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让温柔师兄听到心声后》
1. 第一章
石清镇以西,丹河秘境内。
青色山峦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翠绿的草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条宽阔长河横贯东西,映照着将要坠落的夕阳。
一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地跑来,正要低头吃草,挡在身前的漆黑巨石忽地砰地一声炸开。
碎石飞溅之间,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到原野中,瞬间引起地动山摇般的震颤,灵力扬起的气流将兔子掀飞出去。
“周鹤亭,你我无仇无怨,为何要拦我?”绛蓝色衣裙的少女冷声斥道。
说话间她的身形疾如闪电,又是无数道凌厉的剑式斩出,却一一被身着玄色衣袍的少年拦下。
周鹤亭抬手甩出数道符箓,漆黑的符纸在半空中无火自燃,一道黑雾构成的长龙咆哮着冲向持剑少女,气势震天。
“庄姑娘,既然都在这秘境中,还谈什么无冤无仇?”他揣袖而立,笑眯眯说,“若是庄姑娘放弃坎水剑意,我们还能勉强道一句‘无冤无仇’。”
庄丹雪的回答是反手斩断了攻向她的长龙,同时气势汹汹地飞身向站在河流旁边的少年冲去。
她的身法远比用符箓的少年更快,几乎是眨眼间便逼近了周鹤亭的面前,眼见得闪烁着幽幽冷意的剑锋就要划破他的喉咙,持剑右手忽地一顿。
与此同时,空旷寂寥的原野上忽然旋转着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卦阵,庄丹雪的位置正好位于死门。
在见到四散飘起的淡绿色薄雾的第一时间,庄丹雪便脸黑如炭,骂道:“叶怀昭,你这个卑鄙小人!”
“哎呀,丹雪姐姐怎么打不过就骂人呢?”
淡绿薄雾之中飘出一道清脆的女声,而后弥漫整条河流的薄雾摩西分海一般向两旁散去,一个身形纤瘦高挑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逆着光,银红羽丝的衣裙几乎融进身后悬阳欲坠的黄昏中,柔和的面庞朦胧,只依稀辨认出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的灵动。
叶怀昭脚步轻快地走到一动不能动的庄丹雪身前,绕着她转了几圈,故意笑眯眯说:“丹雪姐姐怎么不能动了呢?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呀?”
庄丹雪一看她这张写满无辜的脸就心头冒火,恨不得把她的嘴都撕烂!
她乃是修真界最强仙门青冥台掌门之女,自修行剑道以来,从来都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女、剑道奇才,谁见了她即便不是诚惶诚恐,也是恭敬有加。
唯有叶怀昭!
从第一次见面的大打出手到现在,庄丹雪早就和她积累了数都数不清的恩怨。这个惯会装无辜佛面蛇心的女人,次次都同她作对,次次都要抢她的风头!
若说她和无相宫的周鹤亭无冤无仇,那她和叶怀昭的冤仇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也因此,在得知叶怀昭九日前孤身一人进入丹河秘境的第一时间,庄丹雪便带着同门师兄师姐一起去围攻了叶怀昭,亲手把她淘汰出局。
然而她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显然是没被淘汰。
庄丹雪气得冒火,却连震惊都没来得及表露,张口就骂道:
“叶怀昭,你一个医修,和我抢什么剑意!”
这简直是所有被叶怀昭用毒淘汰出局的修士们共同的一声怒骂。
丹河秘境中珍宝传承无数,适合医修的秘宝更是多不胜数,你叶怀昭不去抢医修的秘宝,费尽心思地来抢我们剑修的秘宝干什么?!
还给不给我们贫穷的剑修一个活路啊?!
然而掀起风波的少女却只是抬起手,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手腕上一对缠丝银镯磕碰间发出几声脆响,而她的主人声音轻快说:
“你猜。”
还没等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庄丹雪再次开口,她便已干脆利落地捏碎对方的护心符文,一道光柱闪过,面前的少女已经被传送出秘境。
叶怀昭心情不错的捡起地上掉落的通关令牌,转头对揣袖而立的周鹤亭说:“多谢啦,等我拿到坎水剑意后就帮你去拿十三咒。”
正如坎水剑意是所有进入丹河秘境的剑修梦寐以求之物一样,十三咒正是所有符修的趋之若鹜的秘宝。
虽然此时距离秘境关闭只剩两个时辰,但叶怀昭还是很有信心带着人连闯两处险境的。
周鹤亭道了声谢,两人向丹河秘境的深处御风而去,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石门前。
叶怀昭将令牌放到石门当中的凹槽处,咔哒咔哒的机关声音转动,石门向两旁展开。
石门内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庭院,两人皆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剑意自庭院深处传来,于是抬脚向感知到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周鹤亭像是好奇一样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夺得坎水剑意?”
叶怀昭心情不错,也就不介意和他多说几句:“当然是为了送礼。”
“送礼?”周鹤亭有几分诧异,“你拿坎水剑意做礼物?”
叶怀昭:“对啊,不行么?”
周鹤亭叹气:“行啊,那可真是太行了。”
谁不知道这坎水剑意乃是一代剑宗张大师的六十四剑式中最难寻得的一道剑式?旁人得了普通的一式都万般珍惜,更何况这坎水剑意。
也就这长风门的大小姐能做得出来这等暴殄天物的事了。
这样想着,他又问道:“既然是送礼,大小姐是想送给谁?”
叶怀昭瞥了他一眼,弯了弯眼眸:“周仙师,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了吧。”
周鹤亭识趣地闭嘴了。
他虽是闭嘴了,叶怀昭的心情却不像之前那样美好了。
她心想,还能送给谁?当然是送给她那过几天便到生辰的大师兄了。
叶怀昭乃是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的长风门掌门之女,师从颂慈仙尊,她的大师兄正是她爹的大徒弟、修真界人人称颂的乘玉仙君谢迟云。
乘玉仙君性情温润,敬上爱下,谁见了不道一声如玉君子。
偏偏这人就是和她不对付!
至少她受伤卧病的一年中,他一次都没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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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她,问就是在外历练,没时间回来。
这也就罢了,人家来看她是情分,不来看她总不能去道德绑架他吧?
但他竟然拒绝陪她来闯秘境!
虽然她本来也没想着让寿星陪自己来找礼物,但他竟然就那么果断、毫不犹豫、根本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连素不相识的小弟子的邀请都能答应,谁都能请动乘玉仙君,偏偏只有她叶怀昭一人不可以!
从见面时的视若无睹到请教时的拒之门外,叶怀昭肯定,他就是对她有意见。
要不是阿爹说上次生辰谢迟云送了她很贵重的一份礼物,她绝对不给他千里迢迢跑来找回礼。
等谢迟云的生辰过完,他们两人从此互不相欠,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反正她绝对不会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思及此,叶怀昭心中越发愤恨,斩断杂草的动作也越发狠厉,险些砍到旁边摸鱼的周鹤亭身上。
无辜被术法划破衣衫的周鹤亭心中一跳,心想不会吧?难道她已经识破了?
他停在原地,而叶怀昭将悬浮于半空的坎水剑意收下,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面对她的提问,周鹤亭的眼前却幻视她方才笑眯眯地挥手将庄丹雪淘汰出局的场景,也是一样的无辜。
周鹤亭的心中顿时有了决断。
他咬咬牙,说道:“对不住了,大小姐!”
语毕,荒凉无人的庭院中忽然窜出来数个蒙面大汉,目标明确直指站在庭院中央的红裙少女。
红裙少女面上似是惊愕愤怒,睁圆了眼眸骂道:“周鹤亭,你怎么言而无信!”
然而在心中她却冷哼一声,嘀嘀咕咕想:就知道你周鹤亭靠不住。
叶怀昭正欲抬手反击,眼前骤然闪过一道明亮璀璨的银色灵力光芒。
在这几乎要划破微黄长空的光芒中,她似是望见了一点极为熟悉的赤红。
少女瞬间顿在原地。
横扫全场的灵力势不可挡,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将所有人的护心符文碾碎,周鹤亭甚至一句遗言也来不及说,直接就被那人干脆利落地淘汰出局了。
除了站在中央的叶怀昭。
她将要施法的手顿在半空,满心满眼都被问号填充,见鬼了似的瞪着慢条斯理挑着灯朝她走来的男人。
他的身姿颀长,着月白窄袖长服,握住长长细杆的右手骨节分明,冷冽的银色灵光绕在他的指间。
此时金乌西坠,夜幕之下的破败庭院没有一点光亮,仅有几只草丛中的萤虫慢慢飞起,照亮他清俊温雅的面容。
以及那眉心似是白瓷染血的赤红一点。
叶怀昭怔怔地望着他。
世外谪仙般的乘玉仙君微微侧首,含笑的眼眸望向旁边的少女,他轻轻启唇,正要开口——
回过神的叶怀昭抢先一步,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故意埋伏在这里想要渔翁得利的?!”
谢迟云:“……”
2. 第二章
肉眼可见的,谢迟云的神色微微一顿。
而在这过程中叶怀昭已经带着她刚刚得到的坎水剑意跑出了很远,眼见得少女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院落尽头,谢迟云不得不无奈道:
“不是师妹想要让我来的吗?”
我是想让你来——不是,我没想让你来——但你不是拒绝了吗?!
叶怀昭躲在院门外,警惕地望向站在院中的男人。
似是看出了少女心中的念头,她的师兄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师妹,我那天没有说不来,只是我需要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一面说,一面想要向叶怀昭的方向走去,被吓得眼睛睁得溜圆的少女连声道:“等、等一下!”
谢迟云轻轻挑眉,依言停住脚步,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望着炸毛一样缩在院门后的师妹。
叶怀昭艰难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当然去问过谢迟云要不要随她一起去丹河秘境,但似乎,她当初听到“不行、不去”四个字后,好像就直接被他气跑了,至于后半句说了什么根本没听。
好像是她的错噢。
叶怀昭在心中愧疚了一瞬。
但是她一抬眼就瞥见谢迟云脸上八风不动般的微笑,像是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有所波动一样,顿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飞速升起。
她气呼呼说:“怎么就是我误会了?明明我之前也有几次邀请你和我一起去闯秘境,可你都拒绝了我,我自然就以为你这次也是拒绝我啊。”
她越说越觉得谢迟云此话的可疑:“而且如果是我误会了,你为什么也不解释!”
没错,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是她的错,明明就是谢迟云三番五次地拒绝她才产生这次的误会的!
叶怀昭说服了自己,同时做好谢迟云绵里藏针反驳她的准备。
但是男人垂眼盯了她几瞬,就在叶怀昭摩拳擦掌以为他要开始反击时,他忽然抬起视线。
男人藏着微妙笑意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师妹在这里做什么?寻找秘宝吗?”
任谁都能听出来他不想回答方才那个问题,正在转移话题。
可叶怀昭还偏就不能无视谢迟云的话。
她条件反射地将握在手心的坎水剑意收回银镯中,而后仰着头挤出一张笑脸,咬牙切齿说:“对呀,寻找秘宝。”
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在给他寻礼物。
叶怀昭在心中想,他一定会笑眯眯接过,但指定在心中嘲笑她费尽心思像跳梁小丑一样去讨好他!
可恶,为什么有人能长了那么超凡脱俗的一张脸,性格却这么恶劣!
叶怀昭在心中骂得越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为了不让谢迟云发现,她背在身后的手偷偷驱使灵力扬起大风,试图将零星一点的残存剑意驱散。
她的心中慌乱,掐起的术法便一不小心用得过头。
平静无波的庭院中忽地狂风大作,满地的微小灰尘被扬起,叶怀昭的视野顿时模糊,碎石碎屑呼呼地朝她的脸上刮。
叶怀昭:“……”
她捂着鼻子咳得惊天动地,在泪眼模糊中抬起手指,试图掐断毫不留情向她刮来的碎石,耳朵忽然捕捉到一声清晰的叹息声。
而后,挑着灯的男人向她走了过来,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幕篱罩在了她的头上。
谢迟云似笑非笑问道:“那秘宝找到了吗?”
这个幕篱很大,几乎将叶怀昭的上半身遮住,垂下的柔软白纱在她的眼前飘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也带着一股清淡的檀木清香。
她抓着幕篱,小心嗅了嗅,觉得有几分熟悉,像是自己曾经从哪里也闻到过一样。
但是那时候比这更加浓郁、逼人。
然而此时不是纠结这件事情的时候。
叶怀昭十分怀疑谢迟云知道她刚刚干了什么,就等着她自己来挑明。
但万一又是想要看她出丑的谢迟云诡计多端的阴谋呢?他是不是想故意诈她?
那我可不能让他得逞。
叶怀昭清了清喉咙:“嗯,秘宝嘛,当然是还没找到。”
谢迟云哦了一声:“师妹要找什么秘宝,不如我来帮师妹找?”
“不用!”叶怀昭条件反射地拒绝,又在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太可疑了,只好干巴巴笑了两声,“我的意思是,这个秘宝很容易就能找到,不需要大师兄劳驾。”
她生怕谢迟云接着追问“既然秘宝容易找到,怎么师妹待了九天还没出去”,干咳一声就向外走,头也不回说:
“我已经知道秘宝在哪里了,师兄,你不用出手。”
身后很长时间没有动静,叶怀昭走得迅速连头也不回,只敢偷偷用余光去瞟。
隔着朦胧的白纱,她看见那个身姿高挑的男人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一直在看她的方向,却分辨不清脸上的情绪。
在叶怀昭几乎要走出庭院的时候,他才抬脚慢慢走了过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靠师妹保护我了。”谢迟云说。
叶怀昭:“……”
不是,我是说让你不用出手,怎么就变成了我要保护你了?
而且你堂堂长风门剑修首席,要让我一个医修来保护?
叶怀昭欲言又止,张嘴想要拒绝,可在出声的前一刻把话全部咽了回去。
她偷偷去看谢迟云的脸色,发现他的表情很是平静,不知为何眼中的笑意散去,捏着灯杆的右手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哦,原来是不情不愿来的啊。
她自我代入了一下,如果自己被逼着去帮一个不喜欢的师弟闯秘境,出于同门的情谊她会答应,可在秘境中一定不会尽心尽力地帮忙。
——谢迟云来,一定是因为她爹旁敲侧击劝来的。
此时他指不定在心中嫌她事多呢。
叶怀昭在心中冷笑一声。
好,既然想让我保护你,那我一定好好“保护”。
她决定去找丹河木。
当今天下人魔两族划界分治,魔界由魔尊统领,修真界以仙首为令,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魔界的坤脉位于无忘川,而修真界的坤脉则分断十六条,分布在修真界各处。
凡是坤脉流淌之处,皆是灵力富集之地。修真界实力最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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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三大门派都是依托灵脉而诞生,在此修行有事半功倍的优势。
丹河秘境就是其中一条坤脉的流淌经过形成的大型秘境。
它既有剑圣留下的坎水剑意,也有让符修趋之若鹜的十三咒。而对叶怀昭这类医修而言,最珍贵的莫过于丹河源头孕育而生的丹河木。
丹河木得天地灵力滋养,是炼制提升修为丹药的上乘药材。除此之外,即便是用丹河木做成饰品随身佩戴,也有温养身体的效果。
只是对叶怀昭的吸引力不大。
她师尊西翠谷中的丹河木多得都能当柴火烧。
她看中的当然不是丹河木,而是丹河木的生长环境。
叶怀昭来过丹河秘境很多次,对如何取得丹河木手到擒来,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但对初次寻找丹河木的修士来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里有无数妖兽蛊虫镇守,还有很多机关陷阱,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会中招。
——就算谢迟云是长风门剑修首席也不例外。
有她在旁看着,他不会有性命危险,但一些烦人的蛊毒可少不了。
让人哭泣不止的悲情蛊、不自觉会说真话的问心毒、还有什么让人掉光头发的断愁蛊啊,一个都少不了。
哼哼,到时候我一定让人你亲口对我说“求求你,师妹”。
叶怀昭装模作样地带着谢迟云沿着丹河向上游的山峦源头走,此时距离秘境关闭还有一个半时辰,足够了。
而在路途中,叶怀昭也遇到了几个想要赶在最后关头对他们动手的弟子,都是由她亲手解决的,谢迟云当真动都没动一下。
只是这中间还是发生了一点小失误。
叶怀昭弹指扔出几根毒针将偷袭的弟子淘汰出局,转头对身后的男人皱眉说:“谢师兄真是好定力,差点被人砍断脖子竟然连剑都不拔。”
谢迟云:“因为我的剑断了,还没修好。”
叶怀昭当真不知道这一点。
她的面色古怪。她记得谢迟云的剑可是她爹当年跑了很多地方,从剑圣手中求得的无上宝剑——什么事情能让他把剑折断了?
把剑修的剑折了,这和折了命根子有什么区别?
既然是折命根子的事,叶怀昭不太敢多问。她转移话题说:“那师兄可真是相信我。”
谢迟云微微一笑:“师妹天资聪慧、修为高深,我自然相信师妹可以处理好这些人。”
他生了一张翩翩公子般的清俊面庞,偏偏眉心有一点极为鲜妍的朱砂痣,每次含笑时,这张脸都会无端显出几分与气质截然相反的风流。
叶怀昭看得一顿,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在夸自己,立刻将眼睛瞥向一边,努力维持着不让唇角上扬,若无其事说:
“那是当然了,我可是这一届问道大会的榜首。”
实际上这一届的问道大会还没有开始,但叶怀昭一点也不认为她的那些对手们能从她的手中抢走这个称号。
谢迟云——上一届问道大会榜首——微微垂眼,看着她被发丝掩映着透出几分薄红的耳垂,轻轻转了转自己手中的灯盏。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3. 第三章
叶怀昭还在心中回味谢迟云说这句话的神态。
她努力压抑着唇角,在心中骂自己:
别这么丢脸叶怀昭,难道你是男人随便哄两句就心花怒放的女人吗?你忘了之前去找谢迟云吃的闭门羹了吗?你忘了他见都不见你,还让人传话“不必再来多问”时候的耻辱吗?
而且你还不知道他逢人便笑惯会哄人的性格吗?这句话说不定他还对其他师妹说过呢。
叶怀昭当真把自己骂醒了。
但回头一看旁边大师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算了,脸是无辜的。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那个会让人掉光头发的蛊虫就不用了。
脸是脸,谢迟云是谢迟云,她才不是在为谢迟云开脱。
在叶怀昭这样的自我安慰中,两人终于来到了丹河的尽头——枯荣山的脚下。
面前的山峦隐没于漆黑夜幕之中,一条狭窄的石路延伸入幽深树林,带着寒意的风穿过树林,满山的枝叶婆娑摇动,在谢迟云提灯照出的光亮中落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叶怀昭无视身后近似于呜呜咽咽抽泣的响声,面色如常对谢迟云说:“这里就是枯荣山,丹河木就生长在山顶最高处,我们一会要从这条石路爬上去。”
她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面前的男人:“进山之后我保护你。”
而后伸出手指了一下被他拎在手中的提灯:“你保护逐魂灯。”
谢迟云:“好。不过师妹的提灯去哪了?”
丹河秘境是个白天与黑夜难度天上地下的地方。
在白天中最大的危险是进入秘境的弟子,而在没有月亮的黑夜,最大的危险就是黑暗。
凡是身处黑暗、且没有特殊烛光照耀的人,都是秘境优先攻击的对象。
然而叶怀昭轻轻哼了一声,无所谓说:“第一天就丢了。”
为了让庄丹雪以为她死了,所以把斥资三块灵石买的逐魂灯都扔了。
可恶的女人,还说她卑鄙,明明一开始就带了一伙人来围攻的人是她,她到底哪里有脸说这句话的?
叶怀昭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咕噜咕噜滚进小路,又在一瞬间被黑暗中忽然冒出来的藤蔓缠住绞碎。
随着藤蔓的苏醒,黑暗的树林中越发响起簌簌的响声,那些呜咽的啼哭声渐渐变大,当叶怀昭和谢迟云踏上石路时,几乎在贴着他们的耳边窃窃私语。
明月隐没云层,两人的身周只有逐魂灯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再回头时原本的道路消失,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石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树林中不再只有细碎的声响,而是一只又一只眼瞳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妖兽显出身形,虎视眈眈地盯着拾阶而上的两人。
若是寻常弟子踏进了这枯荣山,此时此刻估计早已浑身戒备、警惕万分了。
但如今迈进枯荣山的是谢迟云和叶怀昭。
一个在心中想着怎么“不小心”让自己的大师兄中招,同时一心二用地放出灵力斩杀所有袭来的妖兽蛊虫,脸上看不出任何凝重。
一个在慢吞吞沿着少女的脚步向上迈着石阶,姿态从容优雅,若非他的身旁不时响起凄厉的嚎叫声,几乎让人怀疑他不是在野兽环绕的山林,而是什么宴席。
叶怀昭不想多费力气,于是专挑着能快速到达山顶的小路走,沿路看到一些被踩踏过的痕迹,显然是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来过了。
只是没看到下来的痕迹,难不成这人还在上面?
叶怀昭没有多想,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随手放出一片毒雾把铺天盖地袭来的毒蜂杀死,听到谢迟云在身后叫她。
“师妹,”看见她回头,谢迟云示意她去看手中有几分黯淡的提灯,“灯快灭了。”
叶怀昭:“知道了,那我加快一点速度。”
她嘴上这样说着,其实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另外一条路。
谢迟云在专心致志地盯着黯淡的灯看,似乎没有发现她虽然打得更加卖力了,路却没多走,做出来事倍功半的努力。
叶怀昭在心中想,等着吧大师兄,等灯灭了就是我的报仇之时。
她在脑中幻想谢迟云低声下气求她救自己的场面,开始惋惜自己这次出门怎么没带留影珠,要不然一定把他这幅样子记下来,回头这人再拒绝她就把这珠子怼到他的脸上!
就在叶怀昭已经快进到她坐上掌门之位,而谢迟云给她端茶倒水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又叫了她一声。
叶怀昭收敛了自己诡异的微笑,回头正经说:“怎么了?”
“提灯快灭了,师妹和我站得近一些吧。”他抬起自己手中的提灯晃了晃,明明暗暗的光拂过他温和的眉眼,“只有我们两个人,共用一盏灯也不碍事。”
——我站在你身边怎么“不小心”让你中蛊?
叶怀昭面色微不可查地一僵。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男人似乎默认她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于是提着灯向上走了两级石阶,原本在灯火下模糊的清俊五官霎时间格外清晰。
叶怀昭站在昏暗的灯光边缘,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石阶上映出的两道身影越发贴近,在摇晃的间隙中时而轻碰,时而分离。
她头上的幕篱早在进山的那刻便摘下了,可此时她的鼻端似乎莫名又有檀木的气息萦绕,似有似无的。
她看到男人浅色眼眸中的一点光亮,那是站在更高一阶的自己。
叶怀昭莫名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发紧,想要开口制止,可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谢迟云提着灯走近。
林中一派幽暗,广袤的黑暗包裹山峦,只有谢迟云握有那一点光亮在接近她。
但正当他踩在与叶怀昭同级的石阶时,山林中忽地响起一声狼嚎,逐魂灯唰地一声熄灭了。
叶怀昭猝然回神。
她噔噔噔向后撤开数步,直到看不清谢迟云的脸后才结结巴巴说:“灯、灯灭了,我们要赶紧走!”
叶怀昭在心中哀嚎,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在刚刚的一瞬间又鬼迷心窍了!
她狠了很心掐了自己掌心一把,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高热的大脑才终于降下了温度。
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叶怀昭不敢再去看身后谢迟云的表情,于是头也不回继续向上爬:“接下来的路不能随便走,师兄你要听我指挥。”
隔了一会,她才听到谢迟云说了一声“好”。
枯荣山既然被叫做枯荣山,自然是因为山上的有很多陷阱只有“死”和“生”两种选择。
例如接近山顶的这三十六级石阶,必须依照特定的步数行走,否则便会引出妖兽和陷阱。而且一人走过后,需要再次窥看天象确定新的路线,不能沿着上一人的步数登山。
方才叶怀昭慌乱间也精准地走过了五级台阶,此时她依旧站在谢迟云的前方。
叶怀昭站在高处,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走两级。”
谢迟云依言一步走了两级。
“一级。”
谢迟云走了一级。
“四级。”
不能用灵力,谢迟云点地跃起,落在第四级台阶上。
叶怀昭一边告诉他阶数,自己也在向上走着,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叶怀昭踏上山顶。
她看着还有五级台阶没走的男人,唇角微微上扬。
哼哼,终于落到我的手中了。
她给谢迟云报的阶数一直是对的,山顶近在咫尺,此时他心中一定已经放松了警惕,接下来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了。
叶怀昭冷静说:“嗯,接下来是两级。”
说罢,她的目光钉在谢迟云的身上,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他身中悲情蛊的狼狈样子。
而她的师兄对此一无所知,他抬起脚,向上迈步——
他走了三级石阶。
叶怀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石阶上的谢迟云像是没有觉察到一样,抬头说:“师妹,你方才说的是三级石阶吧?方才风声有些大,差点没听清。”
叶怀昭:“……”
叶怀昭盯着他,试图从他这张脸上看到任何异样的情绪。
不会吧,难道他知道我要对他下手了?
但他如果知道了,为什么不揭穿她?
这样都能忍?
叶怀昭纠结了几瞬,最后还是咬牙说:“接下来走一级。”
谢迟云嗯了一声,然后抬脚走了最后两级石阶,登上了山顶。
叶怀昭终于憋不住了,她瞪着旁边的男人:“你是不是知道这段路要怎么走?”
谢迟云:“知道。”
叶怀昭都要被他这幅风轻云淡的表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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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了:“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谢迟云微微垂眼,自下而上看时竟显得颇为无辜:“因为师妹说要保护我。”
叶怀昭:“……”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就向丹河木的方向走,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刚刚一定在嘲笑她的自作聪明!可恶!!!
山顶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岩石间有流水潺潺,清澈见底的河流旁,是无数高大粗壮的丹河木。
叶怀昭把眼前的树木当做是自己身后那人,一下一下发了狠地用灵力砍树,没一会就有好几棵巨树倒塌,掀起纷飞的尘土。
谢迟云走到她的身旁,给两人加了一道隔绝尘土的术法。
“师妹生气了?”他问道。
“我生什么气?”叶怀昭冷笑一声,“该是大师兄生气我说错台阶数吧。”
“失误在所难免,我相信师妹不是故意的。”
那你可信错人了,我就是故意的。
叶怀昭暗自心想,听到谢迟云接着说:“抱歉。”
她的动作一下顿住了,隔了一会才转头,皱眉道:“你说什么?”
他道什么歉?
谢迟云像是想要开口,可在叶怀昭亮起的萤火中,她看到他原本柔和的眉眼忽地一冷。
叶怀昭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护在身后,属于谢迟云的灵力倾泻而出,与向他们攻来的术法相撞,炸起亮如白昼的光芒。
谢迟云没有抽剑,但叶怀昭的耳边却猝然响起一道龙吟般长剑出鞘的铿然响声,而后是无数道剑意斩向偷袭之人,每一道都倾注了令人心颤的杀意,看得她微微挑眉。
他方才击退周鹤亭等人时可没现在这么有杀意。
“谁在那里!”谢迟云冷声喝道。
与此同时,两人脚下的泥土像是海浪般翻涌起来,密密麻麻的蛊虫在黑暗中向他们袭来。
叶怀昭翻手挥出数道烈火符咒,裹挟着炽热火焰的凤凰啼叫一声,俯身燃尽所有袭击的妖兽蛊虫。
她想要去追那个让谢迟云动杀意的人,脚下方才动作,指尖猝然一痛,等她低头时只看到了蛊虫没入指尖的一点尾部。
——这蛊虫到底是怎么绕过她的灵力的?
来不及深思,叶怀昭反应神速地停止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流动,阻滞了右手的经脉。
可那蛊虫却像是提前预知了她的反应一样,瞬息间便来到了心口,彻底生根。
叶怀昭的神色终于变了。
蛊虫钻心,她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
山顶缭绕的烟云迅速涌动,而偷袭之人一击不成便立刻隐入黑暗。谢迟云本想去追,却第一时间抓住旁边软了半边身子的叶怀昭。
烈火点燃周围一整片浅草,火光中他的眼中是无法融化的冰冷杀意。
“师妹,你怎么样?”
他说着,却一眼看到了草地上微小的另一只蛊虫。它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要投身火海。
叶怀昭一把揪住谢迟云的胳膊:“不能让它死了,这似乎是两只双生蛊!”
她没养过蛊虫,却听她师尊说过,若是一些双生蛊,那便是一同生、一同死。
谢迟云依言用术法困住了蛊虫,但它似乎本就不能长久地脱离人体,在这短短几瞬间便已经迅速萎缩,眼见得便要化成一滩血水散去。
谢迟云:“师妹,另一只蛊在你体内,对吗?”
叶怀昭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剥离双生蛊,只恨当年师尊授课时她偷偷打瞌睡,根本来不及思考谢迟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匆忙地点头:“对。”
“好。”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火光跳跃在他幽深透亮的眸底深处,在这一瞬间甚至像是映出了一点猩红的光。
叶怀昭抬头时正好望见他的神色。她的心神恍惚,一张染着血的模糊人影忽然与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重叠,像是记忆深处永恒不灭的烙印,在火光温度下显现出本来的样子。
……这是谁?
少女怔怔地注视着那两道身影。
下一刻,他们同时伸出手,虚无的模糊幻影触碰到少女的脸颊,似是微风拂过花瓣,轻柔缱绻。
而属于师兄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炽热。
他任由蛊虫没入指尖。
叶怀昭:“……?!”
4. 第四章
叶怀昭惊呆了。
那道幻影破碎,只留下半跪在她面前的谢迟云。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男人只剩下一点血迹的指尖,停顿了许久,视线上移,慢慢和谢迟云对视。
而后,她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
谢迟云:“不让它死。”
叶怀昭:“不让它死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吧!”
她头皮发麻,脑中不断闪过自己见过的无数血淋淋的蛊毒发作后的惨状,再把那些模糊陌生的人换做谢迟云的脸,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抓着他的手想要探查他的灵脉,帮他把蛊虫逼出去。
属于叶怀昭的灵力自两人接触的手掌间涌出,却在即将没入谢迟云灵脉的前一刻被温和而强硬地制止了。
她急得额角冒汗,嘴里还在念叨着所有她已知的剥离蛊虫的方法,根本没想到谢迟云竟然拒绝她的探查,气得直跺脚。
“我要探查蛊虫在你体内的情况,你为什么阻止我!”
谢迟云:“师妹,你冷静一点,我现在没有事。”
叶怀昭:“你只是现在没事,谁知道会不会过段时间就蛊毒入心、七窍流血、血肉剥离、惨无人样的死去?”
谢迟云垂眼看她,只道:“你不会这样。”
我在说你,你说我干什么!
叶怀昭被他这幅油盐不进拒不配合的态度给气笑了。
少女没有抓住他手腕的另一只手直接上手扒拉他的衣襟,银镯相撞的清脆声音一响而过,她硬生生把他拽着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怒道:“你怎么就知道不会这样?”
你知道什么,你难道比我这个医修知道的还多,难道你是蛊虫的主人吗?!
燃烧着火焰的火凤慢慢在枝叶茂密的丹河木上落下,却没有点燃任何一片树叶,它颇具人形地微微歪着头,注视着被火光包围中的两个人。
情急之下的少女早就将之前不愿与自己师兄挨近的想法抛之脑后了,她单手拽着男人的衣襟,因为愤怒而睁圆的眼眸像是浸着一层水意的漆黑玉石,眸底倒映着如有实质的愤怒火光。
她惯常扬起的唇角紧紧抿着,脸庞上有血迹残留,猩红色的痕迹与如瓷的白皙拉扯出极具鲜明的对比,发鬓间绿松石金簪的流苏轻微摇晃。
叶怀昭看到面前的师兄深深盯着她,眼中晦暗不清,微妙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她在愤怒中甚至抽出一丝丝心神想,他盯着我的侧脸干什么?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可叶怀昭看到他抬起手,薄青色的衣袖划过自己因为动作而露出的手腕,一触即分。
他裹挟着火焰温度的炙热右手,盖住了少女揪住他衣襟的冰冷手指。
谢迟云轻声说:“师妹,你左脸上的血还没擦掉。”
叶怀昭的思绪被他直接打断了。
而就在她怔愣的间隙,男人微微笑了一下,纤长黑睫垂下,眸若点漆。
“以及——我不是蛊虫的主人。”
叶怀昭:“……”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抽身。
能轻松制住千钧凶兽的右手就这样任由她挣开了自己的桎梏,他的主人安静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叶怀昭。
谢迟云挑眉:“冷静点了吗,师妹?”
冷静了,冷静得想要直接去死了。
叶怀昭抬起手背,蹭掉自己脸颊上的血迹,在触碰的一刹那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
——是被旁边的火光烤的吧。
她这样给自己解释,听到谢迟云不疾不徐说:“师妹,虽然我不是医修,但据我所知,双生蛊一般不会种下即死。相较于杀人,它更常被用作制衡之术。”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忽然暴毙。”
叶怀昭心想,这个道理她当然知道。
而且其实在那只蛊虫没入谢迟云体内的第一时间,她身上的钻心痛感便消失了,也就是说这两只蛊虫已经成功在他们两人的身体中活了下来。
但知道归知道,哪个正常人面对方才那种情况,会选择以身饲蛊呢?
万一那就是会让人暴毙而亡的蛊虫呢?他就真的一点也不怕死?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着,可在下一刻,她浑身僵硬,飞速运转的大脑忽地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你等一下,”她谨慎的、一字一顿说,“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心里说‘难道你是蛊虫的主人吗’这句话的?”
谢迟云在整理着被她扯乱的衣襟,手掌宽大,手指苍劲有力。
他微微扬起一边的眉,轻轻“啊”了一声,脸上似是困惑地说:“这是你在心里说的?”
叶怀昭和他对视。
片刻后。
她惨叫出声:“不是,这什么变态蛊虫啊?为什么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叶怀昭来这里主要是想在自己的主场坑谢迟云一把,以报自己被他鸽掉的大仇,顺便趁着秘境没有关闭带几棵丹河木回去。
但这突如其来的蛊虫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成功让她把其他所有心思抛之脑后。
两个人蹲在烈火燃烧后留下一片漆黑灰烬的山顶,努力研究这个蛊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迟云不让她拿灵力探查他的灵脉,她就左手搭右手,自己摸着自己的灵脉研究。
但正如她师尊不擅剑术一般,叶怀昭虽然自诩“这一届的问道大会榜首”,对巫蛊之术当真一窍不通,她研究了许久,还是一头雾水。
她撑着自己的膝盖,拿了一根谢迟云给她掰下来的完美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首先,这个蛊虫应该不是丹河秘境中的蛊虫。”叶怀昭说。
她不擅巫蛊之术,但前几次闯丹河秘境时出现的蛊虫她还是好好记下来、研究过性情弱点的。目前来看,她和谢迟云身上的这两只蛊虫不在这之内。
“其次,这个蛊虫似乎能让你在我心情激动时听到我的心声。”叶怀昭单手支颐,若有所思地看着谢迟云,“难道我中的是子蛊,你中的是母蛊?”
谢迟云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又听她自言自语说:“也有可能。不过无论是双生蛊还是子母蛊都很难单独剥离。”
少女换了只手,接着在地上划拉,像是在画人体内的灵力通路:“目前来看,这只蛊虫应该在蛰伏期,好像不影响使用灵力。”
她终于舍得将注意力分向旁边安静听她分析的谢迟云一点:“师兄,你觉得自己使用灵力时有什么异样吗?灵力滞涩或者灵力不受控制都算。”
谢迟云其实在之前就已经自己感受过了,但此时依照她的话再次感受了一遍,银色的流光凭空升起,绕着两人转了一圈。
他摇摇头:“没有。”
叶怀昭点点头,接着去看自己画的灵力通路:“不是针对灵力、也不是针对魂魄、更不是想立刻要人性命。”
她盯着地上的灰烬沉思。
片刻后,少女忽然一扔树枝,拍拍裙子站起身,伸手将卧在树枝上无聊得开始玩树叶的火凤召回。
拖着火焰长尾的凤凰落到她的肩头,点点火星在漆黑的夜幕中慢慢飘散,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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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精致的裙摆烧毁,而是宛如赤色的水滴一般滚落,再没入地面。
叶怀昭说:“那就是在针对我。”
能抵抗得住火凤的炽焰燃烧,又能毫发无伤地穿过她的灵力攻击接近她,再精准地绕过她所有的抵抗手段。
这个蛊虫就是专门为她下的。
如果谢迟云没有以身饲蛊接下另外那只双生蛊,她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叶怀昭反而轻松了。
既然是要针对她,那就好说了。反正她的仇人多的是,也不怕这一个,挨个找去报仇便是。
她想了想,看向谢迟云:“师兄,我记得你刚刚和那个蒙面的人交手了,你觉得那个人实力如何?”
谢迟云道:“从实力上不如我,但很擅逃跑。灵力纯度不够,多半根骨不佳,是个很普通的修士。”
他其实也只与那人交手一招而已,但对他这类对灵力操控炉火纯青的人而言,只一招便能看出很多东西。
叶怀昭又问:“他身上有魔气吗?”
这句话问得谢迟云微微一顿,看着她的眼神幽深了几瞬。
叶怀昭对他眨眨眼睛。
虽说人魔两族划界分治,可近些年来魔界那位尊主可是野心勃勃,很不安分。有些魔族会越过边界,在人界肆意屠杀。
不仅是她的师长们,就连叶怀昭自己也亲自斩杀过不少作恶多端的魔族,也遭到过很多魔族的报复。
比如让她直接卧病一年、心神受损的重伤便是魔族所为。
他们如果听说她身体恢复了,说不定真的会再次派人来暗杀她。
在她的注视下,男人轻轻摇头:“没有。”
他忽地向山下望了一眼,再抬头时声音温和道:“虽然方才让他跑了,但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缕灵力。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能找到他。”
叶怀昭精神一振。
她本来想自己留灵力追踪的,但被蛊虫打断了,没想到谢迟云虽然生了一副菩萨面,心机城府倒是不少,脑子好使。
她兴奋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抓他!”
谢迟云自然没有异议。
但是正当两个人要出秘境时,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忽然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谢迟云回头,看到叶怀昭双手背后,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耳垂脖颈一路泛红,浓密卷翘的眼睫颤抖。
她强撑着,故作冷静稳重说:“对不起师兄,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就算叶怀昭脸皮再厚,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谢迟云身中蛊毒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如果不是她想给他一个教训,谢迟云也不至于跟着她来枯荣山,也不至于为了救她而以身饲蛊。
虽然他可能还是讨厌她,但是至少经此一遭,叶怀昭的愧疚已经完全冲散了她对谢迟云一半的讨厌。
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经过莫大的心里挣扎,终于抬起了头。
虽然目光还是有些飘忽不定,非常心虚,但至少敢于和温和微笑的男人对视了。
叶怀昭狠狠心,认真说:“师兄,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我都会为你完成。”
此时灯盏黯去,火光飘散。
漆黑的夜幕下,男人的神色表情晦暗,难以分辨。
但叶怀昭却看到他慢慢牵起唇角,轻声慢语说:“任何?”
他的尾音被广袤的黑暗吞没,只留下一点缱绻柔和的音调,飘到叶怀昭薄红的耳垂,在冷风中让她颤了颤身子。
5. 第五章
叶怀昭和谢迟云从丹河秘境出来时,已经是深夜。
趁着秘境开启售卖各种法器丹药的商人早已收摊走人,满山的积雪映着明月微光,天地间一片澄明。
骤然从温暖如春进入严寒,带着凌冽寒意的风卷着枯叶吹来,叶怀昭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随手给自己和师兄加了一道四运循转术,听到庄丹雪愤怒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叶!怀!昭!”
她一边向这边走,一边挣开试图拦住她说“大小姐,算了吧”的同门,右手展开,闪烁着寒意的长剑顿时出鞘,直指看似毫无防备刚出秘境的少女。
叶怀昭头也没回,一柄流淌着金色碎光的长剑凭空而出,在千钧一发之际与庄丹雪的长剑相撞。
金色的碎光与闪烁着幽幽冷光的剑身相撞,硬生生将其在半空中拦下,发出一道极其刺耳的刺啦声,响声中饱含的灵力让所有朝她逼近的人同时心神一震,灵力流动滞涩。
五音之术-徵音。
庄丹雪的脸色微沉。
和叶怀昭斗了这么久,虽然她不是医修,但医修的种种术法她可是领教了个遍。
将毒素或灵力融入声音乃是破了天罡境的医修才能掌握的术法,明明一年之前她和叶怀昭交手时她还做不到,难道她的修为在这一年中又精进了?
但她那一年不是重伤在床、心神破碎,差点连爹都不认识了吗?哪来的时间和精力修炼。
留在丹河秘境出口没走的人不止庄丹雪一个,有些眼力的修士都看出了那轻飘飘的一招背后代表的含义,看向红裙少女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被所有人注视的少女却不见异样,她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看向庄丹雪。
“原来是丹雪姐姐,怎么丹雪姐姐还没走,留在这里恭喜我在秘境中活到了最后吗?”叶怀昭笑眯眯说。
她伸出手,闪烁着金色流光的听白剑温顺地回到她的手中,旋即化作一件点缀着金色暗纹的缠丝银镯缠绕在她的右手腕上。
站在她旁边的谢迟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阴阳怪气。
庄丹雪冷冷盯着她:“叶怀昭,别以为你耍花招把我淘汰出局就是赢过我了,等问道大会我要你好看!”
“好啊,那我到时候一定好好让丹雪姐姐感受一下台下的空气,”叶怀昭状似不经意道,“希望这期间丹雪姐姐不会觉得打不过所以就给我画毒咒下蛊毒。”
庄丹雪嗤道:“我给你下?是你自己觉得打不过所以准备给我下吧。”
叶怀昭耸肩:“我都会剑术,丹雪姐姐怎么就不能为了我去学巫蛊呢?”
叶怀昭知道庄丹雪是剑修,平日里和她打架时也没见过她用蛊毒,秘境中针对她的蛊虫应该不是庄丹雪所为。
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口试探一下。
目的达到,她也懒得再和庄丹雪拌嘴,当做没看见她一样对谢迟云道:“走吧,师兄。”
直到此时庄丹雪才看到站在叶怀昭身边的谢迟云。
他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因为太过震惊,庄丹雪难得一次没有及时反驳叶怀昭的话,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深思。
青冥台的弟子小心翼翼凑过来:“庄师姐,客栈那边已经清理好了,您看……”
庄丹雪回过神来,拧眉看向他:“你不是说长风门的乘玉仙君一直在外降妖除魔、游历天下么,他怎么忽然有空来陪他师妹闯秘境了?”
被她问话的弟子挠了挠头,尴尬说:“呃……应该是叶掌门为了保护自己女儿,所以特意把乘玉仙君叫回来的吧。”
谁知道他怎么忽然来丹河秘境的,听说他在秘境开启的第六日还留在长风门亲自处罚了一个内门弟子,甚至差点越过掌门直接把那弟子逐出门派,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跨越南北数千里来了丹河秘境。
真是精力旺盛啊。
-
精力旺盛的乘玉仙君正跟着他的师妹在干坏事。
深夜的石清镇寂静无声,冬日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屋檐前悬挂的灯笼。
一只漆黑的乌鸦煽动着翅膀,缓缓落到破败的高墙上,歪着头用红色的眼珠观察着庭院中的几人。
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夜色的寂静。
“仙君,仙君我错了!!!”跪在地上的黑衣男人痛哭流涕,“但我真不知道二位身上的蛊虫是什么啊!”
乌鸦似是被惊吓到了一样抖了抖羽毛,极细微的波动,却让庭院中袖手站在少女身旁的男人敏锐地抬起眼眸。
明月皎洁清冷的光落到他的眉梢眼角,勾出清俊柔和的五官样貌。可当他凝眸时,浅色的眼珠却恍若剔透而难以融化的寒冰。
谢迟云淡淡瞥了一眼墙边的乌鸦,手指微动,银色的流光不易察觉地横空而出,穿过鸟类的脖颈将其钉在庭院外的树干上,留下两道殷红的血痕。
不可视的隔音阵法悄无声息地合拢。
叶怀昭环胸抱臂站着,明艳的脸上扯出一抹冷笑:“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山顶?不知道你为什么方才一见我们就跑?”
黑衣男人被她的术法困在地上,远超他数倍的灵力威压毫不留情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只能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跪在地上。
听到叶怀昭的话,他惨叫着说:“仙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有人把那个蛊虫交给我,让我守在枯荣山上放出来,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啊!”
谢迟云温声开口说:“既然如此,那就将和你交易的人姓名身份样貌告知我们,师妹心地善良,不会为难你的。”
黑衣男人目光闪烁,依旧哭丧着脸说:“我和他见面时他蒙着脸,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叶怀昭挑眉,没说信与不信,而是翻手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打开塞子蹲在他的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语气一转,忽地温柔问道。
黑衣男人喉结滚动,汗液一点一点沿着他的额角滚落,他却连手都不敢抬。
他结结巴巴说:“不,不知道。”
面前的少女便笑了。
她生得眉眼灵动,五官秀美,笑起来格外甜美,可说出的话却宛如淬了毒一般残忍。
“这叫断魂散。”她晃了晃瓶子,内里透明的液体随之摇动,“每过一瞬,你就会失去一种五感,当五感完全失去之时,它便会取走你的性命。”
眉眼弯弯的少女贴近他,轻声说:“不过,如果你运气不好,死亡也会在完全失去五感前提前降临。”
“上一个被我灌下这瓶毒药的人运气不太好,才刚失去了视觉便被夺去了性命。”叶怀昭将瓶子贴近他的唇边,问他,“你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吗?”
谢迟云适时又问了一遍:“和你交易的人是谁?”
“……”
黑衣男人喉结滚动,眼中满是红血丝,哽咽一瞬后,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张张嘴,正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就见面前似乎脾气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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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的男人轻声说:“那就没办法了,送他上路吧师妹。”
黑衣男人:“?!”
他咕咚咕咚被叶怀昭强按着喝下瓶中液体,只觉一股寒流从口腔穿过喉咙直抵胃部,瞬间带来火烧般的疼痛。
叶怀昭伸出一根手指:“一。”
他的眼前一黑,视觉慢慢剥离。
黑衣男人终于慌了:“仙君、仙君!我真的不知道啊!!”
叶怀昭不为所动,撑着下巴伸了另一根手指:“二。”
嗅觉消失。
黑衣男人尽全力挣扎,摸索着痛哭流涕地扑到少女的面前试图拽着她的裙角,被她嫌恶地一脚踢开,第三根手指伸出:“三。”
庭院中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无声。
在黑暗与死寂中,黑衣男人看不见她的神色,也听不到她倒计时的声音。
他像是失去了第四感,似乎又没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它缓慢地收紧,不知何时就会捏爆。
未知带来的莫大恐惧悬于他的心头,终于完全将他击溃。
叶怀昭正要继续伸出第四根手指,听到男人凄厉的叫声:“他说过、他说过今日丑时会给我报酬!”
她的动作顿住了。
而后,黑衣男人死寂的世界中忽地响起几声银环相撞的脆响,在泪眼模糊慢慢亮起的视野中,他看到了柔和甜蜜的微笑。
少女单手托腮,用撑着脸庞的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自己的脸庞,这是她心情不错时的动作。
叶怀昭轻哼一声,嘟囔一句:“早这样不就好了。”
数到五还不说实话,她可就要把他打晕扔回去了。
两人把黑衣男人放回家,蹲在阴影处等着那个神秘人出现。
夜幕之中淡色云层变幻莫测地翻涌,寒风卷过,薄纱般的云彩遮蔽明月,枝叶上泛着清冷光晕的白雪坠落在叶怀昭的面前。
她盯着雪层看了几眼,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安静等待的谢迟云。
这个人可真是奇怪。
叶怀昭心想,怎么会有人面对不计代价的人情,请求她“在修真界好好修炼,不要到处乱跑”呢?
太奇怪了,他真的像是衡远师弟说的那样讨厌她吗?
如果讨厌她,又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谢迟云来到丹河秘境后,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和现在比起来,叶怀昭总有一种当初在长风门时谢迟云是在故意惹她生气。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们之前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呢?
叶怀昭心中困惑。
她决定试探一下。
少女揪了一根草茎在手中转着玩,像是无意间说道:“谢师兄,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因为受伤所以卧病一年吧。”
谢迟云闻言侧首,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她:“我知道。师妹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叶怀昭没有看他,而是望向屋檐下随风摇晃的灯笼。
“有我师尊的药,那些伤口自然是早就痊愈了,身体没有大碍。”她语气平静说,“只是师尊说我的心神受损,需要慢慢温养。在这之前,我十六岁前那些记忆可能会记不起来。”
少女将目光从灯笼上移开,落到旁边垂眸看着她的男人身上。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向前走近一步,在骤然逼近的清浅檀木香中,仰头轻声问道:“师兄,我之前和你关系如何?”
6. 第六章
他们的藏身之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枝叶悬坠着白雪,斑驳的竹影摇晃着落到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那双沉静的浅色眼瞳映着叶怀昭悬浮于身旁的点点火光。
他听到了她的问题。
在她一瞬不肯错过的目光中,谢池云缓慢地叹息一声。
他说:“师妹认为,我与你关系如何呢?”
他将问题抛了回来。
叶怀昭蹙眉:“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当她回忆起谢迟云,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身影。那些无数个熟悉或陌生的脸交叠在一起望着她,嘈杂的声音宛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她难以忍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的疼痛中听到他说:“既然想不起来,那即便我说了,师妹也不会相信,倒不如师妹自己慢慢想起。”
叶怀昭心道有理,比如她之前就相信衡远师弟说谢迟云非常非常讨厌她,但是现在看来师弟可能夸大了事实。
但是嘴上她还是道:“你先说,信不信是我的事情。”
谢迟云望了她几瞬,忽地毫无征兆地微微俯身。
属于他的清淡檀木香顿时铺天盖地地笼罩毫无防备的叶怀昭,她睁圆了眼眸,望着那颗鲜红的朱砂痣越来越接近,最终悬停于她的面前。
在那双剔透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僵硬的缩影。
谢迟云看着自己面前像是被抓住了尾巴的猫咪一样僵直在原地的少女,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抬起手,摘下了少女发间的竹叶,捏着它转了一圈,笑眯眯说:
“是这样的关系。”
叶怀昭:“……”
是“这样”,到底是哪样啊?!
叶怀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脸上的神情一瞬万变,拧着眉抓住他的衣袖:“什么关系?摘树叶的关系吗?你说清楚啊师兄!”
谢迟云任由她抓着衣袖,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安静的宅院。
“有人来了。”
一个将全身罩在玄色袍子的人推开紧闭的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叶怀昭的注意力率先被他身上那件兜帽斗篷吸引了。
她手里还攥着谢迟云的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声说:“哇,那是不是上阶法器‘夜行衣’?’”
夜行衣可屏蔽一切追踪术法,除非它的主人主动脱下或夜行衣被撕毁,只要披上便能自动改变容貌身形,堪称是杀人放火半夜干坏事的利器。
谢迟云说:“夜行衣有价无市,这个神秘人不仅有钱,估计也很有权势。”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气凝声,隐匿身形率先翻进院中,在提前约好的地方蹲守。
叶怀昭聚精会神,专注观察着黑衣男人与那个神秘人的动静。
神秘人率先开口,此人的声音难分男女,嘶哑难听:“事情完成了?”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点头哈腰:“完成了,他们两个人都中了蛊虫。”
神秘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没有系紧的袋口露出一点闪亮的光彩,这是整整一袋的灵石。
黑衣男人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袋子,正要抬手接过来,就听神秘人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中蛊虫了?”
黑衣男人呆愣了:“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啊。”
两人对视一瞬。
神秘人暴怒:“蠢货!你以为让你下蛊的人是谁?!”
他下完蛊没跑就算了,竟然还敢留在原地看着?
他立刻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估计早就暴露了,就算没有暴露,叶怀昭找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当即心中一跳,转身就跑。
然而神秘人刚一抬脚,眼前的庭院便被一片花海吞噬,芬芳甜腻的花香飘散在空气中,神秘人脸色微沉地封住自己的嗅觉,迎面就是万千道闪烁着幽幽冷光的毒针袭来。
他咬牙,挥手放出一道巨大的阴阳八卦阵,八道符文飞速旋转,“艮”、“巽”两字亮起耀眼光芒。
一座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将万千道毒针拦下;花海之中凭空升起数道飓风,将柔软花瓣碾碎的同时神秘人的身形消失,幻境的边缘闪过扭曲的裂缝。
飓风碾碎一切,即将毁掉幻境的前一刻,半空中忽地响起一道少女的声音:“想跑?那可没那么容易。”
夜幕沉沉,一派阴翳。
而在云层翻涌间,却有一道银色游龙穿梭其中。
明月的光辉映照花海,神秘人脚步急刹停在幻境裂缝,看见神色温润的男人向他颔首示意,眼中带着歉意,启唇吐出两字:
“震雷。”
雷声撼天动地,剑意凝成的闪电咆哮着落下,像是刀锋般划破夜幕,轻而易举地击溃巨山,带着撕碎一切的凶狠暴戾。
——如果没有阻拦,这道剑意当真会让他重伤到只留最后一口气。
神秘人瞳孔骤然紧缩,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他终于被逼迫着,甩出自己保命的符文。
“等等!”
来自无相宫无妄仙尊的磅礴灵力自撕碎的符文中倾泻而出,在最后一刻与谢迟云落下的剑意相撞,两相较量下,炸起强大的气流掀飞在场所有人。
姹紫嫣红的花海此时一片狼藉,泥土泛起,花瓣被尘土淹没。
叶怀昭落到自己被毁得不成样子的花海中,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虚空中的那道灵力,才将视线挪到惊魂未定的神秘人身上。
她长长地“喔”了一声,瞬影移至神秘人面前,长剑出鞘划破他的伪装,盯着兜帽落下的少年。
“我还没找你算临时反水的账,你倒敢在这花钱买我命了?”叶怀昭似笑非笑,“胆子真大呀,周仙君。”
周鹤亭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
叶怀昭冷笑一声,锋利的剑尖瞬间划破少年的脖颈,留下一道长长血痕:“你还有脸给我说误会?是误会的话你为什么转身就跑?你是不是做贼心虚!”
“叶姑娘!叶大小姐!我的姑奶奶您悠着点啊!”周鹤亭汗如雨下,生怕她气头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的脑袋割了,滑跪得非常迅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我一人养活,您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点也不隐瞒!”
叶怀昭微眯着眼眸,率先问:“那个男人是你指使的?你让他把蛊虫下在我的身上?”
周鹤亭:“……是。”
眼见面前的少女秀眉一挑就要给他用毒,周鹤亭忙不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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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双手说:“——但我也是从别处接到的这份任务!”
叶怀昭动作微顿。
周鹤亭抓紧她留手的间隙,语速飞快地将事情经过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他是当世三大门派之一的无相宫内门弟子,但是出身低微,家境贫寒。为了购买修炼所用的丹药法器,他一直靠着在修真界接各种活计来赚取钱财。
在半个月前,他便从一个情报贩子手中接到了一份任务。
他需要在丹河秘境开启后,找机会把蛊虫下到长风门掌门之女叶怀昭及她的同伴身上。
“等一下。”叶怀昭听出来不对,“什么叫‘我的同伴’?那人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同伴?给我下蛊就算了,跟‘同伴’有什么关系?”
如果一定要说同伴的话……
叶怀昭最初其实没有想找谢迟云同她结伴去丹河秘境。
她最初想要的结伴之人,是她的师弟,季衡远。
但是她在离开长风门的前一日去找衡远师弟却发现他不见了,问他的师兄也只道衡远师弟被师尊临时交代了任务,不许任何人去打扰,这才无奈之下去找了谢迟云。
难道说下蛊之人的目标是她和衡远师弟?
周鹤亭苦着一张脸,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啊大小姐,那人就是这样和我描述的。”
叶怀昭:“既然是你的任务,那你为什么又转手让别人去做?而且还特意让那个黑衣服守在枯荣山上。”
周鹤亭有几分尴尬:“因为我找不到你。而你在找我当同伴。”
叶怀昭:“……”
叶怀昭假死不仅骗过了庄丹雪,还骗过了周鹤亭。
天知道当周鹤亭在丹河秘境中得知叶怀昭被淘汰了之后有多崩溃。要不是后来叶怀昭“诈尸”,主动找上了周鹤亭,他已经在准备任务失败的违约金了。
可第二个问题紧随而来:
那人的要求是把蛊虫下到叶怀昭和她的同伴身上,但现在叶怀昭的同伴就是他,难不成他还要给自己下蛊?
周鹤亭觉得不行。
于是,他偷偷又找了一个人——也就是叶怀昭和谢迟云抓到的黑衣男人——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让他带着蛊虫埋伏在枯荣山,等到周鹤亭自己和叶怀昭上山后,他就故意让蛊虫落到叶怀昭和那个黑衣男人身上。
反正把任务交给他的人也没说叶怀昭的同伴具体是谁,他就咬死了说那个黑衣男人就是叶怀昭的同伴又能怎样?
至于黑衣男人会不会反咬他一口——他的夜行衣可不是白买的,他自始至终都不会知道和他交易的人是谁。
周鹤亭觉得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大不了今后不在叶怀昭面前出现不就好了?
“但是你没想到我根本没去枯荣山。”叶怀昭面无表情说,“你也没想到我师兄会来。”
要不是为了确认蛊虫有没有同时下到叶怀昭和谢迟云身上,周鹤亭根本不会再来找这个黑衣男人。
周鹤亭尴尬地抓了抓脸:“……我那时候对你动手,不是想和你抢夺东西,是想引你去枯荣山。”
就在这时,安静听他们说话的谢迟云忽然问道:“抢夺什么?”
叶怀昭:“……”
完蛋!忘记他还在这里了!
7. 第七章
周鹤亭不明所以,傻傻地就想说“当然是坎水剑意”,嘴边刚冒出一个“坎”的音节,就被旁边的少女一把掀翻在地上,茫然而无助地被她捂住了嘴。
“没什么,”叶怀昭强装镇定,“就是抢夺珍宝。”
谢迟云不知是信与不信,他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神在叶怀昭捂住少年的手上转了一圈,而后淡淡说:“是么?”
叶怀昭猛点头,同时背地里掐了周鹤亭一把。
周鹤亭依旧茫然,不明白这对师兄妹到底在卖什么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在他看来怪怪的。
但他作为很早便挑起一家人生活大梁的靠谱成年人,非常有眼力劲地跟着点头:“嗯嗯,是这样。”
谢迟云看了他们几眼,问道:“你知道这蛊虫是什么吗?”
他没有过多追究,让紧张兮兮的叶怀昭松了一口气。她巴不得话题赶紧转移,立刻瞪向周鹤亭:“就是!你给我下的蛊虫到底是什么?”
周鹤亭看了她一眼,犹豫说:“嗯……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一听这话叶怀昭就火了,她瞪大眼睛,嘭地一拳揍了上去,骂道,“你不知道你就敢给我下?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你知道我如果死了你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吗?”
周鹤亭自知理亏,他根本不敢反击,只敢用灵力护住身体,但是就连这点灵力都被谢迟云瞥了一眼,而后抬指破开,被叶怀昭按在地上揍。
叶怀昭的师尊是五体不勤的颂慈仙尊,她因为自身的独特体质,自小就跟着他学习医术。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打架。
正相反的是,单论战斗力,她和以剑术闻名天下的庄丹雪不相上下。
周鹤亭在她的手底下就跟一个面团一样任她揉捏,发出阵阵惨叫。
等到叶怀昭打得手酸在揉手腕时,谢迟云才在周鹤亭期冀的目光中慢慢说:“师妹消气了吗?如果没有,我来替你打也可以。”
周鹤亭:“……”
救命啊!不是说长风门的乘玉仙君最是温和仁慈了吗?面前这个和他长得一样的恶鬼到底是谁啊!
眼见叶怀昭沉思一瞬,似乎真的在考虑他的话,周鹤亭终于崩溃大叫:“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蛊虫是什么,但它一定不是无药可救的毒蛊!”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挪到了他的身上。
叶怀昭上下打量着他,这一眼像是在评估什么商品一样,看得周鹤亭瑟瑟发抖,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把他的脑袋瓜再次暴揍一顿。
但是他脑中的那些悲惨未来没有发生,叶怀昭一反常态地给他递了一条手帕,堪称和颜悦色说道:“具体说说。”
周鹤亭受宠若惊地捏着那条手帕,但没敢拿它擦自己脸上的血迹。
周鹤亭回忆自己当初和情报贩子交易的场景。
他捧着匣子观察,顺口问:“这蛊虫应该不致命吧?要是害人的事我可不干。”
虽然周鹤亭为了生计不得不接些脏活累活补贴家用,但是他绝对不干杀人放火的事。要是被无相宫的仙尊们抓到了,那他可真就要被绑上断魂台大卸八块了。
情报贩子就笑:“当然不致命。”
他意味深长地说:“他可舍不得。”
听到他复述这件事的两个人神色各异。
叶怀昭心想,看样子这个情报贩子应该是知道蛊虫的事情,也知道真正想要对她下蛊虫的人是谁。
但是什么叫“舍不得”?难道养蛊之人很不想让她死?
既然是以她的血液灵力供养而生的蛊虫,那说明养蛊之人应该对她极为熟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她思索着开口:“这个情报贩子现在人在哪?”
周鹤亭:“我也不知道。”
叶怀昭骂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你还有什么用?”
周鹤亭无奈说:“大小姐,人家情报贩子的踪迹怎么能被我知道?从来都是他有活的时候来找我,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线索断在了这里,叶怀昭依旧不甘心,她上前一步揪住少年的衣襟试图再逼问他,被旁边的谢迟云制止了。
“师妹,先回长风门吧。”
他一开口便是命令的语句,听得她眼皮一跳,转头看他:“师兄着急什么,明明只要找到那个情报贩子就有办法剥离蛊毒,为什么要这么快回去?”
站在月光下的男人垂眼注视着她,说:“找到他也需要花费时间,万一在这段时间中蛊毒恰好发作了呢?”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从被叶怀昭揪住的周鹤亭身上一扫而过,声音和缓说:“至少也要先回去让颂慈仙尊看一眼,若是仙尊有办法将蛊虫剥离,也省了我们再去寻找了。”
他的眼眸颜色很浅,相较于叶怀昭黑玉般的墨色,更偏向薄雾一般的灰色。
他注视叶怀昭时一贯是专注的,但当他这样浅浅地带过她身旁的周鹤亭时,那股日出前透彻而不能驱散的寒意,让周鹤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叶怀昭在思考他的话,冷不丁地感受到手下的少年抖了抖,她一心二用,随口问:“你冷?”
“……不,我一点也不冷。”
周鹤亭不动声色地从她的手中把自己解救出来,退后两步和她站得远远的,才觉得那道似有似无的注视消失了。
他的喉结滚动,小心翼翼说:“叶姑娘,我觉得乘玉仙君说得很有道理——当然,不是说您思虑不周的意思,只是您师兄的方法比较稳妥。”
“您先同乘玉仙君回长风门,我帮您关注情报贩子的消息,只要他联系我,我立刻传音与您——您看这样如何?”
叶怀昭狐疑地看了看脸上挂着僵硬微笑的周鹤亭,又看了看等待他回答的谢迟云。
片刻后,她收剑入鞘。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
叶怀昭将周鹤亭从幻境中放出去,对方一刻都不想多待,匆匆落下几句“之后联系”后,转身就拎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妄图逃跑的黑衣男人跑得没影了。
她捏着下巴,有几分困惑:“有那么吓人吗?”
谢迟云说:“他被你我掌握了把柄,当然会害怕。”
周鹤亭囊中羞涩,却能狠下心来去买有价无市的夜行衣,显然是极为害怕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淡声道:“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被逼急了,或许也不是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情。师妹如果以后想用他做事,需要小心把握好尺度。”
叶怀昭抬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师兄,这句话可以对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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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迟云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可以。”
他看到少女的目光游移一瞬,然后小声说:“感觉从你的口中说出这种话,有点怪怪的。”
叶怀昭有点不习惯,但诡异的是她感觉自己好像又不太惊讶。
难道又是她混乱想不起来的记忆作祟?
胡思乱想间,叶怀昭听到谢迟云说:“我在进入丹河秘境前已经提前订好了客栈。夜深了,师妹要不要去休息?我们明日一早再启程回去。”
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身体和精神的疲倦。
修仙者不容易感觉到疲惫,但不代表修仙者不需要休息。
叶怀昭在丹河秘境中待了整整九日,因为提防着偷袭,这九天中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白天中也一直高强度地和人打架,更别提方才在枯荣山顶还吐了血。
现在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酸胀无力,在不断叫嚣着柔软的床铺。
谢迟云的一番话堪称是雪中送炭。
叶怀昭非常感动,决定明日主动给他带早膳。
谢迟云订的客栈甚至是石清镇中专门为修士服务的客栈,服务极其周到。
叶怀昭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用术法烘干自己身上的水分,换了件衣裳躺在床榻上。
她盯着头顶摇晃的帷幕看了几瞬,不知为何又没了睡意。
枯荣山上的一幕幕再次在她的眼前闪过,叶怀昭不自觉摸着自己手腕上被染上体温的镯子。
她想起月光下眉眼显得格外清冷的谢迟云。
又想起他和温润外表截然相反的狠厉杀意。
叶怀昭忽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接着,她给自己身上落了一道隐匿符,拉开窗子,悄悄翻了出去。
-
庄丹雪觉得叶怀昭脑子有病。
哪个正常人干得出在大半夜的翻死对头的窗户,然后问自己和她师兄怎么样这种离谱事情的?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叶怀昭挡在她的面前,振振有词说,“丹雪姐姐难道会不了解我吗?”
庄丹雪当然了解叶怀昭。
但是……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私生活如何?”面容英气明艳的少女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很闲?”
叶怀昭:“那我换个问法,我之前来找你的那些时候,我师兄总是在我身旁吗?”
庄丹雪用指尖点着自己的剑鞘,瞥她一眼,屈尊降贵一般开口说:“十中有七八吧。”
没等叶怀昭说话,她又嘲讽地牵了牵唇角,冷哼一声道:“你问我这些问题,还不如回去问你那些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话比他们的可信度高?”
她打量着叶怀昭的表情,没在对方脸上发现什么被戳中弱点的异样,又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她也同样在丹河秘境中待了九天,睡到一半被叶怀昭强行从床上叫起来,此时耐心已经到达了极点。
庄丹雪抬手划出一道灵力,不耐烦说:“看在你我多年认识的份上,我只提醒你一句话。”
“谢迟云是你师兄,是你爹的大弟子。他和你亲近,可不一定代表你们关系好。”
“你好自为之吧,叶大小姐。”
8. 第八章
叶怀昭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看到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少女在长风门的后山疯跑,身后跟着无可奈何的青衫少年。他的年龄大约与少女相仿,叫她“师姐”。
日头转到西山,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终于玩累了,她趴在后山凉亭的长椅上休憩,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头顶肆意飞翔的鸟雀转动。
青衫少年一边皱着眉,数落着她怎么又不爱惜身体云云,一边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而少女揪着他的外衣衣角,却首先听到了后山外锣鼓喧天的声响。
她问:“外面怎么这么吵,是有人回来了吗?”
青衫少年说:“是大师兄回来了,这次能把为祸一方的大妖斩落,大师兄功不可没。估计是掌门在带人庆祝吧。”
少女的下巴垫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撑着栏杆,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变淡了。
她轻微地撇了撇嘴,嘟囔说:“……我爹真喜欢他呀。”
叶怀昭终于醒了过来。
她坐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怔松。
柔和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窗子落到盖在她身上的衾被上,少女伸出手,在阳光下注视着自己的手指。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皮肤白皙,触感细腻,因为没有长久练过剑,于是就连薄薄的茧子也没有。
叶怀昭缓慢地握紧手指。
她想,庄丹雪说的没错。
比起不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女儿,长风门的掌门可能更青睐及冠之岁,便已有“小剑圣”之名的大徒弟。
她曾经,或许真的不喜欢他。
-
因为那段忽然回想起来的记忆,在回长风门的路上,叶怀昭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她很清楚自己小时候的性格。
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她绝不会吝啬于表达喜爱;相应的,如果她讨厌一个人,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去和那人相处。
如果小时候的叶怀昭认为谢迟云的出现抢夺了阿爹的注意力,她绝对会幼稚地认为谢迟云是她的敌人。
而叶怀昭觉得谢迟云也不像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换句话说,至少在她脑子转过弯、不将谢迟云当做敌人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估计真的很差。
没人想面对自己小时候不懂事时做出的那些糗事,想通这点,叶怀昭面对谢迟云时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和尴尬。
就这样,虽说两人同在仙舟,可因为叶怀昭单方面的躲避心理,这三日中他们两人着实没有什么交流。
而在第三日的黄昏,刻有长风门宗徽的仙舟终于自北向南穿过云层,抵达了山水环绕的长风门。
仙舟慢慢自空中落下,在两座青山之间的狭窄河道中被灵力驱使着前进,伸手不见五指的云霭悄无声息地在河道中弥漫开来,仙舟罗盘上属于谢迟云的宗门令牌在散发着明亮光芒。
长风门拥有数千年的底蕴,门中出过不少羽化飞升的大能或掌管天下的仙首,及至现在依然是不少修士趋之若鹜的存在,乃是修真界三大仙门之一。
进山前的五里雾中乃是开山祖师亲自设下的阵法,若非携带门派独一无二的通山令牌,即便是魔尊亲临也走不出这条水道。
半柱香的时间转眼即逝,仙舟自两座青山之间驶出,叶怀昭抬起眼眸,看到三座在外界看不见的山峰拔地而起,灵力构成的灵桥在环绕半空。
长风门内分四宗,四位宗主分掌三峰一谷,以东云峰宗主叶珩为长风门掌门,主掌宗门事务。
数日未回长风门的叶怀昭没有去东云峰见自己的亲爹,而是先一步带着谢迟云去了与之截然相反的西翠谷。
重重水流自三座山峰顶部向下流淌,在灵气的作用下环绕着山体,钻过一处又一处的石桥、绕过一座又一座的石牌坊,瀑布飞流直下,在山脚形成终日笼罩着水汽的玉映池。
两侧天然的青树翠蔓蜿蜒曲折,松杉林突兀地生长于山脚湖泊旁,一路延伸,最终到达庭院宽阔的宫殿。
叶怀昭猛地推开宫殿大门:“师尊,我回来啦!”
这便是长风门四位宗主之一,素有“起死回生妙手”之称的颂慈仙尊闭关住处,西翠谷。
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传弟子叶怀昭自有记忆起,便长久生活的地方。
“回来了怎么也不着人来说一声。”时闻筝正站在晾晒草药的竹架边,听到小徒弟的声音眉毛也没抬,淡淡道。
叶怀昭凑过去,扒着竹架的边缘可怜兮兮说:“师尊,你的小徒弟快没命了,快救救我。”
她叽里咕噜地把自己从第一天进入丹河秘境到最后抓到黑衣男子的事情飞速说了一遍,甚至好心地将周鹤亭的部分从叙述中摘去了。
时闻筝显然也不在意这部分。
他拨弄草药的手指微顿,随后缓慢地抬眼,和竹架后的叶怀昭对视。
而后,他隔空狠狠敲了一下少女的额头。
叶怀昭:“嗷!”
这一下根本就没手软,叶怀昭的额头顿时红了一片,疼得她眼泪都飚了出来。
姿容如玉的颂慈仙尊冷笑一声,俊美风流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活该,我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喂狗吃了?”
“师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叶怀昭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说。
少女趴在竹架后,只露出了半张脸,湿润的眼眸漆黑明亮,微微蹙眉时简直能令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心软。
谢迟云在旁给她打着圆场:“这蛊虫是针对师妹而下的,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叶怀昭猛猛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对天发誓:“我今后一定好好学巫蛊之术,再不因不喜而偷懒了!”
时闻筝瞥了叶怀昭一眼,少女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过来。”他终于说道。
叶怀昭终于从竹架后绕了过来,和谢迟云一样乖乖站在时闻筝的面前。
淡青色的灵力自他的指尖脱出,雾霭一般环绕叶怀昭,她早已熟悉了来自自己师尊的灵力,任由那道淡青色的雾霭进入灵脉,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叶怀昭看向谢迟云:“你不许——”拒绝我师尊。
她的话卡了一半,没有任何反抗的谢迟云无声地看着她,眼中有些许困惑。
叶怀昭默默将后半截话咽了回来。
他到底是嫌弃她学艺不精还是不相信她。叶怀昭在心中嘀咕,怎么在枯荣山上时他就死活不让她探查他的灵脉。
她想了一会,又觉得没有意义。
反正等师尊把他们两人之间的蛊虫解开,送完生辰礼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想这些事情做什么。
只是上天注定不会让叶怀昭的心愿实现的这么轻松。
“什么?师尊你也不知道这只蛊虫是什么?!”
叶怀昭觉得天塌了。
大名鼎鼎、无所不能、妙手回春的颂慈仙尊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小的蛊虫是什么?!
“我可没说过自己无所不能,别捧杀你师尊,”时闻筝瞥她一眼,“人身之病变端无穷,更遑论本就由人炼化的蛊虫。”
叶怀昭可怜巴巴望着他:“那怎么办,难道我要一辈子在体内养一只蛊虫?”
也不是说不能养,只是万一她哪天在心里说谢迟云的坏话被他听到了怎么办?
时闻筝道:“这是两只双生蛊,你师兄方才说的没错,这蛊虫是由你的血液灵力滋养而生,是专门针对你的蛊虫。你对蛊虫的任何灵力攻击都会化为它生长的养料。”
说到这里,他在叶怀昭身上扫了一眼,面色稍霁:“还行,没有蠢到试图用灵力直接剥离。”
叶怀昭本来在心虚,她当初刚被蛊虫上身时其实动了用灵力直接剥离的念头,好歹最后是悬崖勒马了。
然而视线一转,落到谢迟云身上时思绪忽地一顿。
等一下。
如果是双生蛊,不应当只有谢迟云能听到她的心声,而是她也应该能听到谢迟云的心声啊。
为什么她一直听不到谢迟云的心声?
他的情绪难道从始至终都没有波动过吗?
叶怀昭的心神偏移一瞬,很快又被她师尊的话拉了回来。
“你们体内的这两只蛊虫一直在缓慢生长,虽说是汲取灵力,但因为体量过于微小,所以不会对你们施法造成什么妨碍。”
时闻筝淡声道:“稍后你去我屋中拿药,将那蛊虫携带的毒性压制住,至少一年内不会有什么威胁。”
“唯有一点,”颂慈仙尊扫过谢迟云,“蛊虫对灵识非常渴望,待它成熟之际,定然会威胁你们的灵识。”
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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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他探入的灵识都有些蠢蠢欲动,更遑论作为蛊虫宿主的灵识了。
谢迟云无声地与他对视。
叶怀昭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若有所思道:“既然这样,是不是说明它的弱点也是我们的灵识?”
正所谓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要不是担心贸然出手会让他们自己陷入危险,叶怀昭甚至想亲手试验一番自己的灵识能不能杀死蛊虫。
“蛊虫的具体情况我还需要翻阅古籍,”时闻筝将目光挪到叶怀昭身上,淡淡道,“总而言之这不是毒蛊,你们暂且不用过于担心。”
叶怀昭若有所思。
虽然蛊虫没能剥离,但至少得知了没有性命威胁,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谢迟云似乎有事要忙,查完蛊虫后很快便离开了,留下叶怀昭一人待在西翠谷。
“给谢迟云的生辰礼寻到了?”时闻筝坐在白藤交椅上,端起旁边石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意问道。
叶怀昭对照着他潦草的字迹在瓶瓶罐罐中挑拣药材,手指从珍贵的莲华枝上划过,闻言点点头:“找到了——师尊,我送坎水剑意应当没关系吧?应该和他修行的剑法不冲突吧。”
谢迟云是叶珩的徒弟,他修行的剑法是由长风门掌门独创的无象剑法,讲究无象之象、玄虚无形,手中无剑而道心构剑。
叶怀昭自小便修习这套剑法,可她确实没有什么剑术天赋,直到现在也难以悟其根本,从未用过真正的“无剑之剑”。
“不冲突,”时闻筝指尖点着白瓷的边缘,略微掀起眼睑看她,嗤笑一声,“更何况你送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叶怀昭好奇问道:“就算送他我随手乱画的废纸也可以吗?他真的不生气?”
时闻筝:“你还在意他生不生气?”
叶怀昭眨了眨眼,默默将几株白参放进盒中。
时闻筝看着她不太高兴的表情,只淡淡道:“他只是你师兄,又不是你的亲哥哥,不愿意跟他玩就不跟他玩,蛊虫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
他似乎还是拿她当小孩子。
叶怀昭鼓了鼓脸,她也不好说自己对谢迟云矛盾又纠结的心理,只能含糊地混了过去。
她心中郁闷,于是没挑多久便转头回了她在西翠谷的寝屋,洗漱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次梦里倒是没再回想起什么过去的事情,叶怀昭第二日照常醒来,和时闻筝用早膳。
她咬着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师兄也去丹河秘境找过丹河木吗?我见他登枯荣山的样子倒是挺熟练的。”
时闻筝说:“你第一次去丹河秘境就是他带你去的,你当时才十二岁,回来后你们两个被你爹好一通骂。”
叶怀昭咀嚼饭菜的动作一顿。
这又是她不知道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前往丹河秘境,唯独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去丹河秘境。
叶怀昭算了算年龄,如果她十二岁,那谢迟云就是十六岁,而丹河秘境是一个接近天罡境才建议前往的秘境,他们这顿骂挨得不冤。
只是她有几分惊异:“我师兄竟然答应带我去?”
谢迟云小时候也这么叛逆吗?
时闻筝幽幽盯着她:“你对你自己小时候的烦人程度就没有一点认知吗?”
他的目光太有压迫性,看得叶怀昭挪开视线,又听时闻筝道:“你不仅让他带你去了丹河秘境,还和他打了什么赌,最后你们两个平局,互相包了对方在路途中的花销回来。”
叶怀昭:“所以我师兄买了什么?他该不会是狠狠宰了我一顿吧。”
“你师兄买了什么回来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师父,”时闻筝瞥她一眼,轻哼一声,“但你倒是狠狠宰了他一顿,回西翠谷时带了整整三大箱东西。”
叶怀昭:“……”
她飞速吃完了早膳,一抹嘴站起身,换了一身衣服后重新走出门。
端着碗筷的时闻筝看着扎着高马尾,一身轻便劲装的少女,问她:“又去哪儿鬼混?”
“师尊你怎么这么说我!”叶怀昭伤心欲绝一般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才在时闻筝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老老实实说,“要去找给我下蛊的凶手。”
求人不如求己,叶怀昭决定主动出击。
9. 第九章
按照昨日师尊的分析,这只蛊虫是以叶怀昭为母体培育而成的,也就是说,下蛊之人应该对她极为熟悉,或许就是她身旁的亲近之人。
叶怀昭生于长风门、长于长风门,她的亲近之人不是长风门的一众师长,便是她的那些同门。
但叶怀昭可以肯定,真正的养蛊之人绝对不是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养出来的蛊虫绝对不会让她师尊连辨认都辨认不出来,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叶怀昭认为,对她下蛊的人至少有两人——一个潜伏在她身旁,一个躲在暗处养蛊。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叶怀昭暂且没去找自己身边这个凶手,而是出了宗门,向西御风一刻钟后落到一处人烟罕至的树林中。
她像是来过无数次一样熟稔地在树林中穿梭,路过三次长得一样的古怪高石后,没有边界的树林尽头忽地显出一条小路。
叶怀昭踏上小路的那刻,嘈杂的人声顿时潮水般灌入耳中。
深林中的集市显露在她的眼前。
蹲守在集市入口的人瞬间向叶怀昭涌过来:“哟,这位仙君可是初来乍到?只要三十灵石,鄙人带您逛遍这林中乡,您想要什么都给您找到!”
叶怀昭:“三十灵石?我上次来你还收二十灵石。”
那人:“嗐,这不是长风门又带人剿了一处黑市嘛,咱们这林中乡可是南境中最大的黑市,我们也是在顶着被那群修士抓住蹲大牢的风险来做生意的嘛!”
他看了看叶怀昭,自认为宽容道:“既然是见过的仙君,那鄙人这次给您算个回头价,只要二十五灵石!”
叶怀昭呵呵冷笑,心想还二十五灵石,要是我把脸上的伪装一撤,我都能让你倒赔我一百灵石。
她拨开拦路的人群走进宽敞长街,沿路皆是售卖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商贩,无论是卖家还是买家皆是和她一样,对身形容貌进行了伪装。
叶怀昭目的明确,直奔长街尽头的钱庄。
进入人山人海的店中,她将手中令牌一拍,冷静说:“把你们老板叫来。”
一刻钟后,素色衣衫的秀丽女子亲自斟茶,在袅袅白雾升起的同时,挥手让后院中的仆役散去,恭敬问道:“叶姑娘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南境最大黑市的主人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少女,试探道:“山抚洞的那处黑市坏了规矩,素水已派人将痕迹都扫干净了,具体情况也已经汇报给叶掌门——莫不是还有什么差错?”
叶怀昭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是她喜欢的花茶。
“我相信阿水的办事能力,来找阿水是为另一件事。”
叶怀昭道:“从去岁到现在,长风门附近有没有会医术、巫蛊之术,并且行踪异样的陌生人停留?”
长风门是南境各门派之首,负责维持修真界在南境的和平,对凡间城镇亦有庇护之责。
黑市在修真界不稀奇,三教九流各方人马在黑市交易置换,每日都有无数消息传入黑市,再从黑市传出。
只要不太过分没有越线,修真界的各门派对黑市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其存在的。
而南境最大的黑市林中乡,便是长风门暗地里的情报枢纽,监管收集所有不便于放在明面上的事情。
林中乡的办事效率极高,叶怀昭慢慢喝完一杯茶的功夫,便有人将需要的情报整理了出来,交到了她的手中。
叶怀昭认真翻阅了一番,而后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页上。
这是个一年前从西境来的药贩,进入南境后便一直在各处黑市售卖收购药材,除了半年前因为要价太高被人砸过一次场子外,看起来十分平平无奇。
但叶怀昭还是发觉了异样。
她单手支颐,向素水问道:“他每隔十日就要去一趟临江楼,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临江楼是长风门附近城镇中很有名的一家酒楼,因为其物美价廉,不少宗门弟子外出时都会选择在此用膳闲谈。
这里经常聚集大量长风门弟子。
素水:“至少在进门时他是一个人,但雅间中有没有人就不得而知了。”
叶怀昭沉思片刻,做出决定:“带上人,我要去找这个药贩。”
-
两刻钟后,叶怀昭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她身后的修士们一拥而入,各自分散开来去搜查屋舍。
素水庭院中转了几圈,而后在书房中找到了叶怀昭。
“我们来晚了,这个药贩离开至少有七日了。”她冷静说道,“他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匆匆离开的,屋中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叶怀昭思索间,又有一个修士捧着几个罐子走进来。
“小姐,我们在后院柴房中发现这个。”
他将罐子放下,先是在周围落下了几道封锁的术法,才隔空用灵力打开上方的盖子。
空气流动,密密麻麻的蛊虫瞬间暴动,争先恐后要向外爬,却被无形的屏障拦住,于是挨挨挤挤地铺满整张屏障,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叶怀昭最讨厌蛊虫了。
但她还是强压恶心地扫了几眼,敏锐的感知让她很快便发觉其中几只甚至带有魔气。
喔,看来这人胆子还挺大,不仅挣修真界的钱,就连魔界的钱也挣。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着,她正想让人把那几只携带魔气的蛊虫单独收起来,目光忽地一顿。
素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晾晒在窗沿上的药材。
药材有什么奇怪的吗?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叶怀昭走向窗沿,伸出手指拨了拨上方干枯脆弱的药材,精准地从中抽出一根极不显眼的灰褐色细长枝条。
素水看不出来,可叶怀昭是个医修。
她知道,这是干枯的莲华枝。
在这个时节中,只有长风门的药田有种植。
只有药堂及西翠谷的弟子能够随意进出药田。
某个念头在叶怀昭的心中逐渐清晰。
她忽然出声道:“你方才说这个人至少离开了七日,那七日前,长风门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药贩跑路不奇怪,但他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跑路了?
七天前叶怀昭还没回长风门,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她爹询问。
素水思索片刻,眼神忽地有几分微妙。
她斟酌着开口:“七日前,是您的大师兄,谢迟云离开长风门的时候。”
“也是他下令将药堂堂主三弟子季衡远,关入封魔潭下狱的时候。”
-
让素水带人搜寻药贩的踪迹后,叶怀昭立即动身返回长风门。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长风门共有十六处禁地,除十一处禁地藏有秘宝外,剩余五处禁地只有关押罪犯的作用。
而封魔潭便是那五处禁地中,唯一一个关押本派弟子的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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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被关入封魔潭的人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出来。
季衡远在七日前犯什么错了?
谢迟云把她师弟关入封魔潭为什么一直瞒着她?
叶怀昭已经平息的怒火在路途中节节攀升——就算季衡远有错,那也是他们西翠谷的事情,谢迟云到底哪来的权力越过她阿爹和她师尊把人关进封魔潭的?
而且他凭什么一直不告诉她!
叶怀昭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一刻钟便冲回了东云峰,马不停蹄地便去掌门处理事务的议事殿。
门前没有护卫,不知是不是被阿爹提前支开了,只有一道不可追踪不可窥探不可闯入的阵法落在门前,边缘流淌着繁复的符文。
叶怀昭畅通无阻地越过阵法推开大门,恰好听到一道冷淡肃穆的声音说:“……既如此,那便按照门规处罚:抹去内门弟子身份,送入封魔潭受半年刑罚后,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叶怀昭想也不想:“——等一下!”
殿内四人同时向她的方向看来。
面色苍白跪在地上的少年猛地抬头,他的眼眶发红,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快步走进来的少女:“……师姐!”
叶怀昭目光迅速地在他身周过了一圈,除了面色憔悴外没瞧见有什么受刑的伤口,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目光,正要开口质问时,目光措不及防与谢迟云相撞。
他依旧身着昨日分别时的月白色衣袍,姿态与之前一般无二,可此时他站在空旷冰冷的殿内,逆着光望过来时半张脸隐没于黑暗,只有一双清透的眼眸显出色彩。
此时的谢迟云无比接近在枯荣山那晚,他发觉叶怀昭身中蛊虫时的样子。
而下一刻,面容秀雅的男人牵动唇角,对匆匆闯进来的叶怀昭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完美微笑:“怀昭师妹。”
他在微笑,可直觉告诉叶怀昭,这个人现在并不高兴。
叶怀昭有很多师兄,谢迟云也有很多师妹。
可自叶怀昭醒来后,他只愿意叫她“师妹”。
“师妹”从不是一个唯一的称呼,但在谢迟云这里,“师妹”二字似乎就是叶怀昭唯一专属的。
叶怀昭本要说出的话堵在喉咙,她看着谢迟云的脸,却因“怀昭师妹”四个字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
那是看不清任何时间地点的狭窄角落,只有一缕黯淡的光自两人的脸庞划过,落到少女身后的巨大花架上,尘土飞扬于光隙中。
她感受到了愤怒,听到自己说:“谢迟云,你只是我的师兄,你还当自己算什么?你以为我爹喜欢你,你就真的是我的哥哥吗?你凭什么管我?!”
叶怀昭透过自己的眼眸,看到了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像是猝然被抹平了所有情绪的谢迟云。
他的五官样貌比现在更柔和青涩一些,没有束发戴冠,冰凉的发丝落在叶怀昭揪住他衣襟的手背上,缠绕着落入她的指缝,像是阴冷的蛇类一点一点,圈住猎物。
幽幽的银光划过谢迟云的眼瞳,寒冰慢慢凝结他浅色的瞳仁。
他轻轻扯起唇角,冰冷地含笑说道:
“师兄这个身份不足以,师弟就可以吗?”
他垂首,湿润露水自蜿蜒的藤枝坠落,被土壤无声地吞噬。
谢迟云似笑非笑:“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厌恶我呢,怀昭师妹?”
这一瞬间的神色与现实重叠。
叶怀昭猝然顿住脚步。
10. 第十章
季衡远是药堂堂主的亲传徒弟,虽说比叶怀昭年长一岁,但因为辈分小,季衡远依旧是她的师弟。
据师尊所说,她小时候性情顽劣,最喜欢偷偷溜进西翠谷后山中玩,有半数都是季衡远将她带出来。
十六岁前的很多记忆都被朦胧的雾气遮挡,可十六岁后的记忆是清晰的。
她断断续续地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永远是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的青衫少年。
他和她说起他们过去经历的事情,说他初入内门时人生地不熟,傻傻地闯进了颂慈仙尊的地界,在阵法攻击狼狈之际,被她所救。
说他经常去后山采药,偶尔会撞见来后山撩猫逗狗的小师姐,被她威胁着不许告诉颂慈仙尊。
又说她小时候总是和掌门吵架,一吵架便躲到西翠谷好几天不出去,颂慈仙尊让他来给她送饭,他推开门,发现哭得眼睛红肿的师姐。
桩桩件件,一点一点填充叶怀昭空白的记忆。
而现在,那空白的记忆中又多了一笔。
——谢迟云不喜季衡远。
叶珩坐在高位,他淡淡瞥了一眼忽然闯入的少女,那双与她相似却更加深邃凌厉的眼眸微眯,没发觉她的情绪波动,只当她是想为季衡远求情:“怎么,你有异议?”
少女的脚边的季衡远狼狈不堪,身上的青衫落满灰尘,眼眸湿润。
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她的衣角,又生怕将其玷污一般迟疑地收回手,只仰头无措而畏惧地说:“师姐,师姐你救救我!大师兄说我窃取禁地秘宝——我当真没有啊师姐!”
叶怀昭从那一刹那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她本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措不及防回想起来的记忆完全打断了她的情绪,脑海中似乎还停留着谢迟云冰冷含笑望着她的样子。
她的大脑乱糟糟的,勉强抓住了重点。
“窃取禁地秘宝?”她稳住思绪,回神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许堂主冷哼一声,没等季衡远回答便道:“十四日前,这孽障趁着禁地守卫交班的间隙偷偷潜入禁地,用禁术破开阵法,意图将禁地中的封灵镜窃走,被迟云当场抓获。”
——十四日前,正是叶怀昭前往丹河秘境的前一日。
季衡远一昧地摇头,他满脸泪痕,像是已经放弃说服其他人一样,只一声一声地、哽咽地唤道:“师姐、师姐……我没有,你相信我……”
“你还敢狡辩!”许堂主骂道,“你若是心中无愧清白,怎么会在事情败露的第一时间试图攻击目击者?怎么会想要回屋中销毁破开阵法的禁书证据?”
她看着自己平日里最省心乖巧的徒弟,眼中满是痛心和失望:“你多日不去听云堂听课,我只当你是少年心性贪玩,何曾想你竟然敢闯出这样的大祸!”
“你根本不配称我一句师父!”
许堂主越想越气,恨不得时间倒流自己从未收过这个徒弟。
南石峰的宗主近些年有驾鹤登仙的预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个位置,季衡远偷窃禁地秘宝的事情一出,许堂主几乎已经能预料其余几个堂主会怎么利用此事将她拉下马!
思及此,她看向季衡远的眼神越发愤怒。
“好了。”叶珩像是不知道她为何着急和季衡远撇清关系一样,只垂眼去看站在阶下的女儿,“季衡远私闯禁地那夜有留影珠记录——迟云。”
谢迟云拢袖而立,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珠微动,几颗留影珠慢慢飘至叶怀昭的面前,记录的图景在灵力驱动下飞速变化。
这的确是无可置喙的证据。
叶怀昭的眸底映着一幕一幕闪过的图画,那个与她记忆中毫不相同的青衫少年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地与一身月白长袍的男人搏击,所用术法无不是直攻命门、狠戾暴虐。
他手中握有的封灵镜在怀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却在谢迟云即将夺得的前一瞬,凭空消失不见。
季衡远被闻讯赶来的弟子按在地上。
留影珠柔和的光落在少女的身上,跪在地上的少年卑微地自上而下仰视着她。
他看不见叶怀昭眼底的神色,却看到她慢慢松开抚上左手银镯的手指,于是伶仃精美的银环下坠,磕碰出微弱而清脆的一道声响。
那一声脆响,像是寒冰破碎、丧钟长鸣。
季衡远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掐出泛血的印记。
他的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
宫殿中寂静无声。
季衡远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他与谢迟云冷淡的目光对视,巨大的荒谬空茫陡然将他淹没。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让师姐看到他这幅丑态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颤抖、破碎的声音嘶哑地响起。
“……凭什么。”
季衡远忽地伸出手,拽住了少女的衣摆一角。
少年抬起头,脸上的一切懦弱畏惧被执拗的疯狂撕碎:“明明,明明这一次是我在你的身旁,凭什么还是不行!”
季衡远是个很普通而平凡的弟子。
他自九岁哪年拜入长风门后,便勤勤恳恳地修炼,在修仙之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他的修炼天赋不好不差,与周围同门相处也是不好不差。他胆小怯弱,很多时候就连他的师兄师姐们都记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安静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小师弟。
他是长风门中最常见的那一类弟子:安静、无趣、毫无惹眼独特的地方。
他偶尔也会想,是否天道让他走运进入长风门,只是为了让他当一个旁观他人光芒、适时对比衬托、可有可无的垫脚石?
毕竟,在那些天资聪颖的同门面前,季衡远是那么寻常。
他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颗石子,随手捡起,随手丢开,混在一堆石子中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只有西翠谷颂慈仙尊的小徒弟,能一眼注意到他。
她说:你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
她说: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衡远师弟。
叶怀昭的人生是绚烂光彩的,可对季衡远而言,他人生中唯一一点光彩,只有那个毫不讲理、莽撞地闯入他的世界的叶怀昭。
叶怀昭像是有点诧异,圆润的眼瞳微微睁圆。
她没有将少年攥住她衣摆的手拉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蹲下身,盯着少年震颤的瞳孔。
叶怀昭知道自己对他人的情绪感知迟钝,她至今也记不起来十六岁前的大半记忆。
可她不是傻子。
少女微微抿唇,将自己垂首时一缕滑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轻声道:“师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重来一次也不行……那些手段,也只会让我厌恶。”
——“师弟,我不喜欢你。”
同样的声音在季衡远的脑海中回响,他恍惚间,似乎再次感受到了曾经那敲碎骨头、剜心剖腹的痛苦。
他听到了世界轰塌的声音。
直到此时,身穿金纹玄衣坐在高位的掌门才道:“擅闯禁地、偷练禁术、残害同门,每一样都是重罪。”
他的神色平静,只对谢迟云淡淡道:“把他送去封魔潭。”
谢迟云没有动。
叶珩的视线微转,再次出声:“迟云。”
谢迟云保持安静的沉默。
此时,就连许堂主也将目光看了过来。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叶怀昭的心忽地咯噔一声。
谢迟云的眼眸一错不错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她似乎是从山林里匆匆赶来的,轻便劲装的衣摆微微濡湿,乌黑的长发挽起,几缕发丝扫过脖颈间未被衣领遮挡,莹白如玉的肌肤——以及忘记摘下,镶嵌绿松石的精巧璎珞。
他盯了片刻,忽地轻笑一声:“我想,师妹来此应当不是为衡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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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求情的。”
叶怀昭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猛地站起身,眉头一皱立刻便要喝止:“谢迟——”
“师妹身上的蛊虫,是衡远师弟下的吧。”谢迟云说。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无声的议事殿中更是死寂。
许堂主脸上的愤怒凝滞。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坐在高位的掌门,在看清面无表情的叶珩时又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她缓慢地收拢自己的神色,眼中闪过微妙的情绪,最终是无声地向后退了几步,堪称是小心翼翼隐没了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反应是对的。
因为下一刻,叶珩忽地站起身。
“你说什么?”他的目光看向垂着头的弟子,声音冷凝地问。
这是叶怀昭在迈入议事殿后,他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季衡远身上,而没有之前那种抽离于周围环境的冷静客观。
叶怀昭只觉得一股凉意窜进心中,她张张嘴刚要解释,又被谢迟云打断了。
“在丹河秘境时,师妹不小心被下了蛊虫……背后的指使之人,正是季衡远。”
眼见得叶珩的面色越来越冷,叶怀昭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她抬脚就想过去,却被季衡远再次抓住。
——这一次是手腕。
他攥得很紧,骨节泛起用力的青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坠崖之人握住了仅剩一根的绳索,不消片刻,少女的手腕上便印出深深的红痕。
“师姐,我不想这样做的。”
季衡远用目光描摹着叶怀昭的面容,他的眼中黯淡无光,却有星星点点的猩红光芒慢慢亮起,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
那是在欲望与不甘、爱意与痛恨驱使下,孤注一掷的笑容。
“师姐,随我一同赴死吧。”他轻声说。
叶怀昭瞳孔骤然紧缩,多年积累而来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她想都不想抬手,手腕上环绕的听白剑霎时间出鞘,却远不及另外两道灵力。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叶怀昭的耳边炸开,向她袭来的魔气在半空中被一道饱含磅礴灵力的无形剑刃拦下,掀起汹涌的气浪席卷整座宫殿。
叶怀昭的听白剑替她拦住了凌厉如刀锋的气流,她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眼睛,看见妄图袭击她的少年被上千道银色灵力雷柱钉在地上。
他的面容扭曲,眼睛是已经完全被魔气浸染的赤红,被雷柱洞穿的身躯条件反射地抽搐跳动,却拉扯出更加血腥残忍的痕迹,漆黑邪恶的烟雾自伤口处向外逸散。
“师姐!师姐救救我!”他哭泣着,变了调的声音尖叫着向他最信任的人求救,皮肉不断向下脱落,转瞬间就半边身子已经变成了白骨。
修仙之人亦可入魔,可若是心性不足以压制魔气,那便会被魔气烧灼。
凭空燃起的漆黑火焰吞噬季衡远。
许堂主霍然站起身,她下意识想去查看季衡远的情况,被坐在高位的掌门淡淡瞥了一眼。
那是饱含冷漠警告意味的目光。
宫殿内,谢迟云走到叶怀昭的身旁。她被叶珩的灵力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接近。
他的手中依旧有银色闪电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只在刑罚时使用的雷刑没有停止,身后是季衡远凄厉的惨叫。
他对叶怀昭温声道:“师妹,你可有伤到?”
叶怀昭:“……”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温润清俊的面容。
一道无甚情绪的陌生声音,随着她心脏鼓动的频率,叩击着她的心门。
那道声音说:
【两年前就该杀掉他的。】
叶怀昭的手脚发凉,在急速变快的心脏跳动声中,与微笑注视着她的风光霁月的师兄对视。
谢迟云看着她,忽地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眸。
叶怀昭听到他在心中慢慢问道:
【听到什么了,师妹?】
11. 第十一章
叶怀昭耳边的惨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直至无声。
季衡远死了。
他已被逐出师门,没有亲人,没有好友。魔气吞噬而亡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存,留在这世间的唯有地上拖曳爬行的漆黑印迹,五指向叶怀昭的方向伸出,深深地刻入青色砖石。
她望着那漆黑的印迹,脑中不断回响的却是谢迟云最后说的那句话。
她能听到谢迟云的心声,是因为两人体内的蛊虫。
他在自己的生命被威胁时都没有将心声暴露给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控制不住自身的情绪?
他对季衡远的杀意究竟有多重?
叶怀昭不知道。
她本以为经过丹河秘境这一遭,她已经对谢迟云是个怎样的人探究得很清楚了。
可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
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这个师兄。
许堂主脸色极为难看。
自己的徒弟偷窃禁地珍宝已经足够让她颜面尽失了,更遑论徒弟不仅入魔,竟然还对掌门的独女下蛊,临死前还要拉着她同归于尽!
许堂主简直要窒息在殿中这冷凝的气氛中,此时莫说什么南石峰的宗主之位了,掌门能不迁怒到她这个师父身上都算是他老人家心胸宽大。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先从这诡异气氛中脱身时,叶珩平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许堂主,劳烦你去戒律堂一趟,告知他们季衡远心生贪欲入魔而死,将其惩罚的结果布告出去,以示警戒。”
许堂主如蒙大赦,领命后转身就走,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后,许珩用目光轻点叶怀昭:“你师兄说的蛊虫是怎么回事?”
叶怀昭低头,不自觉地绞着双手:“不是什么大事啦……那个蛊虫不危及性命。”
她将自己在丹河秘境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语气非常轻描淡写,末了悄悄用余光去看自己亲爹的脸色。
叶珩紧紧皱着眉:“都说了你大病初愈不可过多动用灵力,你偏不听,还一定要去丹河秘境,那丹河秘境中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谁都不带一个人也要去的?”
他说着,抬手就要传音给时闻筝让他过来看看,被叶怀昭连忙打断:“阿爹我没骗你!我之前和谢师兄去找过师尊了,是师尊亲口说不危及性命的!”
叶怀昭没告诉他自己去丹河秘境是为了寻找坎水剑意。
可无论是谢迟云还是叶珩都是剑修,她生怕他再多说两句就会提起丹河秘境中的坎水剑意,到时候她之前的努力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叶怀昭打着哈哈,强行转移话题:“季衡远死了,但是和他交易的那个药贩还活着,说不定封灵镜此时就在他的手中。”
叶珩看了叶怀昭几眼,终究还是冷哼一声,放过了她。
“偷窃封灵镜的人还未离开南境。”他说,“有魔界中人潜伏于长风门附近。”
叶怀昭心道一声果然。
能让她师尊都无法剥离的蛊虫,必然不是什么通过普通方法饲养的蛊虫,即便那个不知踪迹的药贩不是魔族,也一定和魔族有联系。
就是不知道季衡远到底和那个药贩交易了什么,值得他要拿长风门禁地的封灵镜作为代价去交换。
叶怀昭兀自神游了一番,回过神时殿内其他两人就已经商议好了通缉令的事情。
她不想听腾出手的叶珩唠叨,随便扯了个理由,没等亲爹回答便一溜烟跑出议事殿。
没过一会儿,谢迟云也走了出来。
他刚刚迈出议事殿的门槛,就被等在一旁的少女揪着衣服瞬影转移至她的屋舍,大门嘭地一声在两人的身后合上,谢迟云后背一痛,被叶怀昭揪着衣襟怼在墙上。
他吃痛般地蹙眉,垂眼时却看到少女因为动作而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腕。
叶怀昭的左手和右手各戴了两串银镯,只要轻微动作,便有伶仃脆响。
而此时,揪住他衣襟的右手腕上两道银镯滑落,露出下方半遮半掩的一圈红痕。
属于另外一人的指印烙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边缘泛着与之格格不入的红肿,嚣张地一路蔓延至衣袖遮挡的腕骨之下。
谢迟云知道此时的叶怀昭正处在气头,她在盯着他的所有神色变化。
可他还是不合时宜的走神一瞬。
……之前她的身上也这么容易就能留下痕迹吗?
叶怀昭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什么。
她只是拧着眉,冷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想让季衡远死?”
谢迟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瞬间的晦暗不清一闪而过,所有不应在此时表现出来的情绪被他收于心底。
他说:“不是我想让他死,而是他一心求死。”
“有我和我阿爹在,他不可能求死成功,”叶怀昭没有被他说服,而是一针见血道,“除非你对我阿爹说季衡远对我下蛊。”
没人比叶怀昭更清楚她阿爹对巫蛊之术的厌恨了。
因为她的母亲便是在她五岁时因蛊毒而死。
在叶珩从谢迟云的口中得知季衡远对她下蛊的那刻,季衡远就必死无疑。
他不会允许她去救季衡远。
叶怀昭盯着谢迟云的眼眸,一字一顿:“你说在两年前就该杀了他——为什么?”
被她压制住的男人似是叹息一声:“你听到的竟然是这句……”
叶怀昭看到,男人脸上挂着的温和假面慢慢摘下了。
他没有微笑,没有勾起唇角,只是微微掀起眼睑,那双浅色的瞳仁安静注视着她,这一刹那间的神色接近于刀锋出鞘的冷厉。
“我的确想要杀死他,就算师尊这一次没有动手,我也会杀了他。”
他轻轻垂首,在叶怀昭扬起的面庞前克制地停住,注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叶怀昭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揪住他衣襟的手,踉跄着向后退步,睁圆眼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她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停顿一瞬才接着说,“封灵镜还没找到,他暂时还不能死,你想杀他,也不应在——”
“我知道。”谢迟云语气平静说。
叶怀昭后半截的话卡在喉咙。
“他拥有很多,却从来不觉得满足,如果得不到你对他的爱,那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恨也是他追求的。”谢迟云温和而强硬地说。
原本顺从叶怀昭的动作靠在墙上的男人慢慢直起腰。
他的身量很高,平时总是顾及着叶怀昭和他的身高差距,习惯性地垂首。
但此时,男人身上那种淡然的温和褪去,他一步一步走近叶怀昭,而后者下意识地后退,被逼至庭院角落没有人打理、已经枯败的花架上。
叶怀昭脚下踩着干枯的落叶,身后是一格一格的坚硬花架,退无可退。
谢迟云:“你不想让他死吗,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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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叶怀昭在心中尖叫,明明是她来兴师问罪的,怎么谢迟云看起来比她还生气?!
她下意识地揪住身旁延伸出来的一节藤枝,结结巴巴说:“我、他好歹也是我的师弟,之前也帮过我很多……他不应死在这时候。”
“可我不想让他活这么久。”谢迟云说。
他在叶怀昭错愕茫然的神色中,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师妹,他想对你做的那些事情,足够他死千万次了。”谢迟云轻声道,“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知道季衡远或许清楚蛊虫的真相。
他知道季衡远与窃取封灵镜的药贩有关系。
季衡远有千百条不能死的理由,可那又如何?
他有价值,可并非无可替代。没有他,谢迟云照样能挖出来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对叶怀昭用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就算没有蛊虫的事情,谢迟云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封魔潭。
他用目光描摹着少女柔软的脸颊,脑海中却闪过她站在山顶燃烧的火光中,震颤而不可置信的黑亮眼瞳。
——如果那日他没有抓住季衡远、让他有时间陪同他的师妹去了丹河秘境、登上了枯荣山……
谢迟云克制地将自己的思绪停在这里,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再想下去他会不会控制不住情绪。
他并不介意让叶怀昭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到底还要顾及一些会不会吓到她。
师妹年纪还小,心境纯粹,季衡远想做的那些事情,她一辈子都不必知道。
叶怀昭在他这种几乎要将人融化入喉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谢迟云似乎总有一种本领,能精准地摸清她的所有思绪情感,悄无声息地将主动权从她的手中拿走,再回过神来时被他逼到呼吸间只有清浅的檀木香。
这样的事情,他似乎熟练到做过无数次一样。
叶怀昭不知道谢迟云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的事情有没有泄露给谢迟云。
她艰难地转过目光,好半晌才说:“……即便如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抓到季衡远偷窃秘宝,知道他想要对我下蛊——我不怪你没来得及阻止。”
叶怀昭说:“但是,你为何要瞒我?”
“在丹河秘境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谢迟云安静地注视着她。
半晌,他缓缓开口:“师妹,我不想欺骗你。但这件事情,你暂时不能知道。”
许久没有照料打理的花架早已落满灰尘,那一盆一盆曾经娇艳绽放的花朵垂着首,枯枝败叶积了满地。
叶怀昭攥住藤枝的手心在隐约泛着刺痛,细密的刺扎进肉里,却没有鲜血流出。
在这沉默的对视中,叶怀昭忽然意识到,这处花架似乎就是回忆中她与谢迟云争吵的地方。
只是那时候的花架郁郁葱葱,藤枝蜿蜒缠绕,暗香浮动中光影斑驳。
而此时,那些生机勃勃的花草早已枯萎。
叶怀昭脸上的温度渐渐退去,她面无表情地深深看了谢迟云几眼,猛地推开他。
“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
谢迟云没有还手,被她连推带踹地轰出了大门,脸上满是无奈。
一墙之隔的院中,叶怀昭本来要向屋中走去,却越想越气,忽然折回身冲着大门,气呼呼骂道:“谢迟云,我讨厌你!”
12. 第十二章
季衡远的事情在长风门内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对不知真相的外门弟子而言,就是他们眼中仙风道骨、天资聪颖的师兄竟然也会因为心生贪欲而入魔,纷纷因为吃到了大瓜而兴奋议论。
对于内门弟子来说,虽然大家对彼此都没有什么滤镜,但季衡远曾经安静寡言的性格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更是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也会入魔。
甚至这些人中不乏西翠谷的弟子,或多或少的知道季衡远曾经对叶怀昭的心思,虽然在这次事件中叶珩一句也没提叶怀昭,还是有人猜到了真相。
没人敢当着叶怀昭的面提起此事,但私下里怎么说就不得而知了。
比如现在。
“听说季衡远是为爱入魔的。”西翠谷膳堂中,穿着门服的圆脸弟子小声和朋友嘀咕,“一腔真心被毫不犹豫地看都不看就抛弃,换做是任何人都会崩溃吧。”
他的朋友同样穿着门服,只是衣襟处绣着玄武纹样,这是北林峰一脉的宗徽。
他只是低头吃饭,没有发表意见,于是圆脸弟子接着说:“大小姐之前卧病在床,季衡远为她忙前忙后那么久,不说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她竟然连这点旧情也不念,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魔气吞噬而死。”
他的朋友微微蹙眉,说:“话也不能这样说吧。季衡远是因贪欲心生魔气,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于是魔气便将他吞噬——即便她想救季衡远,也无济于事。”
入魔后不能稳住心性便会被魔气吞噬而死,这个过程不可逆也不可阻拦,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可如果一个人控制不住自己入魔的心境,又如何能控制住燎原烈火一般的欲望呢?
正因此,几乎九成的入魔之人都会被自己的魔气吞噬,只有少数人能够稳住心性掌控住自己的欲望,而这些人如今无一不是魔界掌控一方的强者。
然而,听到这话的圆脸弟子却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将自己面前的饭碗推到旁边,双臂搁在桌上,凑近对面的朋友。
圆脸弟子像是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后,才压低声音说:“只要大小姐想救,那季衡远就死不了。”
北林峰弟子本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八卦,直到此时才从菜肴中挪出注意力,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以为她为什么被颂慈仙尊收为徒弟?”圆脸弟子哼了一声,“叶掌门可使唤不了颂慈仙尊,要不是因为她的特殊体质,颂慈仙尊可不会仅仅因为这是叶掌门的独女便将她收为唯一的徒弟。”
北林峰弟子:“什么特殊体质?”
圆脸弟子微妙地笑了一下,他正要说话,旁边忽地插进来一道清脆女声:“是啊,什么体质?”
圆脸弟子一个手抖,放在手边的饭碗便被掀翻,油腻的汤汤水水瞬间在他的衣袍上洇湿大片痕迹。
可此时他根本顾不上什么衣服。
他见了鬼一样盯着忽然出现的红裙少女,眼睛瞪得溜圆。
不是,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北林峰的弟子也有些惊讶。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面色不善的叶怀昭,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拱手道:“叶师姐。”
叶怀昭没应声,她微眯着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强装镇定的圆脸弟子:“什么体质不能和我说说,关师弟?”
被她换作“关师弟”的药堂堂主四弟子目光躲闪。
叶怀昭:“方才为你衡远师兄鸣不平时能够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怎么现在只是让你解释这一句话,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啦?”
她冷冷笑了一声:“还是说你也知道方才那番话只是无中生有、混淆是非?”
圆脸弟子忍不住了。
“怎么就是混淆是非?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前段日子衡远师兄为大小姐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可是所有人亲眼所见,莫非大小姐连这些都不认吗?”
他一连串的话说出口,甚至越说越替他的衡远师兄感到不值,竟然眼眶红了一圈。
“衡远师兄自然比不得叶大小姐金尊玉贵,可难道他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你不喜欢他,就连他的命也不在乎吗?你就任由他被魔气吞噬而死?”
“你口中一片真心的衡远师兄,最后可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叶怀昭盯着他,冷笑一声说。
我只是觉得他不应死在这时候,你倒是好,竟然替我这个当事人认为他什么都没错。
她懒得再和这人浪费口舌,手指一弹便有几根细如毫毛的银针飞向喋喋不休的圆脸弟子,精准命中穴脉。
圆脸弟子的声音顿时一滞,他张开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在嗬嗬的气音中神色痛苦狰狞倒地不起,浑身抽搐,无声哀嚎。
而叶怀昭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去拿了自己装好饭菜的食盒。
“关师弟——”
北林峰弟子惊慌地去扶圆脸弟子,试图用灵力帮他梳理灵脉,却发现他的灵脉早就如乱麻一般根本无法辨认,甚至有毒素流窜。
他猛地站起身,挥手甩出一道剑气将已经拎起食盒的少女拦住。
“不许走!”
叶怀昭眼皮抬也不抬,手腕上的听白剑瞬间出鞘,铮然一声将向她袭来的剑意拦下,灵力爆出尖锐声响。
她的右手拎着食盒,微微侧身,不耐地压着眉看他:“这是用膳的地方,你吃完饭了我可还没吃,别挡路。”
北林峰弟子:“叶师姐,只要你解开关师弟身上的毒,我们不会追究你出手在先的过错。”
叶怀昭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此时正是膳堂人最多的时候,他们的动静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这处的事态发展。
北林峰弟子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叶怀昭一走了之,放下狠话的他可是骑虎难下。
少年咬咬牙,脑子一热,干脆不管不顾地挥手斩出数道剑气袭向叶怀昭的身后,几乎是截断她的所有后路,让旁边悄悄围观的人看得皆是一惊。
这出手的弟子可是这一辈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据说年纪轻轻便有了接近天罡境的修为,而叶怀昭大病初愈,她能接得住这一击吗?
众目睽睽之下,一身鲜艳红裙的少女神色冷淡,她依旧没有回头,像是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一样拎着食盒向外走。
而在那凌厉剑意即将接触到她身周的灵力屏障时,放出这道剑意的弟子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有任何接触便面色青紫的少年,他的额头因为痛苦而汗如雨下,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皮肉皆在被烈火炙烤,尤其是持剑的右手,痛楚让他恨不得两眼一黑就晕过去。
在场根本没有人知道叶怀昭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他下了毒。
剑意凭空散去,而叶怀昭在即将迈过膳堂门槛的前一刻,微微侧首。
她的半张脸在柔和的日光下晕染,眉眼明秀灿烂。
“他管不住嘴,那你就是管不住手。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后嚼舌根,我就将他的舌头拔下来,再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掰断。”
她在对那两个倒霉蛋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警告的可不止那两人。
放下狠话后,少女施施然迈步走出膳堂,与得知消息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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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戒律堂弟子迎面相撞。
叶怀昭在对方无奈的表情中神态自若地说:“来这么快做什么,我的午饭还没吃呢。”
-
按照门规,除去习道场上的对练外,弟子之间禁止私斗,就算叶怀昭是长风门掌门的亲闺女也得遵守这项规定。
但她对那两个弟子动手事出有因,外加戒律堂的人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她,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罚她去关禁闭。
负责领叶怀昭去受罚的弟子半路被别人叫走了,那人倒是心大,直接把木牌交给她让她自己进去,转身就走了。
叶怀昭捏着木牌看了几眼。
不认识的地方。
她在心中想着,干脆将木牌放回去,凭着感觉在戒律堂中绕了几圈,奇迹般地找到了木牌上篆刻的“澡雪阁”。
叶怀昭嘀咕一声:“我就知道,我长这么大怎么可能一次都没被关过禁闭。”
她对自己小时候上房揭瓦的性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叶怀昭推开大门,澡雪阁取了“澡雪而精神”的意思,祖师爷希望所有被关在这里的弟子都能洗涤神志、清除意念中庸俗之念。
于是整个澡雪阁中只有一张矮桌和一个软垫,在她进来后连木门也消失了,墙壁上只有一扇被符文封锁的窗子透着些许光亮。
叶怀昭盘腿坐在软垫上,戒律堂的弟子真是小气,死活不让她把食盒带进来。
“不吃就不吃。”少女小声嘀咕着,然后在祖师爷的画像注视下,摸出来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灵盘。
灵盘是几百年前长风门的几位仙尊联手制作的,每个弟子手中的灵盘都是独特的,只有本人的灵力可以驱动,弟子们可以在灵盘上查看宗门信息。
若是有其他人的灵力记录在灵盘中,只要两人皆处于灵盘的符文网络之中,便可以传音聊天。
叶怀昭此时就在和她的某位仙友聊天。
她说我被关禁闭了。
对方隔了一会,慢悠悠说猜到了。
叶怀昭接着说你怎么知道。
对方说,你每次关禁闭都要来骚扰我。
叶怀昭:“……”
她磨了磨牙,恶狠狠敲字:你比我师兄还讨厌。
发出这道消息后,她将灵盘扔回矮桌下,仰躺在地板上望着头顶的繁复符文发呆。
说到谢迟云,自从那天她单方面和对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后,叶怀昭就再也没在长风门见过他。
她不知道谢迟云在干什么,也懒得去打听。
后来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谢迟云当初在丹河秘境中不告诉她季衡远的事情,估计是怕她情急之下打草惊蛇,所以在从周鹤亭口中得知情报贩子并不在石清镇时,才会直接提出回长风门。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叶怀昭郁闷地坐起身,将嗡嗡作响的灵盘重新拿起,看到她的那位仙友说:
【谢迟云又惹你生气了?他没来找你?】
什么没来找我?
叶怀昭心中觉得莫名其妙,正要敲字问他,灵敏的五感忽地捕捉到一声微弱的爆破声。
她条件反射地将灵盘藏起来,再抬头时看到被符文封闭的窗子竟然打开了。
一道身影如白鹤般飘逸优雅,翻窗的动作却格外熟练。
绣有银色苍龙暗纹的衣袖翩然划过窗台,其后露出的脸庞在黑暗中泛着如玉的温润光泽,眉心的朱砂痣艳丽夺目。
谢迟云在叶怀昭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食盒放到矮桌上。
“给你带了爱吃的翠玉豆糕。”他温声说。
13. 第十三章
叶怀昭怎么想都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极为诡异。
她盘腿坐在屋中唯一一个软垫上,看似在认真品尝谢迟云带来的饭菜,眼睛却悄悄地打量翻窗进来的男人。
他没地方坐,于是只倚靠在墙壁上,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观察旁边悬挂的祖师爷画像,神情有几分少见的散漫。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被关禁闭还没饭吃的?
叶怀昭咬着筷子,纠结的心理几乎拧成麻花。
而且他怎么知道这澡雪阁的符文破解方法?他堂堂乘玉仙君,怎么翻窗子翻得那么熟练啊!
谢迟云回过神来时,看见的就是烛灯下的少女在拧着眉头沉重地盯着矮桌上的饭菜看。
他松开环胸的手臂,走过去跪坐在她的面前,伸出手背贴了贴瓷碗的外壁:“饭菜凉了吗?还是不合胃口?”
叶怀昭身体僵硬地看着他的动作,干巴巴说:“没有,很热乎,很合胃口。”
不如说是太合胃口了,谢迟云带过来的食盒中的饭菜,与叶怀昭自己买的食盒中的饭菜几乎一模一样。
谢迟云“嗯”了一声,收回手时顺便又加了几道保持温度的术法,而后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也不说一句话。
要说起来谢迟云的目光也没有多么严肃,他似乎只是在看着她的动作发呆,但叶怀昭还是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坐立难安。
她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准备,打好了三个腹稿,正要和谢迟云开口说不欢而散数日后的第一句话时,忽地听到他说:“你动手的那两个弟子被送去了药堂,等他们的伤好后,就会被罚去后山为西翠谷劳动一个月。”
叶怀昭刚做好的心理准备被他这措不及防的一句话打乱,握在手中的筷子顿在半空,眼中有没反应过来的一丝茫然。
谢迟云于是接着说:“你若是还没有解气,也可以再去揍他们一顿,我会帮你把痕迹清理掉。”
“等、等一下。”叶怀昭慢了半拍打断他的话,眼神怪异地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你真的是乘玉君吗?确定不是套着他的皮囊的其他人?”
谢迟云一顿,而后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是谢迟云,是长风门掌门之女叶怀昭的师兄,是前些日子被自己师妹赶出家门的乘玉君。”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配合地轻轻放低,柔软的尾音划过微黄的烛光,眼尾微微下垂,很是无辜而落寞。
叶怀昭:“……”
她很不想承认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软。
少女掩饰性地转移话题问他:“你怎么破开符文的?”
谢迟云眨了一下眼睛,轻描淡写说:“多试几次就行了。”
叶怀昭眼皮一跳:“我刚刚可是只听到了一声动静。”
谢迟云从善如流:“是之前试过。”
之前?
叶怀昭心中狐疑,澡雪阁的阵法符文可不容易解开,就算是尝试应该也不是像他说得这么轻巧。
所以,他到底翻过多少次澡雪阁的窗户?
不对,他翻窗户干什么,难道也是像现在一样帮被关禁闭的人带饭?
叶怀昭的心情莫名不爽。
她鼓了鼓脸:“那谢师兄可真是心地善良,是不是所有见到谢师兄不惜翻窗户也要来送饭的人,都是像我一样感动得泪眼汪汪呀。”
她说着,吸了吸鼻子,强逼着自己红了眼眶,当真是“泪眼汪汪”看着对面的男人。
“似乎没有。”谢迟云竟然当真像是在思索,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不过带饭是真的。”
谁要你认真回答啦!
叶怀昭泄了气,瞬间收回自己脸上做作的神态,蔫蔫地挑着自己最爱吃的菜吃饭。
谢迟云带来的菜肴九成合她口味,但还有一成是叶怀昭不太爱吃的青菜蔬果,她勉勉强强地将其夹到碗里,慢吞吞咀嚼。
就在她和青菜抗争时,谢迟云道:“师妹,这几日我去山下搜寻了季衡远违反门规的证据,包括他想对你所做之事的一部分,已经将其递交给戒律堂。”
叶怀昭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男人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若是再有人拿季衡远的事情污蔑你,不必顾忌什么,尽管动手便是。”
……所以他消失不见的这几日就是去做这些事情了?
少女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心情瞬间像是最开始见到谢迟云闯进来时那样复杂。
叶怀昭这几日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在陪同时闻筝在布满灰尘的藏经阁角落到处翻阅典籍,试图寻找身上蛊虫的一些信息。
她没见到谢迟云,按照叶珩发出的通缉令,还以为对方是在追捕那个不见踪影的药贩。
叶怀昭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去做这种事情。
过了片刻,叶怀昭不太自在地低头用筷子戳着碗中青菜,小声嘀咕:“你不用这么麻烦,我其实也不在意那些话的,只是他们撞到我面前了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长风门掌门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名叫叶怀昭,是西翠谷宗主唯一的徒弟。
他们畏惧她的身份,可也为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忿忿不平,于是稍有一丝与她有关的流言蜚语都会被无限放大,招来数不清的议论。
叶怀昭本就是在赞美与恶意中长大的小孩。
她早就学会对那些恶意的目光视而不见了。
相较于一个一个浪费口舌地纠正,叶怀昭更擅长让他们即便心有不满,碍于实力差距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这样想着,却听到男人干脆而毫不犹豫说:
“但我在意。”
叶怀昭一怔。
她放过已经被她戳得不成样子的青菜,诧异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谢迟云。
在她的注视下,男人只是平静说道:“我不希望你承担本不该由你承担的事情。是季衡远做了错事,为何要让你承担流言蜚语?”
叶怀昭衣袖下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她愣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臂。
隔着华贵的丝绸衣料,她的指尖触摸到凹凸不平、无法愈合的烧伤。
不知道是不是那两只双生蛊的缘故,叶怀昭偶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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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异常。
例如现在,她的胸膛中似乎有另外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错位的节拍叩击着胸膛,几乎让她生出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顿饭吃得叶怀昭魂不守舍,直到谢迟云替她收拾好碗筷装回食盒,将要翻窗离开时,她才叫住了他。
少女清了清喉咙,漂亮的黑色眼珠盯着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说:“师兄,过几日来找我一趟吧,我帮你熬制了压制蛊虫、稳固灵识的汤药。”
“……这一次,不会再将你赶出去了。”
谢迟云怔了一瞬。
而后,他清浅的眼瞳中漾起笑意,在黑暗的澡雪阁中像是盛了碎星般明亮。
他说:“好。”
-
叶怀昭的好心情一路维持到了禁闭结束、戒律堂的弟子亲自来给她开门的时候。
她脸上的轻松愉快实在明显,走出澡雪阁时步伐轻快、蹦蹦跳跳的,和旁边同样被放出禁闭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戒律堂的弟子看了看叶怀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记录的惩罚,困惑得直挠头:
这人怎么被关禁闭还这么高兴?
叶怀昭当做没看到旁边弟子怪异的目光,她本来准备禁闭结束后直接回东云峰,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将她领出来的弟子看她去而后返,愣了一瞬后一拍额头,在叶怀昭走过来时主动说:“叶师姐,这是你带来的食盒。”
于是叶怀昭一手拎着食盒,问他:“我能不能看看这几年中戒律堂弟子关禁闭的惩罚记录?”
她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睛。
叶怀昭生了一张五官精巧的脸,眉如柳梢,双眸剪水,眼尾微微下垂。
她非常清楚自己这张脸的优势在何处,每次犯了错或者想要什么时,就会像现在这样放软声音哄人,这么多年来无往不利,甚至连她古板严肃的亲爹都抗拒不了。
只要她想,没人能拒绝她放软声音之后的请求。
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戒律堂弟子在这双黑玉般水润明亮的眼眸中恍恍惚惚,等回过神来时,叶怀昭已经拿着好几本簿子在认真翻阅了。
可以看到越接近现在的记录就越详尽,十年前的惩罚记录只有一个人名和关禁闭的时间,其他什么也没写。
如果去戒律阁存储卷轴文书的地方调取详细信息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也太麻烦了,万一被谢迟云发现就尴尬了。
叶怀昭暂且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调惩罚记录是为了看谢迟云还给谁翻窗送过饭。
她翻了片刻,忽地眉头一皱:“你们当真没有记错过?”
戒律堂弟子大惊失色:“我们怎么敢啊叶师姐,要是连惩罚记录都记错,堂主会把我们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的!”
叶怀昭心事重重地将簿子合上,还给他。
那就奇怪了。
叶怀昭心想,在衡安三十一年,也就是谢迟云十九岁的时候,他那年干了什么?
记录上那一年中,他一共被关了二十三次禁闭。
14. 第十四章
叶怀昭其实对谢迟云这个人了解得很浅薄。
失忆之前怎样不知道,但在失忆之后,叶怀昭因为接二连三的从谢迟云这里碰壁于是心灰意冷,主动和对方拉开距离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她曾经将谢迟云的形象定格在一个脸长得很好看、性格很温柔的浅薄印象上,再由季衡远描笔勾勒,于是一个仙气飘飘、性如白玉的乘玉仙君便诞生了。
而后来接二连三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打破叶怀昭对此人的所有想象,一点一点填充那个原本浅薄刻板的形象。
他身上有很多矛盾古怪的点,在被关禁闭前,叶怀昭对此并不在乎,自然也视而不见。
但现在,叶怀昭犹豫了。
她想,谢迟云当真是她想象的那样子吗?
如此纠结数日,在谢迟云来找过她一趟又匆匆离开后,叶怀昭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觉得,她有必要去好好了解一下自己这位师兄。
她想知道他过去的事情。
-
第二日清晨,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内门的听云堂上课,一进门就引起全部人的瞩目。
叶怀昭:“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失眠吗?”
那些探究的目光如潮水般收回去,叶怀昭抬起脚,目的明确地向角落处的几张桌案走去,无比自然地在放有一本符文心法的桌案后坐下。
“早啊,小春。”叶怀昭有气无力地向旁边的少女打招呼。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被关禁闭了,”桑春将放在叶怀昭桌案上的符文心法拿回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昨晚做噩梦睡不着了?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呢。”
叶怀昭:“本来是不想来的。”
若非长风门要求所有未出师的内门弟子每年至少要在听云堂学习一段时间,叶怀昭也不至于被她师尊闯进家门拎出来上课。
少女单手支颐,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而且只是一个禁闭而已,有什么噩梦好做的。”
桑春:“哦,那就是有心事。”
叶怀昭:“……”
她被自己还没打完的哈欠噎了一下,冷气呛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
旁边面容素净的少女顺手帮她递过去一杯水,了然地眨眨眼:“果然是有心事——这么郁闷烦恼,是哪个男人让昭昭夜不能寐的?”
叶怀昭:“不要污蔑我,哪有什么男人。”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桑春就是戒律堂堂主的亲传弟子,虽然本人极为叛逆,常被戒律堂堂主怒骂不该收这个徒弟,但人脉遍布天下,手握大量八卦信息,堪称是行走的情报网。
她转了转眼珠,凑近旁边的少女:“嗯……确实有一件事情想向你打听。”
桑春来了兴趣,她配合地贴过去,甚至立起桌上厚厚的符文心法挡住两人的脑袋。
“你要先向我保证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我打听的这个人。”叶怀昭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两人中间。
桑春一心想听她的八卦,敷衍地嗯嗯点头,被叶怀昭戳着胳膊才懒洋洋地举起三根手指给她发誓今日听到的所有事情绝不外传。
做好所有准备,叶怀昭清清喉咙,郑重其事问她:“你知道谢迟云三年前为什么被关了二十三次禁闭吗?”
桑春:“……”
桑春目光微妙:“……在你这里谢迟云不算男人?”
叶怀昭无辜与她对视:“至少现在他是师兄。”
……是师兄所以不是男人?
桑春幽幽道:“你敢不敢拿这句话对着你大师兄那张脸再说一遍。”
她特意在“大师兄”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哎呀!”叶怀昭佯怒地推了她一下,催促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桑春翻了个白眼,说:“知道。”
她在叶怀昭期待的眼神中,言简意赅说道:“那二十三次禁闭是掌门和你师尊处罚的,有一半因为谢迟云违规下山、夜不归宗。”
叶怀昭呆了一瞬:“违规下山?”
没出师的弟子下山需要自己师尊的同意,但大部分的师尊都不会在这方面为难自己的徒弟。
更何况按照叶怀昭对自己亲爹的了解,他虽然在宗门事务上一向严厉古板,但私底下却是很纵容小辈的——叶怀昭前些日子才撞见他最小的徒弟下山去逛了店铺,这种小事他都会同意,谢迟云还有什么好违规的?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么问了,谁料桑春却干脆利落道:“不知道。”
她摊开手,无可奈何说:“我是戒律堂堂主的弟子,又不是堂主本人,况且谢迟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事情。”
有关于谢迟云的事情是桑春情报生涯当中一座绕不开的巨山。
正如叶怀昭的修为行踪等等情报会由长风门的暗处机构,林中乡负责隐瞒处理一样,桑春怀疑谢迟云也有自己的手段和势力处理痕迹。
没人知道他家中几人、出身哪里。他经常下山历练,可在山下经历了什么又没有人清楚。
像是被人凭空抹去了一样。
或许他的师尊叶珩清楚这些事情的答案,但桑春理解叶怀昭不想直接去找她亲爹询问答案的心理。
——少年人的好胜心嘛,谁愿意一直依靠长辈来解决问题?
叶怀昭想了想,又问:“这是我爹做的处罚,那我师尊又为什么罚他?”
“那原因就多了去了。”桑春收回思绪,耸耸肩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什么将药田中的珍贵草药踩死了、把你师尊院中的的药架子打翻了……哦,还有和人私斗。”
她说着,又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嘀咕一声:“这么说起来乘玉君年轻时应该也是个不听话的刺头,真是男大十八变。”
叶怀昭对他的话深表同意。
她正要接着细问,忽地听到头顶飘来一道凉凉的声音:“那我看叶仙师和桑仙师从小到大可真是一点没变。”
叶怀昭吓得一抖,与白发苍苍面无表情的张仙师四目相对。
“从小就喜欢上课时走神说闲话,对不对?”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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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一声。
方才聊得太投入,她们两个没一个人发觉此时竟然已经开始授课了。
叶怀昭迅速道:“对不起,张仙师,我错啦。”
桑春鄙夷地瞥了一眼飞速滑跪的少女。
而后,她转过视线,面对脸色阴沉的张仙师冷静道:“再也不敢了,张仙师。”
叶怀昭用无语的眼神看着她:【……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我。】
桑春:【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仙师看着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偏偏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弟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两个,明日把上课时教授的符文心法各抄十遍给我!”
叶怀昭、桑春:“……是。”
张仙师冷哼一声,心道还算是听话。
第二日,他照常来听云堂授课,扫视一圈却不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眉头一皱立刻向旁边的弟子问道:“叶怀昭和桑春去哪了?”
弟子:“回禀仙师,叶师姐和桑师姐昨夜下山啦,说是半个月后再回来!”
张仙师:“……”
逆徒!!!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叶怀昭和桑春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叶怀昭揉了揉鼻子,嘟囔一句:“该不是张老头又再骂我们吧。”
桑春:“骂就骂吧,反正等我们半个月后再回去,听云堂早就换下一位仙师授课了。”
叶怀昭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转向仙舟下绵延起伏的山峦城镇,问道:“你确定我师兄如今就在乐寿城?”
桑春:“至少在戒律堂的记录中,此时他应该在乐寿城。”
她微微转过目光看向趴在栏杆上的叶怀昭,意味深长说:“若是在乐寿城没能见到他,我们也不算亏。”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谢迟云此时没在乐寿城,那就是在做他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才能真实反映出他本人的欲求。
叶怀昭想要探寻谢迟云的过去,但无论是叶珩还是时闻筝,她的长辈们似乎都不太愿意告诉她曾经的事情,只道一声“不必在意”,便将她打发出去。
叶怀昭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之前不在意也就罢了,在她有所行动后,没人能阻止她做出的决定。
于是在昨夜,她再次找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长风门戒律堂堂主亲传弟子——桑春。
面容冷淡素白的少女披着外袍倚在门边,细长眉梢微挑说:既然你想探寻谢迟云,那不妨亲自去试探他。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一下叶怀昭的心口,微眯着眼眸微笑说:像他这样戴着面具、将自己藏于黑暗的人,在某些时候,反而更容易露出马脚。
叶怀昭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按照回想起来的记忆来看,谢迟云与她小时候的关系的确不好。可现在谢迟云对待她的态度似乎又并非厌恶勉强,除了她刚刚苏醒时候的不闻不问,此时的谢迟云甚至称得上是有求必应。
是什么事情,让他决定改变这种态度的呢?
叶怀昭非常好奇。
15. 第十五章
乐寿城与长风门相隔不远,叶怀昭与桑春是半夜乘坐仙舟下山的,仅仅花了三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她们在乐寿城附近的山林落地,叶怀昭收起仙舟,打量了一会儿周围环境。
此时天边甚至刚刚升起微光,眼前的视野被朦胧昏暗的雾气笼罩,远处是一条通向城门的夯土官道,有不少挑着货担的商贩排着队等待进城。
叶怀昭和桑春排到最后,有一搭每一搭地听桑春说明乐寿城的异动。
“从两个月前开始,乐寿城便隔三差五地就有人失踪,而这些人被找到的时候皆是死状残忍诡异,不像是寻常人家所为,”桑春说,“乐寿城人心惶惶,于是城主便写了信笺送到长风门,想要我们派人来解决,找到做出此事的凶手。”
叶怀昭:“除了我师兄外,还有谁接下了这个任务?”
“只有你师兄。”桑春回忆着自己之前翻阅过的案卷,又补充道,“谢迟云似乎不喜和人同行,由他接手的任务多半都只有他一个人完成。”
她勾过叶怀昭的脖子,小声嘀咕说:“所以我说他神神秘秘的,除了他自己外没人知道他在山下都做了什么——鬼知道他去年一整年都没回长风门是为了什么。”
叶怀昭深表赞同。
桑春话音一转,又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下乐寿城的这个任务,明明这个任务的报酬也不高,当初挂了两个月都没有弟子去接,偏偏只有他不走寻常路。”
叶怀昭也有几分好奇。
她知道现在戒律堂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丢失的封灵镜,按理来说谢迟云的注意力也应该放在这上面,可他却一个人跑到了乐寿城。
难道是谢迟云认为封灵镜的线索在乐寿城?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儿,但是方才还走得迅速的队伍忽然不动了,甚至城门口的位置也有些嘈杂声。
似乎是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商贩和守城的侍卫发生了争执。
叶怀昭让桑春等在原地,她自己去了城门,恰好听到侍卫冷声道:
“都说了最近城内戒严,不允许售卖魔族的玩意,你这老头听不懂人话吗?”
他手中的青铜罗盘散发着猩红色的光,指针朝向商贩独轮车木架上悬挂的一串银色铃铛。
满脸皱纹的商贩无措的看着他,语无伦次解释:“大人,我、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这白骨铃并非是什么杀人的东西,我——”
“不行就是不行,”侍卫不耐烦说,“你要么把这白骨铃扔了,要么就趁白天赶紧打道回府。”
排在商贩之后的人也连声催促道:“前面的在干啥怎么还没好?还让不让人进城了?”
叶怀昭瞥了一眼商贩木架上的白骨铃,大概知道了他犹豫的原因。
若是旁的东西扔了也就扔了,但这白骨铃却是由极凶悍的妖兽白骨炼化而成,只是一枚便价格昂贵,更何况他木架上悬挂的一串铃铛。
在侍卫的耐心告罄,正要将堵在城门口的商贩驱逐出去时,叶怀昭忽然出声道:“白骨铃多少钱,我买了。”
争执的两方人同时一怔。
商贩回头,看到一个眉骨灵秀、气质不凡的少女站在雾霭中。
他呆了一瞬,直到叶怀昭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才如梦初醒一般结结巴巴说:“六、六十灵石。”
叶怀昭干脆利落地摸出六十颗灵石递过去。
侍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出声的少女。
乐寿城位于南境边缘,与魔界临近,经常有进入魔界的修士来此落脚,侍卫还算是见多识广。
以他的眼力,这个瞧上去仙姿玉貌的少女估计也是个修士,看她出手阔绰的样子,或许还是大门派出身。
侍卫收敛了自己的神色,斟酌着语气说:“这位仙君,方才那番话并非是针对他的。按照城主前些日子的命令,这段时间中除了办案需要,任何带有魔气的东西都不许进入城内。”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叶怀昭买下了那串白骨铃,按照规定她也不能入城。
叶怀昭接过白骨铃:“我知道。”
她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听得侍卫心中咯噔一声:完了,该不会是遇上硬茬了吧,她难不成要硬闯?
偏偏此时叶怀昭还问:“你们城主是听谁的建议放出这道命令的?”
侍卫不自觉地摸上自己腰间的佩剑,绷紧了神经说:“是长风门的乘玉仙君——此时仙君就在城内。”
他在“城内”两字加重了语气,就是在指望对方知难而退,却见叶怀昭反而笑了一声。
在守城侍卫严阵以待、紧张得冒汗的神色中,她摸出来一张刻有宗徽的令牌。
“里面那位乘玉仙君是我师兄,”叶怀昭眨了眨眼,“你知道他此时在哪吗?”
侍卫:“……”
他满头大汗、身体僵硬地将罗盘递给旁边的侍卫,结结巴巴说:“我带您过去。”
半刻钟后,叶怀昭和桑春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到城主府。
听说是两位来自长风门的仙君后,城主府的管家立刻便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进厅堂,一面替他们沏茶,一面让侍女去书房叫谢迟云。
在等谢迟云出来的时候,桑春随手拨了拨六十灵石买到的白骨铃:“你买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叶怀昭:“‘查案’用啊。”
桑春幽幽盯着她。
叶怀昭顿了一下,说了实话:“能帮就帮嘛,反正我又不差钱。”
桑春刚想夸她一句“心地善良”,听到后半句之后直接翻了个白眼,将白骨铃扔回她的怀里:“那你还是闭嘴吧,我聋了。”
叶怀昭心想,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爱听。
“谁聋了?”谢迟云走进厅堂时恰好听到这句话,下意识问道。
叶怀昭反应迅速,抬手指了一下桑春:“她。”
谢迟云沉默半晌,缓缓说:“桑师妹,万不可讳病就医。”
桑春:“……”
她扫了一眼假装喝茶实际是用茶盏挡住脸偷偷憋笑的叶怀昭,又看向满脸真切担忧的谢迟云,最终冷笑一声:“多谢两位的提醒,等我回去,一定让颂慈仙尊好、好、检、查。”
最后四个字被她说得尤为咬牙切齿。
叶怀昭听出她话语间的威胁,干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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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后,正经问道:“师兄,那副汤药你喝了后效果如何?”
前几日从戒律堂出来后,叶怀昭为了给自己台阶下,特意给谢迟云熬制了稳固灵识的汤药,只是没等第二天这人就下山离开了长风门,她也没来得及询问。
乘玉仙君看上去依旧温润如玉,温和笑道:“师妹医术高明,那副汤药自然是有效的,这几日来我的灵识较之以往似乎更敏锐了一些。”
他说:“师妹,你是为此事专程来找我的吗?”
叶怀昭一个激灵,控制住自己的心情,果断说:“当然不是,我是为解决乐寿城百姓失踪事件而来的。”
平心而论确实是为谢迟云这个人来的,但叶怀昭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原本意图。
怎么能对着当事人说“没错,我就是为了你才千里迢迢从长风门跑来乐寿城”呢?
至少叶怀昭觉得很丢脸且羞耻。
叶怀昭转移话题问道:“师兄,乐寿城的事情你调查得怎样了?你觉得凶手是魔族?”
谢迟云深深看了她几瞬,旋即微妙地转开视线:“凶手可能是魔族。”
叶怀昭:“可能?”
“这两个月中共有十二人失踪,其中十一人已经被寻到,只剩一位还不知所踪,”谢迟云说道,“在这最后一人的家中,有魔族留下的打斗痕迹。”
他停顿一瞬,接着道:“也有人说在乐寿城附近看到了头戴鬼首面具的魔族身影。”
乐寿城位于南境的边界,与魔界临近,有魔族活动并不稀奇,甚至有很多修士会特意来乐寿城与这里的魔族商贩进行交易。
但这些魔族中绝对不包括那些头戴鬼首面具的魔族。
——这是魔君麾下魔将的标志。
据她所知,那几位魔将一向敌视修真界,让他们踏进南境来到乐寿城绝对没什么好事。
叶怀昭拧眉:“之前的事还没让他们长教训?这就敢再来挑衅了?”
谢迟云轻描淡写说:“被庄仙首杀死在修真界的是魔界五殿下,又不是连其他几位殿下也一起死了。”
叶怀昭:好有道理。
谢迟云似乎不太想多说魔界的事情,很快便换了一个话题:“我正要去那失踪之人的家中,师妹要一起吗?”
叶怀昭点了下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去看桑春:“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桑春老神在在地端着茶盏。
她轻飘飘说:“不去,我要休息。”
桑春来乐寿城前为了调查一件事情几乎是半个月没歇脚,叶怀昭将她拉来乐寿城也是存了带她出来玩的心思,听到这句话后也没做多想。
没有过多停留,谢迟云已经率先走了出去,叶怀昭匆匆追上他的脚步,回头说:“那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听说乐寿城的一家茶楼的饭菜非常好吃。”
直到叶怀昭和谢迟云走出厅堂,桑春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将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口喝掉,望着叶怀昭离开的方向沉思。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真的该让叶怀昭亲自去试探谢迟云吗?
16. 第十六章
他们要去的地方和城主府相距不远,走过两条街再转一个弯,便到了一座飞檐青瓦、端方有序的府邸前。
一个穿着朴素青衫的中年男人在正门前来回踱步,神态焦虑,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天色,瞧见从拐角处走来的谢迟云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谢仙君,您可算是来了!”他擦了擦自己额角上的汗,满脸如释重负,“小人方才急得得差点就要找去城主府了!”
谢迟云:“你家老爷还是没回来?”
中年男人擦汗的右手一顿,眼中闪过不自然,但很快便被笑意挤了出去:“老爷年纪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估计还要再过几日才能回乐寿城——大公子已经等在二公子的院中了,您有什么事情大公子都会告诉您。”
谢迟云:“将事情全权交付给大公子,这是你家老爷的意思?”
中年男人额角的汗止不住地流,他不敢与谢迟云对视,只能点头哈腰说:“正是。”
谢迟云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而后向他轻轻颔首,语气平静:“既然如此,那便带路吧。”
叶怀昭在迈进大门前微微抬眼,目光在牌匾上的“徐府”二字上停留一瞬。
徐府……没记错的话,桑春之前所说盘踞乐寿城的本地豪族,其中之一似乎就是徐家。
谢迟云发现了她的动作,稍稍和前面的管家拉开距离,侧首压低声音说:“失踪之人是徐家的二公子,徐规。”
叶怀昭比谢迟云矮了整整一个头,后者因为低头说话的缘故,从侧面看去几乎是将旁边纤瘦高挑的少女半拥在怀中。
偏偏这对师兄妹没有一人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
管家本来想再问谢迟云一些别的事情,头还没转过余光便扫见了身后两人的姿势,顿时又默默将视线转了回来,咽下了所有话。
叶怀昭没发觉管家的心思。
她只是觉得师兄说话时的呼吸总是似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耳廓,有些酥酥麻麻的。于是不自在地微微偏头,洁白圆润的耳垂上坠着的银镶松石耳坠轻晃。
谢迟云的目光追着摇晃的耳坠,说话的声音不知为何放得更轻缓了。
“……从赵家回来后,徐规便将所有仆役赶出院子,没有让任何人侍候。直到第二日天亮了徐府才发现人不见了。”
叶怀昭思索着:“徐规是不是不怎么受他父亲喜欢?”
儿子都失踪不见了,当爹的竟然还没回来。
谢迟云没说话。
叶怀昭接着思考:“现在徐府的当家人是大公子……徐规和他哥哥的关系是不是也不太好?我记得他和徐大公子并非一母所出。”
谢迟云依旧没说话。
叶怀昭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有点茫然地歪头看向旁边的谢迟云,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从谢迟云浅色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缩影。
呼吸交错着缠绕,泼墨似的一缕发丝落在眼前,随着呼气而缓慢地拂过她的面颊,带来微妙的痒意。
叶怀昭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这个距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少女如梦初醒一样想要后退,却见咫尺距离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耳垂,触感微凉,一触即分。
她捂着耳朵噔噔噔后撤,睁圆眼睛瞪向他:“你干什么?”
面前的男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收回手,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尾收拢成无辜的笑意。
“师妹,你耳垂后有一颗痣呢。”他说。
叶怀昭:“……”
叶怀昭:“这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吗!”
她转身气呼呼地跑了。
被她丢在原地的男人瞥了一眼少女发丝掩映间泛红的耳朵,唇角勾了勾,慢悠悠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
事实正如叶怀昭猜测的那样。
被管家引着来到徐府二公子的院落后,谢迟云被迫听了整整一刻钟的徐大公子对徐二公子的指责抱怨。
“……我早就说了,徐规的脾气又犟又硬一点也不懂得变通,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这不,就得罪了人被魔族盯上了!”
徐大公子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剜了一眼院中跪了整整一地、瑟瑟发抖的仆役:“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他让你们出去就出去,怎么不记得我说让你们给我盯着他,不许他去赵家找那个女人?这个家你们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叶怀昭对他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将注意力大半放在了魔族留下的痕迹上。
徐规是个有点修为但不多的凡人,以他的水平,所谓的打斗痕迹其实就是他单方面的被打记录,院中残留着浓郁到逼人的魔气,只有一点稀薄的灵力夹在其中,可怜兮兮地负隅顽抗。
此外,院中的青石砖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按照这个出血量来看,如果血迹全部属于徐规一人,那他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在叶怀昭认真观察院中残留痕迹的同时,谢迟云也在耐着脾气听徐大公子喋喋不休的抱怨。
直到对方骂累了,挥挥手让人给自己倒水的间隙,谢迟云才慢慢道:“徐公子心中已有了怀疑对象?”
徐大公子喝水的动作微顿。
——他怎么知道的?
他收敛了情绪正要开口解释,听到谢迟云下一句话后脸色倏地变了。
“徐公子觉得是赵家那位三小姐雇凶杀人?”谢迟云微笑着说。
他的话语是疑问,但语气中已经有了洞察一切的确定。
徐大公子:“……”
谢迟云是前日清晨来到乐寿城的。
在城中所有人看来,这位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在这两天中不是参加这家的接风宴,便是走马观花一样在城中各处闲逛,不仅没有去抓可疑的魔族,就连失踪之事都很少去调查。
这幅看上去无所事事、消磨时间的样子,直接让徐大公子以为谢迟云那所谓乘玉仙君的美名有一半都是世人吹出来的。
……而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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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在乘玉仙君没有什么笑意的眼眸中,徐大公子想要时间倒流将一日前不屑一顾的自己狠狠抽一巴掌。
他的喉结滚动,艰难地挤出声音:“你,你怎么知道的?”
谢迟云反问道:“徐公子不想说吗?”
徐大公子:“……”
他的面皮抽动,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他深深望了谢迟云几瞬,忽然毫无征兆地将院中摆放的盆栽一脚踢开,砸在院墙上时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
“都滚出去。”他对院中的所有仆役冷冷道。
仆役们争先恐后地滚了出去,院落中霎时间变得空荡荡的。徐大公子收敛了脸上冰冷凶恶的表情,重新看向谢迟云时眼中做作的怒火尽数散去。
“仙君现在知道多少了?”
“不太多,”谢迟云说道,在看到徐大公子松了一口气后又慢慢补充了下半句话,“只是听说徐家二公子与赵家早有婚约的三小姐有所暧昧,而他与三小姐的那位郎君同为城主之位竞争者罢了。”
徐大公子:“……”
你这不就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叶怀昭走过来时正好看见徐大公子脸上欲言又止的憋屈神色,心想师兄在某些时候还是蛮坏心眼的。
经了这遭,徐大公子终于彻底放下了身段,抹了把脸后老老实实说道:“仙君猜测的没错,我的确怀疑我弟弟是被赵家那个女人买凶杀人的。”
“赵家那个贱人,明明已经和别人有了婚约,还偏偏来招惹我弟弟!真是无耻下流!”徐大公子不喜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但他更厌恶那个把自己的弟弟骗得团团转的赵家女人,“她到底给我弟弟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我弟弟为她寻死觅活的?!”
他停顿了一瞬,又咬牙切齿道:“说不定之前那几个人也是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指使杀掉的。”
盘踞乐寿城的豪族不仅仅有徐家,还有赵、庾两家。
叶怀昭方才仔细看了谢迟云整理出来的受害之人的名单,发现那十二人之中,有将近半数的人出身这三家,且身份都不低。
徐大公子:“她和姓张的那小子沆瀣一气,她提供钱财和人,张秉提供机会,将所有与他竞争城主之位的人全部杀掉!”
叶怀昭慢悠悠地转了过来:“徐公子,这件事上获利的可不止有赵家呀,庾家的那位大公子可同样对城主之位虎视眈眈。”
她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您可不能因为自己弟弟不争气,于是迁怒到赵小姐身上啊。”
叶怀昭的目光轻飘飘的,像是羽毛般轻轻掠过,前一刻还骂得正欢的徐公子却有一种如坠寒冰的错觉,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讷讷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一身鲜妍红裙的少女转过身,向旁边的男人招了招手:“走吧,师兄。”
谢迟云:“之后去赵家?”
叶怀昭:“不要。”
她眨了一下眼睛,似有似无地扫过浑身僵硬的徐大公子,笑眯眯说:“先去看看徐公子口中,没有任何嫌疑的庾家吧。”
17. 第十七章
庾家公子和徐家公子年纪相仿,皆是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只是瞧上去眉眼更和缓,性情更温和一些。
当然,也更难对付。
“徐兄失踪的前日我还同他约定过几日请他来府中小酌一番,”庾公子半是惆怅半是遗憾地叹息一声,“真是世事难料啊。”
叶怀昭:“他也不一定是死了,先不用这么难过。”
庾公子梗了一下,但脸上很快重新挂上笑意,热切地看向旁边的谢迟云:“这位便是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吧?久仰仙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神姿高彻,威仪秀异。”
“过奖。”谢迟云淡淡应了一声,似有所指道,“庾公子这院落中可真是处处玄机啊。”
谢迟云是个剑修,但不代表他看不懂符文阵法。以他的眼力所见,这庾公子的院落中的各处草木石水布景,皆以某种八卦阵图排列,暗合天地之势。
乐寿城鱼龙混杂,各家各户都设有御敌的机关,而这其中,唯有庾家的符文阵法最为精妙严密。
庾公子笑了一声:“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得了位散修指导,竟能入了乘玉仙君的眼,也算是有幸了。”
叶怀昭心想,这可不一定是散修,真以为他们没发觉庾府中潜藏的那些护院修士吗?
虽然暂时没去赵家,但叶怀昭已经可以肯定,如果徐、庾、赵三家撕破脸皮打了起来,最后获胜的一定是和修真界有着暧昧关系的庾家。
如此这般试探了几句后,叶怀昭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庾公子觉得是谁绑架带走了徐二公子?”
庾公子面色不变,只是温和笑笑,不轻不重说:“仙君这句话可真是难倒我了。庾某愚笨,并不知是谁对徐兄有此毒心。”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叶怀昭笑盈盈问,“庾公子觉得谁能接替乐寿城城主之位?”
庾公子叹息一声:“这种事情自然是由城主决定。”
叶怀昭:“若是徐二公子死了,庾公子认为赵家那位公子可以胜过你吗?”
“……”
她这个问题有点微妙的带刺,像是在预设徐规是被庾公子设局杀死的一样。
庾慎微微一顿,看向叶怀昭的眼神有了变化。
但他到底和脾气暴躁的徐大公子不同,只在刹那的停顿后便毫无滞涩地温声道:“仙君,我的确想要城主之位。但是和至交好友的性命比起来,就算得到城主之位又如何呢?我不会用这种无耻手段去对付其他人的。”
叶怀昭盯着他,似是想要找到他脸上的破绽,而庾慎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半晌后,少女忽地弯了弯眼眸,语气轻快:“抱歉啦庾公子,是我唐突了。”
她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迟云眨了一下眼睛:“看来庾公子也不知道这次失踪案的真凶是谁,那我们就只能再去其他地方找找了。”
她说着,倒是真的干脆利落地将院落中的各种检测类的法器收了起来。
庾慎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真情实意:“仙君也是破案心切,庾某理解。”
他一路将叶怀昭和谢迟云送出了家门,三人之间的气氛非常轻松祥和,庾慎甚至还给叶怀昭推荐了几家味道不错的酒楼。
叶怀昭一一记下,而后率先迈出大门门槛,谢迟云紧随其后。
庾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放松,紧紧掐住手心的手指松开。
然而就在三人即将分别时,谢迟云忽地语气轻缓问:“庾公子,你知道徐规和赵三小姐有私情吗?”
相较于叶怀昭的咄咄逼人,谢迟云面对庾家公子的态度堪称温和,很多时候只是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站在自己师妹的背后,从未提出什么尖锐的问题。
庾慎早已对乘玉仙君有了温文尔雅先入为主的定位,经过方才那一遭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叶怀昭身上,生怕对方再挖什么坑让他掉进去。
谢迟云专挑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抛出这个问题,没有丝毫预兆,冷不丁听到他说话时只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男人的眉角似是猛地抽动一瞬,弧度柔和的眼眸飞速地闪烁一下,肩膀戒备性地绷紧。
他像是骤然被发现了什么秘密,条件反射地展露出本能的攻击性。尽管转瞬即逝,可依旧被目光紧紧锁在男人身上的叶怀昭捕捉到了。
少女猫一样地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庾慎看到她这幅表情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男人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庾某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他的喉结滚动,最后硬挤出一个微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兄怎可明知赵三小姐有婚约在身,还去招惹她呢?”
叶怀昭:“嗯,没听说过没关系,师兄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并无他意。”
庾慎:“……”
他的脸皮抽动,神色变化精妙绝伦,咬着牙强挤出笑:“多谢仙君好意。”
叶怀昭“嗯嗯”点头,直到庾府彻底消失在身后,两人躲进无人的小巷中少女才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旁边的男人:“师兄,你怎么想起来要问那个问题的?”
谢迟云笑道:“不是师妹想让我问的吗?”
我的确想让你问这个问题啦,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莫不是她和谢迟云中蛊后就连默契都能提高了?竟然也能心有灵犀?
她忽然想起要是以后她有什么话想要避着其他人单独和谢迟云说,这个双生蛊倒是还挺有用的。
没人能知道她和师兄在心中说什么。
叶怀昭走神一瞬,很快便甩甩头认真分析道:“看来庾慎不仅知道徐规和赵三小姐的事情,说不定还帮他们隐瞒过事实。”
谢迟云停住了脚步。
叶怀昭:“?”
她不明所以地也停住脚步。
两人在长街后的小巷中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对视着,日光划过高墙的侧壁,留下一高一矮的两道相对的阴影。
过了几瞬,叶怀昭才听到谢迟云问道:“师妹觉得庾公子在帮徐规和赵三小姐打掩护?”
叶怀昭:“不是吗?”
虽然暂且不知是不是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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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为了争夺城主之位杀了徐规,但这两人是好友应该是真的。
然而听了她的一番叙述后,谢迟云却微微扬眉。
他风轻云淡说:“可我觉得,庾公子或许也喜欢赵三小姐。”
叶怀昭:“……”
她呆住了。
这句话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几乎让叶怀昭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谢迟云又在开玩笑逗她。
可她盯着谢迟云看了好几瞬,发现对方的神色竟然很是认真。
叶怀昭震惊了。
少女睁圆眼睛,结结巴巴说:“怎、怎么可能啊?庾慎可是赵三小姐的姐夫!”
赵三小姐的长姐在去年就已经和庾慎成亲了,而且叶怀昭还听说庾慎院中妻妾很少,不是什么风流多情的人呀!
她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师兄为什么这么觉得?可有什么证据?”
谢迟云却道:“他的反应就是证据。”
叶怀昭:“……”
她怀疑谢迟云就是在逗她。
眼见谢迟云重新迈开步就要向城主府的方向走,叶怀昭连忙去拦他,从左边转到右边,最后站在小巷拐角处的更高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堵住他:“什么反应,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说清楚啊师兄!”
此时的叶怀昭终于勉强比谢迟云高了一个额头,谢迟云任由她叉着腰堵在自己面前,抬眼说:“师妹既然不信,那不如和我打一个赌?”
叶怀昭虽然心中有点怀疑是庾慎杀了徐规,毕竟前者有足够的实力可以雇凶杀人,但她根本不觉得庾慎喜欢赵三小姐——他要是喜欢赵三小姐,怎么当初娶了她姐姐而不是她呢?这两人的家世地位完全对等啊。
她打心底地觉得谢迟云的直觉错了,于是毫不犹豫说:“好。”
想起之前师尊说她和谢迟云第一次从丹河秘境出来后的事情,叶怀昭接着说道:“如果我赢了,那师兄要承包我在乐寿城的一切花销。如果我输了,那就是我承包师兄的。”
谢迟云哑然,隔了一会后才提醒道:“上次的赌局,师妹可是输得一塌糊涂。”
“上一次是上一次,哪有赌徒次次输!”叶怀昭信心满满地说完这句话,又反应过来不对,“什么上一次赌局,我和师兄赌什么了?”
谢迟云:“嗯,师妹饿不饿,想先去酒楼还是先去赵府?”
叶怀昭气得直跺脚:“你又转移话题!”
她正要跳下高台和谢迟云争论一番,身后忽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叶怀昭的瞳孔骤然紧缩,条件反射地想要抬手运势。但与她相对而站、看向她身后的男人比她更快。
电光石火间,叶怀昭只觉得身体一歪、手腕一紧,便被人扣着腰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嘴唇擦过男人的脖颈,再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上。
身后是术法相击后爆发的强烈气流,掀起的余波将半面高墙都轰塌破碎,尘土在四周飞扬而起。
在浓郁的檀木清香中,叶怀昭缓慢地睁圆眼眸,怔怔地望向半面高墙上亲密无间的两道阴影。
她的呼吸微窒。
18. 第十八章
城主府中,倚在窗边软榻上和一个小姑娘随口闲聊的少女眼神忽地一顿。
扎着双髻的女孩茫然地抬头:“怎么了,仙女姐姐?”
桑春看向窗外。
她的眼底映照着远方熊熊燃气的烈火黑烟,慢慢皱起眉头。
——为什么会有这么浓郁的魔气?
叶怀昭也想知道为什么在明知有三个仙门弟子的情况下,还会有魔族来乐寿城袭击他们。
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还是谢迟云怎么还不松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隔着衣物按在她的后腰,叶怀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五指掌心的轮廓。
随着身后响起的巨大爆炸声,叶怀昭觉得他按在自己后腰处的手掌越发收紧,像是要这么硬生生地将人严丝合缝地、揉进自己的胸膛骨肉中。
少女的大脑混沌,鼻尖被撞得钝痛,在这逼人的檀木香中感到一阵阵晕眩,几乎有种要被无声淹没的错觉。
身后冲天的黑烟,日光穿过断壁残垣落下的点点光隙……周围的一切都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檀木香中被剥离,黑暗慢慢笼罩她的视野,像是有一只手掌轻柔地挡住她的眼眸。
叶怀昭听到了一道轻而和缓的、陌生的、像是自遥远云端传来的声音。
“闭眼。”
……为什么要闭眼?
恍惚之间,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在漆黑的视野中,看到一双清透如水的浅色眼瞳。
谢迟云同她安静对视着,眼中流淌着叶怀昭看不懂的情绪。
她骤然回神。
几瞬过后,叶怀昭猛地推开正要抬手的谢迟云,几步退到墙边。
“你、你你你——”绯红一路从脖颈蔓延至脸颊,她磕磕绊绊的,面对着谢迟云沉静的眼神,大脑一懵,好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来一句话,“你方才,抱的太紧了。”
不对,我不是要说这句话的!
叶怀昭在心中小猫尖叫,上蹿下跳的却只能将身上的丝线越缠越紧,就像她现在彻底瘫痪的语言组织能力一样。
谢迟云抬手用术法将想要逃跑的魔族困在原地,微微侧首看向警惕万分满面羞耻无措的少女。
听到这道指控后,他声音饱含歉意说:“师妹,我下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叶怀昭猛地站起身,自认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慌乱与恼意并存的表情,“乘玉仙君难道就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方才有魔族想要偷袭师妹,”谢迟云看着她一步一步接近,解释道,“是我心急了,抱歉。”
他的语气诚恳,眼中写满深切的歉意。
叶怀昭看得一顿,随后猛地移开视线。
“……我爹都没这么抱过我。”她小声嘟囔着,“抱就抱吧,让我闭眼又是做什么。”
这样说着,她的脑中却不自觉地闪过方才被谢迟云强行按在怀里时,右手不小心按住的胸膛。
说起来,乘玉仙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是那种肩宽腰窄肌肉堪比体修的人,一只手就能抓住她的两个手腕。
就是温度太低了,胸膛又冷又硬,摸上去和坚硬的冰块一样,抱着一点也不舒服。他是不是气血不足,有点肾阳虚啊?如果……
医修的本能让叶怀昭下意识思索了一阵,而后忽然回神。
等一下,我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她啪地一声捂住自己的面颊,脸上的热气止不住地蒸腾,面红耳赤地在心中暗骂:
那可是乘玉仙君、你爹大徒弟、你的亲师兄!
就在她心虚反思间,谢迟云忽地冷不丁地叫了她一声:“师妹。”
叶怀昭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说:“我错了师兄,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谢迟云没有说话。
叶怀昭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悄悄去看他的神色,发现男人方才翘起的唇角微微抿直。
不像是生气,但似乎也不太高兴。
谢迟云没有理会她的那声道歉,只是平静说道:“我方才没有让你闭眼,师妹。”
叶怀昭微微一怔。
反应过来后她尴尬地绞着手指,支吾一会后说:“呃,可能、可能是我幻听了吧。”
比如之前在枯荣山时,叶怀昭就看见过一个容貌模糊的幻影。根据她的后续猜测,这可能是她记忆中的某个人。
听到她解释的男人沉默半晌,而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虽然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但叶怀昭还是觉得他这幅表情看得人毛毛的,况且此时她暂时不想和自己师兄的这张脸对视。
她心虚地转头就向魔族的位置瞬影过去,假装认真地观察。
叶怀昭走得急,甚至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谢迟云的表情。
是以,她也没有看到谢迟云伸出手,一点一点细致地将少女揉乱的衣襟整理好,手指划过温润的玉佩。
而后,他微微掀起眼睑,似是幽深潭水的浅色眼瞳看向断墙后相隔甚远的一棵枯败老树。
——一只乌鸦毫无征兆地爆体而亡。
-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平复心情而假装,但当叶怀昭看到魔族的那刻,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四肢皆被无形的剑影钉在原地,银色灵力穿透身躯,未被衣物覆盖的皮肤表层透出隐隐鼓胀的幽蓝色,似是水流般缓慢流动。
虽然这幅样子瞧上去很是残忍,但叶怀昭也不是没见过。
她随手将破碎一半的鬼首面具捡起来,指尖划过边缘的黑色印记,若有所思地看向满脸狰狞痛苦的魔族。
“你是山槐的手下?”
山槐,魔君扶青的第六子,魔界六殿下,自出生起便备受宠爱,被魔界视为最有可能继承魔君之位的魔。
她手下的魔族多半佩戴黑色伯奇纹样的面具,很好辨认。
叶怀昭微微弯腰,歪头问道:“喂,是山槐让你们来杀我的?”
魔族愤恨地盯着她,未发一言。
“我暂时将他的所有经脉都封住了,”谢迟云走过来,“山槐的手下被抓住后便会燃尽魔气同归于尽,若是师妹想要问他事情,恐怕不太容易。”
叶怀昭看着受制于人的魔族。
他努力地扬起唇角,似乎是想要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猩红色的眼瞳闪烁着恶意的光,等待着面前少女燃烧起无能为力的愤怒。
但叶怀昭没有如他所愿。
她直起腰,语气平静轻松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我?】
魔族的眼中写满了讽刺与嘲笑。
以这个距离,如果魔族忽然燃尽所有魔气毫无差别地攻击,周围一圈的人即便不会死也会重伤。
少女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对谢迟云说道:“师兄,开始吧。”
谢迟云看了一眼她的右手,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掐诀。
下一刻,魔族身躯上浮现的幽蓝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被光剑钉死四肢的魔族放声大笑,漆黑的魔气瞬间铺天盖地地爆开,身后火光窜天而起,狂风骤雨一般袭来。
他的声音在骤然压下的黑雾中嘶哑响起:“狂妄自大——”
然而就在那暴虐的漆黑火焰即将吞没面前少女之际,她忽然抬起了手指。
与几乎要将天幕也烧出一个窟窿的魔气相比,少女那截素白的手指显得格外单薄,像是轻轻一碰便会被折断。
然而就是这样写满脆弱的纤细手指,却让如风暴般袭来的漆黑火焰骤然顿住。
宛如被掐住喉咙,魔族张扬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瞪着四周慢慢散去的魔气,拼命想要将其操控着重新击向少女,却荒谬地发觉这些魔气根本不被他控制!
这怎么可能?!
一个修士、一个根本没有入魔的修士——怎么可能操控他的魔气?!
然而像是在打碎他的幻想一样,叶怀昭轻轻扬手,暴虐狂躁的漆黑火焰便温顺地慢慢伏下,任由少女抬脚将其踩灭。
她抬起眼眸,甜美的面庞映着火光,像是在窑炉中烧制的白瓷般透着柔和的温润,眼底有明亮的光芒点缀。
“为什么不可能?”叶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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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眉眼弯弯,诚恳说,“你在六殿下那里是不是被孤立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接暗杀我的任务,难道没有别人来劝你不要一个人来截杀我吗?真可怜。”
眼前的一切都在粉碎着魔族的认知,从接下这个任务后便隐隐触动的危机意识在叶怀昭看过来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震颤。
他终于感受到了后知后觉的恐惧。
男人想要张口说话,眼前却慢慢飘来浅淡的烟雾。
在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异香中,魔族的意识渐渐沉沦。
他陷入了幻梦。
一刻钟后。
叶怀昭收回按在魔族脸上的手,抽出手帕一根一根慢慢擦拭着,若有所思说:“山槐的确派了几个魔族来到乐寿城,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看到有人与他们接头。”
“那地方似乎有敲钟诵经的声音,还有大片的竹林。”叶怀昭努力回忆着从魔族脑海中看到的记忆碎片,“这附近有什么寺庙道观吗?”
谢迟云:“城外的乐寿山上有一座清风观,很是隐蔽,或许师妹指的是这里。”
“去看一眼不就好了。”叶怀昭说,“我怀疑和魔族接头的人正是此次失踪事件的幕后黑手。”
谢迟云淡淡扫了一眼无力倒下的魔族,抬眼道:“可有看清那人样貌?”
叶怀昭摇头:“那人穿着夜行衣,而且山槐应该也给魔族下了禁制,我还未突破天罡境,很多记忆都无法看清。”
语毕,少女忽然察觉到不对。
她转头盯着这里唯一一个突破天罡境的修士:“师兄,你会夺魂咒吗?”
如果是前几日的叶怀昭根本不会问谢迟云这个问题——夺魂咒可是各仙门明令禁止的禁咒,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怎可能会这等邪术呢?
但现在的叶怀昭对谢迟云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了。
果不其然,谢迟云颔首道:“略通一二。”
叶怀昭小声嘀咕一句“我就知道”,而后换了一副正经认真的表情:“就算师兄突破了天罡境最好也不要对他用夺魂咒,他身体中的禁制反冲,魔气可能会侵蚀你的灵脉。”
谢迟云无声地同她对视,眼中带着“那你为什么敢”的质疑。
叶怀昭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我天资聪颖。”
她想了想,对男人勾了勾手指。
谢迟云顺从地微微俯身,让叶怀昭凑在了他的耳旁。
“师兄,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叶怀昭小声吐气,“你不将我偷学夺魂咒的事情告诉别人,守口如瓶、再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我就告诉你另外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她的身高有限,努力踮着脚的样子摇摇晃晃的,桃红衣裙上的柔软??丝绦不经意间扫过玉佩,在一瞬间为水色温润的玉佩染出暧昧的色彩。
谢迟云轻轻笑了一声:“听起来这个交易中某人有些贪心。”
叶怀昭狡黠地弯着眉眼:“算上夺魂咒的事情,师兄会得知我的两个秘密,而我只求你一个秘密,该是师兄贪心才是。”
她等待着男人轻嗤一声说这是歪理,然后她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谢迟云只是微微转眼,浅色的眼珠盯了她片刻,忽地勾了勾唇角,应了下来:“师妹说的是,的确是师兄贪心了。”
叶怀昭有点诧异他的好说话,但紧接着就被即将得知乘玉仙君秘密的兴奋冲散。
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叶怀昭不曾犹豫便道:“魔气和灵力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可以操控逸散在外的魔气。”
世间罕见的天赋就这般随意地说了出来,她的主人并不在意,微微抬首似是挑衅一般,向谢迟云眨了一下眼睛:“师兄,该你了。”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拨了一下玉佩上缠绕的桃红?丝绦。
那截桃红?丝绦被他绕在手指,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挑起,散开时似有似无勾过男人的指腹,又顺着风慢慢落下。
谢迟云垂首,反贴着叶怀昭的耳边轻声说:
“那清风观的竹林,也是师妹和我相识的地方。”
19. 第十九章
方才与魔族的打斗动静不小,惊动了不少人前来查看。
本来在城主府等着叶怀昭为她带午膳回来的桑春也没坐住,随着乐寿城内巡逻侍卫们来到了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小巷中。
侍卫们四散开去被波及的屋舍中救人,桑春抬起眼睛左右观察了一会,先是找到了和乐寿城侍卫交流的谢迟云,才看到蹲在墙边的叶怀昭。
她走过去问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叶怀昭回答,桑春首先看到了少女跟前一长串浩浩荡荡的蚂蚁,而叶怀昭拿着一根树枝不时将即将搬进蚁穴的米粒拨开,很是乐此不疲。
她颇感无语:“……你是不是很闲?”
“方才有一个魔族想要袭击我们,没有成功。”叶怀昭头也不抬,用一根细细的树枝戳着蚂蚁洞说,“一会儿我们要去城外的清风观调查。”
桑春:“哦,你们没有受伤吧。”
叶怀昭:“没有啦,只是一个魔族怎么可能伤到我们。”
她说完这句话,忽地撑着下巴仰头去看逆光而站的少女,眼神复杂。
叶怀昭:“除此之外呢,你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桑春心里咯噔一声,心想难道她知道我前几天偷偷把她药田里的白仙参挖完了?还是知道了有几次出去吃饭没带钱报了她的名字记账上?
她轻咳一声,缓缓说:“昭昭,你我相识多年,我们之间的情谊怎么能是那金银钱财可以衡量的呢?”
叶怀昭狐疑地瞧着她:“对啊,我这次向你打听事情没想给你钱啊。”
她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桑春:“……”
少女冷漠道:“想问什么快说,过时不候。”
叶怀昭扔掉树枝站起身,先是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和侍卫商议魔族处理情况的谢迟云,确定对方一时注意不到她们后,才贴到桑春旁边小声说:“你不觉得清风观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桑春冷哼一声:“不觉得。”
叶怀昭恨铁不成钢,只能磨牙说:“我师兄说,这是我和他相识的地方!”
桑春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顿,而后有些微妙地转头去看叶怀昭:“所以呢,你想让我调查是真是假?”
“我不觉得他在骗我,”叶怀昭说,“我的意思是,既然这是我第一次和师兄见面的地方,想来对我而言意义不同,那我回到长风门后就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别的话吗?比如我和他是什么场景下见面的,我当时是什么感受。”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桑春被迫努力回忆着,“应该是万夫人去世的那年春天,你从乐寿城回来后和我说交到了一个朋友,后来谢迟云便被掌门带回了长风门。”
“如果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谢迟云的话,”桑春沉思说,“那你当时应该还挺喜欢这个朋友的,人家都不搭理你你都能拉着他玩了整整一下午……哦,还和我说你们去道观后面的小池塘里面抓鱼,结果都掉进了水里。”
叶怀昭:“我没说这个朋友的来历吗?”
桑春:“你说他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鬼。”
叶怀昭:“……”
她在心中真诚地想:如果我现在能回溯时间,那我一定要回到小时候,让叶怀昭以后不许每天胡说八道。
-
乐寿山就在乐寿城外不远,谢迟云交代好魔族的事情后,便带着叶怀昭去调查她在魔族记忆中看到的道观。
路上,谢迟云道:“清风观是一位散修逃亡至乐寿城后所建的道观,偶尔传授仙法,若是有不便向仙门宗派请求的零碎事情,乐寿城的百姓们也会来此参拜。”
叶怀昭认真听着谢迟云说话,闻言道:“师兄,你知道的好多,像是自小生活在这里一样。”
“我毕竟比师妹早两日到乐寿城,”谢迟云似是没发觉她话语中的试探,神色如常道,“若是师妹也在这城中多待两日,想必知道的事情会更多。”
叶怀昭诚恳说:“师兄,如果以后你有徒弟,那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谢迟云没忍住笑了,问道:“师妹何出此言?”
“首先,我对我师尊没有任何意见,”叶怀昭先是绷着脸说了这句话,才满脸惆怅道,“但我做梦都想有一个长得好看、温柔亲切、能天天夸我的师父。”
不知道是不是叶珩的影响,叶怀昭觉得整个长风门的仙师们都是偏向肃穆端庄的风格。尤其是自阿娘死后,叶怀昭就再也没见过温柔和蔼风格的长辈了。
虽然嘴上从没说过,但因为这个原因,叶怀昭对这类人一向抱有天生的好感。
谢迟云看着她走神的样子,慢慢说:“师妹定会心想事成的。”
叶怀昭迈上石阶,叹息一声:“算啦,师兄你不必哄我,我也知道这是玩笑话,只是梦中想想我就心满意足啦。”
她抬起头,看到一座高大古朴的牌坊自树林的掩映间露出飞檐一角,雕刻精美金色纹样的牌匾上,是蓝底金字的“清风观”三个大字,有岁月留下的斑斑痕迹。
院中正巧有一个小道士正在扫院,听见动静后向他们这边张望。待他们说明来由后,立刻便恭敬地说这就去请两位监院,请他们稍等片刻。
“清风观未有观主,只有两位监院,其中一位姓辛的监院便是观中教授仙法的仙师。”谢迟云拢着袖子,淡淡道,“据说他已突破天罡境,却因心魔而自愿留在乐寿城赎罪,拒绝了许多门派的邀请。”
叶怀昭本是在好奇打量着清风观中的建筑,试图勾起自己之前的记忆,闻言好奇道:“什么心魔?”
谢迟云缓缓摇头,正欲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出现了两道身穿青色道服的身影。
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体型富态的那位道士神态慈祥,一见面便笑呵呵道:“两位便是来调查失踪之事的仙师?”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的脸上笑意更甚:“两位仙师想问什么?只要是贫道和师兄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迟云温声问道:“不知监院近日有没有在道观中发现什么陌生可疑之人?”
“未曾。”
“似乎有一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
叶怀昭在心中哦豁一声。
神态亲切慈祥的张道长眼神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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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旁边的青衣道士,似笑非笑:“师兄,您这是何意?”
面容清矍的青衣道士大约就是谢迟云口中突破天罡境的辛道长,面对自己师弟的质疑,他平静说:“近日清风观中未有陌生可疑之人前来。”
“的确没有陌生人,”张道长意味深长说,“但行踪可疑之人难道也没有吗?”
“师兄,我知道你可怜赵家那个姑娘,但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难道你也要替她隐瞒吗?”
辛道长:“我不认为她是此事的真凶。”
张道长笑道:“师兄这般信任赵姑娘?”
辛道长:“我也想问你,为何要因为她的母亲对她有这般大的恶意。”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懒得再多说别的似的转身拂袖而去,没有理会身后面色铁青的张道长。
叶怀昭微微抬起袖子,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在这对师兄弟之间转动。
谢迟云干咳一声,稍稍侧身挡住身后的师妹,正色道:“张道长,可否具体谈谈您方才说的话?”
神态温和的张道长叹息一声,转头对叶怀昭和谢迟云道:“两位仙君见谅,我师兄这人就是心太软,瞧见了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救一把,为人固执得很。”
谢迟云:“您方才说赵家那个姑娘——可是在说赵三小姐?”
“正是,”张道长说,“若是说清风观近日有什么异样,或许也就只有赵三姑娘了。”
按照他的说法,赵家的三小姐性情孤僻,不爱出门,最近却总是一个人来清风观参拜,甚至偶尔还要来此借住几日,很是怪异。
“贫道也着人去问过赵姑娘,赵姑娘却道只是为母祈福。”
谢迟云:“在此期间,赵小姐可有见过其他人?”
张道长沉吟片刻,缓缓说:“仙君倒是提醒贫道了。之前贫道在道观的那片竹林中遇见过几次赵姑娘,她见到贫道时很是惊讶,看那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听到“竹林”二字,叶怀昭用余光悄悄去看旁边的谢迟云,发现对方的神态如常,甚至还在专注问道:“不知张道长可否带我们去竹林一看?”
张道长自然没有异议。
叶怀昭心不在焉地跟在两个人的身后,时不时就要将目光投向道观中的其他角落,试图找出自己眼熟的部分,唤回失去的记忆。
但令人遗憾的是,不知是不是他们相识时叶怀昭的年纪太小,根本记不清什么事情,直到三人走到道观后方的竹林时叶怀昭都没什么特别发现,也没像之前一样回忆起来什么事情。
或许是她脸上的郁闷太过于明显,谢迟云看了她一眼,问道:“师妹心情不好?”
“……没有。”叶怀昭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张道长,方才辛道长为何要提及赵三小姐的母亲?她的母亲身份很特殊吗?”
此话一出,本来在笑呵呵回答谢迟云问题的青衣道士骤然收声。
叶怀昭意识到不对,终于抬起了眼眸。
在两双眼眸的注视下,青衣道士的脸上渐渐升起复杂的表情,像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缓缓说:“……赵姑娘的母亲,是一个半魔。”
20. 第二十章
叶怀昭和谢迟云并未在竹林停留多久,在确认这里就是叶怀昭在魔族记忆中看到的接头点后,两人便动身回乐寿城。
他们本是要直接去赵府,但谢迟云说先吃了午膳再去也不迟,叶怀昭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两人转道去了庾慎推荐的酒楼歇脚。
有师兄自然是师兄请客,叶怀昭开开心心地点了几道爱吃的菜,然后问酒楼的小二:“雪婴儿是什么?”
小二:“仙君可真是慧眼识珠,这雪婴儿可是咱家酒楼最红火的一道菜!”
他笑眯眯说:“凡间的雪婴儿皆是取整片的猪肥膘,再酿一层鱼蓉裹于新鲜去皮的蛙肉下锅煎贴,使其像是婴儿睡于雪地上。”
“但咱家的雪婴儿,乃是舍凡间蛙肉而取魔界九草蟾,不仅颜色剔透,味道更是鲜美!”
叶怀昭:“如今城内禁运魔界东西,你们从哪来的这九草蟾?”
她的问题很是犀利,店小二神色一僵,而后悻悻说:“仙君,那禁运的是可能伤人性命的魔界物件,我们这是做菜用的,当然不在其列。”
叶怀昭不置可否,没再追问,倒是当真有些好奇地点了这道菜。
等到菜上了桌,叶怀昭观察了一会,小心翼翼挑了一筷子尝了尝。
叶怀昭:嚼嚼嚼。
叶怀昭:……
她慢吞吞地将菜碟推到谢迟云面前,正色道:“这是一桌菜中最贵的一道,还请师兄尝尝,莫要浪费了。”
谢迟云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夹起被叶怀昭推来的菜肴尝了几口。
叶怀昭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咽下,不由敬佩道:“师兄,你真厉害。”
虽然生在与魔界临近的南境,但叶怀昭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吃不惯魔界的菜肴。
没想到谢迟云看起来还挺适应的。
她咬着筷子,在心中嘀咕着。
雪婴儿不合她的口味,其他菜肴做得倒是很美味,叶怀昭开开心心地饱餐一顿,临走了才想起远在城主府的桑春。
于是她又折回来点了几道菜让人送到城主府上,顺便买了几串糖葫芦边走边吃。
谢迟云谢绝了师妹的糖葫芦后,挑挑拣拣和她说着半魔的事情:“赵三小姐的父亲是如今赵家家主,母亲则是赵家的一个妾室,并且在她七岁时便因病去世了,此后她在赵家的处境便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话说得委婉,但叶怀昭还是听出谢迟云的未尽之意。
她之前以为赵三小姐和她的长姐身份地位相同,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岔了。
赵三小姐带有魔族血统,从她出生起,她就是整个赵府中最特殊的存在。
即便这里是南境,是距离魔界最近的地界,相对其他更遥远的地方而言对魔族的接受度更广,可到底做不到完全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的孩子流有魔族血统。
叶怀昭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问道:“赵三小姐的那位定了亲的夫君是怎么回事?”
谢迟云:“是她父亲定下的,那边本不想娶,但听闻赵家仅有几个牙牙学语的男孩后还是同意了。”
一个想要两头押注,一个想要借势登位,却要牺牲别人。
叶怀昭点评道:“两个烂人。”
谢迟云笑眯眯地弯了弯唇角。
来自长风门的师兄妹依旧畅通无阻地进了赵府,和徐府和庾府不同,这次倒是赵家的家主亲自来接待的他们。
“仙君远道而来,赵某本想着亲自去城主府拜访两位,无奈族中事务缠身,着实没能抽出时间,”赵家主叹息一声,“这般怠慢仙君,实在是赵某过错。”
他说这话时满脸遗憾,不时扼腕叹息,像是真的在为没能去拜访两人遗憾一样。
谢迟云微笑道:“赵家主言重了。”
两个人假笑着互相恭维,你来我往不断试探,听得坐在旁边的叶怀昭抬起手,掩着下半张脸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叶怀昭本就不喜这位赵家主,瞧见他这幅假惺惺的面庞后更是不想搭理他。
谢迟云或许也觉察到了她的不耐烦,很快便向赵家主提出要在赵府各处看看,顺便问了一句三小姐是否在家。
赵家主:“乐寿城近日不甚安全,这些日子中小女一直待在家中,未曾外出。”
他说着,一边抬起手腕招来一个侍女,淡淡道:“带两位仙君去找三小姐。”
片刻后。
“两位是……”
一道迟疑的轻柔女声响起,叶怀昭微微转眼,瞧见一个披着薄氅的少女坐在破败院落的榕树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
她瞧上去和叶怀昭的年龄相仿,只是比她更瘦弱一些,穿着素色的衣衫,像是风一吹就会病倒,面容不见血色。
赵清浔和叶怀昭想象中的样子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眸并非温润的深棕,而是流淌着干涸鲜血般的暗红色。
只这一点,便证明了她自母亲继承而来的血脉。
侍女:“三小姐,这是长风门的两位仙君。”
赵清浔站起身,有些局促地看向叶怀昭:“原来是长风门的仙君……”
叶怀昭:“你怕我?”
“清浔不敢。”少女抿唇,低声说,“仙君来此,是已认定真凶,来此抓清浔归案的吗?”
叶怀昭诧异地看着她:“为何这么说?”
“……乐寿城的百姓们都这么说。”赵清浔避开她的眼眸,不自觉地转了一下右手腕上的翠色玉镯。
叶怀昭哼了一声:“那他们可真是见风是雨,信口雌黄。”
她随手把买多了的糖葫芦塞进愣在原地的少女手中,对她眨眨眼:“送给你啦,带我去你屋中看看好不好?”
赵清浔还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懵懵道:“好,好的。”
她旁边的贴身侍女看了看叶怀昭和自家小姐,知趣地没跟她进屋,而是和找家主派来的侍女一道等在院中。
谢迟云和自己任性的师妹对视一瞬,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了院子。
他去调查赵府了。
而另一边,叶怀昭在赵清浔的闺房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格窗前的空无一物的鸟笼上。
她问道:“你养了鸟?”
赵清浔走过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之前养过,不过后来不小心将它放跑了。”
叶怀昭哦了一声,转过身想要去旁边看看,不知怎的忽地被桌腿绊了一下,碰倒了格窗旁的架子,上方随手堆起的画卷书册顿时噼里啪啦地砸下。
“您没事吧仙君?”赵清浔连忙问。
“我没事。”叶怀昭摇摇头,俯身帮她去捡地上掉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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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架子上放的似乎都是赵清浔平日常看的书册,瞧上去破破烂烂,边缘翘着毛边。
叶怀昭瞥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问她:“徐规失踪的前一天,你和他聊了什么?”
赵清浔咬着唇:“我们……徐公子只是和我闲聊了片刻,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真的?”叶怀昭笑眯眯地凑过去,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难道他没有向你倾诉爱慕之情吗?”
“仙君!”
“哎呀,”叶怀昭拉住猛地站起来的少女,向她眨眨眼,“别激动,我只是问问。”
她温声哄了片刻,满脸绯红的少女才慢慢平复了心情。叶怀昭坐在赵清浔的床榻边,听她低声说:“徐公子,那一日他的确说了一些……逾矩的话。”
“他说,去岁三月在城外清风观第一次见我时,便想要娶我为妻。”她停顿一瞬,“我拒绝了他,然后徐公子就生气离开了。”
“因为你已有婚约?”
“不,”赵清浔摇摇头,说,“即便我未有婚约,也不会答应的。
赵清浔偏头看着叶怀昭,弧度圆润的暗红色眼瞳中流淌着沉寂的光。
“他只喜欢那个在清风观中陪他谈书论道的姑娘,”她说,“他不会接受‘赵清浔’的。”
叶怀昭觉得,这位赵小姐大约也并不喜欢和她定下婚约的张秉。
但在这乐寿城中,或许只有掺杂着利益交换的虚情假意,才能让她确认自己不会因为魔族血脉而被抛弃。
叶怀昭最后问道:“你经常去清风观吗?”
赵清浔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掠到耳后,垂着眼,答非所问说:“那是我唯一能短暂抛开自己身份的地方。”
叶怀昭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正欲开口再问一些其他事情,本应守在院中的侍女忽地跌跌撞撞闯进来,慌张道:“小姐,小姐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清浔茫然地抬起头:“怎么……”
话音未落,一道闪烁着灵力光芒的绳索便自院中飞来,将要落到少女身上时被叶怀昭抬指拦下。
一队身披盔甲、面容肃穆的侍卫涌进狭窄破烂的院中,而后向两边分出一条道,一个深色华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原来是叶仙君在这。”徐大公子望了一眼从屋内走出的叶怀昭,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叶怀昭:“徐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得城主之令来抓捕真凶的。”徐大公子冷冷地瞧着从叶怀昭身后走出来的少女,讥讽说,“赵清浔,你以为把婢女杀了,旁人就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吗?”
他挥挥手,一颗储存着他人记忆的留影珠霎时间亮起刺眼的光芒。
不重要的前半生如云雾般飞速地掠过,浓稠的水墨在半空中漂浮,最终勾勒出竹林中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
那人伸出手,翠色的玉镯在纤细伶仃的手腕上摇晃,将信笺交于竹林之中另外一人。
院落中,徐大公子将一封染血的信笺展开,上方字迹娟秀,内容却透出无声无息的残忍。
【除掉徐府二公子。】
他一字一顿问道:“赵清浔,这封自魔族身上搜到的信笺,你该如何解释?”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的脸色唰得一下苍白如纸。
21. 第二十一章
乐寿城城主虽是请了长风门的仙君请求帮忙,可并不代表他本人什么也没做。
在叶怀昭和谢迟云从徐府一路调查到赵府的半日内,乐寿城的侍卫也在城外抓到了一个行踪诡异的魔族,并从他的藏身之处搜出来数十封信笺。
那数十封信笺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指使魔族让其杀掉信笺中所提及的人,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内容。
“但你的婢女暴露了你。”徐大公子冷冷说,“你以为她早就死在乱葬岗了是吗?哼,苍天有眼,庾公子外出时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姑娘,没让她含冤死去。”
在婢女的记忆中,是赵清浔一笔一划亲自写下了那数十封信,并在清风观的竹林中交给了魔族。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三小姐怎么可能去杀阿莹?!”
最先出声的反倒不是赵清洵,而是方才让她赶快离开的侍女。
她愤怒地睁大眼眸,在众人面前鼓起勇气大声说:“还有那竹林,分明就是——”
“阿燕。”赵清洵忽地出声喝止住她的话。
阿燕的声音宛如被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
她慢慢转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旁边的少女。
“三小姐……”
叶怀昭本来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这对主仆没头没尾的对话后,又将自己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反常态的赵清洵。
赵清洵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没有血色的双唇抿着,定定看了阶下之人很久,才声音飘忽地问道:“阿莹……我的婢女,她现在如何?”
“你竟还有脸问这种话?”徐大公子厌恶地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记忆留存于留影珠后,她便支撑不住死去了。”
“我已将赵清洵指使魔族杀害城中百姓之事的证据全部呈给城主大人,”徐大公子转头看向叶怀昭,“城主大人也已下令捉拿赵清洵归案。”
他语气沉着:“还请叶仙君不要阻拦。”
他说这话时,站在男人身边的侍卫也在警惕地盯着叶怀昭。
乐寿城是南境中极为繁华的城池,由城主直接统领的侍卫自然也并非等闲之辈。
至少在叶怀昭的感知中,这队侍卫的整体修为水平远高于那队在城门搜查的侍卫。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动手时,旁边忽然慢慢走过一道身影。
赵清洵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
“既然是城主大人下令,清洵自然不会反抗。”她轻声道,“走吧。”
她没有分毫反抗的态度直接让徐大公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而此时侍卫们已经率先用术法将少女控制住了。
徐大公子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赵清洵,又拧着眉转过视线,向叶怀昭颔首道:“既然人已经抓到,那我们也就不再久留了。”
说罢,像是生怕叶怀昭反悔截人一样,徐大公子带着捉拿归案的少女很快离开了,另一伙人火速包围了赵清洵的院子,开始搜查。
其中一人想要将方才出声的侍女带走,叶怀昭说:“我有话要问她。”
侍卫无声地同她对视,又默默走开了。
于是叶怀昭随手将侍女拎到旁边废弃的院中,支着下巴问她:“你是叫阿燕?”
赵清洵的侍女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怔怔望着叶怀昭。
好半晌,她才如梦初醒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向院外跑,嘴中喃喃着:“老爷,去找老爷,老爷一定会救三小姐的!”
“你家老爷既然能让那群人进来,就不可能帮你去救你家小姐了。”叶怀昭环胸抱臂,凉凉道。
阿燕腿一软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在这巨大的变故中终于忍不住崩溃了:“可小姐根本就没做过那些事情,为什么城主大人要抓小姐?!”
谢迟云循着声音走进院中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顿了顿脚步,转头去看自己的师妹:“方才是城主府来人了?”
“是啊。”叶怀昭从脚步轻盈地走到谢迟云的面前,用眼睛斜他一眼,“方才那么的大的动静,师兄怎么现在才来。”
“前段日子布下的术法有了些收获,去看了一眼。”谢迟云回答道。
叶怀昭盯着他,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主动向前走了几步。
她冷不丁问道:“师兄,你身上沾了魔气。”
谢迟云看着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不动声色地微微转眼,轻声说:“是那术法不小心落下的。”
叶怀昭狐疑地看了神色如常的师兄几眼,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
算了,在她看来浓郁非常的魔气在他人看来或许只有零星几缕。
真要说魔气的话,她身上沾染赵清浔的魔气比谢迟云身上的还多的呢。
两人一问一答间,阿燕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而后,她擦了擦眼,忽地一声不吭地跪在叶怀昭的面前。
“求仙君救救三小姐!”她一面说着,一面砰砰给叶怀昭磕头。
叶怀昭被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用术法将她强行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想让我怎么救她?”叶怀昭说,“既有物证,亦有人证,如此确凿的证据,你莫不是想让我去劫狱?”
她半开玩笑说:“我要真去劫了你家小姐的牢狱,我也就不用回长风门啦,到时候我就带着你家小姐和小春一起去私奔。”
谢迟云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叶怀昭有点迷茫地和他对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说:“哦,师兄你就负责帮我拦住阿爹!”
谢迟云微笑着:“不要。”
叶怀昭想说为什么不要,难道我们师兄妹的感情连这点小忙都不帮的吗,话还没出口,旁边的阿燕就忍不住扬声说:“那些证据根本就是假的!”
两双眼睛同时向她看来。
叶怀昭挑了挑眉:“话可不能乱说,小阿燕。”
阿燕:“我没有乱说!三小姐平日里最喜欢阿莹了,怎么可能派人去杀阿莹!”
“小姐的确去过清风观竹林,可根本没和什么魔族见过面,”她抹着泪,哽咽着说,“还有那几封信笺,三小姐写的根本就不是那些字!”
阿燕:“徐公子因为徐二公子的事情一向厌恶三小姐,姑爷怎可能说阿莹是被三小姐追杀的?一定是徐公子编造的!”
叶怀昭望着她:“你怎知庾慎不可能说阿莹是被你家小姐追杀的?即便是姐夫,也不会了解自己妻妹对婢女如何吧。”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少女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脸色骤然一变。
叶怀昭再接再厉:“你家小姐方才不让你说出这番话……你应当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吧?”
阿燕看着她,肉眼可见在心中纠结着。
谢迟云虽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叶怀昭想做什么。
他加了最后一把火:“乐寿城因为此事已经闹了很久了,想必城主也不愿将事情拖得更久。”
阿燕:“……”
她依旧下意识地想要隐瞒,但身后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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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的声音、自己额头膝盖传来的火辣辣痛感,无不在提醒着她,你别无退路。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才十五六岁的少女才声音沙哑地说:“若是我将此事说出来,能救下小姐的性命吗?”
叶怀昭:“若是你家小姐当真无辜的话——可以。”
阿燕最后看了她一眼,而后低下头,咬着唇说:“三小姐去青云观根本不是同魔族见面的,而是和姑爷。”
一个男人瞒着所有人,和自己的妻妹偷偷在城外见面。
叶怀昭的第一反应是:完蛋,她该不是又要输掉赌局了吧?
偏偏谢迟云还道:“你说那几封信笺内容不对,那本应是什么?”
阿燕:“是姑爷和小姐……互诉衷肠的信。”
叶怀昭:“……”
在阿燕的叙述下,叶怀昭被迫听了一个富家少爷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姑娘,由此发展出来的恨海情天的故事。
原来自从赵清浔的母亲死后,她在赵家的地位便每况日下。父亲的漠视更是助长了旁人落井下石的气焰,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赵清浔痛苦万分。
而这时,庾家一表人才的大少爷出现了。
他不仅在暗中偷偷接济赵清浔,还总是在家中姊妹刁难她时出手救她,教她如何应对他人的恶意。
这番行动下来,很快两人便心意相通、私下定情。
可好景不长,庾家老爷很快发现了自己长子和赵家那个有半魔血脉的姑娘纠缠不清的事情。
他直接将长子禁足,并强令他和赵家的三小姐断绝关系,让他娶妻——也就是赵清浔的长姐。
可即便如此,庾家的大少爷依旧深爱着那个和他心意相通的姑娘,总是私下里偷偷和她见面。
“——等一下。”叶怀昭匪夷所思的问,“他都成婚了,还同你家小姐往来,甚至一直这般不清不楚地纠缠,连个名分也没有,这算什么深爱?”
阿燕柔和地反驳:“可庾公子就是一直在帮小姐摆脱那些讨人厌的事情呀。”
叶怀昭觉得还是不对:“那个能将他人记忆储存起来的留影珠——在这乐寿城中,据我所知只有庾家拥有。”
“如果你说你家小姐当初在竹林中所见之人就是庾慎,那也就是说这留影珠中的记忆被更改替换过,而正是这改变过的记忆钉死了你家小姐。”
叶怀昭看着阿燕,一字一顿说:“你口中深爱你家小姐的庾公子,亲手按死了赵清浔的死罪。”
那个诉说故事时满脸懵懂的少女茫然了。
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说:“可是,可是庾公子是能为小姐抛弃性命的……他之前甚至冒死去救过魔气不受控制、无差别伤害别人的小姐!”
叶怀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一声:“算了,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家小姐和庾家少爷是否是真爱,而是怎么把你家小姐救出来。”
阿燕:“这些还不够吗?徐公子所说的这些证据都是假的呀。”
叶怀昭摇头:“只有这些的话,直接让你家小姐不被立刻动刑,真正想让她出来还需要另外的证据。”
“比如,那个在这场事件中,隐身了数日的徐二公子。”
一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的谢迟云弯唇笑了一声,声音温和道:“关于这位徐二公子的踪迹,或许我这里有些消息。”
在叶怀昭看过来时,银色的灵力倾泻而出,在地面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在这其中,唯有一道掺杂着浑浊墨色的印记分外显眼,一路延伸着拐向院落之外。
“我找到徐二公子的位置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