松了口气,她可不愿在自己家里还要同外人纠缠。
“爹,娘,你们这两日过得如何?”令柔关切问。
林玉蝉没好气:“我们才要问你过得如何,我和你爹在家里能有什么变化?无非是你祖父和伯伯们劝你爹收养子,你祖母和婶婶们轮番来送礼交关系。”
“收养子?”令柔一下激动了,也不顾着先同爹娘讲新婚和府里事情如何,一心要问明白这一件。
她一直都是家中独女,旁的姑娘都有几个哥哥弟弟,偏她没有,但她也不羡慕别的人家,还很得意于爹娘只宠爱她一个,如今知道父母可能要有别的孩子,当然着急又不满。
姜晏无奈,只得抛下自己的一大堆问题,先来安抚女儿:“这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我和你娘没别的孩子,你又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你祖父从前就想给我找个养子,现在就更是催促我尽快选一个,来给五房支撑门户。”
令柔听了更委屈,她居然成了别人家的,自己家却要认一个陌生的孩子来。
眼看着女儿那点喜庆劲儿被冲走,林玉蝉心急,连忙找些别的话题出来,生怕让女儿在好不容易回门的日子里哭出来。
“你祖母和婶娘们送来好些首饰和头面,你帮娘挑两副精致的戴上。”
说完也不管丈夫反应,拉上女儿就往自己的房里跑。
令柔知道母亲这是在把自己那股酸意往别的地方拐,却还是忍不住被她娘拿出来的东西吸引住目光。
“这是整套同色的碧玺头面!这样碧绿清透,这是谁的珍藏?”令柔惊呼出声,就连赵彧给她准备那些,也不是样样都如此贵重。
“你祖母差人送来的,倒是舍得,说是我现在已经成了侧妃的亲娘,以后出席各家宴请,穿戴珍贵些也好看。”林玉蝉讽笑,裴夫人从来都是个不重脸面的,连她入门那年都没给过什么好东西,如今却这样舍得。
“你娘这算是沾了你的光,要不怎么会从她那里得了这样的东西?”这一套头面,比她做裴夫人十几年的儿媳统共加起来得到的还要更多。
“那您就戴这套呗,还要拉我进来选什么?”
“你真以为娘是拉你进来说这个的?我是要问你一些你爹不方便听的!”
令柔耷拉着眉眼,耻于同亲娘谈这个。
“别害臊!就咱们两个,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问你,他对你如何?有无对你粗暴行事?”林玉蝉不止问了,还要解开女儿的领子看一看。
令柔挣开,微微尴尬道:“我也不知他粗不粗暴,他根本没跟我行事。”
林玉蝉此刻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那六皇子阴险狡诈地使诡计强夺她女儿,如花美眷又是洞房花烛夜,却不动手?未必,说不准是女儿根本不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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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再细问一番。
“你们没解衣裳?他一点都没动你?”
令柔被问得有些烦了,呐呐道:“衣服倒是没解,但他也确实对我动手动脚。”
林玉蝉不懂是怎么个动法,偏还心急。
令柔没脸说,于是打算做来演示给她娘看看。她直接缩进母亲怀里,学着赵彧对她那样轻轻亲她娘,用口水糊了一脸。
林玉蝉愣住,和自己闺女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
“就这个?”
“就这个!”
令柔肯定,她醒着的时候就这个,睡着后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呀?”林玉蝉想不通,那登徒子是相中她女儿容色,那怎么摆着不动呢?只是当花瓶般摆着好看吗?
“他说,我太小,又害怕他,他要等我心甘情愿时再来,省得吓到我。”
林玉蝉眉头皱得更紧,但也没继续纠缠着这个话题,左右主动权不在她们手上,也只能被动着接受。
“那元帕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没处理,仍是雪白的一个,被个宫女收走了。”
“你去向林慧漪请安敬茶了吧?她如何待你?对你态度有无改变?”
令柔提起这事情来就闹心:“她待我如从前一样,没见有什么愧疚,也不像是正室对待府中姬妾,她一直是我们刚认识那个样子,就好像还是我表姐一般。”
说着又将那日请安时候的细节一一道来。
林玉蝉眉头舒展些,却还是没忘了教导女儿:“娘说什么来着?你不要将挑衅做得如此明显,她现在身份更高于你,她要是罚你你该怎么办?”
“她真对我没有愧疚吗?她算计过我,这是她欠我的!”令柔不服。
“欠债了有欠条,是有凭有据;欠情了无根无源的,你要借此讨什么人情来?她未必是无愧,也未必有愧,全看你们日后如何相处。既然已经同在一个宅院里生活,你便要拿捏好自己的身份,向后看,一心回忆着从前可不好过。再说,她那时候不过是带你拜见太妃而已,你就是说破天去,也赖不到人家身上,别总想着着让她补偿你,亏欠你。”
这话说得甚重,让令柔伤心,自己背过身去,不看她娘。
“林慧漪成婚那夜,他们是否……”
令柔虽委屈着,可也乖乖答话:“府里分成两半,一半由大管家怀恩管着,另一半由她管。他们管人管事都严密,透不出什么话来。我在府里,也就是别人想让我知道的,会一一告诉我,不想让我知道的就怎么都问不出来。”
“我也试探着问过殿下府里的事情,殿下却让我不必操心任何,只当还在自己闺中时一般,在房门里写写画画就好,不必为家务事烦心。”
林玉蝉无奈摇头,她是希望六皇子与慧漪是正常夫妻,别是他自己有什么问题。
话都问完了,林玉蝉将在外头等着的惴惴不安的丈夫叫进来一起说话。姜晏没妻子想得那么多,只想知道自己女儿过得好不好。
43. 第43章 杯中酒
一家人有心思好好聚一聚,至少要在一处吃过午饭再去裴夫人院里,但架不住裴夫人一个时辰都要派来两次人地催促,还是没法,母女俩就去了裴夫人院里,留姜晏一个人自己待着。
还没踏进房里呢,里头姐妹们的说笑声就热闹着传了出来,听着动静,是有姑娘在故意扮样子惹裴夫人笑,又有姜令萱张扬的大笑声在一边伴着。
令柔深呼出一口气,脚步不停,走进里间,屋里果然已集齐了家中几乎全部的姑娘们,凑成了几堆,各自谈话游戏,好不热闹,看到令柔跟着五婶娘进来,纷纷短暂滞住,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阵的恭喜道贺声,从门口一路说到她们走到裴夫人身边。
“令柔,快来给祖母看看。”裴夫人将她拉到身边来,同她说话,态度十分亲切。
接着就是唠个没完的家常话,围绕着她的婚事,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要问一问,简直是她娘刚才样子的翻版。
令柔对她亲娘知无不言,对祖母则不然,只拿“殿下温和,待我极好;正妃宽睦,友善。”一类的话对付过去。
与她娘不同的是,裴夫人还多加了一句:“柔儿怎么如此瘦弱,今后餐食上可要多注意。现在年轻时不注重保养身体,等以后再想弥补可来不及。”
弥补?弥补什么?她身体健康的很,只是看着细瘦而已,身边姐妹们有听懂的已经捂着帕子笑起来,姜令柔就更不明所以。
“侧妃,夫人是说您子嗣的事情,殿下现在还没有孳息,您若有福气,能生个一儿半女,殿下必定高兴。”
二伯母徐氏笑吟吟地说,彷佛从前那顿争吵都不存在,她们重新认识了一番似的。
身边原本没懂的姑娘们也都笑了,场面欢腾又和谐,只剩令柔笑不出来。她还记得见祖母第一面时,祖母也说她瘦,要她多吃,跟这时候的意思不同,那时纯粹的祖孙情,是祖母关心孙女。
令柔的情绪是这一屋子人观察的要点,见她不愉悦,就立即有人打岔,不再继续说这个。
“夫人,国公爷那边传话,说是殿下中午要过来,叫侧妃过去同席。”
若是没被祖母叫来,那令柔一定会在心里暗骂赵彧,骂他打扰她与家人相处;但现在勉强着自己同祖母和不喜欢的姐姐妹妹们同待在一处,还不如到赵彧那里,起码她对他的期望已被拉到最低,没这么容易失望。
裴夫人闻言却皱眉不高兴,她正想盯着孙女好好吃午饭,她要看看这妮子是有意节食还是就只能吃这么多,若真是身体有问题,还是不要讳疾忌医,尽快调养为好。
本来饭后也是打算将令柔独自叫到里屋,传授她些祖上传下来的药方子和养身的办法,可这都不成了,才待一小会儿就要走了……
国公院子那边已紧锣密鼓地摆好了席面,殿下来得突然,连提前订做酒席都来不及,只能拿些府里常吃的东西预备上。
令柔跟随母亲走到国公府专门待客的地方,抬眼便见自己父亲正坐在正席下首右边位置。
林玉蝉被引到姜晏身边坐着,令柔也想跟随,却被阻拦。
“令柔,你去上座,随殿下一同。”国公爷笑眯眯往上一指,示意她上前去。
令柔却惶恐,这不似在林家宴时,她对舅舅熟悉又对他有怨气,才敢坐他上首。如今却是在国公府里,下头坐着的是她亲祖父和几个伯伯,父亲,这让她如何安心坐在那里呢?
然而国公已然明示她往上坐,下方也明显没有她的位置,她就只能待在上面;然而就这样坐下也不可以,赵彧还没过来,她一人独坐在满堂长辈之上算什么意思?
于是姜令柔直接站在上首桌旁,等着赵彧过来。
国公、世子、姜显三人看她站着,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顾忌什么,心中都欣慰满意。原先觉得这是个小孩子,又被放养着长大,怕她嫁人后不懂礼数,惹来教训。如今倒可放心了,她也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不成熟。
赵彧下了朝,拒绝了孟太傅孟琦邀他到府里一同进些午食的邀请,只说自己另有打算,便匆匆去往良国公府。
这一家也没等他多久,令柔只站了约莫半炷香,就等到了赵彧。里头是什么情形,赵彧一眼看过去便知,他三两步跨到上首,将令柔挽到怀里一同坐好,才唤底下人起身。
饭菜虽已是国公府搜集全府出来的精品,在赵彧眼里却不算精致,只能是勉强入口,幸好他此时兴致也不在用餐上,因此只是浅尝辄止,时而与姜家唯一的朝官姜显谈论些时政,时而与令柔父亲姜晏谈论些家常,气氛倒也还算和睦。
国公见状,便邀殿下一同饮酒,却被“午后有要政处理”为由婉拒,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心里难免嘀咕,不知殿下为何明明有要事,却还要硬挤些时间陪着侧妃一同回门,看来是真心宠爱令柔,也因此愿意给她撑脸面。
赵彧却并如他所想那样忙碌,理政只是个托词,只是不想让自己饮酒而失魂乱智而已。那日与令柔成婚,他被劝着饮下好几杯烈酒,又看着令柔聘婷的身姿,不由心生摇曳,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如今既然答应她不做强人所难的不义之举,那就更要当心酒气误人了。
殿下虽不欲管束国公府诸人饮酒,他们却不能不留心,只推脱说“怕酒后失仪,扫殿下雅兴。”
令柔却不顾及,国公拿出来的酒是珍藏多年的蜀地果酒,又叫“猴儿醉”,入口极为清甜可口,是长在极高果树上的鲜甜浆果酿造而成,又从蜀地加急运往京城的当季品类,耗费人力物力都巨大。
这样的好酒烈酒,从前她这未出阁小姑娘,根本连碰都不被允许,今日可算成婚了没人管着,她偏要一醉方休!
国公想斥她不得在殿下左右放肆饮酒,却被赵彧止住,他鲜少管束令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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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愿看她被别人拘束,想喝便喝,哪有那么多顾虑?
若说是怕冒犯,那姜家人还不知道,这看似乖顺的小姑娘已经冒犯过十数次了,且连酒醉都不用,随意想如何便如何,他一向也是随她去的。
赵彧同姜家几个主食的男人聊天的光景,令柔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这果酒真是清甜好喝,甜蜜又没有冲天的酒气,就是后劲实在太大,令柔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醉倒了,手里还捏着一杯正要饮下。
令柔醉倒,将赵彧惊了一下,将那张小脸翻过来,看到红扑扑的面孔和还勾着殷红的嘴角,不由好笑。
“令柔酒量不佳,偏又爱好这一口,请殿下见谅,容拙荆将小女带下去先浅眠一阵,等醒酒再陪伴殿下。”姜晏小心说着,他倒也不怕赵彧发怒,只担心自己女儿是否喝得过多了,急着要带女儿下去休息。
“不必了,”赵彧却拒绝,“我带着令柔回家去,府中有位御医,让他开一剂醒酒的药方更保险些。”
这就要走了?姜晏和林玉婵都无法接受,他们才和女儿待了这么一小会儿,竟又要分离了?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只能盼望着年节才能回来看一眼。
夫妻两个不舍,却也不敢拦,只能看着六皇子将自己女儿打横抱着,登上马车,两个人殷切地向那边望着,久久都没改变动作。
“这丫头!喝什么酒呢,若不喝没准儿还能再单独同我们待一会儿。”姜晏懊恼,不舍女儿。
林玉婵却是一叹:“你想留着女儿,他却不想,午时来这么一趟,就是要带咱们女儿一同回去的。”
令柔是醉着,醉晕过去一会儿,却还没有完全醉倒,赵彧要带她走,又将她“搬运”到车厢里,这她是有意识的。令柔当然不想走,于是故意摇晃身体成心同他捣乱。可惜了,她以为的大力摇晃,在赵彧眼中只是轻轻摆动,稍使些力气就将这条小鱼制住,将她整个都用臂膀束好。
赵彧来时是骑马来,走时却陪着醉鬼令柔一同坐马车。他将令柔正面搂在怀里,把她双臂分开,又结在他肩头,生怕她被马车颠到,又怕她从他身上脱落下去。
朱雀坊的车路修得虽好,可也难免有颠簸,赵彧苦笑,感受着小姑娘玲珑曼妙的身姿刮蹭在他身上,却又不能动她,不知是奖励还是惩罚。
他笑着,将自己唇齿靠近令柔鼻梁那块儿薄薄的皮肉,轻轻咬了两下作为惩罚。他格外钟爱这里,一是因为这里生得实在好,高挺笔直又不乏肉感;二是因为这里位置好,他的嘴唇贴在这里,额头就能抵住她头顶,呼吸间是她发丝的香气,又能将她整个的抱进怀里。
就这么抱着,赵彧感受着她动人的香气和体温,宠溺却无奈道:“好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这话说得轻,如飞烟般飘散在空中,他也没指望能得到回复,于是一路无话,就这么搂着回到府中。
44. 第44章 小草籽
“无妨事,就是这酒太烈性,臣给侧妃开一剂解酒的汤药,喝下去睡一觉便能好。”
陈御医是陛下专门派来,长驻在他府上,定期就要来给他请平安脉的御医。赵彧身体康健,陈御医都极少真正给他抓药治病,这次还是来了这里后第一次写药方,居然还是开解酒方子。
陈御医正要退下写药房,却被殿下出言止住,他抬头看去,只见殿下轻皱着眉头,双目望向远方出神,有些不明所以。
“殿下还有吩咐?”
赵彧却依旧犹豫,似有些难以启齿。
“殿下不必忌讳臣,臣虽时常要向陛下汇报,但也并非不能稍作矫饰。”
赵彧笑了,“不是什么大事,不必你冒风险来替我撒谎,只是我要问一句,侧妃身体如何,是否康健无疾病,这时候适不适合……”
陈御医略一思考,逐一给出答复:“侧妃身体底子相当不错,虽瞧着瘦弱了些,但内里气血充实,也无什么绵延不好治的病根。”
他犹豫一下,猜测着殿下最后一句未尽之语,是想问是否适合诞育?
“侧妃月事可都正常?”
赵彧被问得一懵,他哪里知道,他们统共才成婚三天。幸好他还有派到她身边去照顾的人,于是叫升云来问话。
“一切都正常的,侧妃平日里活泼,常常带丫鬟们在花园里晒太阳踢毽子;又很听林夫人的话,极少吃些冰凉寒性的东西,月事一直都来得稳定。”
赵彧眼含笑意,听着升云的描述,想象出这样一个活泼又乖巧听话的令柔平时在家里玩闹的样子。
“月事正常,臣方才探脉时也未发现有什么女孩子家常见的宫寒宫虚的毛病,照常理讲,诞育是无问题的,就是年纪尚小……”
正说着,陈御医却顿住,皇室子嗣,大多数时候要比孕育的母体本身还更重要。让皇家等一个小姑娘长大再生育,那显然不现实。
“年纪小如何?极不适宜吗?”赵彧却皱眉,他倒不急于子嗣,真正着急的是宫中的那位。若陛下长久也等不到,说不准会出什么昏招来。
“倒也没极不适宜,但确实需得慎重。”
话都说到这里,再絮叨也没意思,赵彧亲自送走陈御医后,叫人搬来一张小桌,又将奏折都带到这里处理,而后就屏退了身边侍从,独自守着令柔。
……
“水……”
约莫批阅了一大半,令柔的声音才响起。
这一道略有些沙哑,她似是还说了些别的什么,但喉咙干渴着,发出的声音没让赵彧听见。
赵彧挑眉,给她倒了一杯解酒的枣仁茶,一点一点喂给她。
令柔白皙柔嫩的小脸上已经通红一片,睫毛纤长浓密,闭眼低垂时会在下眼皮处打下两道重重的阴影,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在茶水的滋润下更显柔嫩光泽。
他一时难得起了些玩耍心,在她唇上吸吮轻啄,等她反应。
令柔此时意识还不清醒,头中云雾缭绕、昏昏沉沉,当是在梦里,自己仿佛变作成一颗小草籽,被鸟儿来回叼在嘴里。她当然想逃离,但这小鸟看似轻捷,却重如泰山,两只爪子压制着她不让她逃脱。
这力道也太大了!这究竟是只家雀还是只鲲鹏?
令柔不高兴,在遇到赵彧之前,她都极少遇到让她不高兴的事情,因此容忍能力也差到极点。于是她愤怒地使出力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要把那只邪恶的家雀捉起来烤着吃!
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是颗小草籽,而是姜令柔;叼着她的也不是什么小鸟,而是赵彧。
这个梦还不如不醒,令柔又闭起眼睛,自暴自弃地打算重新睡过去。梦里她还有信心同那坏鸟儿决一死战,醒来她却深知自己斗不过赵彧。
“怎么又睡去了?”赵彧纳闷,他见她睁眼,便冲她轻轻笑一笑,没成想她不理睬,又重新昏过去。
“快些醒来,给你熬了解酒的汤药,你喝了省得再醒来时头疼。”
令柔不理睬,假装自己睡熟了,气息都屏住,眼珠却还是骨碌碌地转,赵彧真是很难骗自己她还在睡着。
不像是在娶媳妇,反倒像是在养孩子。赵彧无奈,捉住一边带着点肉感的耳垂,使了点力气逼她睁眼。
还好,不算疼,令柔估量着这点疼痛她能忍着,就依旧装睡。
“你醒了吧?别跟我装假,我若真生气了,就强撑开你的口舌,将一大碗苦药灌进去,然后还不许你漱口吃甜食,让你一直苦到明天。”
这个威胁就很有力了,让令柔直接认输,她只得乖乖坐起身来,接过赵彧手中的药碗,十分干脆地一饮而尽。
赵彧勾起唇角,调侃她:“你可真够乖巧,原只是喝一半便足够,你却海量,一口气全吞了。”
令柔正赶紧吞着蜜水中和苦味,听了他的调笑,简直气到将自己那点酒意全都疏散掉。这人!心肠坏到一定程度了!再苦的汤药都治不好!
她这边自己生着闷气,赵彧却悠然自乐,同她待在一处,就是这么各含机锋的拌嘴也让他愉快,比在她昏睡时偷亲她都更高兴。
令柔总给他带来一种鲜活气,同他从前所见的枯败荒凉都截然不同。
……
姜家那边,送走了殿下后,就将五房夫妻也遣走,仍是三位国公府的重要人物聚着交谈。
“令柔出嫁,给五弟找养子的事情也应当提上日程,总不能让堂堂侧妃,连个挂靠得住的娘家人都没有。”世子抿了口茶,先开口说道。
姜显也说:“大哥说得有理,林妃的二哥林崖就在殿下身边做事,咱们家的孩子若也能到殿下身边去,前途当然更光明。”
让姜晏认一子来撑门户,这事情他们早就提过,甚至是在姜晏还在凉州任职的时候就开始提及。林氏身子不好,多年来只得一女,姜晏又不愿意纳妾生子,那就只得让他认一个宗族里的孩子来。
从前给姜晏预备的,都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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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中身份不起眼的孩子,想着到国公嫡幼子房里,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起码的私产和身份还是有的。
然而现在姜晏儿子的身份,就是旁支难以够得上的了,令柔的兄弟,就是殿下的舅子,令国公府中几个与爵位家产无缘的男孩儿都动了心,其中首选的几位,其一就是世子的幼子姜洋,年仅十岁,生母早亡,在世子妃杨氏膝下养大;其二就是姜显的三子姜澄,年岁已有十四,很会读书,刚过了院试,是位十分年轻的秀才。
这么两位争着要给姜晏做养子,姜晏却哪个都不稀罕,谁有本事谁就自己去建功立业挣功勋,做什么非要扒着他女儿不放!
姜晏的意愿,在家里一向是没什么人考虑的,然这次不同,要做父子,还是要有眼缘又处得来,这就不得不要姜晏自己来选。
国公爷却一挥手,中止了两个儿子的讨论:“认谁,什么时候认,都要由你们五弟来决定,谁都插不进手,我把你们留下来,是有另一件要事相商。”
说着,将施闻在凉州顾宁安住处那里搜来的书信一一呈给他们两个翻阅。
“这、这东西殿下知道吗?”世子惊呼出声,这样缠绵悱恻的密语,又是侧妃亲手所写,拿出去说是侧妃在婚前私相授受都说得通。
“当然不知道!”
这正是国公烦恼的地方,殿下再尊贵也是个男人,又喜爱令柔,必当有非同寻常的嫉妒心。虽他对顾宁安不闻不问,任他们自己去退婚,但终究是险些成婚,又感情甚笃的未婚夫妻,殿下岂能对这两人一点顾虑都没有?
“那该如何,将这些都销毁干净?”
“不妥!”姜显惊呼出声,可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查看周围动静。
“这些书信必得留着,没准儿将来真能有大用处!”
世子却不赞同,拧眉道:“咱们家日后必得与侧妃一道,没有别的路数,留着把柄做什么,若被搜出来该怎么办?”
“大哥,你怎知我们就一定同令柔是一道?未来光景如何还不分明,现在看着令柔是有独宠,若日后殿下心思转移,咱们要送家里其他女儿入宫,留着书信或许能拿出来用上。”
国公也不赞同姜显,虽令柔没在他眼前长大,但也是他实打实的亲孙女,于是冷声喝到:“你是那孩子的亲二伯,现在就想着留东西威胁暗害她了?”
姜显深吸一口气,沉着道:“我也没说要害她,但若她不肯听家里的话,咱们也能有些办法不是?且咱们也不止这一种,先前五弟那封‘令柔被郑氏劫’的亲笔信不还留着,或许也有些用上的机会。”
真要用?国公不愿意,若是真到了这一步,那令柔算是白得了嫁给殿下的运道了,也是彻底同令柔撕破脸,还是等闲撒不出去的。
“用不上也不至于烧毁,还是藏到细密的地方,别等能用想用的时候却没法子。”姜显劝道
国公这时终于下定了决心,留!大不了就是一直珍藏着不拿出来罢了。
45. 第45章 雪中话
回门那日过后,赵彧等闲不许令柔再出门。
可闷在家也有闷在家的玩法,她每日都与赵彧同眠同起,被他早上的动静惊起,而后又再睡到辰时,去林慧漪那里搅闹她。
林慧漪最开始还愿意一本正经地在茶厅堂屋等地方招待她,在发现她每次去都只是单纯地找茬之后,就直接将她引到书房,边抄佛经边听她说话。甚至就连她身边的侍女也没有情绪,无论令柔说些什么,都照常伺候她,给她上茶递糕点。
久而久之,令柔渐渐觉得没意思,又把心思放到气赵彧上,可赵彧那人奇特古怪,与常人根本完全不同,越想气他他越高兴;且学习能力也惊人,吵着吵着经常又把她自己气得够呛。
一个是木头人,一个是会反打的棒槌,令柔受了多日的教训,终于自觉没趣,心里那股反抗的劲头消去不少,不再成天挑事,多日来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间也不同身旁的赵彧说话,无论他怎么逗弄都不理睬。
这怎么行呢?闷在家里,底子多么好都会闷出病来,于是赵彧趁着休沐有时间,提出来要带令柔往乡野中走一走。
“你还是不愿同我说话?”
马车上,令柔只一心向外探看风景,根本无心理会身边的赵彧。
一股大力将她从窗外扯回来,车帘也被放下,这时令柔才同那双含着薄怒的丹凤眼对上。
“我好容易休沐,带你出来玩,你却不领情。”
“你每天都能出府去,你的父亲、师傅、下属、妻子日日都环绕在你周围,同你讲话,你却还不知足,还要我也奉承巴结你;我身边只有几个丫头,还有不知包藏着什么的坏心的林慧漪,又每天都要面对同样的风景,就连不想同你说话都做不到。”
赵彧闻言一滞,他还真没想过这些。世间所有女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目中所见唯有夫君子女而已。
他在外头时还想着能天长地久待在府里,只面对令柔一个,不想搭理别的什么人,可真没想到令柔与他相反,还想多同外面交际。
在令柔面前,他一向是善于退让的,同他在父皇那里的倔强和在群臣面前的威凛不同,他对令柔总是有种天然的怜惜与怜悯,这点感情推着他一退再退。
“放你独自出府是真的不成,你看哪家姑娘嫁了人之后成天往娘家跑?”赵彧语气放缓,“你乖巧些,不要总是惹我生气,我就常带你出门散心。”
令柔又懒得理他了,这人总是将别人原本拥有的东西夺走,又假装大方地时不时给她吐出一点来做奖励,她才不吃这套。
方才同赵彧说的那一长句,是她二十天来说过得唯一一句话,期间甚至连紫云她都不爱理,不是在耍脾气,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疲累。
她好像后知后觉地,困在后院一天天的蹉跎里,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脱离出原本的小家,孤独感也是自那日酒醉后才真正累积。
从前,她一天里要和娘贴靠在一起吃三顿饭;挑选一朵最漂亮的花,画它在一天里不同时间的不同样子;给……那人……写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读了什么书,给他画一幅自画像。
困在那处小院里,柿子树山楂树也同样喜人,可她再也没有出门画下来的心思,只知道赵彧走了就是天明,赵彧进屋来就是天黑,他一进一出就是一天结束。
这样的日子,她才过了二十日就要过够了,不说话的时候,令柔常常在想,这出戏怎么还不落幕,怎么还不到她歇场的时候。
令柔百无聊赖,望着车棚顶发呆,常人家过年节都穿不上的蜀锦,赵彧却用来蒙马车。这的确是顶级的富贵了,可惜金山堆得再高,也高不过真正的青山。
赵彧从背后轻搂住令柔,斟酌着说:“我知是我强迫了你,可事已至此,你能否也向远处看一看,不要纠死在过去不放。”
令柔却冷静,没有被他的柔情打动,事实上,赵彧自以为温柔待她时,总让她自觉是被柔韧的蛛网缠住,令她不寒而栗。
“我愤怒的绝非过去,新婚夜那日,殿下承诺等我自愿,我就也愿意放下前因。然而我如今被困在府里,连出去一步都行不通,您想让我笑脸过日子,怎么也要舍出些好处来给我。”
赵彧默了一瞬,原来她是在气这个。可惜这一点他实在无法满足,陛下本就对令柔不满,她若是再成天出门,以她如今的身份,必当会招惹风言风语,让陛下责罚。
“给你娘递帖子让她来看你如何?”
令柔眼前一亮,没想到真能换来点好处,可她又贪心,不满足于这点,又继续试探道:“那我爹呢?能让他一起来吗?”
赵彧睨她一眼,对她的得寸进尺无奈又好笑,“内院进不得外男,这个你别想了。”
“那让我娘在府里住一段?”
“她怎么住?你爹娘相处和睦,又未分居,若是他们二位一朝和离,倒是可以住到女婿这里待一段时日。”
恶毒,赵彧实在是恶毒好好地说着话,非要诅咒人家父母和离,令柔眼珠又转了两圈,想到个主意:“说我生病了如何?病重得快要死去了,我娘来陪我住着就合情合理了。”
“不许浑说!”赵彧方才那股怒气又冲上来,她成天都在想什么呢,生死之事也是能随口说出来的?
“只能让你娘偶尔来看,多了不行,你不许再说浑话。”
令柔不再说话,心情却好很多,嘴角也勾起,享受着窗边出来的冷风。能让她娘来看她,那也满足了,总比睁眼闭眼就只有赵彧一人强。
这会儿子快到冬月,冷风飒飒,刮得人双颊刺痛。令柔下了马车,见到这荒山雪地,一时不知赵彧要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赵彧也甚少玩乐,只听人说郊游有趣,便惦记着带令柔来,却忘了外头是这光景。
赵彧低头看雪地,令柔抬眸远眺眼前一片大湖,指着那里道:“把冰橇开,可以钓鱼玩。”
这么冷的天气,穿的又不算多,还待在湖边冬钓?就在一边站着陪同的镇鸣咂舌,侧妃不会是故意欺负人呢吧?
“天寒地冻的,静静坐在那里不动岂不是要冷死人?”赵彧大笑,这人平日里在令柔看来都是阴沉沉的,如今这么一笑竟有点少年气,“我带你在雪地里跑马吧。”
赵彧……她不太记得,这人好像年纪也不大,他们成婚时有人提及过,似是刚及冠的年纪……正想着,赵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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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手抓肩,一手搂腰,将她直接掳上了马。
令柔没有防备到他这一手,抿着嘴绷着脸,忙着动手却抓不住缰绳,只得抓着赵彧的大腿稳住平衡,赵彧戏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抱紧我些,不然这冰天雪地里生了寒症还要费些钱银去治。”
这人骑上马难道就疯了不成!方才的柔和退让一点儿也看不见,只剩一身的匪气,把她吓得不敢再嘴硬,只能闭嘴贴到他怀里,他这件貂皮袄子倒是满暖和的……
过了一会儿,令柔才反应过来,暖意不是貂皮上传来的,是他胸膛上的热气,来自他身体里,与她呼吸交融。虽然厌烦赵彧,但在此情此景,天地间能抓住的唯有这一个而已的时候,不依靠他,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吗?
颠簸间,令柔害怕,也不妨她想事情,尤其是她发现,在马上反而脑子更清醒。这样长久地在他身边,她真的不知自己能坚持到几时,她确信此生绝不会爱上他,却害怕自己习惯于依靠他而离不得他。
赵彧跑马跑够了,也是感觉到身上的人已将他攥得死紧,就带着令柔一同飞身下马,带她一同走到旁边一处密林里说悄悄话。
“你方才在想什么?在马上也能想到双眼发直?”
令柔是想同他犟两句的,但她身体实在是娇气得跟不上她倔强的性子,一时被风雪呛到,把小脸咳得通红,也没答出声来。
赵彧见到难得显露些娇弱气质的令柔,不由得心肠更软,不断将自己凑向那张绯红一片的小脸,正待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密林更深处传来一声:“拜见殿下。”
这一句说出来,直接令两个人都僵住,转头看去,发现竟是镇北王世子带着康寿郡主。
赵彧脸色不好看,没想到竟能又这么巧,难得出来游玩,又随意挑了一处说话,竟也能遇到熟人,他勉强恢复笑容,艰难道:“世子免礼。”
镇北王世子依旧是那副少年将军模样,即使是冬天也没裹着厚袍子,依旧是一身盔甲,只在盔甲下单加了一层薄袄,此时世子赵霖神情莫测地看向赵彧,不知这个一向自诩正人君子的皇子殿下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起调戏妇人的勾当。
若说世子是调侃,郡主赵澜就是惊骇至极了,这两人她都认识,他们三人在凉州时还曾凑在一处喝茶,那时可没看出什么苗头来,且她记得令柔妹妹有未婚夫,六皇子也和林家小姐成婚,怎么这时候他们两个……
赵彧调整好表情,恍若无事发生,镇定问道:“这时节正下雪,你怎么挑着这时候进京来贺岁,还带上康寿?”
“正是因为这时节不好赶路,才提前一个月挑了晴日子出发,却不想避开了廉州大雪,却遇上了京城的雪,幸而路上顺利,没有耽搁;舍妹闹着要见识京城风光,正好机会不易得,就带她同往。”
又转向令柔方向,询问道:“这位是?”
“我新娶的侧妃姜氏。”
世子了然,原来是成过婚的,他就说赵彧应当也不至于就疯癫到这种程度。
“姜侧妃。”世子点头示意,令柔也回了一礼。
赵澜还没消化好,不知这两人是怎么凑上的,左看右看,也仍是满脸迷惑。
46. 第46章 造了孽
“赵彧竟敢瞒天过海!你分明不是自愿的!我带你去找我祖母说明白。”
赵澜刚在京城安顿好,隔日就来找令柔说话,听到这里,简直怒发冲冠,当即就要找自己亲祖母静太妃,为小友做主。
令柔有气无力,“事已至此,又已经成婚,又是太妃亲自做媒,陛下亲旨。哪怕其中确实是太妃误会,也不能让那两位没脸,更不能改变现实。”
“那顾宁安现在如何了?”赵澜继续问,她虽没见过那位,但也记得令柔对他感情颇深。
“我不知道他的去处,但赵彧答应过我,事情解决就彻底放他离开。”
赵澜松口气,既然六皇子已经这样承诺了,那应当就不会做得太过分,他也不屑于撒谎。
“他是离开了,自由了,可你该怎么办呢?你就一生被困在不喜欢的人身旁?”赵澜轻轻抚上令柔脑后,将她拥住。
“我不知道,殿下说我是年少无知,才会喜欢上一个文墨不通的商户子,说等我再长大些,就会改变想法,就能知道他更好。”
令柔已经隐隐有这样的危机感了,若是真有一天,她彻底意识到没有别的出路,真会无意识地欺骗自己、恐吓自己,到时候不得不“心甘情愿”。
送走了郡主,隔日才等来了她亲娘。
林玉婵来了,光是看着女儿的神情,就暗道不好,但也没细问是出了什么事,只是东征西引扯出许多别的有趣的事情来,说哪个堂哥喜得麟儿,又说城里书坊出了什么名家画册子,就是不说家事。
令柔轻叹口气,也不陪着她娘兜圈子,直接进正题:“你们选中了谁做养子?”
林玉婵小心道:“你爹没什么头绪,我更相中你大伯家的姜洋一些,年纪小还失了亲娘,好带些,也能认同你是她姐姐。”
令柔却轻笑,“真是娘喜欢姜洋吗,是我爹心里偏向世子吧?”
她没停,继续说:“为什么咱们家只能认来一个?不是说要给我找在娘家的挂靠嘛,能否多来几个?”
“姜洋和姜澄都认下,再从旁支挑一个。一个和尚抬水,两个和尚挑水,儿子多了也好分担不是?”
如果在往常,林玉婵一定会揪住女儿耳朵训她调皮,但如今她却犹豫,女儿神色不同以往,看起来是嫁人后变得沉稳,但眼神骗不了她。
……
赵澜回到家去,却是越想越生气。赵彧不仅强娶了心有所属的令柔,还欺瞒她亲祖母一起帮他,他是称心得意了,那让别人怎么办?
“你干什么呢?半天不得安生。”世子纳闷,不懂妹妹哪来的气性,从皇子府那里回来后就不停步地在屋里头来回走,还伴着叹气声,嘴里又时不时念叨着什么。
“哥哥,咱们备马,你陪我去趟施觉寺,我有重要事情要禀报祖母。”
“不是说好了过两日再去探看?她老人家今日有佛会要参办,你有什么事情,偏要这时候日头都落下来还急着去说?”世子不解,他这妹妹一向淡淡,也没看过这样的急切样子。
“等不得,别说今日已日暮,就是天黑了我也要抹黑上山,我真有急事要说!”
世子无奈应允,他拿这妹妹没办法,也不想被她缠磨着。
于是趁着天还没黑,赶紧上山,赵澜太急了,连马车都不肯坐,直接骑马就要往山上冲,到了厢房处稍候了一会儿就等来了静太妃。
静太妃是在此处带发修行,有法号在身,身处远离世俗之地,原本是谁的面子都不卖的。然而这次过来的是她两个久久见不着面的亲孙,又急着见她,那当然还是要先放下侍奉佛祖的事情,别让两个孩子等急了。
静太妃到了,刚才还急切的赵澜却踯躅,不肯说是要做什么来,世子等妹妹半天,也不见她开口,纳闷之余,只好自己上前同祖母说话。
祖母问他父亲母亲如何,又问廉州战事如何,北疆是否太平;他又问祖母身体是否康健,自己带来庆贺年节的礼物是否合适。
祖孙两个话说了几轮,也不见赵澜开口,她这时正猛猛灌了几杯茶水,眸光虚浮,看起来神魂已飞走了有些时候了。
“澜儿,见了祖母怎么不来跟前儿亲昵,独自在那里发什么呆愣呢?”静太妃笑弯了眉眼,和蔼地冲赵澜招手,示意她到身前来。
“祖母……”赵澜心里装着事情,不像从前见到祖母时一味撒娇。
“妹子,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急着上山来又不说话。”世子着急,更搞不明白她。
“澜儿,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急着同我说?”静太妃也问,这孩子一向是藏不住事也装不了相的,不知今天怎么就这么犹豫。
赵澜下定决心,还是毅然问道:“祖母,若一件事情结局已无力更改,那还有必要将其中的所有真相都抖落出来吗?”
静太妃讶然,不知孙女怎么突然这样问,也不知是哪一件事令她不知真相又无法改变。不过她能明哲保身,在宫中生活这样久,自有一套出世的学问文章。
“那就看是什么事情了,若是能在其中出些力气,让受害的得到补偿,让施害的受到惩罚,那么即使无法改变结果,也能问心无愧,让形势略微好转些。”
“孙女明白了,”赵澜想通,她不要祖母被赵彧欺瞒,也不要令柔受着委屈还无人知晓。
“您前几个月是否为六皇子说了趟亲事?”
静太妃挑眉,将手中的茶盏放得更远些,道:“怎么,这亲事不妥吗,可哀家听说,彧儿与新婚的一对佳人相处极得宜,你兄长方才还说昨日碰上了彧儿带着侧妃游玩呢,两人极其亲昵的样子。”
“正是这位侧妃的事情,我曾与她在凉州相识,她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不知怎的,竟被赵彧看中,不顾她反抗硬要同她在一处,还曾经两次翻过她家墙壁。
姜氏几番拒绝他,他却不以为意,还使计蒙骗您,让您去同陛下说和。那天她家意识到不对,紧急将她送出京城,竟被赵彧截住,还一直将她关在林府等圣旨。”
静太妃震动,惊颤莫名,“澜儿,你可不能浑说,哀家那日问过彧儿,彧儿说了她已退婚,哀家才愿意到陛下那儿劝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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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是?”
不说令柔婚事还好,说了就更令赵澜生气,“六皇子派人去凉州,胁迫那未婚夫退婚,现在那人已下落不明!”
静太妃才站起,又跌落回去,“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今早,姜氏亲口所说,”又怕给小友招来误解,赵澜补充道:“她痛苦万分,又无处抒发,才愿意同我说上一二,说完了她也要我不外传。”
“那为何那日她上门来拜见哀家?那日哀家记得,她不是被强绑来的,脸上也没有不情愿的样子啊?”
“她是被表姐林氏骗来的!那日林氏说要带她去求姻缘,却转身将她拉到您这里来。”
“没有证据,这都是一面之词!”静太妃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已然信了七八分。
赵澜不知祖母已经听进去了,一心急着帮忙想证据,“退婚书是在拜见您那日之后才签下的,令柔被束缚在林家十几日也是事实,林家和国公府中不少侍从都知道内情。”
还有,还有,赵澜紧张地催促自己立刻回忆,“那日她们来见您时,令柔应当在月老庙里写下了什么,写下的一定不是对赵彧的期盼。”
“她是什么字迹?”
“她好写端正小楷,形如簪花,大小如蝇头,笔迹清丽,从无勾画。”
静太妃扶额,世子挥手示意侍从去找。
“祖母,您没事吧,是不是澜儿说错话,惹您操心了?”赵澜终于知道害怕,围在静太妃身边不停说话,试图弥补些。
世子也皱眉头,旁人与他无关,只担心妹妹行事若是传到赵彧那里,或许会招来埋怨和祸事。眼前这光景,赵彧十有八九能登位,得罪他可绝非小事。
“澜儿别忧心,也别转圈子了,哀家没事。”静太妃缓过来些,又苦涩道:“你哪里说错话了,明明是祖母做错事了。这事情摆在这里,难道是大家都瞒着,就能假装是无事发生了?若是姜氏无辜,那哀家真害了那小女孩子一生。”
世子沉默着不说话,听着祖母和妹妹互相安慰,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侍从才回来,手中拿一字条。
世子先行接过,果然是好字,字如其人,清丽婉约,上书:“得遇宁安,此身安宁。”
递给静太妃,她却不明白这意思,只听赵澜一声惊呼:“柔儿未婚夫名叫宁安,她曾同我说说‘愿携宁安寻安宁’。”
静太妃一声长叹,她果真还是造了孽,那便不能不偿还,于是又问道:“那退婚书在什么地方?”
赵澜迟疑道:“大概在令柔手中。”
“具体有谁知道内情?”
赵澜想说,却被一直沉默着的哥哥打断:“您要报给陛下?陛下必定袒护六皇子,再说,姜氏已嫁,此事无回转之地。”
静太妃摇头,叹气道:“再艰难都要一试,我已经犯了孽障,若是还知情而不作为,那么罔入佛门,也没有脸面再居于清修之地。”
“罢了,也不需要知情者,让陛下自己去查,我们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呈报给陛下,求一个公道分明。”
47. 第47章 怎么敢
静太妃立刻着人,要连夜进宫。
按说无论是什么身份,夜里进出宫门都要递折子得准许。但静太妃年事已高,又深受庆和帝敬重,也不需什么,直接展示腰牌就能进宫。
“静娘娘,你怎么这样晚还进宫来。”庆和帝今夜里没什么事情,自从他将政事大部分转交到儿子手里,他就轻松很多,常常独自一个在殿中休憩。
静太妃拒绝了庆和帝的搀扶,格外严肃道:“陛下,哀家必须要同你说件事,这事情是如来佛和观世音要哀家不得不说的,是因为哀家犯了‘五戒’,犯了‘不妄言’的忌讳,才带来了怨憎苦。”
庆和帝不由恐慌起来,静太妃虽念佛,但也只是对她自己,极少像这样对俗世人说佛家语。
得了庆和帝的允,静太妃将自己所知的全部都抖落出来,虽顺序和言语都颠倒些,可倒也不妨碍他理解。
知道是这事,庆和帝反倒松一口气。他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原来就是为了彧儿成婚的事情,那小鬼头虽然狡猾些,但也是聪明没用到正地方,小过而已,何须这样大阵仗。再说,堂堂皇子,是多少人家求不得的佳婿,以后总也不会亏待了那小女子。
这么想着,庆和帝先将太妃扶到椅上坐着,安慰道:“那小子本就是个混账东西,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吃惊。您莫要与他计较,朕令他明日就来给您叩头谢罪!”
静太妃一懵,只觉陛下的关注点好似不太对,她不是来指责赵彧的,是来为可怜的小姜姑娘伸冤的,可陛下似是没听懂她意思一样,提都不提小姜。
她心里发急,急着要陛下做主:“陛下,姜氏毕竟无辜,能否让她……”
庆和帝皱眉,他倒忘记这小女子了,她好本事,令他儿子魂牵梦绕不算,今日还能差动太妃为她说话。
“她从前不喜爱彧儿,如今都成婚了,难道还有不出嫁从夫的道理吗?您想让她归家,可她没准儿现在自己都不愿走。”
又转向静太妃,止住她未尽之语,关切道:“天色已晚,您也没必要为了小辈的事情多方忙碌,先歇下吧。”
这话说得果决坚定,天子之威,令静太妃莫敢违逆,只得应喏去歇着。今晚是结束了,但她绝不会放弃,等明日白天,她还要再来找。
太妃安顿好了,陛下却再难合眼,叫来大太监李怀忠,语气犹疑道:“那小女子,真厌惧我儿如斯?”
李怀忠方才也听了全场,要他说,那姜侧妃也真够冤枉的,本是和睦的一对儿小情人,硬是被拆散,现在过得也不快活。
可当着陛下的面,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来真心话,只好斟酌着慢慢说:“奴才不懂这些儿女事,只知道人高不高兴不看别的,都得问自己。有些人都不用问,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悲是喜;有些人问了自己也不明白,一辈子糊涂着。”
庆和帝皱眉头,能有什么不明白!他就不信,他那样样都好的儿子,将真心都捧给一小女子,那女子会没心肝地不领情!
……
退朝,赵彧又打算拔步就走,省得被哪家抓取做客参宴,他惦念着府中的令柔。昨日允了她与外头人接触,竟果真令她乖顺不少,昨晚她还主动同他柔声说话,还向他撒娇,要了不少东西。
他欣喜快乐至极,令柔鲜少同他有什么要求,也极少对他好声好气,于是今早令怀恩将库房打开,随侧妃挑选。
想到这里,赵彧脚步更快,但架不住李怀忠就侯在殿门口等着,赵彧往外一看,就正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老脸。
“陛下请您去一叙。”
赵彧只得跟着他去,跟去了竟然发现静娘娘也在。
“六皇子,你说,你当时同哀家说的,你与姜氏情投意合,是不是有这回事?”
赵彧一滞,不过他当初敢撒这个谎,就能想到今日的境况,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这样猝不及防而已。
“孙儿不敢相瞒,令柔婚前虽不倾心我,但相处久长,她对我也有动容,我们现在已是真眷侣。”
“什么真眷侣!你是想蒙骗哀家,那孩子明明昨日还苦痛着,今日就心怡你了?”说着,又拿出一张纸条。
“你来看看,是否是姜氏笔迹?”
赵彧见过不少令柔手书,自然认得出来,看到“宁安”这字样,像被烫到一般迅速躲闪开。倒是庆和帝,昨晚根本没见过这张字条,也不明白是何意。
“宁安是姜氏前未婚夫的名。”静太妃特意解释给庆和帝听。
“什么!”庆和帝闻言,又重新去看那张字条,“姜氏竟敢与人私通!”
赵彧和静太妃都被他吓了一跳,太妃连忙出言解释:“这是几个月前姜氏在施觉寺祈福所求,也就是六皇子来找哀家求情那日之后两天。”
“那一日她还非别的郎君不嫁,怎么同你成婚不到一个月就对你情根深种了?你别又是在唬弄哀家!”静太妃语气冷肃,她不是不疼爱孙儿,但实在不愿见他一错再错。
赵彧没有什么好说,只倔强着,虽一再向太妃认错,却拒不肯承认姜氏不愿待在他身边。
“够了!彧儿你不许再闹!你将姜氏休回家去,让她愿意与谁成婚就随她去!”庆和帝这样说,一是为了缓和他们祖孙间的关系,二是他对姜氏不满,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怎么配待在他儿子身边!
“儿臣不愿!姜氏注定是儿臣的人,无论如何,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她都是儿臣一定要的人。别说她定过婚,倾心别人,就是她真成了婚,又有几个孩童,儿臣也一定要她,儿臣甚至愿意将她和她的孩子一并养了!”
若说庆和帝方才是为了安抚静太妃的假生气,那么现在他就是在因为儿子的忤逆乱语而勃然怒极。他没想到,这小子已经为美色昏头到这种程度,更为儿子的自作主张痛心。
“你不愿接触女子,也是因为这姜氏?”庆和帝更愤怒,没想到从来都是令他满意的六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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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不该出错的女色上出问题。
“儿臣认准了姜氏,便不愿为别的女子侧目。您无需担忧儿臣子嗣,到合适时机自然就有了。”
庆和帝失望至极,怒道:“你看看你自己,哪有承担社稷的样子!你这样,让朕如何才能放心。”
这时父子两个的对话早已不是静太妃能听的,李怀忠看着情形不好,将太妃请出去,又带着宫女太监们都出去。
赵彧跪下,真挚道:“陛下若信得过,那就用我;若信不过,那几位兄长亦有资质上佳的好儿子,儿臣愿为父皇钦定的人选护航。”
孽子,真是孽子,直到赵彧出去,庆和帝还在念叨着这两个字。
“原来朕没有一个好儿子,都是孽子!”庆和帝咬牙,他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多几个人选呢?奈何除了赵彧,实在没有合适的,几个小孙子虽然不错,但终究还是太年幼,北疆临近的关头,主少必定国疑。
“李怀忠,你说,他是不是仗着朕只有他一个,就胡作非为。”
李怀忠小心回答:“陛下,奴婢虽没有亲生儿,却也有几个养子。招福贪懒,招兴爱财,招旺有洁癖,不会伺候人,但这三个都是能给奴才尽孝的好儿子。是人都有缺点,有谁能够十全十美呢?”
“也是,孽点就孽点吧,起码别的没毛病,他若是再出幺蛾子,朕决计不会再容忍!”
“午后叫怀恩过来。”
怀恩,六皇子府的大总管,庆和帝还是不放心,要对老六府中事知之更深才行。
……
“拜见陛下”
怀恩跪在大正殿中,表情镇定,内心惶恐。自他被陛下派到六皇子身边,每年只固定汇报两回,从没有这样突然召见的时候。
“林妃在府中如何?”
说起皇子妃林氏,怀恩大为赞赏:“林娘娘是位真正的高门淑女,才高不说,俗务也做得无缺,带着几位账房,半个月就理完了府里几年的积帐。殿下也信任她,吩咐奴婢将府中大小事务都逐步移交给林娘娘。”
庆和帝点头,林家不疏忽对女儿的教导,即使林氏从河东来,教养也不输京中长大的姑娘们。
“姜氏如何?”
说起姜氏,怀恩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就说什么。”
“姜娘娘也极好,日日向林娘娘请安,成婚第二日,殿下明说了无需去正房里敬茶,姜娘娘也依旧坚持要去,得了林娘娘赏赐还坚决不敢受。平日里也极得殿下宠爱,每夜都与殿下同眠,伺候殿下很尽心,成婚后殿下连奴仆都用得少了。”
“狗奴才,你竟敢说谎?”庆和帝佯怒。
“奴才不敢,府中确实如此无疑。”怀恩自觉自己真没说谎,只是有所取舍而已。
遣走怀恩,庆和帝神色莫测,又叫来李怀忠。
“你去挑几个靠得住的嬷嬷,赐到姜氏身边,朕御赐的人,她不敢不收。”
48. 第48章 折腾你
“你向谁倾诉了苦楚,是嫌我对你不够好?”赵彧出了宫,连衣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到令柔院里,钳住她柔嫩的颈后质问。
令柔不懂他发什么疯,却知道不要胡说连累他人的道理,闭口不言,等他发落。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昨日赵澜来时你说给她的是不是?你可知道,这事情捅到了陛下那里,若我不坚定选择你,你被陛下活剐了都不无可能!”
令柔闻言一惊,她没想到,郡主竟然真将这些事情说给了太妃或陛下,她是不愿郡主掺和进来传扬这些事情的,然而若是真的瞒不住,令柔反倒轻松,不知能有什么大不了。
她反唇相讥道:“殿下是说,陛下已对你我之间的真相心知肚明,却还想着欺侮无辜受逼迫的民女是吗?”
赵彧自知失言,令柔长于凉州,不晓得宫中生活的凶险,也不清楚陛下的性情,他这样说,自然不会被令柔信服。
“我求你,你信我一次,咱们之间的事情,无论是往外传,还是往上传,都有可能惹来不寻常的祸事。”
令柔敛息应喏,赵彧说得赤诚,她也并非是看不出来,若是真涉及自己性命,那还是小心应对更安生。
晚间,怀恩将两个嬷嬷带来时,令柔不明所以,眼神懵然。
“侧妃,这是宫里派过来服侍您的,这一位是孙嬷嬷,另一位是李嬷嬷。”
两位嬷嬷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此时面上都耷眉耸目,不苟言笑,瞧着与令柔从前见过的宫人们不同。
“专门来伺候我一个?正妃那里就没分到几个吗?”令柔察觉到来者不善,扬眉问道。
“正妃那里是婚前就送过去的,皇家媳妇身边有嬷嬷陪同教导是定俗,您不必有疑虑。”怀恩陪笑说道。
令柔勉强接受,叫人来给两位嬷嬷安排屋子,可这两位却不领情,只说要随时跟在侧妃身边,等侧妃安寝了再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令柔也不管她们,还是按照自己日常的安排来,赵彧还气着,没像往常那样叫她过去书房陪他,那就更乐得高兴,她就不信这两个嬷嬷能比赵彧还烦人,至少不会在她忙着的时候贴上来动嘴动手。
“侧妃,年节将至,不知您准备好呈献给陛下和太妃的礼物没有?”
“陛下富有四海,婢妾身无长物,不知敬献什么?”
“侧妃此言,有失妥当。您既是臣妇,又是儿媳,即使不拿出什么珍奇宝物,也至少该表露孝心。”
两个嬷嬷一来一往,将令柔搅闹得心烦,只好停下笔,好声好气地询问两位嬷嬷:“不如二位给出个主意,要送些什么好?”
那两位对视一眼,交流一番,孙嬷嬷道:“您准备些用心的东西就是好的,宫里常见的也就是抄佛经和做些针线绣品,您看着哪样合适就敬奉上。”
本想趁着赵彧不在身边吵闹,用一个白日将剩下的半本《申屠山游记》,令柔无奈放下手中书册,打算先听着两位嬷嬷的意思,趁着离除夕还有些时日,连忙将新媳妇的孝敬赶制一些出来。
她都这么从善如流了,却还是不被放过,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还有两位嬷嬷轮流训导。
“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这话是说,男子天生如狼,不可羸弱,女子天生如鼠,不能像老虎一样凶悍。身为女子,应以卑弱为美。”
“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违也。这话是说,女子应当从一而终,应当如敬奉天地一般敬奉夫君。”
……
赵彧整日都气着,到了傍晚,却自己又熬度不住对令柔的思念。不知她独自待着,能否照顾好自己,不知她是否会因为他白日的恐吓而惊慌害怕。
越想起她,越想见她。赵彧本想冷她一段时日,却没想到自己连几个时辰都撑不住。罢了,他劝解自己,同一个小女子置什么气,她这样年幼就离开父母同他在一处,那他稍多宠她一些也是无妨,又不会将她宠坏。
白日里决定不见她时,赵彧理政都心神不定,彷佛神魂都飞到她身边;现在决定原谅她时,心思也安定下来,眉心也不再不自觉蜷起。
直到踏入令柔院里门槛之前,赵彧都是愉快的,看到跪等在门前的那道身影,他快走几步,扶起令柔。
“妾身恭迎殿下,殿下来此,妾喜不自胜,感激涕零。”这一道娇声,短短二十几字,至少拐了四五回调子,轻柔婉转,却令赵彧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从前未接触过女人的时候,忙碌的课业朝政之余,也幻想过夫妻相处,大概就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样子。成婚不过月余,令柔的天真直率就打破了他从前对男女婚姻的固有印象,他已经习惯了拥有一个天天拌嘴吵架的小妻子,放下了对柔情似水那类不切实的期待,陡然听了这么一声,真令他吃不消。
还不止这声,令柔被扶起后,又含羞带怯半遮着面瞧他,也是这一抬首,赵彧才发现令柔还施了淡妆,一向半披着的头发还扎了个极复杂的飞仙绕环髻,上头还戴满了各式首饰,赵彧只是打眼一瞧,就至少瞥见两个金步摇,上头坠着的金流苏还微微摇晃着。
他深吸口气,不知她又闹什么幺蛾子,平时都不愿在他面前正经打扮的人,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殿下请展双臂,容妾身为您更衣。”赵彧更觉莫名,令柔什么时候伺候过他?
“嘶,”赵彧没忍住,倒吸口凉气,令柔看着娇弱没力气,其实手劲不小,下手还没轻没重,方才脱到中衣时,似乎抠到了胸膛那处……
赵彧一把抓住那双看似娇柔的小手,似笑非笑道:“您是从哪里飞来的天外仙子,能否从哪来回哪去,且还请您将小王的原配还回来。小王愿献上百年香火,长久供奉您。”
姜仙子很惊恐似的,一下子甩开赵彧,羞涩道:“殿下休要打趣妾身,妾也是今日才知晓‘女以夫为天’的大道理,且德容音功这四个字,本就是妾身应当习得照做的,倒是欠了殿下这样久的恭敬,理应惩罚妾身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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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彧这才听懂,原来打扮成这样是专程给他上眼药来了!陛下派来两个嬷嬷,这他是知道的,也同意令柔该被管教下规矩,便也就没太关注,没想到这姑娘大晚上的跟他来这一出……
“你对两个嬷嬷不满?想怎样处置?”
“陛下亲派,能怎样处置?”
赵彧换了个姿势,两手搭在面前小茶桌上,十指轮流轻点,面色不阴不晴。
“最重的处置,就是直接溺毙,就说是两个嬷嬷不规矩,羞辱你。”
令柔神色一变,急切道:“怎么到这一步,怎么能随意就要人性命?”
赵彧伸手止住她,又道:“稍重的处置,就是由我出面,将两位嬷嬷送回,就说是姜氏不堪教导。”
“最后一种,就是你自己忍一忍,明日我去同她们二位探讨一番,免了你蹉跎苦。”
看似是三种选择,实则只有一种。前两条路子都是走不通的,若是选了那她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令柔露出个完美的掩面笑,娇声道:“多谢殿下为妾身谋划,明日就请您多劳动唇舌,同两位嬷嬷交涉一番,妾身感激不尽。”
赵彧暗笑,看来真是被那两位折磨得够呛,不然也不会来找他求情。
三更天,鸡鸣时,赵彧同往常一样准时醒过来,蹑手蹑脚探出床幔,生怕吵醒一边睡熟的令柔,一抬眼,却看到那道瘦弱身影,正笔直跪在床头,一双水分十足的杏眼清凌凌盯着他。
令柔幽幽道:“殿下,妾身服侍您穿衣。”
赵彧闭眼,深觉一定要立刻解决这事情。再过两日,可能令柔还没怎么样,他就先要被折腾死了。
“我下朝回来就了结这事情,你先再忍一上午。”
送走了赵彧,令柔又美美躺回床榻上,男人还是要逼一下,不让他感到难受,他就不会急着处理问题。
带着睁眼醒来两个嬷嬷就不再给她讲《女诫》的美好幻想,令柔没一会儿就进了梦乡,饱足地睡了一觉。她今日为了给赵彧留个深刻印象,根本就是一宿没睡,幸好赵彧明显是被她吓了一跳,不然她真会觉得不值。
他们两个想得容易,可陛下亲派来的嬷嬷哪里那么好对付呢?
赵彧特意给这二位面子,请她们到堂屋里喝茶叙话,询问了籍贯、家中人口等闲话,就引着说出“侧妃娇惯、不耐教导、请二位留情”云云。
孙嬷嬷陪笑道:“侧妃虽尊贵又得宠,但女诫女训也是不得不学的,陛下要我们来教导,就是要扳一扳贵人的性子,省得任性妄为,惹出祸事来。”
赵彧原本的笑意立刻收起,这嬷嬷竟敢这样说话!这话语极不客气,简直不像宫中奴婢敢用来教训贵人的话。
李嬷嬷补充道:“殿下您别嫌这话难听,这是陛下召见奴婢两个时候说来的。多教些规矩,总也是没错的,您过于爱宠侧妃,也未必是好事。”
赵彧皱眉,没想到这两个嬷嬷这样难缠,敢这样顶着对付他,恐怕是得了陛下的特许。
49. 第49章 不一样
令柔那一觉没有睡够,被两位嬷嬷直接叫醒,又盯着她梳妆齐整,眼睛都没睁开就要背诵昨日学过的《女诫》。
这样冷的天气,两个嬷嬷还将门户大开,说是要让侧妃“醒醒神”。令柔只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寒风吹裂了,还要顶着风背什么劳什子。
赵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快将这两个都一并解决了。极少见地,令柔竟然开始想念赵彧,期盼他早归家,不知赵彧会不会欣慰。
又做了一上午的针线,又听了几个时辰的女诫,两个嬷嬷终于被赵彧叫走。她们走的时候,令柔真是流了两滴真情泪,再这么折磨她,她恐怕是撑不了几年就要没了。
可惜她也是白期盼了,两个嬷嬷被叫出去没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这次还带着赵彧一同,客气地要她继续上午没完成的“功课”。
赵彧!你怎么回事!令柔睁大眼睛,不断向赵彧眨眼示意,不懂他到底起了个什么作用。
幸好赵彧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起,虽然还是要做一整日的针线,但那两位明显安静许多。
晚些时候,那两位还想留下来继续陪伴着殿下和侧妃过夜,这都不用令柔出面,直接就被赵彧坚定拒绝了。
“殿下,您的威风难道都用到妾身这里了,连两个老嬷嬷都推拒不得?”令柔憋着气,故意冷声刺他。
“她们拿陛下来压制我,我也是没办法。”赵彧说着,试图抚摸令柔轻软的额发,却被她闪躲开。
“殿下,女诫说了,妻妾应劝导着夫君,不使大丈夫沉溺于帷帐之间。您方才若是真碰着妾身了,那按照先代贤德女子的道理,妾身应当立即剪掉这点头发。”说着,竟真要去唤来紫云给她拿剪子。
赵彧没有阻止她,就坐到一边冷眼瞧着,那紫云还真递了把绣花用的巴掌大小剪子来。令柔可不是要装相,她是真要发一顿疯,这两天的日子真把她逼迫得喘不过气,那两个老妇太欺负人了!
这剪子专门为了闺门里的夫人小姐们做绣活制成的,本就不锋利,只能用来裁剪线头布料一类。令柔一顿乱剪,也只是剪下一小茬,堆积在赵彧指尖前。
眼看着就要将那一头鸦发剪毁了,赵彧才出手夺下那把凶器,怒道:“你发什么疯癫?”
“能发疯还算是好事,至少我不愿憋闷着,那女诫箴言的好处,若是你来亲耳听闻,你也会像我一样。”
赵彧无法理解她,冷笑道:“你我怎是一样?我是男子,你是女子,我是丈夫,你是妻子……”
赵彧要长篇大论一番,却被令柔打断,她将手旁茶盏往边上一推,含泪道:“你我有什么不一样?你是天横贵胄,可我也是我爹娘掌上明珠,难道就因为嫁了你,就从珠玉变作牛马了吗?”
“自你嫁我以来,桩桩件件,我哪样亏待了你?都不用说外物,光是你不愿敦伦,我都依了你,你还要我如何做,才不算是将你沦落了?”
令柔竭力止住泪水,这时候她不能软弱,她是来同赵彧讲道理的,而不是来求他怜爱。
“那两位嬷嬷教的东西,哪怕你不知道具体都有什么,可猜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吧?”
“什么举案齐眉,天生低等,卑弱顺从都已经是最不可恶的一部分了!”
令柔止住话头,耻于说出接下来的话,甚至她自己都害怕她将要亲口说出来的东西。含着泪,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她们昨日令我脱光了,一点一点地,像备菜时查验彘肉一样,看看我的身体,是否够资格服侍尊贵的殿下,是否适合生产皇室孳息。”
“什么!”赵彧大惊,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令柔为什么如此抗拒,走过来要搂住她,“你昨日怎么不同我说?”
令柔却不吃这一套,轻捷躲开,赵彧此时心神不守,也没强迫着追逐她。
“赵彧,我若昨日说了,那两位嬷嬷会是什么下场?”
“溺毙!”赵彧脱口而出,却想起那是宫里派来的人,又改口道:“至少也要打几十板子。”
这听着是要给她出气,令柔大笑出声,几十个板子,那两位深宫女子不残也要废一半。
同她预想的一样,真是太好了!
她笑够了,才在赵彧担忧的眼神中继续说:“两位嬷嬷虽不讨喜,态度却也不恭敬,但她们对我做得每一桩事,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受陛下指使,并非出自她们本意。”
“她们由陛下派来,且说到底也都是为了你,被惩罚的、受了苦楚的,却是我和她们!”
“这不公,这不公!”
“我昨日不向你说,就是因为我不愿让无辜者受连累;我今日说出来,也还是要求你,求你不要惩罚她们。”
赵彧还是试图安抚她,将她搂入怀中,令柔也不再挣扎,情绪起伏太过,让她也累了。
“不惩罚她们,那你想惩罚谁?你要去忤逆陛下吗,还是单要同我发脾气?”赵彧轻声问,他已经来不及计较她言语中冒犯君父的那部分,只想着先让她舒服些。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晓我能报复谁。我只知道自己受了苦,蒙了羞,不知该如何纾解,我要说出来,哪怕没什么用处我也要说,至少要你知道这事,你别再以为我嫁你是我的福气。”
赵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有用处的,说出来怎么会没用处呢?明日,不,今晚我就将她们两个遣回去,再也不要任何人折磨你。”
“遣回了她们,难道就没有旁的事情了?陛下的责罚且先不说,还有千万种方式让我更难受。还不如留下她们,我且先忍着就是了。”
赵彧不再言语,暗下决心。令柔不想追究,要将苦痛暗自忍下,他却不能视之不见。
眼看着令柔沉沉睡去,赵彧起身,叫来怀恩,冷声道:“叫那两个嬷嬷天亮了就回宫,一刻也不要多待。”
怀恩犹豫,劝道:“那可是宫中派来的人,刚待了两天就遣回去,怕也不合适。要不将她们安置在更远些的小别院里,省得瞧着烦心?”
赵彧却坚决,“那两个必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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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让侧妃见到她们一眼。”
“那陛下那边……”
“明日下朝后我亲自去说。”
……
“父皇,陛下,儿臣恳请您不要再管儿臣家事。姜氏如何,都是儿臣自己的事情,请您不要再参与进来。”
庆和帝正抿着茶水,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送去的人已经被退回来了,看到儿子来找,本来高兴,却不想听了这么一段。
“你放肆!你当朕愿意管你后院里那点闲事?还不是因为你做了荒唐事情,才让为君为父者为你操心!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失去理智一般来顶撞朕!”
赵彧恭敬跪着,说出的话却不服不忿:“儿臣心知父皇关心备至,感激不尽。然府宅之事同朝堂要政不同,非是蛮力外力可解。府宅如缠线,还需身处其中,抽丝剥茧才能找出其中关键,若是一刀砍断,只会玉碎瓦破,事倍功半。”
庆和帝冷哼,越发瞧不上他这样子,“你这么说,是仍要继续同你那位碎玉破瓦纠缠?朕确实不应当好心派人过去教导她,应当直接一杯清酒送她归西才是!”
赵彧沉思一瞬,在如此狠厉不留情面的威胁下,不仅没动怒,竟还轻笑出声:“父皇这样说,也不是头一回了。”
从前共说过两回,一次是个琉璃盏,陛下威胁着要摔碎,可那件现在还摆在他床架上;第二次是那匹小马,说是要把它劈成两半,分给他和五哥,可实际上还是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
“您将她杀了也好,让儿臣死心,省得成天这么惦记着她有无被人欺负。”
庆和帝这时候又没那么生气了,挑眉问道:“你就舍得下她?朕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陪她一同死的蠢话。”
赵彧细想一番,无奈道:“儿臣想不出来她若死了会是什么光景,甚至从来没想过她会死,当然也就说不出她死后我应当如何。”
“从前儿臣想着,男女情谊没什么特别,无非是平民家男耕女织,官宦家男主外女主内,夫妻就是搭伙过日子的帮手,同上下级别无二致。可儿臣遇了姜氏,才知道不是这样,她的情绪会变作我的情绪,她所思所想我都牵挂于心。”
“行了!别在朕面前说这些,算你小子机敏,你的日子你自己去过吧,别来搅闹朕!只有一件事情你记好了,你承担着社稷重任,你的家事也是国事,无后国疑。”
“这事情倒急不来,子嗣也不是着急就能有的。若几年后实在无缘,领个兄长家的做养子也是好的。”
“滚!”
六皇子谢恩离去了,一小太监登上来禀报两个嬷嬷被送回来。
庆和帝冷笑,他就不信他派去的人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家儿媳都有这么一遭,偏那姜氏金贵,这都受不起?
若是方才赵彧说要陪姜氏一起死,那姜氏才是必死无疑,幸好他还没昏头到那种程度!
不过也足以引起他的疑虑和好奇心了,除夕宫宴上,他要亲眼看看是什么东西将赵彧引诱得如此糊涂迷乱。
50. 第50章 泪盈盈
令柔睡了极长一觉,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先是被父母宁安包围着,可很快他们就一个个消失,又出现一个黑雾般的巨大身影,凝视她半晌后就要活吞了她,还是从她的腿脚处开始吞吃,头脑还清醒着,眼睛看着,没法阻止也没法无视,身上没有痛感却极其难过。
迷糊着醒来,头痛欲裂,睁眼却见赵彧就坐到床边,紧紧盯着她。
令柔一愣,这是几时了,赵彧都上早朝回来了,她却还没有被两个嬷嬷叫醒做女红?
“那两个今早上就回宫去了,你不必担忧她们再来找你。”
令柔一下懵住,是赵彧,赵彧将她们遣回去了?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赵彧轻咳一声,道:“你不愿惹事是好心,但我实在无法容忍她们继续放肆,仅是令她们回宫就已经是看了陛下和你的面子了。”
不用被整天盯着,那当然是能松一口气,但令柔很快就想到了暗处的危机,急道:“陛下降罪怎么办?”
“别怕,我方才去同他说了,叫他不要来管我们的事情,往后就同你在娘家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吗?”
“你敢同陛下说这样的话?”令柔不可置信,对赵彧的印象翻了个篇。这人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赵彧无奈道:“气愤之下的一时之勇罢了,现在让我为了别的事再去一趟,我撑破了胆子也不敢去。”
令柔难得被逗笑,又绷住脸,问道:“陛下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派人来管教我?”
说起这个,赵彧叹口气,道:“同那日你与赵澜交谈有关。”
“郡主?”
“那天是她向太妃告状,太妃知道是我撒谎,又搅了你的好姻缘,心中过意不去,特意进宫向陛下禀明这事。”赵彧心眼小,特意在“好姻缘”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又继续说:“陛下不仅没想替你作主,还怀疑你清白,又因为咱们至今没同房,所以特意派两个人来盯着你,看看你有无什么不轨之举。”
令柔不说话,头低下去,满脸不乐意。
赵彧余光瞟到,抬起她的小脸,贴近她额头,试图宽慰她。
“陛下久居上位,自然觉得皇家是天底下第一好人家。你不心悦我,原也没什么,可在他眼里,就是不识好歹,十恶不赦。”
令柔仰脸看他,泪盈盈问:“天子也有将手伸到人后院的爱好吗?”
赵彧一怔,随即道:“若是往常他是没有这毛病的,但我如今己及冠却还无后,无论为大梁还是为儿子,他都难免要关心些许。”
“那你多生几个儿子,他岂不就不关心了?”
赵彧更是要发笑,这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个什么呢。
“怎么,你愿意舍身了?”
令柔笑容一收,飞快闪了他一个白眼,冷哼道:“正妃明显比我合适多了,若正妃也不行,那你多纳几个,别来踅摸我。”
“我不愿有别人,只愿有你一个。”赵彧低声喃喃。
“什么?你说什么?”令柔没听清似的,直接嚷出来。
赵彧微笑,道:“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我听到了!你说不想有别人!那林慧漪怎么办,你毁了我又要毁了她吗?”令柔情绪很激动,她没想到,赵彧娶了她表姐竟还不想与她……
“我既没毁你,也没毁她。”赵彧扯着嘴角,同她掰扯:“我虽让你失了一桩姻缘,可也补给你一桩更好的;至于你表姐,我们也是在成婚前早就商量好了,我给她尊荣,让她管家,除了不同她做真夫妻以外,她什么都不缺少。”
说起他与林慧漪的“商量”,令柔不再追问,她知道他们合谋害她也是通过这样“商量”来的。
令柔背过身去,一点儿也不想理会他,可赵彧此时却谈兴正浓,怎能容忍没有回应?于是又把她扳回来。
按说令柔出嫁前是被精心教过规矩的,不应对着夫君如此冷淡,可偏生这几天搅闹得她疲累不堪,提不起更多劲头来应付赵彧。
于是敷衍地抬起半拉眼皮,挑衅似的,骄慢问道:“殿下您今日没什么要务要处理吗,大白日的就来后院纠缠妾室。”
他为她冒险去顶撞皇帝,可她却毫不领情!
赵彧气急,却见刚放了难听话的令柔,腰肢都在隐隐发抖,十足的不安样子。他叹口气,还是决定先不同她计较,方才的怒火也随之冲淡不少。
他不想再继续叨扰她,但该说的正事也还是要说:“这事是已经了结了,旁的事情却还没有,除夕宫宴上你是新媳妇,必须要出席,到时候会同陛下说上两句,你要准备些许。”
“我能称病不去吗?”令柔眼含希冀。
赵彧真顺着她想了一会儿,道:“称病那必定有御医来给你看病,你得装得像点才行。何况,你逃了这一遭,又不能不拜见陛下,怕得等开春了单独面见。”
单独面见?令柔咋舌,那还是趁着此次就一并见了吧,她可不敢单独面见这样一位对她怀有恶意的帝王。
赵彧继续说:“你要送上两类礼物,一类珍奇稀罕,这类我来准备,你不要操心。另一类要见心意,你亲手做些东西,不拘是什么,不用再做那两个老妇给你布置的绣活和佛经。”
其实宫里送礼,这两样是最保险的,但赵彧实在是厌透了那二位嬷嬷,不想再让令柔受苦楚,更不想让她回忆起这两天经历了什么。
令柔却自己有打算,她不欲送些自己的画作一类,这东西太招眼,又容易让人做手脚;针线她不擅长,头回送礼还是少自曝短处;抄佛经倒是不错,她字迹端正整齐,又不易被人模仿,呈献上去不至于被怀疑是请人代笔,送到爱好礼佛的太妃那里也足见孝心。
从前她对太妃印象极差,虽知道她是郡主的亲祖母,但一直认为她为虎作伥,帮着赵彧做坏事。如今却知太妃并非成心,甚至愿意为了她去向陛下争取,又跟赵彧直接对上,虽没起作用还给她带来点麻烦,但令柔心中对她的气愤已经消解了大半,真正将她看作位长辈。
令柔思索着,赵彧也就这么看着她不说话,摩挲了半天茶杯也不喝,就这么在手中拿着。
“我还是想抄佛经,拿这个作礼可妥当?”令柔不看他,自然也错过了他深沉又粘腻的眼神。
赵彧醒醒神,尴尬地咽了口手中的冷茶作掩饰,悄悄抬眼观察她是否发现。令柔当然不关心他的神态动作,从头至尾都是微垂着眉眼不看他,赵彧反应过来,先是庆幸,后是伤心。
幸好他内心坚定不易动摇,这点小打击还不能让他气馁。赵彧振作起来,逗她道:“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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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合适,你若不嫌辛苦可多抄几本。午后到我那里可好,我处理公务,你抄经书。”
“若问我想法,我当然愿意独自待着,但您若非要妾身陪同,那倒也不得不从。”令柔不咸不淡地说。她很有点有事则迎无事则拒的意思,见事情都被解决,就不想搭理赵彧。
赵彧简直要被气笑了,冷眼质问她:“你好大的面子,委屈的时候找我诉苦伸冤时可不是这幅态度,你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钟无艳和夏迎春都是齐宣王的妃子,钟无艳是貌丑但有才华的正妻,夏迎春是舞艺出众的大美人,齐宣王战时才找钟,平时都沉浸在夏的美人怀抱里。
令柔被赵彧的怨妇言说得发笑,他竟也知道自己是丑妇不招人待见?
她都不用搭话,只用手捋一捋自己七零八落的额发,示意自己昨天诉苦的时候也是发了顿疯癫,倒也没低三下四地求他。
赵彧败下阵来,却发自内心地高兴,终于不用看着她言不由衷地卑弱样子。即使是顶撞,令柔的鲜活神态也让他舒心。
“是,你没求我,都是我自愿的,是我不愿看你难过,才主动为你出头。”
令柔有些不好意思了,确实是赵彧帮了她,令她畅快愉悦不少,那倒也不好再冷言拒绝赵彧。
“同您一起也不是不行,但请您先说好,不要趁着我沉浸做事的时候凑上来动手动脚。”令柔最烦他这点,本来与他同处一室还没那么闹心,他非要缠手缠脚,没得惹人心烦。
赵彧尴尬,摸摸鼻子,无奈道:“我心悦你,情浓当然忍不住……”
这话音在令柔炯炯逼视下渐渐消失,赵彧顶不住,只好承诺道:“我们正对着,拿桌案分隔开来,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可,这当然可,这再不可那她真是太过分了。令柔矜持点头,示意答应,自觉是难得同赵彧打了场胜仗,高兴得意得不行。
赵彧强忍住笑意,叫来小厮传膳。他猜到令柔一定会开心,特意吩咐厨下准备丰盛些。于是端来了令柔最爱的羊汤煲,又配了两笼羊肉蒸饺。
羊肉这东西,其实一直登不上京城高门雅户的餐桌,膻味不好处理不说,吃多了羊肉也易口舌生疮,不雅观。令柔在凉州长大,却最爱吃这些,那边苦寒,他们一家三口常常围在锅子旁喝汤夹肉,美味又驱寒。
她已经懒得计较赵彧这人是怎么知道她喜好的了,已经习惯他的神通广大。于是干脆也不问,直接就是坐到桌旁吃上了,吃了一半才发现赵彧根本不太动筷子,只一味痴痴瞧她。
被盯得不舒服,令柔就直接问出来:“殿下怎么不吃?”
现在才想起他来?赵彧挑眉,这妮子礼仪礼数只学了个皮毛,没给他布菜不说,吃上了也半点不顾他。
“羊肉本来热气就旺盛,又是煮的热锅子,我体热,吃不惯。”
吃不惯也别一直盯着她不放,她又不是盘菜,令柔腹诽。今日用的羊是沙窝草原里长出来的,味道不膻鲜味却不减,这样的羊产量本就不大,又只有北疆草原中才能养出来,她从前虽也过得富贵,但也难得有这样的口福。
她不去想为什么赵彧不爱吃却还非要点这一道,明明可以各吃各的,吃不到一处去也不必强凑,这人非要表现出迁就她的样子,忒没意思。
51. 第51章 药师经
“礼仪都记全了吗,今日千万别出岔子。”
“过会儿我不能同你们在一处,你要跟好,不要走神,更不要掉队。”
“一定要陛下叫起后再起,最好能多顿少顷。”
“陛下问话时你一定要恭顺作答,句句都要回应,切记不要顶撞,不要同在府里跟我说话时那样……”
眼见着赵彧囫囵话说个没完,令柔急忙将他止住:“是,妾身都知道了,今日必定谨言慎行,绝无敢冒犯圣颜。”
赵彧话被堵住,却仍不甘心,还想着接续说,随后又停住,转向坐在一边的林慧漪说:“托你今日照顾令柔,若有不妥,还请你及时拉扯帮衬些许。”
这话说得客气,林慧漪神色不变,点头应喏。
这两夫妻!令柔看不明白,不懂这是怎么个夫妻相处的道理,怎么说都是成婚快三个月的,瞧着就像刚认识一般。
这是她头回见赵彧和林慧漪待在一处,两人皆盛装打扮,赵彧外穿一身青衣大褂,内搭大红锦袍,林慧漪穿了身深红色织金百子纹吉服,戴宝石头冠。
除夕宴席在日落时才开始,府里有资格参宴的三位却是天还没亮就要起床打扮,那时候令柔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记得有好几个侍女围住自己梳妆又更衣,穿了一层又一层,又配上复杂的发髻和大小各类头饰。
还没睡醒,自然也没工夫看打扮得如何,是以只知道身边人夸赞,不知道具体扮作个什么样子。不过此时看着眼前两人的装扮,又感受着满身的重量,大致也能猜到自己面貌。
赵彧不与她们两个后宅女子一道,他需得先去组织百官献礼,晚间宫宴时才能到她们身边一同。因此方才赵彧不停叮嘱,就是怕令柔在他不陪同的时候出什么纰漏。
令柔对此嗤之以鼻,不明白那点礼数有什么可担忧的。她又不是独自去拜见,身边有备受关注的正妃林氏,身后又有女官随侍提醒,做不到出彩,至少也不会出错。
“妹妹,咱们共乘一辆去,路上还能说上两句。”自那日令柔放弃天天见她气她,表姐妹两个已有两个月未相见。如无意外,令柔只想继续保持着不见她。
“不必了,没什么与你同聊的,两人同乘太狭窄,还是不要一道了。”令柔根本不管身边跟着的女官们何等惊诧的神情,当着旁人面上都不想跟她强装和谐。
林慧漪却轻笑一声,将她强拉到身旁,凑近了说:“那就要委屈你一番了,不仅要与我同乘,下了车还要同我一并走到殿门,路上还得谈笑亲切,至少要装给旁人看一看。”
见令柔因为自己的靠近而僵住,她挑挑眉,心情更好了一些。
“外人可不知道咱们的争执,只知咱们是一个府里头,又是表姐妹,理应亲昵,若你不同我在一处,别人怎么都要猜测。”林慧漪继续劝道。
令柔不说话了,顺从地被她牵着手带上马车。
上了车就也不再说话,安静待了一会儿,林慧漪也不介意,半闭着眼睛寻思些事情。
这一辆是特制的马车,由八匹骏马拉着,内里简直如同一间小屋子般样样俱全。两人的丫鬟侍女都跟在后面的小青蓬马车里,故而这两位相隔极远,倒也算互不冒犯。
“娘娘。”
令柔在人前请安时都没这么叫过,一下将林慧漪惊住,睁开眼睛看向她。
“你为什么要帮赵彧骗我?是为了嫁他?”
见林慧漪点头,令柔继续说:“那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
林慧漪沉默半晌后回答:“算是得到了一小半,真正的愿望还一个都未实现,不过也算是踏上正轨了。”
“恭喜娘娘,”令柔扯扯嘴角,不走心地恭维道:“那祝你得偿所愿,不怨不悔。”
在人前总保持着冷静端庄模样的林慧漪,这时候少见地愣了神,令柔怎么忽然说这些,是与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好追问,只安抚令柔:“姐姐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外面有不少人跟着,此时不便发泄怒火,于是令柔强压下火气,不敢相信林慧漪居然能说出如此荒唐言,将本就上了重重脂粉的脸颊衬得更红润。
她咬牙低声道:“我现在过得好吗?难道你蒙骗我是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谁?林慧漪真正考虑起这问题,又低笑两下。为了林家,为了两个姐姐,她一直都是以这两个为目的驱使自己,可实际上她真是仅仅就为了这些吗?
让令柔说对了,她林慧漪还真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坐上高位,要掌握权力,要身边所见的、把握不住的一切都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令柔,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你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境地,就要察言观色,谨言慎行,万不可如同在家中时一般任性。我这是自觉亏欠你,才任你如何说都不发怒,你若是摊上了一块没有愧疚心的铁石,就又要憋气又要受罚,一点好也讨不到。”
令柔不再回应,她早应当知道的,在林慧漪这里她根本就吵不赢,还落得自己不高兴,真是多余同她讲话。
下了车驾,一路由礼官接引,在宫道上步行至大正殿,先行拜见陛下。路上碰到不少官员家女眷,向这边颔首,其中有不少隐晦地盯着令柔打量一番。
“妹妹生得好,各家夫人小姐们都爱往你这边瞧。”林慧漪低声打趣她,语气揶揄。
她这表姐,谨慎寡言,惜字如金得很,绝不会在进宫这关头忽然说这种无聊的闲话。是以令柔虽没感受到那些目光,但也顺着她思路想了一圈。
“想来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身边有礼官跟着,令柔不好直说,同样一语双关。
林慧漪见目的达成,便也不再言语,笑笑便罢。
令柔口中的“人皆爱美”,这个“美”显然不是说她自己,而是在说赵彧。
自从六殿下秋日里成婚,不少家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对他后院里头其他位置就更有想法。姜侧妃得宠是极出名的,想走这样路数的当然要仔细观摩这位盛名在外的姜娘娘,没准儿日后就成了自家女儿、妹妹的对手。
现今一看,果然不愧其名,长相精巧得很。有几位夫人还凑上前来说话,在近处更细致地观察,记下她身材相貌,又专门同她说两句,观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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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性格。
同外界想得不一样,令柔并不在乎府里是否会进人分宠,她倒希望能多来些人转移赵彧的注意力,省得那人总贴她身上。真正在乎这事的是林慧漪,令柔不与她争锋,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宫道狭长,路上遇到的女眷们也确实不少,光是路遇寒暄就说了几十句不止,幸而今日还要拜见陛下,就也没耽搁太久时间。
她们人是到了大正殿,陛下却日理万机,足让这二位在殿外候了一刻钟才将她们请进来。
庆和帝今日心情不错,除夕年节,各地都无灾害,百姓和乐,北疆也暂时风平浪静,没有要发战作乱的意思。是以在召见宗室的时候,脸上笑意尽显。
不过这时候他那点高兴也算到头了,见到在阶下跪着稽首的姜氏,半天没说话,只是先叫林氏起。
“府中如何?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庆和帝对林慧漪总是格外亲善,一是因为这是个干练讨喜的林家姑娘,二是自己儿子不做人,宠着妖女忽视正妻,他自然要替儿子多给些颜面。
“臣妾跪谢陛下关怀,铭感五内。”林慧漪却不恃宠得意,依旧谦逊,又稽首谢恩。
“殿下为人宽正严明,府中上下一体,面面俱到。臣妾在位理事,府中诸位戮力同心,莫敢不服。”
庆和帝点头,赞赏她两个月多就将府中事务尽皆掌握。
“朕听闻你自回门后,就不再与林家往来走动,是为了避嫌吗?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林慧漪虽被赐座,但依旧坚持跪着答话:“臣妾已经成婚,便一心为殿下、为府中考虑,伺候殿下、照管府中事宜才是正业,不便总惦记自己家里。”
庆和帝闻言则更满意,十七八的出嫁女子想家本是常事,便是有也无可指摘,但这林氏,确实比一般女子更成熟沉稳的多。
他又欲夸赞,却瞥到底下还跪伏着的姜氏已稍有摇晃,明显是要跪不住的样子,倒也不打算再无视她,于是让两女一同就座。
一众侍从此时适时捧来礼物,这些是彰显孝心的东西,不必让外人看到,于是先呈上来。
庆和帝先看了林氏的礼物,还是些针线和祈福经书,虽不特别,但数量极大,看得出几乎日日都不停歇,才能积累出如此巨大的数目。
又看到姜氏送上来的几本,庆和帝随手翻开一瞧,“由本愿力,观诸有情,遇众病苦,瘦瘟干消,黄热等病,或被魇魅、蛊毒所中,或复短命,或时横死,欲令是等病苦消除,所求愿满。”[1]
他冷笑,经是好经,字也是好字,就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女子险些给他儿戴上的绿帽!她上次念佛还是专门到施觉寺里去求私情,这会儿子念佛不知心中寻思的是什么,所求的又是什么愿满!
“啊!”林慧漪没忍住,低叹一声,眼见着陛下将那几本经书砸到令柔脸上。
令柔甚至都没意识到,不知自己怎么就无缘无故被砸了一通,呆愣在那里不敢动,反应过来后就立刻跪下请罪。
“你心思诡诈,不配念佛,将你这些东西都收回去,你自己再沉心通读反省吧。”
52. 第52章 没教养
令柔被经书砸了满脸,而后就再也不知发生什么了,连自己如何走出大正殿都不知道。
她浑浑噩噩捧着怀里几本,对周遭无知无觉,眼前发昏发黑,腿软得支不住身子,得要人扶着才能走路。
“令柔,令柔,这是怎么了?”赵彧不顾旁人眼光,将明显神思不属的令柔搂入怀中,焦急问她,却始终不得回应,于是又看向林慧漪。
林低声叹口气,找一无人处,示意密谈,而后才道:“陛下对令柔不满,借机发作一番。”
赵彧不解,连忙询问前因。陛下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就发怒,总要有个理由。
“进门时陛下就有些针对令柔,让她跪了半天没有叫起,不过也没有过于为难。真正发难是在看完年礼过后,不知怎么的就将那几本朝令柔脸上扔,出来时她就变作这样了。”
赵彧面沉如水,半闭着眼睛竭力控制住情绪,林慧漪又想到一句,连忙补充道:“陛下说令柔心思诡诈,不配念佛。”
那就更不明白了,令柔写那几本是经他手上看过的,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且陛下已经答应过他不掺和他府中事,怎么还要如此欺负人。
“令柔有无被砸伤?”
林慧漪摇头,这个倒不知,她问过时,令柔也不答话。
“殿下,还请您无论再如何愤怒也要撑过这一晚,令柔虽瞧着不对,但面上还整洁,外人未必看得出来。您若是抖落出去,那才是真丢丑。”
“令柔现在这样浑噩,绝对不能再在宫里待一晚上,必须要送她回去,今晚先称病,后续再说。”
赵彧也知道现在送她回去必定招一轮议论,且称病也得瞒过陛下派来的太医,然而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还是先护住令柔更关键。
“走,现在走吗?”这时候令柔竟恢复了些许,强忍住泪水问道。
“令柔,你疼不疼,砸到哪里了?”赵彧满眼疼惜,先将自己最关心的问出来。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匣子,让令柔一下忍不住,摸向自己脸侧。
“这里有刺痛,应当是被刮破了一点,幸而有浓妆挡着。”
纸张柔软,是没什么重量,但用了几个木制轴头加固,又是使了力气几本一起砸下,那当然还是极易弄伤的。
“你先别哭,先撑一小会儿好不好,我这就去面见陛下,让你回府去。”赵彧的语气极其轻柔,不像是在哄个成年女子,更像是哄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幼童。
他提一口气,转脸对林慧漪说:“你先看顾她,我去面见圣上。”
林慧漪也知道这会儿的赵彧听不进她劝,但还是又多嘴了一句:“您定要冷静,不要更激怒陛下了。”
赵彧没做什么反应,将怀中令柔交给她,让她们先坐到宴厅里,而后独自向陛下那里去。
“父皇!”
赵彧跪到殿外,不顾李怀忠阻拦,接连叩头,响声惊动了在里头穿衣戴冠的庆和帝,听声音知道是自己儿子,召他立即进来。
“你有什么事情非这时候说?”皇帝隐约猜到他大概是来鸣不平的,提醒他今日是除夕,不要在这时候惹事。
“姜氏身体不适,儿臣来告假让她先行回府。”
庆和帝现在听不得那个女人名字,冷道:“方才朕还见到过她,瞧着精神正抖擞,可看不出是不适的样子。”
赵彧咬紧后牙,回道:“许是方才吹了冷风,犯了咳疾。”
“咳疾何妨?让御医来给她开剂汤药即可,这就要回去?”
赵彧终于忍不住,抬高声线,仰脸直视回应:“姜氏犯了什么疾病,陛下心知肚明,儿臣不敢质问,只请求将她送回去休憩。”
庆和帝这次是犯了真怒,喝道:“你还有没有规矩?你从前是多么的谨慎宽厚,为什么一遇上这个姜氏,就变得如此狂悖又狭隘?”只是训她一句,这姜氏竟敢在背后撺掇赵彧来顶撞君父,心机太深沉,其人太可恨!
就是民间人家,也没有受了长辈委屈就立刻找来丈夫诉苦的道理。
赵彧没再顶撞,继续请求:“姜氏身体不适,请您允许她回府去。”
能有多不适?庆和帝不满,摔了几本书,就被妖女和逆子闹得像是要翻了天。要是这般,那女子以后就别出来见人了,出来也是贻笑大方耳!
皇帝根本不理地上跪着的赵彧,挥手招来李怀忠,让他带人把六殿下拉出去。
……
“岁辞冬景换,春风解冰融。喜报明达曙,万姓硕屡丰……”
礼官宣读吉诏,昭示一年收成饱足,百姓安居,令群臣共享盛宴。
先是几位皇子上前祝贺,很快轮到六皇子赵彧带着新娶妻妾来贺岁。
令柔这时已恢复了不少,方才赵彧从大正殿里回来,满怀歉疚告知她不能让她先走。不能走便不走吧,左右也只有这一晚要坚持着撑下去。
跪在赵彧右侧偏后的位置,三叩首,送上贺礼,又轮着恭敬请安。
“仓盈庚丰,年岁息长……”
“健气笃真,辉光如新……”
赵彧和林慧漪分别道贺后,轮到令柔说话。
“日月兴旺,光明永昌。”
“姜氏!”
这两句几乎同时出口,令在场众人都惊讶看去。前几位请安时,陛下只是含笑受用,并未开口,怎么轮到姜侧妃就……
“你有何不适?”
“臣妾方才吹了些冷风,只是低热,不碍事。”令柔没说谎,她那时被砸,心不在焉,确实受风了。
“既然无甚大碍,那为什么要告假回府?”
令柔又重新跪伏,颤声道:“臣妾惭愧,方才症状确实严重,现在已恢复许多。”
“姜氏,你巧言令色蛊惑皇子在前,言辞反复无礼无状在后,你可知错!”
这声线阴沉森厉,激得令柔一阵颤抖,下意识将两臂护在自己身前。谁?谁蛊惑皇子,又是谁无礼无状?她此时仿佛真分作两个,一个跪着发抖,一个冷眼观察四座。
“臣妾知错。”
不认也得认,陛下面前哪容得她来狡辩。
“你是新嫁妇,却既无勤勉,也不柔顺,这是你母家姜家教养失职,若你今后仍不知悔改,妄自狂佞,骄妒失德,则必从处分。”
这话说得极重,甚至直接说人没有教养,若是在民间被这样说,那么为此拼死反抗也不足为奇。可惜这是陛下金口玉言,盖棺钉死的立论。
在座诸位皆哗然,虽然想让姜侧妃失宠的人家不少,却没想到她被架在这里、在这样多人面前被如此羞辱。赵彧和林慧漪不是不想打圆场,只是实在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
群臣惊骇,庆和帝却不以为然,这姜氏连最起码的忠贞都未必有,简直是毫无可取之处!他已经算是很顾及儿子的颜面了,都没有将她与从前未婚夫的私情显露在宴上,只说她旁的错漏而已。
“是,臣妾记下了。”令柔似是无知无觉一般,又起身再跪谢。
“不止你不想参宴,朕亦不愿再见到你,日后无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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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吉日,你都不要来参加,安心关起门来休要再见人!”
“是,臣妾记下。”
“你现在就可以自去了,可惜了这好日子,有你在这里惹人厌烦!”
“是。”
随即被女官拉走。
赵彧想跟上去,却被庆和帝的目光钉在原处,不得动弹。他心知此时若是去陪伴她,只会更令陛下生气。当众违逆陛下,他或许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令柔只会被收拾得更惨。
来时坐轿,下轿后又有无数礼官仆婢前呼后拥;可去时,只有她孤零零一个,身边跟着两个侍女,趁着夜色,在另一边的喧闹喜庆映衬下暗自离去。
宫道上有残雪覆盖,白日里还看得清,黑夜中却隐去踪迹,令柔又腿软,连着摔了两次,身后的升云和紫云便不让她自己走了,强行搀扶住她。
走到宫门,倒真还坐上了个小车轿,不知赵彧是如何在陛下眼皮底下寻来的。倒也幸好能有个轿子,不然令柔真是再也走不动一步。
“娘娘,给您烧些热水,沐浴暖身吧?”升云小心问道,却未得回应。
正要再问,紫云将她拦住,示意她直接备水即可。
宫宴本是要通宵达旦的,原计划着天亮才归到府中,赵彧却熬度不住,趁着宴上酒酣兴至,要请求回府去。
庆和帝斜眼睨他,他此时是真不打算再管姜氏。她是容色不错,但光靠着容貌能得几时好?彧儿现在是宠惯她,以后若拥有更多温柔顺从的贤德美貌女子,哪里还有姜氏作威作福的资格!
“原想着你成婚,能有贴心人照顾你。却不想姜氏不堪,你若非要留她那朕也不拦着,但定要再寻几个好人家的好女儿,省得她再胡作非为。”
赵彧阖上眼皮,不想再听他诋毁令柔,什么都答应,又再求尽快回府。
同乘一辆马车,赵彧和林慧漪却一路无话。眼看着快到了,林慧漪忽然开口道:“妾惭愧,辜负您的嘱托,没照顾好令柔。”
赵彧摆手,这事情与她无关,这事情是陛下降怒,连他都起不到作用,何况是林慧漪这新嫁娘呢?他现在心中只记挂令柔,别的什么都没有。
下了马车,他都来不及理会迎上来的怀恩,迅速拔腿向令柔那里奔去。
令柔此时刚好被服侍着沐浴擦身完,侍女正坐她身后为她绞发。
“令柔,你如何了。”赵彧看着呆愣的令柔,心中大拗。
“殿下,”自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的令柔终于出声,“妾身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受此疾言厉色。”
“不怪你,是因为我……”赵彧匆忙解释,又被令柔止住。
“陛下盛怒,是因为你去为我求情;你求情,是因为我抄的经书触怒了陛下;经书怎么会惹事呢?想来是前些日子太妃帮忙解释,反倒起了坏作用;太妃愿意帮我,是因为郡主与我亲近;郡主愿意仗义执言,是因为我在凉州时便得她青眼。”
“可见,怪不着别人,都是我不好,我是没有教养没有德行的恶人,引来这一串人为我奔波,还触怒圣人。”
“别这样说……”赵彧试着安抚,又被令柔打断。
“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才是万恶之首,没有你就没有这一切。现在才想通了,原来我命运就是如此,我就是骄妒失德的顽劣女子。”
“别哭,令柔,不是这样,是我,错的是我,我不该强迫你,不该让你去这次宫宴。”
“没有这次,还有下次。陛下不是一时之怒,是对我早有不满。”
53. 第53章 好女儿
“姜晏,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除夕宫宴倒还没结束,国公夫妇再并上世子夫妇就坐不住回来了。实在是难挡席上旁人异样目光,自家姑娘被陛下当着这么多人面上训斥,还说家教无方,当然觉得没脸见人。
世子倒还好,他一向温和,现也是心疼自家侄女更多。国公就没那么好脾性了,他自觉受辱,刚回府就立刻叫来五房问话。
“这是怎么了?我女儿怎么了?”
姜晏已歇下,忽然被叫起来眼神都是飘忽的,听到自家女儿有事,又立刻瞪大眼睛。
国公气得快晕厥,自然无心同他解释;裴夫人想解释也说不清楚,于是只好由世子代劳。
“今日令柔向陛下拜年道贺,遭了陛下喝骂,说她是‘家教失职’,‘骄妒无礼’。还将她赶回府去,命她日后都不许再来赴宴。”
姜晏听着,面上却无什么反应,过一会儿才道:“不许去就不许嘛,那有什么的?令柔被骂哭了吗,有无别的惩罚?”
世子无言以对,国公爷更是气得吹胡子,这小子可真够蠢的。
林玉婵凑近丈夫耳边,低声解释道:“这不寻常,咱家姑娘是有品阶的皇子侧妃,大多宫宴都应当出席,陛下这话,几乎是把令柔的面子往地上摔。何况还说咱们家没教养,虽我们俩没别的女儿,但国公府其他姑娘也可能会受影响。”
姜晏不是不明白这些,他只是没那么在意其他姑娘们如何,只想知道自己女儿是否真出了什么事。他那些家人们,从前知道令柔出息就往她身边凑,现在有点高楼塌的意思就要远远躲开,真没意思。
世子无奈道:“令柔面上没事,现已回府去了,被骂的时候倒也没看出来有泪痕,许是心中委屈,顾念着皇家颜面没显露出来。”
“她顾念颜面?她顾念什么颜面了?”国公还气着,说出的话更伤人心:“她若是有半分记得自己是姜家姑娘和皇室儿媳,就不可能做出丑事来!”
林玉蝉忍着火气,耐心询问:“所以令柔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招祸的?怎么说了半天也没个准信儿?”
世子摇头,这个他们是真不知道,“没有前因,陛下突然发难,打得在座都猝不及防。”甚至连六皇子和林妃面上都惊讶,没预料到的样子。
“你去问你女儿不就知道!用得着在这里瞎想?”
国公气头上的怒言当然不好听,姜晏夫妇却已然习惯了,姜晏不争气,从小就被这么骂大,林玉婵自嫁进府来,因着林家败落,也没少跟着受闲气。因而虽过了十几年没听,也不觉得有多惊讶。
夫妻两个愁得一宿没睡,睁眼商量到天明。
二房那边,姜显沉默着听完父亲与弟弟的争吵,又回屋里叫来姜洋,将今晚发生的这些事给他转述了一番。
姜洋才只有十三岁,却已成了秀才,是整个姜家最会读书的孙辈,也最受姜显喜爱。闻言顿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道:“那我就不能作五叔嗣子了。”
前些日子说好的,姜晏要认三个孩子做嗣子,虽不合理,但既然都想着蹭光,那就也认了,只等着三月开祠堂改嗣。
姜显似笑非笑看向儿子道:“这时说你就不怕得罪他们?”
姜洋有理有节,沉稳答道:“反悔是我们不对,理应道歉。但儿子要接着往上考,就不能有一个被称作是‘骄妒无教养’的亲姐。况且他们也不是就这一个选择,我退了,他们还有另两个。”
姜家吵闹,孟家却欢欣。
孟琦是帝王宠臣,一向也是在宴上的热门人物,天不亮都不许他离开。然而此次陛下心情不佳,年纪也经不住整宿的闹腾,于是提前放群臣归家。
饶是如此,他到家时也不早了,女儿还在家中也仍没睡,边等他们回家边同自己下棋。
“若云,爹有个大好的消息告诉你。”孟琦红光满面,不止是因为酒酣,还因为兴致极高。
“有什么好消息值得夜深时如此高兴?”
孟若云没理,帮着把爹娘衣服解下。
“陛下要让六殿下娶新妃。”
孟若云手一顿,轻笑道:“咱们不是不记挂着嫁殿下了吗?今日是怎么了,又提这事。”
孟琦的妻子王氏嘴更快,直接道:“是姜侧妃出事,被陛下当众责问,闹了个没脸儿,自个儿回了府里。”
“原来是这事,那有什么好惊讶?”
孟琦夫妇惊奇,围着自家女儿打量,“这事你都有预料?”
早晚的事,孟若云摇头,早在林府和侧妃初见时她就猜到会有这一天了。
圣旨才刚颁下,京城不少人家连姜令柔是谁都不知道,就听说她要入府。
那日她亲眼瞧见,姜令柔居住的院子里摆满了殿下送来的各式样珍品,甚至都没有她自己的东西。这样的待遇,宠爱还是一部分,更深沉的是殿下对这姑娘莫名的占有欲。
林慧漪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特意带她去看就是要打消她孟若云进皇子府的可能性。府中已有了一位林氏出身又聪明绝顶的正妃,又有一位相貌惊人且备受宠爱的侧妃,那她无论是仗着身份还是情分,在后院里都没有出头机会,还不如另觅出路。
不过说起她是怎么知道姜侧妃一定会引起陛下厌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殿下对心爱的姑娘那份占有欲和控制欲,正是传袭于陛下。
皇上,是天下的主人,掌控是最自然最基础的情绪,不仅对臣民、国事要掌控于心,甚至连草木山川都不愿放过,当然也不会放过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
何况殿下对姜氏的宠爱和关注确实太过分了,被她三番五次影响不说,还要连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都要插手,那可怜的姑娘连个自己的喜好都没有。
眼见着儿子目光转移到姜氏身上,那么陛下当然也会或是自觉、或是不自觉地关注姜氏,有什么毛病也会被极端地放大,总有一天会爆发。
然而,虽早有预料,但现在爆发确实是太早了点,怎么会在这时候就出现……
孟若云正沉思,又被她爹打断。
“怎么不说话,如何猜到的?”
她眼神瞄过去,笑言道:“爹,您是正人君子,是纯臣,不懂嫉妒是什么意思。”
“你说陛下嫉妒姜氏?你可别乱讲。”
孟琦被女儿吓了一跳,连忙制止,幸而身边跟着的都是心腹,不会乱传。
哦?孟若云挑眉,这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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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看来她爹也对陛下有所揣测。
“嫉和妒都是妇人行事,陛下富有四海,怎么会……”
孟若云识趣地没接话儿,大丈夫就不嫉妒?男人嫉妒起来更疯癫。
“不说这个了,你从前不是因为侧妃有宠才不愿进府,现下没这个担忧了。”
孟若云嬉笑出声:“您说她不久后会失宠?绝无可能,至少几年内不可能。”
王氏这时也插话进来:“我也觉得侧妃不会失宠。殿下不是荒唐性子,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女子,姜氏还是他头一个表达出明显喜好的,不会因为陛下不喜就消去了。”
孟琦这就要为殿下辩驳一番了,说些什么“君子慎独”、“父为子纲”、“无改于父之道”,却被那母女两个无视。
“总之,殿下那里仍是去不得,着实是个火坑。”孟若云坐得笔直端正,下了立论。
孟琦不解,问道:“你也有十七岁了,难道还不着急?”
“不急,当然不急,就是七十岁咱家也能养得起。”王氏急道,她就这一个女儿,心爱得很。
……
“令柔”
林玉婵将女儿搂紧不放,垂泪半晌才问起正事。
今日他们本就想着来看望令柔,却苦于担心六皇子会不许他们探看。没想到他安排的车驾就等在姜府门前,天刚亮就要带他们往这边来。
“昨夜究竟是为什么……”
林玉婵没敢细问,只问个大概。
令柔哭得脸都皱成一团,倾诉道:“我什么都没做,陛下将我亲手抄的经书往我脸上砸,还斥骂我……”
骂了什么也不需她来说,昨夜国公爷已绘声绘色说尽了。
“会不会是先前宁安的事情?”
姜晏猜测,不猜这个他实在想不出令柔到底是哪里招惹了陛下。
令柔接着抽噎,但也没忘了说话,尤其是又把郡主、静太妃进宫、陛下派嬷嬷那里说明白。
“陛下怀疑你心思不正?那没教养、骄妒又是从哪里来?”姜晏不解,直接问出来,又被妻子狠狠一瞪。
“是我被陛下砸了一身,赵彧去请求让我回府,想来是这里,让陛下以为我挑拨;骄妒可能是因为殿下至今没与林慧漪……”
她不好直说,但想来她父母也能意会。
“郎君,你去外头坐一会儿。”
姜晏不明所以,也只得听命。
“娘,赵彧说只想有我一个。”令柔又羞又耻,却也不得不说。她娘总比她聪明,想来能看得透彻。
林玉婵神情复杂,揉了揉自家女儿毛茸茸的参差额发,无奈道:“那你可能真守不了多久。”
“守什么?”令柔懵懂,却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不想与别人,又有这样多人盼着他有后,那你自然就受瞩目。你要不想再受陛下针对,可能真得生一个出来。”
令柔此时都已经顾不得为昨晚的事情难过了,她不明白,怎么就过渡到这里了,她为什么要生个孩子?
此时对令柔来说,与天崩地裂无异,然林玉婵也没想改口,她女儿还这样小,她如何不心疼?然而一直这样对付着也不成样子,还不如尽快解脱,才能少受苦楚。
54. 第54章 真甘心
“侧妃如何了?”赵彧问升云,他没敢亲自去看,昨晚他贸然出现,已惊吓到她,为了赔罪,也为了安抚,他今日特意派人把她爹娘接过来安慰她。
“侧妃好多了,林夫人来时还狠哭了一场,走后便不再哭了,只是还呆坐着愣神儿,不知在想什么。她们二位谈话时把奴婢支走了,没机会听到交谈细节。”
这个他没指望升云,赵彧挥手示意她离开,又召来从前派到令柔身边去的暗卫。
这位是他从林府时就带给令柔过了眼的,只为保护安全,不用来窥测她。但今日非比寻常,他确实极其想知道她们究竟说些什么。
这位暗卫不仅武艺高强,记忆力也强悍,很快回忆出了那母女俩的全部对话,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来。
赵彧听得呆住,又问道:“那令柔呢?林夫人劝她生个孩子,那令柔如何回复?”
暗卫实诚答道:“没有回复,娘娘只劝着夫人回去,说旁的事情日后再说。”
赵彧深叹口气,要说不想那事是不可能的,心爱之人每天睡在眼前,他就是个真君子也难挡这样的诱惑。然而令柔刚受了那样大的苦楚,要她这时候同他敦伦,他倒也不忍心。
林夫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陛下对他后宅事最大的意见,就是他至今无子还不肯作为。若令柔能生下个皇孙,陛下对她的仇视也能放下许多。
此事不急,赵彧摇头叹息,还是先让她心情放松些更要紧。
……
不用两日,“陛下面斥姜侧妃”的消息已传遍京城官宦人间,一些民间富户也略有耳闻,都知道皇家也有不驯顺的儿媳,贵为皇帝也要因为儿媳动怒。
“我就知道,她那人有福气也握不住,现在好了,谁都知道她是骄妒妇人了,连我们姐妹也被她连带着丢脸。”姜令萱毫不掩饰,当着一众姐妹的面就开始编排令柔。
她娘徐氏拉拉她衣角,示意她低声些,不要惹来不愉快。裴夫人却不这样,她那日亲眼看到陛下训斥孙女,对这孩子已不报期待,现在也任由令萱去说,不阻拦她。
令萱所说何尝不是她之所想?这孩子,好容易得了殿下的关照,却不守身不讨喜,被陛下这样训斥,等日后在殿下那里失了宠,哪里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是以二子来说,不让洋儿入嗣五房,也得了国公夫妇的认可。现在令柔是什么前途还尚未可知,就不拿家中孩子去作赌了。
“五婶,您别怪侄女多言,”姜令仪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带着眉间愁意问:“令柔究竟是做了什么,让陛下说咱们家教养不好?”
林玉婵冷笑,她就说裴夫人是老虎婆,跟前根本养不出好姑娘,姜令萱不说,这姜令仪也是个装腔的好材料。
“你们二位可真够不客气的,那位还是皇家有品阶的侧妃呢!我们做父母的尚且不敢直呼其名,你们两个倒是好胆量好教养。”
令萱和令仪闻言都滞住,乖巧道歉。
林玉婵也不是来跟两个小姑娘计较的,于是也大方饶过,转头说起入嗣的事情。
“姜洋侄儿反悔,不知大嫂家的姜澄如何?”
世子妃闻言淡笑:“世子说,还是照常入嗣。”世子当然也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反悔。这是没娘的可怜孩子,虽有嫡母照料,但读书不聪明,前途更未卜,还不如冒险博来一个前程。
林玉婵不在乎她们究竟打什么算盘,左右她就是问一嘴,来也好,不来更好,她就没指望过这家人。
……
估摸着令柔也缓过来了,林慧漪也亲自到她院里来探看。
她是头一回到令柔院子里来,这地方真是颇具意蕴,摆件的贵重精巧自无需言,就连凋谢的树木,都有人爬到高处缠了粉花,冬日里也恍然如春。
这就是她们口中的“宠”吧,林慧漪望着那处出神,连点枯枝败叶都不愿意让她看到,非要假作春景。
可惜,令柔是喜好自然景色的,绝不会厌恶霜雪,更不讨厌光秃枝条。殿下费心讨好这个,还不如真保护好她,使她免遭那日受辱的痛苦。
“娘娘”
令柔恹恹地靠在床榻软枕上,见她过来,起身要行礼,又被林慧漪拦住。
“好些了吗?”
令柔苦笑:“我又没生病,有什么好不好的。”
“生病就一定是体肤之痛?心病更是熬人。”
令柔掩面,告诉她:“我确实又犯了心病,这些天我又被梦境纠缠得不得安宁。”
林慧漪一惊,她是知道令柔从前住在林府时噩梦缠身,又作鬼图血画的,这次竟让她噩梦重演了吗?
“外头都怎么说我呢?说我是骄妒恶妇吗?”令柔泪眼婆娑,终是没忍住哭出来。她想问一问,这话只能问林慧漪,无论是问她娘还是问赵彧,他们都未必说实话。但她相信,林慧漪不会在不必要的时候骗她。
林慧漪顿住,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告知她真相。让令柔猜中,她确实不想再对可怜的表妹说谎。
“其实这事情传得还不算广,”林慧漪斟酌着说,“陛下只是口头说,所见所听者也只有那日在场的大员们。”
“这也不是陛下头一回训人了,从前他还书面下旨训斥五皇子是‘不肖子孙’呢,不也就那么过去了?”
“日子如何,还是要过给自己看的,不要为了别人的言行而折磨自己。”
林慧漪是真心劝导,然而拳头不砸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她终究不是令柔,也不能代替她受苦。
令柔喃喃道:“我娘说,让我生个孩子,陛下就不会再为难我。”
林慧漪哑然,她真没想到那个爱女如命的姑姑会舍得出这一招。然而这也确实有效,陛下总不会再辱骂怀孕的儿媳。
“那你如何想呢?”林慧漪替令柔理理鬓发,关切问。
令柔也不知怎的,明明除夕那日还对林慧漪恶语相向,今日却没再有对抗的心思,反而莫名有种倾诉欲。
“我想着,那还是从了吧。难道我能反抗一辈子?若是再这样来一回,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林慧漪点点头,心情复杂。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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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得到令柔总有一天会妥协,却不想她是因着这个才被逼着听话。这事情,她林慧漪又何尝不是罪魁祸首之一?若不是她,令柔怎会……
“你想养着我的孩子吗?不论男女。”令柔紧盯着她,出声问。
林慧漪沉吟半晌,答道:“我不瞒你,这一生我大概不会有孩子,你若是舍得,我自然会倾心倾力照顾,也对你感激不尽。”
令柔摇头,她不要这份感激。
“我不喜欢赵彧,更不会喜欢他的孩子。但稚子无辜,我也不愿因私情毁人,也盼着给他找个好去处。你是陛下喜欢的儿媳,也是赵彧的正妃,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养这孩子,到时该怎么教养我都不会管。”
林慧漪压下心中激动,虽她早有这打算,但令柔肯配合那就更好。不过担忧也是少不了的,她看向表妹,发现她本就消瘦的脸颊又掉了不少软肉,看着简直不像从前那个无忧少女了。
她说起“不喜欢的孩子”时,那脸上的冷漠与从前说起“和顾宁安生一二个孩子”时的期盼,对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触目惊心。
林慧漪咽下心中苦涩,答应她,一定会照顾好她和孩子。
“娘娘,妾并没原谅你。”令柔冷冷道,“只是觉得你合适,还请你言出必行。”
……
送走了林慧漪,令柔招来升云,请她晚间把殿下请来。
自从那日过后,令柔就不愿再见赵彧,他也愿意放她些自由,于是同她分房睡,再没来打扰过她。
今日被她主动邀请过去,那自然是喜不自胜,提前赶过去。
去了却傻眼,因为令柔并没叫晚膳,而是摆了瓶春风醉等他。
“好姑娘,你这是怒极生恨,准备毒死我吗?”赵彧无奈,同她逗乐。
令柔不跟他废话,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当他面饮下去。赵彧急了,这春风醉是真正的烈酒,她就这么急急饮下?他又不是真怀疑她下毒!
“殿下,您新婚那日说,等妾心甘情愿,那就是现在了,妾真心求您垂怜。”
赵彧听了令柔这话,心都要碎成几瓣,一直想这事的人这时候竟推拒起来。
“不要这时候好不好,等你再恢复些,等你免受伤害的时候我们再来。”
“什么时候能不受伤?”令柔反问,“陛下对我的厌恶越积压越恐怖,我不愿再受这样的苦楚了。”
“那你待如何?”
“殿下有请御医看过我是否适合诞育吗?”
赵彧叹气,这还真是他问过的,“你身体底子不错,就是年纪太小。”
那就是没问题了,令柔一杯接一杯饮,还示意赵彧也喝。
他象征性陪着喝了两杯,不敢喝太多,怕喝疯了没轻没重作弄她。
“赵彧,我说实话,我还是不心悦你,我都是被逼的。”令柔已许久不说这话了,但她酒量实在小,酒品又不过关,现在喝多了就止不住地说真心话。
“好,我知晓的,我一直知晓的,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55. 第55章 洞房夜
令柔急着要同房,赵彧却不急,这是他设想过很久的夜晚,新娘醉了也就罢了,别的却不能敷衍。
于是派人再装点上红烛,通红的床铺,带着令柔向那一边走。
“这是要去哪里?”令柔还没完全懵,迷糊着问道:“就在这里不行吗?”
赵彧哄她:“走一会儿就到了,到我们婚房去。”他要在那些见证令柔成长的死物面前拥有她。
将她横放在床上,
披风、外袍、比甲、鞋袜、衬裙、中衣
这是?要开始了吗?
令柔似有所觉,酒醉着也不由屏住呼吸。
这时候赵彧竟停手,拿出一套衣服来,要她换上。
这时候换什么衣?令柔无语凝噎,努力睁大眼睛去细瞧。这是,婚服?是那天绣了孔雀的红锦袍。
怪不得他要收起来,原来是等着这一天。
“你要我帮你换吗?”赵彧含笑问。
令柔却把身子一滩,示意他自己动不了毫分,不如就这样算了。
她不在乎这些仪式,赵彧却不能不放在心上,于是又一件一件给她穿好。照顾她的感受令他新奇,好像是将这样一个小姑娘亲手养大,送她出嫁,又将她迎回自己家中。
“我们应当有一个女儿,生得像你最好,我就可以从小将她宠大。”赵彧语气低沉,十分向往。
令柔还保留些意识,闻言嗤笑他疯狂。生个女儿,而后呢?让她被无赖权贵看中,被夺去被他家人欺辱?不,那倒不会,赵彧已是大梁最顶尖的权贵了。那他女儿会不会也抢夺别人家的好男儿呢?然后他亲自来欺负女婿。
真够有趣。
想着,竟傻呵呵笑出来,赵彧不知她想什么,只知她现在高兴,他便也幸福,贴着她柔嫩脸颊,什么也不说地静静待了一会儿。
“你做什么?”令柔忽然警惕,这人怎么刚给她穿好衣服又开始剥掉,那他给她穿上做什么?
“穿衣怎么生孩儿?”赵彧反问,他给她穿婚服是为了过洞房花烛夜,又不是良心发现要放她走。
赵彧上下打量着她,某一瞬间,她彷佛感觉被野兽锁定,像是踏入它划下的地盘,随时都有可能被连皮带骨吞下肚子。
这人可真是,虎狼之姿。
听到赵彧轻笑,令柔才发现自己把那四个字说出口了。
“你从前说我像猎户,今日又像野兽了吗?”
像,都像,赵彧这个人,既有野兽的凶猛,又有猎户的麻木残忍。
极度的恐慌之下,令柔甚至不自觉地侧身,他太可怕了,视线都有如实质,让人战栗不止。
她虽避让躲开,赵彧却并未生气,紧紧贴向她后背。他此时体温太高,挨着她背的那一块儿滚烫,简直要把她给烧熟,甚至有一块儿烙铁就靠在她腿上。
“你怕吗?”
呼出的气太湿热,打在令柔耳廓后面,他将一侧脸颊靠在她颈窝处,呼吸间全都是彼此的气息。
令柔无话可说,无事可做,索性闭上眼睛任他施为。
“不怕吗?不怕为什么这样僵住?”
令柔现在整个身体僵硬得像块儿木板,叫人硬扳都扳不动。
他带过的地方都留有红痕和水印,将她禁锢在怀中的时候,可以清晰看到每一处。
“你好香,有一种甘甜蜜水的香气。”
赵彧这不是在戏谑,而是真心话,他一直能在令柔身上闻到一种甜香,像是烤到熟透了的栗子,又像是芋头打碎混着牛乳。这股香气自他们初见那日就萦绕在他心里,勾起一团团火焰。
“我第一眼看你就对你上了心,那时我还不知什么是心悦,当晚却在梦里见到你。”
令柔曾说他是见色起意,他不认同。世间美貌姑娘何其多?多的是比她柔顺比她听话的女郎,可他偏偏为这一个魂牵梦萦。
令柔一直忍耐着他不停说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那时狼狈不堪,一心想着如何从郑氏逃出去,你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事?”
“我是处理了郑氏之后才确认对你动心。”赵彧辩解道,“那时我只知道心疼你,不忍心看你受流离苦。”
“怜惜和同情,那不是爱。”
“怎么不是?”方才还暧昧着的气氛消去一半,赵彧将令柔翻了个身,让她正面对着他。“我怎么会对不喜爱的姑娘怜惜?”
令柔这时闹起脾气,不停地在他怀中挣扎,却挣不过他的力气,仍然被锢在原处动弹不得。
“我就会怜惜不喜爱的男人,别说男人,就连猪牛羊狗、花草树木我都会怜惜,可我也没非要它们做我枕边人。”
她喝得糊涂,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往外说。
赵彧啼笑皆非,觉得她好笑,又觉得和醉鬼论事的自己可笑。
更热,更贴近。
若说方才是贴近火炉,那么现在就是被架在火上来回烤着。
“我热。”令柔可怜巴巴,撅嘴看向赵彧,希望他能离远一点。
赵彧无奈道:“你热是因为炭火烧得太旺,这样冷的天气,若不烧炭你岂不是要着凉?”
他还是特意吩咐底下人,要烧足些,省得她运动热了又受风寒。
“好了,我去将炭火撤一半。”赵彧哄她。现在房内外都没有随从跟着,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不得不亲自去搬弄火盆。
等他回来,令柔都已经睡熟了,伴着暖融融的热气,睡得像一朵半开半闭的花。
虽恬静美丽,赵彧却不能忍,强行将她摇晃醒,又迫使她眼睛睁开。
“你不许再说话,不许破坏气氛。”赵彧见她终于醒来,面无表情道。
令柔不由半张着小口,傻眼道:“不是你先开始说话的吗?”
“是你先的,你先是问我怕不怕,又夸我香,又说是怎么看中我,我一直不理你可你还是一直说,我最后忍不住了才和你说话的!”
赵彧只觉青筋不断跳动,也懒得再跟她争论,索性拿出一块绣了花纹的白布来。
“认识吗?”
“元帕?”
“你再说话,我拿它堵你的嘴!”
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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胁太可怖了,令柔果断闭嘴。这东西虽没被用过,但她想到这是用在什么地方上的就嫌弃。
赵彧见她终于乖顺,把那块布丢远,紧实密切地拥抱她。
他已经等这一刻很久了,幻想过很多次,等到真的身临其境都没有真实感,只有感受她的体温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已发生的。
令柔被他贴得难受,又推拒不开,只好卸下力气,强忍着没往他脸上甩巴掌。
总会有这一天的,她又逃不出去。令柔将头稍微歪斜一下,眼神避开赵彧,直直看向上方绣着并蒂莲花和石榴、花生的红锦帷帐。
她本以为她会极度难受恶心,以为自己会想起宁安,怀念宁安,但也并没有,什么都没有。此时她就像已经将神魂剥离出躯壳一般,没想着任何人,没想着任何事,也没有情绪,像是看场戏一般冷眼看着这一切。
呃,有点痛。
令柔被强行打断放空状态,低头看向趴着的赵彧。
“舔也就算了,你能别咬吗?”
赵彧兴奋过头,力气使重了些,闻言有些难为情道:“抱歉,我尽量轻些。”
轻了一会儿,赵彧就又控制不住,那感觉难以言喻,让令柔都难以保持面无表情,她再次被打断,使劲儿揪住赵彧的头发。
“感受到了吗?”令柔恨恨看着吃痛吸气的赵彧,怒道:“你现在多痛,我就有多痛。”
赵彧闻言恢复表情,挑眉道:“那这样说的话,我愿意忍一忍,你也忍让些吧。”
行,真行,令柔怒极反笑,更用力撕扯,她要看看明天赵彧会不会变成秃子!
……
令柔没见过海,也没坐过船,现在却感觉自己像是大海中航行的一条小船,被狂风巨浪颠簸得连脑子都不清醒了,迷乱间,她看到、又感受到赵彧的指尖在她脸颊上轻柔滑动。
“这里有几处牙印。”赵彧低笑,“幸好你明日除了我谁也不用见,不然该怎么解释呢?
令柔累到说不出话,只能任由他逗弄。
“令柔,柔儿,”他不停轻呼着,手也不老实。
令柔积攒些力气,想恶心他一把,“殿下,妾有个家人才唤的小名。”
“我怎么不知道?是什么?”
令柔故意粗声粗气说:“叫钢儿,您叫我硬儿也行。”
“这名字不好听,夫君给你起一个可好?”
“不要!”
由不得她不要,他就要这样叫她,“你家里人都叫你柔儿,这不特别,我叫你阿若好不好,只我一个这样叫。”
“若?是柔弱的弱还是还是渃河的渃?”
“是这个,”赵彧又将她翻过来,在她背上写了几个笔画。
“这字连个意思都没有,也能做称呼吗?‘若’不就是‘你’的意思?”
“看古字形是人举手理顺头发的样子,我要为你每日梳发,一直到我们年迈时拿不起发梳才停止。”
令柔嗤笑,她倒觉得这字像是女子跪着给人梳发。若字,本意是“顺从”,他还指望着自己能顺从他呢?
56. 第56章 立太子
疲累了一整晚,折腾得令柔反复惊醒又睡去,好容易沉沉睡熟,一夜无梦。
令柔生了张柔和的面孔,眼睛是圆润杏眼,鼻头也小巧肉实,唯独嘴唇曲线分明,呈一个小小的菱形,唇峰处生了个鼓起的唇珠,就是这里,痒得厉害。
她要醒来,挠一下,伸手却被另一只手止住。这一下让她彻底清醒过来,看向在她脸上作乱的赵彧。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赵彧施施然收回手中的描红笔,正经道:“你起得太迟,我先为你梳妆。”
令柔这才看懂,原来这是要给她描唇线,又不见人,画这东西做什么?
“殿下,咱们应当做点正事了。烦请您让陈御医过来给妾看看,是否顺利。”
赵彧眼神一暗,她就这么将他当作工具了?连同他说两句的心思都没有,这事情她倒是着急。
“你现在的样子,怕是不愿见外人。”
令柔一惊,想起昨晚这人咬自己脸颊,又说见不得人的事情,连忙下床,揽镜自照。
颊上的牙印倒是消去了,其他不体面的痕迹却不少。
令柔对着镜中自己那张一块黑一块红的脸,惊得瞠目结舌。
“殿下,您这是有意作弄妾身吗?”她憋口气,摸不着头脑,不懂为什么赵彧要将她画成这样。
“你洗去就是了,”赵彧一哂,满不在意,“我等着你的时候没事做,要是不做这个做别的,怕你又要不高兴。”
约莫在一更天时,赵彧就答应令柔不再继续了,她没醒,他倒也不好说话不算,于是自己找点事情做。
令柔擦净面孔,又挑了件领子能完全盖住脖颈的常服,安静坐着,示意赵彧可以请人来了。
赵彧憋着笑,指指她脸颊两侧下颌处,令柔不明所以,仰脸儿对着镜子,发现这里竟然也有痕迹!他为什么连这里也要碰!
“这我管不了了,您把陈御医叫来吧,左右他也不是嘴巴大的,叫他看了就看吧。”
陈御医来得倒也快,笑吟吟要她伸出手腕来探脉,却发现手腕上、手指上都有不少印记,这下三人都尴尬。
老太医也是见过皇帝年轻时荒唐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也只是淡然轻咳一声,就继续要看。
“侧妃身子康健,只是近日来郁结于心,气血不顺,旁的倒没有什么大毛病。”
“诞育呢?没有成功吗?”令柔好奇问,赵彧也投来目光。
“这,这个,这倒确实没有消息。”陈御医斟酌着说,“不过殿下和侧妃身体都不错,没什么大毛病,这事情也急不来,您二位慢慢等待就是。”
这倒是很合赵彧的意,他真心想多来几次。可令柔就不满意了,怎么,一次还不行吗?
她质疑看向赵彧,若说是有什么问题,那也是他不好,是他在其中捣鬼?
“要等待多久呢?大致的时间总有吧。”
陈御医不明所以,纳闷道:“一般是两个月才准确,不过老臣倒是一个月也能准个差不多。您二位上次同房是何时?”
“昨晚。”
陈御医一噎,无奈道:“臣是问您月事后首次同房是什么时候。”
“昨晚啊。”
“一天晚上那必定是什么都瞧不出来,您二位还需多等至少一月。”
赵彧和令柔这时才恍然,不过也不怪他们,谁也没来和他们讲过妇人诞育的事情。
“那在等待期间还要……”令柔下意识问出来,出了声才觉不妥。
陈御医也不自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要和两位身份尊贵的年轻人讨论这么个问题。
“那当然是多接触更好,毕竟不好说一定就能一次成功。”
令柔蔫了,赵彧笑容却扬起,亲自送走了陈御医。
“令柔,那我们今晚还?”
赵彧笑容温和,眼中期待,问向令柔。
“不了,怎么也要休息一番。”令柔无情拒绝,他倒是颇有兴致,也不管她是否还腰酸背痛呢。
今日休息一晚,明日却仍要继续,令柔是想休息,也怕赵彧,但终究也还是想早些怀上,能少些折磨。
赵彧倒是极想竭力拉长这段日子,然而还是在两个月后被陈御医的诊断破灭,令柔确实有孕一月有余。
……
令柔怀到三月的时候,大梁出了大事情,庆和帝病重,昏迷了两个整日不醒。赵彧和林慧漪都进宫侍疾,令柔怀着孕,只能独自待在府里。不过她若是没身子,估摸着也无需去,谁让她是陛下亲口说的“不愿见的妒妇”呢。
赵彧不顾重臣反对,做主给陛下用了猛药,竟然真让陛下醒过来。
陛下醒来后,连发几道圣旨。一是巩固边防,防着北疆借此机会作乱;二是提拔几位重臣到南方押运粮草;三是立六皇子赵彧为太子。
“父皇,真到这一步了吗?”
赵彧眼神伤感,本朝曾有做了二十年太子谋反的例子,是以后代不兴立太子。陛下此举,盖因是他认为自己或许将不久于人世。
“朕境况如何,你最清楚,不必再劝。”
“林院首医术高明,这次将您救醒,就说是您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是最多还有几年时间,这几年里头,随时都有可能。”皇帝皱眉,对自己的寿数并无什么不应有的信心。
“你是坚强刚毅的性子,又温和宽容,朕对你还算是放心。只是对你还有几点叮嘱,你听好了,定要善待朕那些旧臣,不犯大罪都要尽量宽恕;大梁势稍弱些,北疆虎视眈眈,你切记要留心,少有错漏,后果不可想;平日里切忌太贪情重欲,不要肆意妄为,要珍重身体……”
庆和帝絮叨地重复着说了大堆,让赵彧听得难受,忍不住道:“父皇,您怎么说起这些,又不是要交代后话的时候。”
“等那时候还来得及吗?”庆和帝眼一瞪,数落道:“朕还有好些话要对你讲,等到要死了还能再说出几句来?你祖父那时候就说不出话来了,眼中口中都是含混成一片的……”
赵彧无奈,只好伏在榻边上听着。
谈了大堆朝政,又听了庆和帝对他年轻时荒唐日子的追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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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约莫有半天那么久,也不要赵彧回应,只一味自己说着。
看着儿子清明的眼眸和皱起的眉峰,庆和帝笑笑,要来杯清水润喉,又继续说:“你那姜氏现在有三个月了?”
赵彧瞬间警惕起来,他还没忘记先前陛下对令柔的敌意,虽说关心孙辈是常事,但也由不得他不惊心。
“她影响你、迷惑你,到了这样深的程度,按理说,朕是应当杀了她的。”庆和帝冷哼着,丝毫不掩饰。“朕也不瞒你,这次险些昏死过去,朕最后悔的事情,一是没将朝政吩咐明白,二就是没对那姜氏动手!”
赵彧苦涩道:“儿臣就这一个心头好……”
“就是这样,才留不得她!她若是什么好东西也就罢了,她心思都不在你身上,怎么就那么看重她!”庆和帝说着,越发激动,连着咳了好几声停不下来。
“她实质是个好女子,天真纯善,又没有坏心思,现在又有了儿臣的子嗣,心里再野也不会歪到哪里去。”
庆和帝听着,却对那姜氏更厌烦。他方才说起别的事情,儿子都乖顺听着,唯独扯到她,就急急忙忙解释,比他自己得训斥还心急,难道这还不够影响他心绪吗?
“她有身孕是好事,但你也不要净指望她一个。朕这次一定要再给你指几个,你不许抗拒。”
赵彧却不打算听从,后院现只有两个他都嫌多,旁的人就更不想要了。
“父皇,这不妥当……”
“那姜氏就跟着她肚子里那块肉一同去死吧。”
赵彧深思一番,还是不愿受此钳制,难为道:“您到底是想动手,儿臣本也没法子,何必拿您未出世的孙儿来要挟?”
拿他心头肉威胁都不顶用吗?庆和帝讶异,又松口气。
“你若想让朕安生度过余下日子,就别再抗拒朕的任何命令。”
陛下实在是太老了,赵彧叹息,尤其是经历了这么一场险死,就尤其狼狈。须发皆是半白,还都纷杂纠缠到一处去,他这么靠近地观察,都分不清辨不明哪处是胡须,哪处是白发。
这时候了,他还有什么是一定要违抗的?
“儿臣领命。”
庆和帝终于满意,嘴角勾起,感慨这小子还没有到沉溺美色而将君父掷弃于不顾的程度。
“你喜欢美貌的?让裴贵妃给你亲自挑几个。”
裴贵妃是后宫女子中位分最高的一位,自先皇后崩逝后一直权摄六宫,是五皇子的亲母,说来还同令柔能扯上点关系,是令柔祖母裴夫人的堂侄女。
赵彧则不满,不明白怎么旁人个个都以为他是爱慕容色,明明只是他看中那位恰巧生得好而已。
美不美貌倒是其次,但不能由裴贵妃来挑。倒不是说她不好,而是选来他也不会碰,到时只是白白填了府中空缺而已。
“裴娘娘尽心尽力,但儿臣不想由她主事。您请放心,儿子在这上有自己主意。”
怕的就是他自己有主意!庆和帝质疑他,但也没觉得他会抗旨。他儿子他了解,要么干脆从一开始就不答应,答应了就会做到。
57. 第57章 她也配
“侧妃,殿下和正妃今日正午回家来,您是否到门前稍作迎接?”
令柔正慢悠悠试笔,闻言手中一顿,为自己将要终结的自在日子头痛。她还以为那两位至少要在宫里待上一两个月,谁能料想待了六天就回来了?
“不去,腰疼。”
其实不疼,但现在有借口在身,不用白不用。
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彧带着另一位御医急匆匆到她眼前来。原先府里是只有一位陈御医的,自令柔有孕,宫里又另外派来一位专门管她。
“这是怎么了?腰又疼起来了?”
赵彧绕到桌后,俯下身关切看她。她这样几个月了,都不用御医来做诊断,只要看到他就头晕、犯困、腿打晃儿,现如今又添了个腰痛的毛病。
“殿下,腰酸有坠感是这时候常有的毛病,不必太急。”
御医探过脉象,又细细观察过,才谨慎下诊断。
赵彧却犹疑,送他出门去时又多问一句,“侧妃如此,与她年幼有关吗?”
十六岁半,当然是早的,在哪里都算是太早,唯独在皇室不算早。这位御医侍奉惯了后妃产育的事宜,这还是头次见有关心产妇年龄的。
他沉吟片刻,答道:“其实这年岁也不算太小,且侧妃身体底子不差,产育顺利与否还是要看几个月后,胎位是否长得正。”
又犹豫着补充一句:“殿下,《黄帝内经》有言,妇女诞育,难有七因……”
“安逸、多食、房事、忧疑、血虚、稳婆不稳、用力过早。”
赵彧听了“难”字时就皱起眉,心中顿跳,“她有哪项?”
“旁的都没有,只是娘娘确实心思不稳当,是否有忧思疑虑,这点当注意些。且还请您忌讳房事,多忍耐些许。”
赵彧点头,房事他当然知道不可,他倒也没那么心急。但她心疾如何排解呢?
转头看去,令柔又执起笔练字,专注又投入,不容外物打扰。
“令柔”
这一声让她顿住,冷冷抬眼看他。
“你有什么忧思疑虑呢?”
令柔还真认真思考一番这个问题,整理清楚答道:“在芥城被你带走、在林家跟你吵架、退婚、跟你成婚、被嬷嬷训导、被陛下辱骂、还有和你同房时都有。”
赵彧尴尬,没想到她能说出来这样多,也好,至少她不藏着掖着,有事直说,总比她憋到心里强。
“你这样情绪,主要还是对你自己不好,你且说一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不犯心疾?”
令柔叹口气,难得露出个笑脸,委婉道:“这几日府中安静,妾身难得舒适,无病无灾。”
那就是说,看到他就不高兴?赵彧深吸口气,决定再忍耐一下,毕竟她有孕,脾气大点也是应当的……
“几日过后,府中还要再进几个人,这是否会扰到你?”
进人就进人,同她有什么相干?令柔不明所以,皇子府进人也未必会进到她这里来,这小院子里塞的侍从已经足够多了,从前进人也进不到她这里来。
赵彧一看她眼神,就知她是想岔了,艰难道:“是我要再迎几个女子进府来,到时候还要你去接见几面,或许还会来你这里拜见。”
“我有孕也要见她们?”令柔瞪大眼睛,更觉怪异,“我从前初进来时,你还说我不用去给正妃请安的。”
“那是你表姐,又与我早有约定,当然不会计较你。这几个却算是外人,你怎么也要做做样子,不过你位分在她们之上,倒也不用伏低做小。”
令柔细想,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大不了就当是新认识几个小姐妹,总不会比赵彧更令人讨厌,于是勉强点头答应,就又追究起方才的问题:“您能少出现吗?我一见您就腰酸背痛,又惊又惧。”
赵彧难受又好笑,她这样抗拒,他当然心冷。可她嘴上说着“惊惧”,可却一点儿也没有害怕他的样子,是否是他将她养得还不错呢?
“你现在特殊,我不同你计较。以后要是再说‘不愿见我’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轻轻放过。”
令柔知道自己失言,立刻不再犟着,低头示意认错。
“我这时候正也事忙,你不愿见我就罢,但有事一定要及时报给我。实在不想来找我,去找林氏也一样。”赵彧吩咐完这一句,就离开了。
他确实忙碌,初封太子,虽手中事务没什么变化,但仪式还需布置,且还另有一宗官司等他处理。
……
程氏,城门都护的女儿,受继母磋磨,性情温和容忍。
苏氏,苏家的旁支,受苏守得一案的影响,年十八也没嫁出,至今待字闺中,性情也不错。
白氏,一位内阁侍读的女儿,亲母去得早,好婚事被祖母做主换给了堂妹,现在要嫁到京外去。
这三个,是赵彧手下打听了几天精挑细选出来的身份不高、性情柔顺又身处危机的几位,适合进府里来。令柔那性子,让她屈居人下他并不放心,也担心有身份高、家里疼爱的女儿进府来给他找麻烦。
赵彧看过,觉得都不错,就一一呈报给陛下。
庆和帝看着手中折子,不由冷笑,他就知道自己养的这个混账会阳奉阴违,瞧瞧这是要做什么!
“儿臣以为,她们个个都合适。”
“除了程氏,剩下两个哪一个合适?苏氏是苏家女儿,虽说是旁支,未被涉及进去,但也不是什么好人选。”庆和帝语气一转,又阴阳怪气道:“再说你是坏人姻缘坏习惯了?这白氏有婚约的人,你也要掺一把手?”
赵彧真是受不了这两头夹气,父亲重病,妻子有孕,这两者心情都不好,嘴里说不出一句好听话,偏他还要忍让着,不敢有丝毫反驳。
“回父皇,白氏确实可怜,那婚约对象是在偏僻不毛之地,她不愿出京,已经用着各种方式,在家中闹了几轮了,却又被孝道强压着反抗不得。”
庆和帝还是那副模样,十足的不满,道:“程氏和白氏都可以,但不至于给良媛的位分,做东宫昭训就不错。苏氏不妥,你不许再掺和苏家有关的事情。”
“朕再亲自给你指派一位,你永阳姑母的女儿,不算低配了你,也与你有些转弯儿的亲戚关系,你不许薄待了她。”
永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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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是上一任镇北王的独生女儿,镇北王战死后被当年太后收养,认作女儿,又嫁给朝中大将陆政和。
赵彧听得眉心一跳,这位陆表妹,身份做他正妃都够用了,简直就是标准的身份高又受宠,进府来就是麻烦。
正要拒绝,就被陛下抢先一步,“没有你拒绝的份,就这么点后宅的小事情,你看看你要折腾多久?给你后院里塞几个人,按说都不用经过你,问问你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说完又软下来,无奈道:“也是永阳愿意,此事才成行。朕从前问过你孟师傅,他家不愿意朕也就没强求。”
赵彧苦笑,他这时候倒宁可是孟家女儿,至少孟若云还算通情达理。
“儿臣怕委屈了陆表妹,还是不妥。”
庆和帝不解道:“她自己愿意做你良娣,有什么委屈的?”
“儿臣只有一位良娣,不愿她与别人同位。”
“那姜氏算是什么?她配居于你表妹之上吗?”
“姜氏有孕,还得儿臣喜爱,当然配得。”赵彧不卑不亢,坚持己见。“只有良媛的位置,她要不愿那就请您另择一位。”
庆和帝不再与他纠缠,病才刚好还是养着要紧,挥手让他快滚。
……
“我做良媛?姜氏那个出身,也配高我一等吗?”陆蓁蓁坐到母亲对面,颇不服气。
永阳公主倒没什么神色变化,淡淡喝茶,挑眉道:“没让你屈居人下,你不嫁他不就好了?”
“那可是太子,嫁他是屈居两人之下,不嫁他那就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了。”她倒是有打算,也看得明白。
永阳公主不说话,她倒是也劝过,架不住女儿实在有心想闯一闯,她做母亲的也不好拦着不是?实际那可真不是个好地方,宫宴那日她见过那两位,林氏聪慧有心计,姜氏美貌有宠有身孕,这怎么看都不是好相与的两位。
“她有身孕,比你高一等也是应当。你也不必再犟着,你愿意就去,不愿意就另择一个,绝不能再在这事上纠缠。”永阳公主下了最后通牒,毕竟宫里等她答复等不了多久。
陆蓁蓁勉强同意,料想那府中两位应当也没胆子对公主之女不客气。
……
“娘娘,殿下召您过去议事。”
林慧漪这时候正做针线,做一个厚披风出来。虽已开春,但陛下刚病愈,必定要保重身体。其实她做的东西宫里未必用得上,但总要见心意。
殿下从不会踏足她院子,有事情就召她过去。两人默契地保持一定间隔,平日里不往一处凑。即便这样明晃晃地无宠,府里也没人敢看轻她,一则是因为陛下和殿下都敬重她,而是因为林妃自己治下有术,精明细致又不失宽和,府中莫敢冒犯。
“过几日府中要进人来,一位陆良媛,另两位是程氏、白氏,都是昭训。”
林慧漪接过殿下手中两封信笺,一一看过。
陆良媛?这样的身份做良媛?殿下只顾着宠爱令柔,却不管会不会给她招祸。这样想着,林慧漪却没开口劝导,若是有用也就罢了,可殿下明显在这上面不听她的,那么多说无益。
58. 第58章 兄妹情
程氏和白氏入府时,连酒席都没摆,乘着小轿就进来了。
陆良媛却不同,带着百来箱嫁妆,如正妃成婚那日一般,绕着城里各处走了几圈才进到府里,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到了晚间,却不见殿下人影。大管家怀恩特意来解释:“殿下初封,事多忙碌,不便过来。还请您先行休憩,多理解殿下。”
陆氏看着进府时的位分就知道自己不会讨喜,却没想到就连进府这晚都不得脸面。她咬牙,想起母亲的劝导,这时才有些隐隐的悔意。
不过还是挤出个笑容道:“殿下辛苦,我也感同身受。不过今日是我嫁过来的头一晚,自己睡下难免招人眼,你能否去殿下跟前说说,让我至少到殿下那里去见过一面?好歹送些汤水聊表心意。”
怀恩沉思片刻,派来个小厮去问,没一会儿就回来。
“殿下请您现在就过去,吃食就免了,您过去说话就可以。”
陆蓁蓁从自己院子向殿下那边走,要绕过大片池塘,又穿过两条小廊,走了约莫一炷香才到地方。在书房门外稍等片刻,就有人接引着往里走
“表妹,府里可有人招待不周、伺候不妥的地方?若是有,须得及时提出来,莫在我府里受了委屈。”
她咬唇,殿下这话说得温和客气,却与从前如同兄妹相处一般,无半分男女旖旎之情。
“殿下,府中人照顾周到,无半分不妥。只是今晚毕竟是头一天,一个头天就失宠的妃妾日后哪能在府里有脸面呢?”
赵彧皱眉,不想她这样说,无奈道:“没人敢给你没脸,林妃处事公正,治下有方,程白二人也规矩得体,就是我几个月不在府里,也无人敢冒犯你。”
谁都提了,就是没提姜良娣,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蓁蓁自幼就倾慕您,盼望着嫁给您,如今一朝心愿得偿,本无什么别的期盼,只求您留情。”
自幼倾慕?赵彧是爱较真的性子,闻言倒还真仔细想了番。陆表妹幼时是活泼好玩的性子,与几个皇子情谊都不错,可是真正说是倾慕他,那还是要从陛下属意他继承大统那时候说起,距今倒也没几年光景吧……
“表妹,你还太年幼,现在不适宜。”
陆蓁蓁咬唇,自不甘心,“妾只比姜姐姐小两个月……”
姜氏都怀了四个月了,怎么那时对姜氏就能下得了手呢?
赵彧不由尴尬,不知她是真听不懂话还是故意装傻,非要同他杠,那就只能是有话直说了:“不瞒你,我并不想娶你,也不想娶程白那二位,这都是要陛下放心才如此行事。我不仅今日不想同你在一处,以后也不想,你自便吧。”
“妾是陛下亲封的、有位分的良媛,您怎么能?”
“陛下亲旨,却管不着我与谁合得来。我拿你当妹子,你也别生越矩之心,该有的自不会少了你。”赵彧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他是真忙碌,今日若不是看在陆蓁蓁是头天进府的份上,她连他的书房都进不来。
……
“娘娘,今日是陆良媛头日来给太子妃请安,您是否也到那里去见见?”升云小心问着,生怕惹她不愉。
令柔挑眉,她虽闷在自己院里不出门,却也对赵彧迎进府里的三位有些了解。程氏和白氏进来的时候也没人劝她去见,可这陆氏倒不一般。
“不去!”令柔躺在院子里的小塌上晒太阳,此时正翻个身晒晒侧面。管她陆良媛是什么来头,她不想做什么事的时候连理由都懒得找。
升云皱下眉头,又耐心劝道:“娘娘,陆良媛的母亲永阳公主,那是陛下的义妹,在陛下面前很说得上话。”
又是陛下?令柔虽说恢复了几个月,但还是想起来除夕夜里那天就冷得发抖,将头埋进毯子里不见人。
升云见状,自知失言,连忙跪下请罪,却半天都不得良娣宽恕,于是悄悄抬眼看去。
令柔在毯子里大喘气,竭力不去回忆,自然顾念不上外头的升云。良久,才探出头来,冷冷道:“那给我告个假吧,说我是生病也好,养胎也罢,总之就是没有去见她的功夫。”
升云连忙应喏退去,不敢再劝。姜良娣是好性子的人,她跟着这一年间从不受体罚,再生气也只是让她走远些。
不过告假不用她亲自去告,她还得跟在良娣身边看顾着。于是叫来青云,嘱咐她一番。
“禀林娘娘,我们良娣身子不爽,孕中不适,不能走这样远的路途来见,请各位勿怪。”
林玉婵这边,她们四位倒是到齐了,只差令柔,听了青云的呈报,她颔首示意无妨,又询问御医是否去看过了。
送走青云,才转头来安抚陆良媛道:“姜妹妹不是刻意不见你,是她这一胎来得不易,当然要小心照顾些。”
陆蓁蓁不屑,才四个月就要保胎?那可见也不是什么健壮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两说。还有林氏这河东村妇,空有个太子妃的名头,连底下妾室都管不明白,没有京门贵妇的半点风范!
这样想着,面上却无丝毫表露,笑吟吟道:“我倒是无妨,只可惜两位妹妹也无缘目睹姜姐姐的风采。”
眼珠一转,又补充道:“按理说四个月已经是较稳当的时候了,这时候都不来向您请安,那日后就更不用提了。”
程昭训和白昭训都低着头不敢掺和进去,她们二人身份低微,至今连殿下的面都没见着,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进到府中来的。
林慧漪笑笑,不由得感叹这位陆氏的挑事能力,进门第一日就如此挑拨,日后还不知要怎么闹腾。不过她也没有计较的心思,这陆氏比令柔还小些,又怀着期待嫁进来却不承宠,不抑郁不发疯就已经比她想象中强上不少了,便就对她无什么旁的要求。
于是她淡定抿茶,随口应付道:“咱们府里不对你们设规矩,来去都随心,妹妹若想,也是一样待遇。”
“天底下岂有妾室不敬主母的道理?”程氏这时惊骇道,连她们这样的小户都明白,主母规矩严苛,底下才能听命,她母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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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都如此做,因此家中无人作乱。
林慧漪淡淡扫她一眼,不怒自威道:“你有心当我是主母,我却不愿托大做你们的主子。府里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太子,我们既然都依仗着殿下过活,那就要照着殿下的规矩行事。”
“都散了吧!”林慧漪起身,拂袖便走,也不管底下是什么反应。她此时也如赵彧一般,怀念府中只有她和令柔时的样子,那时候可真消停,令柔偶尔吵闹时也能看在她生得漂亮的份上稍微忍让些。
……
“姜姐姐,我特意来看你。”
令柔沐浴着春日暖阳,披盖着毯子昏昏欲睡,听了这么一声整个儿都是懵的,强行扒开眼皮让自己清醒些。
“谁啊这是?”
升云拂去额角细汗,小心答道:“是陆良媛,咱们拦在外面没让她进来,却不想她直接喊出声来搅扰了您。”
良娣早上就说不想见,那她们自然也不会违逆主子的意思,客气地请回绝陆良媛,请她回去,不想竟直接叫嚷起来。升云暗自咬牙,不敢相信公主的女儿这样放诞无礼,果然良娣不想见她是明智之举!
“别拦了,让她进来说话。”姜令柔这时候倒起了性,愿意见她一面。这究竟是有什么非见她不可的理由,还不如一次解决了,省得她再叫唤!
开了门,将这位喇叭花迎进来,令柔抬眼一瞧,见是一位妩媚佳人,柳眉樱唇,丰盈婀娜,不由感叹赵彧好福气。可惜佳人一开口却坏了气氛。
“姜姐姐可好些了,早些时候听了姐姐有恙,妹妹心忧不已,连忙来探。”
陆蓁蓁除夕那日是远远看过的,当时只觉得她华服秾丽,现在见她虽未上妆,却通体雪白,色如玉质,对她的不满倒是少些,喜好美色,人之常情。
“好了不少,”姜令柔似笑非笑,半起身来靠到椅侧,冲她点头示意。
升云搬来个灯挂椅子,陆蓁蓁顺势坐下,笑道:“姐姐好了我便放下心来。姐姐有孕,不能走远路,我却能走得,日后总来姐姐这里走动,你可嫌我?”
总来?令柔光是想想那场面,就已经开始难受了,立刻直言拒绝:“我这边养着胎,不便招待你,还是等过几个月卸下来再同你交往。”
这样不甚客气的逐客令,并没有让陆良媛垮脸。相反地,她还是笑吟吟地硬是待了两个时辰,说东说西也仍是不肯走,令柔脸都笑僵了,眼看着天要黑下来,殿下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她才自己提出要离开。
送走了就立即招来紫云,同她讲闲话:“这陆良媛定能和姜令萱玩到一处去,一样的莽撞不讲理,又听不懂人话,蛮牛吗这是?”
紫云闷笑,她倒觉得这位良媛比令萱小姐强些,最起码这位身份尊贵,表面功夫做得也还算是不错。
想起来什么似的,令柔又叫来升云问话,升云却抢先一步答道:“奴婢现在就去请示,让旁人不能再来打扰您养胎。”
孺子可教!令柔满意,不再赘言,挥手让她去了。
59. 第59章 凑一处
赵彧听说了陆氏扰得令柔不安宁的事情,特意吩咐过去,不许任何人再靠近令柔的院落。
然而即使无人再敢来打扰,令柔这一胎也不算顺利。
六个月,频繁小腿抽搐,胯骨疼痛,心脏也时不时沉坠异常。前两个月时令柔装着难受,要他离远一些,可现在她是真的难受,反而要赵彧时常过来。
“疼吗?”令柔歪过头问他。
赵彧咬牙,强挺着道:“不疼,只要能给你解气,我倒是没什么。”
令柔满意,手上两指掐着赵彧的动作更重,拧过一个圈儿来。
“殿下,”令柔闷闷道:“我受的苦不止这些,胸闷气短又呕吐,腿脚肿起得连鞋袜都穿不进。”
他低头看去,果然见原先细小伶仃的腿足肿起如白胖莲藕,虽不算吓人,但前后对比起来仍触目惊心。
赵彧迟疑,无奈劝道:“女人总有这么一遭的。”
“凭什么说我一定会有!”令柔生气,怒道:“我若没被你看上,没被陛下迁怒,就不必有这一遭!”
“事到如今了你还要这样说吗?”赵彧也憋着气,但还有一丝理智,没像令柔那样直接大声吼起来,扭脸道:“你从前说了几次我都忍让你,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你要将这事情带到坟墓里,说上几十年吗?若真如此,还请你给我个明白数字,要再说上几次才肯罢休!”
“不够!是事实凭什么不让人说?”令柔没忍住,哭出来。
赵彧见了那两滴泪,心中也悔,暗恼自己明知道孕妇心情不佳还硬要惹她不愉快。想教导她明明可以等到产子后,为什么非要等这时候?
“阿若,你要我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令你满意?”
这问话他已经问过无数次了,这一生里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一个红粉难题,文武计谋在她身上都要铩羽而归,只留得一个“没办法”。
令柔也呆住,她根本没想着赵彧能有解决措施,只想着要带动他一起难受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她是这样想的。令柔暗讽自己实在太能作妖,将混乱的小脸随手一擦,清醒些许。
“殿下,您走吧,是妾身放肆无礼,恃宠而骄,对您不敬,妾知错。”
知错?在他怜惜她的时候还知什么错?赵彧不解,偏又不能发作,只好劝她多出院门走动,或许能稍微消解些水肿,对几个月后生产也有好处。
今日就是难得的好日子,连着几天的绵绵阴雨,今日终于放了个大晴天。
令柔温顺应答,送走殿下后果然叫来人扶着,要出院门走走。
初夏时节,正是不热却晒人的时候,幸而园子里头树木丰茂,正有成群的绿荫稍阻隔些暑气。令柔身后跟着一众,在树荫里头慢慢走。
“姐姐好福气,曾失了一桩亲事又得了一桩,如今又另外更得了一桩,天底下哪家女子有这样的运气,一层接一层的攀高枝儿呢?”
这一声极其尖锐,让令柔身边几个丫鬟听得皱眉头,紫云上前要立即阻止,却又被令柔按下。
“那婚事如何你们自己知晓,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我,你怎能得了好处又来攀咬我?”
往那边看去,是两个女子走在一处,一着粉裙,一着黄衣。令柔虽没见过府中另两位姬妾,可她身边自有神通广大的为她解说状况。
升云见主子有兴趣,附耳补充道:“这是白昭训和她堂妹。昭训原有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是由她外祖定下的,可惜生母早逝,母家又败落,男方那边便与她祖母合谋,将亲事换给她堂妹。为了不让她在京城中碍事,急匆匆给她定了个三十来岁的外地鳏夫。”
又犹豫道:“说来也巧,这男方算是您远亲,是裴家的旁支,原不出众,却得机缘中了举人。”
令柔挑眉,这算是闺门里头的深仇了吧?这白氏一朝得势,不找她们麻烦也就算了,居然还能带仇人上门来,还任由她如此大庭广众之下高声奚落。
她不理解,却也不欲多管闲事,便要转身离开。可惜白昭训眼尖,一下叫住她。
“妾见过良娣,良娣万安。”
这就没法装作没看见了,令柔无奈转身,扬眉道:“你认识我?”
白氏恭敬答:“府中怀有身孕的只有娘娘一个。”
令柔噎住,感慨她果然是记不起来自己有孕自身。虽然身子笨重,但她还觉得自己仍是从前那个姜令柔,半点也想象不到自己很快就要做母亲。
“你们这是吵嚷个什么?比蝉鸣声还吵闹!”令柔绕过方才的尴尬问答,直奔主题。
白昭训恭敬答:“请良娣恕罪,家妹年幼又不懂府中规矩,这才失了体统,还请您见谅。”
一边的穿粉裙的白氏闻言面色不好看,却也没敢吱声。
“你这妹妹做什么要到府中来?来前偏又不学规矩,闹得这样大声势。”
“家妹听说妾身子不适,特意主动前来探望。”说了为什么来,却对规矩闭口不谈。
令柔翻个白眼,对白昭训这种想要人帮忙却还在原地擎等着的类型深感不屑,面上却如她所愿,问道:“身子不适就请御医,请不来御医就请大夫,把你堂妹叫过来骂你一顿就能治病了?”
又指向粉裙白氏道:“这里不是你能捣乱的地方,现在就回家去,以后不许再上门来。”
这下姐妹两个脸色都不好看,一个是气愤于来了半途就被赶离,一个是嫌惩罚太轻,没达到目的。
那堂妹是今日刚来,本想着要住几天,却不想现被连人带包袱一同丢出去。
白昭训跟在良娣身边,面上隐有忧色,似是为被赶出去的妹妹担忧一般。
她正低头看向脚下,竭力表现出温和无害的样子,却听上方传来一声问话:“你等的不是我吧?”
“我不常出来,今日是事发有因,你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我头上。你在等谁?太子和太子妃吗?他们也不大可能会管你的事情,不过路遇出言不逊,多少也会教训些许。若是遇上陆良媛,她倒没准儿会帮你出头,将你堂妹狠斗一番。”
白昭训抿唇,不知此时是该为自己解释,还是要直接承认,就又听她说:“既然等的不是我,那为什么要叫住我?”
为什么?白昭训苦笑,她倒是也没想到,那个传闻中被陛下亲口定性的“没教养的妒妇”会是这等脾性,轻拿轻放。她原本以为,有孕的姜良娣会是这府里脾气最差最爱训人的一位,恰巧见到她还以为能更顺利实现愿望,但现下却落了个空。
既然将她都看透了,那还是索性承认了吧。白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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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又跪下,陈词道:“您慧眼识人,说得分毫不差。妾惭愧,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胆敢利用贵人,请您责罚。”
“你自己就可以报复她,为什么还非要牵扯别人进来?”
白氏嗫嚅道:“妾怕事情闹大,让外人知道妾从前婚约,又指责妾不孝不悌。”
令柔展眉,那倒是说得通了,原来根源还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在京中名声实在太差,让这位白氏引以为鉴,收拾个人还束手束脚。
这会儿已经够热闹了,偏一旁又来了两个更闹腾的,是陆良媛带着程昭训一同,笑吟吟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都凑到一处来?令柔一见陆蓁蓁就头大,这姑娘太能说了,还没点眼力见,抓着她就扰个没完,半晌也不歇,本来在自己院里也不怕被她缠上,这下碰上了却不能掉头便走。
那边陆良媛却不怯场,笑吟吟笼络着局面,招呼道:“今日巧了,让我们几个能在这地方碰见,不如到太子妃那里聚一聚,正巧姜姐姐也是有两个月没到娘娘那里去请安了。”
两位昭训去得勤勉,日日都去,却极少能被召见,陆良媛初时每两日去一次,后来发现林氏是真心不想和她们立规矩,便也惰怠些,但至少十日也会去上两回。这其中,还真只有姜令柔,一回都没去过。
令柔低叹,深感自己就不该听赵彧的,不出来走动哪里有这么些个麻烦事情?
不过现在改正也来得及,于是拧眉推拒道:“娘娘体谅我孕中辛苦,特许了我不用时常过去请安。你们要去就自便吧,不必带上我一起。”
“姜姐姐!”陆蓁蓁叫住转身要走的令柔,故意挑衅道:“你这样仗着肚子、恃宠而骄的本领,是从你家中学来的吗?”
这话就过分了,程氏假作讶然,白氏低头避让,都不想掺和进这两尊大佛的内斗里,也当然不会出声调和。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令柔果然被气到,又回转质问。
陆良媛早看她不舒服了,因着这人,她嫁进来两个月都还没机会与殿下接触,甚至殿下还亲自写了手信,特意告知她不许进姜良娣院子。
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刁钻女子,若不是殿下喜欢又力保,怎么能如同今日一般跋扈?
她微垂下颌,双眼直直盯向令柔,冷道:“你何必假装无事发生?那日我也在列,还坐在靠前的位席,亲耳听到陛下训斥你时说的一字一句,别说是再重复我自己的一句,就是再重复一遍陛下所言,我也做得到!”
令柔不跟她废话,也不顾自己六个月的身子,出手就要给陆良媛一嘴巴,可对面也不是好惹的,这时候身形也比她更灵活,险险躲过巴掌又推搡她一把。
两人身边侍女们都惊住,反应快的急忙扯住自家主子,不让再继续。
令柔捂住自己肚子,隐隐感到坠痛,眼神却死死瞪着对面。她确实已有好久不听这样真心话了,几乎以为自己已忘却那日的耻辱,却不想只是表面上过去了,稍微被人揭开一层皮,便气得站不住。
“娘娘,您没事吧?我们到进出的院里,让御医来给您看看。”升云急道,扶着她的双手都止不住颤抖。这一胎要是出事,在场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说话的关头,树梢上几道黑影向另一边掠去。
60. 第60章 诛心言
令柔无事,只是一时情绪上头需要冷静,稍稍惊动些胎气。
赵彧这才安下心来,转头处理跪着的一众。
首先就是陆蓁蓁,此女身份贵重,虽嫁了他,但也不好随意动用私刑处置。
“陆氏,你不适宜在我府中待着,自行回家去吧。”
陆蓁蓁其实早有悔意,她真是不该同个孕妇计较,害得两个人都不好过。已经做好了请罪道歉的打算,却没想到殿下开口就是让她回自己家去。
“殿下,良娣没什么大碍,怎么要行这样大的惩罚?”陆蓁蓁哭求他,眼泪淌得止不住。是姜氏先要打她,她才下意识一躲一推,为什么单罚她一个?
没什么大碍?赵彧更怒,就是因为令柔没事,他才轻拿轻放,若是有事那还得了吗?
“你虽是带着圣旨进我府里,可你谋害皇嗣是事实,无需再论辩。”赵彧态度坚决,就算她没推那一把,说的诛心之言也足够伤害令柔了,这么个祸害,着实不能继续待在他府里。
“程氏,白氏”
赵彧又叫另两位,道:“今日她们打起来,你们难道没有任何劝阻?”
那两个语塞,她们确实不敢参与进去,有孕的良娣和身份高贵的良媛,没一个是她们惹得起的,偏帮谁都会被记仇。
“你们二位德容音功都不出众,家世更是平庸寻常到丢水里都砸不出响儿。”赵彧目光在她们二人间逡巡,慢条斯理问道:“为什么要选你们进到府里来?”
“因为你们两个,说句不好听的,都是深陷进泥土里的萝卜,无力自保。本想着用外力帮你们脱离出来,你们应当感激,今日却不知你们做得是什么样子!程氏,你亲眼见到争执却不出手调和;白氏你就更过分,拿着良娣做筏子给你扯皮伸冤!”
话虽如此说,赵彧却不打算将她们遣回去,娘家靠不住,这时将她们送走和要她们性命没区别。
“你们再不许与外界相勾连,此后也不许在府中乱走动,就在自己院子里反省,半年后再出来。”
“在场侍从……”
这时候,帷幔里的令柔探出头来,发声道:“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帮白氏是我自己愿意的,程氏为了自保又有什么错误?侍从们就更无辜,她们本来与我就有距离,出手拦下也算及时。您要把她们都惩罚一轮吗?”
赵彧不再理会这些人,急急扑向她身边,问道:“怎么起身来?还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令柔挣开他,不要他如此行事。方才御医来过,发现确实没什么事情,只是简单活动了一番而已,如何需要这样大阵仗?
赵彧皱眉,只好遵从她意见,“侍从就先不罚,你们两个惩罚照旧。”
说罢又转向另一边的陆氏,道:“还请你回去吧,我家中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其实今日谁都可以放过,唯独陆蓁蓁不行。她动手甚至都是其次,主要是说出来的话实在惊心,让他不敢再把她放到令柔身边,不如直接趁此机会处理掉这位。
赵彧三言两语,将屋子里的几位都处理干净,屋内又只剩他和令柔。
“你怎么也不顾念自己是双身子的人,率先出手就要与旁人打架?”赵彧眼神怜惜,话语却带点责怪。他理解令柔的愤怒,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动手打人。
令柔闷闷道:“陛下羞辱我时,我碍于身份只能容忍着;可如今陆氏也要来羞辱我,我便一刻都克制不住,恨不能立刻与她决死。”
陛下?提到陛下,令柔无比耻辱,他却敬服。赵彧在成为爱护妻儿的丈夫之前,还是个孝顺又出息的皇子,于是他总想着在父皇面前维护令柔,又总想着在令柔跟前替陛下说话。
最初的心意是不出错的,却总是让事情变作更糟的样子。
赵彧抿唇道:“陛下那不是羞辱你,是教导你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虽言辞不算格外恰当,但也没有你强自容忍一说。”
“我做了什么要被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教导?我不是什么妒妇,是你自己不愿意纳姬妾;我也不是什么朝三暮四的残花败柳,是你生生拆散了有情人;我更不是没有教养,我父母教我孝悌仁爱,总比是非不分的那家人强上许多。”
“姜令柔!”赵彧这次是真的蓄满了怒气,“你是否知晓此时究竟在说什么?”
“你如何说我,我都能不同你计较,可你如此指摘陛下,是大不敬。连君上都不尊敬的人,看来他如何训骂你都是应当。”
这话一说出口,将两人都惊住,便也闭口不言。
过半晌,赵彧才缓缓开口:“是我口不择言,说了不好听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为此气坏了身体。但你着实是不应该不敬皇帝,招祸不说,让我听了也不好受。”
不舒服就不要再赖在这里不走了,令柔蹙眉,竭力忍住怒怼他的想法,控制着语调温和道:“殿下,请您留妾身一点空余,用来安胎养息吧。再这样下去,能熬度多久都不知道。”
赵彧看出她是逞强,不忍心再勉强她,点头退去,离开前又道:“安逸也是孕产大忌,你还是多出门走走,不要独自闷在屋里。今天的事情日后绝不会再有,府中姬妾都不许到园子里走动,没人打扰,你多少能得些安静。”
令柔轻声应喏,目送他离开。
……
陆蓁蓁是被一顶不起眼的车轿送回公主府的,连整理行李的功夫都不留,直接将她请上马车便走。到了府里,连着哭了半个时辰都没停,引得永阳公主忧心不已。
耐心地等着女儿哭够了,才听她抽噎道:“殿下不要我了,要遣我回家去。”
永阳公主挑眉,不知这是个什么路数,不过听起来倒没什么别的,让她稍松了一口气。
“姜氏要打我,我躲开了又推她一把,惊了胎气,便惹来殿下怒火。”
永阳公主摇头道:“你要娘帮忙你就好好说话,别做什么掩饰。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引得她要来打你?”
陆蓁蓁嗫嚅,不愿吱声。
“你不要同我说,她是无缘无故打你。她受宠又有孕,怎么也不会把你这个新人放在眼里当对手。”
永阳故意贬低下女儿,要激她说清楚。
她女儿也果然不负她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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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愧道:“是我先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说她缺了父母教养之类。”
永阳屏息,真没想到是这么一件,诧异问道:“你还记得宫宴那日回来,你是怎么评价这事的吗?”
当时的陆蓁蓁,很同情姜氏的遭遇,不知她有什么错,却要她在这样多人面上被训斥,又被勒令不许去再进宫宴饮。
“是我昏头了,娘,是我的错,我过得太苦了。”说罢,又埋在她娘怀里,呜呜痛哭。
“殿下根本不碰我,也不碰旁人,只一心公务,我想接着同姜氏交好去接近殿下,却当晚就收到了殿下手书,言辞严厉至极,令我不许再去打扰。”
“我从前还怜悯她,和她相处却越发不喜欢她。她不敬太子妃,几个月也不出门拜见;她还喜好搬弄是非,明明我笑脸相迎又主动探访,她却到殿下那里说我不是。”
永阳公主叹口气,耐心问道:“那你现在要怎么解决这事?”
这事情可大可小,端看太子要如何处理。可以说是谋害皇嗣,也可说成是后宅不宁。
蓁蓁既然被全须全尾送回家来,那就是说太子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我现在不能嫁到旁的勋贵人家里,让我下嫁我就更不愿意。”
永阳乐了,叹道:“那你跟在娘身旁做一辈子姑娘,等娘走了就把你也一同带走。”
陆蓁蓁才不愿意,经历了这一遭,再想有从前闺中的地位和荣耀几乎不可能,坚定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太子府里。”
这样大的决心,可真够叫人头疼。永阳无奈,决心再去为了这冤孽女儿求一求太妃。
……
陆良媛只走了三两天,就又被送回来,不似从前那样张扬,回了府里先是求见姜良娣,不被接见又写了封道歉手信,托人递过去。
不过太子和太子妃也没功夫再理会这点小事,都筹备着陛下迁宫事宜。
天渐渐热了,陛下身体又弱,用不得冰,连初夏的微微暑热都经受不住,要到京外行宫处修养。不止他去,还要带着太子和内阁众臣一同去,待上三两个月。
赵彧顾念着令柔将要生产,本想推辞,又被陛下不阴不阳一顿讽刺:“怎么,你那爱闯祸的心头肉没了你就不行了?后宫妃嫔们都没有非要人陪着生产的,怎么就她哪哪都特殊吗?”
“姜氏从不惹事上身,是旁人冒犯她才不得不还手。”赵彧坚定否认,不愿令柔因为陆氏的事情再被骂成是惹事精。
“儿臣头回做父亲,真心想陪伴在身边,第一眼见到孩儿。”
“那些都不管,朕没有多少日子了。”庆和帝摆手,神情殷切劝道:“终生之余,朕只盼着还能再教你些东西。跟朕去吧,那人留在京中,能有什么大碍?”
赵彧眼神闪动,终究还是心软应下来。
临行时,他专门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备在府里,信得过的几位御医、稳婆,另一手是他特意留在京城中的林慧漪,叮嘱她一定照顾好令柔。
他这一行,少说也要去些时日,到八月末才回得来,期望着在此期间不要再生什么是非了。
61. 第61章 舍弃谁(慎)
“娘娘,良娣那边发动了,请您过去。”
林慧漪闻言一惊,令柔这才刚到八个月,怎么就无缘无故要提早发动?御医原本是说没什么问题的,原本预料的也是在一个月后临盆,殿下本也是打算在这几日就赶回来。
“今日是怎么回事?是良娣遇到谁了?还是接触了什么东西?”林慧漪第一想法是有人暗害,却又推不出是谁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能突破殿下的重重看护害她。
“白日里只有林夫人来过,同良娣待到午后便走了,旁的再无别人。”
林夫人是令柔亲娘林玉蝉,在女儿有孕后常来陪伴,但又碍于皇室规矩,不好住进来,只好每日白日来。
传话里听不出个什么,林慧漪稍稍整饬番,就向着那边赶过去。
“娘娘”
御医们在外间候着,见了太子妃匆忙赶来,立刻选出一位交待经过。
“良娣这一次凶险,民间常言‘七活八不活’有一定道理。八月正是胎儿体型庞大的时候,幸好良娣胎位不错,胎儿脚朝下头朝上,不过生产顺利与否还要看开指时如何。”
陈御医也是慌了,言语混乱,不过也能让人大体听个明白。林慧漪皱眉,没与他计较,只是寻一隐蔽处问:“为什么突发?是否有人作乱?”
“回娘娘,妇人早产是常事,倒也未必是因为旁的,更可能与良娣体质、胎儿状况等等有关。”
帷幕里阵阵惊叫打破林慧漪的沉思,又听稳婆在里头劝慰,告知她省些力气,留着等会子再用。
“派人禀告殿下了吗,姜家现知不知这事?”
“殿下那边寄了飞鸽传信,姜府那边却没法子传过去。”陛下不在京中,因此京城宵禁更严,绝不许夜半外出走动,姜良娣发动时太急,根本没人想得起来要往姜府送信儿,想起来时却也来不及了。
林慧漪眉头拧死,心中忧虑越来越重。太子收到消息、再急匆匆赶来,那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姑母也要明日辰时才能过来。那么今晚,就真是只有她一个能做主的人了。
“多久了?”
在令柔压抑的声声哭叫中,林慧漪几乎喘不过气,无知无觉地度过不知几个时辰,手中帕子都快被搅烂。
“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还一直哭,究竟开到哪里了?”
“回娘娘,良娣年纪太小,盆骨还未发育完全,故而开指困难,现在才开到五指。”
五指?林慧漪没听懂,五指是什么?
陈御医比划了一番,约莫有茶壶壶底大小。
林慧漪看了都险些要昏过去,更不敢想令柔此刻的痛苦。
过一会儿又低声问:“要开到几指?”
陈御医犹豫,寻常产妇应当是要开到十指,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成,那么至少也要……
他将自己两个拳头并到一处,示意道:“至少也要如这般,是八指宽。”
“这怎么可能?”林慧漪失声惊叫,怕吓到令柔又压低声音道:“怎么能如此夸张?胎儿才有多大就要这般?”
“不是头出来就可以了,幼儿肩膀更难探出。”陈御医也一叹,不知良娣该如何平安产子。
着急也不管用,林慧漪只得冷静下来,但却不是她想平静就能做得到的。这时候竟然心里念起她平日里为了展示孝心抄的佛经来,她从不信这些,可现在不知该做什么,使不上力气的滋味让她难受。
一边念经祈福,一边悲哀人力无用。怪不得天下如此多寺庙道观,林慧漪心中苦痛,无助时求不得人,至少还能求一求神佛。
“呜……呜……”
令柔嘴被堵住,可还是忍不住发出低泣声。
“开到八指了,良娣您坚持住,很快了,很快了!”
又过了几瞬,屋里还是没别的动静,林慧漪立时慌张起来,责问陈御医道:“你不说八指足够了吗?为什么还不行?”
陈御医擦干头上细汗,禀报道:“见头了,已经见头了,方才臣进去看过,果真是卡到肩膀处出不来。”
又跪下请示:“请您给个主意,若是到了那时候,是保大还是保小?”
林慧漪才刚卸下把冷汗,闻言又是汗毛直竖,惊诧道:“不是已经成功开了八指吗?怎么还要问这样的问题!当然是要两个都保住,任何一个出事都不行,孩子大人都必须安稳!”
他们是走到门外说的,这话当然不能让里头听见,只好悄悄议论。
陈御医却不答话,而是带着其他几位御医一同跪下。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林慧漪语调升上去,却不像她平时那样沉稳,尖锐又颤抖不停。
“娘娘,请您做主。”
陈御医语气格外坚决,一定要太子妃给个说法。
“必须要选一个吗?”林慧漪咽喉干涩,说出的问话也呕哑,幸而御医们都高度紧张,时刻关注着才没漏听。
“还没到那时候,但请您先做决断。”
林慧漪环视一圈,其实她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想些什么。皇家生子,尤其这又是太子长子,任谁来选都是一定要保住小的那个,但又没人敢让深受太子宠爱的姜良娣舍了性命剖腹产子,所以让她来做主。
她选不出来,她不知道,撇下这一帮人又回到屋里去。
焦躁,纯粹的焦躁,不完全是由八月闷热的天气带来的,更多的是源自于烧焦般的气味和躁动的心绪。
“救我!救我!”
是令柔的声音,不算高声,却一下被她捕捉到。不顾众侍从的反对,林慧漪强行掀开帷幔,走到令柔身边,见她是吐掉口中丝帕,不停在叫。
“救我,求你,求你们,一定要救我。”
林慧漪目光复杂,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被劝阻着退出去。
“你来,”林慧漪叫来陈御医,问道:“保大和保小都是怎么个保法?”
“保小是要剖开产妇腹部,保大会让胎儿在腹中窒息。娘娘,这一胎可是社稷所在,陛下和太子都重视万分,您定要考虑仔细。”
林慧漪听不进别人的劝告了,思绪全都在那两种极其可怖的境况上来回犹疑。这时候,她竟怨恨起太子来,明明是他的妻子儿女,谁生谁死应当由他来定,为什么偏偏落到她手上?
放弃孩子,庆和帝绝不会放过她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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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就连屋里伺候着的稳婆和御医,性命都难保;放弃令柔,太子会如何处置她不提,单论她自己都不能饶恕自己。
看似问的是“保谁”,实际问的却是“弃谁”。
保小,或许太子倒也不会怎样,女子生产本就多灾多难,没人对她下暗手,那就也怪不得任何人。这孩子出世,会带着他父亲天然的疼爱和愧悔,养在她身边。
她会教这孩子文义武功,给他最正统的身份地位,让他长大后做大梁最尊贵的人物,她也不会抹去他母亲存在过的痕迹,让他永远怀念他的母亲,记得他亲娘为他遭受的苦难。
她一步步走向令柔,看着她汗湿的脸颊和咬在嘴里的发尾,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神也不像方才那样渴望期盼,对稳婆们的呼喊鼓励似也一无所闻。
林慧漪轻启唇角,冷冷吐出两个字。
“保大。”
什么?周围一众目眦欲裂,简直听不懂太子妃在说些个什么。
“保大,不惜一切保住良娣,孩子尽可能救活,若是实在救不了那也没法子。若日后陛下降罪,与你们无关,我一力承担。”
稳婆们不敢言语,一气忙到天亮,那孩子还是开不出,最终等到小孩子没气了,才终于剖出来。
“娘娘,是位小公子,您看这怎么处理……”
林慧漪简单说了两句,让她们找一冰棺放里,等着殿下回来决断。又回身倚到令柔身旁,看她被汗水打湿的脸,轻轻帮她擦干。
令柔很困,眼睛都要真不开,却也不能放她个清净。御医吩咐了,千万要看住她,别让她睡过去,这时候睡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于是只能没话找话般絮叨说了半天,这实在不符合林慧漪的性格,让她一次说了这样多真是不适应,但说着说着倒也找回了感觉,说起她幼时在河东乡野间,同两个姐姐嬉戏。
令柔静静听着,忽然开口道:“我不想伤害孩子的。”
“我总想着,它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为赵彧伤害它,我不爱它,但至少要给它找个好去处。怎么就从我腹中到冰棺里了呢,还一眼都未见这个世界,怎么就没了呢?”
林慧漪叹气,不再言语,手上动作却没停,压住令柔眼角,防止她哭出泪来伤身。
“我想让它活着,却也不想让我自己死了。我心疼我孩儿的时候,也会想起我爹娘,我爹娘也只有我一个呢,我不能放弃自己。”
“好了,”林慧漪打断她,“你别心疼别人了,多想想你自己吧。为自己考虑是最没有错的,女子本就艰难,为自己活着才是当世第一要事。”
“你太恶劣了,我不要同你讲话,我要我娘。”令柔闹起小孩子脾气,不看她。
“早就派车去接你爹娘了,约莫还得过半个时辰才到。你当我愿意陪你?”
令柔微微拉扯嘴角,问道:“今日是几日?”
“十二日。”
“我的生辰是八月廿六日,若这孩子顺利,就应当是恰巧同我一个月生下来。我娘说,像我这样盛夏时节出生的孩儿,脾气暴躁又性情固执,不让别人多说一句话。可巧我却无缘领教这孩子的脾气了。”
62. 第62章 赶紧走
不多时,果然见了林玉蝉向令柔扑过来。
令柔却巡视一圈,疑惑怎么没见她爹的影子。
“你爹在外头等着,这里还没收拾干净,且此间主人都不在,他一个外男,不得擅入。”
令柔瘪瘪嘴,依旧不死心地往外看,试图透过层层门墙看到她爹。
“娘,我还是想见我爹,”令柔顿了顿,又说:“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林玉蝉怒道:“你这蠢丫头,究竟在说些什么疯话?”
令柔将被子拉到下颌处,覆盖自己全身,这样热的天气,她却总是不由森冷莫名。
“那孩子本是能活的,我却一直要她们救我。要陛下知道,我肯定是活不长了。”
林玉蝉险些落下泪来,她的女儿,怎么这样命苦。失了孩儿不说,又要担忧自己性命。
“好孩子,这怎么能怨你?你又不是故意出了这事,就算是陛下不体谅,太子也会帮你遮掩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做父母的,就是心里再担忧,面上也得沉着,才能替孩子遮风避雨。
“娘,您从前劝我生个孩儿保全自己,可现在该怎么办呢?”令柔懵然,十指紧捏住被子,不知所措。
林玉蝉心疼至极,将女儿抱紧入自己怀里,柔声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好一些。
“别担心,陛下未必就会要你性命,你上次惹怒他时他不也没将你如何?你多求一求太子,一定要求他怜惜,让他保住你。”
令柔听了却不满,喃喃道:“他害我至此,我还要曲意逢迎他吗?”
“阿柔,娘还能害你吗?”林玉蝉拨去女儿颊边乱发,稍用了些重声,劝解道:“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你自身的安危要比什么都重要。”
“性命?”令柔一下想到什么,又痴痴道:“娘,我前半夜的时候,疼到连性命都不想要了。”
“我同宁安退婚的时候,被迫嫁给赵彧的时候,陛下当众辱骂我的时候,我虽痛苦,但从未想过去死。我常想着,做错事情的不是我,我便得珍惜着自己,越发要坚强活着。但我难产的那四个时辰,真是好痛好痛,痛到恨不得立时死去了。”
林玉蝉心如刀割,哀哀地看着这块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团,苦笑道:“娘生你时也是难产,那时我还一心想着生个男儿,没想到生了个不大点的小姑娘。”
“娘是不喜欢女儿?您更喜欢儿子吗?”令柔有点鲜活气了,故意调皮问道。
“哪能啊,若是想要儿子那早就过继来几个了。我是受尽了生育的苦痛,不想再让我女儿同我一样,谁承想……”
眼见着又要提起伤心事,林玉蝉急急止住,拭去眼中泪水,不要再提。
“你饿了吧?娘喂你饮些稀粥?”
令柔摇摇头,说:“太医吩咐了,要禁食禁眠两个时辰,不然容易逆流致险。”
提不得生育,也不能做别的,林玉蝉无法,只好跟她说起些纷繁复杂的姜府中事,期望多少能让女儿暂时忘却些。
这边赵彧却已风尘仆仆骑马赶回来了。
林慧漪接到消息来迎接时还诧异,怎么会这样迅捷?行宫离府里至少要一整日的路程,这才几个时辰?
她快步上前,禀报:“令柔没事,孩子却是个死胎,存到冰棺里了。”
赵彧步伐一顿,却是没停,也没顺着林慧漪去看冰棺,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进了房门,见到一旁站着的林夫人,他稍一点头示意,就立即对令柔道:“身体如何?现能否支撑着赶路一晚?”
林玉蝉为难道:“令柔刚难产,一宿都未眠,这时候不休养要上哪去?”
赵彧重叹一声,无奈道:“要保命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令柔一惊,不再低头沉默,急问道:“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我上马前向陛下禀报过,是因你早产我才回京。陛下约莫是十五日回京,虽现还不知道皇孙没保住,可纸包不住火,到时如何还未可知,你越早离开越好。”
令柔慌张问:“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能逃去哪里?”
“静娘娘此时在平州修行,我送你到她那里。她对你愧疚,在陛下那里说得上话,应当能保住你。到时就说你是带发修行去了,为国为民祈福,等时机合适我再接你回来。”
平州?那里地处西南高原处,夏季阴凉,只是离京城足有几千里,不知要行多久路才能赶到。
“令柔,你再休整一日,明天必须出发。”
母女俩都沉默,这时候也没法反对,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林玉蝉想也没想,立刻夺门而出,将守在门外的姜晏叫进来。女儿要走了,那当然是能多相处一会儿就尽量多待,也顾不得什么旁的了。
姜晏抬眼便见女儿苍白的小脸,掩在丝被后若隐若现,一时心碎不已,连忙凑到她身边。
“柔儿,还痛不痛了?”
当然还是痛的,且比生产前的任何反应都痛的多。那种垂坠感持续着,几乎要将她折磨得无力呼吸,可她还是坚持着,强行说:“不痛的,没有那么痛了。”
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不能陪在父母身边也就罢了,还带累着他们为她操心。这下将要远离了,就更不想他们到这时候还难过。
“我可怜的闺女!咱们家究竟是造的什么孽障,要受这样的天罚!”姜晏掩面,痛哭不止。
林玉蝉简直要受不了自己丈夫这副德行了,令柔还没哭,他哭个什么劲头?赶紧上前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再作妖,免得将女儿也带得哭起来。
赵彧默默退去,这时候就不再打扰这一家人,留他们再最后相处一日,他也要去操办些林林总总的杂事。
首要的就是林慧漪,她也在门外候着,可这地方不适宜谈事,于是将她叫到自己书房里。
“多谢你,下令保住令柔。”
赵彧当然在府中留下不少自己的人手保她,但那些人是他自己的私兵,防备守卫还行,命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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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派来的御医却不够资格。若没有林慧漪坚决保大,那后果不作它想。
林慧漪摇头,不计较自己寸许之功,而是直截了当反问道:“陛下问罪如何应对?”
“把令柔送到静太妃那里去,陛下赐旨总不会赐到佛门清修的地方。”
又思索一番,继续说:“那些御医和稳婆,若有愿意的也一起打包送过去,留下的怕是性命难保。”
林慧漪领命,这个倒是可以由她去安排。
“届时你不要往你自己身上揽责,”赵彧又道:“将一切都推给我,无论是你下令保大,还是将这些人送走,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她深深看他一眼,应喏退下。
说实在的,赵彧是个十分优质又值得信赖的上峰,单是能为御医稳婆都想好退路这一项,就胜过许多王孙贵胄了。做这种人的合作伙伴,要比做他妻妾舒服得多。
林慧漪离开,赵彧又叫来镇鸣和怀恩,命镇鸣亲自统领护卫队伍,护送良娣到平州,又命怀恩控制好府中消息,严禁走漏风声到大小官宦家中。
并急匆匆写下亲笔书信一封,递到静太妃身边。虽因着他撒谎骗婚一事,与太妃有些是非争执,但他还是相信太妃不会舍下这事不管。
又写折子,写太子良娣姜氏,难产一夜诞下死婴,生产后就立刻到平州一寺庙中修行,祈福赎罪。
……
天色渐晚,姜晏夫妇也不好多待,依依惜别往家中去,口中还不停叮嘱着令柔,让她宽心、豁达,不要计较这一时。
令柔痴痴看向父母离去的身影,不知此次一别,今后何时还能再相见。
赵彧总算有机会与她独处,却不敢细看她。他离开已有两个月多,思念她甚至到了能在梦中完全描摹出她身影的程度,可现在却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敢。她该有多痛呢,这样痛苦的时刻他竟不在身边,甚至险些令她身亡。
“殿下,多谢您。”令柔颇有几分诚挚道:“多谢您愿意想方设法保我性命。”
赵彧只觉得羞愧:“你不要谢我,是我害你至此。”
“您没回来的时候,我娘还要我多逢迎您,求您在陛下面前保我,却不想您已经为我考虑到这些。”
赵彧更愧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打断。
令柔眼含期盼,几乎要落泪道:“您不如趁此机会,将我休弃了吧,我此后余生都会在庙庵里歌颂您的恩德,会祝祷陛下圣体安康,百姓和乐。”
“这不可能!”赵彧下意识就拒绝了,看到令柔如遭雷劈的表情才回过神来,又柔声却坚定道:“你我是扯不开的缘分,我不愿放开你,更不能放开你。”
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令柔几乎要落泪,却又竭力克制住,她不能再为了不要紧的人伤害自己!
好累,太累了,从没这样累过。
令柔转身上榻,虽才傍晚,可也足够她睡一觉直到凌晨了。闭上眼睛,却感受到那一具滚烫的身体紧紧贴靠上来,竟怎么也甩脱不掉。
63. 第63章 姜庶人
庆和帝十五日回京,没见太子抱着小孩子来见他,却只见一封亲笔奏折,就知不好。
没看一会儿,殿内杯盘瓶盏都被摔了个干净,李怀忠带着几个进来收拾残局,又瞟到陛下眉眼俱凛,盛怒已极。
没人敢劝阻,都低下头来轻手轻脚处理狼藉,却听到上方一道阴厉声音传来:“李怀忠,你去,把太子叫到朕这里来!”
李怀忠领命,却不想太子竟正候在殿外。
“殿下,里头大怒,您切记要小心。”
李怀忠眉眼耷拉着,很为陛下身体伤怀。不知太子是如何忍心,惹得那体弱多病的老父亲如此愤怒。
赵彧没说什么,也没在外头磨蹭。从前他都很擅长消磨时间,避开皇帝气头,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会儿子越避开越容易加剧这份怒气。
听着身旁小太监高声传话,赵彧提步走进大殿,还没等跪下来,就立刻有东西飞过来砸在他头顶。
速度不快,极易避开,赵彧却没想着躲,甚至还伸伸脖颈,让那东西正中他脑额。捡起来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他递上去的折子。
“你放肆!你是当朕已经眼盲心瞎了吗?竟敢说出这样劣等的谎话来蒙骗朕!”
赵彧苦笑,他确实挺放肆的,将那一大帮人都送走不说,还上折子指望着混淆视听。
“姜氏,为了自己活命,硬生生把皇孙憋死了是吗?”
赵彧心中大震,他怕的就是这个,果真还是瞒不住陛下,又想到令柔现已经离平州不远,稍稍安心。
庆和帝沉痛万分,只觉心中郁气积聚着,不知要怎么抒发出来才好,又怒道:“你陆表妹那回只是推她一把,就被你说成是谋害皇嗣。现如今她亲手杀死皇孙,你该如何为她开脱?”
“儿臣不敢口出妄言,但姜氏是为了自己性命才出此下策,实在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朕看你是色令智昏!”庆和帝更怒,又扔过去手边几样更重的物什。“皇子一向是重于其母,又不是单单针对着她定下的规矩!”
“朕都不用说旁人,就说你,你就是被你母亲舍了性命强保下来的孩儿,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赵彧一时缄默,想到那个浑身青紫的可怜孩儿,当然是止不住的心痛。只是情况那般危急,能保住令柔已是万幸,赵彧强压下心中情绪,不再言语。
“你倒是好算计,知道朕会处置姜氏,提前将她送走。可她那些家人们还在京中,难道她也不管不顾了吗?”
赵彧恭敬答:“父皇英明圣鉴,绝不会为了她一人的错误连累无辜。”
这倒是没错,本朝不实行株连大罪,就是从前勾连异族的案子,也只是全族流放就了结,绝不会为了个没出世的孩子就牵扯到众多人命。
庆和帝扯扯嘴角,冷道:“那照你这样说,朕就没有法子惩治姜氏了?”这一个二个痴情种,为了男女之事昏头至此,赵彧这样子,让他怎么放心将国事交给他!
这么想着,他也这样问出来。
赵彧思虑片刻,坦率答:“说起沉迷女色,儿臣应当比历代先祖都要强些,甚至您年轻时候也比儿臣更荒唐。”
庆和帝听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回话,居然也没有愤怒,而是被气笑:“那要照这样说,你还是个不近女色真君子了?”
赵彧无奈道:“儿臣自认对得住任何人,尤其是国事上,无论是为国还是为民,儿臣都鞠躬尽瘁,无愧于心。若非说儿臣有什么做得不好,那就是在姜氏这事上太过匆忙,惹来您与她之间的许多误会。”
他能和姜氏那妖妇有什么误会?庆和帝不屑,他只可惜动手太晚,没立时了结她。
“你退下去吧,左右朕也没多少日子了,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赵彧是孝子,听了这话自然要关心一番,却又被强行赶出去。
庆和帝半躺在榻上沉思,姜氏,姜家,姜晏。想到这里,又咬牙嚼了一下那两个字,想起那时候儿子递上来的请功折子,还特意标出来这人劳苦功高,不由冷笑。
卖女儿卖来的位置,他那女儿还不堪卖出个好价,不如再回去吹半辈子沙子!
圣旨隔日就颁到良国公府里,令姜晏立即回凉州去,恢复原先从六品的官位,言辞又极不客气,斥责他没教好女儿,教出个不忠不孝无法无天的混账出来。
这样一道圣旨,令整个姜家都豁一下炸开锅,那几位本就爱惹事的人物,这下更是斥责喝问之声不绝于耳,场面乱成一团。林玉蝉却淡然似毫无察觉,看向站在一边怔怔然的丈夫姜晏,温声劝他先回去收整行李。
“这次未必不是好事,”到了背着外人的地方,林玉蝉解释道:“我已对林家没什么指望,国公府对咱们也不行,女儿又不在京城,我们去哪里就都一样,去凉州还能少些是非。”
姜晏讷言,又闷闷道:“你不要忧心我,我不是舍不下京城富贵,只是想着令柔一个人在京城,日子若不好过该怎么办?”
林玉蝉诧异看他一眼,笑他想得太偏:“令柔不是去平州了吗?哪里还会回京。”
“过了这一关她不就能回来?难道要在那偏僻地方待一辈子?”
林玉蝉叹道:“这还真说不准,谁知道这事情何时能过去。”说罢又横他一眼,斜睨他:“你当这是小事情?有那位在一天,咱家女儿就没好日子过!”
这时候门外传来声音,是世子,林玉蝉早猜到他会过来,就也没惊讶,直接请他进来。
“父亲身体不适,躺在榻上起不来,没法子来送你们,就由我先代劳。”世子话虽说得客气,但脸上笑容比事前淡了不少。
姜晏和林玉蝉都沉默,想起方才国公气得跳脚骂他们时的样子,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知道他们没有用处了,就连装相都犯懒。
“这里没外人,你们同我说句实话,令柔又做了什么才招祸?”世子皱眉道,若前一次他还能心疼下侄女,这一次却无法理解。
姜晏无奈道:“是皇孙,生下来就没活成,令柔被送去陪伴太妃了。”
世子点头,若有所思。其实他们也都有所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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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定是那孩子出了事,不过怎么就能姜晏也牵连到了呢?
他还想问,姜晏夫妻却不想再跟着应承他。这事情本就是他们两个心头抹不掉又愈合不了的伤口,凭什么要掀开来给旁人看?
世子见实在问不出来才罢休,又想起来什么似地,补充道:“五弟,你这次要将澄儿一并带走吗?”
世子的幼子姜澄早就在年初时过继给他家,平时就住在五房院子里。当时过继是想着借上良娣的东风,支撑五房。现在眼看着良娣倒了,这一家又要搬回凉州去,世子当然不舍得自己儿子跟去受苦。
听出来世子言下之意,姜晏双眼暗下来,又被林玉蝉抢白道:“姜澄长在京城锦绣堆,怎么能同我们一起到凉州风沙里埋没?”
世子满意,便也没有旁的要说。姜晏却下定决心,冲着他一向尊敬的大哥说:“你将你儿子认回去吧,我们家不是你期望的富贵好归处,姜澄还是做你儿子更好。”
“这是什么意思?”世子作讶然状,推拒道:“当初不是说好了,五房没男丁,让澄儿顶起门户。”
姜晏语气生硬,坚持道:“良娣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京来,也不知还能不能是良娣。我们一家都不在京城,那也不需要过继主支子弟,有姜涿就足够了。”
姜涿是个十五岁大的旁支子弟,父亲早逝母亲又改嫁,他们若再不要他,那这孩子就真没地去了。
世子闻言,倒也不再勉强,这正合他意。若不是不想惹来他们夫妻俩不愉快,他都想主动提出来,现在由他们来提倒是正恰当。
他们两个是受了特命,尤其是姜晏,今天下午就必须要出发,因此只是稍整些重要细软,上了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带了几个人就得出发,要比后面的侍从和行李还更早。
他们静悄悄地走,没人来送,就像是他们一家来到京城的那个午后一般,只是这一次,令柔变成了姜涿。
车驾上,林玉蝉还恼着这一家人的翻脸无情,却听到身旁姜晏笑得止不住声。她没好气看过去,就听丈夫说:“令柔那时出的主意真是好,认三个来,总算能剩下一个陪着我们。”
呵,一个失孤失怙的孩子,一对被迫离开女儿的父母,亏得谁都离不了谁,好个天涯一家人。
他们走得利索,却不知两日后庆和帝亲下圣旨,称姜氏女跋扈张狂,妇德有亏,妄行妄为,疏于礼教。除良娣位,贬为庶人,带发修行赎罪。
不仅如此,坊间传闻,陛下因着姜庶人,病情又加重,几日都不得好转,辗转床榻间翻来覆去怒骂她是“无耻妖女,祸害皇嗣”,甚至这几句还被记录到陛下起居注中。
这也是大梁建朝以来,第一位被皇帝骂作是妖女的传奇人物。民间都知道她“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七出之罪犯了六个,只差“窃盗”没有沾惹。陛下忍无可忍才将她赶出京城,却仁慈没有要她性命。
不少人将她想象成是专门蛊惑男子的精怪,京中每户有女儿的人家都要拿出来细讲,生怕自家姑娘也犯了妇人大忌。
64. 第64章 控制欲
世子那日来送姜晏时说得“父亲身体不适”这一句是假的,可现在却成真了,国公在床上躺了两个整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如果说宫宴那此是让官宦人家知道姜家没教好女儿,那么这一次,这个名声就是传遍了京城上下,任谁都知道姜家出了个姑娘,让陛下龙颜大怒,愤慨至极。
单是过来观摩的百姓都不少,议论喧闹之声吵得整日不得安眠。不过国公府也没那么好惹,直接派了两百个家丁封闭住巷子前后,再胆敢上门来议论的都被捉去官府。
“那孽畜!是我生了姜晏那大孽畜,他又生了个小孽畜!”国公爷颤颤巍巍抬起个杯盏,往自己嘴巴里不住地灌水,好悬没一下将那茶杯掉地上。
坐在右侧下首的世子,闻言瞄瞄坐在对面的二弟姜显,见他整了头冠理了袖子,能做的都做了一遍,也实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世子只好舍了自己,出言劝慰。
“令柔毕竟失了孩子,心情郁郁也在所难免。陛下这一次盛怒,大抵还是保大弃小的缘故。”
这话果然招来国公一阵唾骂:“她疯了你也疯了?太子长子是她想弃就弃的吗?若她真有半点能为了家人考虑,那就拼死也要为太子诞下长子!她若是因此不幸没了,那咱们家还有其他姑娘代替她照拂皇孙!”
这话说的,简直失尽了长辈风范。世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残忍至极的话语是出自自己敬爱的父亲之口,姜显虽见惯了人性无耻,但听着父亲的狠心话眼神凌厉许多。
他们都是有女儿的人,谁能舍出自己女儿去博富贵?只生了儿子的人家才会盼着别人家女儿为他们家的子嗣舍身!也就是国公孙女太多且没什么感情,让他那两个女儿去他也舍不得。
见两子都不说话也不看他,国公讪讪,又补充道:“谁也没真要她去舍命,且也是她从前就不规矩,惹来陛下厌烦。现下咱们府里姑娘们的婚事都受了影响,你们要如何?”
姜显揉了揉腕子上佛珠手串儿,慢条斯理道:“我家令萱不用您操心,虽她被未婚夫上门来退了婚,可她也并非是要扒着他们不放。五弟家从前不是要招赘?我家也招!”
世子斜睨他,冷笑道:“你就令萱一个女儿?”这厮女儿多着呢,旁的庶出姑娘们如何,他就不操心?
“不行就都下嫁!好日子非得从姑娘们手里掏?”他儿子姜涛出息,姜显信心十足,至少不会令他这一房败落。
世子无语,他可记得从前姜显不是这样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姜显笑吟吟道,“大梁日后还是在太子手上,咱们家能过什么日子还要他说了算。”
国公嗤笑:“都将她赶去西南了,还能有她翻身之地?”
“有,怎么没有!”姜显精神起来,“陛下想杀,太子却止住。”
世子质疑:“你怎知是陛下想杀?传言不是说陛下将她赶去平州了吗?”
“陛下哪里是心慈手软的人物?就算是想把她遣远一些,那也有山间无数寺庙可用,为什么偏偏要到平州静太妃娘娘身边?”
姜显眼神转了一圈,故意卖关子,没人理他他也不恼,只继续道:“是殿下急着将她送走!求了太妃保她!”
“大哥,你可莫要同外头没见识的庶民一般,听什么信什么,目光放长远些才是正理。”
世子深吸口气,不与他计较,又叹口气道:“你说得有理,那我家姑娘也不急着嫁,不如多留一留。”
说罢又后悔道:“早知就不把澄儿认回来……”
“认回来是好事”,这时候国公竟忽然说:“五房前途未卜,你们还是少与他们搭茬。”
“那些书信你们有什么想法?”国公问
书信?两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令柔与她前未婚夫那些肉麻的亲笔信,姜显挑眉道:“那当然是好好留着,这东西又不会随着日头坏掉,说不准哪一日用得上。”
……
令柔赶了几日路才到平州,到时那日天色已晚,本想着拜访此间主人静太妃,却被告知让她先休整几日。
那倒更好,令柔本就产后虚弱,更是奔波一路,若能休息则再好不过,只是没摸清楚太妃态度,终究心里没底。
某天傍晚,令柔已熟悉了平州气候,安闲读书时,抬头便见到了穿着朴素的太妃正含笑看她。她正要行礼,又被止住。
“有缘聚到此地,你我便是同道中人,无需行什么民间俗礼。”
太妃不仅是话这样说,神态也慈善,似是真在同小友交谈取乐一般,真让她卸下些一路来的防备与谨慎。
“说起来,是我害了你,还害你两次。”太妃稍垂眉眼,温和看她。
令柔心中一震,不懂太妃这话从何说起。
“一次是你我初见之时,太子和太子妃联合蒙骗我,骗我去让陛下赐婚。”
这一次令柔知道,她那时就预感不好,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一次是澜儿告知我真相,我就急着到宫中陛下那里阐明,结果他不仅不追究太子,还拿着我递上的字条说你不贞。”
字条?什么字条?
太妃难以启齿,只得暗示道:“是你在施觉寺留下的那张,上面写着……”
令柔恍然,这时候才对皇帝第一次见她时那明晃晃的恶意有了实感,从前只浸在恐惧里,以为皇帝是不喜她撺掇赵彧送回两个嬷嬷。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谁能料想这样的好意会遭来祸事?
她心中感慨,面上却还带笑道:“您是好心,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后果。这世间万事,都是天意定好了框架,剩下的才由人力填补。况且这事情若是真有一个罪魁祸首,那也定不是你我。”
静太妃一下惊住,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样敢说!这和直指京中那两位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能这样想,也算是看得开,静太妃安慰自己,忽略方才令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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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最后一句。这孩子已经过得够苦了,她就不再加入去添乱了。
“太子写了亲笔信递到这里来,我还并没有原谅他,若是他求什么旁的事情,我断不会答应。可他求的是保住你,我就必须要出手。”
太妃执起令柔一只手,轻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
“此后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这处守卫齐备,无需担心旁的,若有什么短缺的衣食要记得提出来,有不满的地方不要憋闷在心里不说……”
太妃说得投入,说多了才发现自己啰嗦,小心看去,却发现令柔眼中并无不耐,听得还认真,脖颈向前微伸,不眨眼地直直盯她,像是只祈食的小鸟。
一时怜爱之心大起,不由伸手抚摸她颊侧。见她愣住,才发觉此举不妥,立即收回手也晚了,只好尴尬解释道:“见了你就想起澜儿,一时失了礼数。”
令柔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不必成日闷在这院子里,过一个月等身体恢复些,就可以去稍远的地方游历一番。”
令柔轻咬下唇,难堪道:“您有所不知,我几日前难产,又接着连日赶路,有些下红的症状。”
这症状刚生产那日倒还不明显,路上发现时她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过了几日便能好,近来见实在没有起色才叫那几个稳婆来查探。
太妃讶异又心疼,这姑娘才刚到十七岁,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苦楚?连忙问身边有无大夫女医,若没有就打算立即去请。
这句却由升云回复:“您不必忧心这个,我们带来不少御医和稳婆,他们说这是常见的症状,过个一两个月或许就能自愈。”
怎么带来这么多人?太妃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这处宅院中处处都是侍从护卫,照着她所见的这一处估算,整个约莫能有上千人。
提起这一点,令柔更尴尬,就仍由升云回答:“殿下担忧着这边安全,特意多派一组护卫守着,又怕良娣不适,各色服侍人等都准备了些,才组成了这千余人。”
这样解释,太妃就更觉奇怪。平州这地界,地处西南,不与异国异邦接壤,哪里有这样大的危险要防着?不会是担心她帮忙放走小姜吧?
这样想着也不显露,又多叮嘱几句就告退了。
令柔动不得身,太妃也令她千万不要再下床,便只能由紫云将太妃送出去。
眼看着那几道身影渐渐走远,又对一边升云道:“太妃送来那些,你都收整一番,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都摆出来。”
却见升云为难道:“娘娘,太子吩咐过,旁人送来的东西您用不得。”
“太妃也不行?她都能算是旁人?”
升云坚持:“除了殿下谁都不行,请您宽恕奴婢,殿下的吩咐实在不敢违背,殿下挑选的东西我们更不敢任意更换。”
不换便不换吧,令柔面无表情,她已经习惯了赵彧无边无际的控制欲,这人总有一天会疯到让她见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65. 第65章 稀罕物
八月廿六这日,是令柔生辰,前些日子的淋漓已止住,便想着出门去走走。
“升云,我能去城中吗?”令柔似笑非笑,温声问她。
升云浑身打了个激灵,恭敬答:“这些当然是随您意愿的。”
令柔呵笑几声,就也没再继续为难。到了平州这几日,她不断收到赵彧来信,没拆开一封更没回过一封,赵彧发现后就改了作风,令升云直接拆开读出来,又让几个他派来的侍女围着她劝她回信。
赵彧写出来的东西太腻人,令柔抵抗了几回就受不了了,他不要脸别连带她!于是老实地将每一封都拆开看了,忍着恼火将那一句句都拆下来回答,务必做到“事事有回音”,这才被那厮放过。
这会儿令柔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挑眉道:“帷帽面纱之类也不用戴吗?不怕路遇个土豪劣绅什么的,看上了良家就出手抢?”
她这话外音有暗嘲太子的意思,升云自然不敢接茬,只回应了一部分:“您只需要玩得高兴,旁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由我们这些人处理即可。”
哦呦,好大的口气!令柔这会儿子倒是真起了些游逛的雅兴,既然有人敢夸下海口,那么她也没必要畏畏缩缩不敢出门。
过生辰,好日子,令柔专门挑了一身绣了金线的红锦袍,阳光底下晔晔生辉,让人想看不见都不行。紫云面色犹豫,想稍作劝阻,毕竟郑氏给她留下的阴影还没消去。升云却面色沉着,笑吟吟道:“您这一身喜庆又漂亮,正适合今日这好日子。”
令柔没理,转身欲登车,看着后面跟着的十几个护卫,又质疑道:“就只有这几个护送?”
得了肯定的答复,却让她越发没底。赵彧可是堂堂大梁太子,应当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故意把她弄丢吧?
今日的行程是出门前就定好的,先到城中出名的衣服饰物胭脂水粉处逛一圈儿,再到酒楼中品尝一轮当地特色茶点就打道回府,应当也不会招惹出什么祸事。
这一家是售卖衣料布匹和成衣的,掌柜一看是这么多人乌泱泱一同过来,就知道绝对是笔大单,见了围在中间的红衣女郎,就更对自己家东西有信心,更靠前地凑上去。
,
那队人却不将他放在眼里,而是一门心思围着主子打转,眼看着那姑娘执起一匹细细挑选,他才有机会上前讲解。
“这是咱们平州城特有的织法,又紧实又透气。”掌柜露出个大笑脸,却不料那姑娘身旁一美貌侍女横他一眼,又直率道:“这东西不配上您的身,您若是想要就将这一匹制成点别的绣品,或是直接赏赐给奴婢们吧。”
掌柜更惊讶,这侍女生得比一般人家小姐更美丽,却话语间如此谦卑,且还嫌弃这衣料配不起她们,这已经是平州城最好一批了,若这个都不入法眼那真不知要什么东西才堪匹配。
令柔也如此想法,这东西已经足够好了,且究竟是死物,图个新鲜就好能有什么不配上身的?
升云恭谨答:“您勿怪,是家君吩咐,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要经他挑选过后才能给您用上,这样在外头买的东西就更是。”
令柔没想到听了这么一串,一下意兴阑珊。赵彧可真够没劲的,面上看着是将她放出来玩耍两圈,可实际上连点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她随手指了几匹鲜亮的颜色,要买下来便走。掌柜被她的豪气震慑,不由思索这是哪一位豪富家中的夫人,能得宠到挑选上好衣料给丫鬟们做衣裳的程度,从前也一直没见过这一号人物啊……
令柔无聊,又正巧没什么做头,就令店家给她身边两个侍女现量尺寸,自己坐到一旁无聊咽茶水。
“妹妹好阔气,不知是哪一个贵家家眷?”一眉眼秀丽的华服女子,凑上来同她说话。
令柔暗暗发笑,她哪一个贵家都攀不上,纯纯是来平州逃难的。
“不敢强自攀附,我只是随着丈夫到贵地游览一番,不是本地女子。”
那位华服贵妇闻言,笑意没落下来。这女子话语里像是在暗示,是商贾巨富的妻妾,随着一同到平州来谈生意。但这一身做派瞒不了她,眼见着这一位身旁都按着她自己喜好布置,就连临时落脚小坐的地方都布置得妥帖舒适,一点儿不嫌麻烦。且她喝的那东西,茶杯是什么她不好说,茶叶绝对是专供贵人那一批,寻常巨富就是有钱也寻不到。
“您是头一天来我们平州?”贵妇试探着问,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要介绍自己:“鄙姓柴,自幼就是平州人氏,嫁了此地梁氏已有三年多。”
柴家已经是当地出名的高门,梁家就更高,可她见这位红衣姑娘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惊讶赞叹的样子,就知她要么是出身太高,要么是实在不了解平州风土。
令柔是这两个由头皆有,她此时虽无心交什么朋友,却也耐下性子回应道:“原来是柴姐姐梁夫人,妹妹姓姜,确实是头一回到这里来。”
柴夫人听了这话就更热情,邀请她同道,带她一同参观平州风情。
令柔倒是没什么好说,有人陪着也不错,总比升云成天在她身边念叨赵彧如何如何更有意思。有外人在,她总不好意思继续念经了吧?
于是这两位贵夫人带着身后大批守卫,一路张扬到了城中最出名的平州菜酒楼中。升云虽仍是不赞成她吃外头东西,可见她实在兴致高涨,倒也不便劝阻,还是尽量让她高兴更重要。
可也不能同旁人混食,这边专门派出两位去盯着厨房做好,又细致地将每一道都分成两份,让她们分别坐开来吃。
柴夫人在一旁看得吃惊,她出身不低,可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有如此一般面面俱到,不知这位姜夫人是什么来头。
眼见着这一位挑挑剔剔半晌,每份都只品一小口,绝不多吃,柴夫人小心问道:“您是嫌不合胃口?”
令柔顿住,其实这一餐平州风味很接近于凉州习俗,她吃的欢但也不敢多吃,毕竟是辣口,若是一不小心忘情了狂饮狂吃,可是相当有可能让她下红复发。
可这话又不能照实说,只好勉强回应道:“我倒喜欢这地方,辛辣可口,只是我自己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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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多了这样口味怕会闹身子。”
不食辛辣?柴夫人暗自考量,那甚至可能都不是西南这边人士,是从东南平原那一带过来?听说那地方吃得倒清淡。
她越发心痒,实在是不知这位贵人从哪里来,又是到凉州来做什么,只想着再多同她接触,才好知道得更深。
她想开口邀这位姜夫人,饭后一同到金玉首饰楼里逛一逛,却被她身旁那美貌侍女阻止。
“我家夫人体弱,在外头游玩一圈也不宜太久。今天不如就先到这里,改日再将帖子递到您府上去请您出来一同游览。”
柴夫人一惊,果然看到这新认识的姜妹妹面色苍白,似是有血亏不足之症,愧疚一番后又说些告别的寒暄话,亲自目送她上马车。
回去这一路虽寂静,令柔也因着有个说话的人而稍稍开朗些。他们这一行人慢悠悠走到山脚附近,竟路遇一队人们半路截击。
“您不必忧虑,这都是小事情,不会如何。”升云快速凑到令柔身旁,向她解释道:“这一伙人马虽多,却也就是高门养出来的私兵,不是咱们对手。”
令柔倒是有番好奇,不知是什么人来找她不痛快。
这是车驾外一爽朗声音响起:“鄙人甚是仰慕您非凡风姿,敢问仙子肯否与鄙某饮一杯清茶?”
原来又是见色起意的一批,令柔掀帘往车外看去,见是一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此时目光热切瞧着她,几乎快要将车帘子烫出个洞来,见她探头就更惊喜。
令柔在车内摇头,感慨世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能多成这样,偏他们又幸运能生在好人家里,杀都杀不干净。
她无心去应承,只听到外头一阵打斗声歇下后,就又掀帘去看。这下那男子再无半点儒雅气度,狼狈不堪被绑束在他自己马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令柔没去看那无礼狂徒,目光都积聚在一旁黑衣人上暗自在心里数数。这些就是暗卫们吗,赵彧带她看过一个,却不想身后竟还跟着这样多。
她亲自走下马车,手中握着个刚从画卷上掰下来的木轴,准准地往那男子脸上砸,戏谑问:“还饮茶吗?我送你到江水里冲冲头脑,饮些新鲜水可好?”
那男子急道:“鄙是梁氏子弟,还请您手下留情。鄙确实并无恶意,只是仰慕您,想同您接触。”
令柔听了这么荒唐的胡言,简直要笑出声来。他可真好意思!路上随便见一女子就敢来劫人,比当年的郑植还更无法无天,好歹那位还知道遮掩一番,这个干脆就连装都不装。
“方才柴夫人是你什么人?”令柔冷冷喝问,她好容易才有个说得上话的人,若是她为了让这狂徒得手才来接近她,那她真会好好跟他们算一笔账。
“柴夫人?”却不想这话问得让那青年发懵,他根本不知道她口中是哪一位。“平州几个大家族相互通婚是惯例,我认识不少柴夫人,不知您是指哪一个?”
是真不认识吗?令柔不太相信,准备拿了这个纨绔子弟,过两日上梁氏门去问话。
66. 第66章 三分刺
“良娣,那这一队咱们怎么处置?”护卫统领指着那些躺倒在地上的一众,恭敬问。
怎么处理?令柔还真是费心想了想。这帮人助纣为虐,强抢良家妇女,她从前便讨厌这种,现在就更是,恨不能将他们全都弄死才爽快。
不过终究只是听命的,且也没真对她做出什么。令柔摇头,推翻方才一瞬间的暴躁心绪,还是打算将他们放回去。
“你们中间有谁还能动的,就互相搀扶着回你们主家,告知你们主子是在路上欲要劫持行人,才被打回去。若有什么想要辩白的,就等我几日后亲自上门来说。”
地上有两个飞快起身应是,一边被捆束着的梁公子苦哈哈陪笑道:“这位姐姐,我本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仰慕您想请您喝茶,您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令柔却不欲同他废话,抬眼问:“几个了?”
他傻眼:“什么几个?”
“这样劫持了几个良家妇女了?”
梁公子急了,匆忙解释:“没有过,真没有过,这是头一回且还没成功,您就别同我计较了。”
真的吗?她不信。令柔不再磨蹭,直接带着他就回来自己院里。
接下来几天,令柔倒也没去梁家,而是又在城中其他区域转了几圈,又招惹来几批,其中甚至有两批麻匪。匪徒扭送去报官,剩下的几批也照着姓梁的那样处理。
怨不得男人们都爱出去打猎物呢,令柔捉了几个回家,倒真觉出几分打猎的乐趣。
她从前没干过这么嚣张的事情,这次是狐假虎威,仗着赵彧的势胡作非为,竟也没人劝阻她,都由着她胡闹。
如今又打了个面皮粉嫩的赵公子回家,就是叫声太吵闹,令柔索性让人给他堵了嘴,省得搅闹她的好兴致。正带着他往回走,就听到院里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你这是背着太子强抢良家妇男吗?”
是郡主,好久不见面的郡主一身俊朗男装,朝她挤眉弄眼。
“不过选这个也太没品些?”郡主绕着这只白斩鸡来回转了几圈,不屑道:“你怎么就看上这一种了?”
令柔看出她是来逗弄人的,就也没认真,随口道:“我不看重品质,更看重个数。除了这个,我府里还有另外四个。”
赵澜终于受不住了,大笑出声。
“你究竟是要拿他们做什么?”赵澜笑够了,才终于开口问。
令柔愤愤道:“这是平州城内的猖狂纨绔,劫人竟敢劫到我身上,我将他们聚集到一处去,非要给他们些颜色看!该怎么做我倒还没想好,不过总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就是!”
郡主摇头,虽说太子下属做事麻利,暂没让这些人家中知道这院子位置在哪,可也瞒不了多久,到底还是会找上门来。
“不谈这个了,我这次到你这里来,是专门来给你说句抱歉。”赵澜惭愧道:“你那时专程同我说了不要外传,偏我还好事儿,非要自作主张害了你。”
令柔一提起这事情就惊惧,此时勉强笑道:“你是好心,没想到这样后果。不过你专程为了这事情来找我倒是不必。”廉州和平州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几千里,至少要跋涉几日才到。
“不妨事,我想着我祖母也在这里,正好到这里看望她老人家,也能同你作伴。”
两个许久未见的小友又畅快谈起来,郡主还要今晚同令柔一起睡。可惜贵人们总是扎堆出现,赵彧傍晚时出现在院门口,将难舍难分的两个姑娘吓了一跳。
他先左右看看令柔,见她脸色虽苍白些,可也比京城那时好得多了,并不像那时全脸一点血色也无。又看向赵澜,皱眉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澜对着太子还是有几分恭敬的,笑答:“我来看望静娘娘,顺带着来看一眼姜良娣。”
太子轻叹,眉宇深拧,无奈道:“令柔已经不是良娣了。”
剩下两位都惊呼,不知是怎么回事。赵澜身居廉州,对京城的事情不清楚。令柔身边伺候的人倒是知道实情,可也没人心思浅到随口乱说的程度。
“陛下在宗册上除了令柔的名字,又让她以庶人之身到寺庙中祈福。”赵彧避重就轻,尽量不说些什么旁的,生怕那些他听了都难受的话传到令柔耳中。
令柔却没那么关心自己的品阶,而是又发问:“我爹娘如何了?”陛下发落了她,很有可能也没放过她父母。
“他们能有什么?只是回到凉州而已。”赵彧没在意,日后他们还能再回到京城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那个过继来的弟弟,被你大伯认回去了。”
听到爹娘都没事,令柔才放下心来,她没法再注意什么旁的了,她这样心眼不大的人只在乎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没力气更没心思管别的。
“你信中说有无礼狂徒是什么意思?有无什么意外?”赵彧提起这事情就愤怒,毕竟曾经目睹过郑植掳掠令柔,对此类简直是深恶痛绝,简直浑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位。
令柔听他提起这事,倒难得觉得他来得合时宜。“我写信时只有那一位,现在已经累积到五个了。”
赵彧眉头皱得更紧,他送令柔来是为了让她修养,却没想到平州民风如此恶劣,平白出了这么些事故打扰她安歇。
“太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赵彧不假思索,直接道:“按律法,劫掠妇女,徒五年。”又补充道:“不过他们都未成功,算是未遂,那应当徒三年足矣,再有家人交钱保释,那约莫着只徒一年。”
徒刑,是要监禁并处劳役。令柔听了这些人算是能有所教训,倒也知足,不过又有些可惜,毕竟她身边这个应当徒刑五年的劫掠犯人还没人能制裁的了呢。
赵彧却浑然不知令柔想将他也送进去,还在想着别的法子。“律例不好破坏,你若是嫌不解气,还可以将他们教训一顿,再送到别的州县去报官,再施压不许交钱了事,那么至少能让他们徒三年。”
令柔点头,对这个结局倒是满意。
“这事情你不要再管,那几个青年都出身平州当地豪强,虽是他们无礼在先,可也要防着狗急跳墙。”赵彧下了定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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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示她:“你也不许再到外面去招摇,引来更多这样的乱子。天下间的纨绔混账多了去,难道你要一个个都揪出来定罪吗?”
令柔应喏,其实她也觉出来这事情无趣了,赵彧不说她也不会再做,只是难免还有些不服气,忍不住顶嘴道:“照殿下这样说,他们起了疯魔心,难道都是我的罪过?是我太招摇迷了旁人的眼?”
赵彧无奈,没想过她会胡言扯向这一头,解释道:“乱市中钱财珍宝皆不宜外露,这事情你应当比谁都懂。当然不是你有错,是他们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令柔也不想再跟他掰扯,只一心自己回屋去,又被赵彧追上来。
“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虽说他安排在令柔身边的那几个每日都会汇报,但还是止不住的忧心,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才好。
令柔冷淡地甩开他,口中也不客气:“好了些,但也只好到能下地能走路的程度,没法子也没力气伺候您。”
赵彧被这股没来由的气性冲了一脸,又不好同她发脾气,只能又不要脸皮地凑上去,哄她:“我哪有要你伺候的意思?你是自己有气性就来讲究我,我是要问你身体如何,又没说要和你做那事。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个不知道心疼你的禽兽吗?”
你不是吗?令柔几乎要问出来,可她又强行憋住,冷冷道:“您心疼我,我记下了。就是天色渐晚,人也都该休息了。您要是再用些心思心疼我,那就请您容我独自歇宿一会儿。”
赵彧闻言,心中也憋了口气。他政务繁忙到了一天到晚都掀不开身的程度,又整日都被陛下叫去宫中陪伴,好不容易才挤出些时间来探望她,却被她防备至此。
因着这个,他话里也带了三分刺:“你是不想见我?丈夫是你不想见就不见的吗?”其实他还想质问她女诫都学到哪里去了,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没说,生怕她又回忆起那时候的不愉快。
“您现在还算是我丈夫吗?我都不是良娣了,最多算是个伺候过太子殿下的民女罢了。难道一个小小民女,做足了待客礼数竟还不够,还要将太子迎接到自己床榻间才是应尽的礼仪?”
这话说得实在太辛辣,让早有准备的赵彧都经受不住,他咬牙道:“这只是暂时的,等日后时机合适,我一定将你迎回京城中。虽你现在名份上并非是我的妇人,但我心中我们从未分离过。”
令柔听得牙酸心烦,不由更加想怼他:“您还是另择一院子赶快安歇吧,掳掠妇女要徒五年,强污妇女那至少也要三年不止,您切记着要小心些。”
“呀——”
赵彧听不下去她乱七八糟的胡言,直接将她搂入自己怀中,掐住她两边柔嫩脸颊,将嘴唇都带得微微嘟起,轻声警告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逃不出我,不要再试图说些没头没脑的惹我发作。”
说罢便依照着她的意思自己退去了,他本来也没有要搅闹她的意思,只是跟上来想看看她房内摆设,再问问身体究竟如何,却没想到被她一顿指摘。见了她的喜悦都被消去,倒是重新被激起一股冲天的火气。
67. 第67章 寒泉图
第二日早上,郡主来寻小友一同吃早食,就见太子正坐在一边,和令柔互相背对着,谁也不理谁。
她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懂这两个搞什么名堂,索性也不管他们,直接向太子行礼后又自己寻了个位置坐着。
郡主搅和着碗里的清粥,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静的气氛,率先开口道:“柔儿,我们去城中玩一圈怎么样?”
她本意是想借此带小友躲开太子,可没想到被那男人顺竿爬上,直接应承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们餐后便出发吧。”
赵彧昨晚还气着,想了半宿还是勉强按下自己那股无名火。和令柔置什么气呢,难道指望着她会来求饶求原谅吗?她才不会,冷落她才是真顺了她的意思!
于是干脆趁着赵澜问话,也顺势递过去个台阶,省得令柔一会儿不理会他。
令柔果然开始搭话,说出来的话却不喜人:“今日我们是妇人间走访往来,您参与进来倒是失了些道理。”
按理说被这样拒绝,任谁都该拂袖而去才是,赵彧却不以为然,坚持着说:“那倒无妨,让他们家男人招待我便是。”
不是他非要抓着她不放,而是在这里他待不了多久,那当然是能赖她身边就尽量赖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那就也推拒不得了。郡主和令柔一同坐在车里,赵彧在前头骑马率领。
出发去到城中梁家之前,令柔也长了个心眼,特意查探一番那柴夫人究竟是否与那个劫掠自己的梁姓纨绔有关系。结果倒令她放心,那两人只是恰好都是梁氏中人而已,互相都没说过两三句话,确实是个巧合。
她们这处昨日便递了帖子过去,柴夫人亲自上门来等,又见她丈夫陪同着本地知州,也恭谨等在一旁。
听了马蹄声抬头,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姜夫人,而是个相貌堂堂、气度高华的男子,一双丹凤眼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知州大人立刻迎上去,密声同他交谈,梁府主人们紧随其后,等这一众进了院子里,马车上才下来两道身影。
柴夫人笑脸迎上去,见果然是姜夫人,身边又带着一位气势惊人的美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又顿在原处。
她不知该怎么称呼,令柔则也不知,等着郡主自己来说。赵澜笑道:“我姓林,是小姜外祖家表姐,现今还未出嫁,你唤我林小姐即可。”
柴夫人恍然大悟,热情请她们进去说话,令柔却有些着恼,暗掐了郡主一把。她倒确实有个姓林的外祖家表姐,可跟她哪里对的上了?
梁氏算是平州首屈一指的大世族,可这两位女客进了门却无半点对屋里珍奇宝物的惊异,反倒是对匾额下面挂着的几幅字画格外上心。
赵澜快速划过那几幅,却也没见有什么格外稀奇的。倒都是名家所作,可惜并非是名家名作,不过是攀附着各位名家的响亮名声,甚至有两幅只是名家初学时的作品,笔触稚嫩难登大雅之堂。
这点收藏,连当年的郑氏都不如,令柔究竟在看什么呢竟这样出神?
“这一幅是怎么得来的?”令柔指着其中一个,稍有些怅然问柴夫人。
这问话太不客气,哪有进了人房门能问人家东西是怎么来的?郡主看出些问道来,没有吱声,观察着令柔神色。
柴夫人闻言,连忙向那边看去,含笑解释道:“这说来奇特,是前几日一个道士上门来,说是要以物易物。我们原想着这事情奇怪,本要将他打出去。没想到他却拿出了文衡山的《寒泉图》,这东西虽不算稀罕,可也珍贵。”
“尤其是他说法奇特,专门报出我的名字,还说这东西极合我八字属性,劝我挂到自己屋里,又说适宜送到女贵人手里,能助人直上青云。”
“我是好事儿爱凑热闹的脾性,听他这样说就也动心了,又问他想拿来换什么,他竟说是要换得城西育幼所三年饭食。左右也是好事,咱们也就应下来了。”
令柔听得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勉强笑道:“不知那道人是什么长相?”
这下柴夫人也看出有点不对劲,试探着小心答道:“是个黑肤老头,约莫有个五六十岁。”
令柔走近那一幅,仔细观察着落款和每一处细节,暗自垂泪自己却不知。
柴夫人有心讨好这位风姿非凡、看上去就贵不可攀的姜夫人,特意凑上去说:“可巧那道人没有胡说,您正是位青云上的人物,这一幅也有幸得您的眼,还请您务必收下。”
令柔下意识就要拒绝,可开了口却不知怎么说回绝的话。
柴夫人见状,趁热打铁,立刻补充道:“这一幅是同时沾了机缘和善缘的,留不得在我们这些民妇手上。”
令柔惨笑一声,想到那人废了力气送到这处来,想必是真心想要她收下,那她就不推拒了。
“你是好心,我却不能白拿你东西。”令柔鼓起劲头,笑看柴夫人:“我那里也收藏了不少,到时候你去我院子里多坐上一会儿,挑上三两样。”
柴夫人大喜,不是因为她许诺要给点东西,而是有机缘去到贵人院子里。知州亲迎的大人物的家眷,身份必定不一般。那个老道果然没说错,还真能给她结出些善缘来。
她暗下决心,若真能借此同贵人搭上关系,那就是给育幼所供上十年的饭食她也舍得!
令柔卷起那一幅,同另两个谈起来。郡主交人不拘一格,柴夫人更是交际好手,两人很快热络着谈起来。她们都没有忽视令柔的意思,有意无意间总是暗中提起她,引着她说话,可惜令柔实在心事重重,答得也不尽意。
一边的升云看出自家良娣待不住,就立即告退出去找一小厮,要他向殿下禀报。
太子那边会意,也不顾一屋子人的奉承,施施然起身就要带着女眷屋里那两个离开,留着那帮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令柔从未如此感谢过升云的察言观色和自作主张,她现在身体僵硬不说,脑筋也转不过弯来,完全不知道如果继续在那屋里该如何应付柴夫人。
幸好,她们此时就要跟着赵彧离开了。
“令柔,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恍惚不经事?”郡主捉住她一只手,替她梳理经脉。赵澜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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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一向聪慧机灵的令柔会在看到一幅画后展露出如此傻相,真是没得道理。
令柔不说话,头脑随着郡主的梳理好得多了,便也捋顺舌头慢慢说道:“文先生是我母亲最敬佩的大家,尤其是这一幅她一直没收集到,今日我得了便就是她得了,难免高兴。”
为了母亲的喜好就这样反常?赵澜不大能接受这个解释,但也没说什么,还是选择尊重小友。
令柔将那幅《寒泉图》紧紧嵌在怀中,仿佛能从这样一个死物中感受到那人体温一般。
她沉默着,一直到下车跑回自己房里也不说话,任由赵彧怎么叫也不理。进了书房就亲自扶梯,想要挂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赵彧跟着过来,看她想爬梯子,几乎被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她打横抱到一边,安全了才狠下心肠教训她:“怎么这样着急?府里没有伺候你的奴才了吗,竟非要自己去挂?你才小产,还没恢复干净,怎么能做这样的大动作?”
“我去叫人来给你挂。”赵彧转身,正要疾呼外面站着的几个,却又听令柔轻笑道:“殿下,请您帮我亲自挂吧,我很喜欢这一幅,不想由她们触碰。”
赵彧愕然,他长这样大都还从未被陛下以外的人吩咐着做过事,令柔就更不可能吩咐他。可她这样一说,竟不仅没让他发怒,还让他心中怦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按她的嘱咐,轻手轻脚放到那一处。
令柔倚靠在梯子旁边,亲手给他扶着,又兼着指挥方向,时不时让他左移右移。这样难得的和睦相处,令赵彧受宠若惊。
令柔沉着眸,静静看他施为。不知他若是知道这幅的来历,会不会活生生将它撕碎,再全都甩到她脸上,就像陛下那时将她亲手抄的佛经摔她一身那样。
……
平州一处山间,一老道手执两担水桶,在嶙峋乱石间跳跃,身姿轻盈又平稳,半点水都没洒出。
他这样走了约莫半里地,走到一正在江水间垂钓的白衣道袍青年身侧,戏谑道:“你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做这样一个高风亮节的大好事?”
道袍青年眉眼清俊,笑容浅淡。
他虽不语,老道也没放过他:“那女娃娃已经拿到手了,你满意了?”
顾宁安笑道:“多谢师叔帮忙,正合我意。”
他不算是大老远来的,西南山间一直是他心中向往的自由地方。他自从凉州走后,就一直居住在这附近,恰巧听到平州来了位姓姜的大美人,便起了疑心。
姜姓不常见,在西南地界就更不常见,他为了这个传闻,特意到平州城来,亲眼见到那穿着高调的姑娘才敢确定,又专程打探了她的行踪,托师叔送到柴夫人手上。
事已办成,那就没有在此地停留的必要。顾宁安收起钓竿,将鱼篓递给师叔。
“这么多?”老道惊讶,“你在此间待了多久?”
老道离了多久他就待了多久,顾宁安苦笑,若不做些事情分散情绪,那他真想不到自己该怎样熬过。
“您留些给自己吃,吃不下就散给旁边的愁苦人家吧。”
68. 第68章 回京城
赵彧在平州待了两天就不得不回去,京城那边陛下已经彻底放权给他了,离不得他太久。硬挤开时间强行去凉州,只是为了看看令柔,再加上要亲自现身警示平州豪强,不要起歪心思。
他的现身也是卓有成效,让原本想救回自己儿子的几家顿时老实起来,不敢有丝毫冒进不客气,个个大义凛然恨不得能亲自送自家不肖子孙进大狱。
自从那日在书房中,赵彧亲手帮令柔挂画,他就再也不生她气。她格外喜欢的东西,连让别人碰一下都不许,却让他来帮忙挂上去。
这是愿意接纳他吧?若是真心讨厌他,怎么会愿意让他这样靠近她?
带着这样的喜悦和期许,赵彧原谅了令柔一切的推拒。他相信他们之间会越来越和睦、恩爱,那些旧日的不愉和怨恨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减去。
送走了那难缠的太子,令柔才终于有机会与宁安送来那幅图安静地待一会儿。
她屏退身边所有侍女,连最亲近最喜欢的紫云都不留,一个人痴痴看着这一幅落泪。泪水也不擦,任由它们淌过脸颊又掉到襟领上,将那小块布料彻底打湿。
宁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还有情,那为什么不来亲眼见见我?若是无情,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送这幅画给我?
她心中有怨气,又被理智纠缠着。她不知宁安在退婚那时候具体遭遇了什么磋磨,但她猜也猜得到,此刻就更不忍心怪他不见她。
是,他是不该来,再想来也不该来。她身边围绕着这么多眼线,见了熟悉的物件都忍不住落泪,见了他那一定会让人察觉。
令柔将那点泪意收回些,竭力不去想那个人。他们已经再无可能了,不如各自安分,过好自己的日子。
赵彧待了两天走,郡主待了十几日也要走,太妃却没想着离开。
令柔打着“修习佛法”的名号上山去见她时,还专门询问一番,她为什么要在此地停留这样久的时间?
太妃是六月中来的平州,本是想借此地避暑,按理说现在暑热过了,太妃应当回到京城才是,可她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静太妃眯起眼睛,含着笑意看这个机灵的精怪,勾唇道:“我回了京城那不就也要带你回?那地方纷杂的很,还是放你这人生艰难的小丫头一马吧。”
令柔见果然如自己猜测一般,不由心悦诚服,真心敬爱这位宽和的长辈。
自从,令柔就在平州安逸住下,除了太子时不时来叨扰耍赖,旁的就再没有什么乱子,甚至到了年后,太子也是许久都不来了。
因为京中又出事了。
陛下再一次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京中的大消息一时还传不到边陲小城中,令柔更不会担忧心疼京城中那个能随意主宰她命运和喜忧的大人物,那么无论如何都应当与她无关。
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远道而来的镇鸣此时却满面殷勤笑容站她面前,请她收拾行李同太妃一道回京城去。
令柔已在平州住了整一年了,开始时也不大习惯充盈的雨气和连着十几日都见不到阳光,但再折磨人的天气也赶不走她。
天爷平等对待每一个子民,降下同样的甘霖和暑热;京城那些人却不同,一心将所有错误都要分毫不落地归结给她,就像她是一切错误的源泉。
令柔的眉头和眼睫一并低垂,声音也虚浮不定:“是京城出了什么事情吗?”
镇鸣为难道:“您也知道年后起陛下就缠绵病榻,如今山陵崩,您须得跟着太妃回京去祭奠。殿下本想亲自来应您,可惜实在是抽不开身,就特派信得过的属下过来。”
哦,庆和帝崩,令柔嚼着这几个字出神,明明是应当做出伤感神情的重要时机,令柔心中却像是卸下块重石一般,难以抑制地感到轻松。
她收拾一番情绪,尽量不要把心事泄露地过于明显了,又拧眉道:“陛下令我在此地祈福赎罪,想来也是不愿看我回京悼念的。况且天下间皆是陛下子民,我在哪里悼念都没有差别。只要心中有佛,那么处处都可修行。”
镇鸣听得傻眼,不知这位是不是因为殿下没能来接而借机撒气,这可真是他没预料到的反应,于是又请了一次:“殿下命您立即跟随静太妃回京。”
此时殿下身份已不同以往,违抗太子没有明令的惩罚,违抗皇命可是要抄斩的重罪。
令柔也不怯,赵彧要杀她早就杀了,何须等到做皇帝才想动手?左右违抗他也只是由他们这几个知情,那就更不用担心性命。
于是语气更温和也更坚定道:“烦你同太子说,妾身是自愿留守平州为陛下和大梁祈福。请殿下多操心京城政事,无需在一个被驱离出府的庶人身上费功夫。”
镇鸣完全不懂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不过他也不能真按着这位祖宗的意思来,殿下都要登基了,岂能被一后院妇人拿捏住?
于是传去书信一封,几日后收到殿下手信,上面只有简短两行:无需征得她同意,强行动手,安置得宜即可。
镇鸣见了手信,心中大定。幸好太妃已在前几日就出发了,不然他还没胆子在那位面前动粗。
……
紫云从厨房中回来,拎着个小笼,笼里装着两只小兔。她脚步轻快往小院中去。要将这两个可爱小宠给小姐瞧一瞧。
这地方养出来的人无论高低贵贱都将兔肉做美餐,令柔虽也好吃这一口,但也时不时救下几只生得格外可爱的养起来,收集散落的兔毛还能制笔。
紫云也是挑了格外可爱的才带回来,却不想她只是稍离了一会儿,里头就变了天。只见有几十个陌生面孔一齐包围住院子,不许外人进出。
她一下放手,将手中笼子跌在地上,引得那些人看过来,甚至往她这里走。紫云当机立断向外头跑去,她知道凭自己救不了小姐,但一定要让消息传出去。
可她也确实是跑不过受了精训的悍勇侍卫,没跑两步就被追上。
“你们是什么人,是陛下派过来赐死我家小姐的吗?”紫云满脑子都是不可说的惨状,一时心都被紧紧吊起。
镇鸣听了动静赶过来,见是老熟人,才含笑解释道:“现已没人能危害良娣性命了,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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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急召回京,可惜良娣不甚配合,我们只好出此下策,你无需太惊慌。”
紫云闻言双目失神,喃喃道:“我家小姐已然不是良娣了……”
镇鸣听得皱眉,没好气道:“品阶名位这东西,都是上头说了算的,我们这些人万不可置喙。”
说罢也不欲同她再多言,示意她立即去给她主子收拾体己,尽早上路。
“请您放我同小姐见一面。”
这倒不难,镇鸣冲里头指两下,示意她自己去看即可。
……
令柔昏昏沉沉,只觉自己这头脑似是被人狠敲了一闷棍似的,痛得快要裂开。
眼睛睁不开,身体各处却开始渐渐恢复知觉,知道自己似乎身处于不断疾驰的马车上。
马车?自从到了平州,她已经许久不远行,怎么会到了马车上?令柔不由得恐慌,这样未知的境遇,那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才行……
她着实是使了把力气,勉强睁眼,来回看了一圈才知自己躺在车厢内,头脑被升云抱在怀中,对面坐着紫云。
不说别的,看到这一幕她先是松了口气,见到升云至少说明事情还在赵彧掌控之中,性命暂且无虞。
令柔想说出两句,却舌头打弯,咽喉也干渴,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也不能坐起身来,就用眼睛瞪着上方升云,等她解释。
“殿下吩咐,奴婢不得不从。”升云心虚,无奈解释:“镇鸣带了殿下手书来,强逼着奴婢配合,这才动了些手段将您移上来。”
还不等车内的令柔和紫云反应,坐在外头驾车的镇鸣就先没忍住道:“什么叫我强逼你?明明你我就应当协作配合殿下指令,现在成我是主谋了?”
眼看着这位就要一飞冲天,没人敢在这关卡得罪她。是以他们两个虽配合着将姜良娣强行带走,但都试图往殿下那里推责,将自己的尽量抛开。
令柔咽了口清茶,才终于能说话:“你们在什么地方下的药?”
“我们没敢对您的食水做手脚,只是放了点致眠的迷香而已。”
令柔皱眉,不大相信只是迷香而已。什么东西能令她昏迷这样久,还令她头痛欲裂,四肢无力。
“确实是迷香”,升云见良娣仍不舒适,立刻出言解释:“您头痛应当是我们行路太急的原因。”
说罢又向外面探:“我们在附近城中休整一夜?”
镇鸣不愿:“殿下吩咐要尽快回京……”
吩咐了尽快,但也吩咐了要将娘娘安置好。升云沉默不语,镇鸣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只得答应。
近处没有城池,只有一个小镇子,镇中没有客栈,只得掏了银子住进镇民家中。镇子不大,镇民家宅就更小,只容得下几个女眷居住,另外的护卫们都守在外头。
令柔能动下手脚了,不动声色向窗子外头看去,这地方荒郊野岭……
“这地方荒郊野岭,请您不要轻举妄动。这会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遇到山林野兽或是山匪歹人,那后果都比头痛要重得多。”
镇鸣忽然出现在窗外,点透了令柔心事。
69. 第69章 改父道
令柔虽头痛,却也迟迟未睡。
镇鸣和升云一商量,决定也不拘着方式了,让她跑了比稍稍得罪她问题要大得多,于是又点了一把迷香,让她安睡了四个时辰就再将她带上马车出发了。
令柔就这么被迫着带了一路,又一次升云要点迷香的时候,她木着脸、翻着白眼道:“我不逃跑,也不闹了,那东西就先别点了成吗?”怪叫人难受的。
升云已经习惯了这一路上都没同良娣对话,陡然一接触,反倒不习惯,尴尬笑笑,到底还是将烟灭掉。
终于挑了一日夜里,在宫中连着守了几日的赵彧迎到了这一众,他有心想问问令柔如何了,却被她不留情地推开。
赵彧费解,想起自己亲笔写下的“无需征得她同意”才了然,试图稍稍劝解她:“我让他们立刻带你回来,让你心里不高兴了?”
令柔冷笑,想起这一路上的昏沉浑噩就生气,讽刺他:“妾哪里能不高兴呢?高兴的时候尚且也被迷昏几次,不高兴的时候岂不是要长眠不醒了?”
赵彧愕然,不懂这个“迷魂几次”是个什么意思,就又迷惑看她。
“您派来的好下属,态度倒是恭敬又客气,只可惜一路将我掳来,又把我迷昏几次,实在让我逃不掉才停手。”
赵彧叹口气,他只想着让令柔赶快来,却不想她竟然在他不知情的地方被如此欺凌着,真是刁奴误人!
“让他们几个被罚俸打板子能否让你消气?”赵彧轻抚她一侧肩膀,温声问道。
令柔本就难受,听了这话更觉得他莫名其妙!他的下属敢在没他允许的情况下胡乱施为?现在倒是要来她面前充好人来了!
“不必了殿下”,令柔憋着怒气,挑眉道:“您若是真想让我好,就将升云带回去,没有她我可好过多了。”
升云?那不是他亲派的丫鬟吗?他觉着好笑,无奈道:“你确定要她回来?她知道咱们太多秘密,没有用处就没有留她的必要了。她若是做了什么恶事让你着恼,那就撤了她再换一个。”
令柔咬住下唇,暗恨他这一招确实捏住了她。一是她不忍心一条无辜人命丢掉,而是另派来个人也未必比升云做得更好。
那就没什么了,令柔想通,暗下决心,重新支起个笑脸说道:“那他们也都不必挨罚了,毕竟都是来办公差的,要是做好了差事还被主子埋怨那才叫可惜。”
办不好差事有什么好埋怨的?赵彧挑眉,心知令柔这是在阴阳自己指使着人欺负她,又将责任都推到底下人身上去。不过这也不算是冤枉,因为他确实是如此打算的。
令柔径自走向自己院里,发现这一处倒是没有随着她的离开而荒废掉,院子里连点落叶都没有,室内也清洁得干净舒服。
这一路来困得简直过头了,令柔深深抒出一口气,脱了衣裙窝在被褥间,一点都不想动弹。
赵彧跟着进来,想同她再说两句,却见她一躺下就睡熟了。她又将被子拉到颈间,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赵彧下意识就用手轻轻贴上她脸颊,这一处比他上次触碰时更圆润了些,看来在平州的日子过得是还不错。
他肤白,手掌几乎同令柔面色一般无二,手指又纤长有力,点住令柔额角慢慢下滑,抚过眉间、鼻峰、又划过圆润的鼻头,在唇尖上稍用了些力气,竟让她轻吟出声。
赵彧如梦初醒,见她没有被惊醒才放下心来,约莫是他指上的薄茧磨痛了她,于是又改用手掌在她身侧摩挲。
见她还是不舒服,赵彧只好退出去,宫里头还有不少事情等他处理,就是再想围着她绕着她也不行。
宫里头几位重臣等他颇久,却也无人质疑他究竟去了哪里。只纷纷跪了一地,群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您放下对大行皇帝的哀忸,及时登位才不负先辈嘱托。”
赵彧点头,其实他也没有要再接续拖着的意思,皇帝行丧礼都是以日代年,他这几日躬行孝义,其实已经算是拖沓了,因此已被这样念叨了数日,磨到今日才答应正式即位。
于是今日趁热打铁,草拟改年号,易旧俗,除天下丧,大赦天下,封后宫名位这几封旨意。
旁的倒是都没什么好说,只是封后宫这一项惹得内阁驻笔。
杨首辅率先跪下去,沉声道:“禀殿下,这一处不妥当。”
“是吗?是哪一处?”
赵彧都无需看,就知道他们说的不妥是哪一处,可他还是要问出来,他倒要看看这几位都是个什么态度!
“身为人子,理应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身为人君,就更应当以身作则,敬奉上意。”
赵彧依旧面容沉肃,明知故问:“不知是哪一处没有遵照先帝的意思,让杨卿拿出孝道箴言来压制?”
“既然如此,老臣不妨说得更明白些,姜庶人是陛下生前最痛恨最厌弃的一个,大行皇帝曾亲口训斥她,且她也不知悔改,妄自非为,惹得陛下更震怒。这样的女子,她也堪得贵妃位吗?”
赵彧闭眼,怒气和郁气都氤氲着,下一刻就要爆发。
杨首辅还不知适可而止的道理,继续说:“陛下才逝去,您就将他下令逐出京城的女子又迎回宫中,为君为子,此事都不应当。”
赵彧摆手,示意此事无需议论。他想封个妃子都不行,那做别的就更不行了。封姜氏为贵妃,这事情势在必行,一是他想念令柔,想让她立刻拥有尊贵的身份,让旁人都敬重不敢欺辱,二是他要借此开道,选后宫这样不那么要紧的事情彰示对先父先君的态度,好破除庆和帝留下来的陈规痼疾。
太子态度坚定,且立即遣散了他们一批人,叫人长跪不起都没机会,于是只好各自散去。
林翀也在其中,他是陛下近几个月新提上来的内阁官员,凭着五分林尚书的声势和另五分自身的才学,倒在这一批同僚中有些声望,此时也被围拢着。
“恭贺式闾兄,将成国丈了啊!”
林翀勉强笑着受下身边恭喜声,心中却不能不忧虑。太子肆意妄为,一心要全了自己的心愿,全然不顾旁人会不会为此受害。
他却不能不管,于是出了宫就向太子妃那里递去消息说明利害。
赵彧忙着宫中事情的时候是从来不回府里的,令柔回来后却不受控制地归心似箭,想方设法地挤着时间去探看她。担心她睡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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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忧心她睡醒看不着人会心急,连她喉咙干渴时身旁有无人递水都要考虑进去。
这样熬度着也不是个办法,赵彧决心还是先回去看看。
回去的路程上,一颗心都轻轻飘起,沉醉不知去处。事到如今,他也开始接受,他就是离不得姜令柔,想让她永久陪在身边不分离。
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令柔院子,却见到早听了动静的她跪在阶前等候。虽是盛夏时节,可夜里到底寒气重,且在他记忆力令柔一直是那小产后病恹恹的样子,怎么能跪到这里?于是急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不是旅途劳累没力气吗,怎么还下地来跪着等我?”扶起令柔,赵彧那一片浆糊的脑子清醒不少,他知道令柔不好行礼,这会儿子怕是来者不善。
不善也得任由她来,赵彧放任着自己出神,面对着令柔,他那点狠心和抵抗力都消失了,恨不能一味任由她牵动挂心。
“殿下”,令柔自从午后同太子妃交涉一番后就魂不守舍,听他回来就急急来求,“殿下,请您多少顾念些妾身的名声吧。”
赵彧愕然,很快又清楚了令柔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不由怒火升腾。这股怒气不是对令柔,是对林家人,他可真没想到林翀会借着这条路来阻止他。
令柔此时浑身都快尽碎了,只觉得京城实在是个火坑,不停戕害她威胁她,一刻也不得安宁。她拉住赵彧衣角,泣泪求饶:“殿下,您是未来的天子,又是大丈夫,没人敢说您的不是;我却不同,本就是大行皇帝不喜的儿媳,若是他刚崩逝您就迎我入宫,让天下人该如何讥讽嘲弄我?”
赵彧不解:“谁敢嘲弄你?等你身居高位,旁人必定阿谀你都来不及,若是真有胆子大的那就直接重刑处置,久之必当没人再敢戏谑你。”
令柔哭腔更重说:“当面不说,难道背后就不会窃语吗?话语中不提及,难道书本上就不记录吗?”
赵彧深吸口气,强自忍耐,继续问:“那你想怎么样?”
“殿下”,令柔竭力控制着泪水缓缓滴落,呈出副凄楚动人的脸面,求道:“您放我回平州吧,那里才是让我安心久居的地方。”
那不可能,赵彧好不容易才将她从那地方弄回来,绝不会也不愿放她远走高飞。他想得简单,左右大权已然在握,任凭是谁来都不敢在当面辱骂令柔,那与找死无异,若是有背后悄悄诉说的,那也只当是鼠虫发出人言罢了,有何可惧?
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出来,就见令柔双目赤红怒视他道:“杀人就能杀得尽吗?京城中所有有闺女的人家都提及过这一桩旧事,您要挨家挨户杀个干净吗?”
赵彧沉声答:“日后无人敢再提及,你只安心跟在我身边过好日子就可以。”
令柔再次跪下,任他怎么搀扶都不肯起身,坚定道:“请您放我一马,我无论如何也受不起被这样议论嘲讽了。”
赵彧看出她决心,到底还是打算给她时间让她缓一缓再说,于是温声说:“那你我各退一步,我不封妃,你也不能回平州那荒山野岭去,就在施觉寺那处住下可好?”
令柔答应了,除了答应她也没有旁的法子。
70. 第70章 怎么办
施觉寺是京中贵人们避世修行的好地方。静太妃本在那一处有自己的居所,现为了给令柔让出来,她自己倒住进了十几年不住的宫里。
令柔心生感激,就更愿意替太妃念念佛法。这会儿子倒是她头一回进到庙里,平州时虽打着“礼佛祈福”的名号,但也从未真正住到寺院中。
如今将自己封闭在此处,倒真是意外寻到一丝安宁,这地方无人打扰,唯一的约束就是要食素和每日念佛,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什么。
如此待了月余,让她几乎都要忘了赵彧的时候,又见到了他。此时应当称他是皇帝了,就在令柔躲在施觉寺的时候,赵彧已定好年号,择吉日登基。
“令柔”,赵彧神色复杂,上下来回瞧着眼前这个浑身素白成一片的小尼姑,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让你住这里不过是个幌子,你别同朕说是真心来礼佛的。”
令柔不为所动,神色依旧恬淡虔诚,淡淡道:“出家人不行俗礼,请施主见谅。”
赵彧冷笑一声,太妃修炼了十几年都不敢像她一样,说要不向皇上行虚礼。他敞着肩、劈着腿,很有存在感地赖在令柔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张小榻上,示意自己今日绝对没那么容易被打发走。
令柔额上青筋暴跳,研习佛法带来的好修养此时被他消磨个干净,她忍着怒气试图与他沟通:“施主您是俗世中日理万机的人物,万不应当与贫尼在理应避世的地方纠缠不休。”
赵彧哼一声,直接动手将她捞过来,又强行将她束缚住,贴在她耳边问:“你是与佛法有缘,那让朕失了你又如何自处呢?”
令柔想挣开,却又挣不动,也不敢使出鱼死网破的力气同他抗衡。不知为什么,赵彧登基后多了些她看不懂却深受其影响的气质,让她连反驳抵抗都没以前那么敢下力气了。
这位新上任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尼姑呆直的双眼,又压迫束缚着她僵硬板正的躯体,觉着他们好不容易相见的时光不应当耗费在针锋相对上。
“陛下”,令柔忽然叫他,“您这时候不应当正服孝吗?”
赵彧手上没停,时不时掐掐她嫩肉,又将她碎发拨乱又梳齐,闻言笑道:“你知道要称朕为陛下了?怎么不叫施主了呢?”
令柔忍了又忍,重复问:“您现在应当是服孝……”言下之意,别你爹刚死你就想着女色。
赵彧温声笑出来,笑意却不达眼底:“若说是孝义礼制,那还真是一个人一个说法。群臣劝朕登基时,劝的是‘以日代年’,三日就要登基;劝朕选秀兼着大封六宫时,又说是‘以月代年’,守三个月便足矣;等到了你这里,朕守了三个月还不够,还要更久。”
令柔听出些不对,不敢挣扎,更不敢吱声,只一味低头不语。
“说来可笑,他们想劝朕依从着他们的路子走的时候,就说是‘孝心更重于礼仪’;不想朕做什么事情,那就要拿先皇孝道压制朕,说是得‘继承父志’,父亲推崇或是厌恶的人和事都不能改变。”
他话间虽没什么情绪,手却无意识地越下越重,令柔也不打算忍他,直接出声提示:“陛下!”
赵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将那一圈皓腕捏在手中许久,幸好翻转着查看一圈没发现什么红痕,无奈道:“又没掐痛掐伤你,你怎么这样急着要打断朕。”
令柔倒理直气壮:“等掐伤了再叫痛阻止,未免也太晚了些。看出有苗头那当然要及时揪断,不然只会越拖越痛。”
越拖越痛?赵彧微笑,此言实在有理。
“你若是男儿,必定是光明磊落真君子,心思半点也不藏掖着。”
我是女子也能做真君子,令柔暗自嘀咕,面上却不显,依旧是乖巧听训的样子。
“你现在也还是不愿同朕回宫去吗?”赵彧问,神色莫名危险。
令柔紧张起来,各种思绪在心中来回转了个遍,她当然不愿意进宫去,但也不好直接了当地反抗他。于是斟酌着说:“陛下,妾真心求您体谅。京城高门中淑女佳妇无数,您何必非要在庙庵中强求一个真心向佛的可怜弃妇呢?”
赵彧沉沉看她,已然对她在称呼上的小心思了然于心。若是她有求于人的时候,那就恭恭敬敬地敬称别人,贬称自己;若是有真心话要说,那礼仪称呼就全乱了套,她愿意说什么就吐出来什么。
“阿若,你不是什么弃妇,你是朕心中认定的唯一的妻子。不论旁人暗地里如何讥笑诽谤你,面上都会恭敬拜服。”
令柔瞪大眼睛,看着满怀柔情的赵彧,心中只觉无限讽刺。旁人辱骂讥笑的是她,赵彧置身事外,当然无所动容,因为从头到尾深受其害的真的只有她一个而已!
“我不要别人的恭敬拜服!我的心愿从来都没有变过!我要平静、要安宁、要过世上每一个平凡人都拥有着的平凡日子!”
赵彧拧紧眉头,不理解这样一个年满十八、甚至已经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为何依旧会如两三年前一般天真:“你想得倒好,说得也坚定。可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朕横插一脚,你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凉州时你参加个宴会都能被人掳走,平州时你更是出门一趟就能引来一批麻烦,这就叫平静日子了?别是你臆想中的好生活,将本就没有的东西扯着赖到朕头上!”
赵彧是暴跳如雷,令柔也浑忘了他现在已是皇帝,毫不退缩,顶着怒火就往上冲:“我能将日子过成什么样都应由我自己说了算,管你什么事情?你自知是做了件好事,可究竟是好是坏又不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她歇口气,继续说:“都不用向远的地方张望,单说良国公府,我嫁你前全府都指望着家中姑娘攀高枝、得好亲事;我嫁你之后我大伯二伯都将自己闺女下嫁了,就连我祖父都说不该将我送进王府,你还觉得我嫁你是好事?”
赵彧憋口气,恨恨道:“那是因为先帝训斥,累得你名声不好,你家人才不得不将姑娘们下嫁,同朕有什么关系?”
“同你没关系吗?陛下训斥我,你除了能给他添一把火你还会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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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你说你是为了我抗争求情,可你从头到尾一件起效的事情都没做!”
赵彧看着歇斯底里的令柔,十分不解:“你怎么又变作这样了?一年前我将你从京城送走时你还感激我,平州时我们也曾一同在你书房里挂画。你今日这样气愤,就是因为实在不想进宫同我在一处吗?”他语气软化了些,也不用“朕”来自称,专门提起从前两件事,想让她回忆点他的好处。
很不幸,小产和宁安这两件事是令柔最不想提及的两处疮疤,让赵彧一句话就揭了个遍。
于是不仅没如赵彧的愿让她冷静下来,反而让她更癫狂:“我感激你,是因为你愿意救我一命又放我一马,如果你愿意再来一次,我就更是感激不尽。可你实在是太过分又不自知,将我逼到这境地竟还不满足!”
赵彧被她吓了一跳,试图靠近她:“我将你爹娘召回来陪你可好?”
他已经无心追究令柔的不敬了,生怕是她心疾重犯又再引出别的什么疾病,想着还是哄她高兴最要紧。
令柔摇头拒绝,她要的不是这个,爹娘在凉州定是比在规矩众多的国公府过得更好。她其实就是不想进宫,不想再见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和事。
赵彧也疲累,不想再纠缠那些陈年旧事,打算直击主题:“那我们一个个挑出来讲。”
“你方才说你名声不好,那朕就下令,重刑处置那些再敢说你闲话的官民,在民间宣扬你是贤德女子,为你著书立传,再从先帝起居注里划去他对你的评价足够吗?”
“你又说你家女子全都因着你的事情下嫁,那朕就令她们全都与现在的丈夫和离,再给她们另指高门大户成亲如何?”
“你说想过平静日子,那朕就把后宫都清空,让她们都回家里去,宫里只剩我们两个,你想见朕就见,不想见就将门关起来。”
令柔听得呆住,她分不清赵彧这样和疯了有什么分别。这三样哪一样是可行的,亏他说得出口!
她迟疑着,试探道:“后两个伤及无辜,万万不可,头一个倒是或许可行。”
“那好”,赵彧点头,“早该这样做,这样做了你愿意进宫了吗?”
令柔已爆发过一回,现在已失了力气,垂泪道:“其实你不做这些也无妨,没有什么人会一直揪着我不放。但若是我真进宫,那么过去的一切都会被拿出来重新细究,你再下力气严刑压制也压不住。”
赵彧一时静默,他实在是想不通令柔怎么会如此在意那些虚妄的言辞编排,那又不是真正的刀剑,也没人敢在明处直言冒犯,怎么就要为了那些风言风语如此伤心乱神?
他不理解,却也不得不让步,他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令柔陪在他身边,不要一个原本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变成满怀怨恨的疯妇人。
“朕答应你,先不提这事情,但也最多等你三年,若那时候你还不转变心意,朕也绝不会再退让。”话虽这样说,但他相信令柔那时一定会想通。在此之前,他还是应当先把令柔顾虑的那些解决干净。
71. 第71章 害人酒
赵彧要处理令柔这事,首先就从他亲爹的起居注上下手。
虽然庆和帝没少斥骂令柔,但在他当皇帝这几十年间,斥骂过的大臣妃嫔也不少,他自己都增删过其中几句不满意的,那赵彧身为大梁最能作主的人,就更敢修改。
保存在宗室手里那几本倒是好改,跟着庆和帝进墓穴的那两本他就无能为力了。不过大梁龙脉深厚,皇帝寝居之地更是机密,也不怕那几本里头的内容让人知道。
民间传言倒也好说,用些别的东西盖过去即可。本来那些也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没什么人平白无故地讨论,也就一般人家教女儿时会拿起来举例子,再就是他最近提出来要立令柔做贵妃,被劝谏的时候常常说起旧事。
赵彧干脆利落,直接动手封禁了现行的几本女则女训,重新制定了一套对女子限制更少的规章。又借用了几个其他被庆和帝斥骂过的皇亲国戚,稍稍在民间传扬一番,民众有了别的乐子,就也没那么热衷于研究当年的姜良娣了。
赵彧只能这样清理,而不能向他对令柔气恼时所说的一般,严刑重责提起这事情的官民,这种捕风捉影的市井传言,越禁止越容易被当成是真的,反而传播得更远。
做好了这么一件,他又考虑起另外两件。
令柔确实提醒了他一件事,就是自从她嫁他以来,姜家甚至是令柔的父母,都真是从来没因这婚事得过一点好处,得到的都是诘难,一直在受这一桩牵连。虽还从来没找上门来诉苦,但他们心中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另一件是令柔说后宫太吵闹,现在宫中只有少数几位,仍都是令柔的老熟人,这几位除了陆氏,都是他作主迎进来的,如今也不打算都遣散,只计划着将她们都拘束到一处,不出现在令柔面前即可。至于会不会再进新人,赵彧沉下双眸,他的后宫还轮不到那些好管闲事的大臣们插手!
这两件都疏通了脉络,赵彧心中轻巧得多,彷佛和令柔朝夕相对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令柔认为他登基之后威严更深,赵彧倒没有这样的体会,他只觉自己仍和从前一样,对人对事都颇忍耐,不然怎么能容忍大臣们的连番劝谏和令柔三番两次的拒绝?
不过令柔拒绝他也是应当,是他没有将她的前路扫干净,也没有保护好她,害她受屈辱又不得不忍耐,小产又不得不颠沛流离着避难。今后这种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他已登临极顶,会将他们前路上的困难和阻碍一一扫除干净,将她想要的东西双手捧到她眼前来。
令柔,想起她来,赵彧心中温情更甚,刚离了她就又想去找她说话,哪怕同她争吵也比独自一个待在宫中强得多。可惜她不想让他找上门来,更喜欢一个人过日子。
赵彧忽然想叫来她父母好好问一问,怎么养出个这样孤僻不爱理人的姑娘,是天生不喜欢热闹还是单单不爱理会他呢?
天底下怎么会有他们这样可怜又受磨难的夫妻?刚成婚一年就被迫分离,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儿还失去了,现在又要不知道分开多久……
这样的愁绪越想就越会沉浸进去,他强行挣脱开,不再去想儿女情长,专心处理眼前政事。
“陛下,陆贵嫔专程送些汤水,现正侯在殿外。”
说话的是高福,他登基后新提拔上来的大太监,怀恩已回乡去养老了,临走前推荐的高福,说是为人谨慎老实。
赵彧闻言,琢磨着此时不忙,又正好有些事情要同陆氏吩咐,于是点头允她进来。
陆贵嫔着一身清丽的绿纱裙,与从前盛装重彩的打扮大不相同,令路过所见者都难得眼前一亮。赵彧也不例外,他瞧着心情不错,微笑道:“新搬进的宫室住着可还习惯?”
陆蓁蓁收着下颌、双眸低垂,恭敬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妾住得极好,与家中和府中都没什么区别。”
她说完这话,也没听到皇帝回应,两人就这么一坐一跪待了半晌,谁也没吱声。
赵彧批完了几封,才想起来面前还有个人正跪着,诧异抬头道:“你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总不能只是来给他送吃食的吧?那东西他又不缺。
陆蓁蓁咬碎了牙也不敢先开口,这时见终于他问出来才忙不迭说:“臣妾是来认错请罪的。”
赵彧疑惑,他记着陆氏自从被送回去一次过后就老实得多,见天儿地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从不出门贱人,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要来请罪?
“臣妾从前推过姜良娣一把”
赵彧皱眉头,不懂她:“你那时已经认过错了,怎么现在还来?”
“臣妾从前不懂事,不懂得女子孕中辛苦,惧怕良娣当年小产是同臣妾的冒进有关。本想着再次道歉,再当面问一问是否是同臣妾有关,可没成想在宫中无缘与她得见……”
陆蓁蓁自从得知了姜氏小产那日起,就一直惊惧不安,生怕自己被这事情赖上后甩不脱,当时就想着找人说明白,可没想到姜氏刚小产就被紧急送出京去,时隔一年都没消息,她本也就淡忘了这事。
没成想入宫后,她这堂堂公主之女连个妃位都没捞着,却听说姜氏要封贵妃。虽说现在她还没进宫来,可看着陛下的态度,那也是迟早的事。她日思夜想,觉着既然左右都是个惊雷,那还是早早避开更好,省得真到了清算的时候她躲不掉。
赵彧扶额,头痛莫名。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令柔难产算到她头上,这样他就没那么忧虑日后子嗣,也能让令柔少些自责。
可惜,他和令柔都不是爱随意甩脱责任的那一类,此事确实与陆蓁蓁没什么关系,御医说得明白,完全是令柔自己身体原因。
他心中发愁,面上却不显,音色沉沉道:“等她回来你再自己向她说吧,不过你这鲁莽冒失的性子也确实要尽早改正,你是做过错事的人,此类事情日后绝不能再有。”
陆蓁蓁面上笑应了,心里却郁郁,果然姜氏还是会进宫来,皇帝想做的事情根本没人能阻止,估摸着很快就会另找个由头进宫里来了。
可她这次偏还猜错了,姜氏直到年底都没进到宫里来,甚至连她在什么地方待着都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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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出来。
年节里,赵彧带着他那为数不多几个妃嫔,召来宗室公府一同参除夕宴。两年前,就是此时此地,令柔被横加指责,他无能为力,在父亲与妻子之间百般斡旋,终究还是令他们互相怨憎,在外人面前闹得不可开交。
从前他是皇子、是太子的时候,手中那点权力几乎全都来自于皇帝,一举一动都受掣肘,他自己那点势力做些杂事还够用,想用来对抗皇帝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可他现在已经成了皇帝了,朝堂天下尽在掌握,可却是孤零零一个人,父亲妻子都不在身边。
“陛下,时值除夕佳节,正应当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一位颇有名望的宗室老王爷笑吟吟要开口,却被上方皇帝那压迫十足的眼神止住。
他想劝一劝陛下,哪有当了皇帝才只有三两个妃嫔的?过得连乡下土财主都不如!何况二十来岁的人了,连个一儿半女都无,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可惜他们这位皇帝虽比上一任脾气好些,但说到这一处时也是不让人插话的。
赵彧心中不好受,面上就更不好看,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酒,惹得底下人战战兢兢,年节里的喜庆和兴致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于是也都急急告退了。
他们不乐参与,赵彧也乐得高兴,让剩下的也都各自散去,自己兴致勃勃地套上大氅要出宫去。
这把高福吓了一跳,跟在身后急得团团转也不知自己主子大半夜是要做什么癫事儿,连着劝了好几句也没劝下来。
侍卫长镇鸣乐呵呵将他拦下来,向他怀里揣了把用来暖手的热酒囊:“高公公,这事儿你就别管了,陛下心中有数,明早上就自己回来了,无需太担心。”
高福傻眼,可身子已被镇鸣按着坐住,动不得半点,只能无奈苦笑,喝下几口清酒,望着陛下离去的背影出神。
那边儿的赵彧身轻如燕,带了几个人驾马直奔施觉寺,也不管屋里头那个是在在做什么,直接破窗而入,将令柔裹在怀里就走,留下屋子里头几个丫鬟傻眼。
令柔更是懵住,她里头可只穿了一层薄薄寝衣,不知赵彧要带她做什么去,一时手脚并用,在赵彧的大氅里来回扑腾。
赵彧笑得露出两行白牙,右手捉住她两只脚,左手捉住她双手,将她困死在怀里。
令柔眼看着挣扎不动,怒骂道:“你喝的是什么污糟酒,大半夜凑到我这里来发疯!”那股酒气太重,将她熏得睁眼都费劲。
“朕喝的当然是千金不换的好酒”,赵彧笑出声,“可惜身边没有如花似玉的妙人儿陪着。朕今日捉了你回宫去,咱们再生一个皇儿可好?”
他不提这事还好,提了之后令柔就忍不住哭,哭得停不下来,好像从前那股抹不掉的疼痛又重新覆盖上来,从底下一直搅打到心口处。
赵彧傻了眼,也知道自己酒醉糊涂,又受了那帮碎嘴子影响,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立刻将她放回到暖融融屋子里,又拍背揉肩,试图让她静下来。
渐渐起点效果,把令柔哄得睡熟了,赵彧才渐渐放下心来。
72. 第72章 老熟人
令柔大哭一场,沉沉睡过一觉后醒来,头痛欲裂,强行睁开眼睛,一惊。
这里明显不是自己的屋子,目之所见全是皇室才用的明黄色,无论是上头的帷幕,还是床上的各式布置,全都是这样的色彩。
赵彧从前做太子的时候,虽然也常用明黄色,但绝不会用得这样多这样频繁,令柔沉思一瞬,这里怕是皇帝的卧房了。
果然那人就躺在她身边,令柔看过去,发现他早已睁眼,且那双炯炯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狠狠皱住眉头,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赵彧细细观察着令柔神色,见她还愿意搭理人才松口气,昨晚真是将他吓一跳,吓得那点酒意都醒了个彻底。他一点点凑过去,凑到令柔眼前与她呼吸相缠,轻声说:“朕都允你待在宫外了,将你移进来几天陪陪朕都不行吗?”
令柔下意识就觉得他口鼻间必定带了难闻的酒气,本是想躲开的,却被他牢牢缠住,只得待在原处等他过来,先是屏住呼吸,后来没闻到气味才放心,这么忙起来就也没听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递了个懵懂的眼神儿过去,赵彧也瞬时了悟,感情这姑娘根本没听他讲话,一心防备去了。
那倒不错,他微眯着眼,一把捉住令柔睡得纷乱的发尾,拢在手里慢条斯理地轻抚,耐心地重复道:“除夕那天有人笑话朕是孤家寡人,无妻无子,朕气不过,就喝酒喝得停不下来,而后被火气激得来找你。”
令柔撇嘴,她根本不相信有人敢笑话赵彧,这个人大权在握又小肚鸡肠,稍微聪明点的都知道要躲着他走,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敢犯颜直谏?
不信归不信,也没必要出言质疑,令柔转转眼珠,琢磨着怎么才能脱身出去。这宫里太险恶太混乱了,能走的话还是尽快更好。
正想着,令柔又感到一只大掌盖在头上,从前额盖到后脑,她不适地摇头,想把那一只甩脱下去。
“朕没打算毁坏先前的诺言”,这是指他们先前的三年之约,“只是接你进宫,要你陪朕待上些时日。”
令柔没被他迷惑,冷静反问:“你口中的‘一些时日’具体是多久?可别那这些说不准确的数字来蒙我。”
赵彧细想了一瞬,心里想的当然是要她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可要这样说出来一定会让她闹翻天,于是温声道:“大梁官员有年假十日,朕也不例外。总往宫外跑太招人眼了,只能将你接进宫来。你就在宫中陪朕过完这几日,十日后一定将你送回去。”
令柔假笑道:“那您数错了,不是十日,是九日半。”现已是白日了,这半天也要算上!
有这么不想和他待着?赵彧无奈,他宁可相信是令柔不喜欢在宫里。
“好,朕答应你,九日半之后,一定让你重做回尼姑。”
令柔这才将紧锁住的眉毛解开,有了点满意的样子。
官员们得了年假歇息,各类政事、各地灾祸却不会看着时机停歇,甚至还专找着这个时候出麻烦。
赵彧虽说是不用上朝,但官员们觐见上折子也足够让他连轴转了,根本顾不上和令柔相处。然而也不许她走出去玩,更不许她脱离自己视线,只叫人拿了两张小塌,让她坐在对面和他正对着读书作画。
这哪里能让人待得下去,令柔怨念十足地瞪他抗议,可惜赵彧根本不同她对视,只自顾自做自己的。
给她搬榻的正是御前秉笔大太监高福,此时他见着皇帝和他没见过的妙龄女子相对而坐,暗自在心里讲究他们。陛下昨夜出宫而今早突然出现,还带来个神秘女子,这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心里再想知道,面上也要装得若无其事,高福缓步退出去,退得稍远些就看到镇鸣在外间侍立,连忙凑过去说:“这位?”
镇鸣只是点点头,没说其他。
他们两个简短地打了番哑谜,对彼此那点意思心知肚明。高福是想问,这女子是不是那位传闻中的姜良娣,陛下夜半出宫是否也是因她;而镇鸣两次点头,回应两个问题。
屋里头的令柔实在是待不住了,她稍坐一会儿赵彧的眼神就悄悄缠上来,她看过去又逮不到,这样叫人怎么专心做事?她不止是自己不专心,也很怀疑赵彧能否专心,他时不时就往这边偷看一眼,那桌上的奏折也是越批越慢,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批完?
赵彧也觉察出这个问题,将令柔放在自己眼前只会扰乱他心绪,还不如放她出去玩一会儿,这样也好迅速处置完今日政务,还能多出些时间和她相处。
令柔兴冲冲就要往外走,可走了一半又犹豫:“我这一身能行吗?”
她来的时候只穿了一身薄寝衣,现在身上的这一套是大早上高福临时去找的,通体深红色的长袍,这么一身在屋子里头看着还好,可若是出了门在冰天雪地里那就极为乍眼了。
确实是不行,赵彧沉吟,令柔此时在宫里没名没份的,虽也不怕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指摘,可为了避免麻烦,也还是不要太过于张扬了,于是又叫来人给她换一身天青色衣袍。
“宫人大多是这个色的衣裳,穿出去也不显眼,若有人叫住你,你就说自己是大正殿伺候的宫女就可以。”
赵彧让她扮宫女!令柔先是微恼,而后又欣喜,他没打算将她限制在这一小块儿地方,应当是让她多出去转转的意思。
于是令柔换上了宫女装束,带上了赵彧指定的另三个穿着同样衣袍的宫女出门。
大正殿前殿时常有重臣近臣出没,她们这些女眷不宜久留,只能从后院里出发。赵彧指派来这三个宫女,其中两个像是有功夫在身,身形高大又一言不发,另一个则活泼狡黠的多,看着这位贵人百无聊赖地团雪球,眼珠一转就出了个主意:“姑娘,梅林里头花儿开得正盛,咱们到那处去折些梅枝子可好?”
令柔犹豫:“冬日里头只有寒梅正开,那处怕是会有不少人走动,我去那里岂不是避不开人?”还有更值得顾虑的一点她没说,宫里这几位妃嫔应当都认得她长什么样子。
那宫女继续劝她:“您无需担忧这个,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真让人瞧见了就让她们瞧,谁敢顶着陛下的意思胡乱作为?”
令柔上下瞧她一通,出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大正殿里是做什么的?”
宫女笑吟吟自述:“奴婢名叫保善,是皇上御前大宫女,自陛下登基起就一直在身边伺候着。”
那老眼昏花的太监高福都知道这姑娘不一般,保善离得更近当然看得更明白。她连镇鸣都不需问,一下就猜出来这姑娘是什么身份。陛下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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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来,后宫从来就没有谁能进到大正殿里,这位姑娘却直接出现在龙床上,保不齐以后能是多尊贵的人物,当然也无需忌惮后宫中的什么人。
令柔听了她是赵彧亲信,这才放下心来,又不由在暗中嗤笑自己,既厌惧赵彧,又相信赵彧不会害她,这样矛盾没道理的信任又给她一点小小的冲击。
梅林离大正殿还是有点距离的,保善要叫个轿子来,却被令柔挥手拒绝。她愿意多走多动,若不是出远门则一般不坐轿。四个人溜达着在宫里来回转圈儿,穿着宫女装束倒也不显眼,外人远远看去只以为是哪个宫里的侍从们出来办差事。
说是“梅林”,但宫里头就这么大点地方,哪可能真的树木成林?令柔一眼望过去,发现只有寥寥百株,勉强能算是个小林子。
虽然是小了点,但各式品种也全面,令柔挽起袖子来就要挑些好看的折走,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见过保善姑姑!”
保善脸一僵,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巧事儿,偏偏在这时候碰到人了。
来者是住在延庆宫的白美人,叫住保善的是她那贴身大宫女,此时正笑吟吟向她们走过来。保善连忙凑过去行礼,她可不敢等她们走到这里来,若是让姑娘和白美人碰了面,光是行不行礼就足够她头疼的。
白美人本是想着叫过人再说两句便罢,毕竟保善平日里虽客气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想今日她倒是格外热情,竟主动往她这里走,那就得要多寒暄客套一番了。
她身边宫女更是乐于同御前伺候的姑姑交际,宫里妃嫔不多,她们家美人从潜邸时就被当年的陛下亲自求娶,可惜进宫后不怎么承宠,也不主动去求宠,看得她身边一众交了银子才得以到延庆宫当差的奴才们心里肚里都翻腾个不停。如今总算是有点儿能和御前搭上话的机缘,她们恨不得自己就能替主子联络。
白美人却根本没指望着自己能得宠,自从那一回陆良媛推了姜良娣一把,当年的太子将在场的全都罚了个遍,那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和程氏都只是进府里来给人挡风的,没有半点能承宠的机会。
交际着的功夫,身边有那格外眼尖的侍女往远处瞟去,出言:“那边的三个怎么不来向娘娘请安?”那三个都穿着最普通的宫女制服,不像是什么格外得脸的宫人,不知为什么在那里站着不动,见了人也不过来。
保善暗叫不好,不由埋怨白美人看着伶俐,却不会教导宫人,竟能教出这样看不懂人眼色的出来。眼看着那边三位真要顺着宫女的呼喝走来这边,保善咬咬牙,低声道:“请美人移步,向那边走一走。”
白氏这回是真顿住了,她本没将那三个放在眼里,等她们过来请完安就放她们走。她位分再低,也是后宫中少数的几个主子之一,怎么会被要求着主动向宫女那里走?
不止她疑惑,她身边侍女更不理解,疾呼:“怎么让我们美人亲自走过去?”话虽这样说,脚步却不敢停,听吩咐做事总是没有错的。
凑近了才发现这三个宫女都异于常人,后面跟着的两个壮硕非常,中间的那一个肌肤与冰雪同色,秾丽至极令人不敢直视。
这会儿倒是都看出来不一般了,这三个没向美人行礼也无人敢指出来。
白美人神情复杂看着那青衣女子,思绪彷佛回到了那时。
73. 第73章 仁圣主
令柔倒没她那样的感慨,保善让她稍等片刻,她也就老实地等了,那边陌生宫女招呼她过去她也动了,走进了看才发现原来叫住她们的是从前府里的白氏。
她是出来放风的,没心思和白氏叙旧情,眸光一直往林子里飘。可眼看着两边人都不说话,令柔心再大也了悟到什么,看看白氏,一身上好的织花锦缎,梳飞仙灵蛇髻,打扮明显与旁的宫女们大不相同,又回忆起方才保善行礼,有样学样行了一个,口中说:“见过白美人。”
白美人的侍女们都松口气,这样一个摸不清路数的人物,她们既不好强压着她扶身,又不好任由她对自家娘娘不敬,幸而这位还算自觉,算是知道分寸。
保善和白氏却完全傻住,尤其是白氏,慌张到了极点,下意识就给她回了一礼。回了后又觉得不够,当即跪下拜回去。
白氏虽没和大名鼎鼎的姜良娣相处过很久,但也多少了解她的性格和她与潜邸中几人的纠葛。其实良娣性子还不错,那此即使是知道被利用了,也愿意略微出手帮忙。
按理说,姜氏此时是民女,她却是宫中有品阶的妃嫔,本来姜氏行礼就是理所应当。可这其中棘手的不是好脾气的姜氏,而是一直将她视若珍宝的皇帝。这一点,从前在潜邸里待过的应当都明白,可惜她身边这些侍候的人都出自宫里分派,没人能晓得其中利害。
她曾敏锐地察觉到,陛下与姜氏之间情感怪异,不像是外界盛传的情浓眷侣,更像是有着离奇控制欲的父亲和他苦不堪言的女儿。陛下年纪虽与她们都相差不多,可对姜氏总有种母鸡护崽的感觉,对她保护得太过了。
若无陛下,她是一定要被嫁到村野中那个鳏夫手里了,因此在她眼中,陛下是真神佛,能在人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救苦救难。然而这样一个仁慈的圣主,却在姜氏的所有事情上都表现得格外偏执,旁人有一点伤害到她甚至只是有害她的嫌疑都决不放过,坚持要处置干净。
白美人眸色更深,任着身边人怎么劝都坚持跪着不肯起身,直到姜氏说起她才缓缓起来。她记着呢,姜氏身边,有不少陛下的眼线,她一举一动都会落入到那人眼里,就更要知情识趣。
眼看着那四个天青色身影走远,白美人也没了赏梅的兴致,由侍女搀扶着回宫去。有亲近侍女小声嘀咕:“您认识那人吗?怎么要行这样大礼,还坚持了这样久?”
白氏无奈苦笑,她又不是天生爱受苦的性子,只是今日若不将她受来的礼还回去,那明日就会另外有人来索要这一份,还不如她自己长点眼色。
……
令柔在梅林里玩了一天,到了天黑时才在保善的温声催促下收拾着回去,不是因为这地方好玩让她恋念着不舍,而是因为她实在不愿在赵彧身边待着,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她不愿意是一码事,实际得做的就是另一码事了。这地方到底是皇宫,是皇帝的地盘,必须得听他的。令柔在心底里暗自说,劝慰着自己忍耐。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保善脸上也一直保持着笑意等着,没有半点不耐。终于等她想好了,才被带引着走到一顶小轿跟前儿。
“我记着我说过喜欢走路来着”,令柔扯扯嘴皮,不想登轿。
保善没回应她这句,只坚持说:“请您上轿。”
令柔更觉怪异,想好好同她掰扯一番,却发现她脸上也为难,一副实在没办法的样子,于是终究还是选择听从她。这不可能是保善自作主张,她一没那必要,二没那胆子,怎么想这事都是赵彧在捣鬼。
都是赵彧手底下听差的人啊,令柔叹气,她和保善也没有什么分别,若说她还能在赵彧面前辩解抗拒一番,那宫女们真是只有听命一途。
果然不出令柔所料,这会儿赵彧刚刚好将那些奏折打包批完,正袖手等着她回来一同用晚膳。
“你逛好回来了?”
令柔听他的问话就来气,他不是早计划好的吗?不然也不会算计着时间安排她回程。
赵彧没听她答话,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又说:“今日特意准备了你爱吃的羊肉锅子。”
“再爱吃的东西总吃也该腻味了。”令柔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地回答。这玩意儿她若是连着吃上几顿早就受不了了,赵彧同她纠缠这样久也还不打算腻了她吗?
赵彧愕然,整屋子人都被这话惊得瞠目,不敢相信有人对皇帝也能这样说话。
“那这样说,你再来重新点几道?”赵彧倒没气,他习惯了令柔冷不丁就怼人,她要是哪天真恭敬了,那他反而要担心。
令柔冷笑:“不必了,圣上的赐予是臣下的荣光,我是什么人,怎么敢挑三拣四推拒不要?”这话是想都没想就说出口的,隐隐有些对他强买强卖的不满。
如果说方才那句还能被归到“宠妃无矩”上,那这句简直就是大不敬了,殿内侍从跪得整齐,大气不敢出一下。
令柔也发觉出不对来,眼前人已不再是从前太子了,他现在是皇帝,一举一动都有起居郎记录,连他自己都不能随意说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咬咬唇,脑海中无数想法飞窜,最终还是跟着那些人跪下,强笑道:“一切按着您的意思来,妾随身陪侍,不敢挑拣。”
这话说得并不十分漂亮,可令柔慌忙之间也只能说出这一句来,幸而赵彧确实没打算计较。“起来吧,都起来!本没什么事情,你们都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
赵彧亲手去扶令柔,将她引到他身边坐着。
经历了这么一遭,本就不爱同赵彧说话的令柔就更加沉默,甚至还主动起身为他布菜。
赵彧挑眉,盯着她动作,本以为她冒失鲁莽,做不好这精细活计,却不想她颇有章法,由内及外、先热后冷,倒是做得有模有样。也对,那两个嬷嬷来府里时应当是教过她这些的。
看着她忙活半天自己也还没吃上一口,赵彧适时停了食箸,适应她坐下自己吃。令柔此时也难得听话,坐下老实吃,身边另有宫女如方才她给皇帝布菜一般给她布菜。
一边吃着,耳边当年孙嬷嬷的话就越清晰。
“侧妃,服侍伺候丈夫是妾妃份内的事情,您一定须得恭敬得体,无论身边有没有旁人外人盯着,都要坚持着规矩体统。”
她那时还不服气,反唇相讥道:“我嫁的是皇室皇子,身边侍从无数。我侍奉的既不周到,也不妥帖,为什么偏偏要我来做?伺候得不好岂不是委屈了天横贵胄?”
孙嬷嬷呵笑一声:“那您就更要学好规矩了,到时若有展翅摆尾那一天,也省得在旁人面前丢了颜面。殿下是有下仆们照顾,可您也是殿下的众多侍从之一,只不过身份较之其他更高而已。甚至有您在的时候,还轮不到旁人服侍殿下,还请您尽量亲力亲为才是!”
令柔难得安静吃着,一言不发,旁人给她夹来什么就吃什么,皇帝问什么话她就回答什么,自己没有一点意见。赵彧看着心里沉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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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她开心,却又碍着身旁这些人不知如何开口。
好容易吃完了这一餐,令柔又被引去沐浴,沐浴后被裹成茧子送到皇帝跟前。
赵彧看了就忍不住笑,亲手剥开她外壳,看到内里□□,诧异道:“你不是不想行事?”
令柔蔫蔫地、一板一眼说:“臣妾服侍您本就是应尽的职责,哪有想不想的资格呢?”
赵彧用两指捏住她双颊,迫得她不得不丢了那副木偶面孔,又肃言问:“说实话,外人都被屏退,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令柔探出帷幕,左看右看,确信是真的没旁人了,才大吐苦水:“方才助我洗浴的宫女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夸我好福气,又要教我如何伺候,还点评我产后没恢复好,没法让陛下尽兴。”
“哪里没恢复好?”赵彧听了这话就心急,那些御医们不是说还算顺利吗,怎么还遗留下什么毛病呢?
令柔瞪大眼睛惊呼:“这不是重点!”说完又担心自己声音太大让外头听到,压低声音说:“左右就是些妇人隐疾,太医们也没骗你,那是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的。”
听了没事,赵彧才放心,又顺着令柔思路说:“你将那几个对你出言不逊的宫女指出来,每个掌嘴二十,看她们还敢不敢多言!”
掌嘴?令柔被吓一跳,不明白怎么那些人说几句就要掌她们嘴了,从前庆和帝再憎恨她,也只是斥骂又派人教导,那样严厉刻薄的帝王都没让人掌嘴呢!
她摇头,小声辩解道:“水雾里看不清人脸,是谁说的我都记不清了。”
赵彧眼神温和,将她抱在怀里,手掌搁在她后脑上安抚着,说:“你何须替她们遮掩?做错事情说错话就让她们安心受罚就是。”
令柔不管他怎么说,始终坚持己见:“那也不要她们因为我,因为这事受罚。我分辨得清楚,她们都是没有坏心的,我不爱听是我的问题,不是她们这些说话的人有错。”
赵彧无奈,捧起她脸颊,这一处刚和发尾挨着,粘连些水汽,他小心拂去,说话间手下动作也没停,一直在那处徘徊着。
“那你也别因为她们多嘴就改变自己打算,虫豸而已,哪有你自己的心思重要?”
令柔不服气,顶嘴道:“世人都说你是仁慈君主,你的仁慈就是将他人视作是虫豸吗?”她这半年里一直待在施觉寺里,但也隐约听说些传闻,可见这名声传得有多远多深!
“是又如何?”赵彧反问:“朕虽没将他们当回事,却也从不故意欺辱,有功便赏,有错便罚,这还不够吗?若这都不算是仁善宽和,那么将虫豸随意踩死、用水冲破窝穴的那些就称得上是罪恶滔天了。”
令柔想同他好好说,说本来就不该将人视作蝼蚁对待,又觉得这思想对一个帝王来说过于可笑了。于是将这争执压下,又重新说起方才的问题:“我做不到不在意旁人,一个人活在世上,他存在过的轨迹、发出的声音让我看到、听到了,那我自然就会做出回应,怎么能不受别人影响呢?”
赵彧头疼,也找到了些许令柔如此受外界流言影响的原因。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旁的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在意,别说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一草一木她都怜惜。
流言舆论,在他看来都是些止于智者的东西,只有蠢物才会相信,只有心怀不轨的乱臣才会散播。敢舞到他面前来的直接杀了,隐于暗处的就等着他们自己作死便罢,实在没必要像令柔一样,将自己憋闷出心疾来。
74. 第74章 别离苦
令柔翻个身,继续说:“咱们能商量个新办法吗?”
赵彧低头看她,觉着她实在可爱,像是一尾被浪水打翻在岸上搁浅的小鱼,被他捡回家放水缸里养着。
“宫里规矩太严厉太残酷,我实在是适应不来。能否将我就这样放在施觉寺呢,您想见了就到那里去。”令柔已求过他无数次放她走,每次都被变着花样地拒绝就也不再问了。
这次她退了一步,自觉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了一些,眼神就更加希冀,湿漉漉的一对明眸紧紧盯着他瞧,稍有些善心的人都不会忍心拒绝。
可惜赵彧偏偏是个不善良的狠角儿,他轻笑着,手还不老实地在她颊上掐揉。“你也知道宫里严厉又残酷,那你怎么忍心将朕一个人放进宫里来呢?”
令柔更难受,却还强忍着没垮脸,接着说:“宫里对我来说与阿鼻地狱都无异,您也看到我今晚布菜时是如何表现了,让我一生都这样过活我可怎么受得住呢?”
“你认为宫里是地狱,朕倒认为没有你的地方才是地狱。”赵彧叹气,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待在宫里,强迫着令柔待在这里确实是难为她了。
令柔哀哀道:“我怕还没待多久就要死去了。”
赵彧大骇:“你要寻死?”不能吧,她的父母亲人可还好好活着呢。后宫嫔妃自戕是大罪,虽说她现在明面上还不是他后妃,但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
令柔摇头:“我不想死,不说我爹娘还健在,不想连累他们。就是他们都不在了,只为了自己我也不会寻死,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舍弃我自己这条命去换什么东西。我只是怕在宫里,会不受控制地慢慢凋零,将那点精气神都消耗殆尽。”
赵彧紧紧将她拥到怀里,发誓道:“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会保护好你,宫里的规矩都与我们没关系,我们不要理会别人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这会儿他都不称朕了,言行都发自内心。
这人应当听得懂话吧,令柔不确定,暗中思忖。他们两个怎么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呢?她说宫里规矩大,他却说能保护好她,怎么保护?将那些规矩都撤出?将伺候的宫人们都赶出去?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他这样信誓旦旦作保证是要做什么?
懒得理这人,令柔背过身去不看他,那边赵彧却不依了,他好容易放下面子说情话,却没得到期待的回应,气得强行将她又翻回来冲向自己。
翻来覆去间,裹着令柔的那层“茧”也脱落个三四成,现在很不像样子。赵彧下意识将她从头看到脚,一直看到令柔恼怒问:“您看够了能否去给我要来套寝衣穿?”
他这才反应过来,却没打算给她要衣服,而是略微有些羞涩道:“正好今晚让朕看看你恢复得如何了?”
令柔瞪大眼睛,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没脸也就算了,还在羞涩脸红,不知脸红个什么!
她恨得牙痒,等赵彧再凑过来后直接咬上他手掌,一点力气都没省,直接给他咬出了一个完整的牙印。
赵彧没呼痛,甚至也没甩开她,而是任由她下力气狠咬,等她咬够才起身,借着外头昏暗烛光细细看手掌纹路,发现这处牙印竟正好和那道疤痕挨在一处,不由乐出声来。
令柔在帷幕内坐起,心下不安,她这下实在是有些冲动,若是赵彧有心清算她,那说成是损伤龙体都不为过。赵彧在笑什么,不会是在想着方法折磨她吧?
她没想多久,因为赵彧很快又回来,手中还拿着炳烛火迎向她。
令柔看了他来就要躲回去,却被他拉住,执起她一只手去摸探那处疤痕。
这样一道宽纵连横的深疤,稍微贵气些的大家公子身上都不可能有,居然长在赵彧这肤白皮薄的皇子身上?她惊异,等着他下一步作为。
“说起来,这疤痕与你有不小关系。”
乱讲!令柔被吓一跳,无论是谋害皇子还是谋害皇帝,那罪名都不是她能担待得起的。虽说过去三年她也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给赵彧身上放点口子流点血,但毕竟还没付出行动,这会儿子说伤疤和她有关系那也太冤枉了。
赵彧没发现她心中的小九九,继续含笑解释道:“那日朕潜进你家花园里,听到你和一陌生男子郎情妾意,一时气不过,含怒又带着点冲动劲儿,当晚就上山跟着围剿郑氏,被一身材矮小的刺客窜进来刺了一匕首。”
那不是什么陌生男子,是她签过婚书互通心意的未婚夫!令柔面上冷冷,心中腹诽,不过她也没揪着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纠结,而是质疑另一处:“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在郑氏尽灭了后才翻我家门的,那时你还同我讲了前后经过。”
赵彧尴尬,他一心着回忆往昔,却忘了这一茬。这么明显的错漏他揭也揭不过,只得解释明白:“在那之前,朕还翻过一回,只是躲在暗处没叫你发现而已。”
“你那时是怀疑我藏私?来打探消息的?”令柔猜测。
赵彧更尴尬,他倒希望是这样,总比承认他是年少怀春强些。“朕没怀疑你,那时候去找你真是出于一片好心,看你那时候可怜惊惧,想着上门告诉你郑氏不日就失去威胁了。”
“那怎么还没同我说话就又走了?”令柔没放过他,接着问。
今日这事情是逃不开了?赵彧没了脾气,心中暗暗后悔,怎么就非要提起来这茬?
“因为嫉妒,看你依赖信任别的男人心中不舒服。”赵彧终于承认,承认自己那时的不甘和恼火。
令柔整张小脸都皱起来,嫌弃道:“你我当时只见过两面而已……”就嫉妒她正经的未婚夫?
赵彧终于忍不住,推翻那一切都不谈,重新摊平手掌,将那道疤展示给令柔看:“所以说这处确实是与你有关,这可抵赖不得。”
细细看去,令柔才又发现一处:“这疤痕位置生得倒巧妙,五线毁了两线,偏偏是生命线和感情线。”令柔本是不懂这些的,可在寺庙里什么天数命定都胡乱学了一通,倒也懂些皮毛。
赵彧有些惊奇,没想到令柔能懂这些,更没想到她还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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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他。“命数那东西玄妙,自有天定;感情的事情朕却知道,定能得偿所愿。所以这命理之说全靠不住,毁了那两处倒也无妨。”
感情你能得偿所愿?令柔瘪嘴,希望赵彧指的感情不是指她吧。照她看,那手中线被一分为二,倒很像是没有由头没有终止的单相思呢。
赵彧幽幽道:“不谈这些了,也不谈你为什么要忽然咬人,这两码事算是一笔勾销。”
“不过你还是要给朕看看,不然时常惦记着也要操心。”
令柔整身毛发都要炸开,感情他被咬了一口也还没忘了方才那事情,想再找出些理由来抗拒,却也想不出来更有效的了。
皇帝凑过去哄她:“咱们更亲密的事情也都做过不少了,给朕看看有什么好怕的?”他这气声带点嘶哑,翻来覆去在她颈间又说了好几遍,搅得她整个都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罢了,他要看让他看吧,令柔自暴自弃了,反正赵彧说得也没错,他们从前什么都做了,现在装样子有什么用处?
于是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痛快样子,将被子一掀,恨不能纤毫毕露,两只圆圆杏眼不仅不羞怯闭着,反而还直直向那男人瞪过去。
赵彧被眼前这一片晃了眼,半晌才回神,坐到她身边去。将头杵在那里聚精会神看了许久也没动弹,既不发生,也不动作。
这会儿令柔还瞪着她那一双眼呢,见赵彧没有要看她的意思才无奈歇下来,眼睛太大禁不住这么一直睁着,就是心中再气再恼也挺不住。
忽然听到那人问:“朕瞧着倒没怎么,是伤在暗处?”
暗处?哪里是暗处?令柔心中悲痛难言。她确实是没有什么大碍,一则生产开指没人敢强行多开,二是产后被照顾得宜,没落下什么病根。御医们说她还要多养一养其实只是宫中常见的、防着被降罪的托辞。
身体上的痛苦会消失,心里烙下的却褪不掉。令柔现在连幼儿哭声都听不得,听到了就会克制不住地心颤发抖。她抬起头,看着专注等待答案的赵彧,他知不知晓妇人生产时的苦痛,知道自己孩儿死去的时候是不是像她一样伤心?
“阿若,你想什么,怎么也不回话?”赵彧关切问,面上不解。
令柔不答反问:“你见了那孩子时是什么心情?”
听了这话的赵彧霎时间头脑发懵,好半晌才艰涩道:“那时朕担忧着你的安危,一时还顾不上他。将你送上马车了才有心思问一问,见到那小儿浑身青紫孤零零一个躺到冰棺里,朕心碎欲死,只觉得咱们一家三口命数太苦,怎么就这样可怜,要三个人都天各一方,不得团聚。”
“幸而后来还算顺利”,赵彧握住令柔一只手,回忆着说:“幸好保住了你,不然没了妻儿,要朕如何才能在这世间独活?”
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命数的,令柔冷眼瞧他,我本来也不应如此。不是一家三口命不好,而是天然就不该是一家子的三个人凑到了一处去。
那孩子不生下来也好,省得跟着她搅闹进这场乱剧里。
75. 第75章 因着谁
“阿若”
令柔本已快要合眼了,又听到赵彧在她身后叫魂儿一般不停叫她,心中不耐,不打算理他,假装已睡熟了。
然而赵彧早已发现她还醒着,遂直接拉着她朝向自己。
“我们许久都没……”
说完他又犹豫:“你若是还不想,那朕倒也不是等不起,只不过……”
不过什么!令柔忍无可忍,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不想,你就不会做了吗?”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一滞,赵彧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想,令柔没想到她竟会直接说出来。
过了半晌,赵彧抿唇说:“朕对你还不够容忍吗?自你有孕起,至今已有快两年,我们还从未再有过夫妻情事,难道你就不想吗?”只有他一个人想?
令柔告诫着自己要收束脾气,酝酿了少顷才道:“妾那次小产,不仅伤在体肤,更伤在心口。那事是害人的事情,只会带来麻烦,真是没什么好想的,恨不能这一辈子都不用经历。”
她故意揭开伤疤,想多少引来点同情。不是她非要用那孩子说事,而是能触动情绪上头的赵彧的人和事情都仅此一件而已。
赵彧也如她所愿,一时感伤起来,但他伤怀的方式却与令柔截然不同。
“御医说难产是因为你年纪太小,骨骼发育不完全。现在你长大了,总不会再遭遇那些。”赵彧小心劝着,令柔因为难产要回避情事,他却觉着再生一个健康完好的总能抚平过去的伤疤了。
令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那对耳朵,不敢回忆自己是听到了什么!她是极想要一个孩子傍身吗?她是不想再沾上一点生育的边儿了!
“陛下”,若说令柔方才是装可怜,现在就是真可怜了,被吓得可怜,“妾身不想再生了,那日实在是太痛苦太可怖了,若再来一次那真就不必强留在这世上了。”
赵彧被说得心烦头痛,无奈道:“你不生一个,那谁来继承大统?朕是被称作万岁,又不是真万岁。”
“后宫佳丽鲜妍娇媚,愿意的定然不少”,令柔不想将这事推给旁人,可现在又不得不给个主意,“若是她们中没有您喜爱的,那就从宫外选几个看着舒服的名门淑女来。”
赵彧似笑非笑:“朕见过的姑娘里,只有你看着最顺眼。”看令柔垮脸,又说:“你倒是心狠,自己不愿意就撺掇着朕找寻旁的姑娘替你受罪。”
心狠的怕是另有其人吧,令柔暗道,面上却难为情般:“妾也不是不愿意生产,是亲身上阵过一回,实在知道不行才劝您另择人选,总不能令大梁江山落于他人手上。”
赵彧嗤笑:“朕没孩子,江山就不在朕手了?还没有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能力和胆量,敢同朕决死。”
刚说完自己不能万岁永生,现在又觉得自己能永掌江山了,令柔已无心挑他的刺,只觉得他从来都这样自打自己的脸。
皇帝没等她回答,又说:“现在你还太年轻了,又刚经历过,你惧惮也是正常。朕不将你这话当真,你且等到几年后再看,到时你就也不会再这样想了。”
令柔听了这话虽气恼,但也到底松了口气。这事情就这么拖过去了,且也没害到旁的姑娘们,称得上是皆大欢喜又大获全胜。虽赵彧话语中的笃定令她讨厌,但听习惯了就也自发地忽视了语气,只留意内容。
第二日醒来,令柔又是满宫地踅摸着好地方玩耍,这次遇到了久日不见的表姐,昔日太子妃,今日终于成了皇后。她了解林慧漪这人,不喜出游,就喜欢闷在屋里研究她那点小九九,这会儿子能恰巧同她碰上,八成是因为林慧漪特意等在这里。
若是按令柔往常的性子,十有八九会趾高气昂地掉头就走。可难产那日林慧漪顶着压力强保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让她多了点同她讲话的兴致。
“令柔”,皇后上下看她,“你身体好些没有?”
她已有好久未见故人,对她留有的印象全都是在产房里痛苦不堪的模样,一时见她面色红润着活蹦乱跳,还有些不适应,疑心那日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令柔低叹一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托你的福,那日并没受什么大伤,产后按寻常妇人那样修养就是。”
皇后点点头,听她说没事便罢,也不欲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多说,单刀直入说出来意:“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进宫来?”
“如无意外,这辈子都不想进宫来。”
皇后挑眉,调侃她:“可惜你这辈子净是些没完没了的意外了。”
令柔没回话,直直瞪过去,她这破烂的一生是因着谁?不是因着天灾,俱是因着人祸罢了!
皇后被她一瞪,倒回复了些正劲样子,接着说:“你不愿意是一码事,那位要如何做是另一码事……”
“你是替他来做说客来了?”令柔没等她说完,呛声道。她可还记着赵彧刚登基的时候,是她亲舅舅林翀亲笔写信,劝她不要进宫。
林慧漪低叹,褪去皇后样子,只将自己当作是她表姐说话:“我哪里是要帮他?帮他能有什么好处?真正需要帮忙的人是你,趁着现在他还算是有耐心的时候就应下吧,别拖到最后拖无可拖又挨一顿挂落,却还改不了结果。”
令柔白一眼,不怪她不愿意跟林慧漪说话。这人太直率,说出来的道理再正当,心意再真挚,也要被她那冷冷的腔调抹杀掉。
“你同旁人也这样说话?”
林慧漪莫名,猜不到她怎么忽然说这茬,皱眉道:“我平日里不需要动嘴。”今日是真心想劝,才特意出门把她拦下来。
“我不管他什么耐心,他答应我给我些时间,那当然是能拖就拖。”在宫里待一日,就像熬了三年一样,若这样算,令柔自觉已经二十一岁了。
林慧漪点头,觉着皇帝怎么也会说话算话,不会无耻到扯谎哄骗令柔的地步。
“孩子你不打算再生了吧?”林慧漪不像是赵彧,她那日亲眼看了令柔的惨状,又同为女子,对令柔就更有同理心些,猜测她不会想着再生,也不觉得时间真能冲淡她痛苦让她忘记。
令柔被三番两次地揭疮疤早就不高兴了,闻言顶撞道:“生不生的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给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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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是给她生的呢,林慧漪叹气,若能有那真算是给她生的,可惜她现在想更进一步,却是难为。
“你要如何就如何,想好了自己自己不后悔就好。”林慧漪说完就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陛下从不召人侍寝。”
那又如何呢?令柔不屑道:“我不在意这个。”
皇后无奈:“我是说,宫中没有旁人能生了,你防着点,省得因为这事情再生事端。”
“你方才说的对,我这一生净是些意外,防是防不住的,大不了来什么打什么就是!”
也对,想防,但又该怎么防呢?总要发生的事情,提前就担惊受怕未免也太蠢了点。皇后没什么话要说,就真的不回头地离开,留令柔一人在原地。
保善依旧是掐着个莫名的时间,笑着请她上轿。回大正殿里,还不等赵彧问她玩耍了什么,令柔就扑上去哭着诉苦:“妾只在宫里待了两日就遇到了您两个妻妾,若是再待上几日那就真是熬不住了。”
赵彧耐心听她假哭,笑道:“你是遇上了她们不错,可白氏对你毕恭毕敬,你表姐也没说什么重话,怎么惹得你哭成这样?”
令柔绷紧了一身皮肉,她没想到赵彧能盯她盯成这样,本以为他只是派人在远处跟着而已,现在看是真有人将她所见所闻一一汇报上去给他听,难怪白美人那样如临大敌。
她眼见着骗不到,就把手里东西往外一撒,怒道:“不论怎么说,我都一定要出宫去,在这里再待一刻都受不住!”
赵彧挑眉,咽了口热茶慢悠悠道:“你受不了也得受着,朕当日说了十日,你也应承了。这才两日就受不得了?”
两日也足够她揪心了,令柔想说这话又止住,强顶着跟皇帝杠必然没什么好处拿,那还是委曲求全比较保险:“我同那些健壮人不一样,患过心疾又曾难产,虽说宫里这点没什么,但对我也够折腾了。”这话半真半假,但她是真掺了些实情,又淌点泪,看着颇可怜。
大正殿里站着侍奉的旁人们信没信不一定,赵彧是信了,他立即站起来扶她坐下,又大声呼喝着传太医。令柔一听要找太医,微微抿住下唇,怯怯道:“倒也没须得太医过来才行。”她现在有种小时候装病被她娘捉个正着的感觉,预料到不好。
赵彧看出她心虚,松一口气又一定要叫来太医给她看看,把过脉后确认没事才放心。
“你没病就老实在宫里待着,若是有病就更得在宫里待着。御医随传随到,总比你在庙里看病方便。”最重要的是,令柔日后一定还是要回宫里来,这样不习惯怎么行?他不肯放她走,一是因为宫中寂寞,他着实想念她;二则是要好好扳正她那泼皮耍赖的臭毛病。名声已经够差了,再加一个恃宠而骄他就真是拉不回来了。
令柔呆坐一旁,心里暗数着,八日,还有八日。
然而这八日,对她来说是煎熬着度日如年,对赵彧而言却是眨眼即逝。但即使是再舍不得,他也还是亲自送着令柔归去了,看着那顶小轿却行越远,赵彧心中暗叹,不知她何时还能再进宫来陪他。
76. 第76章 想歪了
回了庙里,先是重新适应了好几天,才恢复了从前在施觉寺的生活。
庙里那些洒扫的僧人似乎都被吩咐过,她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竟无人来问,只是默默打扫好她居住着的厢房。
令柔叹气,赵彧这下称得上是面面俱到,将周遭的一切细节都考虑好了,唯独没考虑过她的意思,不知是该说他体贴还是说他独断,只盼着他日后少来烦扰了。
这事上他们二人倒是真有些默契,她不想见他,他想见也实在是腾不出功夫来。
升云本是提心吊胆地伺候,时刻准备着向主子解释为什么陛下一年多都没能来探望,却从未得幸被询问过。姜娘娘似是真不在意这些,无论陛下来或不来,都依旧是那副恬淡安闲的样子。
不,不止如此。
升云低着头,两眼瞥向远处那道虔诚跪着的身影。那位不仅不怕被冷落,更是期待着被冷落。不过这样也好,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到男子虚浮又没有保证的情意里,才最安心最长久。
可她在求什么呢?升云不明白,她在宫里长大,知道宫里的贵妇人们没有不求神拜佛的,但不知道她们究竟在求些什么。民求官,官求贵,也许是贵人求无可求就只能求神佛。
令柔口中喃喃,都不用太仔细回忆,抄录过的那十几本佛经就显在眼前。她记性好,从小到大所见所闻都牢记在心,一丝细节都不会忘。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惜在她这命途多舛的人身上倒是磨难。
她念着佛,心中许愿,与她没嫁人前许下的愿望一般无二。都是求爹娘康健安乐,求自己心中安宁。
“娘娘,国公夫人携着林夫人和徐夫人二位来探望您。”升云轻声打断她。令柔是不让旁人这样唤她的,都成庶人了还是谁的娘娘?可升云坚持要这样叫,她也就不再管,毕竟这是赵彧的奴才,不是她的。
林夫人自然是她娘,新帝即位后不出半载就召姜晏回京,于是她们母女也终于能再相见,这一年多里见了十余次。她住在这儿不算是什么秘密,京中不少门户都知道,也有一波波地想上门来探望,都被皇帝派来守护的大批人马拦住了,这地方平日里只接待林夫人一人而已。
国公府在旁人眼中算是她娘家,可府中女眷也少有上门来的机会。不是她们不想过来,而是林夫人每次来都只为了跟女儿团聚,一点儿也不想带上那些不相干的,于是也就悄悄来悄悄走不让旁人发现即可。这次不知是怎么的,竟同旁人一路来。
令柔点头许可她们进来,也不收整衣服头面,就顶着这一身素白僧袍僧帽去见来客。
来客们虽是知道要到寺庙来,但因着是要来见人,还是打扮得颇为贵气,珠光金玉映衬着,倒是反客为主,瞧着比打扮素净的令柔还要晃眼得多。
二伯母徐氏闭了闭眼,压住心中那点嗔怒。她们同这位接触得少,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性情,就照着最保险最不出错的样子打扮,可林玉蝉明明知道她们穿着不合适,却也不出言提醒,不知她安的是什么心。
裴夫人倒没她儿媳那样怨怼,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两年不见的孙女,见了她直接越过另两个,上前同她见礼。
令柔现在是白身,别说是跟国公夫人比,就是连她亲娘都比不得,她娘还是个六品官太太呢,她此时却只是个寻常民妇而已。故而裴夫人再期望着令柔有光明前程,也不好这时候太过殷勤着凑上去行礼,而是等着令柔向她行个晚辈礼,再缓缓扶她起身。
打量着孙女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相貌和身段,裴夫人越发满意。从前她也埋怨过令柔给家里女孩儿们带来的无妄之灾,可没想到她还能有今日的运道,还能又回到京城!
裴夫人问过令柔身体恢复得如何、住在寺庙中习不习惯,又问她平州气候如何,有没有在那里受气,东拉西扯半天才说出今日来意:“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将你放到这不见人的破庵里头就没后文了吗?”
徐氏和林玉蝉坐在她后头,听了这话都低头轻笑,暗叹婆母沉不住气。令柔倒没什么感悟,她早就对祖母失望了,如今为了这事来找她倒也不出所料。
于是温声细语道:“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我正戴罪祈福呢,总之是不由己身而已。”其实她要想进宫早就进了,但也不能随意就在外人面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真话,于是半真半假,想着糊弄过去便罢了。
“那陛下对你可还算是优容?”裴夫人眉头攒起,很忧虑的样子:“他对你还像往昔那样宠爱吗?”
令柔微默了一瞬,想起从前她娘骂她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就说她像祖母,如今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她目光迟疑着往裴夫人身上绕一圈,自觉自己应当也没到这程度……
她咳了两声,略清清嗓,开口道:“自我从凉州回来,就未有机会得见天颜,优不优容的我心里也没底,只好将陛下当作天爷那般侍奉,无论降下什么甘霖还是暴风我都一味受着就是。”令柔低眉顺眼的,配上这可怜巴巴的一串儿凄苦语,像极了一个受尽君王冷落的而失了心头依托的冷宫弃妇,引得裴夫人越发心疼她,马上就要出言安慰。
徐氏看着无奈,只好起身走向前,打断了这祖孙俩各有机锋的“和睦”。令柔日后是否还能有出息,不看她说了什么、表现出什么,身边的细节才最靠近真相。
她越走越近,将这僧袍姑娘看得越发仔细,边看还边笑道:“瞧着咱家姑娘脸色,身体是越发恢复如从前了,不知御医怎么说?”
没见过陛下?这话亏她也能说得出口!还是说出来骗她亲祖母和亲伯母的,她敢说她都不敢信。陛下刚登基就急匆匆派人将她接回京城,封后妃时又闹出群臣出言阻止的乱子,就这也不肯放弃她,还将她安置在这里。她们这一路走来甚至见了不少御前专用的器物,她此时却说没见过陛下,那陛下将她弄回来做什么?摆着好看吗?
徐氏隐晦地打量着,实在看不出姜令柔除了貌美还有什么旁的好处,能压过京城一众贵女独得陛下青眼。要她说,令柔就连她闺女都比不过,起码令萱不会随口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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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长辈。
“御医说,今后怕是子嗣艰难了,幸好伤得还不算深,没影响到旁的什么。”令柔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也不惧二伯母就杵在她跟前儿盯她。她就是要扯谎,谁能将她怎么办吗?左右这些人没一个是好心肠,又没法子没路子揭穿她,那还不是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徐氏还没接话,裴夫人就惊叫出声:“有碍子嗣,那怎么行?”陛下正是精壮英武的好年纪,宫中却仍未有弄璋的喜气,也不召幸妃嫔,至今有过好消息的还只有她孙女一个。她还指望着令柔身体好了能再怀一个,现在可不成了!
徐氏眉头也沉下来,惊疑不定看着她,不知这话是真还是假,如是真的,那她们家中可要早做打算了。她有心再细问,却被林玉蝉打断:“母亲,二嫂,咱们就别再叙说这个了,令柔本就为这事情夜不能寐,折磨得身子都不好了,还是让她安心休息吧。”
林玉蝉也在睁眼说瞎话,她女儿只是神态可怜了些,面色却红润可爱得很,她却非要夸大了说,像是她们合伙儿欺负人一样。徐氏听了当即就要发作,却被裴夫人拦下,她神情恍惚着,也说是不要再谈这事。
徐氏无奈,只好顺从着婆母的意思,又回到原处坐好,不掺和她们祖孙絮叨。其实她今日没想过来,是裴夫人担心她自己问不出话被人绕着走,才专门点了她陪同。既然婆母已不再问,那她也没有再纠缠的必要。
令柔现下颇有耐心,跟祖母聊天说话也没半点不耐,哄得老太太越发高兴,想着要待到傍晚才走。她想待,令柔也没意见,可升云却要替她送客,送客的理由还是“要诊病、服药”,说罢还真端了一碗黑漆漆热腾腾的来。裴夫人一听这话,心知不能再耽误,连忙起身告退了。
“我还有什么药汤子要喝?我怎么不知情?”月子里令柔就恨透了苦药,不愿入口,于是等她好些,御医们就给她专门炮制了药效相同的药丸子,这类汤药她是好久没见过了,八成是升云在信口胡诌。
升云盈盈扶身,笑道:“为您分忧罢了。”
令柔没说什么,挥手让她走了。换个情境,她绝不会任由她妄为,可今日升云此举却实在是深得她心,故而也不追究,只令她退下去就是。
……
“令柔伤了身子,这事情弟妹从前知道吗?”徐氏冷不丁出声问。她们此时还在下山的马车上,三人分坐在两边正对着。
林玉婵咬牙,她是书香门第出身,林尚书又对子女教养严格,要她说谎可真不是个易事。可恨那小骗子,她随口胡说是舒服了,徒留她娘要为她收拾烂摊子!
幸好她也无需再多说,只是稍微陪衬两句即可:“这孩子心野,什么都不跟家里说,我这也是才知晓。”
“那家中怕是要出几个女孩子陪着令柔,也让她日后能有个助力。”裴夫人忽然插话进来,让徐氏和林玉婵都沉默不语。她也不在乎两个儿媳说还是不说,自己一路上就能说个不停,等到了府里,人选都自顾自安排好了。
77. 第77章 老实点
“送陪侍?她能同意吗?”姜显很质疑这个想法,皱眉问。
国公虎目一瞪,怒道:“她有什么可不同意的?她自己不争气,留不住孩子,眼看着日后没什么指望,没有人帮忙她还活得好?”
姜显顶着国公的冷脸,轻笑出声:“怎么活得不好了?她那么得宠,差点就封了贵妃,日后就算是失宠了,皇后还是她亲表姐,怎么也不会让她过得不好。”
“表姐还有亲不亲这一说?”世子不赞同,“毕竟是外姓,哪有自己家人靠得住?令柔她颇聪慧,当然看得懂形势。”
她要是看得懂她当初就不会那么不情不愿了,姜显要出言反驳,又被国公止住:“她一时不情愿也好办,咱们手里还有能用得上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那些亲笔书信?世子和姜显同时想到,皱眉对视。半晌,世子犹豫道:“我们做长辈的,岂能那这种事关重大的东西出来胁迫她?且她若是倒了,对咱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国公拂袖,冷声道:“我也没说就一定要用上!让她知道清楚,明白利害就是!”
那不还是要威胁他孙女?姜显觉着此事必不能成,偏国公还不听他的,也只好无奈回自己院里。徐氏迎上来给他换衣,换着换着就出声打探:“定下来送谁去了?”
姜显擦汗的手一顿,目光游移一阵儿才说:“怎么,你想让咱家姑娘进宫去?”这姑娘当然不是说姜令萱,她早就成婚了,虽没招赘却也是下嫁,嫁的是姜显夫妻千挑万选的一户家风严正的好人家。这里的姑娘,说的是姜显那几个还未长成的庶女。
徐氏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不成,这怎么成。”姜显立刻出言反对,“你忘了当年良娣难产时你有多么惊惧了?还说令萱没嫁到高门大户里才是真有福气,今日就尽忘了?”
徐氏没忘,可令萱是她亲闺女她当然心疼,旁的姑娘们只是名份上与她有个母女情而已,若能进宫为家族带来荣耀、能为家人带来好处,就算是为了生子横死也能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们虽不是你亲生的,可也要开口唤你是母亲,你怎么就这样忍心呢?”
徐氏下意识开口反驳:“你也染上你五弟那毛病了?进宫就一定是不好?”
姜显叹气,经了侄女那么一遭,他实在不能将宫里看作是个好去处,只是妻子的意思他也不愿反驳,于是只得说:“你去问问谁愿意吧,千万不能强行逼迫着,得孩子真心想去才成。”没有想去的就最好了。
没过两日,裴夫人和徐氏又带着两个小姑娘上山来看她。
令柔看着这两个个头才到她胸口处的小姑娘,一只手拉住一个,看着她们两个绕着她转圈,不由得高兴些许,心想她祖母这回总算可还真是给她带来点值得开心的。
她的地方由她作主,于是也不将两个小女孩闷在屋里,说了一句就要带她们出去玩,留着几个大人自己说话。
施觉寺虽不算大,可也总比挤挨挨的国公府好玩。五房院里只有令柔一个女儿她都嫌憋闷,这两个姑娘更是同一大帮姐妹们住一块儿,那在外面就更是看什么都新鲜。
令柔带着两个孩子上树下河,玩到正午才意犹未尽回来,几个侍女忙着给她们擦汗换衣,一时忙乱起来连在另一头喝茶的三位年长贵客都顾不上。
裴夫人看着这热闹一幕,笑容更深,起身要亲自给令柔擦脸,爱怜道:“她们这样讨你喜欢,留你身边可好?”
令柔惊愕,不知是怎么个留法。“留我身边?留我身边做什么?”
裴夫人暗自斟酌着用词,试探道:“侍奉你、陪伴你,怎么都好,只要让她们在你身边就好。”
令柔没控制好表情,等嘴里进了点擦脸水才反应过来,忙“呸、呸”了两声。“她们不在自己父母身边陪着,到我身边来做什么?”其实她心中已隐隐有猜想,但还是希冀着,不想事实真如她所想一般不堪。
“你身子不好,让你两个妹妹一直陪着你不好吗?”
她身子没有不好!令柔马上就要回答,又止住,想起她前几日亲口说出来的话。可她那日明明说的是“身子还好,只是不能再有孕”,原来在她祖母这里,这两者是等同的,不能有孕就不中用了。
方才同小姑娘们玩得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落。她比她们年长个六七岁,当她们是晚辈看待,却不想人家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来找她玩耍的。
“我不要,我不要她们。”
裴夫人以为令柔是没懂什么意思,又要细细解释。
“不论她们是干什么来,我都不要!”令柔有些怒气,将脸上的凉帕子甩开,十足的不满。
眼看着这事情今日是不成了,裴夫人遗憾着要走,徐氏身旁一侍女却趁着升云走开送客时,往令柔袖中递了一字条。
“娘娘?”升云送走人回来,出声试探着主子情绪。令柔回过身来,蔫蔫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升云不疑有他,娘娘要自己待着那是常有的事情,尤其又刚受了刺激,就更不足为奇。只是,这裴夫人两次来都来者不善,下次可不能让她再过来了,有林夫人跟着一起也不成。
令柔见人都走空了,才展开那张字条。本以为只是寥寥几个字,不想却发现是一整个薄如蝉翼的特制纸张,上面一块儿拓印着她爹的字迹“令柔遭郑氏劫”,还有一块儿抄录着她当年写给宁安的一封手书。
他们竟有这些东西!令柔感叹,这些东西竟能留三年之久,可见他们是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
“升云!升云!”令柔开门大叫,升云听了召唤也赶紧到她眼前来。
“裴夫人她们应当还没走远,拦住她们叫她们回来。”
升云却迟疑:“就算是脚程不快,这会儿应当也到山腰了。”她不是担忧麻烦了那几个,而是担忧娘娘再被那些人气一次。
令柔却没作声,只直直看她,升云只好领命。
没多时,裴夫人和徐氏又出现在她眼前,令柔客气地将她们请进屋里,又屏退身边侍女。
徐氏勾起唇角,暗叹那些东西果然还算是有些效果,同前任未婚夫的私情,又清白有疑,难免招致夫君猜疑。身为女子,哪有不被这么要命的东西束缚住的?她刚要开口说和,就听令柔冷冷道:“你们想拿那东西威胁我?”
“我却不怕!你们将那些分门别类整理好,全都呈到皇帝那里去吧!那些东西正是他早就该好好看过的!”令柔一拂袖,冷笑道。这是拿什么不知所谓的东西和证据来威胁她?她要是软弱好欺负的性子,那早就屈服于皇帝了,何至于在此和她们絮叨?
徐氏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在四处瞧了没有旁人,才讷讷道:“我们也不是要做什么,这些东西存了多年也没外传,就足以证明咱们家是你能信得过的。今日给你看过就是要过个明路,家中不是你的敌手,而是倚靠。”
令柔见她还在嘴硬,十分不客气地出口拆穿:“一个连袭爵都费劲的国公府还想做我倚靠?明明是要乘我的东风!既然用得着我,那就老实地来服从我、讨好我,不要在这里鬼鬼祟祟行什么小花招,没有你这样倚靠人的!”
她太强硬,强硬到徐氏怀疑手里的东西究竟能不能起作用,难道她真就对自己那么自信,自信到认为这样实打实的过错也绝不会让自己在陛下那里失宠?
徐氏暗吐一口气,终究也没放弃,又迂回着说:“我们何时说要将那些东西送到旁人眼前了?只是给姑娘看过,心中有数即可。若是实在到了万般为难的境地,这东西不得不交,那倒是对咱们家倒是没什么妨碍,左右呈上去也是为主尽忠;姑娘你盛宠不衰,或许也吃不着什么挂落;倒是另外那个最无辜的,要因着我们斗法而受难了。”
令柔眉心一跳,嚼着这两句话头,心中火气更盛。这位嘴上说是不逼迫她,实际是拿宁安说事,要真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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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拿到赵彧眼前,那宁安必受灾殃。虽说赵彧或多或少知道些他们从前的事情,但也绝对没有书信来得直观详细,再加上他登基后越发肆无忌惮,真要了他命也不是并无可能。
不过,真要就此遂了她们意思?令柔轻咬下唇,看看面沉如水的徐氏,又看看低头饮茶一言不发的祖母,再看看一边上老实站着的两只小鹌鹑,她可真是太不愿意让她们如意了啊……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绝不能答应”,令柔摇头,一次受胁而后次次都会掣肘,不如在一开始就将线团子理明白。“你们若是够忠心够坦诚就直接呈上去吧,让我看看究竟是谁能讨到好!”她不信国公府会有这样大的魄力和决心,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若是他们真要同归于尽,那就搅闹个天翻地覆吧,他们一起死了算了!
徐氏对这个软硬不吃的倔骨头绝望了,她宁可求的是个高位上的傻子,也不愿求一个肆意妄为的疯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又不能真同她鱼死网破,那这证据留着有什么用?能不能把她拉下来还不好说,八成会还得他们自己也讨不到一点好处。
“母亲”,两只小鹌鹑中的一个忽然跪下,“我想同姐姐单独聊聊。”
屋子里方才正是最剑拔弩张的时候,银针掉在地上都能见响儿,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发声?是以她虽声音细弱如蚊呐,到底还是被听进去了。
令柔含着怒,徐氏也不例外,但她们二人都还不至于向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发火,于是徐氏拂袖,淡淡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先回马车上去吧。”
她却没走,而是又将眼神递向另一处的令柔,令柔不明所以,但很愿意拂一拂徐氏的面子,于是点头答应。
刚带这小姑娘走进内室,就又见她跪下。
令柔不耐,冷声道:“有什么事情就开口直说,不要先做样子,我不吃这一套。”
“求您收下我,我不愿待在家中,一心想跟在您身旁。”
令柔有点惊讶,又不愿相信。她本以为这两个都是被逼迫着来跟随她的呢,结果竟还是自愿的?又出言质问:“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带她们玩耍的时候只觉得她们是稚幼可爱,知道徐氏的用意后她才看出些许门道来。这两个小姑娘,都是身段细弱、眉眼堪怜的好苗子,大点的那个生得美貌,眼前这个也清秀又机灵,若不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来,她真是很喜欢这两个小妹妹。
“我需要您,您也需要我。”
令柔打断她:“我不需要你!”她是真不需要什么帮手,更不需要自家妹妹来给她生孩子。这姑娘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比她嫁人那年还要更小,这能来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做妹妹,做侍女,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也未必一定要做我母亲要我做的事情。祖母在我们姐妹里挑人的时候,是特意挑了年岁更小的几个,希望能先同您相处几年,博您喜爱才有后面的事情。还请您不要因着这事情误解了祖母和我母亲的一片苦心,她们是真心为您、为国公府考虑,才急着要选人来帮您。”
“且我听说,姐妹同时进宫本就是历朝历代常有的事情,互相陪伴也算是有个照应。况且庙庵和深宫都是寂寥不见人的地方,您若是身边能有新人陪伴,好歹也能多些乐趣。”
她这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辞倒真让令柔好受些,但也还没说服她接受,而是又让她更想问:“你说的都是给旁人的好处,你自己呢,你自己是为了什么?”
“我姨娘走得早,家中不苛待我却也没对我多么优厚,我想为自己博点前程。”
又是一个失了亲娘的可怜孩子,令柔叹气,没娘的孩子,如宁安,如眼前这个,都是格外坚强有打算。
“你可以跟着我,不过想要什么机遇就自己去拿,别指望我。现在你就出去,告诉你母亲,这事我同意了,且那些不该显露在人前的可一定要他们藏好了,若做不到我绝不留手。”
78. 第78章 干什么
令柔答应留下了一个,另一个要她们带回去。
沉默了许久的裴夫人在马车上终于开口:“怎么偏偏只看重令舒了?”其实她们对令芜更看重些,毕竟这个年岁大些,生得也更漂亮,怎么看都比令舒好用。
徐氏瞥一眼在旁边低头用手扣垫子的令芜,无奈道:“这样也好,宫中不是有美貌才能过得好的,有点心机又得了那位眼缘才是最好的。”
裴夫人眉头皱得更深,想说什么又咽下。她今日是真被自己孙女吓了一跳,做了二十年老祖宗,何尝看过有哪个晚辈敢在她面前如此疾言厉色?偏她又不好说什么,生怕这战火也捎带着烧到她身上来。
只盼着令舒能有好前程了,也不枉她们这几日一番忙碌。
……
令柔今日接待了几个难熬的大佛,晚上却也不得安生,是忙碌了年余都没来过的赵彧,听说她今日发了好大一顿火气,就特意出宫来看一看。
许久不见,她似是又丰润了些,不像上次见她时那样细弱可怜。他也不顾身侧还有不少人侍奉着,两步并作三步快速上前将她搂住。
令柔难得没太挣扎,而是等他搂够了才发话:“陛下,妾身居清静佛门都听说您忙于朝政,怎么还有闲暇能到这里看看?”
“听说你白日里发了急火,是怎么回事?”赵彧抿口茶水,又皱眉道:“朕特意差人给你拿了今年的明前龙井,怎么不用?且这茶水也是冷的,你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这样不尽心?”
“白日那客人不值得用好茶招待”,令柔提起这事就生气,哪怕已过了几个时辰还如鲠在喉。
赵彧怔住,他手里当然有此处的访客名单,知道今日是她亲祖母带着她两个妹妹来,本想着有家人陪伴必能让她畅快些,却不想她们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惹怒她。
他不动声色问:“这是怎么了?连口茶水都不舍得给人家喝?”
令柔半真半假、半嗔半嗤道:“想来是我这尼姑做久了,谁都想来找我普渡众生。”
赵彧扑哧一声笑出来,耐心劝解道:“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她们想借机求你些什么也正常,这都要计较岂不是气坏了身子?”
令柔没辩解,而是向赵彧身后招手:“令舒,快过来见过陛下。”
姜令舒膝行过来,本就细瘦的小姑娘此时更是缩成了一小团。赵彧看着这道小身影,皱眉不解问:“哪来的黄毛丫头?是你妹妹?怎么将她留下了?”
“看着有眼缘,就让她跟在我身边了。”令柔哂笑:“不止今晚,以后也一直跟随。”
赵彧没懂,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选一个堂妹跟在身边,也还没弄清楚她究竟为什么在白日里恼了。
“我伯母徐夫人,她女儿在闺中时就与我不和睦,更因着我那事被人退了婚,不得不下嫁,我们今日就是为这事情吵起来了。”令柔随口编造了几句,想着糊弄过去算了。
赵彧也果然不再追究,屏退了旁人就开始来回转圈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这里头一切东西几乎都是他亲手挑选的,只有一样不是。
他走到那东西跟前,笑着执起,叹道:“你怎么这样喜欢这一幅《寒泉图》,还特意将它从平州带回京城来。这幅并非是文衡山的名作,朕库房里还有一幅《绝壑鸣琴图》,明日拿到你这里也一并挂上。”
令柔正望着这处出神,闻言则没怎么犹豫就拒绝:“我只喜欢这一幅,你搬再多的过来我也没处放。”
“知不知晓什么叫‘尊者赐,不可辞’?”赵彧无奈,他就知道她那点恭敬只在旁人那里装一会儿,只剩他们两个在她就必然回露馅儿。
罢了,她不想要那就也不必强送,赵彧没再跟她纠缠,而是一心琢磨着旁的事情。
“朕今日带来点小东西,你过来看。”说罢牵手将她引向桌旁,献宝似的打开匣子给她看。
令柔伸头过去仔细辨认,也没看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见又白又圆,还带着股古怪的甜味。她已见过这世间极尽奢华的各色珍宝,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倒是不稀奇,只是随处可见的寻常鱼鳔而已。”
鱼鳔?令柔没想到是那东西,她这是头一回见,不知有什么用途。
赵彧倒坦然:“你不是不想再有孕了?这东西正好能用上。”
令柔惊恐看过去,实在想不出来这东西怎么和那事挂上钩的,只听赵彧附在她耳边低语一阵,随后脸上青红交加,大声嫌弃道:“这脏污的东西,怎么能用到……那上!”
“清洗过几遍的,你不是没闻到味道?若朕不说,你也猜不到这是什么东西。”
令柔更抓狂,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趟,难堪道:“我不要用这东西,要用你自己去用吧!”
“若不是为了你考虑,朕原本也不愿用这束缚人的东西。”这下她嫌弃着不想用,他倒觉得正好。
她终于坐下来,板起脸,试图跟皇帝讲道理:“陛下,朝政繁忙,您这时候正应当养精蓄锐,沉湎情色并非是明君之像。”
赵彧故意叹口气,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什么是沉湎女色?不说是一夜翻几次牌子,起码得要夜夜笙歌才叫纵欲过度,朕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一次,怎么就没有明君样子了?朕也不瞒你,前两日太医过来请脉,说朕是急火积於,应当适当抒发呢!”
令柔听得头痛,又想说出些什么推辞的话将他劝走,可赵彧吃了从前的教训,急急将她止住:“朕来这里不只是为了这个,可这也确实是目的之一,目的没达成朕可绝不会罢休。若是你不愿意在这里,那你是要跟朕回宫去?”
在这里估摸着赵彧一夜就会走,在宫里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令柔简单权衡着利弊,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直接从了算了。
春日夜里风沉,令柔裹在锦被里,被嘶鸣声惊住,反应半晌才想起来应当是风声。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掌忽然出现在她身前,将她紧紧搂住。
“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好时候走神?”
令柔都不用回头,听着这亢奋又沙哑的喘息,就能想到后面那人定是又浑身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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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汗淋漓。她从前瞒着爹娘偷读《西厢记》,读到“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一句时十分不解,专门将这一句背下来,假装是从古籍上偶然看了向娘发问,娘却没信这鬼话,揪着她耳朵骂她一定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她那时还在疑惑,她娘怎么就这样笃定?定是因为她年幼时也偷看过这段!可如今开解了人事,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在说什么,大抵是说女子情事时的艳态。可要在她看来,赵彧比她更当得起这一句,他才更像是白底多露水的牡丹。
赵彧没得到回应,也没在意,而是又问了一遍:“在想什么呢,呆住这样久?”
她轻扯嘴角:“您束缚人身体还不够,还要将眼睛和心房都捆在一处吗?”
又说这样的话来顶他!赵彧被坏了兴致,那就也要让她不高兴一下:“你在看那幅寒泉图?那有什么好看?你再这样心不在焉朕就动手撕了它。”
今日是犯了什么背运仙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威胁她?令柔冷笑,不知是不是自己长了一副可欺面孔的缘故,总有人以为能用什么东西拿捏住她!
“撕了!立刻就撕!都不用你来动手,我自己来!将它撕碎,将碎片都撒到外面去让大风吹走。”省得留在屋里看这污秽的一切。
赵彧自觉真是拿这刚烈弱女子没法子,连忙搂回她身子,哄她:“朕不过说说而已,怎么让你这样恼怒?你的心头好当然也是朕喜爱的,怎么会真舍得破坏?”
又将她往被窝底下抻一抻,笑她:“虽说已是春日了,到底还是风大磨人的时候,你这样光裸着就要出去开窗,再健壮的身子也要得风寒了。”
令柔不在乎他调侃,只是不愿跟他紧挨着,将他滚烫的身子推得更远些。
“你竟敢动手推朕?”赵彧不笑时眉眼积压在一处,颇具威严。“你知不知道,无论是什么人,敢对皇帝动手都必遭祸殃?”
“先帝早就定言我是妒恶妇人了,今日有这样的举动也不值得奇怪。”
赵彧听她又提起这事,还是在床榻间提起,半是心痛,半是不耐:“朕该做的已然都做了,世间再无人敢提起这事,若是唯独有一人敢提,那估摸着就是你自己了。”
“世间事不是没人提就不存在了的”,令柔幽幽道:“只会越发淤积在世人心腹之间,就像陛下你的暗火一样。”
赵彧被她噎得语塞,暗恼了一会儿才轻柔出声:“阿若,你有无想过,若朕没娶你会如何?”
令柔还真费心想想,叹口气,答:“那一定是在凉州过自在日子了,原定是十八成婚,我爹舍不得我或许会再留两年,没准儿这时候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呢。”
赵彧语气放得更轻:“朕是说,朕若已经看上了你,但不愿娶你该怎么办?”
“你若是这一生都见不到阳光,见不到你爹娘,唯一的依靠唯有朕一人而已,那你还敢如此放诞吗?”
令柔大骇,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实在忍不了她,打算将她关起来吗?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妥善回答,就又被拉回帷帐里。
79. 第79章 野鸳鸯
等事毕令柔酣睡过去时,天光还未大亮,赵彧顶着大风,上马回宫。回宫后立刻招手唤来道黑影,沉下面色冷冷问:“今天施觉寺厢房里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一句都不要遗漏!”
本来问问升云就可以,可这次她被专门支了出去。幸而令柔身边还有他吩咐过去的暗卫盯着,否则真要不明不白受着她脾气。
专门跟着她的暗卫也是个女子,为人实诚,听皇上说要还原每个细节,略一犹豫,又叫来另两个暗卫,同他们交待一番,就开始模仿着语气声调演了一出。
本来听着令柔和旁人吵架,他心情还算不错,欣慰她没有吃亏落下风。可当听到以令柔声音说出的“将那些东西呈上去,我愿意和宁安死在一处也不愿受你胁迫”时,手中茶杯生生捏碎,大怒道:“你们中挑几个,现在就去国公府搜查证据,让朕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两个死到一起!”
冷静些又补充道:“尽量隐蔽些,不要让他们察觉。”
这是个难办的差使,国公府虽不大,但也是连主子带奴仆住了上千人,在这地方搜查还不能被人发现,这谈何容易?赵彧也发现了其中漏洞,改口说:“罢了,带上朕的手谕,直接到良国公书房去交给他!”
暗卫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到了国公眼前。老爷子已多年不上朝了,闲云野鹤这样久,看着那道明黄色密旨,惶恐着不敢接下,终于接下来展开看看内容,才松下一口气。
幸好,幸好,只是要那些书信而已,不是什么旁的。老国公摇摇头,果断去搬出那些东西,他想不通陛下是如何知道的,此刻就只能盼着孙女能自求多福了,但愿陛下是真不会因着这事大怒罚她吧。
暗卫带着个两人抬的大箱子回宫,面露难色,将它交给御前太监高福,一言不发就各自归位了。高福不解,不懂这东西怎么能落到他手上,看看随着箱子附上来的纸张,两眼一黑,只觉自己这条老命,怕是要断绝于此了!
姜良娣!姜娘娘!您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给皇帝戴绿帽!
从前也不是没有耐不住寂寞的深宫嫔妃,与宫外胆子大不要命的相勾连,可从没听说过哪位备受瞩目的宠妃出墙的,她也真有胆子!
他高福今日也是倒霉,怪不得那几个暗卫要他转呈,谁不害怕帝王的怒火?
可现在转手给旁人也来不及了,他咬咬牙,战战兢兢将那些东西搬进去,等了半天也不听陛下发怒。
赵彧此时正在翻箱子,越翻他反倒是越发放下心来。这里头其实没什么,也就是些常见的小物件和一匣子书信罢了。他知道令柔差点成为那男子的妻,也知道他们还算是有点情意,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些东西杀人。不过姜家竟敢拿这些所谓证据威胁令柔,其用心也值得他动怒了。
他有心想把那爵位一并撸下来算了,可又挂念着令柔,毕竟是她家人,闹到外人眼前她脸上也不好看。只好从旁处处理,将世子叫进宫里旁敲侧击训斥一顿,又将国公爵俸罚了五年才罢休。
这倒是阴差阳错起了个意外效果,让看不惯姜氏的前朝后宫中人很是欢庆了一阵儿,都觉得是陛下成长了,看透了狐媚妖妃,姜氏是不可能再回到宫廷中来了。
赵彧做完这一切,就将这事丢到一边,也没心思去翻那些书信中的小儿痴话。今日要将昨日耽搁的一并办好,保守估计也至少要忙到夜半才可歇息。
不知是受了什么情绪的牵引还是怎么,今日这些处理得格外迅速,赵彧从书案中脱出来的时候才不过是申时,于是又起了兴,召皇后过来商讨些后宫事宜。她早禀报过,求过面谈,只是皇帝实在事忙,抽不开身。
皇后先是将本职详尽叙述了番,从人员安排到款项支出有条不紊地说明白。赵彧听着时不时点头许可,又有时打断质疑,等她说完了才道:“这些都是小事,朕从前说过,这等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皇后面上笑应,心中却不敢将这话当真。不过这事情了了,她还有另一件要问:“您今日罚了良国公的俸禄?”
赵彧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消息倒灵敏。”
林慧漪摇摇头,沉静一笑:“不是臣妾窥伺帝踪,而是这消息自己蹦到了臣妾眼前。正午时陆贵嫔来臣妾宫中说话,正巧说起这事。您平日里仁政爱人,少有惩罚训斥谁的时候,国公府又恰巧是姜妹妹的母家,当然引得后宫姐妹们瞩目。”
“她们都怎么说?”赵彧不动声色捧着手中热水抿了一口,这时候已不早了,又没有正事,高福就将提神的清茶撤了下去。
“面上自然都是关切的,只是程白二位再关切也不会问上太多,陆贵嫔倒不同,言语间透露出些隐秘的内幕来,不知是她自己乱猜的还是从哪听来的。”
赵彧不爱听后宫事,听得心烦就让她退下了。他虽做过几年的辅政皇子、太子,但登基后政务之多之杂比从前更甚,让他一时都难以招架,甚至还时不时要出宫探望那位,再精壮的年纪都熬度不住这样的连轴转,是以赵彧每每入睡都睡得昏沉,一夜不醒。
可这一次不同,门窗外的风声就像唤醒昨日的令柔一般,也用同样的方法唤醒了他。赵彧望着窗棂那处出神,跪着的高福战战兢兢着推测着是缝隙太大,风漏进来的缘故,还说明日就将墙角间再加固加修完整。
他回过神,面色没什么波动,沉声道:“朕倒无妨,今日是有旁的事才让睡得不稳,不是每天都如此,无需兴师动众。”
高福以为他睡醒了不言不语是因为发怒,其实他还真没怒火,只是感慨着这风声太大,不知要搅闹得多少人不得安眠。
“朕这里不急,大正殿是祖辈先皇留下的,朕才登基,不宜动土改动。倒是京郊村落里的百姓房屋,若有建造不牢不严的,容易被这大风吹跑了。”明日叫工部派人,下到乡土间将房屋都检查修整一番。
想好了这一茬,皇帝又重新睡下,可却难以合眼,记挂起另一头。昨晚她累成那样,又有他在身边还是被风声吵醒,不知今晚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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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也这样?这样一想就忍不住继续联想下去,甚至连房顶被吹走吹漏、她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情状都想出来了,于是急着召出暗卫来去看她,还要将她一切状况都汇报回来。
这样折腾两趟,再浓的睡意都不存了。只好起身,兴起之下开始翻阅那些白日里姜家提上来的“证据”。
看着这一箱子小物件,尤其其中还有几幅令柔的自画像,赵彧心烦得不行,挥手将它们弃置到一边去,又再打开其中那个书信匣子,直接将里面东西一口气全倒出来。
这些信件倒不像旁的那些纷乱,整齐地摆做一摞,等着被展开瞧。赵彧伸出手,却又犹豫,他真要这样靠近令柔与旁的男人曾经的深情厚谊吗?令柔从前有过心上人,这他不怪她。是他一直在强求,就当然也没那么在意她的过去,只当是没发生过就罢了;可他今夜若是看了,他怕是就没那么容易强装大度了。
正犹疑着不决,她昨日说的一句忽然就到耳边,她说,世间诸事,不是没人提就不存在的,只会越发淤积在心腹间。
那这几封,他就是不得不拆了。
赵彧心里想着,手上动作不停。他发誓,看过信后,他就放下令柔和那商户小子的过去,专心待她。
……
高福紧绷着眼皮看向皇帝,想为他换几盏烛火。自从他兴起,要翻看箱子起,至今已有两个时辰,这样久,都够将那几十封信件翻来覆去看过几轮了,可陛下却还是定定看着每一封,似是要将薄透的白纸活生生盯出两个黑洞。
“你无需换烛”,赵彧冷冷出声,将在暗处动作的高福吓了一跳,“朕看够了!”
高福这时候才换了一半,手中那盏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就这样搁在手里。有了烛火的映衬,高福这才发现,就在不远处,一黑影沉默肃立。
“她今夜如何?”这声音不同以往,半点温煦都无,甚至有些沉寂着的隐怒。这话自然不是问他高福的,那他也只是沉默听着,不敢插话。
“酣睡正熟,风声虽大,但侍者用棉布裹了水,将门缝窗缝都堵住,就也不大影响。贵人是身子向外侧着入睡的,一直安稳着没变姿势,梦中亦无呓语,神态安闲。”
“酣熟、无呓语、安闲?”赵彧喃喃着重复,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脸上神情、口中话语都森寒莫名。底下两个虽看不清他神色,却也惮惧不已。
赵彧压下心中暴怒,竭力冷静着吩咐:“朕再派你个差使,你整饬两队,一队去凉州,一队去平州,将她身边经历的所有人事都调查清楚,尽快!不惜代价地尽快!”
暗卫领命离去,高福凑近了观察陛下神色,小声劝道:“陛下,天还没亮,您再闭眼休憩小会儿?”
赵彧冷笑瞥他:“你怒极欲裂的时候也能安心睡去吗?”他这时候若强睡过去,那可真怕是一睡不醒了,那岂不是便宜了那对真情实意的野鸳鸯?
不对,他就是死也绝不会让她好过,她必须跟着他一同进黄泉!
80. 第80章 好得很
“好啊!好得很!”
几日后,赵彧拿着手中两份加急来的线报比对着看,大笑出声。这笑声还算爽朗,可大正殿里伺候的宫人们只觉得是阴风阵阵,似是很快就有人要遭殃。
远在施觉寺抄书的姜令柔也感受到了这股妖风,她一抬头,就发现赵彧身着玉白长袍,正立在她桌前看她写字。
她今日难得好心情,见了他打趣道:“今日这样卷着沙土的狂风,竟没将你这一身白袍子弄脏了?”
“无论是黄沙,还是灰尘,其实都不是什么脏东西,沾上了动手扑掉就是。”他双唇紧紧抿着,好半天才憋出这一句。“真正污脏的,是粘连着人、甩不掉的东西。”
令柔不笑了,抬眼瞥他,心中无数思绪飘过,猜测着他是犯了什么癫疯。
“这话我也同意”,她面上应承着。某些甩不掉的东西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呢!
赵彧紧紧盯着她:“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你就同意?”
“若是表面意思,那我同意,因为黄沙和尘土确实要比油污和血迹好清洗;若是有更深层的意思,那我就更同意,甚至深有体会。”
他怒极反笑:“那照这样说,是朕对你纠缠不清,让你厌烦了?”
令柔从容答:“不敢,虽说妾现在名份上与您并无瓜葛,可实质上还并非是自由身,又是大梁子民,就更不得不承受您的雷霆雨露。”
“是朕想岔了”,见她投来一眼,赵彧更觉揪心,深处那股野火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焚烧殆尽。“你连面上都不肯装一装,平日里说话就夹枪带棒;暗地里当然就更肆意妄为,不守本分。是朕糊涂,才会想着一点点感化你。”
这是怎么了?令柔莫名,不知这是发现了她什么把柄,她自觉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好解释的。
“有什么罪名请你直接抛出来,不要在这里云里雾里地意有所指。”
赵彧扯扯嘴角,指向那处:“你自己看吧。”
顺着他指的那处,令柔探进箱子里,将那按类摆好的三份都一一看过后,才隐约明白赵彧怒火的源头。
“姜氏,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令柔面无表情,跪下来复刻当年那一幕:“既无勤勉,也不柔顺,教养失职,若不知悔改,妄自狂佞,骄妒失德,则必从处分。”
这是庆和帝骂她的话,她竭力想忘记,到了能用得上的时候却不需细想也一字不差。
“先帝还真是没有说错”,赵彧恨不能也让眼前这个木头美人体会到他切肤之痛,“你看看这几个错处,你哪个没有犯?”
令柔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你现在舍弃我也来得及”,她适时提醒,生怕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没关系一样。
“朕凭什么要按着你的意思?你不高兴朕才舒心!”
“就因为那几封书信吗?”令柔猜到或许是姜家没保住那些东西,反问道:“你应当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也不止拒绝过你一次。那时我只知我未婚夫是顾宁安,与他书信往来勤些,也是理所应当。我自认没什么错处。”
赵彧大笑,将那些信件抛起来,看它们四散飘落。
“你自认没什么错处是不是?那朕有几句话要问你。”
“你答应写退婚书的时候,就不再同他是未婚夫妻了吧?”
到了这时候了,也没有什么好说,令柔干脆不答,任由他自言自语。
“青山虽未烂,黄河亦未枯,然鄙心意有变,再无缱绻。拙琴配得起佳弦,断弦却不堪再配良琴。幸六礼未成,愿君再觅鸳鸯,得并双星,得全两玉。”
赵彧咬牙念出这几句,满意地看到令柔随着他一字一句而越发惊恐僵直。
“日月仍作盟,天地亦得鉴,然鄙心中有愧,欲与贵淑长决。拙琴不堪配佳弦,弦断仍需再复连。幸后日久长,愿卿能觅良人,得见远山,得沐江河。”
念到这里,令柔已泣不成声,她早没了方才的强横,跪下来哭求:“这是最后的绝笔,是我们用来劝慰彼此断情绝爱的,不是私情。”
赵彧却不理睬她才冒出来救急的泪水,怒道:“你当朕是痴儿蠢物?亏得你们心思奇巧,一个个摘出书信中的残支半句来蒙骗朕!”
“那日朕说他是不通诗书,你不仅没恼没怒,反而还笑了一声。你是在笑朕吧,笑朕是局外的观客,被你们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令柔这会儿是真悔了,她没想到赵彧还记得多年前的退婚书,更没想到他会一封封仔细看过那些书信,并也真能一句句对照上。她怕,不担忧自己,而是担忧宁安受他迁怒,丢了性命。
“那时候我们还没成婚,朕姑且算你是不懂事又心有不甘,也不是不能体谅;那幅寒泉图你又想如何解释?朕派去凉州的人说,那一幅是顾家书坊的传家宝,怎么就弯弯绕绕着到了你手里?”
令柔强笑道:“是我与平州梁府柴夫人有缘,她特意送到我手上。我本就喜爱文先生,尤其是这一幅。可惜从前没缘分,一朝能在他乡重得,当然喜不自胜,爱若珍宝。”
“哦,是吗?”赵彧反问:“可朕听说的,彷佛并非如此。”
“明明是你,先在平州大张旗鼓着招摇,吸引来了在西南山区中修行的空度道人,而后才有了柴夫人拿育幼堂饭食换寒泉图的事情。你又专门到梁府去,拿走了这幅图。”
“空度道人?”令柔懵住,满眼疑惑。
赵彧出言提醒她:“就是同你退婚的那位顾家郎君啊,怎么,你不知他道号?”
事已至此,令柔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好说,只好听凭他发落。
“你得了人家的传家宝,爱不释手,当日下午还请朕亲手帮你挂上去。你那日很得意吧,看着朕因为你心血来潮的一次支使而心动不能自抑。那时的朕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戏耍,而非是亲近。”他不懂什么是真情厚谊,才会被这胆大妄为的小骗子蒙蔽引诱!
“后来回了京城,你又将它挂在卧房里,仿佛一刻都不能容忍它离身,甚至就连与朕同床共枕时,也要盯住它不放……”赵彧说不下去,愤恨已极。
“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们两个。”
令柔已想到了无数个最凄惨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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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色发白求道:“妾知罪,只求不要牵连家人;且此事也与空度道人无关,他只是来送件礼物,不是与妾提前勾结,请您放过他。”
赵彧诧异看她:“你不是最惜命了吗?不是怎么也不愿放弃自己吗?怎么这时候不为自己求一求?”
“妾自知身家性命都在您一念之间,且您想必是早已想好了妾的去处,遂不敢求也不必求;只是旁人无辜,求您网开一面。”
他挑眉:“你说得不错,他们无罪,也没法给他们定罪。只是今日这一切,与她们却也脱不开关系。你家里没教好你,空度惹你惦念,他们虽没主动犯错,却是这一切的元凶,让朕如何放过?”
“若不放过,那也没什么好说了。”令柔眼中泪水晃荡着却坚持着不掉下来,“你是皇上,是万事万物的主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又哭了”,赵彧面无表情凝视着她面庞,轻轻笑出来:“每次你有求于朕都要掉两滴泪,朕看你落泪就心痛,恨不能亲身代替你痛苦。可你受苦的时候,你心爱的那个人又在哪里?他在山中修行,闲云野鹤一般无拘无束在天地之间,将你孤零零抛在这里。”
“看你写给他那些东西,这不是你们共同的心愿吗?怎么他一个人去了呢?”
令柔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明知故问!”若没有你,我与他自然不会分离。
“男儿在世当顶天立地,他放弃你放弃得这样干脆,连反抗都没有过,你也坚信他还爱你吗?”
令柔脑子清醒了些,没顶着他说,而是又解释:“我们已有三年未见,对彼此都只是怀念而非是余情未了,他自有他的志向,与我不相干。”
“不相干”这三个字,在这时候还真让赵彧消减些火气,这心绪转变得如此迅速,让他都不由得感慨自己实在是好哄好骗,怨不得她竟敢如此耍弄他。
“你无需担忧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你的前未婚夫,朕不打算将他如何。”弄死他简单,可也只能解一时之气,还很可能让令柔更忘不掉他。
“你的家人朕也不欲处置。”他还期望着能与她长相厮守,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太狠。
令柔舒一口气,她最担心的两件事都解决了。只是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惩罚她,让他轻松放过那两样,怕是有更为难的东西等待她。
“对于你,朕只要你做一件事”,男人走到她跪着的身前,袍角和皂靴鞋尖一并出现在她眼下,“接下来无论怎么样,你可都要受着,别寻死,也别伤人伤己。不然,你在乎的那些人,只会再受上百倍千倍的苦楚。”
她大骇,不知赵彧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她先做这样的保证?急忙去求:“我们之间,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吗?真的没机会再平和相处了吗?”
没机会了,赵彧摇头,他们从前的所谓“和睦”,是一个存心欺骗,一个心怀奢望,才能强装着是和睦,今后都再也不会有了。
“朕从前答应过你,可以等你三年。如今虽出了些差错,但朕也说到做到,不强迫你进后宫。距我们的约定还有两年,这两年你就起居在大正殿里吧。”
81. 第81章 知我意
“大正殿?”
令柔惊叫出声,她知道那一处,可那是帝王起居办公的地方,严禁后宫女眷过夜,怎会让她居住在那里?
“你这样惊讶吗?上次你不是待过?足足十日呢。”
她咬紧下唇,又跪下来,殷切劝道:“那次是除夕年假期间,附近没什么朝廷官员出入,且我待的时日也不久,这才没引来外头瞩目,可若是长居在那里……”
赵彧却没回这几句话,而是皱眉道:“进了宫你好好学学规矩,不许再想什么说什么。”这会儿他倒庆幸令柔那时没答应他封妃了,对于那些教规矩的嬷嬷,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总比贵妃好教得多。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什么继续纠缠的必要了。赵彧将自己两条宽袖直接扯掉,动手将令柔架起来扛在肩上,立时就要走。令柔强行挣扎着想下来,却实在不成,只好求饶道:“求您放妾下来,妾好将此处人员及行李安排清楚。”
赵彧脚步都不停一下,一边按死了她不断摆动的四肢,一边轻松答道:“有什么好安排的?用过的东西全丢掉,侍女都发嫁出去,到大正殿里全换新的。”
什么?令柔无法接受,更要求他:“不行,不行,床铺被褥都是妾用惯了的,侍女们也是陪伴多年,不是新人能比的!”
赵彧都走到门口了,眼见她闹得厉害,终究还是将她放下来,无奈道:“别的不说,你这个胆敢说不的毛病都该立刻改一改!”
看着令柔真着急,他还是说:“用惯的东西可以收拾起来给你送进宫里;你身边的人却不能再留再用,紫云年纪太大,也该是嫁人的年纪,升云太愚钝,又不招你待见,干脆都换成新人吧!”
紫云确实该嫁人了,前些日子她也委婉提过;可升云又是哪里愚钝了?这可是他自己派来,现在又觉得不好?
赵彧知道她质疑,冷笑:“平州时她全程跟着,对你私相授受却毫无觉察,这还不算愚钝?”
你也全程跟着,那时也不见你有所觉察。令柔嘀咕着,当然面上没说。
一提到这事情,赵彧就忍不住心中坠痛,被欺骗、被侮辱当然不好受,可比这些更不好受的是更深一层的恐慌。两三年前,他从不担忧他们以后的日子,可现在他却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年的判断。他们之间的阻隔仿佛越来越多了,不仅令柔没有如他所愿般依赖他信任他,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原先那样信赖她了。
不是的,她就应该和他在一处,赵彧又一次否定了心中的顾虑,就像这几天他不断做出的那样。他们之间没有隔阂,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相距太远了。她犯错,是因为她在平州、在施觉寺,都不在自己眼前,所以才会心神出走。
是以她绝不能再在宫外待着,必须要立即跟随他回去!
令柔见他半天不说话,只阴沉着脸在那处不知道想什么,便也知道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认命。又不死心般问一句:“那升云你打算如何处置?”
赵彧被她打断沉思,回过神来后上下打量她一眼,奇怪道:“能怎么处置?没当好差当然是按宫规杖责,然后哪来的回哪去就是了。”
令柔有心求情,又被他锐利眼神截断。她这时候若是贸然开口,怕也是火上浇油了,于是作罢。可她又想起什么:“我还有个妹妹也在这处……”
赵彧皱眉,不知这事怎么这样麻烦:“她跟在你身边本就不怀好意,你还真要将她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那孩子可怜,生母早逝不说,还被她家里半逼着送到我这里来,我看她没地去才收下她,若这时候把她遣回家去,她就更要受欺负了。”
“谁说朕要将她送回家里?”国公府不可信,消息露得像个筛子。这时候将那小女孩送回去,那不就是要京城全都知道,他将从前的姜良娣带回宫里了,那还有什么隐秘可言?赵彧还要脸,绝不允许这事情发生。
他沉吟片刻道:“那就将她放在施觉寺这里吧,留升云给她作伴,但不许和外头沟通往来。”
“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
“不愿在庙里安分待着就递杯鸩酒。她被家里送过来的时候不就做好了陪你在庙里待几年的打算?这会儿又受不住了?”
令柔听到这里,终于不再争辩。是她太忘形了,被他平日里跟她干打雷不下雨的做派蒙蔽,忘了这是抬手就能要人性命的皇帝。
意识到这一点,她就明显乖顺了许多,不再对他种种安排提意见。
办妥了这几件,赵彧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直接就要将她带走。
“你就待在此处。”
令柔环视四周,见一片黑暗,墙角处有点点烛光,只知自己这是在大正殿某处,却不知具体在哪里。这与她前次来不同,那时她住在赵彧寝殿里,这处却明显不是。像是临时改装的,令柔用手去摸索,触到几个空荡的木柜,原先或许是用来装书的地方……
听到外头传来的人声,她一下僵住,这是个男声,听着老态却响如洪钟。
令柔猜得不错,这时是赵彧正召见兵部,商讨边疆用兵事宜。她现在其实就在寝殿不远处,甚至离前殿朝会处也不远,位于大梁议政厅的南边密室里,就在赵彧书案之后。
她靠近了墙壁细听,越听越怕,这是她能待着的地方?赵彧疯了吗,竟敢将女眷带到这样要害的地方!
如果说方才被他揭穿的时候是心虚害怕,那么现在就是震撼惊惧。她现在彻底摸不清路数了,若是听多了这样的秘密,她都不知赵彧会不会放她活着重见天日。
令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等着赵彧过来的时候向他陈明利弊,再求他一求。这不行的,她不能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祈求他的光临和宠爱。
她现在是软和下来有心想求,可被求的那个人却不理睬她的祈愿,一心沉浸在政务里没来找她。她知道赵彧就在外间,也知道他在做什么说什么,可偏偏没有同他对话的机会。
有个沉默不语的黑影来送给两次饭菜了,可这时候她心烦意乱,哪里吃得下呢?见她不吃,那送餐人也没管,只是依旧不说话,将那些东西换过一轮。
有多久了?令柔不知道,只知自己困倦至极,却不敢合眼。若是那人是按一日三餐送的饭食,那此时已过了大半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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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听到外头的赵彧也要用膳了,他还不换地方,要人给他端来桌案上。
高福为他布菜,每一道都问过,令柔听着,又去看自己那份,发现竟一模一样,更摸不清他路数。
吃过晚膳,外头又忙碌起来,她从不知赵彧做起事来这样连轴转着不停。他们从前在皇子府时虽时常在书房对坐着做事,但她心思不在他身上,也从未观察过他。今日手里没有用来解闷的书本,又忧疑不定,才发现他是这般。
不知他又忙了多久,才终于要到了入寝的时候,令柔本以为自己能得些安静,却听外间赵彧说:“今日不回寝殿,就在此处就寝。”
高福有心想劝:“陛下,事不宜急,身体要紧啊。”
赵彧知他是误会,却也不打算解释,只是让人去搬一小榻。那人还在这处呢,他离远了也放心不下,怕是更难安寝。
暗室里的令柔此时只觉是万籁俱寂,侍候的宫人们应当是都撤出了,静得甚至连赵彧的清浅呼吸声都能让她听到。伴着这动静,令柔竟被困倦袭身,真睡熟了。
第二天,也依旧是如此。
她已彻底没了力气,也终于能吃下点东西。于是一边嘴里嚼着,一边恨恨想:他应当还没想着现在就弄死我。
第三天还这样的时候,令柔已彻底没了脾气,也没了力气。他究竟想干什么啊?想关死我吗?
等到第五日,赵彧终于来了,来的时候点了四五盏明烛,将屋子照得透亮,也将习惯了暗室的令柔照得晃眼。
她这时候也没往常那么扳正梆硬了,软着语气道:“妾知错,您把妾放出去吧。”
赵彧却摇摇头:“朕将你放进这里,不是要让你认错的。”
那是什么?令柔吃惊,却老实地没敢问,只是安分坐好。这几天真把她熬坏了,她从前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全屋子里最好玩的东西竟然是自己的头发和手指,再这样闷下去她真要死掉了。
“朕派去平州调查的人马,一去一回跟你在小屋这几天一样,也是五日。在这五日里,朕看了十数遍遍你手写的那些书信,两个整夜没睡。偏偏派去看你的暗卫又说你睡得很香很熟,朕就更不好受。”
这还不是来报复她?令柔更不平,却还是不敢顶撞。
“朕与你相处,时常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期间却又发现你游离在外,不知你的心飘荡在哪里,总把握不住。你在里面听得见朕每日起居,说什么做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从前三年,朕看你亦是如此,明明近在咫尺,你却好似从来都感受不到朕的心事和情意。”
令柔难以置信,下意识想怼他,但形势如此,她也不得不低头:“妾知晓了,只是那暗室实在不好待,求您放妾出来。”
赵彧阴沉着脸,冷眼看她特意微仰起下颌,特意显示出这几天受的苦楚。确实是又瘦了些,她太难养。
“朕本就没打算再关你”,他摇头,好吃好喝伺候着算什么关押呢?她最好别再让他不得不惩罚她。“只是想让你明白朕那时的感受。”
“当然,若是能给你些教训也是好的。嫌里面苦,就别再做错事。”
82. 第82章 意气争
倒是真被从黑屋里放出来了,可令柔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高兴得太早,这样草率的决定让她陷入了一个更难堪的境地。
“你非要把我这样拴起来吗?我又不会跑。”
令柔右腿被链条紧束着,那链子另一头束在赵彧书案手侧,他还时不时就要拉动一下来确认她在哪。
他闻言扶额,深觉这姑娘吃教训吃得还不够,肃言:“你自己听听你说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若是再口不择言,你就回去再待五天。”
令柔气绝,但人在屋檐下,再气也没办法,只得求他:“陛下,妾身知错,妾绝无外逃之心,求您明鉴,将这东西取下吧。”
“你脾气太坏,又好四处转悠、同人交际,若不将你定在这里,朕都想不到如何让你安分。”不同于令柔着恼闹脾气的样子,赵彧唇角勾起,兴致颇高。
“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足下犬马!你凭什么将我栓在一处!”令柔被折磨得要发疯,将自己头发揉成一团,又不顾礼仪咆哮道。
赵彧不理她,一味自己数着:“你又说错一次,记你五天。”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之后想对我尸体如何就如何,我只要是活着,就不可能会受你如此凌辱!”令柔怨念深重,已顾不上什么惩罚。
赵彧语气加重:“十日!”
不理她是吧?是不相信她会舍下自己性命?令柔被气疯了,干脆真的向一边墙壁撞去。赵彧虽没正眼看她,但余光一直盯着,见她真急急冲去,使些力气又将她中途拉住。
令柔被拉住,即刻跌倒在地,幸而这处预先铺设了长毛毯子,不然光是摔这么一下都有可能让她膝盖废掉。
他终于起身,慢悠悠走到她身边,语气轻飘飘地说:“十五日,且你这次给朕提了个醒,要换条更短的链子。”省得你还有能耐乱跑。
令柔眼神涣散,瘫倒在地毯上,沉声道:“没用的,你将我绑住也没有用。换了链子我还可以绕颈自杀,没有链子我也可以咬舌自尽。实在不行,随便在你桌上找块儿镇石吞了也能死,你拦不住。”
“二十日”
“你别数了!”令柔又发了飙,怒吼:“我在说正事,把我逼急了你将我尸体关黑屋吧!”
赵彧冷笑,嘲讽她:“你真舍得死吗?”他敢这样对她,就是吃准了她不舍得死。姜令柔是个韧性十足的姑娘,从他们相识起,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得活着。为了保住自己,甚至连腹中未出世的小儿都忍心憋死,这样惜命的人,怎么可能舍下父母独自去死呢?
“舍得!如何不舍得?”令柔听他终于愿意搭话,站起来激昂道:“你若是拿我爹娘来威胁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一齐入黄泉!”若是还能牵连到姜家那一帮人,那就更好了。
赵彧被她气笑了,挑眉问:“孝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有丝毫损伤,可你又是要撞墙又是要吞金,现在又要带你父母一同死,你对得起他们?”
“我父母生我于世,是希望我自立坚强,不是让我卑弱如他人犬马。若是为了活命自保而如此受辱,他们也不会为我高兴!”
赵彧没作声,高深莫测盯了她一会儿,令柔也不惧,怒瞪回去,好半天赵彧才开口:“二十五日,且你方才要同朕说什么正事?”
“陛下,我们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令柔见他褪去了对宠物说话的语气,有点愿意正式谈话的态度,才终于恢复了礼数:“妾让您心烦意乱五日,您也关了妾五日,起码这处算是扯平。那么也不要再说些意气之争了,不如我们就事论事,商量好对策让我们双方都满意才是要紧事。”
赵彧手指放桌案上点了几下,示意她接着说。
“您怨妾欺瞒您,怨妾与顾郎君从前情意甚笃。”令柔跪坐在他对面,虽处地比他低得多,但气势上丝毫不见弱势。“可妾要说一句实情,妾婚后从未与他再见过一面,旁的妇功妇德且不敢说,但出墙是绝没有的。退婚书上的字句只是为了防伪让他尽快死心,那幅寒泉图也是妾真心喜爱才收下,与私情无关,请您明鉴。”
赵彧启唇,却没说出来一句。他想说他其实不介意他们从前的感情,只是他们那股隐秘的、将他排斥在外的默契激怒了他;他想说只要她以后不再刻意欺瞒他,那他们之间就可以回到往昔。可这一切都没有说出口,在他心间湮没了。
“您自觉是受辱发怒,却没杀伤任何一个,妾就姑且认为您是依旧想挽回妾,那就更要徐徐图之,用不得虎狼手段。妾愿发誓,此后恭敬守礼,绝不有歪心二心。也请您今后不要再如此折辱妾,妾着实担当不起。”
令柔自陈已毕,自觉没什么好说,可也没听上首有什么回音,于是继续低头等待。
赵彧眸光复杂,沉沉看她,半晌才说:“阿若,你长大了。单在这事上,你竟能比朕更成熟,就按你说得那样做吧。”先是以死相逼,逼他不得不同她谈判;而后晓之以理,将这些事情掰碎了同他细谈。他但凡是个能听得进去人话的,这时候也不该不同意了。
是呢,她十九岁了,令柔也感慨,她已在这些烦心事上耽搁了有四年了。
“不过现在也依旧不是入宫的好时候”,令柔趁热打铁,又问起另外的事情:“您前几日将妾带进宫里的时候是如何打算的呢?”
说起这个,赵彧又笑:“朕打算将你一直关着,关到受不了出来放几天风,然后再关回去。”
令柔一时默住,看着赵彧的笑面,深深打了个寒颤。幸好她今日发疯阻断了这一切,要她真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那就真要任他肆意揉捏了。
“那现下应当如何呢?”她脑子一转,竟忽然冒出个离谱的主意:“不然给妾改名换姓吧,让妾以宫女的身份侍候两年,然后提入后宫?”而后姜令柔就不会再受非议了吧,会被慢慢淡忘。
“不可!”赵彧想都没想,直接出言反对:“你这主意是拍下脑门就想出来了?你祖父伯父舅父表姐,他们几个都是瞎了傻了?会看不出来你是谁?”
令柔不服气:“您是万乘之尊,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您……”他的权力总不能都用来为难她吧。
“不可”,赵彧还是摇头,道:“你瞒不过旁人,被揭穿了则会被传播得更广。”且他更想要一个完整的姜令柔陪他身边。
令柔泄气,不知该如何做了。赵彧见她如此,笑道:“你还住那一间吧,给你加几扇窗户,倒也算是还不错。不过虽不关你,但你也应当牢记今时今日的教训,不可再犯。”
……
赵彧自觉已经算是忍让了,幸而令柔也咬牙应下,不应也没别的法子了。方才还是她说的要恭敬守礼,总不会才过了个把时辰就言而无信。
这地方虽小,却也勉强算是容得下她,于是白日藏在皇帝书案后头,黑夜里被赵彧带走同眠,日夜真就这样颠倒着过去,她也在赵彧身旁囫囵了两年。
期间他也曾问过数次,究竟要不要进宫里去,可令柔一直推拒着,从未答应过。她知道终究会有那一天,也知道若能有自己宫室,就不用整天和赵彧待在一处,可她还是不愿、也不敢做皇帝妃嫔。
那漫天的侮辱谩骂太让人畏惧,虽流言最盛的时候她躲出了京城,可猜也猜得到外头是如何传她说她的,如果终究还是会有那一日,那也能拖一天是一天。
期间也不是没有过外人发现过她,某次陆贵嫔来给皇帝送汤时,曾清楚地听到陛下身后传来几道书本落地的声响,那时她惊疑不定看向那处,怀疑是自己听错都不敢怀疑是真有人敢在皇帝背后捣鬼。可又不敢问,只好送完汤水就退下了。
过了三两日,林皇后过来请见,还没说上两句就跪下来,恭敬问:“姜氏可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冒犯了您?她年纪轻,您可不要同她太计较。”
这话一出,赵彧和他身后藏着的令柔都懵住,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姜氏原本在施觉寺中,臣妾母亲王氏本想趁着初夏暖些去探望,却忽而得知施觉寺后山那一片被封锁住,是姜氏做了什么错事让您关住了吗?”
“皇后”,赵彧沉着脸,冷道:“这事情归不得你管,你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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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慧漪本就跪着,闻言又稽首,说道:“臣妾管不得,但也请您多顾念着姜妹妹。她本就有心疾,近来虽好些了,但若是被困着不与外人往来,定会复发,那时才难治。况且就算是没有毛病的,被您这样强逼着也不能生出情意来。”
赵彧深吸口气,不知一向性情冷静、处事果决的皇后这是犯了什么疯癫,居然敢说出这样冒犯的话,难道是被她胆大包天的表妹附身了吗?
“请您放出姜氏,至少不要让她没名没份地被拘束着。”
赵彧挥手将书案上的茶杯砸到她裙角,正要发怒斥责,将她赶回自己宫里去,却又听身后传来急切捶墙声。
林慧漪做出一副惊讶样子,虽她早知道令柔就被藏在其后,可也得瞒着不让皇帝瞧出来。赵彧能让林氏回去,却拿令柔没法子,见她想出来只好叫人来给她解锁。
令柔一身素衣,小跑几步出来,先是和皇后对视一眼,又规矩地向皇帝行礼。赵彧见自己那点遮羞布被她整个掀翻,便也不再作气愤状掩饰,踱步坐回去,扶额无奈道:“你要做什么?”
“妾不敢妄为,只是不愿皇后曲解您好意,伤了帝后和气。陛下,娘娘是关心致乱,以为是妾出了什么事情才在忙乱间冒犯圣颜,如今误会解除了,请您勿怪。”
又转头对皇后说:“多谢娘娘关照,妾并非是惹怒了陛下被带进宫里囚禁,而是妾自己想到宫中陪伴,陛下不忍妾孤单寂寥,虽为难也满足了妾心意。虽是误会,也多谢您。”
她说了两番骗鬼的话给这两个鬼精的人物听,偏他们还假模假样应下了,气氛和睦了一会儿,赵彧又冷笑说:“朕不罚你,也答应了你不罚皇后,但另一个可跑不掉!”
令柔一滞,知道他说得是陆贵嫔报信。其实他们都清楚,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是陆贵嫔来过后皇后就来救人。嘴上说是王氏看令柔原本住处被封,可近半年都没去过的人,偏巧就在这几天要去看望?
她对那个姓陆的赖皮泼妇一向没什么好感,可她这回好说歹说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想来帮忙,那怎么也不能弃之不理。
“陛下”,令柔垂泪,引得一旁的林慧漪稀奇地看过去,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居然说哭就能哭出来。“京城中唾弃、鄙夷妾的人已数不尽了,好容易有几个愿意为妾着想的,您也要让妾一并得罪了吗?”她不仅是说,还向前几步凑上去,拱到帝王袍裾边。
赵彧伸手将她举起,紧紧拥住,虽知她此时只是故意扮泪眼苦相惹他怜惜,可他到底还是心疼她,不愿违逆她意思。
“没有的事情,朕不是要罚她报信,罚的是她暗中窥伺。”他边拍她背边耐心劝解着,比假哭的令柔入戏得多。
“不管是什么都不要罚!”她从他怀里挣扎着探出头,泪水已盖了满脸,如海棠被雨水打湿,让旁人看了都不敢直视。“您这时候罚她,不论是什么罪名,到头来都要归到妾头上。”
赵彧拿她没法子,只好先将她安抚下来,又说:“好,谁也不罚。不过你今后再不许做这副模样求朕,太没规矩!”这次求的事情无伤大雅倒是还好,若是旁的要紧事被她这样求了,他怕是也不忍心拒绝。
令柔被这样一说,才终于想起来身旁还有人看着,尴尬地一下从赵彧怀里跳出来。她从前不是没求过人,求她娘多给她吃点糕饼,又求过她爹给她带些孤本,可从没像方才那般低三下四求过哪个男人。令柔两眼转了番,不愿相信那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举动,决心将这一笔记到那泼妇头上。
赵彧虽口中说她没规矩,心里却喜欢,见她此时恭谨着退回去,暗恨她过河拆桥,目的达成了就不再与他贴靠。于是语气冷下来道:“皇后,你回去吧,这次先不罚你,可你也要记得什么能说,什么说不得。”
林慧漪领命退下,余光看到皇帝又将令柔一把捞回去,捏着她两边脸颊亲昵着不知说什么。
竟是这样一场乌龙,她摇摇头,深感无奈,却也不后悔走了这么一遭。陆氏来同她说令柔被关住时真把她吓了一跳,若不来看看怕是要一直担忧不下。
83. 第83章 第二次
两年,足够让一个幼儿从会爬到会走,也足以让一个认了命的姑娘学会恭顺。
令柔坐在她曾经躺过一年的拔步床上,望着那身大红吉服出神。三年之约,终究被她拖到了最后一刻,皇帝也等不及了吧,亏他真能忍到他们约定的期限。
想想昨晚赵彧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她就想嗤他。她刻意没提那事,见他也没提就以为这事情算是过去了,却不想等她睡醒了一瞧,发现自己已身在国公府,抬眼便是两年没见的母亲,一时抱住哭得不能自抑。
“娘,我怎么在这里?”令柔哭够了才问,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林玉婵眼神复杂,出言解释:“陛下吩咐了,要从家中将你迎进宫门,不能在庙里迎你。”她也没想过,今生还要第二次送女儿出嫁。
“那他说没说我能在家里待几日?”
“两日,就两日而已”林玉婵哀叹一声,不舍同她分离。
令柔默了一瞬,又扬起笑脸:“两日也不错,有一日便算是赚了一日。”不过,外头这是什么动静啊?吵吵嚷嚷的,大早上将她吵醒。
林玉婵顺着女儿视线向外头看过去,隐隐有些怒火上涌:“是你那些姐姐妹妹们,要来同你贺喜。”她已下令不许旁人进来,但国公府实在不大,外头的动静也容易传进来。府里头想见见令柔的,倒也不止这些出嫁了、没出嫁的姑娘们,还有几位辈分更高的心急如焚,却碍于礼数拉不下脸来亲自到晚辈这里。
“娘去将她们都赶走!本就没多少好时候了,哪里容得她们搅闹!”
令柔本想见一见那帮子人,给她们点机会诉一诉苦头,然后她再一并收拾了,可看着她娘含泪的眼,还是作罢。这次真要进了宫门,就不知何时才能出来了,那还是自己家人更要紧。
她忧郁道:“娘,咱们两年不见,再重见却只能待两日了。以后进了宫,又禁止宫内外往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呢?”
林玉婵刚去外头忙活着把她们赶走,回来又看到自己家姑娘这副忧郁相,无奈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没娘你就活不成了?刚还说有一日是赚一日呢!且也不是再见不到了,没准儿日后娘还能进宫陪你待着。”
“只有孕后期或是重病的宫妃才可有娘家人陪着……”令柔嗫嚅着,在她娘骇人的警告眼神中又憋出一句:“不仅您进宫不大可能,我出宫也是不大可能,皇帝的女人死也要死在宫里。”
林玉婵沉默半晌,忽然问她:“你不是真不能怀了吧?”
“娘!”令柔气急,不懂她怎么问起这个。其实御医们都说她没伤到根本,还能有机会,可要她自己来说,是宁可死都不想再经历那一遭了。
她把女儿攀上来的两只胳膊拂下去,又拧眉说:“没说一定要你生,只是问你还能不能。”
“能,也不能。”
林玉婵一下听懂了,这是身体上可以,心里头不行。看着女儿因着她问话而心烦意乱地来回扑腾,她又问:“你在外这几年他可曾与你越矩忘形过?”虽说皇帝明面上是把令柔放在外面静养,同她泾渭分明的样子,可皇帝若真想不压制着自己去做些什么,那旁人也没处知晓。
令柔终于停下来手里的小动作,声如蚊蚁般微不可闻:“有过。”而且有过很多次,甚至就回家来的前一日都有过。
她从前不知羞,无论和谁讨论这事情都自在坦然。可现今已成婚多年,没有那阵子的无畏了。
“你们,可防着些了?”林玉蝉也压下声音,悄悄问她。
防什么?令柔懵住,看她娘眼神才反应过来,恍然道:“防着呢,应当没那么容易中招。”说着她自己都不确信,声音渐消。
“是给你用药了?”林玉婵赶忙问,又接着抛出好几个问话:“他是否知情?是你主动要用还是他要用?他有没有提起过皇嗣的事情?”
令柔被这一连串问得发懵,可现被盯得紧,只能一一回应过去:“没用药,是他……用了鱼鳔,是他主动要用的,他曾说过还想生一个,可我当时哭闹不休就绕过去了。”她有点恼,不明白为什么这大好的日子里要同她娘说这些个。
林玉婵叹口气,伸手将她乱蓬蓬的额发梳整好,将她上下前后都细看了一圈儿才说:“你别怪娘问得太细太密,这事情实在是紧要。皇帝登基三载,至今仍无子嗣,甚至嫔妃都只有那三两个……”
“那如何呢?他有无妃嫔子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你真以为与你无关吗?”林玉婵看着不以为意的女儿,神情严肃起来,拉扯住她一边脸颊说:“娘问你这些,不是像你祖母那样盼望着你能有孕,而是怕你再有。陛下对后宫冷淡,已经到了有臣子上书委婉谏言的程度,若日后频繁召幸你,可你却始终没个动静该怎么办呢?”
“他执意要守贞,与我有什么关系?”令柔撇嘴,门缝间一道斜阳打在她鼻上,她轻揉一下,躲开那道光,顺势也躲开了母亲的双手,背过身去说:“至于生不生得出,那就更不是人力所能把握得了,一帮臣子不忙着为国尽忠倒思虑起这些没影子的事情!”
林玉婵将女儿捉回来,“你别躲,这事情就放在这里,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令柔难得叛逆,任她娘怎么扳着也绝不肯回头去看,等过了会儿发现没动静了,才悄悄回头,被逮个正着。
林玉婵看得发笑又发愁,这样一个女孩,二十有一岁,有经历过这样多这样复杂的惨事,居然还能如此稚幼可爱,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听娘一句劝,他这五六年一直穷抓着你不放,定是对你有些真情谊的,你多哄哄他,他不会太为难你。只要他向着你惦记你,那旁的就也威胁不算大。”
林玉婵自认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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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婆心,却见本该受教的那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不由一怒:“听进去没有?”
“我哄了!我如何没哄他?我这两年能在宫里安生活着,全是靠我每天都压抑着自己脾气低三下四向他撒娇求饶!我在宫里过着这样日子也就罢了,好容易出来了你也要同我喋喋不休说上这么些!”
看着女儿如此歇斯底里,林玉婵这才惊觉自己太急,连忙搂住她安抚:“好姑娘,你肯折腰保全自己娘就放心了,娘怕就怕你宁折不弯、同他犟着不肯退。你自己明白那些事情就好,这两天咱们一家就快活地度过,再不去想旁的东西了。”
令柔含泪点头,眼神也学着她娘方才一般,来回细看她娘。这六年的奔波劳碌,也让娘不复当年了,从前只沉溺于诗书的林家才女,何时会谈论些“有孕、争宠”的事情?她这几年命途多舛,真是让家里为她担心太多。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咨姜氏,德才兼备,名门淑媛,克娴内则,雍和粹纯,品性嘉诚,深慰朕心。仰承先帝恩谕,册封为贵妃,钦此!”
此诏一出,直接让令柔一家哽住,旁的围观知情的都差点忍不住笑。
这旨意太有意思,每一条都有说法,都像是要同当年的庆和帝对着干。那位说她是没教养的野丫头,当今陛下说她是名门淑媛;那位又说她犯了女诫七出之六,陛下却说她是恪守内则;先帝说她没规矩、恃宠而骄,到了这里却成了“品性嘉诚”。若先帝真有在天之灵,怕不会恩谕,而是要将姜氏一并带走才算完。
令柔甚至都忍不住怀疑,这几句是否是赵彧故意写下来让她没脸的,可想想又不至于。这几句只是册封词中相当常见的了,只是那位骂她骂得太狠,将能骂的品性都骂得差不多了而已,实在挑不出用得上的。林慧漪册封时还有“仰承先皇遗命”、“侍奉先帝恭谨”等词,幸而没用到她身上。
此时满场都在相互交换着眼神,其中大多是意味深长,还兼带着不少挑高的眉头和强忍不住的暗笑,将姜晏和林玉婵都气得倒仰,令柔却没露怯。赵彧在榻上曾同她说过很多句没有用处的废话,唯有一句她真用得上:“但凡是勇士,早就迫不及待冲上来找死了;只有无能鼠辈,才在背后指点谩骂。”
皇家册封,礼数森严,令柔没法子惩治,且本也不应当惩治。人家没说没笑,表情肃穆着,只是交换些眼神也要被惩罚吗?就是陛下亲临,其实也挑不出这些人什么错误。于是她瞪起眼,一个个看过去。
她今日一身华贵吉福,衬得难得颇有些威严,一圈扫过去,无人敢抬头直视。
他们越笑她,她就越要挺直身板。凭什么真正该死的、可恶的人和事都在阳光下安稳大方地活着,她这样一个没做错过任何事情的清白人却要佝偻着躲避?她偏要活跃在世人的眼光和成见里,他们越说她就越不会服输。
84. 第84章 抛起来
仪式落成,皇帝站她身后亲手为她卸钗环、脱外裳。
“长兴宫是好地方,是新建的宫室,离大正殿又近,可惜还是没有从前我们同榻起居那样方便。”赵彧本就生得面白脸嫩,言语间又不自觉放柔,谁见了都要说他是深情款款。
令柔含笑道:“是好地方,臣妾也喜爱非常。搬到这里来,虽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但常来常往也不算是麻烦。”
赵彧屏退宫人,将她整个抱进怀里,上半身贴靠着他胸膛,双腿支在他膝上。令柔下意识想挣脱下来,又生生忍住,强令自己不要反应过激,甚至主动使力让皇帝抱得更稳。
“你怕朕么?”他换手拖住她肩膀,另一只腾出来轻抚她后脑。
虽已与他朝夕相处两年之久,可令柔还是没习惯他的气息和触碰,闻言强笑道:“不怕,臣妾怎会怕您,妾深知荣耀和命运皆系于您一念之间,极敬重您。”
“哦?”皇帝挑眉疑问,又抬起胳膊将她提到唇边与她呼吸相缠,缠到令柔被他呼出的气息吹痒了脖颈才说:“朕不想要你敬重,该如何才能与你回到从前呢?”
令柔想想从前,不知他在怀念什么,是怀念起她同他吵架的日子了吗?
“从前臣妾年幼不知事,对您多有冒犯,幸而您大量不计较,今后是万万不敢了。”她将眉眼一并低垂下去,不同他对视。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遗憾,遗憾我们没法子像平常夫妻那样亲密无间。”赵彧又凑到她耳边耐心解释,看到她因着他靠近又起了一层细小疙瘩。
令柔缩着脖子忍着他,她宁可受他磋磨也不愿同他贴靠在一起说话,同他敦伦时至少还能走神,与他对答却要一直全神贯注着看他,这实在太难为人。
她沉吟片刻,恭敬答:“臣妾不敢与您称夫妻,您是天子,与妾有君臣之别,太过亲近反是糟了祸殃。”
赵彧深吸一口气,受够了她这副贤女贞妇模样,直接抱着她起身,向殿外走。
“陛下!这是要上哪去?”令柔惊慌不已,连忙摇他手臂祈求,外头可还站着一大堆人守着呢,她就这么只穿中衣被抱着出去?赵彧没理她,脚步不停。
终于临到了要出门的那处,赵彧才堪堪停下脚步。此时令柔已放弃挣扎,使劲儿往他怀里埋得更深,试图让旁人都看不见她,直到那人停住却没感受到外头风动,知道他没出门才松一口气,从他怀里探出。
“陛下……”令柔气得牙痒,却不好发火,只好吐出这两个字,等着皇帝自觉感受到她未尽之语。
赵彧一看她自以为安全无恙的样子就想笑,手上使了些力气将她抛起来。她没防备,直接惊叫一声。
外头守着的一群面面相觑,自觉退到更远处。
“陛下,陛下,求您停下。”赵彧又接连抛了她几回,将她折腾得要哭出来,使劲求他停下。
他却没停,手上还在使力,甚至将她抛向更高又稳稳接住。
“赵彧,你究竟要干什么!”
听到这话,他终于停了,笑着同令柔说:“这就对了,今后在朕面前都要这么活泼,不过也不能失了礼数。这次你又犯了忌讳,罚你去大正殿陪朕五日。”
令柔拳头捏得更紧,面上却恭敬称是。
皇帝亲手给她斟一杯茶,又送到她嘴边把着喝,看她气喘吁吁又惊又气的样子,亲昵道:“你放肆任意的时候,朕想让你规矩些;可你真温顺守礼了,朕又想让你同从前一样快乐自在,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贱。
令柔特意将茶杯多放在嘴边多待了一会儿,她现在太需要这东西,要是没点掩饰她的怒气就要全撒出来泼这贱人脸上了。
她没回答,赵彧也不生气,独自沉溺在自己世界里:“朕有时觉着自己像个玉匠,极喜爱一块儿璞玉,想将它雕琢出模样,再配上各式奇珍成就美玉,又不想让它失去原本的形态和特点。”
令柔不知自己怎么就这样倒霉,成了他手里那块儿玉,可面上却笑答道:“珍玉若有魂灵,定会感激您恩德而自发奋进;可惜臣妾是顽石,受不得雅音教诲,辜负您期望了。”
“谁都能这样想,就你不能。”赵彧拉过她一只手,两只合起来拢住,“不然岂不是说朕有眼无珠,将石头当美玉用?且你也话中好似是有暗讽朕的意思,是说朕强人所难,迫你变形变质吗?”
令柔曾用言语暗讽过他多次,可这次是真没有那意思。她自觉同他交谈时言辞恭谨且态度尊敬,却不想这也能被他挑出错来,于是急忙跪下为自己分辩:“臣妾不敢,只是随口说出的谦辞,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意思。”
赵彧含笑点头,将她扶起来示意她不要慌张。他随口构陷了两句,实际上有没有他当然比谁都看得清。又高深莫测盯了她一会儿,令柔被盯得浑身发毛时他才缓缓开口:“既然不是顽石,那就是懂朕是什么意思,以后不许再揣着明白当糊涂。”
令柔此时也没了主意,真不知该怎么伺候他才能令他满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准儿赵彧这人就适合一个人待着,自己同自己说话才最得他心。
“好姑娘,你这样聪慧,又这样灵巧,怎么会不晓得朕的心意?朕想看你自由快活,又怕你眼中心中都只有自己没有旁人。”
话音落下许久,令柔都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眼看着被赵彧长久盯着,她咬牙勉强说:“妾身在宫中,眼中心中都唯独只有您一个而已。”
赵彧勉强满意,又笑对她说:“你妹妹和升云现都在宫里,你要不要见一见?”
令柔一激灵,她都快忘记还有个妹妹孤零零住在施觉寺两年了,主要是赵彧同她保证过一定让她过得比在国公府时的日子更好,她就也没太记挂。
见,当然要见,她同只见过一面的妹妹感情不深,但对升云倒是有点情谊。虽她最初是赵彧派到她身边来的,但长久几年相处下来,也有了几分熟稔。
她刚落下话,门外就有两个姑娘快步走到近前来。
看着这两个,令柔只觉得自己一个也不认识。妹妹是只见过一面,十三四的姑娘变化又大,两年过去大变样,她瞧了好半天才认出来。
可另一个……,她记性相当不错,且又没有面盲症,升云从前哪是这个样子?
她质疑着不敢认,看“升云”脸上那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笑容,惊声道:“这不是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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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彧踱步走到她们身边,止住那陌生宫女将要跪下解释的势头,慢条斯理说:“她们本都是没有名姓的,升云是你赐下的名字,当然是谁在你身边谁就叫这个。”
“那不一样!”令柔顾不上她方才费力保持着的平静,竭力辩解道:“我与升云多年相识,怎么能说换一个就换呢?”
赵彧语气中带了点危险问:“怎么,侍女也有先后之分吗?伺候得周到不就足够了吗?感情又不是不能慢慢培养。”
“前头那个升云伺候得最好,臣妾最喜欢。”令柔咬唇,还是想争取一下。
赵彧加重了语气:“什么都要前头那个?是不是你的被褥枕套也要换成是二十一年前你刚出生时用的那一套啊?”
令柔噤声,她这时候也品出来点意味,知道赵彧是话里有话,硬来肯定是不行,于是软下语气求道:“没有什么前头那个,臣妾与您才是多年情谊,陡然分开那定然不舍。”
“这倒不错,但前头那个做了错事,不能再待你身边,这个你就糊弄着用吧,一样的伶俐懂事。”他就不信,这世上能有什么是非要那一个人才成的?
这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令柔被他言语中的意有所指中伤,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再问问旁的:“那臣妾这妹妹怎么办?是回家里还是将她从宫里嫁出去?”
赵彧奇道:“这不是你家里送来陪你的吗?你说了算吧。”
“那您给她个位分?”令柔试探着问。
赵彧瞟了那边一眼,更觉莫名:“宫中不缺人,你喜欢你就自己留着,不喜欢就给姜家退回去,左右你也进宫来了,无需瞒着他们。”
若是从前,想退也就退回去了,可刚还害得人小姑娘在庙里孤零零待了两年,又是如花的年纪,她想想还是于心不忍,于是打算问问她自己是什么想法。
“民女想接着待在宫里,陪伴贵妃两三年再做打算,请您恩准。”
令柔压下心中叹息,摆手让她退下了。早知当年就不该让她留下,当时她一半是心疼她年幼失母,一半是怕姜家里头有哪位真是冲昏了头脑将事情捅出去,连累了那人。可没成想,妹妹也没照顾好,事情也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家里将她送来,你又是什么意思?是真想借腹生子?”
这突然响起的一声将她吓了一跳,令柔转头去看,沉声道:“臣妾没这个心思,她今年才堪堪十五六岁,何苦要因着旁人的一己私欲而白白搭上一生?”
赵彧斜睨她一眼,怀疑她这话又是在暗讽,毕竟她那时候也就是这个年纪。幸亏他今日与她斗法已斗得疲倦,不愿再提。
“阿若,你能否再试一试?朕听陈御医说,你那时没受什么伤,于子嗣无碍。朕还是想要一个你生的孩子,别人的朕都不想要。”
“臣妾无能,实在不敢再试,请您另作打算。”
赵彧讽笑一声,凑到她耳边道:“朕同别人燕好过再来找你,别人用过的你就不嫌弃?”
令柔顺着他思路想一想,被他恶心得够呛,没好气说:“您是尊贵人,普天下只有你嫌恶旁人的份儿,哪有敢嫌弃您的道理?”
85. 第85章 好姐妹
和赵彧因着“生不生”、“用不用”的问题纠缠了一宿,第二日被新升云叫起来的令柔目光呆滞,四肢疲软。她幽幽盯着这位,怨气十足地问她:“陛下刚都说不用伺候他起床穿衣,让多睡一会儿。你又叫我起来做什么?”
升云背后稍沁了点冷汗,恭敬答:“回娘娘话,陛下已经离了约莫有一时辰了。奴婢想着多睡估计应当也够了,再不出发怕是要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了。”
令柔深吸一口气,想想她也是按规矩办事,就也没打算为难她,稍清醒些便起身任宫女们打扮。
“娘娘身姿曼妙,面容柔美,难怪能得陛下宠爱。”
这一句吹捧算是吹了个逆风,不仅没让贵妃娘娘开怀,反倒令她怨气更重。腰酸背痛肩僵腿软她现在是一样也不少,不知该怎么撑着过完这一日。
姜贵妃坐轿子上一路晃悠着到了皇后宫室,发现升云还真是所言非虚,这个时辰天才蒙蒙亮,宫中各位竟已然都到齐了,看着桌上杯盏,似是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她向来是万事不愁的性情,让这在场的一众老熟人多等她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向皇后请过安后就施施然安坐在自己位子上,等着其他几位过来拜见。
赵彧后宫简单至极,算是大梁皇帝中最不近女色的,算上她一共也才五个,还都是未登极的时候纳娶进府里的,故而这次早会也是早开早散,本来另三个都是打算早早见过就赶紧离去的,却不想新上任的贵妃开口:“贵嫔稍等本宫小会儿,本宫与皇后稍叙一会儿去你宫中坐坐。”
陆贵嫔瞪大眼睛,不知自己何时与她这样熟悉了。不过也容不得她客气拒绝,眼看着贵妃已连拉带拱同皇后一并进了内室了,徒留她一人呆愣在原处。
“你要做什么?这样匆匆忙忙得没个正经样子。”林慧漪一走到无人处,就开口训人。
令柔眉头屏着眼睛瞪大,瞧着有几分瘆人,犹豫少许说:“陛下孳息微薄,你怎么也不使些力气!”
林慧漪皱紧了眉,不知她这是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皇帝没孩子关她什么事情?她使什么力气?给皇帝熬大补汤巴巴送去喂给他喝吗?
“哎呀”,令柔不好意思,可也不得不说:“就算你们是表面夫妻,那也是要互相督促的呀。你不同他有事,那也可以给他多安排几个多送几个啊,别让他……”
“要么你生,要么绝嗣。”林慧漪一句话干脆利落斩断了她后半截话,她真是没时间陪她玩这般小孩子把戏。
“我生不了!”令柔急了:“我也不在乎绝不绝嗣,是他一直缠着我逼我!”
林慧漪闭眼,不知她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你知道我有多忙活吗?满宫的事务都等着我处置,忙得连打段八段锦的功夫都没有!”
“那也该挤出点时间安排要紧事啊!”令柔坚决不放她走,顺手从她腕间撸下个粉翡镯子,“你不解决这事,我就把这东西摔了!”
“归你了,你愿意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说完就头也不会走了,很怕被她缠住不放的样子。
令柔被气得牙痒,回到殿中又被告知陆贵嫔早早走了,还口称是身体不适,委婉拒绝了她探访。
身体不适?她不相信,明明方才看她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不舒服了?她偏要硬闯一下!
在自己宫里闭眼听宫人弹琴唱曲的陆蓁蓁正悠闲着,听说贵妃要硬闯,整个人都僵在椅上,半晌才无奈道:“别拦了,快请进来吧。”
气焰正盛的姜贵妃带着几人进来,一进就毫不客气坐上主位,还挥手让殿中宫人们都下去。等殿中干净了,才挑眉得意道:“你知道当年你赖在我房里不走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
陆蓁蓁呵笑一声,半躺在榻上懒懒道:“知道了,正是那时候欠了你,才巴巴地凑过去救人,却不想打扰了人家情趣,反倒惹来麻烦。”
“才不是情趣!”令柔凶她:“我确实差点就被栓里了,亏得我机灵才自救解困,不过也确实要谢你,多谢你犯险为我考虑,我那日也付了代价为你求情。”
“你别谢我,我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愧才如此,你那次生产……”
“与你无干系!”
陆蓁蓁挥手打断她,接着说:“不管与我有无干系,我曾出言刺激你是事实,确实对不住。”
令柔默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觉着你欠我,那我也不客气了,我今日要在你宫里待一晚上,待到明天才回去。”
陆蓁蓁听得呆住,手中杯盏都没拿住,直接掉下去。“你待我这处?陛下找你侍寝你要抗旨不去?”
“和多日不见的姐妹同榻而眠,这也没什么吧?”
她冷笑:“究竟谁与你是姐妹?”皇后倒是她亲表姐,可她也没法迫着人家陪她,也就能来欺负一下位分更低的了。
令柔也不废话,直接大力攥住她手腕,强给她戴上个手镯。
“这哪来的?这是皇后的物件!”
“你别管是谁的东西,到你手上就是你的了,收了我东西又欠我人情,你今晚必须与我同住了。”
陆蓁蓁受不了她,阴森森磨牙笑:“你别忘了我还曾推过你一把,今晚上我也能将你推下去。”
令柔瞥她一眼,不屑道:“我又不是真要与你同住,你宫里这样宽敞,给我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有这么困难?”
陆蓁蓁深呼吸几下,自觉拿她没办法只得认栽:“仅此一次,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令柔欣然同意,收拾起包袱就要歇下补觉,歇下前还不忘把升云赶回去。
升云却为难道:“陛下有令,奴婢必须寸步不离。”前一个升云是怎么走的她还铭记于心,那位真把眼前人当主子了,事事听从。
陆蓁蓁眼看了全场,不敢相信她堂堂贵妃连个奴才都支使不动,眼唇都张合了好几下也没说什么,神色变换几次后闷不吭声走了。
皇帝下朝后,也听说了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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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好姐妹”那处整夜叙旧,琢磨了小会儿,既没过去,也没责令她立即回来,只是差人给她们那里送去些东西。
陆贵嫔抱臂看着这流水席一样络绎不绝的几队,心里更是发慌,她不是只住一日吗,这是闹哪样?于是走进了给她腾出来那个院子,眼看着这院子里大变样,陆贵嫔气急出声:“你这是做客的道理吗?做客哪有将主人家都整个翻了个天的?”
令柔也发窘,忙替自己辩解:“这是陛下送来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实话告诉我,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陆贵嫔也不客套了,直接扯过她就问。
“我本打算待几日,然后去皇后宫里坐坐。”
陆贵嫔只觉自己有一连串的怨言要吐,气急道:“明早上你就赶紧走!”她真不想掺和到这疯癫的两人中间,谁知道他们在玩什么你捉我藏的把戏?难道他们自己玩耍还不够,还非要将旁人也拉扯进来旁观吗?
令柔眼看着她走了,心里却禁不住为自己发愁。她确实是在躲着赵彧走,昨晚赵彧至少提了十几回诞育、生子,桌上、榻上提也就算了,浴房里他也唠叨个没完,着实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趁着出来的机会赶紧躲避一番。
不过今日能有着落也不错,好歹能歇一口气,不至于被他逼到发疯。她真是很想明明白白地告诉皇帝,她这辈子就不可能再想生了,她也确实是这样说过多次,但架不住赵彧一直不太重视她意见。
令柔下定了决心,就躺在榻上在心底里筹谋着拒绝赵彧的措词,一边想着就一边将自己哄睡熟了。第二日醒来,推开门就看到门口的轿子正侯着,旁边的小太监恭敬躬着腰,笑容可掬地请她到大正殿去一趟。
……
“你什么时候同陆氏是好姐妹了?”赵彧神色莫名,他隐约记着她们从前打得不可开交来着,怎么这会儿恨不能一同过夜呢?
“曾在一个府里待过,今后又处在同一片屋檐底下,感情自然也说来就来了。”
赵彧挑眉,不置可否,等她安然坐好才冷不丁蹦出个问话:“你是在刻意躲朕吗?”
令柔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问出来,一时无话,好半晌才勉强笑道:“臣妾深受皇恩,心中感激涕零,怎敢刻意躲避?从前妾与陆姐姐多有误会,这次是专门去同她调节。”
“不是避朕?那你今晚留宿在朕身边吧,本来还顾及着你前夜辛苦,现在看来你倒还算是受得住。”
皇帝开口留人,她又才留下把柄,那当然溜不掉了。令柔也不知赵彧是如何处理完公务就将她抱到桌上又推到榻上的,总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绞干了头发哄着入睡了。
不对,她怎么能被皇帝伺候?按规矩应当是反过来,于是急急下床请罪。赵彧忙活了半天本以为终于能搂她就寝了,却不想她又折腾,于是微眯着眼看她。
“让你学规矩,不是让你一板一眼比量着照做。平日里那么聪慧,怎么偏偏在这上面死板?”
86. 第86章 好男色
这么一折腾,两个人都清醒不少,那点困意被搅和得干净。
“既然你不想睡,那就同朕再做些旁的事情吧。”赵彧扶着右额坐起身,拿仍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令柔没办法,伸手直接扯着她一只臂膀带到榻上。
令柔被扯得发懵,一瞬间就想歪误会了,手脚并用着挣扎,嘴上还说:“臣妾不是这意思,方才已经足够疲累了,还请您珍重龙体要紧……”
她这真挚的拳拳关怀还没抒发完,就被皇帝亲身堵住,过了一会儿他才意犹未尽道:“你想哪里去了?谁说朕要继续折腾?明日还有晨会,朕再有精神也不能一夜不睡,只想着趁你还没有困意同你谈谈而已。”
令柔没敢吱声,她很质疑这话间的真实性,方才他可眼看着没有停下的劲头。但既然他已摆出来正经谈话的架子,那也不好抓着那一点不放,于是作洗耳恭听状。
此时殿里殿外其实都有人盯守着,可却寂静无声,就连夏日里常见的蝉鸣声都无,似是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人而已。赵彧低头,细瞧在他身侧安分装乖的姑娘,从额发看到下颌,越看越喜爱,只觉她身上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连脸上些微的小绒毛都撩拨着他。
“陛下,您是要吩咐臣妾什么?”令柔小心问出来,不是她不知礼数,而是赵彧盯得实在太久,久到让她有点忐忑,甚至他手都伸出来了,看着马上就要触碰到她脸颊。他那手方才到过什么地方她还没忘,虽是清洁过,可也不耽误她嫌弃。
赵彧被她提醒着回神,将自己漫无边际的视线和蠢蠢欲动的手都一并收回,装作无事发生,微微笑道:“你年岁也不小了,难道真就不考虑些大事要事?”话虽这样说,可他目光不受控制着瞟到她颊上,心想也不怪她幼稚长不大,从外表上看她跟个孩子没什么区别。
令柔暗叹他果然还是绕不过这事,心中不耐面上却耐着性子道:“请恕臣妾无能,实在无能为力,您还是另寻他法吧。”
就在她想好回应又忐忑着答话的时候,赵彧的心思又控制不住地飘到另一头,拿手指环着她发尾打圈,将她一头半干的长发卷成几团。幸而令柔此时心神全在如何对付他身上,全然没注意自己身上又有一处遭他磋磨。
“你都过了二十岁了,怎么说年岁也不算小了。”赵彧放开她头发,又将手背贴到她颈后,省得她这样半支在枕上难受。“谁家妇人到了这个年岁不是至少已有了两三个?你听说谁因此而遭难早逝了?”
说着又想到些什么,状似无意道:“你是这一生都不想有后了吗?还是心中有别的打算,只是不想同朕?”
“陛下,我们那次说好的,臣妾此后一心对您,再不为这事情纠缠了。”
令柔同他细细掰扯一阵儿这茬才过去,又说回方才的事情:“陛下,妇人生产本就危难,稍有不甚就是母子俱亡。旁人没事却不代表臣妾也能幸免,前次生产就已是危极,臣妾实在不敢再陷入一次那般境地。”
“这两年御医已为你查验过多次,不会再出事……”
“那时也查验过多次!”令柔顾不得了,直接打断他:“臣妾有个疑问憋在心中有几年了,请您解答。”
赵彧沉着脸点头,允许她接着说。
“那时皇后若是下令保孩子,臣妾真的被剖腹后身死,您该如何对待他?”
“姜令柔,你放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赵彧惊怒交加,低喝出声,引来外头来人查看。
令柔也不顾他怒火,坚持要说完:“或是御医受了先帝指令,坚持保小;或是臣妾甘愿献身,舍出自己,总之就是妾没了,孩子活着,那样您会如何对待他?”
皇帝被她搅得心烦意乱,不断喘着粗气,接着喝到:“一派胡言!”
“你怎么总想着那最极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那颗心仍在狂跳,惴惴着几乎要从嗓眼里蹦出来,想到那场面就喘不过气。
令柔哀哀道:“您连想象都不能的场面,却是臣妾那时候真实面对的。那时妾整个都要被撕裂了,孩子却仍出不来,痛到极致。可那时候身体上的痛苦甚至都不是最可怕的,最令人恐惧的是那些御医产婆个个都将那未出世的孩子看得比妾要重得多,可妾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些人施为,唯一能做的只有求饶而已,求着活命。”
她流着泪,赵彧也陪她一同,口中还喃喃道:“不会了,朕再不会离开你身边,你不会再如此。”
“会的!”令柔擦干泪水,打断他:“谁在身边也没用!但凡再经历一次,哪怕是成功的一次,臣妾也会陷入到那日的梦魇中逃脱不出。那时妾也犹豫过,那孩子还这样小,还从未见过这世间风物,要不要硬拼一把将他生出来,可又细想一想,若是妾为了生他而死,他长大后却未必能得您喜爱看重,没了父母爱护的孩儿,生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赵彧深吸口气,摇头叹道:“你是什么意思朕都明白了,不必再说。”
明白?明白什么了?令柔却觉得他一定还是没放弃,还想再劝,却被他搂入被中发不出声音来。
……
自那日后,皇帝就有好几日没召见过姜贵妃。无需去别家宫里赖着串门,她倒也乐得自在,不过心中仍有忧虑,不知赵彧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一次朝会将要结束时,有人例行公事般提出要皇上选秀,竟被大骂了一场。这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从前这事情也是常提的,陛下虽每次都坚定拒绝,可也从来没因此发过脾气,可这次怎么就?
群臣百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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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其解,过了几日就听皇帝下旨,要皇家三代内血脉五至十岁的幼童全部进宫。
这下终于没人在梗着脖子同皇帝做对了,因着几乎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懵了。从前不是没有收养子的皇帝,但一般都是四十往上仍无子无后的才这般。当今陛下这大好的年岁,为什么要出这般昏招?
“我怎么记着,陛下从前的妃嫔中是有过好消息的?”
几个相熟的大人们聚在一处,议论着这事。这事情实在是要紧,让几个本来不屑于掺和后宫事的都忍不住陪着着急。
“当年贵妃怀过,临着要生产时没了。那时候陛下还发了好一通火气,将她赶出京城,谁想她沉寂几年竟能有这样的境遇?”
一留着半白山羊胡的老大人叹气:“虽没生下来,但至少也是有过,说明陛下也有这能力,那怎么就要收养子呢?”
“当时有,现在未必有。”这话一出,立刻招来其他几位警告的眼神。不要命了?什么都敢说?不过也不无可能,陛下登基几年也未有这方面的进益,没准儿真是这两年出了什么问题。
一阵唉声叹气,这几位就不打算再说这个,可绕着弯儿地谈了一圈结果竟又说回来这个事情。
“这几个没能耐,那就开选秀再多选几个试试嘛!陛下何必就这样急着为这事情下定论呢?”
“那倒也未必,陛下只说要各家王府的幼童们进宫来陪伴,也没说就要从中选出谁来继承。北疆虎视眈眈,陛下或许只是想着让各家留几个为质,防着边疆作乱;也或许是什么旁的缘由,信了民间偏方找几个幼童带领着孩子托生而已,未必就是想不开要过继。”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引得另几位纷纷点头。
京官儿们有猜测揣度,百姓自然也有。可不知道是什么缘由,竟然越猜越歪,和几位大人们的想法完全不相同。在百姓口口相传中,有两个说法格外得人信服。
一是说皇帝已油尽灯枯,又没有生育能力,这才在二十多岁的好年头就急着要认下别人家孩子。
二则更过分,是说皇帝本是不好女色爱少年,实在没法子勉强自己同后宫佳丽同床共枕,从前有过的那个孩子是不得不应付先帝才怀上的。传闻中盛宠的姜贵妃只是皇帝掩饰自己真实喜好的工具,当年被先帝刁难也只是代替当今陛下受过,不小心做了皇家父子斗气的法宝。
传言甚嚣尘上,哪怕京中严禁这言论传播也遏制不住。为了皇帝名誉操碎了心的忠良气得愁得恨不能将那些编瞎话、传流言的都揪出来打死了事,可真被这样流言直指的皇帝本人却是饮食、坐卧如常,且依旧神态安然的样子,不仅没对民间流言发怒,而且也丝毫没有撤旨的意思,依旧命诸侯王子弟即刻入京入宫。
87. 第87章 好消息
自那日赵彧说他会安排明白,令柔就已有半月没见他。不必接驾的日子就更不用与旁人来往,于是就扣紧了宫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外头是什么光景,更不知盛传的流言。
皇帝带着这几日以来难得的好心情,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长兴宫。今日他身后没跟什么人,来的时候又特意嘱咐不要通报,故而此间主人并没有发现他过来。
这时候令柔正同她带进宫里的妹妹下棋。天热,又不见外人,她没梳宫中发式,而是半披着长发,穿着一身月白色织花褂,轻便灵巧。
他功夫修习得不错,脚步刻意放轻时近乎无声,悄摸走到令柔身后,头探过去看她们两人对弈。
姜令舒没贵妃那样松弛,她本就同贵妃不亲近,如今得了机会与贵妃接触自然万分小心,稍抬头就看到了陛下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她们动作,立刻起身跪下行礼,嘴上却没敢吱声。
她虽没发出什么声音,可令柔猜也猜得到她是因着什么反应这样大,便也恭谨下拜,高声道:“恭迎陛下。”
她没拜下去,只是刚做出个样子就被赵彧托着手臂扶住。他拿住她手臂就也没放下,继续拉着直接将她带出门去。
走到空无一人的主殿卧房里,他才停步,笑着对令柔说:“现在这样你满意否?”
什么样?令柔摸不着头脑,这她还真不清楚,她这几日光顾着玩了,根本顾不上什么旁的。
赵彧这时候心中轻快,看着她茫然不知的样子更觉得她可爱,捏住她两边脸颊说:“现在朕可同你一样了。”
一样什么?令柔受够了他这爱卖关子的毛病,猜不出也懒得猜,于是幽幽盯着他等他自己说。
赵彧却不急,亲自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见这一杯茶水都快喝完令柔也没任何动静,才终于为她解谜:“现在外头都编排着朕是没有生育能力或是喜好男色,再不就是权欲熏心,想拿诸王幼子作人质。你以后不必担心名声了,再坏也坏不过朕去。他日若是史书工笔,那咱们两个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荒唐夫妇。”
令柔难以置信,对他这话都不知从哪里开始批驳,想了半天才整理好头绪:“您做了什么被这样辱骂?外头百姓又怎么敢传这样要命的流言?又是多么大的事情值得被计入史书里?”若真是将他们两个记作是一对荒唐夫妇,那她未免太冤,赵彧是真疯魔,可她却没那么可恶。
赵彧目光柔和,盯着她毛茸茸的披发轻笑:“先别管那些,先说说你。怎么在你自己宫里这样快活?你现在的穿着打扮,朕瞧着很像你在凉州时那样。还有你那妹妹,你现在已经与她这样相熟亲近了?”他还记得,姜家送她进宫是没怀什么好意吧?
被他岔开了话题,令柔有点不快,可还是笑着解释:“臣妾想着这几日都不出门,不用见到外人自然也不用打扮得庄重累人,舒适自在就很好。至于妹妹,臣妾身边也没什么人陪着,只能同她玩耍取乐了。”
这话中有意思,似是在抱怨身边伺候的都是不熟悉的生人。赵彧却没理,他笑容加深,拉着她一只手让她在眼前转了一圈,道:“朕也觉得这样好,以后你都要这个样子才好。”
令柔心里还装着方才赵彧说的事儿,听他“赞美”才知自己此时衣冠不整,但圣上面前也没有花上个把时辰梳妆换衣的道理,只好将就着将那些披发全都梳起,梳成一个圆髻,看着稍稍整齐些。
可那头发刚梳好就被拽松了,回头一看,果然是赵彧动的手,他眼中笑意弄得快溢出来:“你现在这样也好,怎么瞧着都不错。”
她这又是怎么好了?令柔不解,没看出来赵彧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大概就是他心情好所以看什么都好罢了。
说到这个,令柔还是没忘那重要的事情:“陛下还没说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您圣誉被毁侮至此也不发怒?”
赵彧笑道:“因为流言的源头就是朕本身,自然不会为此生气。”
“说起来,这事情与你关系不小。”她那副迷惑不解的神情他再看一百次也不会腻烦,难得这次的话题她真心感兴趣,当然要趁着机会吊一吊她胃口。
令柔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她不知赵彧这时候是在逗她,只以为是她的那些旧事又惹来麻烦,连忙凑到他身边想再细问一番。
她心里急迫,面上更是沁了些薄汗,鼻头上还有些微晶亮的小水珠,随着她不自觉的靠近而有少许蹭到赵彧袖上。
他眼神凝在那一处白皙软肉上愣了一瞬,抬袖遮住面上神情,轻咳两声。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能与臣妾有关?妾在宫中安分守己,条条框框没敢有半分逾越,怎能招来这样大的祸事?”
赵彧耐不住她这样急切催促,按住她头上毛茸茸的小髻,等她老实下来抿唇看他,才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令柔听完直接像当日朝臣那样呆住,垂眸想了好半天才怯怯道:“那您是作何打算呢?”
她猜得到外头如何评价,却猜不到皇帝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赵彧身体如何,他本人无疑是最清楚的,而后就是她了。正值壮年、没有隐疾,更不可能好男色,民间的那些猜测还真算得上是无稽之谈。
就在她头脑快速运转的时候,又感到自己一只手被执起,放在那人膝上。
“先不说旁的,就说这流言。你也应当想到了,外界毁谤之语如何猖狂荒谬,无一不是直冲朕来,可朕何尝在乎过分毫?流言之‘流’,同流星、流水一般无法捉摸、掌控,你就当它是自然中常有常消的物什吧,何苦将它放在心上,反倒累得心疾?”
赵彧说话时特意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到她,然而令柔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没像赵彧期望得那样开怀,反倒陷入到更深的恐惧中。这人难道真是个疯子吗?哪里有人会专门做这样的事情来自污,简直不可以常理度之。她求的是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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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以后不要再受伤,可他却上赶着给他自己也划一刀,还喜气洋洋地告诉她今后他们就一个样子了。
越想越觉得荒唐,以至于令柔开口时声音干涩而几不可闻:“陛下,您何须如此……”
赵彧兴致高涨,挑眉说:“倒也不止是为了替你转移骂声,还有些旁的目的,你不必为此负担太过。”
“等那些孩子们进宫来,你从中挑一个聪明伶俐的认下由咱们养着好不好?”
令柔惊呼出声:“您真的打算收养嗣子?”见皇帝若有所思盯着她惊容,她勉强控制住面上神色,又补充道:“您这时候风华正茂,就是一时无子也无需心急,怎么竟到了这一步呢?”
“朕曾说过,不愿与旁人共枕。”
听到这句,令柔急切着想要出言劝阻。他从前是说过这话,可她以为这只是他意乱情迷时说的疯话,哪里想得到他真会践行?原他做什么事情都与她没关系,可现今在世人眼中她长居帝王身侧,他的疯魔举动可很有算到她头上的可能!
赵彧伸出两指搭在她唇上,止住她将要出口的几句,笑道:“你不应当高兴吗?不愿生就不必生了,再也不必受那样的苦楚,再不用陷入那般境地。”
令柔咬牙,暗恨赵彧拿她从前说过的话来堵她,心中也有点悔了那日话说得太紧,以至于今日反驳都显得底气不足。
“不劳你受累生子,也不留你独自遭人议论,也算是遂了你意?”赵彧却不打算放过她,还继续进攻:“你也实话告诉朕一句,不愿意生,究竟是因为害怕畏惧,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人什么事。”
令柔轻轻呼出一口气,抬头同他对视着答:“臣妾此前已回答过一次,绝不会再有类似事情发生。若您实在是疑心难舍,妾愿饮一碗红花汤断绝您顾虑,若是这也不够,就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了结个彻底也不错。”
赵彧难得被她噎住,无奈笑道:“红花太伤身,白绫则更不可行。朕不过是多问了两句,你怎么反应这样大。”
令柔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手臂,径自跪下去道:“恶语之害,更甚于风霜刀剑。您说的时候觉着解气解恨,可妾听着只觉羞惭不能自容。”
“那你说该如何?”
“臣妾绝无二心,心中此后都不会再有什么旁人。”也没有你。
皇帝大感宽慰,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感怀道:“朕同你相识六余载,这是头一回真觉着你放下了过去那些人和事。”
他兴冲冲来,却没留下过夜,又兴冲冲走了。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又贴心地留下她独自待着消化。令柔含着怒意,一点点细细思索方才他们交流时的每一分细节,琢磨着竟也从中些微体会出一丝意味:赵彧,或许真对她有那么一点真情,宁可认养子、宁可让世人传他是没能耐生子也没强逼她。
他不吝于向她展示这一点,或许是在暗示她,允许她运作?
88. 第88章 挂念你
各家宗亲大多是没几日就将自家孩子送进宫里,少有反抗的几家皇帝也没如何管,只当作没这回事发发生而已。相当一部分人为此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更疑惑,不知陛下究竟是要这些孩子做什么。
赵彧不管他们如何想,只管着自己意思,还特意给长兴宫传口信,要她挑一个可爱机灵的陪同解闷。
他是好意,令柔却嫌弃。她要一个几岁大的孩童干什么?几岁大的小孩子能做什么,还没有她妹子好玩,至少令舒也有十五岁了,听得懂话又知情识趣。
大太监高福正躬着腰等着,听贵妃客气拒绝,他背上不由透了点冷汗,又隐晦地瞥过那边一眼,心中无奈。保善说贵妃这两年变得温婉守礼许多,不像从前那么顽皮轻纵了;陛下也以玩笑的口吻说贵妃不似从前活泼。可要他来看,贵妃从没变过,宫中真正守礼的哪个不是唯命是从?
他有心想劝,可那位又自顾自不理人了,那就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就这样回去复命。
皇帝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听着他禀报,半天也没有回音。高福屏着气向上首探去,见陛下笔锋沾着朱砂,已在某一处停留了许久,甚至那一抹在某一点处积累了许久,几乎要将纸面洇出个小孔。
“陛下?”
赵彧意识到自己愣住,连忙抬笔,见笔下纸张已被浸坏了一点无力挽回,无奈叹了口气:“午后传兵部许侍郎过来。”这一封正是他奏上来的,本不是什么大事,批阅过即可。但现下已经把这一张弄坏了,再给人返回去怕是会惹他惮惧,只好叫他来面谈。
说完这一句,他手上动作不停,又翻开一封,却迟迟没有翻页。
“还要如何对她好她才肯领情呢?”
高福插手垂头在一旁站着,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问话,嘴唇颤了两下都没发出声音,话在心里周转一圈才斟酌着吐出来:“奴才不懂贵人们心中想什么,只知道想对谁好就得让谁高兴,心中沉甸甸的没法过得好。”
赵彧闻言嗤笑,他当然知道如何让她高兴,把她放出宫去,让她和家人在一处,让她和奸夫重聚她最高兴,那可能吗?他要是真用这法子让她快乐了,那他自己可怎么办?
想要个孩子被她拒绝,想让她认一个做倚靠她又不领情,不过也无妨,这都是小事,还远远没到他忍耐的极限。
他似笑非笑道:“就不能既不顺她意,又让她快活?”
高福不由犯难,这如何可能呢?赵彧却不同他废话,他从前也同林氏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他用林尚书所著的《雪婵娟赋》来怼她,却没法这样对付一个识字不多的老宦官,只让他下去就是。
都想让他放手,都告诉他不要强求,可他们是自己没法子没势力才不强求,若有机缘谁不想更进一步?他们中每一个人,谁不是在为了自己那点欲求汲汲营营地索取,怎么偏到他身上就枷锁满身?
旁人皆称他是万岁,可他清楚知道人生最多也只有百年,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万乘天子,都逃不过这点限制。抛去前后十几载无知无能的年岁,能用得上的不过几十年,难道就这么短短一点时光也要辜负吗?人生在世,还是不要压抑自己的心了。
赵彧放下笔,轻笑出声,底下宫人们皆屏声敛气,不敢出声,殿中只听那一个声音,由轻渐重,又渐渐消无。
后来怎么样,闷在长兴宫里不见人的姜贵妃也不知,只听说是最终留下了两三个,其余的全给送出去了。留下的也没说是怎么样,既没认入宗祠,也没有个说法,只让他们在宫中住着,在御书房跟着读书。
这倒是令些心怀社稷的老臣们宽慰,觉着自家陛下还不算是昏头,没真作糊涂事,想来那几个只是在宫里预备着不测而已。
……
眼看着到月底了,陛下竟也没怎么召见过贵妃,只在月中时去过一趟,与从前恨不能日日扎在长兴宫时大不相同。因着这个,宫里就有不少心思活络起来。
“娘娘,陛下这月里宵衣旰食,忙得没踏入过后宫一步,要不咱们送些食水稍表下心意?”一粉衣宫女笑吟吟劝着白美人,眼里明晃晃的雀跃。她家美人虽位分不高,可到底也是陪在陛下身边多年,且这宫里有位分的本也不多,使些力气应当能出头。现今那成天霸着陛下的贵妃有了点失宠的势头,不抓住怎么行?
白美人没接茬,专注地对着铜镜欣赏着新得的步摇,轻轻拨弄两下垂坠的流苏。她可太满意现下的生活了,自从那要调换她婚事的祖母猝死,堂妹又被家里人在她的授意下解了婚事嫁到乡野,她就再没有什么旁的索求。
从前将她们视作是大山,却不想山外天上还有能施仙法移山的神佛,三两下就破除了她使劲浑身解数都难以摆脱的困境。平生大恨都被除尽了,她头一回将自己放在心上,最初从王府搬到宫里时也想着在陛下面前使一把力气。
可惜她不是陆贵嫔,没有她那样显赫的家世,甚至能报仇都是倚靠着大树的余荫,就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可那样她也没放弃,依旧时不时到大正殿展示一番用心,直到那日在宫中与昔日姜良娣见了一面,她才彻底放弃了这条路。
“这才一个月,你就觉着贵妃失宠了?”白美人终于开口,不冷不热问出一句,将粉衣宫女从躁动和期盼中拉回一点。
宫女咬唇不甘道:“奴婢不敢,只是希望您能多争取些机缘,多得些进益。”本就不受宠,若是还不进取,那她就真打算在宫中孤老一生?
白美人摇头笑笑,叹她不了解实情。昔日良娣难产后被送出京,她那时候甚至以为不会再见到良娣了,还特意给她寄去些亲手织布的衣裳鞋袜。
可才过了一年有余,姜良娣就摇身又回了京城,她以为这是重见光明要封妃了,可朝中大人们反抗着上书痛诉,竟让那位在施觉寺住下安家了。
这次是真与宫中无缘了?可没过多久,她却在宫里和名义上在寺中修行的姜庶人见了面,后来更是亲眼见她封贵妃。
经历了这么几遭,她早就不指望后宫中有谁能得陛下宠爱了,再多再久的分离也不会给旁人机会,她还是不要凑上去做添头了。
也幸亏她没去,因为皇帝现在真就来到了长兴宫。
赵彧嘲笑着自己,那时被她的不知好歹激怒,不想见她受她的气却又盼望着她能想起他来见他,可还是巴巴地凑上来找她了。
“拜见陛下”,贵妃恭谨得体地行了全套礼仪,他没像往日那样搀扶她也没太意外,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赵彧心中冷笑,他还是让她过得太好了,让她觉着有他没他都无所谓,没准儿在人家心里,根本没在意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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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知他这次是心中憋了气有意冷落她。
挥退侍从、四下无人时,皇帝忽然开口:“自上次朕过来同你谈事,已有半月没见你,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因着过了颇久的清静日子,令柔难得心情不错,闻言笑答道:“这个时令好,藤上长了不少葡萄串儿,臣妾带领着宫人们摘了不少下来,部分给各宫姐妹们送去尝尝,剩下的酿了酒……”
“你倒忙碌,记挂着这么多人。”赵彧话里有话,语气阴阳难辨:“咱们从前日夜相见,现今半月不见你竟也没什么反应。”
令柔这才了悟,原来老实待着也不足够让他满意!遂小心陪笑道:“陛下勿怪,臣妾本想到大正殿中探望,但想到您宵衣旰食忙得歇不下一刻,大正殿又是朝臣时常出入之所,不宜后宫女眷擅入,故而无诏不敢入内。”
“照你这样说”,赵彧被她气得冷笑:“朕要是不过来也不召见你,你就忘了你还是朕的妃嫔,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了吗?”
令柔无措,不知这样守规矩懂礼仪又是怎么惹起来他怒意,更不知该怎样回答。
“大正殿什么时候成了不许女眷擅入的地方?你不是随朕住过两年吗?实在忘了,不如你再回去住上些日子吧!”
这话说得险恶,一下将令柔带回了那段不堪回首、没有尊严的往事,脸上霎时失了血色。
说完这句话,赵彧将心中恶意抒发了一半,转眼看到她惮惧又后悔。他总想着令她欢愉,又不想太骄纵她,将她惯出一身脾气。
他放缓语气,轻声问:“朕那时让你去看看孩子们,你怎么不去?”
不提那事,令柔松快一点了,强挤出个笑容答:“臣妾已有妹妹陪着解闷,不想再来个小孩子还要费心照顾,就没去凑热闹。”
赵彧点点头,这理由他那日就听高福转述过了,今日想听点新鲜的。“那你为什么让人传话?怎么不主动过来同朕说?什么好话,经人通传都变了味道。长兴宫已是离朕最近的宫室了,这点距离你还嫌远吗?”
这话要让高福听了,他保准喊冤。他又不是能包天的胆子,怎么敢擅自给贵妃的答复添油加醋?他传的可都是原话,是陛下想得点热乎劲儿,又嫌他冷冰冰。
令柔稍稍抬眼,瞥到他正凝着眼神专注看她,猜测着究竟是什么惹起来他怒气。按理说拒绝皇命是不应当的,若实在有不得不拒的理由也应面陈,这点是她做得不对。但与赵彧多年相处,她也稍微摸清了点他脾性,应当不会因着这个就动怒。
那是因为什么?是他想给她脸面、让她养孩子她不愿意?应当也不是,连不生他都同意了,不养更不是大事。
她不由苦笑,希望尽量不是她猜测得那般。
“人都是贪得无厌,朕竟然也不例外。”赵彧眸光犀利,几乎要将她整个烧穿。“与你初识时,只想着一定要得到你;同你成婚后,又希望你一生幸福快乐;你受难离京,朕就盼着接你回宫;发现了你的蒙骗轻慢,就想着要你懂规矩;你懂了又想让你快乐,等你快乐了却又不想你独自快乐,希望你也如同朕挂念你一般挂念朕。”
还真是这样,她没猜错。
令柔已经没有笑意了,甚至她还琢磨着,是否要将这新要求延缓些时日,省得他的下一个期望来得太快。
89. 第89章 装糊涂
“朕都这样说了,你也说说,日后该如何做。”
令柔此时已平复了心态,哄好了自己紧接着就哄他:“臣妾确实应当反省,只顾着恪守规矩,却忘了应尽的妾妃本分。请您明鉴,臣妾从未有过躲避您的意思,今后就更不会。”
有没有躲避,其实两人各自都心知肚明,只是现下气氛太好,一个敢说一个就敢信,尽忘了那些挣扎。
赵彧说话时嗓子都微微发哑,“你说你酿了酒,今夜留朕喝一杯?”
令柔下意识就想抗拒:“那酒还得有些日子才酿好,今夜就要喝该是酸涩的很……”
“无妨,朕就爱好那酸涩未熟的。”
他十指停留在她颈间暧昧轻点,激起一阵战栗。
令柔咬着下唇,她那股犟劲儿起来了,不抬头也不同他搭话。其实到了这时候,他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她也不知这样装腔作势还有什么意思,但不想也不肯让他如意。
“你不愿留朕在这儿,是想同朕回去?”
令柔轻叹一口气,知道他今晚是非要她不可,推不开也躲不掉。那么权衡一番,她还是决定将皇帝留在自己殿里,这样明日一早就能将他送走,若到了他的地盘上,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臣妾并非是不想留您,而是那酒确实没到时候,强求则味道不美。您今日既然难得来了,就请赐下些难得的御用佳酿吧,不必用臣妾那些乡野酸酒凑趣。”
赵彧两眼微眯,眼珠盯住她上下转动一番,心里咂摸着她是否是话里有话,是要他别扭她这颗苦瓜,找点甜瓜去吃?
许是因着僵持久了,又因着绞尽脑汁想各种说辞办法来搪塞,她眼下和鼻侧夹着的那一小块儿微微显出点汗意,将这处皮肤衬得格外温润。
罢了,计较那么多有什么意思。他们之间有过太多纠缠不清的往事,随口说出的话要是还斤斤计较,那日子当真是一点都过不下去。他今日来,既然已警醒过她要主动、热心些,那就不必再多作口舌,坏了本就不多的那点情分。
“你想要什么佳酿?”赵彧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将身子搁在自己膝上,一手抱头,另一手搂住她腿弯。她倒也顺从,只是心里难免嘀咕着这个古怪的倒栽葱姿势,一抬头又正对着他那张温润笑脸。
面甜心苦笑面虎!
“您赐下的就是最好,妾不敢挑剔。”
赵彧眉头拢住,那种感觉又来了,又是这样面上笑盈盈,却分毫不吐露真实心绪,让他摸不分明。他新中有点同她怄气的隐火,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就让他们找出点春风醉喝吧,朕当年查案有功,先帝曾当众赐过一杯作嘉奖,意义非凡。”
听到这两句,令柔沉静的假面被打破,微微恼了。她平生最厌恶惧怕的就是庆和帝,连赵彧都要排他后面,听到他说这个当然不愉快。
“且咱们头一回是有它作诱因……”
看着那被气得有些扭曲还竭力保持着平静的面孔,赵彧终于有了些隐秘的快感。他就是要激怒她,要一个冷冰冰的炭盆有什么意思,冬日里又不能拿来取暖,非得烧着起来才能让他感知到她还存在。
令柔强行逼迫着自己从那些不堪的回忆中逃脱出来面对现实,她试图像方才一般撑起笑脸来对付,可赵彧这分毫不让的态度分明是在说此路不通,那她也不是不能同他真心剖露一番。
“陛下,新婚时您曾为妾梳头,说要妾一生顺遂,那是不是真的?”她两眼含泪,一般是矫饰而成,另一半则完全是被赵彧逼出来的。
赵彧想也没想,紧跟着答:“当然,你是朕心上人,许诺你的当然都出自真心,是你总阳奉阴违,朕今日才这样难为你。”
“您既然说爱妾,那么不论是爱惜、爱怜还是爱慕,反正都是要希望被爱的那个过得好才是。可您放眼看看宫中,那些不被您爱的女子们,皇后坐上了高位,陆贵嫔得了荣华,就连程白二位都借着您报仇得势。外头看着她们是没有妾这样得宠,可论起实际,她们每一个都得到了各自所求,臣妾呢?只得了难产、坏名声,甚至到了如今还要不断地被您一次次戳破伤口,您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爱妾,爱什么时候成了伤人的利器了?”
她一口气不间断地说出这些,就像是这一番话在她心中已憋闷了许久,终于得到了倾吐的机会。
“你难产是意外,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且朕也在帮你挽回;至于什么戳破伤口,朕不过是与你聊些家常,怎么就刺伤你了呢?”赵彧心跳不止,又强压下悸动,一条一条与她分辩清楚。
看皇帝还在装着糊涂,令柔一心想同他说明白:“陛下那几句是什么意思,咱们都心知肚明,您何苦无知状?明明是探讨着饮什么酒,您却偏偏饶了个弯子引到先帝身上,难道不是故意刺激臣妾?您也如愿了,妾还没成个无知无觉的泥人儿,还有三分火气!”
赵彧喘口气,看着冒火的令柔,心中安定了不少,口上却仍不留情:“朕只是随口间说到了这处,哪里像是你说的那样故意提及!你的仇恨真就这样刻骨铭心,就连朕在你面前回忆怀念先帝都反应激烈?”
令柔无言,她也不知该怎么怼他了,他也尝过被诋毁的滋味,怎么能不理解这种痛苦?
“你是被他训斥过,可那又如何?他是皇帝,是君父,是你丈夫的父亲!你不仅不能怨恨他,还要在他山陵崩那日同朕一起祭拜。”
“我不要见他!他也不想见我!那日他亲口说的,不许我再出现在任何宫廷场合上!也是他说,不许我再回京……”令柔说不下去,呜呜哭了出来,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这时候痛得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
“朕已命人删去那几句,不会再流传,你就当没发生过吧。”赵彧看她难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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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免有些不忍,可这根刺若不拔除,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隔阂。
令柔低下头,将干裂的嘴唇稍稍润泽些,苦涩道:“求您不要再折腾臣妾了,您有什么吩咐,妾照做就是,必当不遗余力。”她看穿了,皇帝做出今日这一出的根源根本就不在于她是否敬重先帝,纯粹是因为他对她不满,有一股邪火需要抒发,顺势找了个由头而已。
赵彧扶身,亲手扶起她:“朕不想你再敷衍搪塞,想要你真心,你舍不舍得给?”
“陛下,妾还是那句话,真心须得真心来换,且也不能太过急于求成。就好比臣妾方才说的那事,旁的姐妹们应有尽有,怎么妾就空担了一个宠妃名头却没什么实际好处?”她想不出来什么才算是不敷衍,只好想着办法尽力拖延。
什么才能体现出真心?赵彧觉着挺新奇,从没听说过那个后宫妃子敢要皇帝的真心,还直白地指出他对她用心不够。连边陲小镇上没见过世面的乡民都知天子的姜贵妃得盛宠,她却说没感受到宠爱?她还要他如何彰显真心?
这都是往后的事情,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还没达成,可不愿委屈了自己,正好她抱怨着不见他真心,他来真下些力气给她身体力行展示一番。
他一边手上动作着脱她衣裳,一边亲昵地靠在她颈窝处,用气声说:“你可真是难伺候,和你相处不像是皇帝纳了妃嫔,倒像是穷家小子赘到了地主小姐家。”
他说得真心,可在令柔看来这绝对是倒打一耙,真没见过大胆到这种程度的赘婿,敢对妻子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歪话,也不管人想不想要就理所当然地要人服侍。
她平躺在榻上,仰脸望着上头的床幔出神,他展示真心要多久呢?展示完了就轮到她了吧,她若是再不拿出点真情实感来,怕是又不令他满意了。
……
“娘娘,您家有大喜事了!”
升云小跑着回来报喜,却见自家娘娘沉着身子在书案里忙碌,忙完了才直起腰冷冷看她:“什么喜事?”
这看着可不像高兴的样子……升云的喜悦被冲散些,讷讷答:“您父亲被陛下敕封为魏国公,小公子获封世子。”
小公子?谁?令柔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名头上那个弟弟,从一个无父无母的旁支孤儿,一飞冲天成了国公世子,倒也算是有福气,至少比她有福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彧的“真心”是从这里开始的,能封国公者,无一不是开国功臣或是有功重臣,再不就是皇后父亲、太子外祖,这时候就连她舅舅林翀都没被加封什么爵位,她父亲竟先一步成了国公。
京城里这数不清的高门显户,各个都来头不小,有功劳有才能者皆不在少数,拼命地为朝廷献良计建武功,结果竟比不上送女儿进宫的。令柔摇头,估摸着这会儿外头应当是闹开了,她不知赵彧对朝廷能掌控几何,怎么控制住局面。
90. 第90章 正常人
家里被封了爵位,本是天大的好事情,于情于理也该庆祝番。可架不住这一次实在是皇帝昏了头,越矩晋封。
这“越矩”,甚至都不止是越了一次。先于皇后母家得封是一次,与父亲同位、比亲大哥世子更高一级是又一次。
林玉婵忧虑着这忽如其来的爵位,回头却见姜晏照吃照喝,同往常没有一丝分别。这一副天砸下来都砸不到他身上的悠闲样子让人看了就来气,她忍不住说:“外头传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理不管?国公府的后代连袭爵都没指望,你却先一步当上了国公,真能安心做下去?”
姜晏停了碗筷,奇怪地瞥她一眼:“咱们安不安心是有什么作用不成?事已至此,又不是连番推辞就能令皇帝收回成命。更何况他既然这样抬举,那咱们也不好不识好歹不是?好处已经占到了,那外头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这算什么好处?”林玉婵惊呆了,将他拉出椅子怒视他:“你本就不缺什么富贵,这爵位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将这视为好处,却不知咱们家女儿会遭受什么苦楚!”
姜晏沉思一会儿,没想明白:“为什么说令柔会受苦?单就说封赏,她得来的比皇后都只多不少,可见宫中日子过得也应当不错。”
“你说的不错指的是什么?是帝王宠爱,还是后宫地位?这都是给外人看的东西,没有这些一定过得不好,可有了这些也不一定过得好。真折磨人的法子是在内里的,都在无声息的地方发力。”
姜晏没她想得那样多,闻言纳闷道:“那照你这样说,他千方百计娶了咱家女儿,又排除万难将她接进宫,给她名位、封赏她母家爱,目的就是要折磨她?这怎么可能呢?”
“你怎么知道他是如何想?没头没脑的,为什么要给咱们家封这样高的爵位?还是在咱家女儿风评本就平平的情形下,这样突然一遭,必定会将才平息的骂声重燃起来。皇帝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事出必定有因,他们之间应当是发生了什么。”
姜晏沉吟片刻,无奈道:“你说得有理,可毕竟只是猜测,还不是实情,不要平白无故地自己吓自己。还有外头、府里若是有什么流言酸语,你一概都不要理睬,等着半月后新府邸修缮好了就不用接触了。”
林玉婵头痛扶额,她现在是堂堂国公夫人,贵妃亲娘,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当面指摘她,她分明是因着担忧女儿才如此坐卧不安的!
“你递个折子上去,就说咱们夫妻两个感念陛下恩德,全家一同进宫去向陛下和娘娘谢恩。”她左思右想,还是进宫亲眼看看女儿才算放心。
姜晏两眼一亮,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他多年见不到自己女儿,挂念得紧,且全家一同进了宫,还能让令柔见见澄儿,这两姐弟还从未见过一面。
折子递上去,可却并非是按着他们所想,也没有完全回绝了他们的提议。只说是宣召各家命妇进宫,一同参宴庆贺。
既然是内外命妇觐见,那姜晏自然不能去,姜澄也带不得了,身边又没有什么适龄的小姑娘,林玉婵只好孤身前往。
晚间才开宴,她却到得早,刚过三更就收拾齐整,急匆匆往宫里赶去,赶到的时候宫门都还未开,又等了半个时辰才得了特批,许可她们进去。
“拜见娘娘”,现在里围外围伺候的人不少,即使是见自己亲女儿,林玉婵也是做足了礼数,没有丝毫怠慢。身体正要向下拜,下到中途又被轻轻扶起,她知道是令柔走上前来扶住她,抬头去看却怔愣在原地。
亲自生出的女儿,又亲手将她一点点带大、送她出嫁,当然不可能不认识,可看着这本该是最熟悉的女孩儿,她只觉得陌生。令柔原本是这样的吗?被重重金玉锦绣包裹着,发髻被头饰填充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层层纱衣华服包围着看不出曾经窈窕的身形。
美当然还是美的,甚至比从前更盛,明艳逼人令人不敢直视,只能远观。
她们两年前才在施觉寺见过,按理说不应当有这样大的变化,可她就是觉得,令柔变了,不像少女时期那个穿着素袍到处乱逛的疯丫头,却也不像前几年出嫁时那样面上都带哀愁,现在瞧着比任何时候都端庄懂事。
她本该高兴的,因为这是最适宜宫中生活的状态,可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绝对没猜错,令柔一定是受了天大的苦楚!
可再难受,也不能在这时候露馅,林玉婵只能强压下口中心中突生的酸涩郁气,看着令柔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底下人一层层撤下去。到最后一个,林玉婵听她放轻些语气说:“升云,你也撤下吧,陛下那里本宫回头亲自去说。”
升云有些犹豫,想起陛下“寸步不得离”的吩咐,终究还是不能从命,只答应着先退到外头等候。令柔懒得同她计较这些,摆手示意她赶紧下去。
一回头,就见到她娘目光复杂地直直盯她,嘴唇也微颤:“升云怎么变成这样了?”升云是她出嫁前被赵彧派过来的,在姜府中陪着住了几个月,林玉婵当然能认出来这不是当年那个升云,却不知怎么这个名字被换给了一个脸生的宫女,且看情形,自己女儿似乎还是被她管束着。
围着的宫人们都走空了,至少不在她面前了,令柔终于稍微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着,靠在她娘怀里淌泪,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从退婚书和寒泉图那里讲起,一直讲到现在。
林玉婵眉目绷着,忍不住打断她说:“柔儿,不是娘说你,你怎能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等着人来抓……”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太苛刻,可本该呛声回怼的令柔却耷拉着眉眼一言不发,任由她教训。
“柔儿,娘不该这样说,这是意外,怪不得你……”
令柔声音闷闷,还带着点哭腔说:“怎么不怪我?最错最不对的就是我,干不成一件事,还只会给人添麻烦。”
“好孩子,别哭,一会儿还得面见各家夫人们,别把妆容哭花了。”林玉婵见她哭得厉害,连忙压住她眼角,稍稍控制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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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令柔心中难受,哭得胃痛,蹲下来抱住双膝,愣愣道:“大不了不去见她们了,左右她们又不会因为我态度客气而在议论时留情面。”
林玉婵也蹲下来,抬起她面庞与她对视:“你可想好了?这是皇帝亲自下令给你办的庆贺宴,你这样不给他面子,不怕他发脾气吗?”
“他与正常人不同的”,令柔叹口气,给她娘解释:“旁的男子在意挂心的,他却未必当一回事;本该是常见常有的小事,他却无比重视,看得比泰山更重。”
说罢也不等她娘试探着要问,直接一口气说完:“我还能生育却不想生,也不见他生气;我按着他的要求恭敬守礼,反倒得了他不喜,又问他该怎么样才能令他满意,他只说让我自己领悟。”
“那宫中住着的几个小世子?”林玉婵是林尚书的女儿,第一反应是问清楚这件要紧事。
“我不能说。”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处里都有人听着,不过这态度也能让她娘猜出来了。
林玉婵了悟,又为女儿忧心:“这一阵风一阵雨,说明他还是将你放心上对待,想你也用同样的态度回应他。不过宴席还是要去的,你既说你摸不准他,就不要乱猜他会否轻易饶过,须得将每一件事都谨慎着对待”
令柔叹口气:“我不过是说着赌气而已,没真打算不去。道理我也明白,可做起来实在太难,就是用心做好了,也禁不住那一次次的挑刺。”
林玉婵蹙紧了眉头,没想通这究竟是什么缘由,只好顺着女儿说话,将她搂到怀里轻拍安抚,说了一整日的悄悄话,直到夜幕将临,令柔不得不出去露面才将将说完。
经过一众侍女的巧手整饬,贵妃脸上的泪痕、袍角处因着动作过大而产生的褶皱通通不见,又重新恢复成早前见到的容光焕发状。
将看惯了她容貌的亲娘都镇住的打扮,自然也令那些一边等候一边暗自里嘀咕她的贵妇们惊住。虽知道这位贵妃名声不大好,品行和性情也可疑,但在场诸位都是人精,对这位正得宠的贵妃娘娘,没人敢在面上显露出真实情绪,由着礼官带领,一齐恭贺她母家得封,圣恩甚隆。
令柔坐在上首,底下每一张盈盈的笑脸都被她看在眼中,没放过一个。她轻轻吐出口气,知道她们之中,根本没什么人是真心祝贺,甚至绝大部分都受着流言左右,将她视作是蛊惑君王的奸佞妖妃,甚至还连带着家人也获益,将皇后都越过去。
她没说话,只仍由着这一众人行着礼而不叫起,旁边礼官示意了几次她也似毫无所觉,于是情绪外露者更分明,藏得稍深的也忍不住显露了少许。
空气中恶意涌动,浓稠得几乎令她睁不开眼。这就是赵彧说的,将旁人的讥笑与嘲讽都视作是风声和流水吗?她做不到,今天她接触了外人,就更确信她做不到。
相接的每一个眼神,不经意的动作和嬉笑,都让她忍不住疑心,猜测着是否是在嘲讽她的往事,是否在暗自揣测她的行事为人。
91. 第91章 野小子
这一场宴饮下来,可谓是宾主皆不尽欢,令柔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待会儿应当如何对付皇帝,剩下的空当也是思索着在场中又有谁在编排她。
底下宾客们也确实是想编排,可也没胆子在人家的地盘上展示什么言语功夫和眉眼官司,都低着头暗自琢磨,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也没敢显露,自然憋闷得难受。
场中倒也不全都是冷眼瞧着暗暗讥讽的,还有几位夫人格外殷勤,每一轮祝酒都凑上来同她搭话。刚开始令柔还被她们瞧着挺真诚的夸赞打动了些,可紧接着就开始向她展示自家稚气可爱的女儿们,暗示着她们钦慕陛下和娘娘的风姿,愿陪伴在身旁“近身伺候”。
令柔不禁头疼,她早知今日,当年就不把姜令舒带在身边了,现在外头个个都知道她身边养了个适龄的小姑娘,便自己琢磨着揣度她不在意这些个,牟足了劲头往她身边塞人。其实这也算是前朝旧例,各家勋贵送些年幼的小姑娘进宫,名为养女或是女官,给皇帝和皇子们预备着选妃。
她眼神一瞟,寻思着那几个小姑娘的年纪,不由觉着好笑。连臣子们都没那么指望着能进赵彧后宫了吧?送来的几个全都是不到十岁,或是十岁出头,看着不像是给赵彧送来的,像是专门来找宫里那几个世子的,趁着年岁都还青葱,抓紧培养些青梅竹马的情谊出来。
这事可轮不到她来管,令柔摇头,夫人们以为她得宠,就将事情求到她前头来,却不知世子们读书、起居都是由皇后来管,她从不插手,这事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神色淡淡,只如实告知,说这事情她做不了主。那些夫人们又央求她转告帝后,她扬起眉,扫视一圈,将这几位看得都低下头不敢对视,才又展露出点笑意:“今夜宴里陛下和娘娘或许会亲临,诸位到时候直接去求岂不更妙?”
若是能求到那两位,谁还会来找她!来者恨恨咬牙,只好欠身退去,不再强求。本想着这位贵妃收了个适龄族妹在身边,本就是有这方面的心思,奉承她求她本应能成才是。这位贵妃不受世人待见,却也没那么容易被讨好。
这一波人打了败仗本应退下,可还借着祝酒的名头赖着不走,指望着贵妃能心软,多少考虑一番。贵妃也不理睬她们,就这么将她们晾在一边,自己吃菜饮酒,也不怕尴尬。现在看来,名声坏也有点好处,至少可以随着自己心意做事,不用顾及什么有的没的。
“你们几位先各自归位吧,本宫也有些细密话儿要同娘娘详谈。”这话说得不客气,常人自然不敢这样,可说话的是永阳大长公主,再不客气旁人也得老实听令。
永阳凑上前来,笑着对令柔说:“娘娘您太宽仁,像咱们这样的蛮横妇人都是直接出言驱散了事,亏您心地好,还纵着她们耍赖。”
令柔神色比方才还古怪,不动声色看她一眼,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可是京中首屈一指的贵妇人,又是陆贵嫔的亲娘,有什么必要用这样亲切恭敬的态度来贴靠她?
“姑母说得有理,只是夫人们特意来聊些家常话,我也不好出手驱散,就也由着她们,待这里也算热闹。”伸手不打笑脸人,虽不知她目的如何,可到底也算是替她解了围困,就也跟着辈分叫她一句“姑母”。
永阳又同贵妃来回说了几轮客套话才进入正题:“娘娘,小女被家里惯坏了脾性,从前现今都多有冒犯,请您一定要见谅。”
她也是没得办法,又实在担心女儿,才上门来找她说情。虽从名号上看是公主,也颇受皇室爱护尊崇,可到底不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嫁人后在宫廷中影响力有限,实在是鞭长莫及,生怕自己女儿在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委屈。
令柔闷笑,想起陆蓁蓁,又看着眼前尴尬不安的永阳公主,展颜笑道:“现今形势转了,我与令爱,说不好是谁冒犯了谁。”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她正欲细问,却听司礼官通传:“陛下驾到,跪迎!”
这是正头宫宴,礼仪要做个全套,宾客们纷纷按着各自顺序稽首下拜,贵妃在最前头,亲眼看着皇帝的皂靴渐行至她眼前。
“免礼。”这一句说得轻,只有帝王眼前的姜贵妃和身侧的礼官听到。
“陛下有旨,诸位免礼起身!”礼官提起高呼,让这一生传到整个殿里。
令柔听了前一句先是没动,打算按着规矩等礼官报完再起身,却不防被皇帝一把拉起,又半扯半抱带到前头。
其余夫人们才正在身边侍女的搀扶下起身,看着那两道拉扯着的身影傻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也轮不到她们说什么了,陛下才来了没多久,就下旨让她们各自散去回家。这对大多数看不惯贵妃的当然是好事,不用在这里僵着笑脸祝贺;可对那些带着目的来的就不好了,拧着手帕咬着唇
不情不愿退去了。
林玉婵更是不舍,她本有机会在宫中陪伴女儿一晚的,却不想皇帝连这点都不体谅,非要今夜就来找,摆明了是要告诉她,不要久留。
令柔是热情好客的性子,本应当亲自迎来送往,可来宾没一个是真心同她交往,她就也没心思展示亲切,草草地令宫人们分批将她们送走,就不得不独自一个应对着皇帝。
“朕在案牍上劳累了一整日,本想着来找你松快松快,可看你似也神魂不在的样子,宫宴筹备不应当都是宫人们的活计?怎么竟将你也累成这样?”
令柔叹口气,幽幽道:“不是自己亲自干,也难免忧虑挂心,就像您也只是在房里发号施令,没有亲自管人管事,但该操的心该办的事一样也不少。”
“这倒难得,你还能有心思关心朕。”赵彧稍体会了些后宫女子承宠的惊喜,将她揽到身边来同她说话:“你也乏了,今夜同朕一起沐浴?”
令柔想想她娘劝她的那几句,决定多少同他缓和些,于是不仅没躲开他怀抱,反而将双臂环起拢在他脖上,靠在他耳边轻语:“都请您作主。”
赵彧被这样一靠,竟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头脑晕乎成一片,施了些力气将她整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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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快步往浴房那里走过去。
……
“陛下,今日宴席里有几位妇人过来,给臣妾看了几个不到十岁的女童,还请妾收下她们……”
赵彧沐浴后本是半眯着眼假寐,闻言也没睁开,继续搭着眼皮不动声色问:“你提起这事,是有什么打算?”
“妾不愿收,不过想来她们本也不是想送到妾这里来。”
赵彧大笑出声,一把将她搂回怀中,戏谑道:“朕那时就说,朕现在是名声尽毁,你还不信,现在知道利害了?”
大臣们都不指望能将自家女孩儿送进他后宫了,甚至已经开始在下一任皇帝身上押宝。这若是换成旁的皇帝,例如先帝庆和帝,早就将有这心思的揪出来处置,可他却不同,谈起这事竟颇有兴致。
“可以选几个女孩子进宫里来,不过不能是以‘养女’的名义,可称之为伴读,和那几个小子一同在上书房读书,没准真能成就一两对。”
令柔没听过这样新奇的说法,惊呼道:“哪有让女孩子做伴读的?这是什么道理?”
“那几个小子也是男孩子,左不过是七八岁孩童,还垂着髫,连总角都扎不起来,待在一处也没什么妨碍,等大些再各自分席就是。”赵彧摆弄着她半湿的发尾,不大走心地回答。
令柔却总觉得不妥,仍要同他说清楚:“他们相处不来怎么办?且若是被强行凑成一对,日后也未必过得好。”
皇帝不耐,不懂她怎么提前这样久就开始焦虑个没完,事情都还没发生揪心个什么,更何况要真发生了也不需要她来负责任。“他们在你眼里是年幼无知,其实都是各自家里精心教养长大的,心眼子与蜂窝还密实,太懂自己要做什么了,不会像你担心的那般。”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一句:“你以为谁都像你?七岁了还赖在地上爬,衣服扯坏了落你娘一顿打,打完还要补偿你五碗甜酥酪才能哄你不哭。”
令柔瞪大了眼睛,不知他是从哪听说了这么详尽的往事,不过想来是赵彧从前派人去凉州调查她时打听出来的,专门等着用在这时候来埋汰她。
她正要为自己分辩,又听他说:“不过今夜来找你那几家倒不太成,朕自有人选,让皇后去操心遴选吧,你且歇着。”
这倒正合她的意思,她本就不爱管,是被拿到她眼前来说嘴她才留心,留心也不是为了那几个家族,纯是因着担心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怕那本来好好的一生被断送在宫里。
“青梅竹马倒是好,不用担忧姑娘大了看上别家的野小子,起了分别心。”
又来了,又来了,他总有本事让她在想缓和的时候掀起战火。令柔深吸两口气,清清嗓子,委屈道:“您又拿这件事来取笑臣妾,还说要妾一生顺遂呢。过去的事情若是过不去了,可怎么顺遂得起来呢?”
赵彧想起那事,本是冷气和酸气一同冒上来正要发作,却不想她先报了屈,也没办法,只好告饶,请她不要再计较言语上轻狂。
92. 第92章 睡不熟
“今日你赠了林夫人一枝素雅短簪,有什么讲究吗?”才松懈下来没几时的气氛又被他这状似不经意的一句打破,令柔错愕看他,不知他怎么知道这事,又是为什么要专门提起。
前朝有个有趣的习俗,未长成的贵家子弟身上都揣个锦囊,里头装着家中各位女眷赠的各色饰品祈求顺利长成,本朝也沿袭。她娘今日来,玩笑似的跟她要了一件要转送给姜澄,那时她还满满的不可置信,不能接受自己爹娘真将别人家孩子当成是自己家孩子了。可想想自己的年纪,二十有二,已经不应当是趴在地上打滚耍赖的幼童了,更不应醋一个年幼孩子,何况自己没法子陪他们身边,还要霸着爹娘要他们孤独终老吗?
于是挑了个方便携带的短簪递过去,可心里那点阴郁总挥不去,坐到一旁心里堵得难受。
林玉婵看出女儿不高兴,稍猜一猜就知道这傻姑娘在想什么,凑到她跟前,指头轻柔地从她鬓角划到脸侧,爱怜道:“你是爹娘的女儿这不会变,但澄儿现也同家里感情不浅。虽说当年认养是被逼无奈之举,可现在木已成舟,澄儿已成了咱们家的人,就要方方面面都有家里人的待遇。娘本想着带他过来让你们见一面,可惜没成行,他是个孝顺好脾性的孩子,生得又清秀,你见了也会喜欢他、真心拿他当弟弟看待的。”
令柔正回想着,右手手背上却传来一点细微的刺痛,将她思绪带回眼下,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没得到回应的赵彧正伸出两指在她手上摩梭,时不时揪住研磨一两下。
她稍一犹豫,思索片刻后小心回答道:“家母相中了那一支,臣妾就也没顾及着宫中规矩,擅自允了外命妇将宫中制品拿走,请您恕罪。”堂堂皇帝,应当不会计较这小小一支簪吧?
若没有他那次亲口说的“要有规矩,又不要一板一眼照着规矩来”,她是绝不会将东西直接送给她娘的!令柔叹气,暗道自己太松懈,谁知道皇帝说的规矩究竟是什么规矩,干脆全都照着做就是了,怎么能真信了他,怎么能真的按她揣度着的尺度做事?
“呀!”这一下更疼,打断了令柔慌忙之下的胡思乱想。
赵彧面无表情收回手,神色正经得很,就像方才趁人不备揪那一点的不是他一样。他拿眼角斜睨着人,语调里都带了些警示的意思:“你再好好想一想,是否真是如此。”
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她没明白,看着皇帝的那熟悉的阴沉沉的脸才有点猜测:“说是要带回去给弟弟随身揣着,多少让我们姐弟之间有些联络。”
赵彧这时候脸色才好看些,他最不喜欢听她说谎话,总是要恨不得将她一切都剖开来看个清楚。可这茬也没真的过去,他攥住她一截皓腕,带着点笑意说:“这就是问题了,你虽称他是弟弟,可到底算是外男,内外有别,怎么好将你的东西送给他?”
令柔不明所以,反驳他:“那簪子名义上是臣妾的东西,可实际上并没戴过,又是一家姐弟,哪里像您说的那样起分别心呢。”
哦?真的吗?赵彧不置可否,也不想同她再争执,只是想到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男子,身上带着令柔的东西,他就难以控制地生出点不适。
他直接从怀中探出一物,仅有一指长且细细一条,上头细致地缠了几瓣雕刻精细的梅,令柔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她娘带走的那一支簪子!
“林夫人出宫前,朕差人去给她换了一支新的,你的东西自己留好了,不许再送人。”
令柔无话,只点点头示意晓得了。
“姜澄为人,你知道多少?”
经历了方才的教训,令柔答话更谨慎:“臣妾没见过,也从未同他有过书信往来,不过从家母口中也略知一二,听说是颇好读书,又孝顺恭敬。”
赵彧点头:“你说得不错,朕派人在他身边待过些时日,发现确实是个可造之才,又是你弟弟,可以先送到宫中禁卫所那里历练两三年。”
现今的禁卫所统领是皇后的亲二哥林崖,当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登基后就得了重用。如今让姜澄也入职,似是要让他走林崖那时的路子。
令柔忖着,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也容不得她接受或拒绝,在皇帝的命令前只有她谢恩的份儿。
“阿若,你知不知朕这都是为了你。”赵彧难得低下头,将额头靠在她鼻尖上轻蹭,“给你爹一个爵位还不够,还要提拔他们儿子给他们养老。若姜澄成长起来,你家里三代都不发愁了。”
“是,臣妾深知您用心良苦,才愿意考虑得如此深远。”可她爹娘求的本不是这个,也本不需要认一个孩子来传嗣的……
赵彧又想起一事,笑问她:“从前你家想让你来招赘传嗣?这终究不是正道,遭外人议论不说,还要将你拘在家里。天底下哪还有像你家那样糊涂的人家,将女儿闷着做一辈子姑娘的,还是现在这般更稳妥。”
令柔听得堵心,既不好顶嘴又不好说违心话,没规矩保准被罚,强行附和又会被他嫌弃是不用心,两头都不成,那还不如不要说话。
皇帝今日兴致不错,宴席上也跟着喝了两杯,说话间也不加什么限制,稍微漫无边际了一些,此时见她垂头不语,一看就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只好自己接着自己话说:“朕这是又说了什么不妥当的,惹你不痛快?”
这一句里有点退让的意思,若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也不会相信是出自皇帝之口。被他这样说,令柔当然也不好再继续绷着脸,但也没法像从前那样做出笑脸,只是勉强将心里涌上来的落寞和不甘再咽下去。
“臣妾不敢。您说的极是,妾也赞同,只是今日忙活了一天有些累了,反应不过来而已。”
赵彧若有所思地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看着时辰也确实该当就寝了,就也不缠着她聊天,放她沉沉睡去。
殿内早早就点了灯,将屋里屋外都照得亮堂。平日里贵妃独眠是要将灯火全熄了的,陛下来了要她侍寝时会熄灭大半,留三五盏。
他没有叫人来,亲自起身去熄,走了一圈回来就见她已阖上眼睛了。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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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时她眼皮轻轻翻动,呼吸也不平稳,他还以为这是在装睡,细细观察一会儿才知她确实是睡了,只是睡得不够安稳。
眼见她迟迟睡不熟,他就更无困意,坐到她身侧一边盯着,外间烛火透过帷幔纱帘映进来,在她脸上、身上打下一道道昏沉暗影。令柔双眼生得深邃,上翘的眼角处各有一个小小的眼窝,其中一个似是积蓄着什么,赵彧定睛去瞧,竟发现是一滴泪水盈在那处。
他下意识就想出手去擦,伸到半空又停住。
本就睡得不熟,若是他轻举妄动将她弄醒,那她这一整宿也难再睡着,可看着那滴泪留着,让他怎么也不舒服。他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发现用指肚去擦无论怎么放轻力气都会有所察觉,只好横起食指,用指侧轻轻拂去。
幸而只流出这一滴,赵彧舒口气,若是流泪流了满脸,他可没法不把她弄醒。
她为什么要哭?赵彧想不通,猜测着是否是今日宴上有不长眼的开罪了她,还是奴婢伺候得不周到,不过也可能是见了娘又离了娘让她不舍……
怀疑了一轮也没清楚究竟是什么,他又开始笑自己多心。没准儿她这都不是流泪,只是困倦时眼睛自发流出的一点而已,偏让他这样挂心。
他没什么好做,只是坐在她身边看她睡颜,静静看了少顷就来了睡意,迷糊着倚靠在床边就失了意识,再清醒竟是被她梦中的呓语叫醒,看到她眼皮湿红,浑身冒汗,心中慌乱不止,拿手贴靠在她额上确认过没发热才安心。见她还在小声呓语,凑过去细听,只听她口中不停哭叫着爹娘。
眼看着按压不住,赵彧只好将她直接叫醒,温声问她:“你爹娘好好的,怎么忽然叫起他们了?”
令柔本忐忑着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要命的梦话,听说只是叫了爹娘才松一口气,怅然道:“梦见爹娘有了另一个孩儿,一家人其乐融融,根本没有过一个女儿。”白日里她断然不会说这话,可此时夜深人静,眼前唯有一人,她就也没限制着自己。
这事情对她有这么大影响?赵彧皱眉:“朕下旨革了姜澄的爵位,令你爹与他断亲,将他赶回姜氏老家去!”
“不可!”令柔赶紧制止解释:“臣妾不是要控诉,只是梦到了,又不是真事,您何苦拿现实中人撒气?家母这次来,还给臣妾看了些姜澄手书,信上对妾很是濡慕恭敬,确实是个文雅有礼的好孩子,有他陪着家中父母,臣妾在宫中也算安心。”
“你无需担心这个,若是你不希望有这个弟弟,那就不必有。”他不担心姜晏夫妇是否孤单寂寞,只牵挂着令柔,不想她受旁人一丁点委屈。
令柔叹口气,无奈解释:“他又不是头天才来家中,已来了五年了,家人间陪伴相处,感情也早就割舍不开。臣妾再幼稚无知,也不会嫉妒这个替妾尽孝多年的弟弟。请您照着原本的打算安排他,不要因为臣妾无根无源的虚妄梦境而改变主意。”
她忐忑着看向皇帝,只见他面色隐隐发冷,眼神凝重,不知他有没有将她一番话听进去。
93. 第93章 请世子
过了约莫半月,令柔就听说姜澄已上任了,还特意向皇帝求了恩典来拜见她。
大梁对后宫管得不像前朝那么严苛,不至于限制有直系亲缘的男女不得见面,可侍候的宫人们谨慎,在中间设置着几道帘幕,双方都看不大真切。
“臣魏国公世子姜澄,拜见娘娘。”一素衣青年,恭敬跪伏,向她请安。
令柔瞧着他身影有些发愣,没想到他还真能过来跟她见一面,她还当皇帝当真会让她一辈子见不着外男呢!她很快又回过神来,带着点笑意出声:“请世子起身。”
她这声音轻柔,传不出重重帘幕,不像方才青年那样爽朗洪亮,直接让她听清楚,而是需要身边宫人们一层层传出去,最后一重是个嗓子好、力气大的宦官,将娘娘这一句传得极广极远,萦绕在大殿上回声久久不绝。
姜澄谢恩起身,看着听着这情形,眸光闪烁轮转几许。他并非是京中高门长大、习惯了宫中礼仪的贵公子,按着那些看不惯他又不敢得罪贵妃的同僚们背地里说的闲话,他就是个不懂规矩的泥腿子,得了机缘刷了层金漆冒充佛腿。等他得了贵妃姐姐的赠物挂在腰间明显处,这样明里暗里的讥笑嘲讽才消停了大半。
他们的首领林崖,听说与其皇后亲妹和贵妃表妹都关系亲厚,可却对他这个名义上的“表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关照,甚至还直言说过“你说到底只是姜家血脉,与我姑父关系都不深,跟我姑姑更是没半点关联,勉强算是我姑姑名义上的养子,却与我林家没什么连通关系,不必称我是表哥。”
这样几乎是明着同他撇清关系的话,让他更受排挤。
姜澄当时明着应下,暗自里却谨记在心,回家直接找到母亲陈明这事情,还试探着问了些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事情。林夫人是知无不言,不要紧的就直说了,太要紧的也暗示着点拨他,说了一个时辰而无停顿,期间姜澄没有丝毫走神不耐,全情投入,林玉婵试探着问他几个问题,就听他一一道来,尽数掌握。
他是小地方来的旁支,虽开蒙也不算晚,可到底没有京城名师教导,又在凉州耽误过三四年,读书上是比不得京中子弟。可这孩子心智极深,才来了没多久就与家中最会读书的他二叔家的姜涛混熟了,关系极密切。
林玉婵并不认为心思深是坏事,只要是个心地不坏的好孩子,有城府只会让他能成事,无论是她们家,还是令柔,这时候正需要这么一个,因此也越发重视他,将他视作是自家孩子,明里为他撑腰,暗里给他讲解各家的弯弯绕绕。
姜澄回神,视线一直低垂,稳稳定在贵妃座椅之下,没有左右乱看,更没有僭越着向上瞧。靠着母亲提示,他已隐约猜到,林家能有今日,他姐姐当年怕是也被迫出了一份力,可林崖这个同他一样出身乡野的却瞧不上他。不妨事,左右他已开始成长起来,不会再让什么不相干的人承到一点不属于他的好处。
“国公和夫人近日如何?”
那壮硕宦官将贵妃这句问话传到姜澄耳边,声音冰冷响亮,就像连续敲击编钟发出的声响,不带一丝感情,可姜澄也不难听出那背后,是贵妃的真切关怀。
他跪直身体拱手答:“国公及夫人身体康健无虞,只是未搬出良国公府时,父亲常受叔伯言语间调侃,时常闷闷,旁的倒是没什么。”
令柔听了答话,啼笑皆非,没明白这小子是什么路数,竟然在这样多人面前编排长辈。要知道,就连她娘同她抱怨祖母、伯母的时候都是屏退了旁人的,他却想也不想直接说出来,也不怕自己名声遭殃,受人议论。
似是明白贵妃迟疑着不语是有缘由,姜澄又说了一句:“贵妃问话,臣不敢有分毫隐瞒,只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出,请您拾取甄别。”
臣个人得失无妨,只求令贵妃您在深宫之中也能全知全能。
令柔闻言,不顾身旁侍从们劝阻,直接起身下阶,走到他身前,与他只隔着一层帘幕,居高临下看他跪伏着的身影,越过方才几个传话的宫人直接同他说:“好孩子,起身吧,坐到旁侧椅子上去,本宫同你好好说几句。”
姜澄闻言起身,走到会客的椅子旁侧,却没立刻去坐,而是观察着等贵妃先坐下咽了口茶后才就座。
谈了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姜澄就被宫人催促着不得不告辞离去了,又特意借口着好奇,在其他空置的殿宇里逛了一二个时辰才堪堪离开。他离开时嘴角还挂着笑意,等到了当差的地方才堪堪收起。
这会儿子都快正午了,他回来的路上正遇上同僚一起去进餐,有一位相熟些的打趣他:“魏世子好谦逊,前去拜见贵妃也不提前说出来,还是你今日缺值才叫大伙发现。”
姜澄一副淳朴少年模样,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本想着只是稍去一会儿不会耽误差使,且此次拜见是为了家中小事,就没特意声张。却不想贵妃许久不见我,话一时说不完,就多留了我些时辰。”
这话一出,身旁围着的几位就更热闹,一直到冷着脸的林崖过来才依依不舍着走远。
林崖和姜澄两人,一个眼神中只有冷意和不屑,另一个又是暗藏着敌意和探寻,偶然间汇聚上一瞬,又很快各自散开。
林崖的脸色僵冷了一天,回家了也没融开,反而更不掩饰。
他的妻子亲手替他解下披风,下一步却直接捏起他双颊揉捏了一圈,让他无法维持着那副冷脸。林崖无奈转身,瞪视胡闹的妻子。
这位正是当年的孟家小姐若云,绝了嫁给当年六皇子的心思后,看中了林家尚未成婚的二公子林崖,在林慧漪嫁给六皇子的下一年就嫁给了她二哥林崖。
准确说,她是看中了林家。
林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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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家中又清明,不许纳妾养外室,怎么看都是上佳的选择。当然那时候不止是她看中了这一门,只是另外几家没法和她争而已。
果然婚后日子像她预想得那样顺利,虽只生了一女却也从不受催促,丈夫和婆母态度都一如往常,丈夫又是皇后亲哥,荣华富贵自不必说。
不过他冷脸倒是不常见,于是孟若云出言问他:“谁惹咱们国舅爷了?这时候可才秋天,白日里太阳还高悬呢,怎么就结了你这张冰块脸。”
林崖没被她的俏皮话逗笑,反而心思更沉,冷笑道:“我算什么国舅?真国舅另有其人!”
孟若云正要给他倒一杯茶,闻言双手一顿,稍后又反应过来,差走了屋里的下人让去准备些净手擦身的热水,又将刚好能入口的热茶递交给林崖,口中没再说什么。
林崖拿过来一饮而尽,眼看着此时眼前只有妻子,就放心道出这憋闷了一整日的不痛快:“姜澄竖子!乡野旁支,靠着什么东西竟能与我同列!”他在姜澄那年岁,还在河东做小地主,干过的最正经的事情就是向佃农收租子,可那姜澄,空手捞了个爵位继承不说,前程也早有人给他安排明白。
他是名门之后,虽流落乡野一阵子,但终究是半途中被发掘出来,本来也是感慨自己足够幸运;可姜澄却完全就是个旁支破落户,连父母都没有,只靠着被宗族分派,就无凭无据得了对好父母和贵妃姐姐,更因着这个得了陛下重视,眼看着升迁之路比他当年还要更顺遂些,这凭什么?
孟若云坐他身旁,默默瞧着仍沉浸在怒气中喘息不止的丈夫,暗道果然如此。从前他就因着姜家越矩封爵的事情气过一次,如今又是这样,自然隐隐也有些猜测是类似的事情。
得道成仙,鸡犬升天。
她早知道姜令柔会有大前途,当时还很可惜了一番,那姑娘竟没有亲兄长,否则她也想试着凑一凑。
她母亲王氏还感叹过一番,可惜姜氏没有什么好兄弟,她得了宠也不好荫及家人,可谁想着偏就这样巧,说什么来什么,人家还真有了个弟弟可以将那些好处全都一口吃下,分毫不剩。
一会儿还得去同公婆、长兄一家一同用饭,公婆看着他嫉恨则必定家法处置,不能任由他带着怒气去,于是她温声劝解丈夫:“各人本就是各有缘法,强求也求不来的。眼看他因着这个楼高起,没准儿又因着这个高楼塌呢?”
林崖被她这话疏解了些,可想想还不甘心,又咬牙道:“倚靠着妇人容色起事,同凌波、踏空没什么区别,风停雨静之时必定会摔落得比起步更低!”
说完这句,他就觉着好多了,整饬干净衣饰,携妻一同去向爹娘请安。路上又被妻子多次提示,饭桌上一定不能再提此事,他笑应了,也觉得实在不应当同一个乳臭未干的乡野小子太计较。
94. 第94章 做皇后
清晨时便悄无声息下起来的小雨,绵延到正午时都不停,甚至隐隐有了渐大渐猛的趋势。
令柔难得起了兴,让人从库房里落了灰的琴中挑出一把,也不用放在什么琴桌上,直接揽在自己膝上、伴着琴音信手弹奏一曲。
她这边琴音刚落,就听升云试探着问道:“瞧着这阵势,夜里怕是会有惊雷。娘娘若是惧怕这个,不如趁着雨还没太大到大正殿去随陛下一同躲雨。”
令柔无奈止住她,轻叹一声,暗道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个新升云。宫里出来的,不说博学多才,可怎么也该见多识广,只要稍微用点心,就不难发现她奏的是《静观吟》,她都求“静观”了,那自然是心无所累,只求静中雅趣,怎么会到赵彧那里给自己找麻烦?
她又低叹一声,这连续两声低叹,却没什么训斥的言语,让升云禁不住有点着慌,立刻跪下来请罪:“奴婢失言,请您责罚。”
好没意思,令柔将目光收回,一只手支到下颌上撑着,懒懒问:“大正殿不让女眷留宿的规矩你应当知道?”
得了她肯定答复,令柔将脸一甩,不解问:“知道你还劝我过去?还是大雨天巴巴地凑过去!”她要是真去了,再半路遇上几个外臣,那真是丢脸丢尽了。
升云没答话,直到某一刻起她就将头低下,不敢吱声也不敢回话,就那么杵着,令柔也多少看出了点门道,向身后看去,果然是赵彧,默不作声地,也不知道在这地方待了多久看了多少。
赵彧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踪迹,没有一丝偷窥被抓的羞愧,坦然坐到了书房上首。这位子是令柔专门根据着自己腰腹形状制定的,又专门铺设了软垫,赵彧在那处当然很是坐不下,可他就偏不下来,还安然坐着。
升云终于得了许可,急急退下去,将门关上的当口还隐隐听见里头传来的笑语:“你还问旁人知不知道规矩?你自己就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个。”
令柔当然也听了这话,暗怪他耳朵太灵、又好偷听,可她又顶着从前的约定,发作不得,只好小步快跑到他身侧,嗔怪他:“难道妾守礼也是错了吗?”
见她跑过来,赵彧似是才意识到这椅子同自己不匹配,是专为这姑娘造的,于是也慢悠悠起身,将她抱起来丢到椅子上,自己盘腿坐她膝下。他身量虽长,可也只长在腿上,这样坐下来后比令柔低了两个头那样多。
令柔下意识就觉出不妥,连忙要起身与他同坐,又被他伸出一只手轻松抵回去。“朕都不嫌弃你没规矩,你做规矩给谁看?”
说完他又似乎是发觉了自己这话说得太生硬,找补道:“这处无旁人,你自在些,无需拘束。”
令柔笑得勉强,小心问他:“你可知晓‘分桃’的典故?”
赵彧不高兴了,冷眼横眉道:“你是说朕会秋后算账?”
“妾不敢,妾蒙您爱重,不敢擅自揣测。只是弥子瑕当年也是国君宠爱的臣子,情浓时驾国君马车救母被称是孝顺、尝到鲜美桃子分灵公一半时被赞是心系国君,可容色渐衰了,私驾马车就成了‘大逆不道’,分桃就是‘吃剩下来的才给人’。”
赵彧听得堵心,不想听什么“容色渐衰”、“恩宠不在”这样意有所指的浑话,直接出言打断她:“你怕这个也没法子,未来的事情谁能预知?只做好当下也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那也确实没什么好反抗的余地,于是令柔真在其上安坐了好一会儿。
这感受还真新鲜、奇妙,由古至今,谁能谁敢居于皇帝之上?她现在不仅坐在皇帝上首,还离他颇近,稍一低头甚至连他束发的玉冠都看得清晰。
皇帝还在气头上不说话,令柔当然也不敢擅自出声,于是就细细去看那玉冠,将上头有几条雕龙、每条有几只爪子都数得清楚。
“朕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赵彧无奈,终于不再同她抗着,“你总是表现得畏惧,可实际上胆子不小。”
她赶忙收回视线,知道皇帝是在暗指她走神偷窥,连忙做出低头不语的无辜相,竭力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让他瞧见。
再躲再藏,也至多是将脸面上的五官藏起来,两枚玉白细致的耳朵却藏不住,她自己却不知,任由它们孤零零地暴露在那人眼下。
赵彧忽然伸手去捉其中一只,将她吓得惊叫,不得不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眼里藏了些熟悉的汹涌暗火。她暗觉不妙,不知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引来他欲念,怯怯问:“您这是怎么了?”
“朕带你回卧房去?”
令柔一惊,努力推辞:“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好……”
“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一场雨会越下越大,朕是担心你再晚些出去了被浇湿生病。”赵彧看着她一副惴惴不安的兔子模样,禁不住笑出声,被她扫一眼更是笑个不停。
不过笑归笑,她还是决定顺着赵彧意思,毕竟那事情逃也逃不过,在卧房总也比在书房好。按照过往经验来看,越不方便、不好使力的地方就让他越激动。
外头雨下得虽还不算太大,可也氤氲出一股冷气,赵彧回头瞟了一眼她衣着,晓得让她这样出去定然会发冷,也懒得叫人来拿衣服,直接将她裹进自己怀里抱着,只从系带处钻出一个脑袋。
原先的长兴宫,书房是紧贴在卧房旁侧的,可当今皇帝在宠妃住进来之前专门来转过几圈,转完之后说这格局不好,将原先书房打通了,同旁边几个小房间一同并作一个大浴房,又将书房迁了出去,怎么也要走上半刻钟才能到。
令柔那时就觉得这安排不妥当,可反对也没什么作用,只好每日多少劳累些多走几步。要她说就不该乱改,不改她现在也不会被一路看着,恨不能将头也一起塞进赵彧斗篷里。
路上侍从有几百近千,大半是他带来的,小半是她宫里的人,这一批人里可不止是宫女太监,更有不少充当御前侍卫的贵族子弟,其中甚至可能有她弟弟姜澄或是表哥林崖。想到这儿,她还真微不可察地往里缩了一下。
赵彧被这一团暖烘烘的热源拱得心中发烫,手上使力将她抱得更近些,口中带着笑意说:“你不必担心被人看,他们站得远,又不敢抬头,哪里知道咱们有什么?”
话虽这样说,可令柔还是绷着脸缩着身子,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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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动。
总算沾到了卧房,方才还正人君子一般,一本正经嘲笑她想歪的赵彧没等一会儿就忍不住脱下她外裳,脱了也罢,左右在无人的室内穿着中衣也方便走动,可又听他说了一句:“阴雨绵绵,雨声倏倏,卧听岂不更妙?”
她一个没注意,赵彧就早早躺到了榻上,还掀起一侧被角、轻拍两下示意她也过来。
“陛下”,令柔忍无可忍,不由提示他:“方才在书房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彧恍然,想起来方才是用着什么借口将她骗来,翻身下床,不顾她反抗将她擒入怀中,咬她耳朵轻语:“还是回来更好,在书房里行事,传出去了你可怎么面对你那些奴婢?”
“妾倒不妨,本就是奸妃、妖妇,不怕旁人指摘,就是不忍坏了您清誉。”
这话若是在亮处,由她挑高眉头斜着眼睛讽刺着说出来,他必定给她一个难忘的教训;可现在天昏地暗,气氛太好,她语气又这样凄楚可怜,难免让他多长一些仁慈心,不忍欺负她。
正好人就在怀里,他伸出一只手,执起她的抬到眼前,温声劝她:“朕只是说说而已,没想着在外间就与你厮混,何况朕现在又有什么清明圣誉可言?都陪着你尽丢下了。”
令柔没答话,只是落下几滴泪珠,恰有一滴落在他们相执的手上,那微凉的泪滴简直要在他手上灼出一处小坑,将他烫得一颤。
“好姑娘,别哭了,有什么阻碍你的、让你不高兴的人或事物,朕都一一为你扫去了,你怎么还是这样不快乐,朕还能再做什么?”
这话他已经说过问过无数遍了,说来都像是自问的呓语,不像是真想要来回复,他也是真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能给她,让她不再落泪。
民间奉承话都说“生儿做宰相,生女当贵妃”,给姑娘家算命也至多能算到“有贵妃相”,没人敢说谁一定能做皇后,贵妃已是内命妇之首,是为人为臣所能达到的极限,再高就是天命了,非人力所能及。
他想过给她,她却从没要过,他就也没提。
“你想做皇后?”
令柔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却看不出什么深意,只觉他神色莫辨,似是蕴藏着几许风雨。
赵彧接着说:“林氏有贤名,侍奉先帝时恭敬谨慎,又对你我有恩情,就是废了她也不会太亏待,你不必忧心这个,单说想不想就是了。”
“若说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没有人会轻易舍弃”,令柔雕琢好语句慢慢说:“但现下这情形,再发展下去,就是臣妾妖媚蛊惑您,先为自己父亲请了爵位,又戕害无过错的皇后谋夺后位,臣妾担不起这骂名,求您不要这样打算。”
这还不是成命,令柔却希望他连这念头都不要有、不必有。
赵彧深深凝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伸手抚上她脸颊,有点粗鲁地直接抹掉那些泪水,拉着她中衣领口就要带她就寝。
忙乱混杂中,令柔伸手攥住他头上未来得及解下的玉冠,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竟让那东西直接掉下来,随后赵彧的长发落下来披了她一身,与她粘在身上的发丝相混合。
95. 第95章 为什么
若是不被指着名字拎出来,令柔是绝不愿出宫门一步的。现在这世上,能指使动姜贵妃的人实在不多,只有两个,一是皇帝,二是皇后。
前者常常召她去,有时是找她侍候笔墨,有时是找她侍寝,极大多数时候是先侍候笔墨再侍寝,极少数时候是先侍寝后侍候笔墨。可皇后却是极少找她,任她如何都不显声不露头。
这次皇后派人来请,虽是有点突兀,可她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欣然应下了。留自己宫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看看热闹。
来请的人说清楚了,今日皇后宫里有几位小客,请贵妃多上上心。这是要她做宫妃应有的打扮,不要太简朴,令柔心领神会,于是专门搜罗出几件称身份的华服,从进门前就声势隆重,引得屋里人回头看她。
她来得够早了,可架不住旁的懂规矩的比她来得还更早得多,看着似是已进入今日正题了。
目光从那几个老熟人身上划走,又投注到正向她跪拜着的那几道少年身影上,凝神观察一会儿才出声让他们各自起身。
那三个男孩儿不像是令柔原本以为的、不到十岁的稚龄孩童,个个瞧着都至少有十一二岁,看眼神、动作都聪明矫健得很。
令柔忽略掉另外两个挺直了脊背满面期盼的,先笑着问坐在最左侧的:“你是镇北王的幼子?”赵彧让她来认人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一位,就没上心。等郡主来了信问她才知道,可惜知道得晚了,等闲无缘去见。
“回姜娘娘话,臣是镇北王第五子,世子亲母弟,臣名曰赵槿。”不过是个小孩子,岁数连她一半都不到,一板一眼地跪下给她又行一礼才答话。
“槿?哪一个槿字?怎么听着像女孩子的名?”陆贵嫔忽然说了一句,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说得也是,哪一个槿都不像是男儿用字。
赵槿不卑不亢,稍转了跪着的角度恭敬回应:“回陆娘娘话,臣的槿字是‘朝开暮落’的木槿,取‘生生不息’之意。”
“朝开暮落,朝不见夕”,一直没出声的皇后开了尊口,说出来的话却不好听:“不算是个好兆头。”
令柔怕这孩子落下风,急急出声为他辩驳:“名字是父母亲人取的,又不是天定的命数,当然是将好的那面保留,将不好不详的都摒弃。”
世子亲母弟,那就也是郡主的亲弟弟,令柔眉眼间更舒展了一些,忙令他起身,又道:“不错,看着就知是个英武有才气的好少年,颇有乃父之风。”镇北王她没见过,世子长什么模样她也忘得差不多,不过这孩子却是同郡主有几分相似,让她看了就觉着亲切。
被这样一夸,方才还板正英气的少年竟露出几分羞涩和傻气,高声谢过贵妃夸赞。
接着令柔又颇有兴致地将他生辰、喜好、爱读什么书、有什么忌口等等都翻来覆去问了个遍,还细细问了他这几个月来在宫中生活如何,是否适应。
她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另几位娘娘也时不时凑趣儿,留得另两个少年没什么话说,也没怎么被理睬。旁的少年若有养气功夫不到家的,被这样有意无意地冷落怕是直接就要挂脸了,偏这两位是出身皇家宗室,又是在一大批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涵养极深,面上都一派笑意,什么也看不出。
令柔今日是看到故人亲眷,心里激动,就只围着赵槿说话,没怎么理会另外两个,但也没有要刻意冷落、排挤人的意思。可随着那点惊讶和怀念渐渐褪去,她冷静下来,却发现在场的都是依着她顺着她说话,关注她关注的那位,而很少给旁人眼神。
她总还当自己是从前的边疆小官家的女儿,没有半点是贵妃甚至是唯一宠妃的自觉,不知自己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这可不妥,都是离了家中父母的孩子,怎么好厚此薄彼,冷暖差异成这样?令柔只好又问问另两个是什么来历,这才带动着旁人也关怀下两个孩子。
皇后含笑坐在上首,没参与她们的议论,任由她们漫无边际地闲聊,她那一双锐利的眼只偶尔划过几个尚算不熟悉的孩子,观察着每一丝掩藏在心底的真实心绪。
她也是城府深、好藏事的脾性,孩子们藏得再深也瞒不过她。她既不如何作声又是身居上首,置身事外又居高临下,看得就更清楚。看到赵槿因着比同伴多些表现的机会而雀跃,又看着他因为贵妃也关心了另两位眼神变得稍晦暗些,却稍纵即逝。
另两位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表现自己,争取能让贵妃稍注意些。也是,自打他们进宫里来,就一直是闷在上书房里读书,没见过两回皇帝,倒也难免着急。现在年岁是还小,再稍微大些进后宫就不妥当了,当然要趁着这好时候多下些力气、多找些机会。
又看了一会儿,她却也倦怠了。这样短短一段,三个孩子竟表现得更从容了,也没那么多外露的情绪给她看。都是宫里时常相见相处的人,变得更聪明当然是好事,可却让她不由自主着想起自家那几个孩子,照比着这几位可是差得老远。
没什么好看的,那还是就此了结了吧,皇后眸光扫视了一圈儿,沉声道:“眼看着快到正午了,你们各自散去吧。”
孩子们愣住,几个妃嫔却已习惯了皇后这直来直往不说一句废话的作风,利落地按着位分一个挨个告退了,贵妃是最先走的,都走到宫门口了又被赵槿拦下说话。
令柔有点稀奇地上下瞧他一眼,她自认脚程不慢,又是头一个走,这小子辈分小,估摸着是最后一批走,这可得是跑着追的才能追上,亏他竟一丝气喘都无!
“姜娘娘,家姐托臣带话给您,敢问可否到您殿中一叙?”他一双眸子极黑,拿一副极真挚的样子来瞧她。
郡主?她和澜姐姐向来是书信往来,从不断绝,她能有什么话要大费周章托付给赵槿说?心里这样想,面上却道:“不说与郡主的交情,就说方才我们聊得这样投缘,都应当请来殿里饮一杯茶,该我来提而不该等你提才是。”
另两位脚程也不慢,刚好踏出来看他们言笑晏晏,又目送他们一道走回。
“他这是为的什么!身为宗室,竟上赶着讨好后宫,还讨好到先帝盖棺定论的妖妇头上!”
两个少年走到稍远些无人处,其中一个一改方才乖巧孩童模样,颇愤慨地骂出声。这是东林郡王的长子赵启,是入选者中离皇帝亲缘最远的一个,早出了三代;赵槿是先帝亲侄,辈分算是三人中最高;没说话的这位同皇帝血缘更近,是陛下亲二哥的二子赵辕。
赵辕闻言,肃言纠正他:“陛下已为贵妃正名,责令不许再提那些污名,兄长怎么犯这样的错误?何况人家能借着家里搭上关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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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人本事,咱们没什么好说。”
赵启笑着称是,连连道歉。他已习惯了在这两人间贴双面,赵槿勤勉好学又擅长与人交往,他常找他来探讨问题,或是跟着他前后脚一同拜访宫内外长辈;赵辕辈分小年纪也最小,却最好为人师,他就常常故意说错话,等他来指点。
亏得这两人互相看不上眼,从来不相来往,也就没人揭穿他。
那边赵槿跟着贵妃,步行着回了长兴宫,说笑了一路也没说出来郡主究竟要他带什么话,令柔也没问,只含笑听他说话,走到宫门口看到那声势浩大的一众,便知是陛下驾到。
皇帝正在院里饮茶,抬眼看到赵槿跟着过来竟然也不惊讶,抬抬手示意底下人给他拿来套茶具。这就是要留他待一阵儿的意思了,赵槿领命,收回原本那一副要请安后告退的样子,令柔没心思掺和他们对话,就独自一个回了房里。
考较番学问、问问他对朝政诸事什么看法,这两件做完之后赵彧就没什么话好说,轮到了赵槿变着花样找话题,皇帝耐着性子听了一刻钟,一刻钟里还玩了半刻钟茶杯,就迫不及待赶人了。
将人赶走了,他又倚到令柔房门边,笑道:“你倒悠闲着先休息了?快些起来,朕有话要问你。”
令柔乖乖起来,端坐着朝向他。她已预料到赵彧要问什么话了,大概就是问她有什么意图,严重点或许会质疑她是谋夺储位。
“你同他有什么话好说?兴致这样高涨,同朕说话时怎么见不到你这样?”
这问话打了令柔一个措手不及,她没懂这是什么意思,她难道还能跟一个垂髫小童有私情吗?
“他才十一岁……”
“男女六岁不同席,何况你们竟还同行!”赵彧反驳她,又想到个更要紧的:“你连他生辰都记得清?”
“陛下!”令柔容忍不了,直接叫出声来:“那不过是个孩子!才十岁出头,臣妾再不择食也不至于同他有什么!”
赵彧挑眉,风流公子一般从袖中提拎出一折扇,压住她一侧肩膀示意她不要太过激动,看她静下来才说:“朕知道你们没什么,就是要你谨记,要与旁的男子保持些间隔,省得令旁人误会。”
她真的不知除了他谁还会误会这个,不过他既然要训话,那就由着他训好了。
“说些正事吧,你是有什么提拔人的瘾头吗?你那个妹妹就算了,这一位又跟你有什么关系,让你这样热衷着替他引荐?”
令柔低眉顺眼,做足了姿态,许是拿捏准了赵彧就吃这一套,她应对他已经有了程式。
“您前些时候让妾去认认人,妾那时想歪了不领情,现下才明白您苦心。”
赵彧冷哼一声,对她这一副懂装不懂的假样子不做任何评价,也不打算追究,就这么轻轻放下。
这个好放,另一个却不好放。他一边批阅着没批完的奏折,一边盯着令柔睡觉,等她睡熟了就悄悄走出房间,召来一黑衣人,冷声道:“打赵启二十个板子!”
黑衣人知道这不是没由头的惩罚,大抵与赵启今日自以为无人时随口说出的狂言有关,可他又有些犹豫,不好让人知道宫中暗卫的秘辛,又听陛下吩咐:“随意寻些由头将他处置了,惩罚只能更重不能再轻!”
知法犯法,反了天了!
96. 第96章 有了?
赵启这几天很有些不顺,今儿个因为文章里的一处错漏被先生重重打了十板子,明儿个因为“没规矩、仪态不妥”又被打了十个。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打得他摸不着头脑,又两三天下不来床。幸好他平日里广结善缘,多方打听之下只得了四个字,“小心说话”。
这是惹了谁了?赵启纳闷,他自认谨言慎行又八面玲珑,从不轻易得罪人;且又是什么人,能比他这皇亲国戚身份更贵重,言语得罪就将他打成这样?
不过这样说来,还真有一个可疑的。他那日最快说了贵妃一句,这是陛下下了明令不许官宦百姓议论的事情,若因此受罚倒也说得过去。可那日他是看好了四外无人,旁人又是怎么知道他说了这样的话?是和他说话的赵辕告了密?
不能吧,他也是参与了议论的,说出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赵启叹口气,想了一会儿就不再天南海北的猜测,知道自己怕是触碰到宫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可那些人跟踪查探的究竟是谁?是平日里就跟在他们三个附近,借以观察考验他们,还是跟在贵妃身旁偶然看见听见他们?他有心想试探一下,可后头还疼丝丝的,实在不敢再次以身试法。
院子里传来点动静,还带着一句:“阿启,我来看你。”
是赵槿,他来了,他也该来了。
赵槿一来,就像模像样地帮他将一边上铺展的被子盖得严实,得了赵启无奈的一声:“咱这本就伤在身后,您还将那厚被子搁上来。”
赵槿听了连忙又撤下,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坐下来和他说上话。只听他不经意的一问:“你这是得罪了谁?怎么总因着不起眼儿的小事挨打?”
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赵启心中虽有些猜测,脸上却不显露,口上都发着苦:“我哪里知道这个?只以后再也不敢花言巧语了,等着那瞧我不顺眼的教训过后就饶了我。”
赵槿试探问:“你说,谁能有这样本事?”
“我不跟您说虚的”,赵启强撑着要支起半身回应他,又被压下去,“我这一看就是被人害了,绝不是平常争执。”
“不说这个了,说了凭你我也议论不明白。你最后再跟我说句实话,是否是什么时候和赵辕起了争端?”
这是说赵辕害他?赵启暗嗤,他哪有那本事,面上却说:“从前他说过不好听的话,都让我不大客气地怼了回去,旁的就没有了。若是因着这个与我结怨,那他也忒小心眼了!”
赵启说得愤愤,让赵槿满意了些,就真的不再同他讨论这些个,有的没的拉一会儿家常也就走了。
他没空闲聊,事情多得很。现在他不仅有上书房的作业,还有些自发要完成的任务。那日他借了贵妃的面子见到了陛下,陛下考较他朝政时尚有些不足,他下次再见陛下时绝不会再犯此类错误。
他们这边在记挂着皇帝和贵妃,那两位这时候竟也在谈论着他们。
今日是难得的休沐日,令柔一大早就被叫到大正殿伺候笔墨。被叫起来的时候她那眼睛都睁不开,任着侍女们给她梳妆打扮,而后将她塞上软轿。
真是“塞”上去的,裹了张大袍子就送上去了,幸亏今天没什么人在宫中晃荡,让人看到那真是丢尽了脸。
令柔是在皇帝亲自动手剥开她一层层束缚的时候醒的,醒时她还懵着,不知怎么在自己宫中睡熟,一睁眼瞧见的却是赵彧。
“你有没有见过胡葱?就是像你这般被层层外壳包裹着,最中间才是脆嫩多汁的内芯儿。”
胡葱?这东西令柔吃过,却从没见过它原本的样子,也不知它是一层层的。她有点精神了,好奇问:“臣妾没见过胡葱原本的样子,您万金之躯,又是从哪里见到?”
“朕从前在北地历练,遇到险境时潜伏进田间地头也是有的,有什么蔬果洗都不洗直接干吞了事,自然什么都见过。”
“呀!”令柔低呼一声,小心问:“您吃了那些,给乡亲们留些钱财没有?”
赵彧看她一眼,无奈道:“你应当先关心朕受的苦楚,而不是这个。留下的银么,应该够他们种个三五年的。”
令柔听了百姓没收损失才放心,眼睛贼溜溜转了几圈才终于想到一个关心他的切入点:“您生吃胡葱吗?不会辣到?”
“没你辣!”赵彧用了点力气,捏掐住她鼻梁中段,让她使劲也逃脱不得,只好被他掐着陪他干瞪着眼。
皇帝一做起公事来是等闲不理人的,没人说话干坐着那当然是无聊至极。令柔已经许久没被收拾过了,胆子又大起来,在大正殿内四处转转,时不时就闹出点声响来,引得正专心批奏折的赵彧亲自将她又捉回到身边。
“你就坐在此处,不许说话,也不许乱窜,不要发出声音,就这样静静看着朕。”
那有什么意思?令柔想同他抗议,看着这处又觉着熟悉,想起来自己曾在其后的密室中生活过三年,也不得不老实下来,真的乖觉地老实坐着,等他批完。
赵彧再次抬头的时候,却见她已经将头低下去了,悬在空中一点一点。他不由伸出一只手,托住她下颌想让她睡安稳些,却不想正弄醒了她。
“朕已完成了大半,可以稍歇一番,陪你说上几句?”
有人说话那当然胜过无人,令柔绽出一笑,示意他先说。
“那三个孩子,你看哪一个最聪明?”
令柔不知他怎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个,稍微回忆一番才答:“臣妾只与赵槿还算熟悉,还是因着与郡主交情的缘故,另两个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人对着十岁孩子都能捧着醋狂饮,记挂着这一点,她这次说话就格外小心。
“不少人在这三个里头下注,研究着哪一个更聪明前途更远,朕却要说,这三个哪一个都不行!”不顾令柔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自顾自把话说完,“朕年盛力足,还不到而立之年,哪里有这几个垂髫小儿登台的份儿!就是再过上二十年,朕那时依旧没有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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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再挑选几个幼童亲自来教,他们现在下注,未免太早了些。”
令柔本是想劝他停下的,这已经算是朝廷秘辛了,不是她能听的,可听着她也渐起了些好奇心,探头问他:“那您当年让他们进宫是想?”
“朕是要让宫中朝中都活泛活泛”,赵彧斜眼瞥她一眼,拂袖道:“怎么,不行吗?”
怎么不行?当然行了,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令柔腹诽道。
“朕年近三十仍无子嗣,又专宠你一个,难免引得那些老臣们唠叨。朕是不想再和他们周旋,又不愿听他们议论你,才特意请进来这几位将水搅浑了。你看,水一浑,果然就有不少趁着黑想摸出鱼来的。”
这话似是发怒又似是抱怨,令柔没听太懂,只知道大抵是朝廷上又有人让这位不顺心了,于是不走心地安慰道:“水浑方便摸鱼,也方便您拿叉子逮人不是。”
赵彧被她这一句逗得大笑,又将她拉近了亲昵一番才放她坐远点,让他接着将剩下的那一小撮阅完。
“你知不知朕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冷不丁的一句,又将令柔唤醒,她琢磨了少会儿答:“这些话许是不大方便同旁人说,您愿意同臣妾说说也是好的,妾谨记于心,过耳即忘,必定缄牢口舌、不向外人多言。”
“宣泄情绪只是其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见她抬头,赵彧索性放下手中朱批,走到她身边同她说:“朕是要告诫你,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掺和到这件乱事中来。”
其实方才令柔就应当明白他意思了,他也清楚这一点,可就是控制不住担心她,怕她这一时犯糊涂,没听懂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直接同她挑明。
“臣妾谨记。”
其实他也不怕令柔掺和在里面做什么不应当的,大不了就是他来为她矫饰掩盖,处理干净罢了。只要他本人坚持要保住她,谁又能拿她如何?只是这样提前明说了不许,她若还能犯错,那事后就好做好罚了。
他想得深远,却未料那位根本不与他同频,瞧着又有些昏沉难挨。
赵彧一愣,心里胡乱猜测着她为何这样容易犯困,上一次这般还是她刚有孕时,难道,她又有了?
他们这几年没少行事,提前做好了准备就也没再中招。不过给他出这主意的御医也曾给他提过醒,说这法子未必是万无一失。
他这次长了记性,没去触碰她怕将她弄醒,专门放轻了脚步绕过她,亲自走到外头去唤人来传御医。
赵彧走回殿中,爱怜地盯着她脸侧细瞧,等着御医过来的这一小会儿里,他心中时喜时悲,根本难以自控。一下子是高兴,自己或许能有个期盼已久的、心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一下子又是担忧,担忧令柔又回忆起当年的惨状,若是有了极有可能不想要,或是最惨烈的,再重复一次那时的悲剧。
不,不会的,不会再重演,御医说过,令柔现在比那时更康健更有力气,不会重蹈覆辙。
97. 第97章 胆子大
李院首接到传召,提拎个小药箱匆匆忙忙赶过来,从进殿起就被帝王目光紧随着,让他脚步都不由放轻,呼吸更是屏住良久。
此时正是午后,殿里燃了香,烟气在日光下氤氲着,浮在殿里昏沉着,如云雾般缭绕在半空。一素衣女子蜷缩在红袍帝王怀中,环着手臂蹙眉睡着,他看过一眼就不敢多看,低下头静听吩咐。
等了许久也没听陛下发话,李院首疑惑抬头,只见皇帝正伸长手臂揪过来一张字条,拿过来给他瞧,他这才知道是要给这位女子把脉,看看是否是有孕在身。
他年岁已高,平日里只服侍皇帝一人,鲜少为后宫女子出诊,故而也不大认识这位。不过看她竟敢在处置朝政的大正殿中熟睡,皇帝也如此纵容着她不愿吵醒,就知道这位大抵是那位传闻中的姜贵妃。
他跪在一边,看皇帝轻轻动作着将她手臂递到他跟前。他小心地将丝帕覆上那白如新雪的手腕,这腕管太细,他又人老眼花,找寻了半天才搭上脉,引得陛下蹙起眉头,无声催促着他。
这倒是鲜见,李院首心中纳罕,本朝皇帝要比他先父温和得多,尤其敬重他们这些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往日他动作再慢,陛下也从未不耐过,甚至偶尔还安抚他不要太急。
行医讲求一个“望、闻、问、切”。可现在这位娘娘脸埋在陛下腰腹间,又睡着没法与他交谈,只留有切脉一道,他就仔细着前后诊了几遍,眉心皱成一团也没诊出个结果。
赵彧本就揪心,看他这样犹豫不决更感不耐,终于忍不住出声:“究竟如何?”
“什么如何?”一轻柔女声响起,将本凝着神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李院首吓了一跳,原来这位姜娘娘被陛下的声音叫醒了,此时正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人。
“没如何”,皇帝随口答话,又伸出两指轻轻按揉她眼头,帮她除去眼翳。这样的举动就是放在寻常人家也过于亲昵了,可这至尊的两位似是已习惯了,做起来自然而然毫不生涩。
“还问别人呢,你怎么也不问问自己?”皇帝语气奇怪,似是有点怜惜又似是有点责难,又担忧又喜悦的样子,不好说究竟是什么,令柔看不分明。
“臣妾怎么了?”她摸不着头脑,瞄了一眼旁侧恭敬候着的老御医,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体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样大的阵仗。
皇帝似怜似怨地瞪她一眼,又转向一旁的李院首说:“你来告诉她,她这是怎么了。”
李院首额上都冒汗了也没敢去擦,吞吐了几次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在两位贵人的灼灼目光下躲无可躲了才无奈出声道:“娘娘宫中可是燃了些带乌藤、荀草的香料?”
令柔回想一番,肯定答道:“燃香没有这两样,不过近几日新配了个香包,里头可能含有。”说完将腰间这一枚荷包递给他。
李院首没敢直接闻娘娘的贴身物什,只轻轻抽开细绳,放远了看,发现确实有这两样,心下了然。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娘娘嗜睡,大抵就与这一物有关,这两样香与殿中所燃的一类相混杂,就容易使人困倦睁不开眼。”李院首长了个心眼,没敢再提陛下的猜想,生怕陛下想起自己出了糗而迁怒到他身上。
皇帝失神,喃喃道:“怎会是如此……”
他又转向李院首,揪着眉头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没有?”
李院首这次更是汗如雨下,艰难地点点头。他已经很尽力地为陛下遮掩了,奈何陛下自己忍不住。
皇帝的脸色由青转成红白,良久才说:“你宫里以后不许再用这种香料!”
令柔被训得莫名,不知他这股怒意是从何说起,难道是气她殿前失仪?那也不至于这般吧。她也不好说什么,只低眉顺眼着称是。
赵彧方才的那点子爱意和怜惜此刻全然消失不见,只留下莫大的失望和不自在,想发泄一番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好叫来高福:“今后殿中不许再燃此香!”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了?令柔默然,若是单看皇帝的反应,她会以为她是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或是有孕在身却不知,可听了御医的诊断,她分明只是被香料诱得犯困而已,何苦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
赵彧折腾了半天,又让人撤香又让人更换摆设,将宫人们和御医都遣走、殿中只剩他和令柔后他才觉得舒服些,又盯着令柔不自觉地叹气。
一看到她,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自己那蠢相,更是烦得没辙,没好气地说:“没见谁胆子有你这般大,面圣时也敢睡过去,招惹来这一番你满意了?”
她招惹来什么了?果然她方才看到的那点怜惜都是错觉,真实的赵彧仍是那么不可理喻。
“你睡够了?睡够了今晚上就不许再睡!”
令柔没了方才的硬气,眼神一下变得怯怯,咬唇道:“妾白日里没什么事情,不睡也不妨碍,可您若时也不休息得宜,岂不耽误了国家要事?”
“朝政要事,该你操心的你多操心,不该你操心的不必过问。”
赵彧本是想让她再考虑一番皇嗣的事情,可他这话说得太不留情,再配上那冷硬的语气,一下子让令柔想歪,以为他还在说方才那养子的事情,换了副诚恳的面貌表决心:“臣妾谨记您教导,绝不会掺和到那事情中。”
赵彧一噎,也懒得纠正她,干脆放她自己去玩,晚间再回来。
等拉了帘子,两脸相对着同待一处时,令柔忽然惊呼:“陛下,您没戴着那物吗?”
“什么?”
令柔急了,伸手推拒着不停凑过来的皇帝,一边嘴里还说着:“就是那个呀!鱼皮还是羊肠什么的……”
赵彧覆在她身上,咬着她耳朵吹气:“那阿堵物有什么好用?咱们都用了几年了,今后不用了可好?”他当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预谋,他已为她做出这样多的让步,凭什么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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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大事也要退让?
“不,一定要用,不用您就别来了!”令柔已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努力挺直了背想尽力离男人远些,可惜她身后就是床榻,再向后靠也离不了太远,始终在他方寸之内。
赵彧不再理她,也不许她再叫嚷。他是皇帝,他才是他们之间的主宰,凭什么他一定要听她的?寻常人家想要个孩子都是常事,凭什么他想要个就是违逆了她意愿?
他曾经也想过要不要在那些外物上做些手脚,可想想还是作罢,一是易被她察觉,二则是太过鬼祟不合他身份。
他偏要光明正大显示出他的意思,看她能如何?
第二日一早,皇帝精神抖擞上朝去了,专门吩咐叫几个得力的宫女伺候帐内。保善走到近前儿,不知贵妃是否醒来,也没敢拉开床幔,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声问问,就见那帷幔直接从里头被拉开。
她微微抬眼向上看,只见从前睡不醒一样的姜娘娘此时瞪着大眼,面色铁青,抱着自己双膝一句话都不说,也没给她眼神。
“娘娘,您是否要用些食水?”保善实在受不了这僵持凝固的气氛,硬着头皮问。
姜令柔横过去一眼,轻轻说:“那给我端一碗红花来吧。”
这声音太轻,几乎是飘在空中没落到地上,让保善一愣,可等她反应过来娘娘说的是什么,就被惊吓得连连推辞。
令柔眼见着旁人惊慌失措,却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她太累了,累到已经失去了感知。
从赵彧离开直至此刻,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化,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像个仍在母亲臂弯中的幼童,不用面对复杂难挨的现实。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皇帝回来。
赵彧看她这样,心里当然也不好受,可终究还是想逼一逼她。他终究是皇帝,怎么甘心让皇位落于旁支之手?且那几个小子也不是什么安分人,各个鬼祟算计让他看不过眼,更不想让他们几个算盘落成。
“怎么仍是这姿势?坐得不累不倦吗?”
他一只手臂搭上令柔臂膀,却见她并不答话,但也没抗拒地挥开他手臂,只是仍呆坐原处一言不发。
“阿若,你再听朕一次可好?我们就什么也不做,静静地任事情发生,有什么就算什么,不躲避也不强求。”
令柔终于有了点反应,但也没吱声,只是暗自垂泪,将泪水都压下去后她才鼓起劲儿,抬头愤愤说:“您那时候答应过妾,不会再勉强这事,怎么今日,又……”她说不下去,只仰着脸看他等他解释。
皇帝掐住她下颌,语气漫不经心:“时易境迁,此时并非是从前了。朕为此做过的诸多努力想来你也看到了,只是收来的那几个孩子实在不能令朕满意,想想还是亲自生一个,再将他从小养大才算放心。”
说罢他又想起来什么,横眉睨她:“你又没规矩了,朕既是你丈夫,又是你君主,哪里有让你质问职责的道理?”
98. 第98章 耍脾气
他说得不错,身为妃嫔,没有质疑君上的理由;为人妻妾,面对丈夫也应当恭敬守礼,不敢指责。
若是按着往常,她早就俯首知罪了,可今日她实在是太怕太累,累到连给个回应都欠奉。她也不止是这时候不理睬他,而后叫她用膳、洗漱的声音她也一一不理会。
晚间赵彧收拾齐整,施施然上榻,抬头却见她仍保持着白日那样姿势,呆滞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若,你今日乖巧吗?”皇帝今日还颇有兴致,强行抬起她苍白如纸的小脸,笑吟吟问她。
令柔不解,不知她在床榻上待了一天能有什么不乖的,更何况这人她中午时才见过,怎么晚间又问这样的怪话?
虽不懂他,可令柔也没吱声,就又听他接着说:“那些东西你都乖乖留着吗?”
这一句说出来,赵彧还没觉着有什么,令柔就被他气得满面通红,咬着牙将脸埋入锦被中不看他。那人还以为她这样是害了羞,不停伸手扒拉着她,让她又不得不正面迎视。
“嗯?怎么不答话?”皇帝抵着她柔嫩的鼻尖儿,故意逗她说话。他何尝不知令柔是在发怒?他甚至清楚地知道她是因什么发怒,又知道她会怒上多久。可他就是要打破这份沉静,让她将火气一口气抒发出来,给他剥出最里层最直白的内芯。
令柔被这么胁迫着,躲也躲不掉,只好认输,希冀着这般就能让她逃离可怖的折磨:“妾应您吩咐,没敢走动,更不敢洗漱。”
这话说得太屈辱,令她不自觉咬死了唇瓣,几乎要将那一小块儿软肉咬出些血迹来。
赵彧伸出一根长指,按住她下唇,强行将它们分离开、将那一小处解救出来。“你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出来,为难自己又是何必?”他说着话,手指却还没离,恋念着在她唇上游走,不舍分开。
令柔心中发笑,嘲讽他太虚伪。方才是谁说,不得指责、质疑君主的?他自己说过的话竟也能尽忘了吗?
皇帝倒也没将那话忘得那样快,只是他指望着让令柔痛快地抒发,却不想让她事事都指责到他头上。本来就是么,他有心好好同她说话,她又是做什么总翻旧账、找麻烦?
见她又陷入了沉默里不肯说话,赵彧也不再试着开解她,索性将她直接推了在榻上,动作间稍有些粗暴,又迅疾,力道又重,幸而这床榻为了迎她而加厚了几层,不曾让她摔伤,可让令柔不自觉轻启唇瓣惊呼。
“啊……”
这一声也没持续多久,她又被赵彧眼神吓到。他们一坐一躺,身位上的高低之别令身份上的差距更明白清楚。令柔下意识对身上人做出了些楚楚可怜的姿态,想着多少能寻求些怜惜。
不是她软弱,实在是这人太过让人畏惧。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捕捉猎物一般的眼神了,让她觉着自己已变作一只猎场中的野兔,被他弓箭瞄准着逃无可逃。这样几乎要胁迫到她性命的威胁感,自然让再大再强烈的不满都被压下去。
赵彧此时倒也没她想得那样气恼,而是想到了另一头,看着她披散如云的黑发出神。她爱洁,少有这样不及时打理自己的时候,往日里一头整洁干爽的鸦发今日却乱糟成一片,成团地被汗湿黏在脸侧、身侧,盖住她身上几颗娇嫩蕊珠,也遮挡住泪盈盈的眸。
他回神,看着她这一副不自知的惧惮模样,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伸手将她身上的那些发丝拂去,惹起她一阵阵战栗。
“阿若,朕还不够爱惜你吗?”
“你看京城诸高门显户,哪家媳妇像你一样,被珠玉绮罗精养着,却成婚七八年无所出的?更何况还是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是视子嗣重于一切,朕却仍容着你这样久,还不够吗?”
“是了,你本不想嫁入高门”,皇帝不想听了她胡言后着恼,索性替她将心里话说出来:“事已至此,你不能总揪着过去不放,朕教不会你,要真遇上事了就将你教会了。”
他一说起来就停不下,令柔却也有话要说:“陛下,您不妨回想番,臣妾是真没被教导过吗?”
“先帝的教导何尝不严厉?妾那时候被训斥得惴惴不敢言,闷在房中不敢合眼,怕一睁开来就是一杯毒酒赐下。那时候家母、您、皇后殿下一同给妾出了个‘好主意’,说是有个孩子就好了,可后来您也知道,日子越过坠得越深,没有一天是好过。”
她这话说得不全对,她在外避祸时倒也算是过了一段好日子,身边又有郡主陪伴,有人陪着解闷心事少了许多,可那点快活在长久的、暗无天日的绝望中也不值得一提。
赵彧多少有些不忍,微微偏过头去不再强压着她。
令柔得了机会更乘胜追击,挣脱开他束缚,凝着泪眼抽噎着说:“陛下,您今日与先帝昔日有何不同?左右都是为难妾,使着力气将妾往死路上逼罢了。”
“够了!”赵彧忍无可忍,厉声斥道:“不许再说胡话!天下间妇女何人不生育?难道她们一个个都是被自己丈夫爹娘逼着走死路吗?”
“这就是妾的死路……”
皇帝冷笑,不再同她废话,大步出殿吩咐了些什么,回来带着一段白绫。
令柔被吓得滞住,他这是终于忍不住了想勒死她送她上黄泉吗?从前她没想过生死之事,只知道活着总比死了强,可她现在转念一想,又觉着死了也不错,总不比受这般折磨了。
唯一值得她牵挂的就是父母了,她从前对姜澄多少有些妒意,现在却庆幸还有他侍奉在爹娘身边,使他们不至于晚年无依。
就在她伤感着浑想的时候,赵彧动作极快地将那白绫一头缠作一团塞入她口中,又将余下的部分在她脸上缠了几条,眼睛都完全蒙上。
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技巧还是什么,让令柔使着力气挣扎也挣不开,反而将自己束缚得更紧。挣扎间她眼泪将布条都打湿浸透了,也没见他怜惜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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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住她嘴才终于得到清净,赵彧懒得去看她表情,只觉今日与她耽误太久,误了良辰。他臂膀一动,将她换个不大舒服却方便了他的姿势抱着,用惯了弓箭长了点薄茧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雪白柔嫩的一处,又像是剥开果皮般轻佻地强迫着甘甜多汁的果肉露出。
他愉悦地看着她被蒙住的脸蛋,说是蒙了脸,其实只在两眼处和嘴唇处蒙了几层,剩下的还漏在外面,此时正透出一股不正常的红意,比春日樱桃、秋日苹果都红润得多,与洁白无暇的素练对比鲜明。
她实在是受不住,伸出一手抓紧他小臂,指尖在他臂膀上留下几个弯弯月牙,与他肤色融成一般,几不可见。
“你究竟在怕什么呢?朕是你丈夫,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只想着将你一切都安排好,你只要顺着给你划出来的路走,就只有好处而无危险。”
这话当然换不来回应,令柔已被他作弄得听不清话也反应不过来。她甚至庆幸着自己被蒙住,不用被那人看到自己涣散的眼和合不上的嘴唇。
“我们不要再做什么事情来干预,就顺其自然,认命即可。若是真的不能,朕也绝不会再强求。”
赵彧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几句,说给自己听。他已习惯了不被回应,习惯了心声不为人所知,就像他单方面的爱意,从未得到过令柔的回应。
快感绝顶,呼吸都难以持续,神魂都要飞离人间的令柔却被不停呼唤着,堪堪回神。她试着眨眨眼,启唇,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白绫已被取下,习惯了亮光后就看到赵彧皱着眉头同她说话,说得什么她听不清,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
过了少顷她才反应过来,又被他言语激得一愣:“阿若,你痛不痛?你流血了!朕去叫个女医过来。”
可女医怕是不成事,未必能看得了她这状况。赵彧咬咬牙,决定还是唤个御医来,他虽不想让令柔被旁人看了,可还是她身体要紧,别的倒还在其次。
“不,不必。”令柔其实没觉着有什么,甚至连疼痛都只有少许,更多是酥麻难忍。她心中已有了些猜测,算计着日子知道大概是自己月事来了。
赵彧皱着眉头训她:“你别逞强,更别耍脾气,若真有什么一定懂医术的来看看才行。”他回想一番,也在暗暗后悔,今夜确实是受了怒气的驱使,粗暴又不知节制,许是真折腾伤了她。
那就让人来吧,令柔倒是无所谓,左右她又不怕折腾,明早上朝的又不是她,甚至她心里还隐隐期待着能有人将她窘境赶紧打破,放她逃出去。
可怜李院首一大把年纪,三天被折腾来两回,还都是急召,还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娘娘并无什么大碍,月事期间有什么轻微坠痛也是常事,无需太担忧。”
原来只是月事而已,赵彧松一口气,又将她放回榻上去睡着。她是能睡着了,只剩他一个被落在原处,行也不是,坐也不是。
99. 第99章 怨妇状
令柔是爱跑爱闹的跳脱性子,从前来了月事都只有嫌烦嫌恶的份儿,玩玩想不到自己竟还有感激月事的一日。让赵彧打算落空,又让他不得不放她回去,怎么不算是一件好物?
她装着被皇帝伤到,回自己殿里好好“修养”了几天,走干净了那日趁着还没被叫到大正殿去,就先一步出发去找皇后。
皇后已习惯了有事没事就被她找上门来,本想向往常一般将她打发走,却见令柔“岿然不动”,稳坐椅上,一副有话要说、不让她说就绝对不会走的样子。
这可是贵妃娘娘,底下人哪里敢强行送走?别说上手拉扯她,就是说句不客气的驱离话都没胆。没办法,皇后只好耐下性子,拨冗陪她一叙。
没等她问出来什么事,就见令柔捂着脸呜呜哭了一场,且这一场还不像从前那般干打雷不下雨,竟是十足的委屈惧惮。
皇后有心想劝一劝她,又想问问是谁将她惹成这样,可细想一番,能让堂堂贵妃受委屈又发泄不出的恐怕只有那一位了。
既然是涉及了皇帝的争端,那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边咽着茶水边看她哭号,时不时也上去递个帕子,却也未曾开口问她。
令柔终于止住了哭声,两眼通红瞪着皇后,苦着脸诉道:“我有今日之苦楚,与娘娘你脱不开关系,怎能就这样一言不发任由着我哭?”
林慧漪奇道:“你要我如何?陪你一起,做怨妇状痛斥丈夫吗?”
见令柔吃瘪不语,她暗叹一口气,觉着确实是她从前做得不恰当,害惨了她,今日也不得不替她称官司。
“你且说说是什么事情,看看我能尽出什么力气来帮你吧。”
令柔闻言,放下拭泪的手帕,一口气将这两日皇帝的言行说个清楚,就连私下里的隐晦言语都不隐瞒,听得林慧漪直皱眉头。
林慧漪忍着翻她眼白的冲动,打断了她,直指着中心问道:“你是说,陛下从前答应了你不必生育,如今又反悔,还几乎要将你关在殿中直至皇儿生下?”
不错,正是如此,令柔点头。她本也知道一句话就能说个明白,却还是想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出来,生怕落下一句,让她不经意间错过了什么要紧事。宫里本就没什么说话的人,林慧漪在那为数不多的说得上话的人中算是最聪明的一个,她当然珍惜着同她对话的机会。
“那你听他的吧,再生一次。”林慧漪沉着眸想了许久,竟蹦出这样一句来,将令柔气得倒仰。
她毕竟是皇后,如今父兄都在朝中居要职,站得比令柔更高自然就比她看得更远。皇帝登基四载有余,看似比先帝更温和仁慈,实际则更果断坚决,至今为止几乎没有他想做而做不成的,即使缓慢也坚定不移地推进着,鲜少有人能让他退让。
“你忘了我那时候受过什么苦头了?再生一次我吓都要将自己吓死!”令柔面上发着怒气,实际手指都在不自觉颤抖,似是知道自己确实没什么选择的权力,要在两条不愿踏足的路上硬选出一条来。
林慧漪何尝不记得那时候的惨烈?若说起那事,最害怕的是令柔,第二恐惧的就是她林慧漪了,多年前那满床的血和求生的哀嚎似是又一并向她扑过来。
她叹一口气,试图和令柔讲道理:“你困在宫里不知情,不知道进宫里来那几个孩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背后支持反对的整日争斗,搅闹不休呢。陛下并非是出尔反尔的性子,他既然答应你又反悔,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才让他改变主意。能改变帝王心意的大事,怎么想都没有你逃脱的出路。”
“我不相信”,令柔忽然恨恨咬出这四个字,让林慧漪眉头一挑,斜睨她。
“那时候你也劝我生一个,生了就解除了当下的围困,可也只给我带来了更大的痛苦,旁的什么也没有!”
“这就不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要再拿这来搪塞我!”
令柔意气之下说完这些,倒是难得有些后悔,也想起来自己受难时这人还救过自己,不喜欢她建议心平气和拒回就好,何必这样怒发冲冠?若是将她惹怒了,那可真就要一个人憋到死了。
林慧漪上下瞄了她两眼,若有所思,半晌才开口道:“你这股火气若是保持住,没准儿还真能成行,再不济也能躲一阵儿。”随即附耳过去,讲了几句,讲得令柔双眸放大,不自觉惊呼出声。
“这能瞒过他吗?到最后别把我家里也搭进去!”
林慧漪止住她尖叫,竖起一指在她唇间抵住,示意她安静些。“本也没奢望着能瞒过他,只让他看看你决心罢了。”
“其实我已多次和他说,宁死也不肯……”
林慧漪刚放下去的手指又抬回来,止住她未尽之语,一锤定音道:“说与做,那能是一回事吗?”
令柔被她这一锤敲得头昏,犹豫道:“我出嫁时答应过我娘,无论是因着什么,都不会伤害自己。”
“那我没别的招数了,你还是自己想吧。”林慧漪对她有点耐心,却也有限,见该说该做的都已了了,就没心思再多留她,当即就要送客。
“别,别”,令柔强拉着她没让走,又问了句:“若按你说的那般,如何做较合适些?”
林慧漪反问:“你打定主意了?”
“还没想好能不能这般做,下决定之前还是想好想明白更妥当。不过你放心,事情败露我不会连累到你。”
林慧漪懒得理她。没人比她更清楚,在她给令柔出主意的那一刻,她就必定会被引入到这场乱子里。令柔不说皇帝就不知道了吗?没准儿到时候不舍得将令柔如何,先将她收拾一顿。
明知道这般是捋老虎胡须,可她还是做了,林慧漪苦笑。从前家中长辈们都说她像极了祖父,她都没觉得哪里像,今日才隐隐有所发觉,大概是这股子明知会引起君王怒气,还非要顶着风硬上的倔劲儿吧。
终于将令柔送走了,可出乎皇后意料的是,第二天她竟还再来,也不止第二天,接下来一两个月没有一日不来,有时带着她族妹令舒,还时不时带着陆氏或白氏来。
一开始皇后还多少出来待上小会儿做做样子,后来连样子都懒得做了,直接不客气地让她们自便。她也曾专门问过令柔,她这是要做什么,结果人家竟还颇难为情着说:“现下天气太热,我怕这时候没效果,打算着九月再试。不过这期间我也不敢再去大正殿,提前跑出门总能避开些传召。”皇帝对她不算太过为难,多少也希望她能多同旁人交际,她既已出门,就不大可能再被他叫过去。
林慧漪一滞,试探着问:“你是已定好了要投河了?”她那时出主意出的含糊,只说是让她表决心,想的是撞墙上吊那一套好作戏的,却没想到她真敢下水,还非要在寒凉时节下水。
令柔点点头,在殿内时身边人看守太严密,唯有在外时才乱得起来,才能找点机会。
“你可想好了,池水寒凉,若是落下什么妇人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令柔叹口气,多少有些郁卒:“若落水能令我不孕就好了,可惜未必能那样准。池水最多也就寒凉些,害处能比从腹中活剖出一个孩子更大吗?”
林慧漪一想,倒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她也不欲再听那详细计划,生怕到时受到太过分的牵连,更怕自己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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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出手坏了她事。
不过她该怎么落水?令柔打定了主意,可也头疼,这没人推没人绊的,她怎么才能平白无故地掉水里?脚滑吗?好像也说得通。
不过她说不说得通是一回事,赵彧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宫中大多数人都从没踏入过长兴宫中,也少有人想得到,头一回进来竟是因为牵涉了贵妃落水案。长兴宫繁复华丽,哪怕在皇宫这样本就集齐了人间富贵的地方也格外耀目,不过没人敢细看,都跪在一室内等着陛下处置。
今上午本还好端端地游湖,不想贵妃竟脚下一滑落进了水里,幸而她身边伺候的人反应及时,迅速将贵妃捞了上来,可时值九月,湖水泛着凉,到底害贵妃发了热,昏迷过去仍未醒来。
陛下匆匆赶到,此时压着眉头盯着榻上,情绪难辨,怒火倒是分明。他眼神一扫,随口点了在场位分最高的一个说话。
“陆氏,你来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陆贵嫔提了一口气,小心应答:“今日是贵妃攒的局儿,邀了我们几个一同到湖边游玩,期间贵妃要亲自去摘一支马蹄莲,不知怎的就掉入水中,那时候臣妾等离湖边太远,又人多纷乱,臣妾没看清楚贵妃是如何摔的。”
皇帝怒色不减,又叫来宫人们问话,竟也没什么着落,就像令柔是冷不丁凭空掉入了水里一般,而没人知晓她是怎么掉进去的。
这时候贵妃迷糊着转醒了,还呼着侍女名字,要她在殿中燃一点甜香去去水腥气,睁眼却看皇帝探究的眼眸,听他问:“口干吗?要不要先喝点水?”
令柔讪讪:“臣妾方才饮够了水,不想再喝。”
“拿水来!”皇帝根本不听她说什么,竟亲自端了水杯在她唇边,竟似是要直接灌下去。
她被吓一跳,知道今天这关不太好过,眼圈迅速转红,泪水滚得比皇帝杯中茶水都更多,双臂抱着皇帝脖子哭诉道:“妾心恐惧,湖水冰冷刺骨,若是妾没被救上来,怕是凶多吉少,与您再无相见之机。”
皇帝知道她这话诚心有限,可也多少被打动了,于是眼神不再僵冷,手中杯盏也放了下去,不再强逼着她喝。
可还有一事他没想通:“你好好说说,今儿究竟是怎么掉下去的?”
令柔暗道麻烦,皇帝心中怕是明镜儿似的,不然不会在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就问她话,这可怎么答才好?
“臣妾不大记得了,只知道脚下一滑,再然后就人事不知了。妾生长在凉州,那地方没什么习水性的机会,臣妾又自小怕水,这次进了湖里只知道挣扎,旁的是什么都看不见记不得。”
皇帝压抑着怒火,耐下性子问:“你确定是脚下一滑,不是有什么人推你?”
他一定要拉出一个人来做凶手?令柔没听明白,也没弄懂他什么意思。
这时候跪在最后的姜令舒忽然抬头答话:“那时候娘娘脚下踩上了一块儿掌心大的卵石,石上缠着青苔,才让娘娘脚滑落水。”
皇帝像是头一次知道宫中有这么个人一般,上下看她两眼,随意道:“九月末了,仍有青苔吗?”
姜令舒忍着脑后热汗滚滚落下,竭力保持着沉着:“回陛下的话,青苔这东西一年四季都有的,秋季虽较夏季时减退了些,可仍在昏暗处保留了些许,不易发现,这才让娘娘不小心踩中。”
“那块石头呢?你可带来了?”
“奴婢没敢妄动,那石头还在原处,拿来一瞧便知。”
派人去拿,果然上头还印有贵妃鞋底式样,又确实是在贵妃摔下去的地方。
看着,似是真相大白了。
100. 第100章 欺瞒朕
那石头其实是令柔提前准备好的,却没跟姜令舒串通过,只是将她特意安排在身边,用得到的时候方便替她出声。
既然要设计着自己落进到湖里,还要借此蒙蔽皇帝,那当然要做戏做成全套,是以令柔并没解释自己是踩了滑腻青苔才摔下去,而是做足了懵懂无知态,等着旁人来替她解释。令舒没练过武,没有她身边宫人们那么锐利的眼神,骗她也好骗些。
这招数确实有点用处,至少皇帝面色是明显更缓和了,也不再同她纠缠,直接遣散了仍跪着的一批人。本想着陪令柔说上两句,却不想她神色困倦,又暗示着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大正殿中,皇帝听着御医禀报,神色阴晴不定,打断了问:“会否落下病根?”
“湖水寒凉,落些病也是难免,不过也看娘娘日后恢复得如何,若是静养得当则无甚大碍。”
皇帝挥手让他退下了,也没问是否会耽搁她孕育。人都这样了,他再怎么心急也不好催促强迫。
“高福你来说,她这是无意失足还是有意推拒?”
刚送走了御医的大太监高福刚一回来就被问了话,问的还是这样要命的事情。皇帝问话当然不能不答,可也不能乱答,他绞尽了脑汁才咂摸出两句:“奴才实在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是初秋水冷,平白无故地,怕是不会到湖中趟一圈儿再上来,图什么呢?”
皇帝闻言,未置可否,冷笑道:“图什么?图的就是一个找麻烦、找不痛快!”失足落水?还人证物证俱全?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其实令柔演得已经相当细腻无瑕了,又做好了万全准备,条条框框都算进去,却唯独没算准皇帝的直觉。他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总之就是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巧合。
这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赵彧起身,叫来护卫首领,吩咐他去将这事情调查仔细,不得有分毫遗漏。他一定要亲眼看过种种细节才算放心。
安排了这事,他那颗听闻贵妃落水后就惴惴不安的心仍然没有放下来。
赵彧皱着眉,亲自写下一道手谕,递给高福时将他吓得一惊,随后委婉劝道:“贵妃刚落水,又受了惊吓,您这般将贵妃禁足会否更令贵妃惊惧?”
皇帝冷哼一声,将手谕直接丢给他,言语中犹带着怒:“叫你去传信儿你去就是,怎么胆子大得包了天,竟敢做起朕的主来!”令她惊惧?她最好是真能感到害怕,日后更规矩点。就算今日她确实是无意,那前几个月日日外出躲他又算什么?
出去交际,同人往来倒也没什么,可看看她多么不仔细,竟能将自己弄到湖里!左右天气也渐冷了,她日日出去也叫人担心是否会滑倒或是受寒,甚至还没准儿在更冷的时候掉进水里!赵彧想到这处就揪心,心神不宁的很,非要将她困在屋里才能放心。
那边令柔躺床上领了旨意,这离奇的内容令侍候的宫人们都不敢抬头,生怕触及了娘娘的伤心事,各自心里也不由埋怨着皇帝,怎么受了苦受了罪的还要被罚?怎么一点都不体恤娘娘。
唯有令柔一人心中有数,琢磨着皇帝大概是明白自己在捣鬼,若不是这个,那就是责罚前两三个月的蓄意避宠,无论怎么说,她这罚受得不冤。
禁足么,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没有限期这一点要人留心,旁的反倒令她安心。禁足封宫,往往是禁出禁入,想想不用见到皇帝了,那倒是件美事。
偏高福那没眼色的,此时还说着话往她心尖儿上捅:“陛下说了,只是不许旁人过来惊扰了您修养,仍会亲自过来看您的。”
他本意是想讨好,琢磨着这般多少能替皇上给些宽慰,可却见娘娘脸色更阴沉,明显是没殷勤到正地方。遂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着退下了。
“娘娘不必介怀,这时候陛下禁足也未必是坏事。”这时候说话的是令舒,升云已因着“侍候失职”被大正殿提拎过去问话了。
令柔淡淡瞟她一眼,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她已彻底失了力气了,今日不仅是落了水,还强撑起力气和皇帝对答,实在没什么功夫理她。
“我有一事,请姐姐为我解惑。”她这会儿倒也不自称是“奴婢”,称她是“娘娘”了,而是以姐妹相称,摆明了是想说些越矩的话。令柔哼了一声,示意她有话直说即可。
“无论宫中民间,案子向来都是不举则不纠,尤其受害的若是不声张不闹事,那么事情也就罢了了。可姐姐今日明明是落了水受了苦楚的,又自白是脚滑才误入,怎么陛下仍要不停问您,又等来了证据才罢休呢?”
“或许陛下是怕我头颅中进了水、不清楚谁害了我才问了多次,能有什么旁的?”令柔这话说得荒诞,搪塞意味十足,毕竟也确实没什么必要一板一眼给她解答。
“可……”
“姜令舒!”令柔坐起身,皱着眉厉声打断她:“你要知道这是在宫里,舌头长了命就只能短!况且家里送你来的时候,指望的也不是你多言乱语吧。”
姜令舒沉默半晌,恭谨说:“奴婢只想着能对娘娘有用处,您以后用得着奴则不必瞒着,提前商量好配合也更得宜。”
“你这些话说给自己听去吧,未来如何不是三言两语说得算的。”
姜令舒心知娘娘未必是不信她,只是这位生来谨慎,不肯露口风也是常理之中。她这反应已经能说明些内情了,但凡有点小聪明的都该心领神会。
令柔却并不把这小人物放在心上,她这会儿子满心满眼都是皇帝,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跳有没有让他打消那荒唐的主意。若那人真是一丁点爱惜怜悯的意思都没有,那她这次可真是倒了大霉,白白受罪。
她极少有这般牵挂皇帝情绪的时候,不知那边得知她心绪会否感到欣慰呢。
虽说是做足了打算才往里跳的,可令柔还是受了点惊吓,这一整日不仅睡得昏沉,更是梦魇不断。她没说谎,至少没在容易查出来的地方说谎,她是真不会水,甚至有点怕水。这点怕水的恶习还是识得了赵彧后才沾上的,那人太爱带她下水,种种花样让人想起来就头晕,处到最后甚至害她怕水,每次都紧紧攀牢在他身上才安心。
她又一次陷入了梦境,这次她没被女史们捞上来,而是一气沉到了湖底,连呼吸都感知不到。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与鱼虾做百年伴侣的时候,一点痛意将她激醒来。她睁眼一看,正是神出鬼没的赵彧,着一身黑衣隐没在黑暗里,脸色也阴沉沉的,正伸手重重捏住她人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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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害怕,还敢往里跳?”
你怎么知道?令柔瞪圆了眼,有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生怕是赵彧在胡说八道来诈她,谨慎十足地说:“平白无故的,谁会想不开往湖里跳?”
赵彧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没说信不信,自顾自坐她床沿边。
他偏头一看,发现令柔正皱着眉头嫌弃地看他坐下的那处,脸色不由转晴:“怎么,嫌弃朕穿着外裳坐你床边?”
“臣妾不敢。”
“朕也不敢,怕只穿着中衣在你榻上,那就忍不住和你同眠共枕,你现在的身子怕是撑不住。”
令柔听得咂舌,暗暗感慨他实在是禽兽不如,这时候了还有心想那事,也更为自己担心,怕他真是一点不顾念她身体,一定要她生出个孩子来。
“您说妾往里跳是什么意思?臣妾什么时候故意往里跳了?”她还没忘了方才那句,连忙提起来将话题转移开。
赵彧展颜笑道:“是朕失言了,方才见你梦中畏惧魇语,担忧过了头才说出那句。”
令柔身子更僵,她根本没想到梦话这茬!不知方才有没有透露出什么不应该他知道的东西,不过看他反应,就知应当是没有,若真有则早被他处置了。
想到这里她就没那么慌张了,身子都松弛下来不少,将被子往脸上一蒙,嘤嘤着啜泣出一点点声音来。
“你这是怎么了?”赵彧无奈,强使着力将她遮盖撤下,果然看到了那通红的眼圈。
“湖水冰寒,妾心中犹有余悸,于是在梦中成了水鬼,沉坠其中不得返回。”她说这话时也不哭了,只是神情哀哀。她这不是作假,是真梦到了这个,带了真感情的几句自然动人。
至少是将眼前的赵彧打动了,他剥去带着些夜里凉意的外衣,将她揽入温暖怀中。
“日后你可记住了,千万不许再到水边玩耍,这次是有幸,才将你救上来又没留什么隐患,若下回她们没看顾好你,让你真沉进去了可怎么办?”他这是真心疼,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都受不了半点,只觉得不管是有意无意,她都是真正受了苦的。
令柔闷在他怀里,声音也变得闷闷:“妾记住了,以后再也不往那边上去。”
赵彧轻轻拍拍她后脑,又伸手理顺了她颊侧乱发,口中轻声哄着:“不怕,不怕。小鸭子,高声唱,一摇一摆下池塘,水鬼抓人不抓禽,抓了又回自己家。”
令柔噗嗤一声,笑他:“您这是从哪学来的?怎么听得这般市井俚语?”
“朕从前到过南方,听那里的乡民们唱的,专门为落水的孩子们驱散水鬼用。那里的孩子们都是听着水鬼抓孩子的传说长大的,救上来也容易患上心疾,父母亲人就唱这歌来安抚他们。今天朕学来一句半句唱给你听,让你不要再做那样的梦魇。”
令柔多少有些不适应他们之间的温情,悄悄向上抬眼瞟他,见他眉目舒展,眼神幽深着凝视她,心中多少有些宽慰。他既这般,那大概是信了她是意外了吧?
赵彧看着她眼珠溜溜转着,面上却仍留着几分她自己都遗忘了的惊惶,实在分不清她这是心虚还是恐慌。
你最好是真的意外,而不是拼着伤害自己也要欺瞒朕。
101. 第101章 发风热
“就这些么?”
皇帝整个人都掩在书案后,让底下人看不清他神色,没法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提着心答:“臣下搜寻良久,确实只有这些,又想着这应当已经足以结案了……”
“搜寻良久,最后告诉朕没什么内情,就与贵妃说出来的那些一模一样?”
赵彧将底下人递上来的东西轻巧一推,里头纸张纷飞散落一地,霎时殿内无人再敢吱声,寂静一片。
没人能懂陛下这股怒气从哪里来,整日跟在皇帝身边的高福也不懂。怎么还能有人盼着出事呢?无人有坏心的纯粹意外,倒令陛下不满意了吗?掌管秩序、平乱纠错的天子竟盼着有人暗怀歹心吗?
赵彧松松眉头,也不知自己这番是在发作个什么劲儿。旁人越告诉他、令柔越没破绽,他就越发心里不舒服,总觉着有什么东西仍隐藏在地下没发掘出来让他看到。
罢了,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再查,就当这次真是意外,真是朕错怪了她吧。
不对,在下定论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将皇后叫过来一趟。”令柔曾连着两三个月去她那里,也不知她们私下里都在谈些个什么。无论是谈了什么有的没的,还是让他都听一轮才稳妥。
宫里让他尊重的人不多,林慧漪算是一个,不仅是因为她救过令柔,也因着她这些年来从无过错,是极称职的儿媳和皇后,因着这些个,他不吝于同她分享权力,也从没在她宫中安插过人手。
不过如今,他倒有些后悔,若是早先看住了,或许就能知道什么,不必有这样一块儿关于她的空缺存在着。他总想着事无巨细,将她方方面面都看住了才好,如今有一处让他看不分明,就梗在心头不上不下卡得难受。
“前两个月,贵妃去你那里同你说了什么?”皇帝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直指中心。
林慧漪极少来大正殿,一共来过四五回,居然有大半都是因为令柔。她一边开解着自己,确实是欠了那丫头的,受她所累也是应当;一边仰起头,将这两个月间发生在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句一句说给皇帝听。
赵彧眼神放空,似是完全没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又偏在关键处打断一下:“她说不愿生育,让你给想个法子?”
林慧漪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完全隐瞒着这事,她摸不准皇帝究竟对她宫中掌控到多少,是以只准备着稍作矫饰:“臣妾只宽慰了她两句,没劝她听命,也没劝她强硬反抗。”
皇帝被她这话激到,坐直了身扬眉问道:“为什么不劝她?生了孩儿不才是真对她好吗?”
“好不好不是旁人能替她定下的,要她自己说了才算。”林慧漪低垂着眉眼,言语却不弱,多少有点顶撞的意思。
赵彧皱着眉,甩甩袖子换了另一个方向支着下颌,要她继续说。
可旁的也确实没有什么了,都是些无聊的家常话,她光是回忆都觉得无聊又浪费时间,偏皇帝要一件件听,不容错过任何一个。
于是林慧漪只好不停说,说了一整个下午,口干舌燥又没有水喝。说完了一抬头,竟发现皇帝正专心批阅着奏折,也不知有没有听她说完,一时心下无言,只有怒怼。
“这些就足够了,你可以回去了。”
这就完了?莫名其妙将她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个?不过总比让他发现了什么不妥更好,于是林慧漪提步就要告退,却又被他叫住。
“不过朕仍有一句要说。”
“贵妃年岁虽不算小,心思却犹跳脱,你是稳重的性情,千万不要被她带动着做糊涂事。”
不过她们也没有凑到一处去的机会了,赵彧摇摇头,试图就这样将自己对令柔的怀疑一并甩出头脑以外。从此她再做什么事情、再去到哪里,一定会有人向他禀报清楚,不对,最好是再也不同旁人私下里单独说话。
“陛下,您是要去看看贵妃娘娘?”高福凑上来,自觉拿住了主子的心思。从前陛下是一做完事务将要去长兴宫的,这次贵妃落了水,只怕就更牵挂了,不到那里去就没有别的去处了。
赵彧笑骂道:“你这老刁奴!竟敢揣摩朕心思!”不过长兴宫他却不想去,他心里那点不顺意还没消下去,这样去看她总觉得那里不妥。左右人家也未必想见他,那就正好不见,让谁都好受。
习惯都是培养出来的,过去日日都去,那么有一日不能去都难受;可若是长久不去了,甫一要去也怪得很。
皇帝这次是下了狠心,他终究还是被心中的猜疑困着,纵使种种证据围着他解释,他也终究过不了心中那一关。既如此,就再等上一阵子吧,等到他不再胡思乱想,能抬着脸面正视令柔时再去见她。
可底下人日日都在汇报那人在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不见也躲不开这一句一句。于是特意吩咐过了,不许再传贵妃消息,但该记下的还是要记,等他有心思要看的时候都得按着时日顺序排列清楚。
赵彧开始的时候能做到两三日一瞧,有意识地为自己逐渐加码,过了一两个月甚至可以十日一瞧贵妃消息。他还琢磨着这安排不错,或许能令他戒除了对姜令柔的瘾头。北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届时他也未必不会御驾亲征,现在提前习惯下没有她的日子倒也不错。
可惜,他靠着意志苦苦维持着的这点克制,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陛下,长兴宫来报,姜娘娘病了!”
赵彧一惊,连手中御笔掉落都不知,忙问:“生得什么病?”不是刚掉进水里吗?都不让她出门怎么还会生病呢?是又被梦魇吓到了吗?不是已经都好了吗?
“听说是风寒,但又烧得厉害,时不时说囫囵话。”
烧得厉害?“既然是烧得厉害,那必定不是才起的,那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赵彧急了,随便挑了个什么东西掷出去,掷到高福脚边,在那千里之外制成了运过来的空心精泥瓷砖上砸出重重一声响,让本就心里颤颤的高福更惶恐:“回陛下,确实是才起的势头,就在半个时辰以前,都只是寻常风寒而已。”
赵彧不再跟他废话,也等不及听他说大体情形,只阔步疾行,撂下身后一群人就往长兴宫去。
走进了宫门口,看到夏季时他亲手栽下的、祈求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已然枯黄得不成样子,心下一酸,大步不停往里走。殿里层层布幔包围着,赵彧站在最外看不清里面,只听老太医絮絮叨叨的嘱咐声,里头夹杂着几句轻不可闻的呓语,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落在赵彧耳边却如暴雨惊雷。
他连将帘子一层层掀开的耐心没有,直接动手将阻碍他的都扯开,不顾那些被他吓得慌乱行礼的旁人们,锁着眉头去探令柔鼻息,探过没问题后又去拿手背贴额头。
“怎么烫成这般?”
“回陛下,娘娘这风热起得急,去却没那么快。汤药正在火上熬着,一会儿给娘娘渡下,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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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汗就不妨事了。”
赵彧揉揉眉头,亲眼盯着令柔被侍女喂了汤药,又等她呼吸平稳后直接让殿中人都随他到外间去。
“你们娘娘是因着什么生的病?”
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挑出来一个最没法子推卸责任的——升云。这位是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又是陛下亲信,没人比她更适合回话。
升云硬着头皮答:“娘娘要开窗寻梅,奴婢们阻挡无法,只得任由娘娘吹风。”
开窗寻什么梅?赵彧先是不解,可又猛地想起自己下过的一条命令:不许贵妃出门!他从前那道禁足令只是不许她出宫,没不准她动弹。可某次他在禀报上得知,“贵妃出门堆雪,回房后轻咳一日才止”,就又下了不许她出门的指令。
“不许开门,难道就能开窗了吗?何况还是对着风口吹?”康健的都受不了这般,何况她一个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
满堂的宫人跪得整齐,无人敢抬头回话。升云见这事儿还在自己身上,只好苦笑回应:“奴婢不敢做娘娘的主。”
“朕允过你管束她,怎么,有权力却不敢用吗?”赵彧睨她一眼,见她身体战战不敢吱声,又怒道:“行了,都自去领罚吧,领完了就哪来的回哪去!”
皇帝说完,就又迈回榻边。前一月余没见到她,他自觉已不是离不开她了,可现如今见了才知,他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
看着她,哪怕她不言不语无知无觉,至少也是温热的,至少也比冰冷冷的字句更温情。
赵彧盯她一会儿,就发现她睁开了圆润的大眼也盯着他瞧。他被盯得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才想起来将太医传进来给她看看。
太医问贵妃此时感受如何,是否有头坠喉干舌燥等症状,贵妃却不答,扫视底下一圈后开口:“陛下,臣妾的宫人们都去哪了?”
她有一天一夜没开口了,甫一开口滞涩无比,赵彧连忙给她递来一杯清水,却被她轻轻推开,又问了一遍:“她们去哪里了?”
皇帝见她执着,只好解释:“她们伺候不妥当,朕换一批好用的来伺候你。”
“是臣妾执意要开窗看看,她们劝阻无法,不关她们什么事。”
皇帝却另有打算,避开了这事,又问她恢复如何,是否仍不舒服。
“您要拿来第三个升云给臣妾认识吗?她们是伺候臣妾的人,您说换就换了;臣妾也是伺候您的人,是否也能换一换呢?”
赵彧知道她生着病,没打算跟一个病得头昏的计较,只耐心解释:“她们同你怎么一样?朕何时舍得换你了?”
“妾这几个月被困在屋里,连门都出不得。好容易能开着窗对着风吹吹,您连这也容不下吗?她们阻拦不得,一是因为不敢,二也是不忍,不忍心见臣妾如此不见光地处着。您罚了她们,是要告诫着后来人,不许让臣妾高兴吗?”
赵彧气性上来,却还是忍着说:“你这话是什么道理?她们害你生了病,就是犯了错,犯错了还不许罚吗?”
“您明明是对臣妾不满,何苦牵累到旁人身上?有什么要求命令,都直接下给臣妾就是,何苦要为难旁人?”
赵彧冷笑,挥手拂退他人,背着手气冲冲在殿内走了两圈才道:“朕给你下的命令你听吗?哪次不是阳奉阴违,变着花样躲避?”
“若你真能听了,还能掉水里、吹冷风吗?”
令柔听到这里,心房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