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穿后进化成妈宝女2.0版》
1. 争吵
云一层掩过一层飘走,没多久就密匝匝地暗了天色。铅灰色的云把树梢压得愈发暗绿,下一秒似乎就有雨水从叶尖滑落。
黎嘉颖从班主任那拿了请假条回班,瞧一眼天色,暗暗后悔自己没带伞。
从后门进班坐回位置上,黎嘉颖折好请假条,放入书包侧边的口袋里,却被眼尖的陶芝瞧见了。
“你请到假啦?”
听见陶芝跟黎嘉颖说话的声音,她同桌江路也悄悄侧过点身子,却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只得支着耳朵偷听。
黎嘉颖扬了扬手中的请假条,仿佛挥动胜利的旗帜。她把请假条展示给陶芝看:“下课就走。”
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请假条上的字,陶芝恨不得上头“黎嘉颖”三个字变成自己的名字:“你用的什么理由啊就给批假,直接说自己家里有点事?那不能吧,我要敢这样说,班主任指定刨根问底还打电话给我爸妈。”
黎嘉颖点点头,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把请假条放进书包里,开始收拾要带回家写的卷子。
“带我走吧!黎黎——我不想上晚自习——”
听着陶芝长一声短一声的哀嚎,黎嘉颖停下整理卷子的动作。她勉强安慰道:“你周一刚请过假逃了数学晚练,被数学老师告到班主任那,现在才周三……”
“怎么能用逃这个字啊,那一般人不都默认请假了就不做晚自习发的练习吗?就这数学老师最认真,不管请不请假都要做晚练,我一次不做还就告到班主任那,真是服了。”
这话陶芝也就敢小声嘟囔而已,抬眼看着数学老师从班门口进来,就立马收了声。
这数学老师于晚是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女性。年轻,在陶芝这就是耳朵好使的代名词。她嘴里发出点小动静就被于晚听了一耳朵,回头上下嘴皮子一碰,科任老师几句随心之语进了班主任孙桂的耳朵里,那再小的问题也就成了天大的事。
好在数学老师下课向来准时,铃声一响就拎包走人。
黎嘉颖背着书包,看着神色哀戚的陶芝,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你想吃什么?我买了从单车棚的栏杆那递给你。”
等她买完东西递给陶芝,还没来得及跑到公交车站旁,大雨就已然轰然落下。黎嘉颖狼狈地搽去手表上的雨水,现在已经六点三十五分了。
这里离公交车站也不远,跑过去……
黎嘉颖看了眼自己已经半湿的裤脚,一咬牙正准备冲向公交车站,却突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拉住了上臂。周遭恼人的潮湿雨意似乎都已远去,雨仍是漱漱地下,却没有淋湿她。
手指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仿佛暖润的玉。像是怕唐突了一般,他只敢轻轻地伸手拉一下对方,见人停了脚步便快速地收回手。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是江路。
“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你的背影!这么巧呀在这遇见!你没带伞吧?正好我叔叔来接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黎嘉颖隔着重重雨帘也能望见马路上有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在校门口说巧遇,脑子有病。
她不欲搭理,又听江路软了声音哀求道:“就当是我向你赔罪嘛,上次不小心撞翻了你的单车……”
黎嘉颖想起这事就想骂人,脸色难看起来,吓得江路没敢继续往下说。
但又看眼手表,时间确实快来不及了。她只好和缓了脸色,对江路道谢:“那就麻烦你了,能不能送我去临江广场那?”
江路给黎嘉颖撑着伞,一同走近校门口的车。他单手撑伞,另一手护着对方的头送黎嘉颖上车。伞面倾斜了太多,如注的雨水打湿了江路的肩头。
刚行驶至广场,黎嘉颖道谢后匆匆下了车,奔进商场内。江路追着黎嘉颖也进了商场。
七点钟,已经到了母亲和别人约好的时间。
前天晚上,黎嘉颖不小心看到母亲夏照华的手机里有条邀约的信息。看名字对方应该是个男的,并且言辞暧昧“那就周三七点钟老地方见”。
自父母离婚后,黎嘉颖一直想着让他们复婚,没成想发现了母亲似乎和别的男性关系亲密。她当时看见那条信息时,便下定决心来一探究竟。但她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老地方”到底指哪一家餐厅。黎嘉颖能找到这个广场来是因为昨晚听见母亲接了一通电话,说自己就不开车了,晚高峰又堵车,反正这个广场离家也近。
一楼大多都是售卖珠宝的,没有餐厅。黎嘉颖正打算上二楼,却见江路跟过来了。她正想问对方跟过来干什么,走近后的第一眼就落在对方已然被雨淋湿的右肩上。
想起刚才对方撑伞时那倾斜了太多的伞面,黎嘉颖沉默了。
“我叔叔他接了个电话,有事临时走了。他以为我俩是约好了出来玩的……”江路底气不足地开口。原本微卷的蓬松头发被雨水淋湿,变得软趴趴的。雨意浸润了他的眉眼,显出一副可怜样。
黎嘉颖听着这话都觉得离谱。
这是亲叔叔吗?
谁家长辈会放心两个高三生在本该上晚自习的时候约出来玩啊?
尤其还是一男一女。
“来都来了,吃个饭再走吧……”江路在黎嘉颖面前向来主动,笑着发出邀请。
但是看黎嘉颖先前那副着急的样子,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忙呀?”
“我在找人。”黎嘉颖看着江路那双圆而透亮的眸子,回答道。
对方失望的眼神太明显了,明显到她没法直白地开口拒绝。她错开了视线,眺向二楼。
下一秒,黎嘉颖突然绕过江路,直冲到扶梯旁。她紧盯着二楼玻璃处那桌的两人,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二楼的餐厅是落地窗的设计,黎嘉颖清清楚楚地看见母亲夏照华和一名男子对坐着笑语晏晏。那名男子站起身,伸手拨弄了一下夏照华的头发。两人举止间凑得极近,看起来亲密无比。
江路凑近到黎嘉颖身旁,端详那个女子的面容,再悄悄瞥一眼黎嘉颖。他不可置信地问:“那是你妈妈吧,那个男的是……”
是严煦。
黎嘉颖认得对方的脸。严煦是她妈妈曾经带过的实习生,顺利转正后就一直在她团队里工作。
黎嘉颖注视着那严煦给夏照华盛了碗汤,甚至还贴心地试过碗壁的温度才递给对方。
这动作、这神情,能是普通员工对上司的态度?
她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不要脸的家伙。”
黎嘉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没法继续看着母亲对严煦笑。母亲接受严煦刚才所做出的一切举动,毫无半点抗拒。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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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认知让黎嘉颖觉得恐慌。母亲有可能二婚,甚至有可能再孕育一个孩子。
她匆匆错开了眼,方才有那么一瞬间,黎嘉颖恍惚间好像和夏照华对视了。她不想再细观,也不想去细究了。
“怎么了吗?”严煦见夏照华一直盯着窗外,问道。
夏照华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没事,就是感觉有个人挺眼熟的……”她摇摇头,“应该是我看错了。对了,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在我头发上啊?”
看向对方的手心,夏照华笑道:“是树叶啊,应该是我下班的时候路过的那条道,前一阵刚下雨,又风大,风一吹就落了。”
说着,夏照华没忍住又看了眼窗外,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方才有个女生很像黎嘉颖,甚至还穿着同一所学校的校服,但这个时候女儿应该在学校自习才对,况且刚刚那人身旁还有个也穿着校服的男生。
“我要回家了,你别再跟着我……”
黎嘉颖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思绪被胶水搅拌着,全然凝滞,但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幕却像是被死死地黏牢在脑海里般。
江路见对方状态不对,自然不敢贸然地跟得太紧,远远地见黎嘉颖进了小区才离开。
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了,好在书包是防水的,卷子一点没打湿。可黎嘉颖也没心情写什么卷子了。翻出钥匙开门进屋,她下意识地开灯,却一眼见到那墙上四四方方的痕。
那原本挂着黎嘉颖满月时拍的全家福,后来父母离婚,父亲黎一凡搬出这房子当天,夏照华也就把全家福扔了。只是照片挂了太久,连墙壁也留下了痕迹,时时刻刻提醒着黎嘉颖以前的时日哪怕称不上美满,却也是团圆。
黎嘉颖关了灯,只当自己看不见那痕迹。她坐在客厅的飘窗上,脑袋抵着玻璃,同小时候一般等母亲回家。
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偶有几辆车驶进小区里,却不是熟悉的颜色和车牌号。后知后觉地,黎嘉颖才想起来,今天妈妈没开车啊。
时针转过数字10,许久后又在数字11处徘徊。快十一点半的时候门口传来阵开锁的声音,黎嘉颖侧过头,注视着将开的门。
夏照华进屋一开灯就被吓了一跳,她抬手看了眼手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明天六点多还得起床上学呢!”
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黎嘉颖眼睛痛,却还是睁大了眼想要看清夏照华的神情。如水般的光华流在黎嘉颖身上,连同那些阴暗的心思也被展露得清清楚楚。
“你晚上在和谁吃饭?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黎嘉颖已经很久没问过夏照华“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了”,小时候以为自己这样问,对方第二天就会早一点回来,后来发现没用。于是每每当夏照华再说自己得晚点回家的时候,黎嘉颖嘴里的“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了”就变成“知道了。”
“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今天同事聚餐,结果饭都没吃完,一个客户又要改方案,我就赶回公司……”夏照华提起这事来都觉得心累。她把手中的钥匙放在鞋柜上,弯下身子开始换鞋。
“同事?”黎嘉颖冷笑一声,“你可以直接说严煦的名字,我见过他几面。”
“什么男同事会替你整理头发?什么男同事会单独约你下班后共进晚餐?”黎嘉颖提高了音量质问。
2. 互穿
夏照华扫视一眼黎嘉颖,发现对方的书包随意地躺在地上,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丫头今天根本就没上晚自习,跑去临江广场,还撞见了她和严煦一起吃饭。之前她觉得眼熟的那人,还真是黎嘉颖。
她不作声,抱臂胸前,等着黎嘉颖先沉不住气。
果然没过几秒,黎嘉颖就红了眼,嚷嚷着逼问:“你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要和他在一起?”
什么态度,什么语气,夏照华加班到现在本来就烦躁,现在更是气得头疼:“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整天操心这个干什么?同事之间的聚餐被你曲解成这样……我还没说你呢!”
“你今晚没上晚自习吧,还和一个男生跑去商场不知道去干嘛了。你要是想逛街想干什么的,周末放假去不行吗?都已经高三了,两次大考成绩下降的现实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还自作主张地请了晚自习的假。你今天作业做完了吗?复习按计划进行了吗?”
夏照华真是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黎嘉颖,你都已经高三了,重心要放在学习上啊!你看看你这次居然从重点班掉到普通班,你打算干什么啊,高考去个二本还是大专啊?尤其是你还选了文科,以后就业怎么办?现在就业形势多严峻啊!自己不努力难道妈妈能养你一辈子吗?”
“我们当年读书多难啊!你现在不愁吃穿的,还不专心读书……”
一字一句,都是针,在黎嘉颖心上扎出无数细密的伤痕。
“离婚不要我管,二婚也不要我管。”
泪水模糊了黎嘉颖的视线,她盯着夏照华,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正如她从来没有看清过对方的心。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到底把这个家当什么啊?”黎嘉颖声嘶力竭地吼着,最后嗓子哑了甚至咳嗽起来。
她转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逃避一样地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总是习惯性地拉上,漆黑的四周渐渐吞噬掉黎嘉颖的哭声。她在黑暗中渐渐睡过去。
翌日清晨。
汽车驶进小区停在单元楼下,岳文元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各种摄影器材从后备箱搬下来,才舍得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叫醒正睡熟的夏望津。
这次夏望津跟着他出差,昼夜颠倒,连黑眼圈都重了一圈。人醒后还迷迷瞪瞪地等着岳文元给他解开安全带。
缓过神来的夏望津一手拖一个行李箱正准备进楼,却被岳文元用手臂勾着脖子给拦下。
“等会,你这头发乱得,”岳文元抬手替夏望津弄了弄乱糟糟的头发,“待会要是给小夏姐见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把她弟弟拐去哪个深山老林里打黑工了呢。”
整理完头发,岳文元的手指不安分地拨弄对方的领口,又问起之前被拒绝过的问题:“真不让我上去啊?”
手搭上夏望津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岳文元皱着眉评价道:“你这行李箱也还怪重的……”
“娇气死你了大少爷,这还没袋米重。”夏望津把行李箱控在手里,“再说了,这个点我姐和小颖多半要出门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你上我家去干什么?”
“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两天里,她俩会不会又吵起来……”
夏望津惆怅地挠了挠头,把刚捋顺的头发又弄乱了。
“行了,你也累了,赶紧回家去洗洗睡吧。”夏望津没理会对方幽怨的眼神,拖着行李箱走了,给岳文元留下个背影。
等夏望津从电梯里出来,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夏照华的助理严煦。
“严助?你这是?”夏望津上前问道。
“我来接夏总一起去机场。”严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个客户今天来访。”
“和夏总约的是七点钟。刚刚按了门铃,但是没反应,打电话也没接。”
吵醒夏照华不是门铃而是手机闹钟。
振动声突然响起,隔着枕头也像是锤子般重砸在心头,夏照华被惊醒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摸索着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关掉闹钟,她半睁着眼,瞥见屏保的图片时稍微清醒了点。
谁把我手机的开屏壁纸改成了文曲星?
夏照华用指纹解锁手机,入眼便是全然不熟悉的界面。
谁又把我手机屏保改成了文昌星?
看着自己没有茧的手指,又低头发现自己居然穿着校服,她抬眼望望房间陈设,诡异感油然而生。
这分明是黎嘉颖的房间。
下床站在镜子前,看着这张熟悉却又不是自己的脸,夏照华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我在小颖的身体里,那小颖呢?
夏照华慌张地冲出房间,刚出房门就看见自己的身体。
“我是黎嘉颖。”
“我是夏照华。”
两人都松了口气。但是彼此心里都还记着昨天的争吵,难免别扭。
她们还没来得及探讨现状,就听见门开了的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侧头去看。
用钥匙开门进家的夏望津被吓了一跳:“姐!你和小颖这是干啥呢!”
“刚刚按门铃咋不开门呀。人家严助理都在外面等了好一会了。”夏望津把行李箱推进家里,给严煦让点位置,然后一屁股坐在玄关处的凳子上开始换鞋。
“夏总,之前定好今早要去机场接机的。”
黎嘉颖现在一见到严煦就气得脸色难看起来,恨不得对他翻几个白眼,但碍于母亲在场并不敢如此明显。
昨天刚吵了一架,夏照华自然知道自家女儿现在心里想什么。这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呃……”
夏照华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灵魂互换这件事如实告知夏望津和严煦。毕竟夏望津一直跟她俩住一起照顾起居,发现是迟早的事。等对方发现了才说,那多半会被夏望津以为她俩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大问题。
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灵魂互换的状况要是没法立刻解决的话,黎嘉颖就不得不替夏照华去工作,那么严煦这个助理就能帮忙在公司同事和客户面前打打掩护。
思及至此,夏照华向夏望津和严煦解释完情况。此刻,夏照华在女儿的身体里,看着满脸呆滞的二人,生怕对方觉得这是恶作剧。她只好再三表示这绝非玩笑。
“舅舅……高二冬至那天学校不放假,我想请假回家,妈妈不同意。你见我难过,瞒着妈妈跟老师给我请了假,又和文元哥带我去看烟花秀。”黎嘉颖适时地开口佐证。
夏望津瞪大了双眼,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没有什么比听到亲姐姐张嘴叫自己舅舅更吓人了。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明明和外甥女说好,要瞒着姐姐不能让她发现的事,突然被外甥女一本正经地抖露出来了。
发现姐姐眯了眯眼,盯着自己,夏望津慌的要命,目光心虚地瞟来瞟去。
“夏总,现在已经七点四分了。”这次,严煦是对着真正的夏照华汇报。
夏望津这下敢直视夏照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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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黎嘉颖,目光又落在夏照华身上:“小颖她们学校七点半考勤,所有学生要出现在班上,光进学校大门还是算迟到,这可是要被记名的。”
事已至此,只能黎嘉颖替母上班,夏照华替女上学。
严煦开了公司的车载着黎嘉颖赶往机场。
夏望津从姐姐夏照华那毕恭毕敬地接下车钥匙,去车库把车开到单元楼门口,恭候姐姐大驾。
坐上车的夏照华不免还是有些担心,但想到这次接待客户只是吃个饭,再带着人看看产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说之前已经签过合同,其他细节也早已谈妥,不至于出什么差池。
夏望津瞥了眼后视镜里的夏照华,对方正皱着眉不知道思索着什么。他有些头皮发麻,以为姐姐还惦记着他偷偷帮黎嘉颖请假还带人出去玩的事。
本来过去这么久的事,夏照华都懒得追究了。可看着夏望津这副样子,又想起昨晚跟黎嘉颖吵架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开车!探头探脑地望什么,”夏照华瞪了一眼,“还没找你算账呢!一天天地就知道带着小颖不学好。”
说罢,夏照华就忍不住把昨天和黎嘉颖吵架的事绘声绘色地告诉对方。
夏望津摇头晃脑:“深夜加班回来都那么累了,小颖跟你说话语气还很冲,你一时生气肯定是很正常的。”
“但高三生现在压力大你也是知道的。你关心小颖就好声好气地问她嘛。你俩每次都是话赶话就吵起来了,实际上谁想真跟对方过不去呢?”
觑了眼夏照华略微缓和的脸色,夏望津继续道:“离婚后小颖的抚养权归了你,从小跟着你长大,依恋你在乎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我这个做舅舅的都看在眼里。”
“她对你的感情状况肯定是比较敏感的嘛呢,可能就有点捕风捉影了。但想想人小颖能为着这事和你吵,还是学了一天累了一天熬到大晚上才把你等回家,她得有多提心吊胆啊,平时估计也没少在心里想这事。”
夏望津话锋一转:“姐,去年冬至的时候,我给小颖请假,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但是以前她念幼儿园的时候,冬至都是放假的……”
夏望津话没说完,见夏照华拧眉一挑就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赶忙解释道:“我知道以前幼儿园肯定是不能跟高中比的!我就是想说,小颖一直都还记得那个时候她爸妈带着她,一家人,在外面下馆子,然后沿着江一起散步回家。”
“带她去看烟花秀,也是因为她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说上一次看烟花秀还是你们离婚前。”
夏望津缩了缩头:“她班上很多学生都请假回家过冬至了,我想着,硬要她呆着学校也未必学得进去,还不如带她出来放松放松……”
车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过了会,夏照华才叹道:“是我亏欠她……”
到了校门口,夏照华下车。
夏望津不放心地嘱咐道:“有什么事就给我发信息啊,打电话也行,但你得注意点,打电话要躲到厕所里再打。”
话刚说完,夏望津就心想糟了。
果然,下一秒夏照华就从副驾驶的车窗探进头来盯着他,恶狠狠地发问:“小颖平时上学都带手机了?”
夏望津呆若木鸡,哪里敢多说半个字。
“好哇……”夏照华简直要被气笑了。
余光瞥了眼周围人来人往的学生,夏照华压低声音,暴喝道:“夏望津!你俩……你俩真是亲舅甥啊!”
夏照华气得扔下这话后就跟着人群走进学校。
3. 政治课
刚进校门的学生遇见科任老师就飞快地冲上去,提前约好答疑的时间。有的人把单车推行着停在单车棚后,拽着书包就飞奔上楼,拉链没拉紧的书包露出一角写满笔记的卷子。部分住宿生已经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拿着诗词本开始背起来了,背的每一句都是可能被得到的分数。
微风吹拂过无数少年人的衣摆和发梢,骄阳落在每一个人的肩上,在林荫道上拖曳出长长的影。他们每一步都踏在光明里,带着数不清的期许与爱意。
这样扑面而来的青春活力,夏照华身处其中兴奋不已。她远离这样的时光已经很悠远了。在职场里哪怕再有冲劲拼劲,也都是为了生活和利禄去奔波厮杀,不纯粹并且一眼望不到头,因此也就格外地累。而夏照华如今目之所及,所有人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拼搏。她身处其中,仿佛也回到了曾经那段青葱岁月。
阳光也洒在她身上,把人烘得暖洋洋的。她感觉体态轻盈了许多,没有以前那种加班到深夜,结果第二天早上方案又被打回的疲惫感。
看着许多学生从不远处的饭堂买了早餐再去教室,夏照华忽地想起自己也还没吃早餐。她先去了饭堂,从书包里翻半天才翻出饭卡。看到书包里的手机时,夏照华不免脸又黑了。两眼一闭勉强压下火气,她打算先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再跟那两个家伙算账。
她买了份炒粉当早餐。粉丝被翻炒得金黄,交错裹缠着胡萝卜丝和包菜丝,再往上撒点酸豆角和萝卜丁,夏照华觉得这简直能当正餐吃一顿。可惜赶时间,她只好麻烦食堂阿姨帮忙打包,带回教室再享用。
拎着炒粉走上楼梯,站在楼梯口的夏照华突然脚步一顿。
等等……
小颖是几班的?
教室在哪一层?
座位又在哪?
夏照华只好赶忙折返回一楼中庭。刚刚上楼时她好像看见那有成绩公告栏,应该可以看到学生班级。
找到历史类考生的成绩表,夏照华开始仔细寻找起来。往常黎嘉颖一般都是年级前几名,这次高二期末区统考和高三开学的市统考都跌出了三十名开外,也因此被从重点班调入了普通班。
31,黎嘉颖,高三十一班,再往后是一串考生号和各科成绩。
夏照华光看着总分和总排名都觉得心梗,来不及细看各科成绩,就匆匆上楼了。
二楼是高一,上到三楼,夏照华见到高三六班的牌子就知道找到高三的教室了。她顺着走廊走到尽头,进了高三十一班的教室。
刚进教室,夏照华一眼就看见教室后排有个男生咧着口大白牙冲她笑,样子蠢头蠢脑的。她觉得奇怪,又怕自己假扮黎嘉颖露馅就没搭理对方。夏照华假装自己没看见,径直走上讲台看座位表。看见女儿的名字时,夏照华皱了皱眉。
座位表的最后一行有个单独的格,上面写着黎嘉颖的名字。夏照华抬眼去望。教室最后一排有套单独的桌椅,那应该就是黎嘉颖的位置。
眉头拧得更紧了,夏照华看着那孤零零的座位心里浮想联翩。
高三、最后一排、单独的座位。
这几个要素组合起来,其中什么意味无需多言。
就算小颖两次没考好,从重点班被调入普通班,那分数也压你们普通班成绩第一的学生一头。
排这座位是什么意思?
孤立排挤还是放任自流啊?
从小学到现在这么多年,夏照华从没因为孩子在教室的座位而找过老师。可现在,这一口气憋在心里头,她不免愤愤地,第一次起了这个念头,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班,夏照华决定先坐回位置上。她背着书包正准备走过去,才发现桌子间的通道看起来大,其实很狭窄。装满了书变得鼓鼓囊囊的书袋、三层高的书架甚至还有各种箱子都对这条通道宣誓了主权。
夏照华:“……”
行。
她从前门出去,绕到后门。刚踏进后门又对上刚才冲她笑得傻兮兮的那男生的目光。
这男生的位置还正在黎嘉颖的斜后方。
夏照华坐回座位上,越打量那男生越觉得眼熟。还没等她想起来,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夏照华还没来得及享用手上这份热香扑鼻的炒粉,但她无论是作为曾经的学生,还是现在的家长,向来都是对老师和课堂报以百分百的敬意,因此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课上吃东西的事情的。
她毅然决然地将装着炒粉的塑料袋系好,挂在课桌旁,准备上课。
但是……
第一节是哪门课来着?
夏照华没来得及问同学。因为她听到一点不知名的声响,便好奇地抬头望向班门口。
班上部分同学抱着书走出班,又有一群不是高三十一班的学生涌了进来。
此时,一名身着黑衣黑裤披着黑色西装外套的老师黑着个脸,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教室,登上讲台:“好了!走班的同学快一点,不要磨蹭。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科组的几个老师算来算去,复习的时间都非常紧张。”
走班?
这什么意思?
我要不要走?
夏照华一头雾水,但还是决定先坐在位置上观望片刻。
“所有人现在拿出默写本,开始默写辩证唯物主义、唯物辩证法、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十分钟后立刻交上来,别随便撕张纸交上来啊,我会记你没默。”
一段话劈头盖脸地砸懵了夏照华,这要是默不出来怎么跟老师交代啊,万一从此被老师盯上天天抓背书岂不是更加完蛋。
眼看着老师在一体机上设置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吓得她慌慌张张地赶紧伸手去桌肚里翻黎嘉颖的笔记本课本默写本。
高三生真是太多书了,桌肚里塞满了不说,桌面和地上还垒起来一堆,弯腰低头再一看,发现椅子下还放着一箱。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多,默写想抄个书找个本子都费劲巴拉的。
夏照华一边忙着找书,一边望望讲台上的黑脸老师,生怕自己在底下偷偷翻书的小动作被发现。书还没翻到,抬头就对视上那老师的眼神。
“所有人别在下面翻书啊,我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再翻书就上讲台这,用黑板默啊!
“嘉颖!来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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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夏照华还挺陌生,还没适应自己已经跟女儿互换了身体这个事实。但那老师的视线是如此的强烈,仿佛自带瞄准镜盯紧了目标,下一秒就要开始狙击。
好在夏照华还有点自觉,当她被老师点名的时候还记得起立,尽管实际上点的不是自己的名。
等她茫然地站起身,同手同脚地绕过通道的课桌上和地上一堆堆书山,走向老师的时候,就见对方露出个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来,帮老师发一下卷子哈。”
区区发卷子而已,小事一桩,夏照华自然无有不应。总算能逃过一劫了,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能安稳地放回肚子里。
“这一叠是等会课上要做的练习,这一叠是今晚的作业。一个人一个人地发,别发漏了。”
夏照华忙接过两大沓卷子,艰难地行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分发卷子。同学的桌面上基本都放了一堆书,书的封面写了名字。夏照华借着这个机会暗戳戳地把班上的同学大致记了一下。
走到倒数第二排的时候,夏照华特地瞄了眼今早老是冲她笑的那个男生的名字。
书的封面上是瘦劲清峻的两个字。
江路。
夏照华盯着对方的侧脸,忽然想起来,这不是昨晚跟在女儿身边,出现在商场的那个男生吗?
夏照华眯了眯眼。
好啊,原来你小子叫江路啊!
卷子发到江路桌上,对方手上正忙着默写,居然还有心思抬起头再朝夏照华笑。
夏照华无视,转身继续把卷子发给下一个人。
等她慢慢悠悠地发完卷子,默写时间也快到了。终于安了心的夏照华坐回座位上,优哉游哉地欣赏其他同学默写的焦灼模样。
晨光漫过窗,淋了江路一身光华。微卷的发丝漾上晃眼的金色,浅蓝色的校服衬得少年人肤白胜玉,尤其是握笔书写时充满力量感的长指和骨节。
这小兔崽子长得倒还真有几分姿色。夏照华有些惊恐地想,小颖该不会真看入眼了吧?
夏照华又想起江路那笔好字,男生能把字写好看的实在是少,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有着副好皮囊的男生。这要是写情书,难保不会有女孩动心。
但她相信小颖一直都是有分寸的啊,从小到大都很听话。夏照华也从来没发现女儿有早恋的迹象。可黎嘉颖这两次大考成绩骤降又实在是有些奇怪。难不成女儿有别的什么心事?
她皱着眉暗暗思索,还没想出个结果来,下一秒又听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
夏照华盯着方才发给自己的那两张卷。
政治。
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骇得夏照华手抖。
毕业多年重回校园没什么可怕的,毕竟自己当年可是优秀学生,可见学习能力是有的。就算知识全忘光了,至少再理解一遍肯定没啥问题,能捡一点回来。
但是老娘我当年可是理科生啊啊啊——
夏照华简直崩溃了。政治这玩意,她当年就没学没背,现在突然一下子让她代替女儿来高三总复习,简直要她老命了。
4. 怎么吃饭还要抢
夏照华心里凄惨,给自己像是折纸钱一样把卷子折起来放在一旁,又从桌肚里翻半天才翻出政治课本和笔记本。
夏照华翻开女儿的笔记本,入目是一行行娟秀的字体排列着,荧光笔和红蓝笔把重点标注得明显。每一单元、一本书的重要知识点都配了逻辑清晰的思维导图,最核心的知识点一览无余。夏照华欣赏着,焦躁的心渐渐静下来。
行吧。这好歹比文科生的我来替理科生的女儿进行高三总复习好多了,至少这文科我还勉强能够听得懂。夏照华只好苦中作乐地这样想。
她单独抽了两张活页纸,打算给女儿记一下课堂上老师讲的重点和笔记,晚上回家再给黎嘉颖看,免得对方因为互换身体的奇葩事而落下太多课程进度。
老师简单地过了遍知识点,就开始让学生做题。
“十分钟,十六道选择题一定要做完啊!不然都是不正常的。毕竟你高考还有五分钟审题呢。”说着,老师又在一体机上设置了倒计时。
艳红的倒计时跳动着彰示时间的流逝。老师刚宣布开始做题还没过多久呢,前两排的学生已经飞快地做完第一页“刷刷”’地翻到下一页去了。
听着这动静,夏照华暗暗吃惊,心如擂鼓般响。她忙进入状态去仔细阅读题目。刚才聚精会神地听了半天,再加上有黎嘉颖的详细笔记,夏照华觉得自己应该能做点题。
畅通无阻地做完前三题,连蒙带猜地来到第十题,夏照华时不时瞥一眼巡堂快巡到自己座位旁的老师,觉得这简直比熬大夜赶DDL还急。
不断有翻卷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老师巡堂的步伐愈发逼近。夏照华不免生出股霸王意气尽的悲戚来。
但!
她夏照华好歹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又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哪怕再慌乱也要不动声色。
趁老师快走过来时,她把卷子翻折到选择题的最后一页,这动静自然被老师听进耳朵里。
于是,当老师站在她身侧,看她对着第十四题的题目圈画关键词时,开口道:“选择题做完可以先看看第一道大题。”随后她就往前走到江路的座位旁。
夏照华偷瞄一眼,顿时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江路牵制住老师长达三分钟。
夏照华忙不迭地赶完后三题,再偷偷摸摸地翻回前面补没来得及做完的题。
倒计时一结束,老师就让人轮流起身报答案。从第六题开始就有同学开始错题了,轮到夏照华的时候她刚赶完所有选择题,又在第一道大题上象征性地标注了点做题痕迹。
她站起身低头一看,第十题。
这不就是刚刚卡住的那题吗?
夏照华脸色一僵,唇瓣微颤,报出个答案。
她跟老师对视一眼,就听老师平静地纠正:“这题选A。注意了啊,既然连嘉颖都错了这题,那么我相信这是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的,接下来我讲讲这题。”
夏照华松了口气,坐下后就低头盯试卷。
过了会总算是轮完选择题了,老师又突然点她起身分析一下第一道大题。
好在她早有准备,故作为难地说自己只来得及审题,然后分享点十分浅显的思路,就施施然坐下了。
老师带着班上所有学生审题、做题、反思,三个步骤循环弄了几种类型的大题。这听得夏照华是云里雾里、困意来袭,却又因为老师时不时点人分享答题思路而提心吊胆根本睡不着。
夏照华频频看手表,发现早上第一二节居然都是政治课,连大课间也没被放过。
眼看着第三节课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政治老师终于舍得为这漫长的课画上个圆满的句号。她披好黑外套,抱着几沓卷子又冲向下一个目的地。
走班的学生涌回自己的班级,江路同桌的位置也终于有了人影。陶芝抱着书挤回来刚坐稳,下一秒就转身趴在了夏照华的桌面上:“我真服了,吴老师还是这么能拖堂。我站在教室外面等,站着都快睡着了。现在真是又饿又困……”
夏照华没接对方的话,却暗暗在心里腹诽。
到底是那个大聪明把政治放在早上一二节的?
能不能尊重一下语数英三门主科的地位?
回想自己忙忙碌碌、心惊胆战的两节课,夏照华简直起鸡皮疙瘩。上课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下课了听陶芝这么一说,夏照华也感觉自己又饿又困。
但她还来不及吃点东西,却被陶芝的话吓了一大跳。
“黎黎,我感觉你和平时……似乎有点不太一样。”陶芝的目光在夏照华脸上流连许久,几分钟后,小小声说。
夏照华一惊,强装镇定地反问:“啊?不会吧?”
陶芝自认观察力过人。只要是她追的过男团女团,每个团都少说十几个人,都能凭一张模糊的背影照分辨出来谁是谁。更何况是天天这朝夕相处的人。
“巴掌大的瓜子脸、眼睛又大又亮,明明和平时没有什么大变化,还是一样的好看,但是……”陶芝把手掌靠到夏照华脸庞比划,又把大拇指和食指比成个圈放在对方眼睛前方。
“我有点说不好,就是感觉你似乎比平时更有活气。虽然你现在也一样不爱说话,冷着脸的时候看起来凶凶的。”
这是啥意思?什么叫更有活气?
难不成女儿平时都死气沉沉的?
不见得啊……我看昨晚她和我吵架的时候挺有火气的。
夏照华不是很懂现在小孩的语言,但只好装懂。她尬笑几声,揉了揉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凶吗?”
陶芝飞快地摆摆手,突然灵机一动:“我想到个绝妙的形容!我现在每次看向你的时候都有种忍不住想要向你汇报工作的感觉。”
“黎总,你气场很足嘛!”
夏照华一听更心慌了。慌乱之中,她想起炒粉还没吃,忙给自己找点事来干。
可那炒粉拎起来一看,已经凉了。原先诱人的金黄色泽如今显得油腻,顿时就让夏照华没了胃口,隔着塑料袋都让人手感粘腻。
夏照华打算去把这玩意扔掉,也好趁机逃离一下陶芝。免得被对方观察来观察去,到时候还真给看出不对劲来。
她还没站起身,江路就主动伸手想要接过。江路正好也要去扔垃圾,想着顺手帮黎嘉颖一起扔了。
他和陶芝是同桌,坐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陶芝的位置靠走廊。而黎嘉颖的位置又在陶芝的后面,正好给江路留了个方便进出的通道,不用每次麻烦陶芝起身让路。
夏照华抬眼看着对方手里一大包垃圾,细想想还是拒绝了对方。她决定替女儿跟这位男生保持点距离,以免助长些不妙的苗头。
接下来几节课倒是平安无事,终于熬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历史老师提前两分钟下课放人去吃饭,全班同学欢呼着冲出教室又狂奔下楼。夏照华诧异地望着远去的人群,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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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包里拿着饭卡,一抬头就见陶芝在等她。而江路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走啦走啦,再慢点其他班的人就追上来啦!”陶芝急得扯着夏照华的手臂就拔足狂奔。
两人在前头跑着,江路缀在后头。
夏照华不明所以,只好拍拍陶芝的手:“淡定淡定,别慌张。”
吃个饭而已,有什么可争啊抢啊的,又不是六十年代、七十年代。难道还害怕没饭吃吗?
食堂就在眼前,这时下课铃突然响起。陶芝尖叫一声就扯着夏照华更快地往前跑去。
陶芝这猛地一加速,夏照华差点被拽得摔个大马趴。好在夏照华从小干农活,身体素质过硬,只趔趄一下就赶上陶芝的奔跑节奏。
夏照华奔跑着,更加不理解吃个饭何必抢成这样。
四面八方渐渐有人也冲过来,等夏照华排进队伍里,几秒钟后回头一看,食堂里已经是乌压压地一片人。每一条长队都是人头攒动。
夏照华默默合上因为吃惊而张开的嘴巴。
原来直到现在,吃饭还真得抢啊!
队伍前面的人一个个打完饭离开,夏照华摆弄着手里的饭卡,心下感慨万分。想当年她们都是要自己从家里背着米,走几里山路去镇上学校换粮票,再用粮票去打饭。吃什么、吃多少还得自己先规划好,毕竟手里也就那么几毛钱。
看着面前这些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幸福感和满足感盈上夏照华的心头。现在想吃什么都行,不必再为那点钱而斤斤计较、忍饥挨饿。她打完饭正准备离开时还被食堂阿姨叫住,发了高三专有的水果和牛奶。
端着餐盘去找位置的时候,夏照华就见江路朝她俩挥了挥手。环顾四周基本被占满的位置,她只好走向对方。
看来这不提前抢饭,不仅抢不到饭还抢不到座位啊!
夏照华没怎么吃早餐,现在饿了吃午饭吃得很快。她瞥了眼江路的餐盘,发现对方压根没动几口。
还挺挑食……
吃完饭还没到午休的时间,三人慢悠悠地晃回教室。陶芝抱怨着下午第一节就是走班,还没睡够就得拿着课本开始大迁徙。
夏照华满肚子疑惑,却不敢开口问。毕竟走班这种事对他们高三学生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
虽然自己实在是不认可在校期间违反纪律偷偷使用手机这种行为,但是她无处可以解惑,只好求助网络。她偷偷摸摸从书包里拿了手机,藏进口袋,躲到厕所里去上网搜索。
谨慎地检查了手机是否静音,夏照华才放心地开始搜索。
原来高考现在改革成“3+1+2”的模式。所有学生都要考语文数学和外语,自主选择物理或历史,再在政治地理生物化学四科里选两科学习并作为考试科目。
学校会根据学生不同的选科而开设不同的班级。所以有些课需要学生去到对应班级上课,并不是按行政班上课。
夏照华理解了走班,不由得暗暗感慨那这开班和排课表的工作量还挺大啊!
那小颖选了政治,还选了啥?
应该有个历史,毕竟她是文科的。
夏照华确实不太了解黎嘉颖的学业具体情况,她向来比较关注排名。
上网搜索的过程中,微信时不时弹出@全体成员的信息。
夏照华皱了皱眉,点开一看。
奶茶拼单群、外卖拼单群……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5. 少年真心
这些什么奶茶外卖的群,不仅有他们十一班的群,甚至还有黎嘉颖之前在的那个重点班二班的群。
先前政治课发卷子的时候夏照华记了些人的名字,好几个都是群成员。一个个在群里活跃着,说是奶茶已经从东门偷渡回来了,来谁谁谁的座位上领。
夏照华无语地退出群聊界面,忽地想起那个老是围着黎嘉颖转的江路。犹豫了会,她还是决定看看他俩的聊天记录。
翻好友列表没翻到,夏照华有些不死心,又去在搜索栏搜索。结果界面显示的是同群好友,同群还是只是同班群而已。
发现女儿根本没加人家好友,夏照华放心了不少。
其实准确来说,是黎嘉颖没通过江路的好友申请。第一次直接拒绝了,第二次就晾着没管。
夏照华满意地把手机关机,鬼鬼祟祟地从厕所出来。干这种违反校规校纪的坏事她还不太熟练,手机装在裤兜里像是藏了块烙铁,烫得她心惊胆战。
等回了教室,把手机重新放回书包里藏好,夏照华又在班级后面的公告栏对着黎嘉颖的选科看了下课表。黎嘉颖的选科都在自己班里上,免去了需要走班的奔波。
午休结束后开始上课。第三节课下课后夏照华已经饿得不行了。她把女儿书包里带的小零食吃了个精光,又从陶芝那吃了点救济粮。最后夏照华还是饿得现在就想冲去食堂饱餐一顿。
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响了,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走进班里,夏照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黎嘉颖高一时的班主任。虽然她没参加过黎嘉颖的家长会,但是家长群里发的照片她还是看了的,因此认得这个老师。她还记得对方叫孙桂。
之前她听黎嘉颖提了嘴,说现在十一班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
夏照华感到一种莫名地亲切,却在下一秒想起女儿现在的座位估计也是对方安排的,心里又不大好受了。
还没等她消化一下情绪,孙桂就雷厉风行地发了十几张卷子。卷子从第一排一张张传下来,夏照华全程就重复接卷子、折卷子的动作,最后把卷子用订书机订起来。等听完老师安排了这周的任务,她又记下今天的语文作业。
一听作业,夏照华非常自信,两篇文言文阅读再背个古文而已,最多一小时就搞定了。
临近下课,这次夏照华提前准备好了饭卡,严阵以待,打算一下课就跟着陶芝冲去食堂。
谁知道下课铃一打,她正准备站起身,却听见一阵激昂的音乐响彻整个校园。
夏照华茫然地望了望周围面色难看的学生,感觉好像要发生不妙的事。但她又不敢找人细问。
班主任孙桂看着讲台下磨磨蹭蹭的学生,喊道:“都动起来啊,音乐这么大声还叫不动你们啊?”
下午上完四节课,居然还要先跑操才能去吃饭,任谁也不想动弹。
“领操呢?我们班的领操是谁啊?”孙桂一边问,一边弯腰从讲台下翻出领跑者要穿的背心。两根粗短的手指把背心拎起来挥了挥。
陶芝是班长,她主动说:“体育委员是领跑,但是她去集训了,最近没来学校。”
孙桂想起来这事,就又问:“那就重新选一个领跑的,有没有人愿意啊?”
一时间没人作声,个个都纷纷低头,手上动作不停,假装自己很忙碌,生怕班主任盯上自己。没人愿意当领操员,毕竟领操员不能偷偷溜走躲过跑操。而且要是当天班级跑操跑得不好,领操员是第一个被班主任孙桂问责的。
夏照华打量一圈周围的人,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她举起手来表示自己愿意。
跑步而已,小事情。想当年自己可是天天走两小时山路上下学。
在老师的示意下,夏照华走到讲台旁,像是接奖状一样接过那件红色的背心,上面印着金色的字样:高三十一班。
她冲下楼梯去往操场,站在跑道上回头望去时,身后已经站着排列整齐的同学们,甚至连班主任也站在圈外准备跟着一起跑。夏照华踏着音乐的鼓点,衔接上前面的班级开始跑起来。
暑热已散,轻风与她拥了满怀,又眷恋地在发梢徘徊。夕阳是打碎的一罐蜜,把淡紫的晚霞和团团的云都黏得甜软,连玻璃碎片都粘稠地混在里面显得清亮。
澄澄的光拢着操场上奔跑的每一个人,给夏照华背上“高三十一班”的字样镀上更盛的金光。
夏照华只感觉到畅快,她奋力奔跑着,却始终自如地保持适当的速度和吐息。有一刹那她也会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往返在崎岖山路里的少女。从萦绕薄雾的大山来到迷离繁华的都市,她从没有停下过向前奔跑的脚步。
只是一眨眼,原来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夏照华凝视着前方奔跑不停的诸位学子,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他们每一位的肩背上都披满太阳的光辉,也许在曾经那些匆匆而逝的时光里,她忙着赶路,并不曾留意到自己沿山路赶往学校时,也同这些学生一样,身披光华。
跑操、吃晚饭、开始晚自习,这是每一个学生都早已习惯了的流程。时隔多年,她重新成为这个流程里的一员。
晚自习刚开始没多久,一个穿着西装、提着电脑包的男士走进来。他用手机对着班上的同学又拍照又录视频的,从班级前方拍到班级后方,拍个没完。十来分钟后,这位男士忙活完才坐在讲台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这是干什么?
夏照华疑惑地扫了一眼就不再关心,开始专心对付今天的作业。
哼哧哼哧写了老半天,她有点心累,还有点饿。
刚吃完饭没多久居然又饿了……
夏照华都有点佩服自己。现在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以后的常态。再一看作业登记本,六科作业只完成了两科,夏照华更心累了。
她观察周围的学生,发现已经有几个趴桌子上睡了。犹豫了会,她还是决定自己也先眯一会,剩下的作业等会再说。
晚自习中途有十分钟休息。临近打铃休息的时候,江路看了看表,突然起身从班里出去了。讲台上那位男士也跟着起身离开。
打铃时,不仅铃声尖锐刺耳,班上同学也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喧闹的欢呼声,吓得夏照华陡然惊醒。整个人从桌面的书山里抬起头时,正见一群人把班级前门围得水泄不通。
刚睡醒的夏照华思绪还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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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没搞明白发生了啥。一转头发现自己课桌旁站了个人,她又被吓了一跳。
又是江路。
这小兔崽子又要干什么?
夏照华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心里没好气地想。
江路见夏照华醒了,忙凑近些,献宝似的拎出一个保温桶:“同学,今晚是我叔叔看晚修,给班上同学都带了点糖水和小吃。”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喜欢喝冰的,我特地用保温桶装着还放了冰块。”
江路的眼睛很亮,眸中是满满的期待,像是玻璃漫上阳光,任谁也舍不得打破。
一看这个保温桶,夏照华就体会到江路对自己女儿的别有用心。她本想拒绝,用冷言冷语让对方知难而退。可被江路这样注视着,拒绝的话语根本说不出口。
再一看全班同学都聚集在班级前面那大快朵颐,而自己却不为美食所惑还坚守在座位上就显得特别奇怪。
余光发现几个同学朝自己这边投来视线,夏照华便只好接受江路的好意。她打开保温桶,里面一碗装着椰汁西米露,水果切丁撒上在头,另一碗被烤翅和烤肠填满。
见对方正准备打开保温桶,江路眉眼弯弯地笑说:“这个烤肠我特地让我叔嘱咐糖水店的老板切了花刀,还多撒了辣粉。”
陶芝端着个塑料碗,在人群里扭头望见黎嘉颖还坐在座位上不来抢吃的,就炮弹一样冲到黎嘉颖身边。
她只粗粗地扫了眼桌上的保温桶,却没看清保温桶里是什么,便想当然地问:“诶黎黎,你舅又给你送宵夜啦!那你要不要尝尝江路他叔叔带的小吃和糖水?可好吃了!”
夏照华盛情难却,于是又得到了陶芝拿来的一对烤翅。
她一边吃着,一边听同学闲聊下次看晚修的家长是谁。夏照华这才知道原来高三的时候,每个学生的家长都要按孩子的学号顺序轮流来值班教室看晚修。之前轮到黎嘉颖的时候,估计是她舅舅夏望津来看晚修的。
听着满教室里都是此起彼伏的“谢谢叔叔”,夏照华忽然发现了什么。
怎么从未听闻过江路的父母啊?
来看晚修的还是他叔叔。看来他父母也很忙啊!
夏照华难得地主动问江路:“来看晚修的是你叔叔啊,你爸妈是不是工作很忙?”
江路见她愿意搭理自己,连忙应道:“对啊对啊,我爸妈还在国外工作,过段时间就调回国内了,所以我才转学回国来这读书。最近都是住在叔叔家。”
父母在国外忙工作,他孤身一人回国念书……
都高三了还转回国内读书,真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想的。
再想到对方和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大,夏照华一时间生出些怜爱来。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她今天一天没给对方好脸色,对方还这样巴巴地凑上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夏照华有些心虚。虽然怀疑对方对自己女儿有点什么心思,但是好歹对方也不是一头热地挑明了直接告白。
江路规规矩矩地守着同学的界限,尽己所能地对黎嘉颖好。
这样的少年真心,如果只是冷淡地弃若敝屣,是不是也太伤人了点。
6. 客户
还有就是,其实夏照华很想问问江路,他平时和父母关系怎么样,是不是也常常没说上几句就吵起来?
她想跟对方的母亲交流交流。毕竟江路的母亲能放心让江路独自一人回国念书,似乎也是个有着自己的事业,同时又需要兼顾家庭的女性。
但是最后夏照华没敢问出口。她生怕这样的话题引起江路误会,以为这是黎嘉颖的什么暗示。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夏照华吃饱了就有点倦怠。现在她面对这些令人头疼的文科作业完全没有一点以前对待学习或者工作的动力。
尤其是政治和历史大题,光是题干就长得让人看了就反胃。
她扫了眼今天剩下的作业,感到压力山大。
晚自习结束前写得完吗?
夏照华决定再咬牙写写,实在不行就把作业带回去,让这些作业真正的主人来处理它们。
好不容易捱到晚自习铃声打响,几分钟不到教室里的人基本全跑光了。夏照华为这种惊人的速度而咋舌,却也暗暗地加快了自己收拾书包的动作。
她背上书包快步出校门,朝公交车站看去,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仿佛这里才是教室。等公交车时,不停地有学生骑着单车飞速地驶过,蹬自行车蹬得车轮都转成虚影,生怕自己晚到家几秒。
等公交车等得百无聊赖,夏照华看着身边的学生不是拿出手机玩,就是戴了蓝牙耳机估计在听歌。
人对自己的手机都有本能的占有欲,对别人的手机倒不是很在意。夏照华自从确认了女儿跟江路没有私人信息来往后,自然也没兴趣继续翻看黎嘉颖的手机。
也不知道小颖这一天过的咋样……
夏照华仍旧有点隐隐的担忧。她向来不是个心大到当甩手掌柜的人,反倒是事事过目经手,她才能彻底安心。
好在今天这混乱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她也能回家跟黎嘉颖商量下对策。
坐上公交车,夏照华观察一圈。有的学生一上车就倚着窗闭目小憩,也有学生仍拿着资料在背书。
黎嘉颖从小被她管电子产品管得严,视力很好。因此夏照华此刻能毫不费力地看见正对面那个背书的学生手上拿着的资料是政治。
夏照华简直两眼一黑,想起今天课上的慌张、晚自习时政治卷子上三版的大题,一种莫名地疲惫油然而生。她再也不想看见任何有关政治的东西。
到了小区,从电梯里出来,楼道里的灯随着脚步声亮起。随着灯光映入眼帘的不止有家门,还有盘腿坐在家门口的黎嘉颖。
今天一整天在学校受到的惊吓,其程度远逊于此刻眼前的一幕。
大晚上回家,见到自己的身体坐在家门口等。虽然现在夏照华身体里是黎嘉颖,但夏照华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吓得半死。
被黎嘉颖的老师吓一跳、被黎嘉颖的同学吓一跳,现在被黎嘉颖本人吓一跳。
夏照华脸都绿了,有气无力地问:“小颖……怎么没进家门,钥匙忘带了吗?”
“我不知道你把钥匙放哪了,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就忘了。给舅舅发信息,但他在忙。”黎嘉颖提起来就无语。
今早发现自己跟母亲互换了身体,整个人都慌里慌张的,黎嘉颖出门时哪里还会记得要带钥匙。更何况,她也习惯了钥匙放在自己书包里。
早上,她跟着严煦去替母亲工作。既然是母亲的工作,哪怕再看不惯严煦,黎嘉颖还是要认真对待。得知今天主要是去机场接个客户,再一起吃个饭,黎嘉颖稍稍安心。
吃饭嘛,谁不会?
但是跟客户吃饭不是普通的吃饭,这叫应酬。那也无非是捧着点人家,让人家吃好喝好玩开心了,为的都是最后让客户点头签单。
车开到机场,下车时黎嘉颖主动问道:“等会见了那个客户,我需要做点什么吗?”
“夏总已经提前准备了两盒茶叶……”
话还没说完,严煦便皱眉:“糟糕了。那两盒茶叶在夏总家里,本来说今天出门带上的……”
结果出了身体互换这档子事,谁还记得要带什么茶叶。
但是两手空空地见客户,这多失礼啊!
黎嘉颖急切地发问:“现在折返回去还来得及吗?”
说完,她自己忽地想起来件事,愈发着急地道:“不行啊,我现在没钥匙,回去了也进不了家门。”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严煦已经打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等会在机场附近的商店买个有传统文化特色的小礼物,等客户回去了,再把正经准备的礼物快递过去。
他陷入沉思,结果一眨眼黎嘉颖就不见了。严煦皱着眉赶紧给对方打电话,三通电话没一个接,信息也不回。反倒是客户的电话先打过来,说自己下飞机了。
真服了!晚上回去一定要拜托夏总给她女儿做个员工培训,一声不吭地乱跑什么。还好这孩子也这么大,总不用担心真的丢。
但客户是肯定不能晾着的,严煦只得先行去跟客户碰面。
见到客户,严煦正准备开口解释为何自己孤身一人,这时黎嘉颖又突然出现了。他看着对方脸上的口罩,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再一看,跟她一起现身的还有两杯奶茶,包括买奶茶送的金属徽章。
严煦已经知道黎嘉颖是打的什么主意了。这奶茶的品牌最近应该是在搞活动,包装得还算精美,金属徽章看着也还行。他勉强认可这样的东西能救场,但是怎么解释能让客户接受?毕竟送礼物总得有个理由来显得这个礼物是被郑重地挑选后送出的,不然也太随便了。
而且莫名其妙地戴口罩干啥?
下一秒,黎嘉颖掏出手机递到严煦眼前。
备忘录里一大段文字,大概意思是说黎嘉颖她英语很烂,避免在已经和母亲认识的外国客户面前露馅,她就假装自己感冒了不太方便开口说话。而且,她已经订了海底捞的位置,等会午饭打算带客户吃海底捞。
至于这个奶茶,黎嘉颖给出的理由的是:这是新时代中国茶文化的体现。不同的茶底搭配不同的奶或者水果,会有别样的风味。
奶茶里的茶底还能跟中国茶文化扯上关系……严煦简直失语。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熟练地挂起微笑,流利地用英语传达黎嘉颖的意思。
当客户听说黎嘉颖感冒严重到连话都讲不了了,连连惊叹,并且十分心疼地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还不停祝福她快点康复。
黎嘉颖则表现出一副很是受用、感动的表情,回应了这份热烈的关心。
严煦:“……”
本来这位客户吉娜之前还特地跟夏照华和严煦发过信息,表达此次来中国是为了深度体验当地文化,尤其是希望能够品尝一些特色美食。
但此刻严煦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了。毕竟客户能一脸惊喜地接过奶茶,想来对等会的海底捞应该也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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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良好。
上了车,严煦绞尽脑汁不让气氛冷下来。他真按黎嘉颖的办法把茶文化给吉娜做了个介绍,包括不同的茶底有什么口感上的区别、茶叶产地特点。在吉娜的主动询问下,严煦又介绍了几个比较有名的奶茶品牌。
车行驶至餐厅,吉娜已经吨吨吨喝完了一大杯奶茶,意犹未尽地欣赏着奶茶杯身的图案,越看越喜欢。
黎嘉颖维持感冒嗓子疼的设定只买了两杯奶茶。严煦没喝奶茶,就将自己的那杯递给了吉娜。
他默默许愿着,喝吧喝吧,万一等会吃不惯海底捞还能少吃点,至少喝是喝饱了。
三人跟着服务员找到已经订好的位置。黎嘉颖赶紧把菜单调成英文版递给吉娜。
她拿着手机用翻译软件搜索一番,清了清嗓子故作低沉地对吉娜解释说,奶茶在现在的年轻人群体里大受欢迎。不仅因为它味道很好,还因为它能让人很精神。
确实会让人很精神。想起之前有天晚上点了杯奶茶,结果凌晨一点还不困又爬起来写卷子的事,黎嘉颖就心情复杂。
吉娜点点头,,很是认可黎嘉颖的话。在又喝了一大口之后,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英文。语速飞快得让黎嘉颖根本没全听明白说了什么。
但就算没全部听懂,也不妨碍黎嘉颖立马笑着附和。她在适当的时候假装听懂了就会心一笑,满嘴“yes、yes”。嗓子仍旧是低哑的,不免又引来吉娜一番心疼的话语。
严煦带着吉娜去小料台调酱料,等回座位时发现黎嘉颖对着点菜的平板不知道又干了点什么。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吃到一半,有位服务员甩着手里的面走近他们这桌。
柔韧的面条根根分明,瞬息之间在服务员手里上下翻飞恍若细白绳。吉娜惊叹声连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开始录视频。她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直到那面条下到汤里,仍旧亢奋不已。
吉娜尚未来得及品尝那面条。突然地,隔壁那桌围了一群服务员拿着道具开始唱生日歌,唱完中文唱英文唱个不停。
吉娜的耳朵捕捉到熟悉的旋律,立马好奇地扭头去张望。她站起来去凑热闹,还硬拉着黎嘉颖和严煦也去给隔壁那桌的小女孩送上生日祝福。
吉娜毫不觉得突然跑去给别人唱生日歌有什么奇怪的。她声音很响亮,几乎可以算是领唱海底捞一众员工。吉娜目光和蔼地凝视着那位梳了两个羊角辫的八岁小寿星,用英语和中文鸡同鸭讲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用餐结束,黎嘉颖和严煦又陪同吉娜在当地几个知名景点游玩,晚上才把人送回酒店。
黎嘉颖跟在母亲身后,从玄关口换鞋一路跟到厨房冰箱处拿零食吃,絮絮叨叨地讲完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最后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夏照华,说今天自己用它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手机上显示了一条晚上十点半时吉娜发来的信息。大意是说自己今天一天都很高兴,直到现在也不觉得疲惫,可能是那两杯奶茶起了作用。她明天就要去别的城市,希望临走前能得知那个奶茶的购买方式。
夏照华扫了眼:“你回复人家就行了。”
黎嘉颖没敢看夏照华,垂着眼睛小声说:“那我还得再用翻译器翻译,我英语烂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一被看出端倪来怎么办?我直接把那奶茶的牌子告诉你,你回复呗。”
夏照华:“……”
7. 秘密
夏照华简直无语。
她很想问问黎嘉颖,就这英语水平,她高考打算怎么办?
但昨天刚吵过架,更何况现在正是需要共患难的时候,夏照华憋着这话没开口。
夏照华从书包里拿出今天课上做的笔记和卷子递给黎嘉颖,再掏出另外几张卷子放到一边:“这是今天课上的内容你大概看一下吧,然后这几张是历史和政治卷子。”
“大题我实在是不会写,选择题倒是写了几题,但一对答案发现全错,这弄得我也不敢写了。”
听见这话,黎嘉颖就忍不住笑了。她接过卷子,想了想开口:“我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非常隐蔽,以后要是有不好处理的作业,你可以在晚自习前用手机提前拍照给我,我写完把答案发给你。”
说得太顺嘴了,黎嘉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太对劲。
果然,下一秒就见夏照华盯着自己:“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还带着手机上学啊。”
“你舅舅平时没少替你打掩护吧?”
门被打开,夏望津加完班赶回家,刚兴冲冲地跨进家门正好听见姐姐这样说。再一抬眼,他对上夏照华的目光,不由得心虚起来。
夏照华不是打算揪着手机的事不放,此时提出来,不过是给接下来的话作铺垫。
“想来你也不是高中才带手机的,应该是初中就偷偷带手机了吧?你平时也不玩游戏,中考也考得很好,妈妈相信你是有自制力的。”
“但是你两次大考成绩下降是事实,你能不能告诉妈妈,是什么事情分散了你的精力?”夏照华想起今天政治课上翻出的那一页页倾注了心血而写成的笔记,说话也轻柔委婉了很多。她实在是想把女儿成绩骤降的原因弄个清楚,好在高考前能够及时补救。
黎嘉颖觉得应该是今天早上舅舅跟妈妈说了些什么,不然妈妈不会这样问。夏照华向来直白,拐弯抹角不是她喜欢选用的方式。
黎嘉颖猜测妈妈应该还没发现什么,如果对方看过她之前的试卷和错题订正,态度绝对不会是这样。黎嘉颖不是没想过和对方解释,但过往的经历让她觉得就算告诉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手指微微蜷紧,把手里的卷子捏出褶皱。黎嘉颖垂下目光,编了个理由:“那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快高三了,有点紧张和迷茫。”
“有没有对哪个男生比较在意?我看你们班上的江路倒是经常来缠着你。今天一整天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夏照华干脆把话说开了。
她补充道:“要是真对那个叫江路的同学有好感,妈妈不是不能理解。”
原来是因为这个。黎嘉颖悄悄松了口气,朝妈妈摇摇头。
“我作证!那个什么江路,小颖可讨厌他了。”夏望津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水喝,闻言,忙举手示意夏照华看自己。
见妈妈一脸茫然,黎嘉颖忙举例佐证:“之前作文比赛我获了省特等奖,周一升旗仪式要上台领奖还要发表获奖感言。那天下过雨,江路这个死家伙打球,球砸在我脚边的水坑里。水溅得我鞋袜都湿了。”
“虽说他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种重要的场合发生糟心事还是很烦人啊!”黎嘉颖撇撇嘴。
“鞋袜湿了还是小事——那个冒失鬼!八月一号刚开学就骑着个电动车不小心把小颖给撞了,小颖的单车也坏了。我就那一天刚好没开车送小颖上学。她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被吓了一跳,还好人没什么大事。”夏望津说起来还很是后怕,“我那天还给你打了电话说这事。”
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当时夏照华忙着出差,得知女儿没什么大事后就没细问了。
夏照华注视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女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对方已经和她一样高了。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她这些年来好像是撒了把种子,扔在太阳下,找人定期给点水肥就再也没管过了,偶尔当花开的时候看两眼便心满意足。花开了总有凋谢的时候,可花是怎么从花骨朵一点点绽放的,又是怎么一点点凋谢的,夏照华没关心过。她太忙了,并不会在意寻常的凋谢,只顾得上在花盛开的时候匆匆一瞥,欣赏那千篇一律的美丽。
她沉默着,任由话题被夏望津扯到现在灵魂互穿的事上。互穿前是吵了一架,这个大聪明想着,是不是只要再吵一架就能穿回来,那么现在的麻烦就能迎刃而解。
吵架么,多容易的事。只要提起夏照华和丈夫黎一凡离婚的事,随便几句话母女俩就能吵起来。
可是吵架永远改变不了已经离婚的事实。这么些年来,夏照华也从未因为女儿的眼泪而有过复合的打算。
夏照华生来不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她永远选择先做自己。夏照华做自己很成功,从大山考到一线城市后站稳脚跟,从基层员工做到中层领导,今年还有望晋升高管,同时家人都还健在。
可当她脱离自己事业上的成功,被塞进黎嘉颖的躯壳里,去重新打量这段母女关系的时候,夏照华才发现自己已经缺位太久了。家长会是没参加的,孩子教室位置是不知道的,老师同学关系和孩子具体的学习情况是不了解的。夏照华以前只盯着会推送到自己手机上的成绩通知短信。她以为这就够了。
可是刚刚看见盘腿坐在家门口等她回家的女儿,夏照华才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钱买新房搬来这小区的时候,幼儿园放学时的黎嘉颖也是这样在单元楼梯口等她下班回家的。
小学初中给黎嘉颖报了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夏照华也经常加班到八点后才回家。错位的时间让夏照华再没见过对方守在家门口,等她回家的模样。她回家的时候,对方永远是在写作业。
“以前吵架吵那么多次也不见有互穿这种情况……说不准睡一觉明天就都正常了。”夏照华刚说完话,就见黎嘉颖悄悄地瞥了一眼自己,又快速地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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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
“这几天我替你好好学,肯定不会让你落下一节课,也不会让你老师和同学发现不对劲的。”夏照华以为女儿很在意学校里同学老师的评价,做完保证就替女儿把卷子拿到房里,打算开始大学特学。
其实夏照华不知道,黎嘉颖是因为她以前太关注成绩、关注老师的评价,才想着做个好学生。在黎嘉颖看来,在学校做个好学生就等于在妈妈这是个乖女儿。她想永远被妈妈用骄傲的目光注视着,想妈妈最在意自己,所以要去做个好学生,去成为乖女儿。
黎嘉颖跟着夏照华进房,坐在书桌前,妈妈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就像是回到了幼儿园时,妈妈一字一句教她算术、识字的时候。
哪些是课上老师强调的重要知识点,哪些是同学错误率比较高的题,全都被夏照华仔细地记在纸上,现在一点点讲给黎嘉颖听。夏照华是没学过文科,但她曾经也是学生,也是这样做着笔记,一步步走到自己想去的远方。现在她会推着黎嘉颖,让女儿也一步步走到想去的地方。
此刻讲给黎嘉颖听,就好像是讲给自己当初的同学。夏照华盯着黎嘉颖的侧脸,一瞬间脑海中回想起那段青葱岁月里无数个讨论题目的课间,那时阳光跃进窗落在她笔尖。
等折腾完所有作业都快凌晨一点了,洗完澡后黎嘉颖没回自己房间。她站在妈妈的房门前,盯着门把手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悄悄地打开了门,进到房间里。
像小时候一样窝在妈妈身侧,黎嘉颖半晌才敢小小声地说:“对不起。”
“我不想和你吵架的……我也不是怪你要和爸爸离婚……”
“我只是……”
夏照华没睡着,清楚地听见女儿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转身把女儿抱在怀里,摸了摸头。动作已经不如十几年前那般熟练,却是时隔多年难得的安慰。
“我知道。妈妈没生气。”
黎嘉颖把头埋在妈妈肩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很久没被母亲抱在怀里安抚,更没亲耳听见母亲说自己没生气。她习惯了吵架后的冷战,以及冷战后别扭的和好。可那样的和好只不过是两人默不作声地暂时把引起争吵的事搁置一旁。搁置着的事情不会自动消失,隔阂也不会消弭。
这些年来夹在父母争吵间当个焦急的看客,提心吊胆地担心哪一天自己这个拖油瓶可能会被抛下,黎嘉颖向来不知道安全感为何物。
有时候争吵是一种确认自己在对方心里份量几许的方式,只是这样的方式往往失真。
黎嘉颖在夏照华怀里渐渐睡着了,睡前还惦念着一个秘密没敢告诉母亲。
今晚回家途中,她警告了严煦,可惜对方死性不改。
严煦送她回家的时候,黎嘉颖忍不住跟对方直言:“严煦,严助理。你的工作能力很强,因此你是一名很优秀的员工,相信我母亲也是这样认为的。”
“仅限于此。”
8. 规律
她缓缓说道。一字一句确保对方听得清清楚楚。
黎嘉颖盯着对方沉静的脸庞。如织的车流和闪烁华光的建筑在车窗里飞速地向后倒退,滑过严煦的脸庞。明明暗暗的,让人分辨不清对方听见这话的神色。
跟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就够了。严煦也确实听懂了。
可他偏偏装傻,打着太极:“就工作而言,夏总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导者。个人能力强的同时还非常关心员工。她能看到每一个员工各自的优势并配适到合适的岗位。我们整个销售团队在夏总的领导下,都非常有工作热情,近年来的销售成绩也非常好。”
严煦话锋一转:“就我个人而言,我的确对夏女士抱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但正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心思不可言说,所以我从不希望这样的心思打扰到对方。”
黎嘉颖听了,暗暗在心里冷笑一声。
呵。还不可言说。不用口头表达就用行动表达是吧,对我妈动手动脚的。真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严煦始终目视前方,借着开车来躲避自己怯懦。即使他知道,现在副驾驶上对他说出这番话的人顶着夏照华的身体,用着夏照华的声音,却不是真正的夏照华,而是黎嘉颖。他也还是不敢去看对方一眼。
因为他怕自己当真,当真以为是夏照华在拒绝他。他不是没有设想过,也许有一天对方会拒绝他。拒绝的方式和话语想必是同方才那番话大差不差的,一样是不留痕迹却给他留了保有体面的余地。
可严煦仍是不甘,尤其是这番拒绝的话并不是出自真正的夏照华之口,而是她的女儿。
他朝朝暮暮共事的上司,也是他心心念念仰慕已久的人。现在的夏照华把他当成一个有天赋有才华、可堪教导的业内后辈;把他当成一个初入社会摸爬滚打的年轻人。
可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严煦始终相信自己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他才不会甘心因为黎嘉颖的一番话而苦抑情感,规规矩矩地退回上司和下属那泾渭分明的界限里。
“难道我仅仅是怀有这样的心思都是过错吗?恰如我拥有一匣美玉,难道仅仅因为旁人看见了我有这样的美玉,便要怪罪于我吗?”严煦克制着情绪,却还是默默地红了眼眶。
黎嘉颖简直震撼了,真是无语。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情感比喻成美玉。
在这演什么深情呢?
不说别的,就说你们公司也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啊!
再说了,你配得上我妈吗?
她睨了严煦一眼,侧身用脑袋靠着车窗玻璃,破罐子破摔地恶语相向道:“反正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吧!我妈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她眼里只有工作。”
车窗外的无数居民区里已经灯火通明,可黎嘉颖的眼睛却只顾盯着没有光亮的那些屋子。
“连我……也要排在工作的后面。”
早上。
黎嘉颖刚睁眼就见自己的一张大脸在眼前。乌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自己。
“这是干什么?吓死人了。”黎嘉颖陡然惊醒,抱怨完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打算继续安详地睡去。
夏照华撤开些许距离,冷不丁地又放个炸弹:“昨天大课间的时候,你前桌那个同学,叫……叫什么来着?”
“陶芝!她说她发现我和平时不太一样,比平时更有活气,冷着脸看起来还挺凶。”
黎嘉颖一听这话,瞬间清醒了,双眼惊恐地望向母亲。
“但我觉得吧,我这哪能是凶呢,这分明是一种威严的气场嘛!”几句话的功夫,夏照华已经换完衣服梳完头了。
黎嘉颖打量着眼前自己的身体。仍旧是和平时别无二致的马尾辫、校服,可看起来又是那么地不一样。
陶芝形容不出来,真正的黎嘉颖可以。因为她最了解自己。
眼前的这个黎嘉颖,不是低头垂眸,也不是永远紧闭着嘴唇,就连一个普通的马尾辫也比往常扎得要高上些许,举手投足间闪闪发光。
真正的黎嘉颖清楚,那是自信的光芒。
即使是回到苦不堪言的高三要面对无数卷子和考试,即使自己的外贸事业要暂时交到一个英语学渣的未成年人手里,即使现在每天会发生的事情都是不定数……
这样的自信,仍然让夏照华觉得一切都是小事。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女儿。
可黎嘉颖不相信自己,更担不起夏照华的信任。
她透过母亲身后的穿衣镜看见此刻的自己。
母亲的美貌承载过无数人赞美的语言。那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美,像是出鞘后的雪亮剑身,但凡见过,都会明白它的锐气和威力。
可此刻黎嘉颖端详着穿衣镜中的自己。
能想到的词只有:怯懦和沉闷。
像是雪亮的剑身被收进鞘内,高束楼阁,只能与尘埃为伴。
但黎嘉颖的这点小心思怎么好意思和妈妈讲呢。
她只好抿着嘴微笑:“不用在意啦,等你上几天高三,就和我们一样了。”
一样的死气沉沉和麻木。
但还是不一样的。黎嘉颖心里清楚。
妈妈这样的人,在她十七八岁的青春里,即使是高三,也依旧是璀璨夺目的。
生活似乎仍在正轨上,只是荒诞又怪异。夏照华每天跟着女儿提前起床,背诵古诗文或是政治笔记。她背上书包去学校,黎嘉颖去公司上班。
夏照华跟黎嘉颖说好了,要是有客户给她发信息,没什么大事就找严煦处理,处理不了就给她发信息。团队其他员工找来要给合同签字或是其他常规事务,严煦也能帮忙处理。黎嘉颖就先尽量跟着学一下,一定别添乱。公司几位老总最近在国外忙,因此黎嘉颖还不用担心跟他们产生交集。
最重要的是黎嘉颖得赶紧提高自己的英语口语水平,万一真有客户打电话过来,总不能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同时,黎嘉颖得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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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高考复习。
现在夏照华去学校已经没有了第一天的慌张和忙乱。在跟黎嘉颖了解过后,她知道了些许规律。
周一有数学晚练,周二是语数英单科轮流模拟考。历史老师一般会每周四拿两节连堂课来模拟考历史。周五或者周六的语文连堂课还要写限时作文练习。
政治老师作业最多,一般课上都要默写,课上还喜欢点人答题,包括审题、课本知识点和材料内容。但是黎嘉颖向来政治成绩很好,所以老师一般不会叫她去办公室默写或是背诵。
语文的情况和政治差不多,老师也喜欢课上点人审题答题。最重要的一点是,孙桂一般利用课余时间就把背诵的任务处理掉了。
夏照华不解地对上黎嘉颖的目光,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
怜悯?
“孙老师的办公室在四楼,但我们班教室在三楼,因此她平时最喜欢溜溜达达来三楼巡视。路上逮到一名我们班上的同学,她就会开始随机抽背。”黎嘉颖补充道,“对了,你去饭堂的时候也小心点,孙老师也很喜欢在那随机逮人背书。”
夏照华心里有些发虚,但想一想之前政治课默写时的情况,忍不住问道:“我为什么要小心点,你语文成绩不挺好的吗?难道还会突然抽你背书?”
“因为别人背不出来的时候,孙老师还会再随机逮个人说‘你来背给他看看’。本来老师觉着你一定会背,是想借你给别人提个醒的。结果抽到你,你也不会背。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她不是颜面扫地么。”
黎嘉颖想了想,回忆道:“之前有一次孙老师连着找了一串的人,全都背不出来,差点没给她气死在走廊上。”
夏照华:“……”
高考必背古诗文少说也一两百篇,还几十篇长的,要夏照华短期内速成,这难度着实有点太大。毕竟她当年高考的时候就背得死去活来的,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忘干净了。再说了,现在的必背篇目应该和几十年前大不相同。
一想到以后去饭堂、操场、厕所都有可能遇到语文老师抽背,夏照华不免感觉危机重重。但躲起来也不是个办法,一般来说,越躲哪个老师越有可能被那个老师注意到。
夏照华决定了,以后去饭堂都随身携带古诗文背诵本。同时她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孙老师是不是又抽人背书了、抽的哪一段,然后拿着背诵本赶紧翻到相关的内容,就能顺利地蒙混过关。心中有数的夏照华此后每次去饭堂都要带上背诵本。
今天周四,按规律两节历史连堂课要模拟考。
黎嘉颖之前跟夏照华说,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班主任孙桂把她位置安排在最后一排的。当时夏照华听了还不能理解。
虽说教室里课桌间位置紧凑、通道不好行走,最后一排的位置会大一点。但是第一排的位置也比较大啊,那为什么不坐第一排?
现在,夏照华明白了,这最后一排专门适合干些违纪的事。
9. 倒霉熊
卷子一传下来,夏照华在确认老师没有盯着后排看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把题目拍照给黎嘉颖写。到时候等对方写完发过来,夏照华再抄上去。
拍照的时候夏照华悬着颗心,生怕讲台上的老师看见自己的不对劲,更怕窗外巡视的校领导发现自己违纪。好在历史老师程悦梅的课堂一向宽松,就算是模拟考,程悦梅也不盯着全班。
在等待黎嘉颖把答案发给自己的时候,夏照华拿起铅笔试着做一下前面的选择题。她支着脑袋,蹙眉紧盯题目。笔尖在题干上圈圈画画,又移到选项上犹犹豫豫地写叉号。
一个小时后,黎嘉颖把答案发过来了。
夏照华鬼鬼祟祟地再次确认老师没关注自己这里,低头查看黎嘉颖的答案,再看一眼自己做的那选择题。
前六题错四道。
她沉默地盯着那答案,心里如死水般平静。夏照华默默拿笔把卷子上自己的答案改成黎嘉颖的。
对着黎嘉颖的答案填涂在答题卡上,填完又仔细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漏后,夏照华再去抄大题答案。紧赶慢赶,笔尖都快搓出火星子,可算是让她赶在收卷前交了。
答题卡从最后一排往前传,陶芝接过夏照华手中的答题卡,随口道:“黎黎,你这次倒是没有提前交卷诶,往常你都是提前十分钟交卷的。”
刚交完卷,夏照华本来松了口气,现在被这话弄得又提起一颗心。她挠挠脑袋,打马虎眼道:“呃……我有点困,刚刚差点睡着了。”
闻言,江路默默向夏照华投去视线,没出声,只在心中暗暗记下。
陶芝朝黎嘉颖点点头:“我也是!我巨困,眼都快睁不开了。”
历史是上午的最后两节课,交完卷,同学们纷纷去食堂就餐。
夏照华把随身携带的古诗文背诵本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她照例打了午饭跟陶芝坐一起吃,还捎上个江路。自从她知道了江路孤身回国念书,就不忍再对他熟视无睹、冷脸以对。
当见到江路端着餐盘,默默隔了一个位才敢在自己身边坐下时,夏照华的家长本色就显现出来了。
她主动询问江路:“刚刚历史考得怎么呀?”
江路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脸上就扬起笑容:“我都写完啦,没有空题。感觉比刚开学的市统考简单一点点。”说着,微微皱起眉来,很是苦恼地说,“但我还是不太会写小论文。这十二分,可能就拿个几分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出分后,你能不能教教我啊?上次你的小论文题还被历史老师贴在年级公告栏里展示呢。”
夏照华听见这话,僵住了面上的笑意,心里一沉。
一个本来就不会的人怎么去把另一个人教会?简直跟天方夜谭似的。
她盯着眼前餐盘里的饭,根本不敢转头直视江路诚恳的目光。
夏照华开始后悔了,自己干嘛要多这个嘴!
更何况夏照华之前扫了眼那题,那小论文还是最后一题。按她作为理科生的经验来说,这最后一题肯定是压轴难题。
就当夏照华还纠结着要不要应下江路那显得他楚楚可怜的请求时,语文老师孙桂突然快步走来。
“哟你们仨都在这呐!”孙桂见黎嘉颖的餐盘里所剩无几,而江路和陶芝二人餐盘里还剩一大半,便主动说,“你们还没吃吧?那我等会再来。”
江路忙开口解释:“没没没,我们都已经吃完了。”
陶芝点点头,把擦过嘴的纸巾放在餐盘一边。
孙桂盯着江路面前那餐盘,诧异道:“你这也吃太少了吧!”
她把江路上下打量一圈:“你这么大个人,还吃这么少,下午上课肯定要饿肚子的哇!”她转念一想,又关心道,“是不是刚回国吃不习惯啊?我办公室备了面包牛奶,你等会跟我去拿。你这高三的学生,饿着肚子怎么成!”
孙桂看向陶芝,满脸的不赞同:“是不是在减肥啊?”
“哎呀这饭菜真的不好吃啊老师,我就当减肥了嘛。”陶芝咧着嘴笑道。
孙桂一听这话就受不了:“这学校食堂的饭菜肯定味道一般般,那跟家里父母做的肯定不能比嘛!再说你也不胖,女孩子别老想着要减肥,健康就好。你等会跟江路一起来我办公室拿点吃的垫垫肚子。”
夏照华本来就对孙桂这个班主任观感很好。在得知最后一排那个座位是女儿自己要求,并非孙桂主动安排的后,她自然不会对这个老师有什么不好的看法。现在一听孙桂如此体贴和蔼,夏照华自然更是喜欢这个老师。
“既然都吃完饭了,那正好,江路你来背一下《六国论》吧。”孙桂终于道明来意。
江路?!
人家江路刚从国外回来这才几个星期啊,高考必背篇目那么多,未必背了这篇吧?
夏照华听见孙桂这话,立刻扭头去看江路,却见对方神色自若地喝了口水就准备开始背诵。
见孙桂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江路身上,夏照华立马把刚刚吃饭前放下的古诗文背诵本偷偷在桌子下翻开。身子微微往后坐些许,让胸口和桌子间的空隙更大,方便看见背诵本上的内容。目光下垂,快速地轻点过那被手指翻开的一页页诗文,定位到了《六国论》的页面。
一面、两面……
《六国论》这么长,背得出吗?
夏照华越看越心里替江路发虚,也替自己发虚。这江路要是背不出来,受苦受难的说不定就成了夏照华她自己。
夏照华稍稍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两只眼睛紧盯着江路,暗暗期许对方能够顺利背完。
殊不知,江路本来是胸有成竹,一点儿也不紧张的,结果被夏照华给硬生生地盯得紧张起来了。好在他还有点定力,只略略一思考,便开始流利地背诵。
身侧之人徐徐而言,声音清如泉流。这喧闹的食堂仿佛也增光不少。夏照华认真倾听着,眸中渐渐染上欣赏之色。
夏照华没想到江路这小孩还挺下功夫的,背得竟然如此顺畅,没有一点磕绊的地方。她惊喜地注视着江路,心中悬而未决的大石终于落下。
见江路的耳垂泛起薄粉,夏照华也只当对方是紧张而已。
孙桂拊掌而笑,乐呵呵地夸了江路几句。等三人放好餐盘,她又问夏照华要不要也去她办公室拿点零食吃。
夏照华知道孙桂是女儿高一的班主任,现在高三还是班主任。而且平时黎嘉颖语文成绩那么好,肯定会被孙桂时时关注,她可不敢主动跟这位熟悉黎嘉颖的老师走得太近。
这要是被对方发现一点点不对劲,多半就会默默地关注许久,然后在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后跳出来询问。
这灵魂互穿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要是被人发现不对劲岂不是个天大的麻烦。
夏照华假装乖巧地婉拒了孙桂,说想要自行先回教室。
见孙桂携江路和陶芝渐渐远去,夏照华赶紧合上刚刚被翻开的背诵本,把它收好,一溜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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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地跑回了教室。
进后门回到教室,夏照华发现自己课桌上多了个包装精美的蒸汽眼罩。她不知道是谁放的,在班里挨个问了一圈也没人看见。
夏照华只当是有人不小心放在她桌上忘记拿走了,就把蒸汽眼罩放在讲台上。
这动作正好被从进教室正门进来的江路和陶芝注意到。
陶芝把手上的的东西递给夏照华:“橙汁和海盐味的小饼干,孙老师让我们带给你的。”她冲讲台上扬了扬下巴,“黎黎,那是什么啊?”
“蒸汽眼罩,不知道谁把东西落我桌上了又不拿走。”
夏照华朝一旁让了让,方便江路和陶芝二人探头去望。
江路一听,心中有点不妙的感觉。握着橙汁瓶身的手微微攥紧,他忍不住上前两步,仔细观察清楚那蒸汽眼罩的包装。
江路抿了抿唇,想要说点什么,但一看黎嘉颖,又硬生生给忍住了。
夏照华见江路的神色有些古怪,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一看,那蒸汽眼罩居然从讲台上又来到了自己的课桌上。
这显然是有人有心为之。
“我不是刚把这东西放上讲台了吗?诶陶芝,你看见是谁放的了吗?”夏照华故意地大声询问道。
“没有诶,我刚刚背书没注意。说不定这东西就是专门给你的呢?”陶芝转过身来说道。
江路还安稳地坐在座位上,假装没听见刚刚黎嘉颖和陶芝的对话。他紧盯眼前摊开的习题册,握着笔,仿佛正在专心思考的模样,可手中握着的笔尖迟迟没落下一个字。
夏照华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江路的背影。她这下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了。这蒸汽眼罩就是江路送的,多半是之前考完历史模拟考的时候,听她说困了,才想着给这个。
夏照华起身拉上窗帘锁好后门,向四周张望几眼,确认没有老师出没后悄悄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
她用指纹解锁手机后打开和夏照华的聊天界面。视线落在对方那熟悉的对话框和头像,夏照华心头难免还是有些许异样。
梨子:[蒸汽眼罩照片]
梨子:江路给的。
夏至:?他给这干嘛
梨子:今天考完历史模拟考,陶芝问我为啥没提前交卷,我搪塞说有点困差点睡着了。估计江路听进心里去了吧。
夏至:[猕猴桃迷惑.jpg]
梨子:我本来以为是哪个人不小心落在桌面上的,把它放到了讲台上。结果我去了个厕所回来,它又出现在我桌面上了。
连发两段长信息,夏照华有点慌张。抬头再确认一下周围的安全性,这才继续打字。
梨子:我给你带回来吧,好歹人家江路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夏至:我才不要那倒霉熊的东西[橙默.jpg]
夏至:你直接用了呗,我本来戴了蒸汽眼罩就睡不着
梨子:倒霉熊?江路的绰号啊?
夏至:准确来说,是让别人倒霉的倒霉熊。江路眼睛耳朵都圆圆的,可不就一个小熊样吗?再说,他刚开学就撞坏我单车,没过几天又打球打得把我鞋袜弄湿。一碰上他真是没好事,这绰号舍他其谁
夏至:[梨子气壮.jpg]
夏至:放心吧我就自己私下叫叫,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
夏至:对了妈妈,你下午第二节课课间的时候能不能带手机去一下厕所啊,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10. 小事
午休铃打响。
同学们纷纷合上手中的练习册或是折好卷子,准备开始睡觉。
窗帘被拉上,班内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夏照华早已经收起手机,却注意到江路仍保持着拿笔的姿势,桌面的练习册也没收拾。
她的目光在蒸汽眼罩上停留片刻,又抬眼注视片刻江路的背影,最后还是决定使用这个蒸汽眼罩。
班里还有人在走动。卷子被折起的声音和拿抱枕的动静悉悉索索地响成一片。
夏照华特意把蒸汽眼罩拆开的声音弄得大一点,好叫江路能清晰地听见。
她披了件校服外套挡着头和大半个身体,趴在桌上做出一副已经入睡的样子。眼罩遮挡了视线,夏照华却暗暗地仔细听四周的声音。
班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响动。八月份的高温热浪被紧闭的窗玻璃和空调冷气逐出班外。此刻,教室内的温度舒服得让人惬意。
夏照华一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着声音,却渐渐有了睡意。在睡意朦胧间,左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椅子后退的轻微动静,像是猎物掉进陷阱的信号,让夏照华意识稍稍清醒了点。
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拉链磕在桌面的响动。夏照华感觉到自己头上挡着的外套被人轻轻掀开,又飞快地放下。她心中有了数。
江路之前见黎嘉颖把他特地准备的蒸汽眼罩放在讲台上就有些心急,好在他再次把眼罩从讲台上悄悄拿下来放回对方桌面时,对方没再把眼罩又放回讲台上。
他等来等去,终于等到午休时好像听见了黎嘉颖拆包装的声音。等人没了动静,似乎睡着的时候,江路这才悄悄转身去确认。见对方已经戴上了眼罩,江路心满意足地也准备午休。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夏照华依约带着手机去了厕所。刚一解锁手机,几条信息的气泡一个叠一个地飞速闪出。
夏至:本人于周四查出两眼昏花饿症,情况紧急。医生开出的药方如下:蛋挞*2、烤翅*3对、鸡块*2、薯条*2、可乐*500ml、原味鸡*2,v我50去开药
夏至:妈妈妈妈我好想吃KFC啊
夏至:[小鳄鱼流口水.jpg]
夏至:中午没吃饱
夏至:我现在都不敢去你公司的食堂吃饭,生怕吃着吃着,某个你的熟人就凑上来闲聊,我招架不住。最近都是严煦帮我在食堂打包带来办公室吃的,但是我觉得你公司食堂的饭不好吃
夏至:[梨谱.jpg]
夏照华的阅读速度很快,一扫眼就看完了。她看完信息后,忍不住打量一圈自己所处的环境。
女厕所最里面的那间,灯光有些暗。厕所隔间里的垃圾桶已经快满了,还有只蚊子在附近久久徘徊。
夏照华颇为无语。
梨子:想吃就直接买吧,再给我团队的每个同事都点一些,叫严煦去招呼一下,大家一起吃啊。等餐到了,你去露个面再躲回办公室里。我记得我下载过APP,开了指纹支付的。
梨子:话说你专门叫我来厕所就是为了说这事?
夏至:对啊!这不担心你在教室里用手机被老师抓住嘛
夏至:[梨子气壮.jpg]
夏至:万一你被老师发现带手机,请家长了,我还得假装你去见老师
夏至:[梨谱.jpg]
四条信息犹如四条绳索束缚住了夏照华的手指,她不知道该回点什么信息好。想起中午江路和陶芝都没吃多少,夏照华便心中有了主意,抬指在屏幕上敲打下信息。
梨子:今晚你也帮我点个KFC吧。三人份的,多点一些,妈妈跟你的同学一起分着吃。
夏至:ok,你要分给陶芝嘛,那另一个人是谁哇
夏至:难道是倒霉熊?!
夏至:[不梨解.jpg]
夏至:好吧好吧,就当还他糖水小吃和蒸汽眼罩的人情
夏至:等会五点四十五、五十左右的时候,你去学校单车棚旁边的栏杆那拿吧。我让骑手放在那里。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就让陶芝帮你打一下掩护
夏照华回了个“收到”,就收起手机回教室了。
刚进教室后门,夏照华迎面就对视上陶芝别有深意的眼神。她的余光瞥见江路也侧身过来偷听谈话。
待夏照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就听陶芝挤眉弄眼地开口:“黎黎,今天周四!”
夏照华刚在厕所里跟黎嘉颖掰扯完,此刻自然心中有数。她有些无奈地应道:“点KFC啊?”
陶芝点头如捣蒜:“没错!哼哼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默契满分。好,现在特别行动队集结成功!请各位收取一下任务卡。如无异议,按此执行。”
陶芝手中捏着两张纸,一张递给黎嘉颖,一张递给江路。
夏照华低头细看,忍不住笑了笑。
第一行铅笔画了个圆滚滚的正在奔跑的桃子,桃子后面跟着行字:突击位,点外卖,主动出击拿取外卖
第二行画了颗戴墨镜的梨子,后面跟着行字:辅助位,给桃子打掩护以便顺利拿到外卖
第三行画了个潦草的水滴,后面也跟着行字:侦察位,拿着球在单车棚、操场和学校正门处游走,防止抓外卖的老师靠近
夏照华抬起头:“报告报告!我对任务有异议。我申请担任突击位。”
“因为我已经让我妈给我们仨买了KFC,我妈请客。五点四十五左右,物资将出现在单车棚旁边的栏杆处。”夏照华压低了声音说。
陶芝面露惊喜却有点不好意思:“哇这怎么好意思,会不会太破费了?”
夏照华现在看江路和陶芝都跟看自己孩子似的。她无所谓地摆摆手:“哎呀一顿饭而已嘛,没事没事。”
见状,江路主动开口说:“那你记得替我们传达一下对阿姨的谢意呀!”他眼睛亮亮地盯着夏照华。
最后一节课下课后,跑完操。三人对了个眼神就开始行动。
江路跑上三楼教室拿球,先在单车棚一圈附近看看有没有老师的踪影。在确认没有人后,他朝黎嘉颖和陶芝点点头。
得了信号的夏照华跟陶芝立刻冲向单车棚。两人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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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栏杆往前走,发现了两个明显标志的外卖袋挂在栏杆上,下头放着三杯可乐。
江路拿着球,时不时转两下。他在操场外围游走着,眼睛时时刻刻观察着学校正门和操场附近的人。
突然间,班主任孙桂从楼梯口下来朝这边走来,眼看着就要走向单车棚那里。
“诶——老师好!”江路赶忙快步奔上前,大喝一声。
夏照华和陶芝听见这句超级大声的“老师”,对视一眼,都开始慌张起来。夏照华手忙脚乱地去够挂在栏杆上的外卖袋。陶芝提起那三杯可乐,跟着夏照华转身就跑。
刚跑到单车棚最前方,夏照华就见远处的孙桂仰面注视江路,正背对着自己站着。
孙桂听见似乎有人在喊自己,吓了一跳。她环顾左右,又扭头朝声源处望去,发现是江路。
“是江路啊,怎么了吗?”孙桂轻推鼻梁上的眼镜,停下步子。
江路见黎嘉颖和陶芝已经拿到外卖,站在单车棚口了,忙回答孙桂:“呃……老师您现在回家吗?今天晚自习您不在呀?”
“昨天的作业是文言文阅读,我有几个地方看不太懂,本来想着晚自习去您办公室请教的。”江路说着,冲黎嘉颖和陶芝使了个眼神。
夏照华跟陶芝悄悄移动步子,拐进楼梯口,在那等江路。
孙桂一听江路这话,立刻道:“我今天不值晚自习的班。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那个作业我明天课上会讲一讲的。要是课上讲过之后,你还有不懂的地方,再拿着作业来找我吧。”
“在这打球呢?晚饭吃了没啊?”孙桂的目光落在江路手上的球,关心道。
江路浅浅一笑:“没吃。刚跑完操没胃口,吃不下东西。而且饭堂人太多了,不想去挤。”
孙桂若有所思:“也是,刚运动完会没胃口。”她临走前嘱咐道,“但你多少还是得垫垫肚子,这晚自习三个多小时呢!”
江路抱着球,乖巧地向孙桂点点头,道谢告别后目送对方离开。
见孙桂走远,江路立刻奔向方才夏照华和陶芝走进去的楼梯口,看也不看地正要踏上台阶准备回班,却被人叫住。
“喂!江路!你跑上去干嘛啊?”陶芝诧异道。
江路转身这才发现二人。
他奇怪地反问:“不是回班上去吃吗?班主任都回家了不盯着晚修,多好的机会啊!”
夏照华也不解地看向陶芝。
“傻啊!”陶芝慨叹一声,“班主任回家了,还有级长呢!别忘了,级长办公室的电脑可以看全年级各个教室的监控。这监控不仅高清,还能听见声音。
“这要是我们仨在班里大快朵颐,岂不是被抓个正着!”
“我们去凉亭那吃,虽然在室外吹不了空调会热一点,但是这个点一般没什么人往那边走。安全性很高!”陶芝手上拎着可乐,还不忘比个大拇指。
夏照华瞪大眼睛,冲陶芝笑道:“没想到啊陶芝,经验这么丰富!”
“可是……我得先把球放回去。”江路见黎嘉颖也赞同陶芝的话,弱弱地出声。
11. 过敏
陶芝眨了眨眼,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噢对诶!那你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见江路转身踏上台阶,陶芝忽地想起什么,追上两步,开口道:“诶顺便帮我把我小推车里的照相机拿下来吧!”
江路应了声,跑上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又下来了。
江路把相机递给陶芝,接过夏照华手上的两个外卖袋和陶芝手上的一杯可乐。
陶芝把手上剩下的两杯可乐给了夏照华一杯。
三人一起慢悠悠地往凉亭走去。
凉亭这里的石桌石椅许久没人擦拭,有时雨下得大了还会打湿它们,落叶也常常光临此地。
见黎嘉颖和陶芝对着石椅面色难看,江路便叫两人先等等。
江路先把外卖和可乐放在石桌上,从校裤口袋里掏出包纸巾。他抽出两张纸,依次把两个石椅擦干净,请黎嘉颖和陶芝先坐。
江路再抽张纸给自己也把椅子擦干净,却不急着坐下。
把外卖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递去手套,又把番茄酱撕开包装放好,江路这才坐下开始享用。
陶芝拿起相机拍了张合照,还给他们三人各拍了张单人照。“咔咔咔”一顿拍,拍完人又拍食物,这才罢休。
什么跑完操没胃口吃东西,那都是用来搪塞孙桂的。跑完操确实没胃口吃学校饭堂那样的恶心饭,但是在绝对的美食面前,又怎么可能没有胃口。三人把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都吃撑了。
夏照华喝着可乐,在心里暗暗慨叹,从带手机上学到点外卖,自己违反校纪校规的事还真是没少干。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干点什么!
歇了会,见晚修快开始了,三人就回到教室。
第一节晚修下课铃打响。今天值班晚修的家长给班上同学都准备了小蛋糕。
陶芝听见值班家长吆喝大家都来讲台上拿自己喜欢的口味,自然坐不住。她“噌”地一下迅速起身,在狭窄的过道里飞快前进,蹿到讲台旁。
芒果、草莓、蓝莓,小蛋糕一共三个口味,陶芝各拿了一个。她从人群里挤出来,跑回座位,把小蛋糕全放在黎嘉颖桌上。
“黎黎、江路,你们吃哪个?”陶芝扯着椅子调转成面向黎嘉颖的方向,一屁股坐下。
江路的目光落在黎嘉颖的身上,笑道:“你先选吧,我都行。”
“嗯……那我吃芒果的吧。”夏照华正忙着写英语作业。这么多学科里,也就英语让她感觉得心应手些。
陶芝把芒果小蛋糕和叉子推向黎嘉颖。
闻言,江路一怔,出言制止:“你不是对芒果过敏吗?”
“啊?!真的吗?”陶芝瞪圆了眼,叫出声来。
夏照华暗道不好,这下坏事了。她不对芒果过敏,但是小颖对芒果过敏!之前有一次小颖还严重得去了医院。
她停下写作业的笔,抬眼对视上面露狐疑之色的江路,强撑镇定。
夏照华飞快找补:“唉我这写作业呢没注意听,你第一个说芒果味,我就顺着一说。”
“我确实对芒果过敏,谢谢你提醒我啊!”夏照华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却压根不敢直视江路。
“除了芒果还有什么味来着?”夏照华观察三个蛋糕的包装,“草莓和蓝莓啊,我想吃蓝莓的行吗?”
江路盯着黎嘉颖,一言不发。
陶芝点点头,把芒果味和蓝莓味的蛋糕换了一下。
三人拆开包装品尝起来。
夏照华低着头,用叉子戳弄着蛋糕上的蓝莓,心中满是懊悔。刚刚没经过大脑思考,就这样应声了,江路肯定会觉得不对劲。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什么时候发芽可不好说。但事已至此,夏照华只能默默祈祷江路专注于学习,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讲台上,值班的家长继续吆喝着,说是小蛋糕分了一轮,还有剩的,想要的可以继续来拿。
陶芝吃完了一个,又听家长这样说,自然忙不迭地跑上去。
离座前,陶芝还问:“黎黎,你不能吃芒果味的,要不要我帮你再拿个草莓味的呀?”
江路闻言,又默默地朝黎嘉颖投去一眼。
夏照华有气无力地拒绝了陶芝的好意。她现在一听芒果这事就心生不安。
她目送着陶芝拿了蛋糕没急着回座位,反而跟值班家长闲聊,把对方夸得心花怒放。
晚自习结束,夏照华背着书包准备回家。路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好见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在锁办公室的门。
女老师一转头就瞧见了她,眉眼含笑地打了声招呼,又问:“嘉颖,调去新班级还习惯吗?”
夏照华根本没见过这老师,却在昏黑的走廊上被对方一眼认出还精准地喊了名字。
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只干巴巴地回应:“老师晚上好!还行,新班级的老师们都挺好的。”
女老师从背包里拿出份试卷,递给对方:“这是我给二班单独出的卷子,你也拿回去做一下,要是有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她轻拍着黎嘉颖的肩膀,安慰道:“一两次考试没发挥好没关系的,有弱势科目也没关系的。只要你和老师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攻克难关的。”
“虽然你现在不在二班了,但是你还是老师的学生啊!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女老师挥手道别后离开了。
夏照华站在原地,愣愣地目送对方的背影远去。这位女老师的话让她有些触动。
考差了的人是小颖、被从重点班调入普通班的人也是小颖,最难过、最需要安慰的人自然也是黎嘉颖。
夏照华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女儿和她说过的话“那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快高三了,有点紧张和迷茫”。
夏照华心里有些微妙的发酸,遗憾没能让女儿亲耳听见这位老师的鼓励之语,也懊悔自己没能在女儿陷入低谷的时候宽慰她。
等回了家,夏照华把这芒果蛋糕的事告诉黎嘉颖。
夏照华刚讲完,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江路那小子怎么知道你芒果过敏啊?”
“是啊,他怎么知道的?”黎嘉颖怔愣地跟夏照华面面相觑。
二人思考未果。夏照华也懒得深究了,只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务必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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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应对。
说起应对的对象,这些天跟夏照华有来往的除了江路和陶芝,再就是各科老师。但老师们忙得很,平时课间也多得是学生去办公室找老师答疑。因此要是没什么,老师们一般也不会主动找人。
夏照华随意地问了句:“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学校里朋友不多啊?除了陶芝好像也没什么人了。那个江路,你还管人家叫倒霉熊。”她从书包里翻出份英语卷子。
黎嘉颖心头一紧,结巴道:“啊?没……没有吧。”
“我转去十一班没多久,他们班同学之间早就混熟了,我融不进去也很正常吧。至于原先二班的人,各有各的讨厌之处,我跟他们也就是同学,算不上什么朋友。”黎嘉颖没看夏照华,低头接过英语卷子。
夏照华无奈地看了眼女儿,岔开话题:“这卷子是晚自习放学前,一个女老师给的。似乎是你之前在二班的英语老师。”她抿抿唇,把那个老师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女儿听。
黎嘉颖捏着卷子,目光落在上头“高考”的字样上。她轻声地说了句话,却只有自己听见。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黎嘉颖拿上卷子回到房间。
窗帘和门都紧闭着,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在卷面上移动的沙沙声。黎嘉颖独自坐在书桌前,好似回到了孤军奋战的战场。
台灯投下明亮的光,把对完答案后的卷子上那些红叉照得清晰无比。
一篇阅读四道题,做错三题。其中一题答案是B,黎嘉颖一开始就排除了它,在剩下的三个错误答案里纠结半天,自然选了个错的。
还有一题,她先选了C,犹豫半天改成A,再读原文重新思考最后改成B。一对答案,这题选D。
真是完美地排除了正确答案。
黎嘉颖盯着这些鲜艳的红叉,看了半天真是给自己气笑了。她有些心累地趴在桌上,半眯着眼,再去看那些红叉反倒显得它们更大了。
灵魂互穿的这些天,黎嘉颖真是被英语折磨得头疼。她为了避免被其他同事发现不对劲,就一直躲在办公室里审批文件,好能减少和其他同事的接触。一份份英文文件看得她是头昏脑胀,通篇就没几话能读懂,坐在办公椅上那叫一个如坐针毡。电脑邮箱里的一封封邮件、手机上的一条条客户信息,一天到晚地叮铃铃响个没完。还有的客户直接一通电话打来,吓得给黎嘉颖拿着手机像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回了家,黎嘉颖还得补上白天落下的课程。重要的作业也得她重做一遍。别的科目倒还好说,黎嘉颖都挺有自信的,唯独这个英语真是让她束手无策。
她把卷子收回书包里,上床准备睡觉。可辗转反侧却迟迟不能入睡。黎嘉颖只好从床头柜里拿了本英语词典开始背,果然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闹钟响过第二遍,黎嘉颖起床了。
迷迷糊糊地下床走进卫生间刷牙,却被镜子中的自己激得彻底清醒。黎嘉颖不可思议地摸摸自己的脸,又赶紧低头察看自己的身体。
我这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12. 糟心事
牙刷还拿在手里,口中的牙膏沫也来不及吐净。黎嘉颖冲出卫生间,打算去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叫醒妈妈。
刚出门就遇上也从房间里出来的妈妈,黎嘉颖本打算惊喜地告诉妈妈这事,但含着满嘴牙膏沫,说不清话,只能用超大声音去乱七八糟地叽叽咕咕了些动静出来。
夏照华一见到女儿,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本睡意朦胧的她霎时清醒了。
“好好好,太好了!谢天谢地,这灵魂互穿的破事终于结束了。”夏照华双手合十,庆幸地对女儿说,“你今天还两节语文两堂课,我总算是不用帮你写八百字议论文了。”
夏望津正在厨房里做早餐,闻言,灶上火都没关,举着锅铲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他腰间系着个粉色凯蒂猫的围裙,大步流星走到两人中间。他凑近了先观察观察姐姐夏照华,再端详端详外甥女黎嘉颖,终于松了口气。
“你俩可算是正常了,这些天我也跟着提心吊胆的。”夏望津幽幽地叹道。
还来不及再发表些什么意见,空气里突然有股气味浓郁起来。
黎嘉颖嗅了嗅,抬手指指厨房,就见夏望津脸色一变,尖叫着奔回厨房去拯救已经烧糊了的早餐。
“你先去洗漱一下,换上校服吧。时间也不早了。”夏照华朝夏望津的背影笑了笑,又对女儿说。
昨天晚上还焦虑得睡不着觉,想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万一高考的时候还没解决灵魂互穿的问题怎么办?
谁承想第二天就回归正常了!
黎嘉颖乖乖回到卫生间洗漱,连刷牙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等换上校服,黎嘉颖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情更好。她还特地挑了个新的发绳扎起马尾辫,开开心心地拎着书包准备去上学。
夏望津本来是要做煎饺的,结果刚刚他尖叫着跑回厨房一看,全糊了。他想要再做别的早餐也来不及了。夏望津想着正好要送小颖去学校,索性带着她去学校附近买早餐吃好了。
夏照华直接去上班,她公司里有早餐供应,倒是不用太操心。
车停在路边,黎嘉颖和夏望津熟门熟路地进了家小店,点了两份肠粉。
热气腾腾的肠粉一端上来,黎嘉颖就迫不及待地捞了勺酱油打算往上面淋。
突然一个黑影蹿至眼前,与其同至的还有超大一声:“黎嘉颖同学!”
这声响吓得黎嘉颖手一抖,唬得夏望津含着口没咽下去的肠粉就匆匆抬头看来者是哪个神经病。
来者是谁,黎嘉颖自然心中有数。
一般来说,家里人喊黎嘉颖都喊她小颖,玩得好的朋友比如陶芝叫她黎黎,其他同学或者老师要么直接喊全名,要么叫她名字后两个字。
会莫名其妙喊她名字还带同学两字的人,除了那个倒霉熊江路还能有谁。
不敢像陶芝那样叫她黎黎,也怕叫嘉颖有点亲近让她生气,但是叫全名的话,江路又觉得生分,最后只好在名字后加上同学二字。黎嘉颖心里清楚江路想法,却懒得管对方。
顶着周围其他不明就里的食客的目光,黎嘉颖尴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黎嘉颖盯着自己面前那盘被酱油淹死的肠粉,真是气得她想破口大骂。
果然遇上这倒霉熊就净是糟心事。
她示意江路附耳过来,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您有何贵干啊!能不能声音小一点!”
江路环顾四周,红了耳尖。他先是很不好意思地跟夏望津道个歉,又坐下盯着黎嘉颖:“我就是在校外遇到你挺高兴的,别生气呀。我错了,我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你名字,打扰到你了。”
黎嘉颖怒视着自己那盘肠粉,哪里吃得下去一口。她根本不想理江路半句,再一看店里的钟,已经七点十五了。她索性不吃了,跟舅舅打声招呼后,拽着书包气冲冲过了马路走进学校。
江路慌里慌张地也跟夏望津打了个招呼,背着书包去追上黎嘉颖的身影。
等进到班级里,见黎嘉颖已经拿了历史练习册开始做,江路不敢再多言打扰。
黎嘉颖照常跟陶芝结伴去饭堂。江路不敢和黎嘉颖并肩走,只好落后两步跟着她们。
吃完饭,黎嘉颖正准备去放餐盘,却听陶芝疑惑地问:“黎黎,你今天咋吃得这么少?”
黎嘉颖一惊,低声试探问:“我最近吃得很多吗?”
“这段时间你每次都吃得可干净了,还吃的特香。我看着你吃,我都很有胃口,但是再一看这饭嘛,就又没胃口了。”陶芝点点头。
黎嘉颖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饭。看起来不知道炒了几遍又放了多久的青菜跟剩菜似的,所谓的小酥肉全是软的,肉质奇怪,硬得连勺子都戳不动的饭浸在其他菜的油汤里。黎嘉颖多看上一眼就倒胃口。
真不知道这样的饭,妈妈怎么吃下去的。
黎嘉颖打马虎眼道:“哈哈可能是前段时间比较累。”
“不过前段时间的手撕鸡和虾挺好吃的,那像今天……真是懒得说了。”陶芝撇撇嘴,放完餐盘转头又喊黎嘉颖去小卖部买零食。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跑操的音乐响起。
黎嘉颖正慢悠悠地收拾桌面的笔记本。
江路犹豫了会,提醒道:“你是领操员诶。”
登时,手上的笔掉在桌面,黎嘉颖瞪大双眼,仿佛听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她“唰”一下站起身,猛扯前桌陶芝的袖子,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急切发问:“我是领操员?!”
见陶芝点点头,黎嘉颖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又听对方开口说:“之前不是你主动跟老师说自己想当的吗?本来上完课跑操就挺累的,当了领操员连偷偷溜走都不行。我本来想劝你的,但是看你那架势挺认真的就没说这话。”
这下黎嘉颖不仅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还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
我的妈呀!一想到跑完操还得去抢饭,黎嘉颖真是欲哭无泪。
晚自习结束一回到家,黎嘉颖就忍不住找妈妈抱怨领操员这事。
结果夏照华轻飘飘一句:“多运动运动不好吗?你们级长在广播里说了,高考是场马拉松,只有保持健康的体魄才能坚持到最后。”
黎嘉颖瘫在沙发上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道:“话倒是说得漂亮,有本事就让其他科老师别占体育课啊!我现在觉都睡不够,还运动。”
周六。
今天没有晚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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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下午上完课就能回家。下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大多都已经无心听课了。
陶芝都开始期待晚饭了:“终于能回家吃我妈做的菜了。住宿生的痛苦谁懂!这一周在学校真是把我给饿坏了。我昨天特地跟我妈说了,今晚我要大吃一顿。番茄牛腩、爆炒紫苏花甲……真是光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虽然每次妈妈都说我的嘴巴被养刁了,不知道做什么菜给我吃好,但是每次妈妈做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陶芝看着习题册,心里美滋滋的。
黎嘉颖眼眸中流露出羡慕:“这么幸福啊你!”她苦笑一声,叹气道:“我今晚估计是又要点外卖了。我妈多半要加班。”
舅舅今晚也有事,不回家吃饭。
一想到家里又是空荡荡的,回家也只有她一个人,黎嘉颖就兴致不高。
一直旁听没出声的江路也面色难看:“我爸妈还在国外,每次一问什么回来,个个都说快了快了。”
黎嘉颖的目光落在江路身上,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那你俩干脆来我家吃饭得了,吃完饭后再一起打游戏,岂不乐哉?”陶芝摇头晃脑地出主意道。
黎嘉颖谢过好意,还是选择一个人回家。
背着书包刚出校门,黎嘉颖就见校门口有辆熟悉的车。
她忙跑上前去,正好副驾驶的车窗落下。
是岳文元。
“文元哥,怎么今天是你来接我呀?我本来打算自己回家的。”黎嘉颖上了后排座位,问道。
岳文元发动汽车:“你舅舅忙完事,已经开始在家里做饭了。我顺路把你接回家,去蹭个饭。”
得知舅舅在家,黎嘉颖的心情好了几分。一路上和岳文元闲聊着,不知不觉车就行驶到了单元楼下。
黎嘉颖一进家门就喊:“这么香啊!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呀?”
她跑去厨房,却见里面的人披发及肩。
那人见黎嘉颖来了,微微侧身嘱咐道:“快去洗手吧,马上开饭了。”
黎嘉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呆呆说:“妈妈?”
听夏照华应了声,黎嘉颖这才回过神来。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妈妈在厨房忙碌了,更多的是见到对方在电脑前。
众人在餐桌前坐下。夏望津和岳文元边吃边聊,夏照华也时不时说几句。餐桌上的说笑声就没停过,这是黎嘉颖久违的轻松氛围。
黎嘉颖刚拿起筷子就见自己碗里被放入一只椒盐虾。
夏照华有些不自然,却还是说:“尝尝看,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
黎嘉颖把椒盐虾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好似把儿时的幸福时光也囫囵吞进了肚子里。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妈妈还是同往常一样忙碌,早出晚归的,母女两人有时连面都碰不上。
可对于黎嘉颖来说,却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别。在书包里时不时能翻出妈妈塞的小零食、周四历史模拟考结束还会收到妈妈订了奶茶的消息、周六晚上总能和妈妈在一起吃饭也许还会被妈妈接放学……
黎嘉颖知道,妈妈有自己的事业、生活,不会成天围着自己转。而这些无处不在的小细节,又时时刻刻提醒着黎嘉颖,她是被妈妈爱着的。
13. 旧友
教师节下午,黎嘉颖请了假。
坐公交车来到英才小学,黎嘉颖笑着和保安叔叔打过招呼后就熟门熟路地进校、上楼找到以前班主任的办公室。
自从小学毕业后,黎嘉颖每年教师节都要回来看望以前的班主任。五年间,英才小学的保安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总有保安队的人知道她是陈凤桐老师以前带过的学生。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实,豁了条缝,空调冷气载着说笑声一路远传。
黎嘉颖还没进办公室,光是站在楼梯口,就把那笑声听得一清二楚。
她认出来,笑声最大的人是陈凤桐老师。
这是什么情况?
黎嘉颖快步走上前,站在办公室门前把门推开些许,还没来得及轻敲两下门,就被陈凤桐瞥见了身影。见对方招招手,站起来笑着让自己快进来,黎嘉颖这才踏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背对着黎嘉颖。似乎方才办公室里的笑声都是因他而起。
黎嘉颖暗自打量着,觉得这背影瞧起来倒是有点眼熟,耳朵圆圆的。肤白似雪,被窗外的阳光一照,又润透如玉。
黎嘉颖把早就准备好的鲜花递给迎面走来的陈凤桐。她迫不及待地小跑上前和对方拥抱,笑说着好久不见。
黎嘉颖和陈凤桐拥抱时,那名年轻人转过身来,露出正脸。她彻底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黎嘉颖这才知道刚刚为何会觉得对方眼熟。
这不是江路吗?
他跑这来干什么?
陈凤桐揽着黎嘉颖的肩膀,一低头就发现黎嘉颖和江路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
她惊奇道:“欸你们俩现在在同一个高中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巧。”觑着黎嘉颖的脸色,江路连忙主动说道,“我俩现在还是一个班呢,就坐前后桌。”
“这可真的是缘分啊!你们小学的时候就同班,没想到现在高中也同班。”陈凤桐更加惊喜了。她给黎嘉颖和江路拖来两把椅子,让两人并排坐下,又给他们手里塞了许多小零食。
黎嘉颖听得一脸懵。
什么小学的时候同班?
这说的是江路和她吗?
黎嘉颖扭头盯着江路细看了会,又对上陈凤桐含笑的眼。
陈凤桐见黎嘉颖还茫然无知的样子,不免觉得奇怪:“怎么?这事江路没和你说?”
她笑着想去翻以前黎嘉颖那届的毕业相册,却后知后觉地说:“江路没拍毕业照啊,他三年级就转学出国了。”
“这也难怪你不记得……”
三年级转学出国。
陈凤桐这样一说,黎嘉颖就有了印象。
在黎嘉颖的记忆中,那是个胖乎乎又灰扑扑的小男孩。眉眼总是下垂着,生怕和人对上视线,说话也低声细语的,似乎习惯了被人反驳和谩骂。和她一样,都是当时班里的边缘人物。
“你俩今天不约而同地来我这,也是有缘啊。这些年嘉颖每年教师节都来,一年不落。”陈凤桐疼惜地注视着她,“现在高三了,学业压力一定很大吧?我还想着你今年不会来了,没想到你还专门请假过来。”
黎嘉颖的视线从对方办公桌上的润喉糖移到鬓间的几缕白发。
迎上陈凤桐的目光,她难得撒娇道:“就是压力大才想要来老师这的嘛。下午是语文周测,我等会回校,晚自习再补考就好了,不会耽误的。”
小学三年级时,陈凤桐接手黎嘉颖他们班当班主任。虽然陈凤桐一开始自嘲是后妈,没有从他们班刚入学就带,但自她接手以来却也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把学生教好。
黎嘉颖清楚地记得,当时班上并没有多少人喜欢陈凤桐这个新班主任,反而觉得是这个新来的家伙赶走了原来温柔可亲的班主任。因为陈凤桐皮肤黝黑又常常板着个脸,扯着洪大如钟的嗓门训人。
可黎嘉颖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幼时的惶恐不安、自卑无措,没有被忙着争吵的父母注意到,也没有被班上欺凌她的同学在意,却被这位老师尽收眼底。除了找到那些欺凌人的同学一个一个地谈心,陈凤桐还用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去慢慢修复黎嘉颖脆弱如纸的心。
直到现在,时隔多年,站在办公室里的此刻,黎嘉颖仍能想起对方在沉默的威严里隐匿的一丝偏爱,那是作文本上多达五六行批语。红笔的印记比日光炽热三分,笔画游走交织像是织金的红色绶带,而勋章就是那批语里的一个个字,闪烁着荣光。
而原来那位在班级众位同学眼中温柔可亲的班主任,在黎嘉颖看来,不过是某些人的帮凶罢了。
黎嘉颖每年来都要和陈凤桐在榕树下合照。今年,多了个江路。
江路兴奋得很,找了路过的学生帮忙拍照。拍照时,他和黎嘉颖分别站在陈凤桐身旁两侧,却还不安分地伸手在黎嘉颖肩上比个耶。
黎嘉颖没仔细看照片,只叫江路再帮她和陈凤桐多拍几张合照。
江路自然也不会主动宣扬自己方才的小动作。
陈凤桐请黎嘉颖和江路吃完晚饭,三人又闲聊了会近况。黎嘉颖和江路这才依依不舍地和老师道别离开。
夕阳磅礴地盘踞天幕,跃下时四散开苍黄的光芒,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黎嘉颖沉默地垂头走在前面,几步远的身后跟着提心吊胆的江路。
忽然间,黎嘉颖停下步子。她转过身来凝视着江路,越看越心情复杂。她实在是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人欺负了只会躲在她背后哭得快要昏过去、长得跟煤气罐似的小胖墩,如今已经抽条拔节成了如竹似松的少年。比她高一个头不说,还比她白。
黎嘉颖现在端详着江路,脑海里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拥有了颜色。
江路的父亲是外国人。江路母亲生下他后便把他留在国内让其外公外婆照顾。江路父母在国外工作,只有过年时回国待上几天。
也正是因为平时江路的父母都不在身边,班上的好事者总嘲讽江路是野种,说他爸妈不要他了。还有人攻击江路的容貌和身材。
江路是黎嘉颖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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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结识的第一个朋友。黎嘉颖自己承受着同学的霸凌,自然看不惯那帮人还霸凌别人。当江路被人骂“野种、肥猪”时,她选择了替江路出头,于是两个人都被孤立。
闹到老师那里,老师听信了其他同学的话,却只当他们是无伤大雅的玩笑,随意批评几句就轻飘飘地揭过了。
可这却让那些霸凌者更加变本加厉,语言上的打压渐渐演变成动手。即使是请家长,那些同学的家长也决计不承认是自己孩子的错。而黎嘉颖和江路的父母都因为工作而无法去学校,这就又让那些霸凌者找到了可以攻击他们的地方。
见黎嘉颖神色莫名地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江路急切地开口:“对不起,我没想瞒你的。”
“这什么可说对不起的,是我没认出你、不记得你。”黎嘉颖尴尬道,“听见你的名字没想起来,见到你人……还同班这么久,我也没想起来。”
江路继续解释:“当时暑假,我爸妈只说带我去他们住的地方玩一段时间,我没想到他们已经给我办理了转学。我也没想到我这一去,直到现在才回国。”
“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我曾经还写过信寄给你,但是又得知你不住在那了。”
黎嘉颖避开江路的目光,低声说:“我爸妈离婚,把那个房子卖了分钱。我妈带着我去别的地方住了。”
九岁的黎嘉颖很珍视江路这个唯一的朋友。她期待了很久,始终认为自己生日那天会有这个朋友到场。可等来的却是对方转学的消息。而她生日时,没有家人的欢庆,反倒是父母吵架把家里弄得七零八落、狼藉一片。
千言万语哽在江路喉间,他想要说的太多了,可总觉得无力和苍白。
他最后只问出一句:“我出国之后,那些人还欺负过你吗?”
黎嘉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你知道的,班主任换成了陈凤桐老师。她之前警告过那些人,又经常找我聊天关心情况。那些人……就没之前那么过分了。”
“行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走吧,晚自习都开始好久了。我们俩回去还得补考语文周测呢!”
她错开目光,眺向江路身后的夕阳,仿佛只是因为那润黄的光芒才湿红了眼眶。
黎嘉颖正欲转身,却被江路叫住。
江路走近,近到黎嘉颖被微风轻拂而起的发丝能触碰到他。
黎嘉颖茫然地注视江路一步步走近,踏在夕阳的光晕里。她并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正欲退开半步,却见江路突然蹲下身来,只用个后脑勺对着自己。
修长的手指在鞋带间灵活地穿插着,江路没几下就把黎嘉颖松散开的鞋带系好了。
黎嘉颖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江路仰面对视上黎嘉颖垂落的目光。
他站起身,退开半步,言语间的诚恳像是种许诺:“我知道你没认出我,可是我一直记得你呀!”
“你不记得我、没有认出我,都没关系。”
“能够重新回到你身边,和你朝夕相处,我就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
14. 心弦乱
回到学校后,江路先一步去孙桂办公室补考周测。
黎嘉颖拿着水杯去接水,途中正好遇到上完厕所回班的陶芝。
陶芝欣赏地打量了两眼:“你穿这鞋好看诶!”
黎嘉颖面上满是自得:“这可是你送给我的鞋,当然好看啦!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你啊,要不然级会那天,我上台领奖就只能穿着湿透了还沾上泥点的鞋呢!”
见陶芝面色有些古怪,黎嘉颖追问:“怎么了吗?”
陶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这鞋是江路送你的。他那天不是打球溅了你一鞋子水吗?他就特地中午请假出校买了双新鞋送你。”
“但是吧,他又担心你还在生气,不愿意收下他的赔礼,就托我谎称是我送你的。”
“我本来以为他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你说明白的,谁知道他还真一声不吭地瞒到现在。”
黎嘉颖低头打量着自己脚上的那双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揪着别人的无心之失念叨了这么久,甚至还给人家起了个“倒霉熊”的绰号,可实际上江路早已经悄悄地用行动弥补了过失。
她跟陶芝打过招呼后,独自来到直饮机处接水。隔壁几间教室都安静无言,唯有卷子书页的翻动声响起。微风时不时拂过黎嘉颖身上的短袖,撩动碎发,连带着思绪也被吹乱。热水透过塑料杯身传来阵阵热意,恍惚间黎嘉颖忆起自己曾经也握过相似的温暖。
那是江路还没出国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过生日,带蛋糕来学校分享。清甜的芒果碎块被白如新雪的奶油簇拥,班上很多同学瞧了都兴奋得叽叽喳喳,忍不住品尝。
让黎嘉颖感到欣喜的倒不是这块蛋糕看起来有多美味,而是过生日的那个同学主动切了块蛋糕递给她。
本来黎嘉颖已经做好自己被排挤、不会拥有蛋糕的准备了,但是那个同学一眼就发现她还没有被分到蛋糕。这是她除了江路之外,第一次在班里的同学中感受到善意。
可就当黎嘉颖以为自己能收获第二个朋友的时候,这样的善意却很快消散了,像是盛夏骄阳下的雪糕,融化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也许是被担心多事的家长劝告,又可能是受了其他同学的撺掇,在那次分享蛋糕过后,那名同学就不再与黎嘉颖走近。
黎嘉颖当时不知道自己芒果过敏,更没想到自己过敏的症状这么严重。仅仅是吃了几块蛋糕上点缀的芒果而已,却有着异常强烈的过敏反应。
呕吐、全身起红斑……
所有的同学都尖叫着互相推攘着退到角落里避之不及,投来的无数目光像是旁观一个怪物。老师惊慌地拨打救护车的电话,却始终没走下讲台半步。
只有江路,从人群里挤出来,快跑到黎嘉颖身边扶住已经呼吸困难的她。短短的小手握上黎嘉颖发抖的手,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黎嘉颖注视着如注的水流一点点灌满水杯。她合上杯盖,仿佛也把那些往事封起来。
她去到孙桂办公室里拿了卷子补考语文周测。办公室里就两套空桌椅,本来是堆着无数卷子和练习册的,此刻通通都被搬在地上。
其中一套桌椅已经被江路用了。另一套桌椅似乎是被人用湿纸巾、纸巾轮番擦了个遍,根本不是黎嘉颖记忆中原来那副灰扑扑的样子。
黎嘉颖顺了江路的心思,在他旁边坐下开始写起卷子来。
两套桌椅紧挨着,黎嘉颖写卷子时,手肘难免碰到江路。热意在肌肤相触间交换,可真正心如止水的,只有黎嘉颖一人。
笔尖在薄薄的卷面上勾画阅读文本、在答题卡上写下一笔一划,腕上手表因指针转动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只要自己身旁是黎嘉颖,哪怕仅有一点点声响也足以令他心如弦乱。
教师办公室的空调一向冷气十足,却无法给少年躁动无比的心降温。
黎嘉颖一贯提前十分钟交卷。卷子交给孙桂后,她把椅子归回桌子里,转身出了办公室。
江路磨磨唧唧写了半天,最后时间到了才苦着张脸交卷。
孙桂见江路一副蔫了的样子,只安慰他慢慢来,语文这种学科急不来的。
等他哼哧哼哧把刚刚搬到地上去的卷子和习题册全都搬回桌子上,江路这才出办公室。
刚出办公室,江路迎面就见黎嘉颖倚在墙边,正拽着书包带打发时间。
江路眼眸微亮,刚想要元气满满地开口打个招呼,就听黎嘉颖说话了。
“一起走吧?”
江路没想到黎嘉颖主动邀请他结伴同行。刚刚被语文周测打击的难过一扫而空,他立马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出了校门,等公交车的时候人多,黎嘉颖没开口问。
上了车,黎嘉颖让江路靠窗坐,自己坐在外面一个座。
黎嘉颖凑近些许,压低了声音:“鞋子是你送的?”
从耳尖到脖颈都是一片泛着热意的粉,江路不好意思回答,只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的鞋码的?问陶芝的吧。”黎嘉颖自问自答后,瞥了眼仍是点头的江路。
黎嘉颖清了清嗓子,不自然道:“之前你撞坏我单车,给我修好了;把我的鞋弄脏,又赔了一双新的。那我就……
“原谅你吧。”
闻言,笑容瞬间显在江路脸上。
这时,公交车正好到站,黎嘉颖二话不说立刻起身下车。
江路下意识地追着黎嘉颖也走下公交车。
“你下来干嘛?我是到家了,但你家不在这附近吧?”黎嘉颖回头,无奈地盯着江路。
江路的耳尖更红了。他慌乱地张望四周,看见不远处那个硕大的“M”的红黄灯牌,心里突然有个主意。
“我……我想吃雪糕了。”江路抬手指了指那个灯牌,“买一送一呢,今天还是新口味。”
黎嘉颖眺过去,不仅望见那个灯牌还看清了灯牌旁边的广告。
她立刻收回视线横了江路一眼:“芒果味?你这大晚上的,到底是想把我送回家还是送进医院啊?”
江路表情呆滞地“啊”了一声,又扭头去细细观察,这才明白。
“我真得回家了,明天见。”黎嘉颖挥挥手,踏上已经亮了绿灯的人行道。
她扭头冲江路笑道:“别难过了。语文周测的题目是有难度的。你跟着老师的进度好好练高考真题吧!”
夜风抚过黎嘉颖的发丝,轻晃着少女的马尾辫。周围建筑物的华灯投下绚烂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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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亮了她的笑颜。
江路上前两步,目送对方汇进步行街的人群里,渐渐没了身影。
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九月的风吹不散燥热,却渐渐把江路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些许。
今天提起芒果,黎嘉颖倒是对自己芒果过敏这事反应很快,怎么之前晚自习那次却好似完全没想起来这事一样?
江路的心沉了沉,决定过几天再找机会试探一下。
回到家后,黎嘉颖打开客厅的灯。光亮驱散了黑暗却无法打破寂静。黎嘉颖清楚,妈妈多半又在加班。
而舅舅夏望津也在前几天和她说了,他今天得跟岳文元去外地摄影。
黎嘉颖洗完澡后窝在床上。手机的好友申请界面上显示着江路的名字。
之前江路第一次给她发送好友申请时,黎嘉颖想也没想地就点了拒绝。第二次的时候,黎嘉颖直接放置没管,假装自己没看见。
未被通过的好友申请里是这样两句话:sorry.HowcanImakeyoufeelbetter?
这一次,黎嘉颖点了通过好友申请。
第二天一早,黎嘉颖刚到三楼,就见江路杵在走廊的栏杆那,手里还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
“早上好呀!”江路的余光刚瞥到黎嘉颖的身影,就忙侧头去看。
他把手中打包盒递给黎嘉颖,眼睛一对上她的视线,耳尖又红了:“你还没吃早餐吧?这个给你。”
黎嘉颖没推辞,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肠粉。
“怎么,赔我一条没被酱油淹死的肠粉啊?”黎嘉颖说着,拆开打包盒。她熟练的把酱油包解开,倾斜着让酱油从洞里淋洒上热香扑鼻的肠粉。
肠粉的气味大,于是黎嘉颖没进班就站在走廊里吃。
见黎嘉颖开始吃起来,江路稍稍安了心,好奇地问:“你……昨晚怎么知道我不住在附近?”
“之前孙桂老师找你谈话,我正好去办公室找她面批作文,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了。”黎嘉颖从江路手里接过纸巾,擦擦嘴。
江路没想到这事被黎嘉颖听见了,而且对方不仅听了,还听进心里去了。
一种莫名的喜悦在他心中升腾,江路不敢盲目自信地认为自己被黎嘉颖在意。
但……
这至少能说明黎嘉颖是有注意到他的吧。
黎嘉颖不知道江路莫名其妙地傻乐个什么劲,只默默地加快了吃肠粉的速度。
转眼间,区一模将至。
考完试的中午,食堂反倒比平时人少。大多数学生都想尽办法偷偷地点了外卖,奖励被考试折磨的自己。
黎嘉颖受江路和陶芝嘱托,去找各科老师对答案。
老师办公室在四楼。黎嘉颖以前待过的历史重点班二班也在四楼。
黎嘉颖不想和二班那群人有什么交集,上楼梯时还特地绕到另一个楼梯口上去,直通往老师办公室。
老师们大多有监考任务在身,此刻办公室里只有历史老师程悦梅。
一进办公室,最里面靠窗位置的工位已经挤满了同学。听声音像是二班的学生。
黎嘉颖有些心烦。她想躲开二班的人,偏偏就遇上。
15. 答案
那群人吵吵嚷嚷的,让人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有数字不断地被人喊得愈来愈大声,活像是拍卖叫价似的。
人群之中,几个男生的声音最为清晰。
一个哭天抢地:“四道啊——”
另一个鬼哭狼嚎:“你叫什么叫,我错了整整五道!五道!”
还有一个一把推开那两人,挥了挥手上的卷子凄惨道:“都别争了!我错了七道!谁还能比我多!”
说完,那人把手上的卷子往空中像撒纸钱似的那样一撒,哀叫着:“今天就是我的头七!”
卷子晃晃悠悠地越过人群,飘到了站在门口的黎嘉颖的身前。
众人的目光追着卷子,落在黎嘉颖身上,却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黎嘉颖对上人群中张峰的视线,而后立马错开。她绕过那张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卷子,径直走向程悦梅。
原本堵在老师办公桌前的众人纷纷往两侧散开,目光都打量着黎嘉颖。
黎嘉颖视那些视线为无物:“老师,我想对一下这次历史区一模的答案。”
程悦梅笑眯眯地把办公桌上一份空白卷和一张白纸递过去:“要不要先把自己答案写下来再对答案呀?”
黎嘉颖接过白纸和卷子,却发现自己忘记带笔了。
这时,她身旁有位短发女生递来支黑笔。
黎嘉颖轻声道了句谢,抬眼看去。
是文秋心。
她常居历史类年级第一,之前黎嘉颖还在二班时,总被对方视为竞争对手。
程悦梅本来就没对那群男生报什么希望,见黎嘉颖正埋头写自己答案,她问问文秋心考得怎么样。
文秋心低声细语:“一道。”
程悦梅背着手晃了晃身体,喜笑颜开道:“不错不错!”
周遭的男男女女瞬间发出惊呼,有几个同学更是直接大叫:“文姐牛逼哇!”
文秋心不为所动,只盯着黎嘉颖在白纸上写下的一个个答案。
前十题都是正确的。
文秋心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忐忑。
黎嘉颖根本懒得关心其他人考得怎样。她手上的笔不停,一气呵成写完后从老师那接过写了答案的卷子。
“从第十一题开始对吧,你前面的答案我看了,我记得,没有错。”文秋心凑近些许,轻声说。
黎嘉颖对上文秋心的目光,没作声,只默默地把卷子翻到第十一题的位置。
文秋心攥紧手中的红笔,睁大了眼去细观黎嘉颖后面几题的答案。
没多久,黎嘉颖放下写了答案的卷子,从程悦梅桌上拿了张干净的卷子,转身离开。
二班人望着黎嘉颖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窃窃私语。
“什么情况啊这?”
“她错了几题啊?”
张峰不屑道:“呵,都不好意思说自己错了多少题吧!”
戴眼镜的男同学见张峰发话了,自然忙不迭地张嘴附和:“错那么多怎么好意思张嘴?徒增笑柄。”
两人一唱一和地,仿佛黎嘉颖错很多题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
文秋心盯着自己手中根本没有机会递出去的红笔,大声对着众人说:“她全对。”
张峰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嘴巴张张合合想反驳又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
众人的讨论声更加大了,一时间办公室嘈杂得像是菜市场。
程悦梅听了文秋心的话,感叹道:“嘉颖还是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啊!这次区一模确实有一两题比较难,我一开始做,都错了一题。”
张峰的脸更黑。他听不下去了,索性转身离开办公室。
文秋心追着黎嘉颖跑出办公室。
在走廊上,她喊住黎嘉颖:“请稍等一下。”
见黎嘉颖回头望过来,她开口道:“这次历史单科第一,估计又是你了。你选择题错的比我少,大题的得分一向比我高。”
“没出分之前,都说不准的。”黎嘉颖应声道。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甘心吗?”文秋心上前几步,“二班是重点班,师资和学习氛围肯定比十一班好。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十一班?”
黎嘉颖假装无所谓道:“我没考好啊,就去了呗。这不是学校的规定吗?”
“不然你以为呢?”
文秋心坚定地摇摇头:“你说谎。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黎嘉颖自嘲地笑了笑,没再搭理对方,转身往十一班的教室走去。
江路和陶芝把外卖“偷渡”回教室,却见黎嘉颖还没回来。
陶芝在椅子上没坐几秒就站起身,跑到班门口朝走廊里张望,连外卖都没心思拆开。张望无果,她又跑回来绕着课桌溜达个不停,仿佛脚下踩的不是瓷砖而是口热锅。而她陶芝就是只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被答案轻轻松松地碾死。
“你要实在是想知道答案,怎么不直接去办公室?”江路简直被陶芝晃得头晕。
陶芝崩溃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我哪里敢啊!真是服了,你都不知道啊上次开学市统考,我跑去对答案,被孙桂逮个正着。她目睹了我对答案的全过程,眼看着我一题题打叉,语文阅读题错得那叫一个稀巴烂。”
听陶芝这样子说,江路也有点忐忑不安起来。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去老师办公室看看,就见黎嘉颖从班门口进来了。
一见到黎嘉颖,陶芝立刻站起身,跟江路异口同声地急切发问:“怎么样怎么样?”
“语数英三科的答案已经拿去油印室印了,今晚晚自习就发。其他选科的答案老师等课上对。历史答案在这,你们想看就看吧。”黎嘉颖递去手中的纸和空白卷。
还在班上的同学一听,悄悄把目光投向黎嘉颖,都纷纷移过来,默默地围观。
刚开始大家还很安静礼貌地看着卷子,结果看着看着,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骂出口了,如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众人的怨气。大家骂材料骂选项骂出题人,最后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哭天喊地。
江路也脸色不太好看,盯着眼前的外卖却已经没了食欲。
众人对完答案都四散开来。江路总算有机会单独拿着试卷去请教黎嘉颖
他指了指第八题:“丞相和内阁大臣,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内阁大臣是皇权的产物,他们的权力来源于皇帝。而丞相是官员制度的产物,他有决策权,这权力不是皇帝给他的,而是制度给他的。”黎嘉颖简单讲解后,又带着江路审题,圈画选项中的关键词。
江路悄悄注视着黎嘉颖的侧脸,见她的目光对上自己,又匆忙把视线移去卷子上。
江路有些不自然地轻摸自己微热的耳垂,如鼓的心跳声渐渐压过对方讲题时清晰平和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江路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他强迫自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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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精力,目光盯着黎嘉颖手中落在卷子上的笔尖,注视它一点点在题目和选项间勾画、一点点展现出黎嘉颖的思路。
考区一模的那三天,级长特地开广播宣布晚自习前不用跑操。现在区一模考完,跑操自然要正常进行。
课间。
江路从厕所出来,走到班级后门正要回座位,却见黎嘉颖一个人站在窗边闭着眼,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走近几步,把脸凑近在对方身前,这才彻底听清黎嘉颖在念叨什么。
“天灵灵地灵灵,所有神仙都显灵!”
“下雨!下雨!下雨!”
祈祷完,黎嘉颖睁眼发现不太对劲,一侧头就和江路四目相对,目光撞在一起。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险些惊叫出声。
江路眨眨眼,无辜又茫然地盯着黎嘉颖:“这是干什么呢?”
黎嘉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祈雨!听不出来啊?把脸凑那么近都听不见,我找个喇叭对着你耳朵喊得了。”
“祈雨干嘛呀?”江路悄悄走近了点。
“你这真是明知故问呢,我不想领操,当然要祈雨了。”黎嘉颖提起这事就感到一阵憋屈。
谁能想到妈妈替她上高三这几天,还接给她了个领操的活,真是见鬼了。
一想到今天才考完试,累死累活写了大半天卷子,晚上吃饭前还得跑操,尤其她还是个领操的,黎嘉颖就烦躁得很。
江路一本正经地出主意道:“那你放把伞在外头吧,说不定还真能祈雨。”
黎嘉颖看着江路诚恳的目光,再一细想,还就真照办了。
她边放还边抱怨着校领导不做人,考试考了大半天,下午还得上两节课,居然还要先跑操才能去吃饭。
等上完课,窗外的天阴着个脸,却毫无下雨的迹象。黎嘉颖也阴着个脸,只能认命地往自己身上套那件已经能和腌菜媲美的领操员背心。
正当她要拖着无力的双腿站起身时,广播突然响了。
级长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空话后,才宣布:“经老师和同学们反馈、校领导研究决定——”
“取消高三生晚上就餐前的跑操。高三生仍旧和其他年级一样,在大课间进行跑操。”
整个走廊乃至楼上的班级都传来一阵阵欢庆声。敲桌子、鼓掌、尖叫声此起彼伏。
振聋发聩的两句话,直击黎嘉颖心中的大鼓,敲起了欢快的旋律。她二话不说,立刻把那腌菜背心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抛回讲台上。两指从桌肚里摸出饭卡,黎嘉颖一把扯开后门,汇进人群中飞奔下楼。
很快,整栋楼都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人群的脚步声刺激着陶芝的耳膜。陶芝一看黎嘉颖已经从后门蹿出去了,着急忙慌地也拿了饭卡跟着跑出去。
江路一转头,发现黎嘉颖和陶芝两个人都跑了,班里的人也霎时空了大半。他这才拿起饭卡去追黎嘉颖。
楼道里人挤人,江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从三楼走到一楼来。他刚到教学楼底下一看,人却是更多。食堂里面排了几条长队,一个接一个的都已经排到楼梯口了。
已经有不少同学看了这盛况扭头就拐向隔壁的小卖部,打算买点面包零食垫垫,回家再饱餐一顿。
往小卖部那张望片刻,江路觉得那的人也没比食堂少到哪里去。
江路犹豫起来。
16. 梅开二度
还没等江路下定决心,他又在食堂门口望见了黎嘉颖的身影。
两人的视线汇集在一处,似乎在瞬间就沟通了彼此的心意。
见黎嘉颖冲自己招招手,江路便毫不犹豫地立刻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拨开无数人,对着无数不认识的人说借过一下,最终来到了黎嘉颖的身前。
“走吧,我已经占好位置了。陶芝在那边等我们。”黎嘉颖提醒江路跟上自己。
两人一起往食堂里面去,很快便找到了陶芝。
桌上放在三份餐,筷子勺子全都已经摆好了。
今天的菜品难得地还行,再加上考了一天试,三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三人一坐下,就开始闷头狂吃。
陶芝舀了一大勺饭送进自己口里:“多亏了黎黎帮我们提前打了饭。不然的话,也不知道我们要排队排到什么时候去。”
江路跟着赞美:“是啊是啊,我就晚跑了几分钟而已,结果这食堂已经这么多人了。”
“明天刷我的饭卡吧。”江路想着把饭钱还给黎嘉颖。
陶芝咽下口中的饭,也表态后天刷她的。
黎嘉颖倒不是很在意饭钱的事,她更关心的事是怎么突然就取消晚餐前的跑操了。
毕竟刚开始施行的时候,高三全体学生怨声载道的,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的。校领导对民情民意充耳不闻就算了,大家也早就习惯了,可连级长和各个班主任都赞成搞这个什么鬼的跑操。
她向二人一问,江路和陶芝纷纷思考起来。
江路吐掉口中的排骨,不确定地开口:“我们那天拿外卖的时候不是遇上了孙桂老师吗,当时她问我吃饭了没,我说我跑完操没胃口。”
江路就坐在黎嘉颖身旁。
黎嘉颖像是找到迷案的突破口一般,兴奋得左手抓上江路的手腕猛摇:“那我知道了!铁定是孙老师后来又去问了其他人,发现大家都是跑完操没胃口吃饭。”
江路忍不住绷紧了全身,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自己被黎嘉颖抓着的手腕上。
两人的臂膊偶尔会相贴。当黎嘉颖扭头去和另一边的陶芝说话时,微扬的发丝还会轻轻晃过江路的肩头。
他没作声,只默默地凝视着对方,认真倾听。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烧起一片让人心躁的热意。
“没错就是这样!”陶芝打了个响指,“我说之前有次我去找孙桂答疑,她突然问我跑完操吃饭的事干嘛呢,原来是在收集民意啊!”
“说不准就是她跟级长还有校领导反馈的的,孙桂不是一直很得意地说自己是咱们德元中学的元老吗?”陶芝摇头晃脑道。
话音刚落,黎嘉颖和江路都还没来得及接话。
面前突然有个戴眼镜的女生端着餐盘坐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呀?”
这人陶芝认识,是物理五班的数学课代表蔡云双。高一没选科分班前,她和陶芝一个班。不过虽说高一是同班的,但陶芝和蔡云双其实并不熟稔,选科分班后也早就没什么联系了。也不知道蔡云双今天突然凑上来干什么。
“聊跑操的事呢,多亏江路之前跟我们班班主任提了一嘴,才换来今天的硕果啊!”陶芝简单地招呼一声,解释道。
“噢噢原来是这样啊。之前我去办公室交作业老师的时候,正好听见孙桂老师和我们班的班主任在聊跑操的事。没想到是江路同学你跟老师反馈的呀!”蔡云双长相甜美,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蔡云双眸中满满的都是江路的身影,全然无视了在场的黎嘉颖和陶芝两人。她把赞美的话说出好几种花样,不知道还以为江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好事。
江路和黎嘉颖本来就不认识蔡云双,跟陶芝三个人聊得正欢呢突然莫名其妙插进来一个人,难免觉得尴尬。
黎嘉颖见没自己什么事也就懒得开口说话,再者说她也饿了,就只一个劲儿地吃饭。
江路一听蔡云双这样夸自己,简直无地自容,忙摆手表示自己没干什么。
等吃完饭,蔡云双还邀请江路一起去小卖部,被多次拒绝后才悻悻离开。
区里统改试卷的速度还算快,短短几天就出成绩了。老师们连成绩分析会都已经开过好几轮了。
黎嘉颖还是历史类年级排名第三十一。英语在一众学科中分数和排名差得显眼。
黎嘉颖有些惴惴不安,夏照华得知成绩后却没多说什么。可正是这样的沉默才让黎嘉颖更加有些无所适从。
中午的午休结束铃响过两遍。十一班全体同学像是集体失聪一样都没听见。
窗帘遮住天光,让它透不进来分毫。前后门都紧闭着,把走廊上的声响关在班外。
前门的锁舌坏了,便用透明胶缠上几圈,照样能使用。也正方便授课老师进班时不用担心门被锁了。
就像现在。
历史老师程悦梅多年教书兢兢业业,向来都是习惯提前几分钟来教学班上做课前准备。见十一班的门窗紧闭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她就知道班上同学还在睡觉。
她心疼学生们学习太累,便在班外的走廊上等待,想着过几分钟学生就醒了。谁知这等来等去,上课的预备铃都响了,班上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好在前门因为锁舌坏了没法锁门,只是紧掩而已。程悦梅推开前门进班。
班里漆黑无光,一片死寂,说是趴着四十多具尸体都不为过。
“啪”的一声,教室里的灯全被程悦梅打开了。
刺眼的灯光照在每一个学生的头顶,流淌满身。
个别学生已经走出昏睡的状态,意识清醒了不少,迷迷糊糊地拿出上课要用的卷子和笔记本。
夏照华最烦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人进进出出还突然开灯。而且她明明记得自己睡觉前是定好闹钟的。
闹钟一响,她敢确定自己一定能听得见并且立刻起床。可现在闹钟压根没响,这自然让夏照华怀疑是有人来打扰她午休。
昨天跟个客户扯皮扯半天,又加班到大半夜才睡。本来想着今天午休能补个觉的,结果被人打扰。
现在的夏照华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心烦得很。她从臂弯里抬头,双眼被灯光刺得有点想流泪的冲动,湿润起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夏照华刚睁开眼对上一个黑黢黢的物种。
跟遗照似的,吓得夏照华瞬间清醒过来。
她定睛一看,是张小卡片插在笔袋透明的那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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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卡片上黑色背景、黑色旗头、黑色衣服,那人的脸惨白无比,嘴唇黑红。
正下方是一行白色的字:我要洋人死。
五个字道尽黎嘉颖作为一个英语学渣的心酸苦楚,却让不明所以的夏照华吓得差点魂归西天。
夏照华揉了揉眼睛,朝远处望去,却见一位矮个子、圆圆脸的女士站在讲台上操作电脑播放PPT,还有好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仍懒洋洋地歪在课桌上不想动弹。
夏照华的动作一滞。她环顾四周,心脏突然快速地跳动起来,响鼓般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不是黑白简约风的装潢,不是空荡整洁的地面,不是身穿西装手指上有印泥红痕的自己。
没有一摞摞签不完的文件,没有电脑桌面上展示的数据表,没有时不时响起的固定座机。
夏照华有些手抖,从桌面上拿起本练习册细看。
封面上大写三个字:黎嘉颖。
这怎么又灵魂互穿了啊?!!
夏照华真是受不了了。
先前那次互穿的发生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没多久就恢复正常了。夏照华和黎嘉颖一个为生活奔波,一个为学习忙碌,哪里会耐下心来仔细思考和研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反正只要最后能恢复正常就行了。
况且在这互穿期间,也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坏事。夏照华还顺带重返校园,体验了一把青春的感觉,让她感慨万分。
她和黎嘉颖都只当这是个奇幻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发生,自然也会莫名其妙地结束。想要探求为什么,实属不必。
就当她俩都以为再也没事的时候,哪知这互穿的事又一次发生了。这种破事发生一次倒还可以勉强劝说自己别在意,又来一次就让夏照华有点忍不了。
她不免焦躁起来,但此刻在黎嘉颖的身体里却又不得不扮演个好学生,继续认真上课。
历史老师发了卷子下来,是根据这次区一模错题知识点总结的配套练习。几十道选择题,当堂做完当堂对答案,然后立刻讲解。大题留成今晚作业,明天课上讲。
夏照华的手勾着笔在卷面上划拉来划拉去,盯着卷子却是在放空自己。思绪渐渐陷入凝滞,夏照华的两眼差点就闭上了。
她陡然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行不行,怎么能发呆呢!
她抬眼去望班上同学。这最后一排的位置能将全班动态一览无余。已经趴下睡着了的有,发呆的也有,但还有部分人已经“”唰唰唰”地写题写到老后面去了。
夏照华强行振作精神,端正坐姿打算开始奋笔疾书。
呃……疾书不起来。
这第一道题就把夏照华给难住了。她纠结许久,才勉强选出个答案来。
做完前十五题,那答案堪称是乱七八糟。夏照华对自己的答案简直没有一点信心。
“嘀——”
一体机上的数字归零,倒计时结束。
程悦梅拿了粉笔把答案写在黑板上,等同学们自己批改完后准备开始讲题。
“嘉颖,来!你这次区一模选择题做得挺好的,来上台给大家讲讲这题。”
夏照华瞬间面色僵硬。她缓缓抬头,对上程悦梅笑眯眯的脸。
17. 露馅
夏照华正忙着把黑板上的答案抄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做的题目上,想要浑水摸鱼混过去。
谁承想居然听见老师点了自己的名。要知道程悦梅向来佛系,极少在课堂上点人讲题或是答题。
夏照华紧急读题,却一头雾水。
题目:明朝大学士叶向高曾言:“我朝阁臣,只备论思顾问之职,原非宰相。……臣备员六年,百凡皆奉圣,分毫不敢欺负。部务尽听主者,分毫不敢与闻。”此材料说明
怎么还拿个文言文来考,这像话吗?
夏照华脸都要绿了。
但她好歹有点常识,大概知道这是在考查明朝的内阁制。但那四个选项非得选一个的话,夏照华是一个都选不出来。她觉得四个都挺正确的。
但现在是课堂,众目睽睽之下,夏照华现在可是代表着黎嘉颖的形象。她可不能一张嘴就承认自己选不出来。
夏照华捏紧手中的笔,缓缓起身,仿佛第一次使用声带似的,极其小声地说:“呃……我选了B。”
程悦梅有些疑惑,转头看了眼已经写满各题正确答案的黑板:“嗯?这题选C啊。”
“老师,我错了这题。”夏照华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程悦梅没为难她,只让她坐下好好听这题的讲解,又跟全班强调道:“明朝内阁制还是一个比较重要的知识点,这次区一模就考过了。大家不会的话要认真做一下这题的笔记啊!”
江路本来在低头认真做笔记,听见黎嘉颖起身说自己这题做错了,简直不可置信。
他猛地扭头去望黎嘉颖,却见对方神色自若地施施然坐下。他注视着黎嘉颖的身影,眸中翻涌着复杂。
课上听老师说,这些题目都是按这次区一模考点来找到的配套练习题,江路还特地把区一模的原卷拿了出来。
区一模历史卷的第八题,也考查了明朝内阁制这个知识点。当时黎嘉颖给他讲解题目时侃侃而谈,甚至能够串联起历朝重要的官制来一起讲解。
怎么今天却突然说自己不会?
就算同一个知识点有多重考查角度和多种材料,但黎嘉颖又不是那种对知识点一知半解的学生,这样考就会,明天换了另一种考法,那样考就不会了。
黎嘉颖的回答像是把锤子,将江路心中的那颗名为怀疑的钉子彻底地打牢了。他现在已经可以盖棺定论,现在的这个黎嘉颖和前几天他在英才小学遇见的黎嘉颖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再细想,先前对自己芒果过敏一无所知的黎嘉颖、忘记自己是领操员的黎嘉颖、莫名其妙饭量骤增后又骤减的黎嘉颖……
都和眼前这个做不出来题目的黎嘉颖一样。
根本不是真正的黎嘉颖!
那真正的黎嘉颖去哪里了?
寒意顺着脊骨往上蹿,空调冷气像是阴风一样吹得江路起了鸡皮疙瘩。
江路的手有点抖,心脏跳得极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工作似的。
他攥紧了手中的笔,决定先不打草惊蛇,等回家好好思考一下再说。
历史课下课后,江路起身去上个厕所。往常他都要借着路过黎嘉颖的机会,多看对方两眼,现在他生怕自己的状态被对方察觉出什么来,完全不敢正眼看黎嘉颖。
江路本就腿长,路过时,坐在位置上的夏照华正好可以看见对方的裤子。
夏照华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觉得不太对劲。
她出声叫住江路,却见江路猛地刹住步伐,浑身紧绷。
“怎……怎么了?”江路的声音有点哑,生怕下一秒对方说出点什么令自己害怕的事情来。
夏照华指了指江路的裤子,奇怪道:“你怎么没穿校裤啊?”
江路暗自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中午打完球出了一身汗,就去住宿生的宿舍里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
午休铃没打之前,宿舍不锁门,正好给了江路可趁之机。他听了班上的住宿生的劝说,就溜进宿舍洗澡换衣服了。
夏照华直接伸手碰上去:“你这裤子怎么还破这么多的洞。”
话刚说出口,她突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说不定是因为江路的母亲还在国外工作,而江路又是借住在叔叔家,所以没人能帮他缝补已经穿得破洞的裤子。
此念一出,夏照华看着江路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惜与心疼。
这孩子也太节省了,破成这样,怎么不买条新裤子呢?
夏照华都有些不忍了:“你要不要拿个校服外套披一下,班里的空调冷气还是很足的。”
“你现在年纪轻轻的不觉得这有什么,等你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人只要上了年纪,各种小病小痛就全找上门来了。”
“万一老寒腿怎么办!”
江路接二连三地被对方的话重创。他垂眸看向黎嘉颖,却见对方的眼神流露着一种堪称诡异的和蔼与慈祥。
这种诡异的和蔼与慈祥的眼神却让江路感到异常的熟悉。跟江路他妈妈发现他大冷天没穿秋衣秋裤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自从江路想明白眼前这个黎嘉颖不是真正的黎嘉颖时,他就感到一阵害怕。现在又被夏照华这么一说,江路更加觉得这实在是有点恐怖了。
江路想着先稳住对方,便没有多言,只嗯嗯了几声应下,就赶紧跑去上厕所。
提心吊胆地捱到晚自习结束,终于放学了。
江路一进家门,鞋子也来不及换,书包也还没放下就径直回卧室打开电脑。
他点开网站搜索一番。
人突然性情大变怎么办?
人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江路输入这两个问题,滑动鼠标,入目却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解答。有的说是日常生活中收到刺激了,有的说是精神疾病,比如抑郁症、焦虑症。
都不太符合黎嘉颖的情况啊。
江路继续往下看,突然看见一个词:双重人格。
他忙更换搜索词,点进去细细浏览。
双重人格诊断标准第一条:至少其中的两种身份或人格周期性的控制着患者的行为。
江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感觉很符合黎嘉颖的情况。
双重人格诊断标准第二条:患者不能回忆重要的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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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信息,其程度无法用通常的健忘来解释。
江路瞪大了双眼,差点尖叫出声。
这一条说的分明就是黎嘉颖!
芒果过敏算是重要的个人信息吧,黎嘉颖当时连这个都没想起来。
江路已经认定黎嘉颖就是患上了双重人格。心里沉甸甸地,他没想到自己才刚回国、回到对方身边,对方就得了这种心理疾病。
再一想到黎嘉颖小学时受过的苦,江路心中更加难受了,连眼眶都微微发酸起来。
他忙把网页往下滑,去看双重人格的治疗方法,其中有家庭疗法、音乐疗法等等。
江路想了想,觉得这事得跟黎嘉颖的家人说一下。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证据其实并不太充分,完全是自己的推测而已。万一黎嘉颖的家人不相信怎么办?
如果黎嘉颖真的是患上了双重人格,那和她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的家人怎么可能没发现异样呢?
要是真的没发现异样,要么是家人对她关心不够,要么是黎嘉颖掩藏得很好。
如果是后者……
这未免也太吓人了些。
说起家人的关心,江路想起今天那个副人格还关心自己的破洞裤。
这会不会是因为黎嘉颖小时候没受到父母足够的关心,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副人格?
江路正思考着,余光瞥见点什么东西。他仔细看去,在网页上发现这样一个问题:副人格会取代主人格吗?
问题下面是医生的回答:会的。甚至永远地取代主人格,这时这个人就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江路蹙紧眉头,心中顿感不妙。恐惧像是高高扬起的马鞭抽打在江路身上,催促着他快点采取行动。
他当即决定,明天体育课上他就要找黎嘉颖说个清楚。
回到家的夏照华正和黎嘉颖开始认真思考,到底是为什么又发生灵魂互穿了。
一开始互穿前,母女俩因为二婚、早恋这些没影儿的事吵架,互穿结束前似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我那天照样躲在你办公室里应付客户,算是勉强给严煦搭把手吧……回家后就复习,”黎嘉颖支着脑袋,“你回家后我就写了英语卷子,晚上背单词。”
夏照华仔细回忆那天的事,晚自习结束回家前遇到女儿原先二班的英语老师,拿了卷子带给女儿。
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当时夏照华有点特别的感触。正是因为那位老师鼓励黎嘉颖的话语,才让夏照华意识到不管是考差了还是从重点班调入普通班,她作为母亲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女儿的感受。
她盯着结果,也只关心结果。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夏照华都是这样干的,却也正是这样渐渐加深了母女二人间的隔阂。
夏照华凝视着已经长得快和自己一样高的女儿,心里莫名有了个念头。
也许这几次神奇的灵魂互穿就是上天在帮助她们更了解彼此呢?
念头一闪而过,夏照华自己都觉得有些许可笑。她没有向女儿说出这个想法。
可能是夏照华还不习惯向黎嘉颖表达吧。
18. 鸡同鸭讲
翌日。
江路从上午等到下午,心急如焚,总算迎来了体育课的上课铃声。
简单跑一圈后,体育老师就放学生们自由活动了。
江路难得拒绝了同学发出的打球邀请,选择找黎嘉颖去个僻静点的地方谈谈。
他正要走向黎嘉颖身边,却突然被蔡云双叫住了。
江路硬生生刹住步伐,望向身后。
他认出对方是那天考完试吃饭时,突然坐过来聊天的女生。
据陶芝后来说,这个叫蔡云双的女生是以前高一和她一个班的。
“嗨江路!你们班这节课也是体育课啊?你是不是喜欢打球啊?我看你好像经常在球场这打球。”
“羽毛球、篮球还是乒乓球呀?我都会一点,打球的话加我一个呗。”
江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听对方噼啦啪啦地说了一大长串,跟放鞭炮似的。
眼看着黎嘉颖要和陶芝上楼回班了,他现下却又被人给缠住。
江路耐着性子回答蔡云双:“我现在要回班写作业。”
蔡云双眼睛一亮,继续凑上前说:“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写作业啊!我也是选政治的。我其他科也都还行。”
江路退开几步,慌张地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写历史作业。”
说完,他向黎嘉颖的身影追去。
“等一下!”江路喊道,见黎嘉颖和陶芝双双转身望来,他结巴道,“那个……黎嘉颖,我有点话想,单独,和你说。”
咬字极重的“单独”二字,自然是人人都听见了。
陶芝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立马识趣地松开挽着黎嘉颖臂膊的手。
“那我先去找老师问题,你们聊。”陶芝主动道。
夏照华一听江路的话,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天啊!
江路这小崽子要干什么?
有什么事还值得避开别人,要单独谈。
眼看着陶芝要转身离去,夏照华吓得立马抓住对方的胳膊。
“这……什么事还得单独说啊?陶芝也不是外人,你直接说就得了呗。”夏照华的笑意有些僵硬。
陶芝也觉得奇怪,回头盯着江路没说话。
江路面带歉意地朝陶芝笑了笑:“一点私事。”
话已至此,夏照华只得目送着陶芝离开。
她跟上江路。一路跟着江路越走越远,从楼梯口来到人声鼎沸的操场,再路过高一年级的教室窗外,最后到了上次吃外卖的那个小凉亭里。
夏照华心里直打鼓,总觉得接下来江路不会说什么好话。
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看江路这架势,还说是“私事”……
难不成这小子终于暴露心思,打算跟黎嘉颖表白了?
本来夏照华就怀疑江路对自己女儿有着不安分的心思,现在看江路这副做派,就更是怀疑。
夏照华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她决定先发制人,尽力维护表面的平静。
“那个江路啊,我们现在是高三生,这是个多么关键的时间点想必我也不用多说。我觉得,我们的心思还是该放在正确的地方,是不是这样?”夏照华缓缓说道。
“等明年六月份高考完,我们都满了十八周岁,真正的成年了,再去考虑些别的事情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夏照华盯着江路,觉得自己把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对方还一门心思地硬要戳破这层窗户纸,那她也是没辙。
到时候,这可就不能怪她直白地拒绝了。
江路全程听得云里雾里的。他本来就对现在这个已经被副人格掌控了身体的黎嘉颖心有戒备,听了对方一堆话,在他耳中全自动过滤、翻译成二个大字。
威胁。
展开讲讲就是,现在可是高三,多关键的时候,高考关系前程,可到时候是真正的黎嘉颖参加考试还是它这个副人格代替黎嘉颖参加考试可不好说。
黎嘉颖平时的努力,江路都看在眼里,要是到高考时真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江路很是憋屈。他自认为明白了,这个副人格就是要他投鼠忌器。
他恶狠狠地死盯着对方:“我劝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别做出什么伤害黎嘉颖的事情来,否则我要你好看!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你为所欲为的。”
等等!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夏照华完全没听懂江路说了个啥。
什么伤害黎嘉颖、什么为所欲为,夏照华都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了被江路这样说。
夏照华看着面前少年故作凶恶的幼稚模样就想笑。她半点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下一秒却听江路重重地哼了一声:“还装傻充愣呢?我早就已经看穿你了。”
“你是真正的黎嘉颖吗?!”江路冷声问道,见对方眼神慌乱、表情僵住,便知道自己戳中对方的痛处了。
他自问自答道:“不!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黎嘉颖。”
“对自己芒果过敏一无所知、还忘记是自己主动要求当领操员、莫名其妙饭量骤增又骤减、连明朝内阁制的历史选择题都答不上来……”
江路每说一个分句,声音就随之升高一个调,如同重锤似的把夏照华一寸寸砸矮、砸进地里。
夏照华强撑镇定:“我怎么就不是真正的黎嘉颖了?芒果过敏那事,我当时都说了我是没注意听而已。而且我做题也不是每次都能对的吧?你比我自己还看得起我。”
“再说那个饭量,我心情好的时候吃多点,不好的时候吃少点,很奇怪吗?这也值得怀疑吗?”
她桩桩件件怼回去,唯独对领操员那事未置一词。这事实在是赖她,她忘记跟女儿通气,结果这就露馅被江路抓住小辫子了。
见对方还死鸭子嘴硬,愤怒和焦急齐齐上头激得江路浑身发抖。
他上前两步,破罐子破摔地斥道:“你还在这狡辩!你这个副人格处心积虑地想要干什么,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都没发现?!”
副人格?
夏照华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打量着江路。
眼前的少年快要被气哭了似的,怒火烧出的薄粉染上脸颊和眼尾。江路浑身都紧绷着,臂膊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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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条流畅漂亮,仿佛是头矫捷的小豹。
“你觉得我是黎嘉颖的副人格?双重人格?”夏照华确认道。
江路脸色难看,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我再次警告你,别动歪心思。我爸妈认识很多优秀的心理医生,多得是办法解决你这个副人格。”江路眸光凶狠。
夏照华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江路实情。
“那我向你坦白。我其实是黎嘉颖的母亲夏照华。前一段时间,我和黎嘉颖灵魂互穿了,后来恢复了正常。可就在昨天午休结束后,我们俩又发生了灵魂互穿。”夏照华认真道。
江路本来抱臂胸前,想听听看这个副人格还能编出什么花来。谁知听到这么件奇葩的事。
他面露狐疑之色,还没来得及将疑惑问出口,夏照华先行一步解答了。
“我知道你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可能认为我在说谎。我和小颖也同样觉得灵魂互穿这件事太过奇怪了。但是木已成舟,现在我们只能一边代替对方去维系各自生活的平稳,一边去想办法解决这事。”
“但遗憾的是,目前为止我和小颖都没想出来为什么会发生灵魂互穿,又为什么会恢复正常。”夏照华蹙眉,缓缓道。
“实话说我是个理科生,对现在小颖学的这些什么历史政治的一窍不通,每天上课我都提心吊胆的。等我晚自习结束回家,小颖还得补每天的作业。我也还得熬夜处理工作。”
江路自己也是高三生,自然知道这有多累。他脸上的狐疑变成心疼。
“这种奇幻的事,很少有人会相信,宣扬出去也不是一件好事。你愿意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并帮我们在老师和其他同学面前打掩护吗?”夏照华诚恳地发问。
“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今晚我让小颖来接我放学,你见到她就明白了。”夏照华以退为进。
江路心中早已笃信三分,又听夏照华这样说自然更加相信。
他忙跟夏照华鞠躬道歉,乖乖道:“阿姨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刚刚多有冒犯了。”
“我一定会好好帮你们打掩护的,嘉颖的事就是我的事。”
道完歉,江路心里还一阵发虚。
天啊!
他刚刚都跟黎嘉颖的母亲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警告她别动歪心思、还说人家狡辩、处心积虑、为所欲为、还要人家好看……
怎么办怎么办?他刚和黎嘉颖关系缓和了点,结果现在又跟她母亲的关系搞僵了。
江路真是想想都要崩溃了。现在黎嘉颖妈妈肯定对他印象特差特坏,觉得他冲动又鲁莽。
夏照华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太往心里去。正常人都很难会料到世界上居然还有灵魂互穿的事。”
嘴上是这样说的,但夏照华瞥一眼江路,不免在心里又暗暗腹诽。
正常人一般也不会觉得自己同学有双重人格吧?
但夏照华向来很会换角度思考。这至少说明江路这小子还是很细心、很关心同学的嘛!而且提前支开陶芝,也给黎嘉颖留有余地。
19. 风雨
自从得知现在黎嘉颖的身体里其实是她母亲夏照华后,江路便对夏照华异常恭敬。
打水端餐盘是惯例,课间、用餐时江路都跟在夏照华身边候着,防止她可能被随机出现的孙桂提问。
最重要的是,现在黎嘉颖的作业由江路包办了,每天夏照华就等着抄江路的作业就行。
但由于江路的水平还是和黎嘉颖有些比较明显的差距,除了重要的作业需要她亲自写以外,黎嘉颖都先把大题列个简要答题提纲,用手机发给母亲。夏照华再告诉江路,由江路按这个答题提纲去写答案。
江路对着黎嘉颖的那份答题提纲,常常能够发现自己的答案跟对方的差距在那里。等回了家,他把自己的答案拍照给黎嘉颖,请教对方。这一来二去的,大题的分数居然有了明显地提升。
每回大考来临前,各科老师和学生都如临大敌,模拟题做了一套又一套,仿佛再怎么准备都不为过。
大考肆虐后,一切事情都仿佛是开了二倍速似的。讲评试卷、订正试卷、整理错题、练同考点的各省份地区的真题模拟题。
学生们到底消化了多少,老师未必知道,可能连学生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但此刻夏照华欣赏着女儿的错题分析,她却是清楚黎嘉颖一定是把这次的区一模试题完全消化干净了。
这错题分析是老师收上去看过了之后发下来的,夏照华打算把这写着错题分析的活页纸按顺序放回黎嘉颖的错题本里。
可她把桌肚和教室外的储物柜翻了个遍,实在是没找到黎嘉颖的错题本在哪。
按理说这错题本是要经常拿在手头上翻阅的,怎么黎嘉颖还把它不知道给随手塞哪里去了呢?
夏照华给黎嘉颖发了条信息询问,好一会儿才见对方回复。
夏至:我之前把错题本带回家了。你直接把那几张写了错题分析的活页纸夹在今天作业的那沓卷子里,晚上一起带回来就行了
夏照华回了个“好的”,立刻把手机收好。
数学课的上课铃已经打响,老师和课代表抱着几沓卷子进班,开始发卷子。
一张张卷子传下来,折都来不及折好,很快就在桌面上堆起座纸山。头顶的风扇一吹,几张没压住的卷子立刻乘风翻下课桌,躺在地面。
夏照华忙弯腰去捡,正要起身坐直时,瞥见自己椅子下还有个箱子。把卷子折好放到一边,她把那箱子拖出来,顺手打开盖子。
基本上都是教材,应该是高三刚开学时有些学科的老师说要回归教材,这才把高一至今的教材带来学校的。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几本笔记本,都竖着放在箱子里。夏照华用手指拨开几本,随意看了眼,大多都写满笔记。
夏照华正打算把盖子合上时,目光落在其中一本活页本上,瞄见个“错”字。她心下微动,把那活页本抽了出来。
入目就是活页本封面上用黑色勾线笔写的三个大字:错题本。
这是怎么一回事?刚刚小颖还说这错题本在家里。
夏照华有点疑惑。但她再一想,这么多学科也不可能都把错题写一个本子上,有好几个错题本也挺正常的。
她打开活页本随意地翻动几页,正好发现这次区一模的数学试卷和答题卡也夹在里面。
但她仔细浏览,却感觉有些许不对劲。
选择题题号前是用铅笔写下的答案,从第六题开始就和答题卡上填涂的答案不一致。
填空题后两题也是用铅笔写了计算过程和正确答案,可真正写在答题卡上的依旧是错误的答案。
而且错误答案跟正确答案相差不多,看起来像是想要营造那种算错了、离正确答案只差一点点的感觉。
试卷里还夹着四张草稿纸,每一道大题的全过程都写在上面。红笔批改订正,还写了分析,前三道大题都是满分。
夏照华看得出来,这是黎嘉颖的字迹。
夏照华又翻到题目对应的那张答题卡。最后两道大题只有寥寥几行字,倒数第三、四道大题的答题过程少了一两个得分点,答案也是错的。
而缺少的得分点的对应步骤,却被写在了试卷上,清清楚楚。
她再翻到试卷第一面,在右上角的空白处,是铅笔所写的一百二十七。
这才是黎嘉颖真正该拿到的分数,却被黎嘉颖自己亲手、绞尽脑汁地一分分丢弃。
夏照华继续翻错题本,还看见了高二下学期期末区统考和高三开学市统考的试卷、答题卡。
试卷上面如出一辙地被人用铅笔写满了答题过程和正确答案。
原来黎嘉颖的成绩下滑不是什么高三生的迷茫、焦虑。
而是她自己精心设计的结果。
薄软的卷子微颤着,像是欲折的蝴蝶翅膀。夏照华分不清是风扇吹得卷子在动,还是自己的手在抖才带动了卷子。
讲台上不间断地传来老师讲题的声音,可落入夏照华耳朵里却仿佛如隔水中。圆锥曲线、立体几何大题的黑色线条交错复杂,如有实质,绞缠得夏照华有些胸闷气短。
夏照华想起二班那位英语老师的鼓励之语和自己这些时日来的愧疚,再想想女儿默默地干出这种事,还一直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只觉得异常的讽刺。
为什么要故意考低分?
还连着考差三次。
怒火和痛心浇筑而成的疑惑灼烧着夏照华,恍恍惚惚的,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堂数学课,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捱到夜晚回家。
快走出校门时,夏照华注意到光荣榜已经换成了这次区一模的名单。但她匆匆走过,没有如往常那般替女儿仔细比对别人的成绩,看还需要在哪些学科上多花时间和功夫。
夜风带着热,吹得夏照华心中躁意更盛。
回到家,客厅没有黎嘉颖的身影,只有夏望津在追剧。
夏照华走向紧闭的女儿卧室,在门前站定。她抬手轻敲两下门,把黎嘉颖喊到客厅来。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暗流涌动,夏望津看着姐姐冷着脸,觉得不太对劲。
他默默地拿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往沙发边缘坐去,远离战场。
夏照华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错题本放在茶几上。
那三次大考的数学试卷、答题卡和草稿纸被叠成一沓放在错题本上。
最上方是这次区一模的卷子。
夏照华没说话,也没动手,像是火山喷发前的静默,只有灰烬在翻飞。
她只执拗地盯着女儿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仿佛想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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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寻得个答案。
铅笔写的一百二十七映入黎嘉颖眼帘,像是个无声的巴掌般狠狠地扇向她。
“对不起,妈妈。”
黎嘉颖站在茶几前方,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她紧抿着唇,像是雕像般死寂。
她始终不肯对上夏照华的视线,让夏照华分不清这到底是逃避还是反抗。
夏望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在夏照华和黎嘉颖间来回转,又落在茶几上的那沓卷子上。
他没多想,只当是黎嘉颖这次区一模又没考好,让夏照华生气了。
夏望津忍不住打圆场道:“哎呀姐你也别太着急嘛,考试起起伏伏很正常的,这不是还没到高考吗?还有时间呢。而且小颖平时的努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啊!”
“努力?”夏照华嗤笑一声,“努力故意考低分吗?”
夏望津猜到了是因为成绩的事,却没想到事情是这样。他的表情瞬间呆滞,愣愣地望向黎嘉颖,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照华本来是压着火气,想听女儿主动解释的。她知道女儿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干出这种事,毕竟故意考差对黎嘉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可她见女儿沉默以对,再听夏望津说这话,就压不住火了。
“高考,要真是高考她这样干,就晚了!从高二下学期的期末区统考到现在的区一模,多少个月啊?她一直处心积虑地瞒我们瞒到现在!骗老师骗家长,费尽心思地考差、调到普通班,”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到底是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夏照华声嘶力竭地吼着,脖颈间的青筋都暴起。
黎嘉颖崩溃地吼回去:“我为了我自己!”
泪水从眼眶滑落,黎嘉颖终于肯对视上夏照华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只要高考考好了不就行了吗?你管我平时模拟考考成什么样呢?反正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只看结果,只要结果!”
泪水斑驳了黎嘉颖的脸,灯光照在她瞳孔里,把眼珠照得黑亮,里面是惊人的决绝。
夏照华张着嘴,却头一次在吵架中无话可说,无可辩驳。
她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摔门进屋,红了眼眶,却没有落泪。
落锁的声音在空阔寂静的房子里那样清晰。可夏照华清楚,锁上的不只是卧室,还有女儿的心门。
夏照华缓缓退后两步,恍惚地摸着沙发坐下。灯光给她披上柔纱,却抚慰不了她心中的疲惫。
“姐,别伤心啊。小颖只是说的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夏望津忙从沙发的末端挪到夏照华身边。掌心拢上姐姐的肩头,轻拍着。
夏望津软声安慰道:“等过几天小颖情绪稳定点了,我再问问这事。这小颖也真是太胡来了!模拟考也是很重要的啊,全区、全市统改统一排名,就是为了帮助学生定位自己的水平。怎么能这样干呢!”
夏照华拍了拍夏望津的臂膊,有气无力道:“行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这事我来处理就行。”
夏望津吃惊地张大了嘴,心中的疑问险些脱口而出。
你来处理?
回头两人又吵得一发不可收拾。
夏望津注视着姐姐回房的身影,心里一阵打鼓。
20. 兽态
第二天。
夏照华照例早起跟着黎嘉颖背书,只是彼此都没多看对方一眼。
在学校混过上午,听文言文和政治仿佛听和尚念经似的,听得夏照华几欲昏睡。
总算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但今天夏照华的胃口却不似往常那般有着好,甚至连抢饭都跑不快。她拖着步子跟在陶芝身后,对上江路不安的眼神却没心思解释。
等三人赶到食堂的时候,食堂已经人满为患,没了他们落脚的地。
三人费半天劲才分清楚哪条队是排哪个窗口的。等他们排进队伍里,又在食堂外排上老半天才终于进去食堂里面。可抬眼一望,前面还是无数人。
排队排上个十几分钟,好不容易轮到自己的时候,夏照华眼睁睁地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那个学生让食堂阿姨把椒盐虾和韭菜猪红全舀到自己餐盘里。
垂眸看着那所剩无几的菜,夏照华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更是没胃口了。她随意指了两个菜,让食堂阿姨盛满餐盘。
等夏照华转身离开排队的队伍,余光却瞥见食堂大叔端着一大盘刚炒好的椒盐虾放在窗口。
正好轮到江路打饭,毫不意外地被食堂阿姨舀了一大勺椒盐虾放在餐盘里。一枚枚椒盐虾堆积在餐盘上,成了座小山。江路端着餐盘离开时都怕那虾滑掉到地上。
陶芝见了直跳脚,鬼叫着这不公平。
夏照华听见陶芝的动静,扭头去看,正好瞥见那食堂阿姨给江路舀的一大勺椒盐虾。
这下,夏照华本就疲惫的身心更是疲惫不堪了。
人群里突然骚动起来。
夏照华侧头望去,就见隔壁那列队伍最前端的两人吵起来了。
陶芝向来八卦,发现有乐子可看,自然忙不迭凑上前去。
她把江路派去满食堂地找空位,又哀求夏照华陪她一起去八卦。
没办法,夏照华只得端着餐盘跟着陶芝凑近。她也总算是听清那两人吵得什么了。
“你要脸吗?一个人打五个人的饭,我们后面的人还要不要吃了?让他们自己来排队啊!”短头发的女生盯着自己前面那个戴着眼镜男生,骂道。
眼镜男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叫什么叫啊叫?先来后到懂不懂?再说了,我爱打几份餐就打几份餐,你管的着吗?”
说完,他把自己手中摞成一沓的饭卡一张张地贴在窗口的机器上开始刷卡。
那五份餐一打好,眼镜男的身边就立刻围过来四个人,依次从眼镜男的手中接过餐盘。
眼镜男端起最后两份餐,朝短发女生翻了个白眼,跟着他的兄弟们扬长而去。
离开前,眼镜男还朝夏照华这边投来一眼。
陶芝目睹了全过程,啧啧称奇。
她跟着夏照华往江路那走去,嘴里还忍不住地一直感叹:“天啊那货也太恶心了吧!我之前听别人说咱们年级里有这号人,但一直没见过人。今天我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啊!”
夏照华进入社会这么多年来,也见过不少奇葩人。可社会上也不是人人都彼此熟识,即使闹得难看了,也只是小范围而已。
可在高中同年级里,总有几个是初中同学,或是小学同学,更别提每回大考还要调班。这闲言碎语传来传去的,最后总会弄得人尽皆知。
而这眼镜男却是如此地不客气,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真难评价他是心大还是厚脸皮。
等夏照华和陶芝找到江路的位置时,两人刚坐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夏照华侧头望去,发现那声音是刚刚的眼镜男。
见眼镜男把手上的一份餐递给了对面坐在中心位置的寸头男生,夏照华这才搞明白,原来刚刚这豪横的眼镜男只是个小弟而已。
再看那些簇拥着寸头男的男生,夏照华认出来了,就是方才自己不排队还让眼镜男一次性刷了六份餐的那些人。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夏照华懒得再多看那些人一眼。
可那眼镜男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夏照华的耳朵里:“刚刚打饭,我见到了黎嘉颖。人家现在跟十一班那群渣滓玩得可好了,连吃饭都天天黏在一起。”
“嘁,她原先在二班不就喜欢装清高吗?现在又变得平易近人了?”个子最矮的那个男生看了眼张峰,故意讨好道,“还敢拒绝我们峰哥的追求,真是瞎了眼。”
闻言,夏照华面色难看地抬眼望去。陶芝和江路也纷纷投去目光。
一众男生都把看向张峰,期待他发表几句看法。
张峰不耐烦地开口:“是老子看不上她好吧?”
眼镜男哪里敢再多嘴,立刻附和张峰几句,让他消消气。
可张峰吃了几口饭,又开始胡咧咧:“当初问她道题,还说自己不会。不会还考那么高分?怎么,答案是勾搭老师搞到手的?”
接下来的话愈发难听,污言秽语从那些男生的嘴里说出来,化作无形的利器一刀又一刀地捅着夏照华的心。
那些男生张着嘴说个不停,还时不时往自己口中塞进饭菜,而他们所编造的谣言就是最好的下饭菜。
他们咀嚼着,却让夏照华觉得这是在撕咬自己的女儿。
任何母亲都忍受不了自己的女儿被凭空编造黄谣。
夏照华自然不会例外。
她的眉眼愈来愈冷,眸中是毫不加以掩饰的嫌恶。
陶芝和江路听了那些人的话语,自然也是怒不可遏,当即就要一拍桌子起身骂回去。
夏照华却稳坐着,还眼疾手快地扯住他们。
对上两人不解的目光,夏照华摇摇头,示意他们安稳坐着。
江路知道黎嘉颖她妈妈肯定已经有办法了,便乖乖坐下。
而陶芝只当是黎嘉颖又要选择忍气吞声,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对方手。
“陶芝,你是不是带了相机?”夏照华低声问自己身旁的人。
声音冷若寒剑,仿佛下一秒就要出鞘。
陶芝愣了一秒,立刻点点头。她忙从自己校裤的口袋里摸出个粉色小相机递过去,还顺带朝夏照华比了个大拇指。她面露期待地看着夏照华打开相机。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相机啊?”江路眼看陶芝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个小相机递给夏照华,整个人都惊呆了。
谁没事天天带着个相机在身上啊?连吃饭也带着。
陶芝瞪了江路一眼:“你懂什么!真是的。我爸妈一直不相信学校饭堂难吃,还反问我,为什么别人能吃,就你不能吃?真是听了就让人生气!我这收集罪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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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捧着脸开始幻想:“说不准他们一心疼我,以后就天天给我送饭呢?”
见夏照华打开相机准备开始录下这些人的丑恶嘴脸,江路和陶芝都赶紧闭上嘴。
小小的镜头框住了那群人,像是被栅栏圈养的牲口。低俗的笑声、恶心的话语、猥琐的眉眼,全都汇聚在这镜头里。
屏幕上象征时间的数字跳动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
夏照华冷眼注视着镜头,仔细记下在座每一个人的脸。
确保声音和画面都清楚地录下来了,夏照华合上相机,随意地扒了几口饭端起餐盘走人。
江路和陶芝也吃完跟着夏照华离开食堂。
而那群人还在继续出言不逊。
突然,一个端着餐盘的女生经过,冷着脸呵斥:“嘴巴放干净一点。”
“文姐,我们这说的是黎嘉颖,你来什么劲啊?”眼镜男讪讪地问。
文秋心没正眼瞧他:“我是个正常人,正常人就听不得你们这样在背后造谣别人。”
气氛一时间僵住,以张峰为首的男生都面色难看起来。
文秋心背后走来一个男生,挡在她前面,隔开了张峰那些男生的目光。
那男生打圆场道:“大家有话都好好说,都一个年级,有的还是一个班的,别闹得这么僵嘛。”
文秋心打量这个男生的背影片刻,最后没说话,翻个白眼走了。
张峰咬着牙,指了指眼前人:“郑天泽,我认你是我兄弟,要不是你喜欢文秋心,我才不会给她好脸色。”
郑天泽替文秋心给他们道了歉,忙跑出食堂,去追上文秋心。
“你别往心里去……他们那帮人就是那样。大家都一个班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郑天泽见文秋心把剩饭倒掉时手上沾了点汁水,主动递过去一张纸。
文秋心没接过纸巾,而是移步到旁边洗手池洗手。
“那样是哪样?你自己也说不出口吧?跟他们一个班我都嫌恶心。”文秋心往人流少的地方走去。
见郑天泽跟上来,她转身说道:“你要和什么样的人成为朋友,我管不着,但你别扯上我。”
说完,文秋心扔下郑天泽,头也不回地一个人走了。
夏照华带着相机去往楼道里,四处张望着,一楼没找到又跑上二楼。
江路跟在她身后,不解地问:“您这是在找什么呀?需不需要我一起帮忙?”
自从江路得知黎嘉颖跟夏照华灵魂互穿的事情后,对夏照华格外彬彬有礼。
“光荣榜。”夏照华没停下寻觅的步伐,“我认一认那些混账的脸和班级。”
来到三楼,一踏上台阶,夏照华就见整整一面墙排列成金字塔形的光荣榜。或七或六字开头的分数和座右铭列在大头照下面。
第一排只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夏照华看了眼名字,文秋心,二班的。
第二排两个人,也是女孩。
目光移到第三排,找到了。
当看清那人的脸时,夏照华认出来了。对方就是那个被其他男生簇拥的寸头。
张峰,二班。
座右铭:高行微言,所以修身。
夏照华见了,不免嗤笑出声,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人模狗样的东西。
21. 撕咬
夏照华把相机里录下的视频暂停在能够看清所有人脸的时间。
她盯着那些脸,像是瞄准了靶心,把光荣榜上的那些男生比对了个遍。除了张峰之外,夏照华还在榜上找到了另外两个男生。夏照华背下他们的名字和班级。
可剩下的人去哪里辨认呢?
江路探头过来,也看着视频里的那些男生,再抬头望一眼光荣榜:“这个光荣榜是历史类考生的。剩下这几个,应该是在物理班。”
江路带着夏照华去到四楼,果然在墙上也看见了光荣榜。
不多时,夏照华就已经把那些造谣者全认出来了。
她并不打算一开始就拿出录好的那段视频。夏照华想看看,那些男生得知自己被举报造谣时,是何种反应。
下午周测距离结束还有十分钟时,夏照华提前上交试卷。她把相机揣在校裤口袋里去往级长办公室。
望着夏照华交试卷的背影,江路和陶芝纷纷加快了手上写字的速度。
江路捏着卷子,匆匆奔至讲台前交了卷,追上夏照华结伴而行。
“你卷子写完了?”夏照华疑惑地看了眼江路。她从没见江路提前交过卷,今天还是头一遭呢。
江路点点头,怕夏照华赶自己回去,忙解释说:“我还是陪您一起去找级长吧,毕竟等会要和那么多人对峙呢。”
“加我一个,咱们可不能输了阵势!”陶芝跑到夏照华身边,激动地喊道。
两分钟后,广播响彻整个校园:“二班张峰、李聪、钱泰荣……请立刻到级长办公室。重复一遍,二班张峰、李聪……请立刻到级长办公室。”
张峰和班上其他两位男生对视一眼,都很疑惑为什么临近周测结束,突然叫他们去级长办公室。
文秋心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望着那三人离去的背影。
这几个人名实在是太过熟悉。文秋心有种莫名的预感。
她迟疑片刻,最后也交了卷,去往级长办公室。
夏照华冷眼盯着那些面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闪进办公室里。他们个个都吵吵闹闹地结伴而来,似乎还都以为自己是被喊来帮级长干什么活。
当张峰进来时,他脸上还挂着笑:“级长,有什么事吗?”
可他的目光一落在黎嘉颖身上,脸上的笑意就立刻凝固了。高高提起的嘴角像是荡到最高处的秋千飞快地降落回原位,他默默地闭紧嘴。扫一眼周围那些也被喊来的同学,张峰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
见人到齐了,级长清一清嗓子,开门见山道:“突然叫你们过来,是因为黎嘉颖同学说,”她的视线逐个停留在这群男生身上。
“你们造她黄谣。”
眼镜男立刻出声反对:“老师,这无凭无据的,您可不能听信她一面之词啊!
见眼镜男出声,其余的人对视一眼,便纷纷跳出来附和。
“我们跟她又不熟,莫名其妙造谣她干嘛?”
“是啊是啊,我们平时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这群人笃定黎嘉颖绝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即使有证据,他们也相信自己不会受到什么太过严厉的惩罚,顶多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级长的目光微沉,转而看向刚刚一言不发的张峰,声音柔和了些许:“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峰的目光黏在黎嘉颖身上,仿佛蛇信子寸寸舔舐而过,留下一片粘腻。
“老师,谁主张谁举证,”张峰轻飘飘地瞧了眼站在黎嘉颖身旁的江路和陶芝,“光有人证,这也不一定能证明就是真的。”
张峰满不在乎道:“她朋友说话肯定向着她。那我们六个人,也可以彼此作证啊!”
级长的目光落在夏照华身上,等着她开口。
夏照华是真没想到十七八岁的少年能这样造谣自己的同窗。她之所以一开始没拿出视频给级长,就是想看看这群人当听到自己被人举报到老师那里时,会不会对自己的言行有一丝悔恨。
很可惜,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还一口咬死这不是事实。
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夏照华从口袋里拿出相机,打开那段视频递给级长。
视频开始播放,声音从相机里传出来,在嘈杂的办公室里也足够让人听清。里面六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如此明晰。
办公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书页和卷子的沙沙声、鼠标按动的声音、其他老师跟同学的说话声……全都在视频开始播放几秒钟后慢慢消失。
一句句污言秽语、低俗不堪的笑声全都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分外清晰。
张峰和其他男生的脸色骤变,彼此面面相觑,已然没了方才的镇定自若。谁能想到自己在饭堂的几句闲谈还被人专门录了下来。
张峰盯着夏照华,眼神怨毒如蛇。
级长认真地看完视频,脸色渐渐阴沉起来。她扫视过那群男生,沉声斥责道:“你们太过分了!对着自己的同学就这样出言不逊……”
眼镜男仍是不服气,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憋着火耐心听级长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级长声如洪钟地骂了快十分钟,声音直传到走廊上,引来一堆八卦的学生。她骂得口都干了,拿起水杯喝口水缓缓。
拧紧杯盖,水杯放回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一锤定音般。
级长最后说道:“你们每个人写一千字反思,下周一升旗仪式上挨个上去念。现在给黎嘉颖同学诚恳地道歉。”
一听只需要道歉、写反思就行了,眼镜男不免有些得意。他率先道歉,其他男生也跟着道了歉。
等张峰最后一个说完,夏照华面色冷淡地朝他们直言:“我不接受你们的道歉。”
张峰皱眉看向黎嘉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眼镜男第一个跳出来凶恶地嚷道:“那你还想怎样?”
“我要求学校给他们六个人校级处分并通报全校。还要通知家长,进行家庭教育。”夏照华对上眼镜男凶恶的目光,分毫不让地开口反击。
江路一听,蓦地扭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夏照华。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敢提要求,直言说要校级处分这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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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刚刚被这帮人气出来的火一下子全消了。
江路在心里暗暗想,就该这样,狠狠地惩罚这些作恶的人!
眼睛男更加窝火:“靠!校级处分,黎嘉颖你别太过分了!我们不就说你几句吗,又没对你干什么!你差不多就得了。”
级长一听处分,还是校级的,不免也蹙起眉头,缓声劝道:“嘉颖啊,老师知道这件事你受了委屈。可这校级处分是会记进档案里,要跟一辈子的。现在临近高考……”
陶芝和江路听到级长这样说,不免都心里一沉。
陶芝最沉不住气,忍不住嚷道:“那他们这样造谣的犯错成本也太低了吧?!”
见黎嘉颖不为所动,级长只好叫来在场学生的班主任,再挨个拨打学生家长的电话,通知家长来一趟学校。
黎嘉颖接到级长电话时,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黎嘉颖吗?现在去一趟学校?”她很是不可置信,要知道她可从来没被叫过家长。
怎么妈妈替她上学,没多久就被叫家长了?
这是干了什么啊?
一瞬间,黎嘉颖心中掠过无数猜测。
“呃……请问小颖是在学校犯什么错了吗?”黎嘉颖小心翼翼地问出声,生怕自己听到什么坏消息。
级长简单地解释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黎嘉颖已经下班回到家,接电话时,夏望津也听了一耳朵。
夏望津一脸迷惑,自己问出口都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你妈妈她干什么了?怎么还闹到请家长这个份上?
“难道是用手机被老师抓住?或者是她跟人打架了?”夏望津自说自话道,“也不是不可能……”
黎嘉颖边换鞋,边回答道:“她说别人造她黄谣,要校领导给那些人校级处分。”
闻言,夏望津瞪大了眼,立刻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夏望津开车载黎嘉颖去往学校,结果遇上晚高峰堵车。黎嘉颖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手机查看导航。即使是不停的刷新,也改变不了地图上显示一片红的结果,前方正堵车堵得厉害。
黎嘉颖知道妈妈多半是发现了张峰那群人口出狂言,只是她没有想到妈妈居然会告到老师那里。
现在叫家长去学校,只怕是局面僵持不下。她不免有些焦躁起来,也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应付得了那群造谣者。
两人紧赶慢赶,进校门的时候,晚自习都已经开始好久了。
天全黑了,走廊的灯有些没亮,只有教室里明亮如昼。黎嘉颖跑得飞快,踩在暗色里登上一节节台阶。
前方后面都是黑漆漆的,黎嘉颖路过教室,余光瞥见里面的学生个个都在奋笔疾书。她心中微动,只觉得这一幕离她来说实在是又熟悉又陌生。
可她无暇多顾,只卯足了劲儿地跑过走廊,冲进级长办公室。
黎嘉颖刚踏入级长办公室,就见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面熟的同学、面生的家长……
还有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她的母亲,夏照华。
22. 逃离
黎嘉颖的喉头有些阻塞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沉默地向级长点点头表示问好。
黎嘉颖原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扮演大人已经足够熟练,可是当她此刻走到妈妈身边时,却还是下意识地躲在她身后。
级长一见到黎嘉颖家长来了,忙起身问好。她赶紧给对方说了下情况,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这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必要闹到一定要给校级处分不可的地步上。
毕竟这六个男生里好几个都是优等生,分数六百往上走,极有可能考入985或是211。最重要的是,好几个学生都有走综合素质评价或是其他招生计划的打算。
尤其是张峰,综评需要的各项材料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节骨眼要是突然得了个校级处分,那无缘梦校可真是板上钉钉了。
黎嘉颖听完来龙去脉,抬眼对上周围人各异的目光,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张峰这伙人在背后造谣自己,却一直没想着要告诉老师。因为现在的局面跟她曾经设想过的一模一样,即使告诉老师、请家长,这群造谣者依旧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学校的升学率、数位优等生的前程,在这些面前,一个人的委屈算得了什么?
这样浅显的事情,妈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妈妈还是站出来了,当她听见自己女儿被造谣的时候。
黎嘉颖凝视着夏照华的背影。明明两人已经差不多高了,可妈妈的背影仍旧在她心中巍峨如岳。这是黎嘉颖小时候求而不得的保护。
她怔怔地看着母亲退后一步和自己并肩,握上自己的手腕以作安抚。
下一秒,就听夏照华再次语出惊人。
“他们在食堂这样的公开场合造谣我,证据确凿,多人见证,如果校方执意要保这些学生,那我只好使用法律武器来捍卫自己的名誉。”
夏照华冷声道:“我将起诉他们,同时,向媒体披露校方的所作所为。这到底是以和为贵,还是想要息事宁人的不作为,我相信公众自有分辨。”
什么法律武器、起诉、向媒体披露,这些词从黎嘉颖嘴里蹦出来,简直让众人傻眼。
不光是级长和校领导,还有张峰这些熟悉黎嘉颖性格的人都感到万分惊讶。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极为文静安分的女生,突然说出这些威胁的话语来。
本来黎嘉颖这事就是张峰主动跟他们说的,他们跟张峰玩得好又看不惯黎嘉颖,这才附和几句。
可现在张峰出了事,却要害得他们所有人跟着被一起拉下水,这怎么行!
一听要被起诉,眼镜男彻底慌了神。他看向张峰,急切地催促对方说点什么。眼镜男这一带头,其余的人也纷纷看向张峰。
张峰怒不可遏,瞪圆了眼,面露凶色:“明明是你先玩弄我的感情,我一时气不过,这才跟朋友抱怨几句。难道过错在我吗?你黎嘉颖就一点错没有?”
黎嘉颖没想到张峰如此不要脸,居然还反咬一口,把事情都推到自己头上。她忍不住冲上前两步,差点克制不住想要骂人。
夏照华眼疾手快地扯住女儿,把人拉回自己身后。
她直视上张峰的眼睛,冷静道:“人证、物证呢?你一张嘴就要别人相信你吗?你刚刚还说谁主张谁举证呢!”
江路听那群造谣者说话就一肚子火,尤其是这个张峰一开口,就像是往火上添了把柴,烧得火更旺了。
他气得不行,刚想上前替黎嘉颖辩白几句,却见门外进来个女生。
文秋心一声“老师好”打断了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氛围。
级长见来者是文秋心,面色明显好看很多,温声问起对方来意。
文秋心站在门口,看向黎嘉颖,目光坚定道:“我可以替黎嘉颖作证。”
她方才在办公室外听了会,本来没想着出面的。但是张峰的话实在是让她忍不了了。
张峰扭头望去,面色不免难看起来。其他人也纷纷去看文秋心。他们都没想到一向独善其身、不愿意多管闲事的文秋心在黎嘉颖这事上这么较真。
“今天中午就在饭堂,他们这些男生造谣黎嘉颖。实际上,他们还不止今天这一次造谣。而且之前黎嘉颖还在二班时,是张峰在追求她,但是被黎嘉颖拒绝了。”文秋心直视级长,视周遭投来的目光为无物。
夏望津早已默默地从办公室门口进来,冷冷地打量那些造谣者。
校领导、级长的视线落在张峰身上,蹙起眉头,都没有再出声。
文秋心的证词像是这场闹剧的尾声。
而真正给这场闹剧拉下帷幕的,还是夏照华的那番话。
校领导相信她是真的敢把这件事告诉媒体,让媒体大肆宣扬的。
之前德元中学五十年校庆时,她舅舅夏望津给学校拍了个宣传片。也正是那个时候,校领导得知夏望津在一家著名的娱乐公司当摄影师,跟许多知名艺人都有合作,社交平台的账号也有很可观的粉丝体量。
被造黄谣这种事要是被黎嘉颖一家闹到网上去,指不定第二天就会有上级部门问责学校了。
校领导最终决定给以张峰为首的这些男生校级处分并通报全校。
人群从办公室里退出来,四散得干净。
文秋心正欲回教室自习,却听背后传来声音。
“文秋心,你今天发什么神经替那个黎嘉颖说话?她都已经不是我们二班的了,你搞搞清楚行不行?”
文秋心听出是张峰的声音,但是没回头。
她止住步伐,开口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跟哪个班级没有任何关系。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数吗?为什么反而要求别人替你,”
“颠倒黑白?”
说完,文秋心扬长而去,并不理会张峰在背后破口大骂。
今晚闹这么一出,黎嘉颖索性请了晚自习的假,带着夏照华提前回家。
走廊好长,却是暗的。黎嘉颖在前头拖着步子走,夏照华跟在女儿身后。
周遭静谧无声,只有夜风在同嫩叶轻语。
母女二人一路无话,出了校门。
上车后,夏望津正要把车掉头往回开,却听夏照华突然开口说:“小颖晚饭吃饱了吗?妈妈带你去吃夜宵吧!”
先前长久的沉默像是个无声的信号,黎嘉颖一直提着颗心,本以为母亲会细细询问有关张峰的事。
可她没想到,母亲私下里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晚饭有没有吃饱。
黎嘉颖愣愣地望着母亲,摇摇头。
夏照华报出个地名,夏望津听见后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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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舅舅不需要用导航就能直接开往目的地,黎嘉颖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是他和妈妈常去的。
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黎嘉颖抬眼看着店名,原来是烧烤店。
一进店内,老板娘就挥挥手打招呼。夏照华和夏望津熟稔地笑着应下。
菜单被递到夏照华手中。她展开菜单后却将其倾斜向黎嘉颖。
以前,妈妈总和她说烧烤不健康,因此不许她多吃。而现在妈妈居然主动征求她的意见,这对黎嘉颖来说实在是新鲜。
目光对上夏照华的视线,又转而落在菜单上。黎嘉颖试探地开口:“羊肉串、鸡翅……”见妈妈拿起笔,在菜单勾画刚刚报出的一个个菜品,黎嘉颖渐渐安下心来。
半张菜单都快勾完了,黎嘉颖在母亲的默许下,逐渐袒露自己的欲望。她喜欢吃这些,还想要多吃一点。
烤好的串很快被端来桌上。夏照华给黎嘉颖递去纸巾和碗筷。
“当年我和你舅舅刚到穗州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吃的第一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店还一直开着。”夏照华环顾店内的装潢,一时有些感慨。
她注视着女儿吃烧烤的模样,感慨更盛。曾经她也带黎嘉颖来过一次,当时的黎嘉颖才四五岁,坐在椅子上低头吃时,夏照华总是俯视对方圆圆小脑袋的头顶。
而现在平视看去,是女儿的侧脸。
夏照华没说话,只默默地把黎嘉颖吃完的签子放到一边,又把另一盘肉推至对方跟前。
热辣的肉在齿间迸出汁水,无比鲜嫩,再喝口清爽的汽水,足以抚慰疲惫的身心。桌上的烧烤很快被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后,黎嘉颖的脸上就没停过笑。她挥挥手跟店里的老板娘说再见,转身跟着妈妈和舅舅上车了。
车窗被放下来,没了玻璃阻隔的各色灯影落满黎嘉颖的脸庞,把眉眼染得绚丽。车辆快速地向前驶去,呼啸而过的风吹乱黎嘉颖的头发,却让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自由。
自从初中有晚自习以后,即使是假期,她也从没试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吃吃喝喝。黎嘉颖已经习惯了被学习任务建立起来的秩序,她活在秩序的笼子里,总会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时间多分配给功课,似乎多浪费一秒钟都是罪大恶极。
而现在,这个笼子似乎开了条缝,让黎嘉颖觉得前所未有的新奇。毕竟,今天是一向对她要求严格的妈妈主动提出带她去吃夜宵的。
心脏怦怦跳动得厉害,黎嘉颖一时间竟生出想要呐喊的冲动。眼睛注视着道路上的一切事物,纵使这些景象向后飞快地退去,却仍旧令她感到奇异的快慰。
车停在单元楼下,像是一场电影放映至尾声。黎嘉颖下车,双脚踩在地上却好似站在云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仰脸望一望楼体,看见五楼阳台上晾着的衣服,这才有了些熟悉感。
黎嘉颖跟着妈妈上楼,夏望津去把车停好。
“啪”的一声,夏照华打开了客厅的灯。她关掉灯再打开,把灯光调成温暖的黄色。
灯开关的声音像是手铐合紧,灯光打下来,有点晃眼,黎嘉颖感觉自己似乎是即将被问询的犯人。
“你故意考差,就是想逃离二班、逃离那些造谣你的男生是吗?”虽然是问句,可夏照华的语气却已十分笃定。
23. 柔软
黎嘉颖沉默着,眼圈渐渐泛起微红。她不敢对上母亲的视线,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落泪。
于是她低垂着头,像个投降的将领一样,摆出任由对方处置的姿态来。
妈妈已经知道了她极力想要隐瞒的事情。那她会怎么做呢?
批评?
责骂?
还是痛心地向她细数自己这些年来的付出?
黎嘉颖简直太熟悉这些流程化的说辞了,但她无可辩解。
脑海里想起刚刚吃的那顿烧烤,鲜美的肉味似乎还萦绕在舌尖喉间。可现在的黎嘉颖看来,那顿简直堪称断头饭。
夏照华走近几步,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口中说着最不熟悉的话语:“没关系,小颖,错不在你。妈妈知道你很难过、很委屈。”
黎嘉颖猛地抬头,与对方的视线相撞。她呆呆地张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眶酸涩得难受,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妈妈的声音和语调是鲜有的轻柔,像是那些哄孩子熟睡的摇篮曲,让人无端地卸下防备来,心生柔软。
“妈妈能不能帮你分担你的这些难过和委屈呢?”
听到这句话时,黎嘉颖突然泣不成声。积攒已久的委屈与怨气像是洪水般倾泄,而夏照华刚刚的那句话,恰似打开了阻拦洪水的水闸。
黎嘉颖张开双臂,扑进妈妈怀里放声大哭。她埋头在妈妈的脖颈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背后传来热意,是妈妈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夏照华没说一个字,只沉默地接收女儿的情绪,像是宽阔的土地任凭洪水将其淹没。
这样的温情是年幼时的黎嘉颖求而不得的,今朝突然拥有,像是做梦一样。
说不在意小学时被人霸凌的种种往事,那是骗人的。每每想起这些事,黎嘉颖的心情总会低落几分。可最让她难以释怀的不是那些同学的欺凌,而是老师和父母的忽视。
当时的她多么希望母亲能够把自己拥在怀里,像现在一样。哪怕一句话都不说,至少能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
可当时的母亲只顾盯着电脑上的报表和英文文件,听见黎嘉颖的倾诉,也只淡淡地说一句“小孩子间的玩闹罢了,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以前告诉过你的……”黎嘉颖抽噎着道出实情,讲的却是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旧事。
夏照华耐心地倾听,重新听曾经九岁黎嘉颖的那些未竟之言。
待黎嘉颖说完,她重新抱紧了女儿。
“对不起,妈妈和你道歉。”夏照华抬手给黎嘉颖揩去脸上的眼泪。可那泪水却愈来愈多,拭不尽。
泪水不断地从脸庞滑落,浸湿妈妈身上的校服。视线被泪水模糊,一时间黎嘉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妈妈怀里委屈地哭,还是跟曾经那个被谣言中伤的自己相拥而泣。
歉疚如同潮水般淹没夏照华。那时的女儿向老师和父母寻求帮助,可是没有一个人关心。当再面临同样的事情时,黎嘉颖自然也就不会再向老师和父母寻求帮助。
经历一次失望就够了,对黎嘉颖来说,又何必再亲身体会一次呢?
可这一次,黎嘉颖体会到的不是失望。
当母亲收集证据,顶住所有人的压力,以极其强硬的姿态站在她身前,要求给造谣者一个惩罚时,黎嘉颖第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这份来自母亲的爱意。
这份爱意足以跨越时空,裹挟住曾经九岁的黎嘉颖,抚平她心里的创伤。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黎嘉颖的侧脸。
黎嘉颖躺在妈妈的床上:“我当时是觉得……没必要。反正别人也不会相信,他们这些造谣的人也不会受到惩罚,而我却白白地浪费时间去和那些造谣者纠缠。”
“当造谣者发现自己会被包庇,而被造谣者却无可奈何的时候,他们只会更加猖狂。”
“流言和蟑螂一样,当你发现时,早就已经有了一堆。蟑螂哪里灭得尽呢?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我看不见,也就自欺欺人地当它们不存在。”
月光落在黎嘉颖侧脸,清凌凌的。睡意朦胧间,夏照华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到底是月色还是泪水。
闻言,夏照华凑得更近,抬手摸摸黎嘉颖的头,揽住对方。
她轻声道:“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呀……”
黎嘉颖把头凑到妈妈的怀里,带着清浅的笑意:“其实……我真的不后悔从二班调入普通班。在二班,很多人都把班上的同学视作竞争对手,生怕对方比自己考好了。可是在十一班,我认识了陶芝、跟江路解开误会,还和班上其他同学都保持着正常的关系。”
“虽然,我现在还和大部分十一班的同学不熟,但偶尔还会有同学来问我某一题怎么做。当我教他们后,他们还会真诚赞美我,说我好厉害。”
小小的一句夸奖,却足以让黎嘉颖高兴很久。
第二天。
夏照华临出门前,黎嘉颖急匆匆地喊住对方。
黎嘉颖跑上前去,把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对方的书包里。
她不放心地嘱咐:“这是强光手电、辣椒水喷雾,课间的时候还是尽量别一个人行动。”
夏望津也凑过来:“最近几天的晚上我来接你放学。”
夏照华有些无语:“你们还怕我被那些个半大小子打击报复啊?”
黎嘉颖和夏望津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可不是吃素的好吗?”夏照华伸出胳膊,举起来比划,“我力气大着呢!”
嘴上是这样说着,但夏照华到底还是没把那些防身的东西拿出来。她知道,女儿和弟弟都是担心她。
大课间跑完操,所有学生都纷纷涌进教学楼。
夏照华正准备上楼,却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那天在级长办公室,帮她作证的那个女孩吗?
叫什么来着……叫……
文秋心!
夏照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她两三步跑上前去,笑吟吟地开口:“嗨!文秋心,那天谢谢你啊!”
文秋心转过头来,发现是黎嘉颖,点点头。
她跟夏照华走到一旁,避开蜂拥上楼的学生。
“不客气,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文秋心面无表情地应下。
夏照华摆摆手:“诶,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认真地注视文秋心,“你也完全可以不掺和进来,留在班里,当个沉默的大多数人。”
“可是你没有。”
“你还是选择来到级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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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当着校领导、级长班主任还有你同学及他们家长的面,把自己了解到的事实说出来。”
夏照华朝文秋心比了个大拇指:“你很勇敢,也很善良。谢谢你。”
文秋心被对方诚恳的目光注视着,脸上有些许微微发烫。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梗着脖子,佯装不在意。
“你过誉了。快到打铃的时间,我先回班了。”文秋心扔下这句话后,急匆匆地转身奔上楼梯。
夏照华没想到这孩子还挺害羞,被夸几句就溜走。再一看,教学楼底下都已经没人了,想来确实是快到上课的时间了,她也就赶紧跑回班去。
上课铃响过第一遍,见老师还没来,陶芝转过身来跟夏照华聊天。
“诶黎黎你知道吗,张峰那群人今天都请假没来学校!”
夏照华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
陶芝撇撇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怕丢人呗。那天在级长办公室的事,现在全年级都传开了。那帮人骂的那些恶心话,也都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陶芝一边跟夏照华说着,一边留心班级前门的动静。见数学老师于晚进班,还把目光朝这投来,唬得陶芝登时转身坐正,忙不迭地翻开卷子和笔记本,不敢多说一句。
夏照华自然也不会继续揪着陶芝追问,也就没把张峰那群人的事放在心上。又不是她把事情传开的,她也没要求老师停那群人的课,他们自己不好意思来上学,关她什么事?夏照华自然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她照例认认真真听课、做笔记,晚自习放学后带回家给女儿复习。
晚上十二点,黎嘉颖临睡前收到几条来自文秋心的信息。
文以载道:其实,你也很勇敢
文以载道:我本来以为你会继续窝囊地忍耐下去的。但你最终还是站出来了
文以载道:希望你永远都能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文以载道:勇敢地做自己
黎嘉颖愣愣地盯着这几条信息,心里激荡着一股暖流。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鼓励她说,要勇敢地表达自己、做自己。
其实妈妈站出来,代替她来解决这些事,是间接地想教会她这个道理。只是现在的妈妈已经懂得了不说教。妈妈也更知道,光靠嘴上说说,是不能解开黎嘉颖童年的心结的。
所以妈妈选择了用行动,像是把泡在水里的木头一根根拾起似的。
而文秋心的这些信息,像是烈火点燃了黎嘉颖这堆已经潮湿的木头。
黎嘉颖一直都以为文秋心只把自己当成竞争对手在暗暗较劲,连历史选择题做错的数量都要记下来比较。
可现在黎嘉颖才真正明白,那不是什么过重的得失心、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胜负欲。对方只是希望能够做得更好。
文秋心一个物理班的尖子生,最终为了想要成为考古学家的梦想而改换选考科目。她为了梦想,跟劝说她选物理的父母师友抗争,希望能够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
她有着敢于抗争的勇气,自然希望对历史拥有热爱和才华的黎嘉颖,也同样能够勇敢地去面对流言蜚语。
现在黎嘉颖知道了。
那个常常在教室角落里静默着、看似冷情冷性的文秋心,其实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24. 流水
周一的大课间历来都是升旗仪式。
德育处主任宣读完对张峰等六人的处分,便是张峰他们一个个轮流上台,当众念出检讨书。
这次的升旗仪式格外久,甚至占了几分钟上课的时间。
结束后回班时,在走廊上夏照华听见几个男生议论。
“啧啧啧,这黎嘉颖真是够厉害的啊!这么点破事闹成这样,至于吗?峰哥他们都被害得不来学校了。”
“就是说啊,有必要吗?还校级处分,又没打人没干嘛的,说几句还好像要了她命似的。”
“嘁,我一隔壁班的哥们那天偷听到了,人家嚷嚷着不处分就起诉!还曝光给媒体呢!”
“曝光给媒体?哈哈那不得把校领导给吓得屁滚尿流……”
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贴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紧接着又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夏照华正打算回怼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两个不认识的女生直接大声地讽刺了回去。
“几个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公,怎么不见你们给你们的好兄弟出头啊?有本事就自己去找级长和校领导理论!”
“张峰先造谣别人的,他还有理了不成?”
周围路过的女生也三三两两地帮腔,很快,那几个男生就缩头缩脑地不敢吭声,赶紧抱团溜走了。
夏照华见了这场面,心里涌上股热流。尽管那一张张面孔对她而言实在是陌生,可她又觉得是那样的熟悉。
晚自习临放学前,夏照华偷偷摸摸地跑到公告栏那里拿出手机。
夜色漆黑,周遭静悄悄的,偶有几声鸟鸣。
她打开闪光灯,把镜头对准公告栏,拍下上面贴着的处分公示。
正当夏照华收起手机,准备原路溜回课室时,一扭头就见江路站在自己身后的阴影里,跟个要索命的男鬼似的。
夏照华险些尖叫出声。她捂紧心脏,面色发白,双眼直瞪江路:“你这是干什么啊!”
江路简直冤死了,他也没想到这还会吓到人。他都已经站得挺远了,又不是无声无息地贴在对方身后。
但一想到这是黎嘉颖母亲,是长辈,万万不可与之产生冲突。
他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抱歉地对上夏照华的视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我就是好奇您跑出来干什么。我刚刚是给您望风来着呢!”
“这里到处都是监控,还有晚自习值班下班的老师会经过,您赶快把手机收好吧!”江路伸长脖子望了望周围,凑近几步,对夏照华低声道。
夏照华没跟江路计较,把手机塞回书包里拉上拉链。
“我就是来给这公示的处分拍个照,回去给小颖看。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听了夏照华这样说,江路面上一僵。他生怕对方看出不对劲来,只尬笑着应了几声。
夏照华奇怪地看了眼江路,但她急着回家,也就没做他想。
等回到家,夏照华把今天走廊上被人议论的事告诉了黎嘉颖。
当黎嘉颖得知有很多人为她说话时,脸上绽放笑容。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前不想把事情告诉老师,也正是担心别人听了之后觉得我小题大做。”
“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不是小事,更不是小题大做。我是当事人,我自己觉得不舒服了,就应该直接表达出我自己的真实感受。”黎嘉颖坚定地看向母亲,脸上笑意更盛。
夏照华拍拍女儿的肩,以示鼓励。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那个处分的已经公示出来了,我拍了照,你要不要看看?”
手机刚拿在手里,屏幕亮了就已经自动扫描人脸解锁了。
夏照华这才瞧见江路发给黎嘉颖的消息,是公告栏上贴着处分的照片。
难怪当时江路表情怪怪的呢,夏照华这下是明白了,合着人家早把这照片拍了发给黎嘉颖。
这俩孩子什么时候加的联系方式?
之前夏照华看黎嘉颖的手机上还拒绝江路好友申请两次。
“江路把照片也发给你了。”夏照华把手机递给黎嘉颖。
黎嘉颖认真地看完处分上的每一个字,心里那块长久以来压着的那块大石好似被人合力一点点地搬走了。
从那以后,张峰那帮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在学校里,夏照华再没见到过对方。
而黎嘉颖最后一次听到张峰这个名字,是某天放学后,母亲带回来的一个消息。
张峰已经转学回老家念书了。
黎嘉颖有些震惊,心里七上八下的。
“别在意了,他户籍在老家,早晚是要回去那边高考的。”夏照华坐在女儿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拍。
之前防身的那些道具都没派上用场,也许是她们真的低估了张峰的为人。但夏照华也懒得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了,反正几个小东西也不占书包的位置。
日子如流水似的一天天向前奔去,托着乘船的人一同奔赴看不见终点的前方。
国庆、中秋佳节将至,大街小巷都已早早换上新装。五星红旗随处可见,月饼的广告从几个月前就开始铺天盖地地宣传。
往常这个时候,夏照华早已和家人计划着去哪里旅游了。如今她互穿成了高三生,别说旅游了,假期都只有三天。
而且假期前总是加班高峰期,公司上上下下忙得一片慌乱,电话声、脚步声、打字声各种声音合奏成一曲节奏飞快的乐曲。
黎嘉颖练了许久的英语听说,水平算是大有长进,勉强能应付客户,说上几句了。可要实际地去真正处理问题,她真是两眼一抹黑。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向外面忙得脚不沾地的,黎嘉颖坐在办公椅上根本坐不安稳。她想要帮忙却有心无力,只能旁观他人忙忙碌碌,而自己独得清闲。
严煦承接了大部分夏照华的工作,可总有些事情是他做不了主,得请示夏照华的。但他发信息给对方,又往往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答复。毕竟现在的夏照华可是得待在教室里,好好学习的高三生。
这一来二去的,总有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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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会被拖得没法及时开展下去。面对其他同事的询问,严煦光是替夏照华编理由就急得头疼。
没办法,最后只好黎嘉颖以家长的身份去跟班主任请了这段时间晚自习的假,好让夏照华一放学就赶到公司来处理各项堆积的工作。
“大家都最近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我留下来处理就行了。”黎嘉颖出现在众位员工面前,催促他们赶紧回家。
“啊夏姐,这不好吧?哪能让您一人留下来呢!”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实习生姑娘起身,犹豫道。
其他同事也纷纷说:“是啊,这也快了,我们加个班没啥的。”
黎嘉颖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先回去吧!这都连续加班好几天了,早该休息了。”
她目送着一个个员工收拾好东西,离开工位,跟他们打完招呼才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严煦还在看文件。
黎嘉颖合上办公室的门,犹豫片刻还是主动问严煦:“你呢?你要不也先回家吧。”
这些天严煦的劳累,黎嘉颖都看在眼里。虽然黎嘉颖还对严煦喜欢自己母亲这件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作为一个员工,真的很努力。
“不必,我等夏总。”严煦头也没抬,抬指翻过下一页文件。
黎嘉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她坐回位置上继续背单词。
没过几分钟,黎嘉颖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一看来电显示是“小颖”两个字,黎嘉颖登时站起身,接着电话,两三步冲到办公室门口拉开门就往外奔去。
严煦见状也默默起身往外走,盯着黎嘉颖手里的手机。
“我已经在公司楼下了,你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带上来。”
母亲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黎嘉颖听了心里喜滋滋的。
“都行,妈妈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黎嘉颖摁了电梯,盯着那显示楼层的数字跳动。
夏照华又开口问:“同事都回去了吧?”
黎嘉颖万般不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严煦还在。”
“他还没回去啊?唉他就是太勤奋了,这天天加班的,就算年轻,身体也吃不消啊!”夏照华有些吃惊。
黎嘉颖听了这话,不免又默默翻个白眼,对严煦的印象更差劲了。
她暗暗在心里吐槽:嘁!又显着他了,真是!
“人家说要等夏总来,我哪好多说什么啊。”黎嘉颖话音刚落,一扭头就见严煦向自己走来。
正好电梯到了,黎嘉颖挂断电话,和严煦同乘电梯下楼。
一出电梯,黎嘉颖正好看见母亲拎着餐食站在闸机前。
她正要上前,谁料严煦比她还快一步。
严煦出电梯后奔至闸机前,拿工牌刷开通道,又上前接过餐食打包盒,再小跑到电梯前摁开电梯。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黎嘉颖一愣一愣的。
什么玩意儿?这就又开始献殷勤了。
黎嘉颖暗暗腹诽,没正眼看严煦。
25. 千里同月
等三人吃过饭,严煦和夏照华沟通起工作上的事来,黎嘉颖开始写母亲带回来的作业。
晚上八点。
夏照华把严煦赶回家休息后,继续处理工作上的事。
在和各科作业大战两小时半后,黎嘉颖大获全胜,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同英语范文进行新一轮斗争。
听黎嘉颖在窗边叽叽咕咕背了快二十分钟,夏照华听得都有点恍惚了:“我记得,你中考英语是自己考的啊……”
“不是说穗州的学生,英语平均水平都还可以的吗?”夏照华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女儿发愁的脸,“我听你念叨这么久,我都快背下来了。”
黎嘉颖往沙发上一瘫,把卷子盖在自己脸上,哼哼唧唧道:“我是被平均了啊!我真的背不下来啊!”
“背了又忘,忘了又背,跟往水池里一边灌水,一边放水似的。”
在黎嘉颖终于战胜英语范文后,夏照华也把近期积压的工作处理完了。
两人一回家,正好见夏望津拿着手机在和父母视频。
黎嘉颖鞋都来不及换,凑在舅舅旁边跟外公外婆打招呼。
“外公外婆晚上好呀!”黎嘉颖话刚说出口,就立刻察觉自己失言了。她现在可是顶着母亲的身体啊!
手机那端的老两口瞪大了眼,纷纷摸摸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夏照华和夏望津对视一眼,立刻慌乱起来。
“哎呀!爸妈,这网怎么不太好啊!这怎么回事呀?”夏望津忙把镜头对准自己,一通乱叫,把老两口都整糊涂了。
夏照华背着个书包挤进镜头里:“外公外婆,能听见我声音吗?”
老两口笑呵呵地应声,又见女儿走进镜头里喊自己一声爸妈。他们这下弄清楚了,刚刚那就是网络问题,搞得他们都听岔了人。
“晚自习才放学呀?都这么晚了,我们小颖可累坏了吧!”外婆疼惜地打量着夏照华的脸,又看看黎嘉颖,“又加班加到这么晚,有没有按时吃饭呀?
外婆叹了口气:“你们娘俩都瘦了!一看就是没好好照顾自己!就望津这小子胖了一圈。”
夏照华记挂着母亲的病情,主动道:“没瘦呢!我们都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外婆,你要记得按时吃药啊!”
外婆点点头应了,又听儿子在鬼哭狼嚎似的叫。
夏望津简直冤死了:“妈!这是什么话啊?我这还经常去健身房锻炼呢!哪胖了!”
他轮流举起左右手臂,绷紧了给母亲展示自己那薄薄一层肌肉。
外公向沙发背靠去,退开镜头,捂着眼,表示没眼看:“真是硬要炫耀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一句又燃起了夏望津的胜负欲,他气鼓鼓道:“哼真是和你们说不明白了!我老板还夸我锻炼的成果很明显呢!还找我打听是哪个健身房,以后要和我一起锻炼!”
夏父夏母见过夏望津口中所谓的“老板”,他们还是老思想,见着个穿西装的就以为是成功人士。
他们又看那老板年纪轻轻,身边跟着乌泱泱一大帮人听指挥,因此觉得这老板实在是厉害,也觉得夏望津跟着这老板干有前途。
夏望津知道,只要一打出这个老板的旗号,自家父母就立马进行态度大转弯。
果然,夏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他跟着老板好好练。
夏父这次倒是不太相信儿子的话:“你呀还是让你们老板多看看拳击比赛吧,你这……你这算个啥嘛?”
什么老板,黎嘉颖听得有点懵。她看向舅舅,又听对方开口了。
“人家岳文元喜欢看赛马,才不看什么拳击呢。”夏望津撇撇嘴。
夏父瞪了他一眼:“怎么还直呼人家名字呢!没礼貌。”
黎嘉颖这下清楚了,这说半天原来是在说岳文元啊。
她瞥一眼舅舅,暗暗在心里想。
这无论夏望津干些什么,岳文元听了见了也只会叫好吧,处处惯着他不说,哪里还会逆着他来。
外婆从外公手里拿过手机,突然打断对话,轻声问道:“华啊,你们过节回不回来啊?”
“院子里种的菜都长好了,都新鲜着呢!梨树也结了好多果!一个赛一个的大。你们要是回来,过两天我就提前开始包饺子……”外婆絮絮叨叨地说着,用目光描摹着孩子们的脸庞,满眼都是温情。
“可能……”夏照华不忍见母亲失望的样子,却还是只能缓缓开口道,“不回去了。”
她凝视着母亲稀疏的白发,第一次觉得对方脸上的皱纹竟然如此明显。
夏照华和黎嘉颖对视一眼,又转过头对母亲继续说:“外婆,我现在高三,国庆只放三天假。有好多卷子要写呢……”
夏照华很久没撒过娇了,而今勉强为之,语气难免生硬。
总是习惯直接告知他人结果的夏照华,难得地用婉转的语调去解释原因。
见母亲的脸上难掩失落,夏照华的心一阵一阵地疼。她忙开口道:“要不,你们来我们这吧!”
外婆把手机还给外公,朝镜头里摆摆手,嘴上嘟囔着:“太麻烦啦!你们忙工作忙学习……我们去了也是添麻烦。”
“这怎么是麻烦呢?中秋节就是得一家人在一起过嘛!我有空,我去开车接你们过来呗!”夏望津看不得母亲这样失落,忙提出建议。
一听夏望津说要开车来接人,外婆更抗拒了:“嗬!你这一来一去,到时候又把我们送回来,得浪费你多少时间!”
“那给你们定高铁票嘛。高铁很快的,到时候我就去车站接你们。”夏望津立刻又想出个主意。
外婆仍旧是摆手:“不用不用,我们一把年纪了在那地方晕头转向的。”她注视着孩子,语气轻柔,“年轻人就是要忙事业、抓紧学习,没事没事的啊,我们自个儿在家也过得好好的。”
黎嘉颖听不下去了。她一向跟外公外婆亲近,以前逢年过节也都是跟他们一起过,这下自然不愿意他们孤零零地单独待在老家。
她提议道:“那要不你们搭长途车来?”
刚说出口,黎嘉颖又觉得这有点太辛苦了。
搭长途车得坐十几个小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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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一把年纪了,哪受得了这个。
更何况,外婆还确诊了阿兹海默症,状态时好时坏的。黎嘉颖也怕路上出什么岔子,到时候外公一个人搞不定。
现在能应对自如、正常说话的外婆属实是难得的状态稳定。
夏照华和夏望津面面相觑,又转头看向镜头。
外婆一锤定音:“好!过两天我们就去打车票!”
夏照华惦记着母亲的病情,仍有些不放心:“外婆,你的身体……”
外婆现在乐得跟朵花似的:“乖小颖啊,不要担心外婆呀!外婆好着呢,很快就来陪你啦!”
黎嘉颖默默红了眼眶,注视着外婆起身走出镜头外。
冰箱开合的声音响起,夏照华一听就知道母亲准是去收拾东西了。
夏照华忙扯着嗓子制止道:“外婆!不用给我们带东西!这吃的喝的什么都有!”
镜头外,外婆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大城市当然不会缺少吃的穿的,但那哪能跟咱自家的东西比?”
“这个瓜、白菜、蜂蜜……”
外婆的声音絮絮地响起,温暖得像是被冬阳晒暖的棉被。
外公拿着手机,已经把镜头对准了外婆。
镜头里矮小的妇女佝偻着背,正颤颤巍巍地踮脚,准备伸手去够冰箱上的那罐蜂蜜。
外公见了,立刻起身帮忙拿下蜂蜜。
外婆把那罐蜂蜜捧在手里,怼到镜头前展示。
浓稠的蜜是一派莹莹的黄,被很好地封存在玻璃罐里,像是母亲没有直言出口的爱意,却是那么醒目,人人可见。
明明老两口跟黎嘉颖他们三人分隔在千里之外,却又好似近在咫尺。
黎嘉颖眼中的泪意更盛,带着点哭腔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外婆,别为我们操心了。
没说出口的话含在嘴里,像是含着颗药丸,竟是那样的苦涩。
外婆笑着应声,满嘴都是知道了知道了。
她看一眼钟,忙劝他们赶紧去洗漱休息:“明天还得早起吧?好了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们了,都赶紧休息吧啊!”
“你们呐,顾好自己就行了啊,不用管我们两个老家伙。”
夏望津见黎嘉颖都快哭出来了,忙把镜头只对着自己一人。他应下父母的关心之语,结束了视频。
夜深。
黎嘉颖悄悄来了母亲的卧室。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躺进去。
她刚躺下盖好被子,就有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帮她掖住被角。
“盖紧被子,小心着凉。”夏照华叮嘱道。
黎嘉颖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小声地问:“妈妈……外婆外公是不是……”
夏照华伸手去触摸女儿的脸颊,摸到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她朝女儿躺得更近:“人总会死的。”
“但是我们现在还能陪外婆外公一段时间,不要辜负他们,就很好了。”
窗外的月色皎洁,静照着黎嘉颖和夏照华,也照着千里之外的亲人。
26. 变故
每个学生都翘首以盼许久,眼巴巴地捱着日子过。几天后,假期终于大驾光临。
国庆长假前一天的最后一节课,向来是没多少人有心思认真上课的。
下课铃一打,楼道里顿时沸腾起欢呼声。有的人早把书包收拾好了,弹跳起身冲出门外,生怕晚一秒回到家;有的人正苦兮兮地值日,跟卷帘大将似的拿着扫把在班里随意扒拉几下就算了事;还有的人演都不演了,直接正大光明地在走廊拿出手机开始订电影票、约餐厅位置。
陶芝跟初中好友约好了一起吃晚饭,跟夏照华和江路打过招呼后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江路收拾完书包却不急着回家。他默默地站在教室后门等夏照华。
下课铃响才过去三分钟不到,班里的人几乎是全跑光了,就剩下零星的三四个人,其中两个就是夏照华和江路。
夏照华不紧不慢地清点要带的卷子和练习册,等她背上书包一转头,正见江路站在后门的背影。
“不急着回家吗?”夏照华路过江路,随口问道。她走出教室,顺楼梯而下。
江路忙跟上夏照华,应声道:“不急不急,公交车站现在肯定都挤满了人,去了也照样得排队等下一趟。”
两人走到车站,运气好,刚到没多久就来了车。
上车后,江路犹豫半天,最后隔了过道跟夏照华坐在同一排。
江路一对上夏照华就有些怵,发现夏照华朝自己这多看两眼,便立刻心虚地解释道:“我……我顺路。”
夏照华斜了眼江路,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发笑。
顺路就顺路呗,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说个话磕磕绊绊的,欲盖弥彰呢真是。
第二天,假期正式开始。
清晨。
艳阳透过窗帘没照醒夏望津,悦耳的啾啾鸟鸣也没唤醒夏望津。令他清醒的是一阵接一阵不停歇的来电铃声。
夏望津眯着眼勉强看清屏幕上的字。眼睛看清了,大脑却还没反应过来。
有点熟悉……
夏望津闭上眼缓一缓,渐渐地又要入睡了。可手机振动不停闹得人心烦,他再一看人名。
岳文元。
这死东西发什么癫,今儿可是放假第一天!
“干什么啊!”夏望津接通电话,没好气道。
听到岳文元说话的下一秒,夏望津登时清醒了。
“伯母食物中毒了,正在医院洗胃呢!医院地址已经发给你了。你赶紧和小夏姐来一趟吧!”
夏望津应声挂了电话。他立刻掀被子翻身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跑到夏照华门口边用力敲门,边大声汇报这事。
两分钟不到,夏照华已经换好衣服,打开房门,冲出来细问。
黎嘉颖也被这动静吵醒,跑出房间等舅舅解释。
“不清楚,文元没细说。”夏望津蹙眉,急得团团转,“我们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吧。”
至少知道现在有岳文元在医院那边看顾着,三人安心不少。匆匆忙忙洗漱完,三人驱车去往医院。
医院前的道路向来堵车,黎嘉颖和夏照华索性先下车进医院,让夏望津去找停车位。
一进医院,夏照华和黎嘉颖直奔急诊。
急诊中心人来人往,连走廊上都躺着病人。或长或幼的人聚集得到处都是,好些个还坐着轮椅或是手拿吊瓶,在人群里缓缓移动。
夏照华带着黎嘉颖挤在里面,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又担心硬挤会伤到病患,只能不停地重复“借过一下、请让让”。
突然间,黎嘉颖瞄见一个高个子的男士,穿着身扎眼的酒红色西装,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而这个男士的身旁有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见母亲还往左前方走去,黎嘉颖猛地扯扯她的衣袖,大喊:“这呢!在这!找到了!”
夏照华蓦地回头,顺着黎嘉颖的视线望去,在右边走廊的尽头眺见岳文元。目光往旁边一落,自然也看清了坐着的父亲。
可算是找到人了。夏照华松了口气。
两人赶忙走近,瞧见急诊室的门闭得紧紧的,不免仍高悬着一颗心。
岳文元扭头,正好瞧见她们的身影。
岳文元立刻迎上前,言简意赅地安抚道:“放心吧,伯母没有生命危险。她来的路上吃了变质的包子,食物中毒,现在在急诊室洗胃。我已经给伯母办了住院手续。”
外公缓缓扶着墙起身,想要走近。这动作被夏照华瞧见了,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人,让他安心坐着。
“她想着给你们带点手工做的包子,哪知道那大巴中途空调坏了,热得不行,那包子就……唉!”外公痛苦地摸摸自己的头,“她为了省钱,没在服务区买东西吃,路上两顿就吃的包子。”
“我吃了几个馒头,感觉有点变味就没吃了。我问她那包子有没有变味,她又说没有。早知道就不省那点钱了,现在弄成这样……”外公叹了口气,满脸都是后悔。
夏照华坐在父亲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没事没事,你们也是好心嘛。这怎么能怪你们呢?”
外公仍旧后怕:“你外婆说要去给你买小蛋糕,我们俩一路问人,找到了之前你跟我们说过的那个餐厅。刚付完钱你外婆就晕倒了。还好遇上望津他老板!不然……这怎么得了!”
岳文元接过话茬:“我路过,本来是想着去那咖啡厅买了甜品就去家里找望津的。这赶巧正好遇见。”
黎嘉颖一听,强忍着泪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她咬着唇,转头紧盯急诊室的门。
夏照华看着黎嘉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开口道:“妈……你要不去给外公他们买点吃的垫一垫?”
外公他们这一路上没好好吃点东西,现在肯定饿了。
黎嘉颖听母亲喊自己一声“妈”,那真是浑身不自在。她沉默着点点头,拿上手机正要转身离开。
又听夏照华继续嘱咐道:“给外婆买点好消化的……噢不对,刚洗完胃得禁食吧?”
岳文元点点头:“禁食24小时后,遵医嘱,看情况再慢慢过度到半流质食物,逐渐恢复正常饮食。”
他目送黎嘉颖远去的背影,对夏照华欣慰道:“小颖现在长大了啊,考虑得这么周到。”
夏照华心知是自己刚刚那些举动太显眼了,便勉强解释:“这还是妈妈路上嘱咐我的呢,结果她自己一到医院又着急忘了……”
她担忧地望向紧闭的急诊室大门,没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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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说。
很快,黎嘉颖跟在提着食物的夏望津身后回来了。
黎嘉颖买吃食时正好遇上停完车回来的夏望津。
夏望津从黎嘉颖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他没买包子馒头,怕父亲见了心里更难受,就只买了热豆浆肠粉等早点。
把酱油淋上肠粉,递到父亲手边,见对方开始吃,夏望津这才安下心来。
他打开一个包装得格外精致的袋子,拿出杯咖啡递给岳文元,又把袋子里的三明治递上。
“将就一下吧。”夏望津又递过去纸巾。
岳文元笑眯眯地接过,黏着夏望津站在一起:“你亲自为我准备的,这怎么能算将就?”
“你也吃点,大早上的别空腹。”岳文元喝了口咖啡,低声劝道。
夏望津摇摇头,没吭声,视线一直盯着急诊室。
岳文元觑着夏望津的神色,自然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还缠着他笑闹,就只默默地陪着。
好在没过多久,急诊室的门打开了。
外婆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阖着双眼,看上去极其疲惫。
夏照华一直紧盯急诊室,听见动静后,第一个冲到病床旁。
她脱口而出的一声“妈”,吓得夏望津和黎嘉颖都刹住跑上去的步伐。
夏照华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露馅了,忙转头朝黎嘉颖找补道:“妈,外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闻言,黎嘉颖松了口气,跑到夏照华身边:“放心吧,外婆不会有事的。”
其余人也纷纷围过来,帮着一起推病床把外婆送回病房。夏望津扶着父亲慢慢跟上。
刚到病房里,管床医生就跟着进来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护士也来病房找家属去护士台填表。
等安顿好一切,夏望津轻拍岳文元的肩膀:“你先回去休息吧。一大早跟着我们折腾,也累了吧?”
夏望津还在这呢,岳文元哪里舍得现在就走。他一屁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推拒道:“别啊,我真不累!我留下来搭把手不好吗?”
“你昨晚铁定又熬夜到凌晨,指不定还是熬通宵,不然你今天一大早起床干嘛!”见岳文元黏在椅子上不动,夏望津只好换个方式,“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到时候出院肯定还得再麻烦你的,你要是累坏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岳文元才终于顺了夏望津的意。他起身接过夏望津手中递来的西装外套,被对方送到门外。
夏望津见岳文元穿上西装外套,忍不住吐槽:“这么热的天,你还穿个西装三件套……”
“好看就行。”岳文元整了整领口,依依不舍地离开。
吃过午饭,夏照华本想着先开车把外公送回家里去,却被拒绝了。她知道对方放心不下还在昏迷的外婆,也就没坚持。
夏照华趴在病床边上午睡。她用手握着母亲的手,期待着自己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已经醒过来的母亲。
心里记挂着事情,她睡不安稳。睡意朦胧间,夏照华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动了下。
她抬眸望去,视线直直地撞进母亲半睁的眼里。
“醒了!”夏照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忍不住叫喊出声。她揉了揉眼睛,正欲起身仔细询问。
27. 错位
“我去喊医生来看看。”黎嘉颖见外婆醒了,赶紧跑去病房外找人。
夏望津拎着热水壶去接水了,外公则去上厕所,两人都还没回来。
病房里只剩下夏照华和外婆。
“华华……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念书吗?”外婆急切地发问。她注视着眼前人,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直起身来。
夏照华忙抬手制止对方的动作,扶着她安稳地躺下。
外婆尚还虚弱,却仍固执地开口:“这一来一去的……从镇上回来……多浪费时间啊……”声音断续像是极轻细的蛛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她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去碰夏照华,被对方握住了手。
温热的触感从对方的手心传来。外婆那枯燥起皮的手蹭过,让夏照华感觉像是贴着树皮。而外婆手上黑褐的老年斑则是树上的藓,悄悄诉说着时间的无言流逝。
夏照华垂眸端详自己那没有长茧的双手。细嫩的十指修长如洁白葱根,显然是不曾受过辛劳。
这是黎嘉颖的身体。
可在外婆眼里,却把外孙女黎嘉颖认成了女儿夏照华。她的记忆回溯到夏照华已经考取镇上的高中,正在备战高考的时候。
夏照华知道,患有阿兹海默症的母亲这是病情发作了。
“你得好好休息啊……可不能太累了。”外婆摩挲着夏照华的手,还同寻常般絮絮叨叨地细心嘱咐,“我给你做了双新鞋,又新缝了床棉花被……本来是要让你爸背去学校给你的……”
外婆清楚自己女儿的要强,更知道女儿的才华。女儿极少在上学的时候回家,多数时候都是在学校宿舍里用功。
她惦记着夏照华的学业,疑惑道:“你怎么提前回家了?”
一句句话语像是春日里的温水渐渐浸没过夏照华,周遭都是暖意。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盛夏。
面对母亲关切的目光,夏照华根本不忍心承认自己现在是以黎嘉颖的身份在和她对话。
她心中苦涩,不知道该编个什么理由来搪塞的好:“我……”
可当夏照华和母亲四目相对,目光从对方银白的发慢慢落在耷拉发暗的皮肤上时,她却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她强忍着泪意,轻声道:“我想家了。”
这是当年夏照华不曾直言的隐秘思念。而今跨过悠悠岁月,说给意识混乱的母亲听,像是弥补曾经的缺憾。
其实思念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坦言相告,总会有人稳稳地接住这份思念。
外婆握紧夏照华的手,眼里满是爱意:“好好……想家了就回来!”
在这病房的一方天地里,是错位却又契合的母女。
而病房外的黎嘉颖只默默地凝视,并没有进去打扰。
夏望津拎着热水壶回来,见黎嘉颖站在门口没进去,奇怪地问:“怎么站在这儿?”说着,他推门而入。
黎嘉颖来不及阻拦。病房门被推开,她也已经和外婆对上视线,因此只好和夏望津一齐进到病房里。
外婆看着黎嘉颖那张熟悉的脸,又迷惑地望了望夏照华。
她颤颤地伸出手,指着黎嘉颖却说不出话来:“这……”
下一秒,外婆语出惊人:“是华华的同学吧?”
她略略一思索:“是白薇吗?唉,你看我这记性……”
夏望津的目光在夏照华和黎嘉颖间来回打转,又盯着母亲看了会,这才明白母亲可能是犯病了。
黎嘉颖有些无措。
白薇是哪号人?似乎有些耳熟,但是不记得了。
但现在顾不得许多了。
“呃……”黎嘉颖跟夏照华对视一眼,只好应下外婆的话,“对!您好啊。”
外婆见自己叫对了人名,很高兴,拊掌而笑:“哈哈,那这就是一凡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黎嘉颖和夏望津听到黎一凡这名字,心下一惊,面露慌张地看向夏照华。
黎一凡,是黎嘉颖的父亲,夏照华的前夫,夏望津的前姐夫。
黎嘉颖和夏望津都知道黎一凡是夏照华的高中同班同学、大学同学。
当年夏照华和黎一凡离婚,闹得不算体面,还险些被黎一凡的父母撺掇去打官司。这么些年过去,双方都默契地渐渐断了联系。
难得又讽刺的默契。
如今她陡然听到这个曾经最熟稔的名字,像是一直暗暗发痒的痂被不小心扣破了,鲜血淋漓,仍旧是疼。
夏照华面色一僵,垂下头剥着手中的橘子,勉强装作自然地跟母亲说:“不是,这是望津啊!”
“妈!我是望津啊!”夏望津连忙走近病床,附和道。
外婆打量了夏望津几眼,犹疑道:“望津长这么大了?比你姐都高了……”
夏照华面不改色地接话:“那是,男孩子青春期长得快。望津都已经快成大人了。”
黎嘉颖听见这话就忍不住发笑,被夏望津忿忿地瞪了一眼后,更加没忍住,还笑出声来。
“白薇啊,想好考哪所大学了么?”外婆笑呵呵地问。
黎嘉颖一头雾水,求助地看向夏照华。
夏照华把手中剥好的橘子递给黎嘉颖,又把橘子皮放在病床床头的柜子上:“人家白薇是要出国留学的,妈你别瞎打听。”
黎嘉颖沉默地吃着橘子,尬尴地笑了笑。
外婆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医生和外公都进来病房里。
众人仔细听着医生的嘱咐,把注意事项都记下。
等送走医生后,外婆有些疲乏,没多聊几句便睡了。
第二天。
黎嘉颖醒来时,抬眼就望见天花板上未亮的灯。余光瞥见左侧的窗帘,她觉得有一丝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的意识尚还有些朦胧,可觉得奇怪的念头却渐渐发酵。
不太对劲……
我昨晚睡觉前,怎么好像没看见过这灯啊?
她起身把医院病房里的陪护床折好,一转身就低头看见了母亲躺在另一张陪护床上。
黎嘉颖下意识地跑去洗漱台照镜子。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这个猜测像是鼓槌一样,敲得黎嘉颖的心砰砰直跳,几乎快要蹦出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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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人瓜子脸、柳叶眉,是再普通不过的长相了。可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一颦一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是那样地让黎嘉颖感到亲切。
和母亲互换身体的这些天来,黎嘉颖不习惯面对心怀别样情愫的严煦,也无法坦然接受同事们投来的欣赏、仰慕的目光。她顶着母亲夏照华的身体,在夏照华游刃有余的职场里却如履薄冰、提心吊胆。
这种感觉实在是憋屈。偏偏还无人可倾诉。
而现在,她终于换回自己的身体。这种前所未有的欣悦像是海水涨潮般涌过黎嘉颖,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欣悦什么时候会退潮。
也许是几个小时后,也有可能是明天,或者是永远不会……
黎嘉颖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此刻,她就是她自己!
是黎嘉颖!
真正的自己。
黎嘉颖对着镜子露出个笑容。她看到镜子里的笑颜有些怔愣,因为她好像看见了和母亲的一点点相似之处。尽管不多,却格外珍贵。
那是黎嘉颖长久缺失的东西。
自信。
今天下午,外婆可以出院了。
外婆恢复了正常,不再对着夏望津喊黎一凡,不再对着夏照华的身体喊白薇,也没有把黎嘉颖和夏照华搞混。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病情发作的事,只一心愧疚着自己因食物中毒导致住院的事。
等回到家,闲不住的外婆就开始张罗起来。她打开冰箱,发现里头没什么菜,就知道平时孩子们都不怎么在家吃。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忙起来就随便地对付几口。”外婆挽起袖子,念叨个不停。
夏照华眼见母亲竟然还走进厨房去了,忙制止道:“唉妈,你歇会呗!别忙了,现在这才几点钟啊?晚上咱们去外面吃。”
外婆不认可道:“我好歹来一趟了,不得给你们好好地做几餐饭啊!很久没尝过妈妈的手艺了吧?”
“还是说,你们开始嫌妈做饭不好吃了啊?”
这话简直让夏照华他们几个无话可说,根本推拒不了。
黎嘉颖知道,外婆年纪大了,总想着再为儿女多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外婆不想拖孩子们的后腿,不想总是给他们添麻烦。
可她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呢?
实在是太有限了。于是外婆难免不安。
黎嘉颖注视着外婆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她走上前,扒着厨房的门框,甜甜地问道:“外婆要做什么好吃的呀?”
“我们小颖想吃什么,外婆就做什么好不好?”见有人应和自己,外婆一下子喜笑颜开,“学校的饭是不是不好吃啊?你都瘦了!外婆今晚做很多菜,你多吃一点!”
夏望津和岳文元停好车后又把行李搬上来,一进家门就听见外婆的话。
夏望津一听见吃的就来劲,扯着嗓子高声问:“吃啥啊?什么东西啊!”
外婆伸手点了点他:“一说吃的就你嚷得最大声!”
她目光落在岳文元身上,“小岳要不要也一起留下来吃呀?”
28. 玻璃碎片
岳文元觑着夏望津的神色,听对方也主动挽留自己,喜不自胜地说:“好啊好啊,”末了,他还要象征性地推辞一下,“但……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外公接话道:“怎么会!就多双筷子的事而已。”
外婆也应声附和。她知道,自己这次食物中毒,多亏了岳文元这孩子把她送到医院抢救。而且这几天,岳文元也没少跑前跑后地帮忙。
她记得这份情,自然想略略回报一二。
夏望津走上前,打开冰箱查看:“没菜了,我去买吧。反正现在还早,没到饭点。”
“我直接打电话叫人送来吧?哪用麻烦你跑一趟。”岳文元掏出手机,正要拨号。
外婆不赞同地开口:“你来做客的,哪有让客人买菜的道理。”
岳文元往夏望津身上贴近:“哎呀哪这么见外啊,我和望津什么交情,您还不清楚吗?”
“当年我在英国留学被人骗光了身家,不得不得露宿街头的时候,还多亏了望津搭救我呢!”岳文元侧头注视夏望津,眉眼含笑。
见状,黎嘉颖主动开口:“文元哥,不用麻烦你了。我去买菜吧,就附近的超市,很快的。”
“你和舅舅忙活大半天,肯定累了,先坐着休息吧。”黎嘉颖一边穿鞋,一边嘱咐,“你们陪外公外婆说会话吧。”
她拿上钥匙和手机,挥挥手出门了。
等黎嘉颖领着两大包菜回来时,刚出电梯就发现自家的门居然没合紧。
这是干嘛?
黎嘉颖有些疑惑。她悄悄上前,却听见了舅舅和外婆聊天的声音。
“黎一凡回了老家后,就在当地县城最有名气的律所里工作。没过多久他妈就张罗起婚事来,给他找了个公务员媳妇,说是工作稳定又能顾家……”外婆提起来仍旧忿忿不平。
她没说后面的话,但听到的人都知道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多半是诋毁夏照华这个前儿媳。
入耳的话语倏忽间变作酸涩的梅干,从舌尖直酸到胃里,让人几欲作呕。泪意涌上眼底,黎嘉颖僵在门口像是个雕塑。
小时候,黎嘉颖曾经无数次问过,爸爸妈妈到底为什么要常常吵架、为什么离婚。她扪心自问,也问遍周围所有亲近的人。
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她答案。爸妈总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舅舅也说,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别人帮不上忙。
但其实黎嘉颖暗暗猜测,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个女孩。
爷爷奶奶不喜欢她是个女孩,连带着不喜欢妈妈。而父亲成了爷爷奶奶手中的傀儡,被操纵着刺伤母亲和她。
黎嘉颖听见外婆继续愤愤道:“结婚没多久就生了个儿子,把黎一凡他妈简直是给乐坏了,逢人就说。宴席大摆了好几十桌。”
黎嘉颖攥紧了手中的袋子。指甲在手心压出道道鲜明的印子,痛感一阵阵传来却没能叫她回过神来。
回忆一点点涌现在脑海里,那样清晰。
拿着奖状迫不及待地奔回家,想要得到爷爷的夸奖,却见对方冷脸走开;做了小甜点想要给奶奶品尝,却被对方拒绝;美术课上做的手工品送给爷爷奶奶,却被他们放置束之高阁,没过几天就被扔掉……
原来有的事情并不是过去了,它藏在记忆的褶皱里被时间悄悄埋伏起来,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再在心头割下一道道细密的伤口。伤口并不深,可能因为早已疼过一次所以不再感到过分的疼痛,可它足够多又足够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毫无防备。
黎嘉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够努力,努力去讨好爷爷奶奶,就能够博得他们一点点欢心。
这样,说不定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婚。就算离婚了,也说不定能盼到有复合的一天。
可现在得知的这个消息像是柄重锤,彻底地砸碎黎嘉颖一直以来抱有的幻想。
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而母亲也一直为自己的事业奋斗。他们都在往前走,谁都不会为了彼此让步,也不会再回头了。
可黎嘉颖自始至终都踌躇在原地,以为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就能重新拼合起破碎的家。
可现在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玻璃似的幻想碎成一地,崩裂的锋利碎片刺得黎嘉颖疼痛万分。
黎嘉颖杵在家门口沉默地听着,听愿望一点点碎裂开的声音。
直到岳文元抱着两箱饮料从电梯里出来,她仍旧是没回过神来。
她跟着岳文元踏进家门,却一言不发。
好在家人们忙着准备晚餐,并没有关注到她的不对劲。
也可能是关注到了,但是却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因为他们知道黎嘉颖肯定还没有准备好向他们坦诚心里话。
晚餐是何等的丰盛、菜肴是如何的可口、席间气氛有多热闹……
这一切,黎嘉颖都仿佛失去了感知力。
她浑浑噩噩地度过几个小时,终于在晚餐后躲进自己的卧室里。
窗帘遮住紧闭的窗,房门也被关上,屋内只有书桌上的台灯投下一片小小的昏黄,如同火焰般让黎嘉颖感到些许暖意。密闭的空间带来安全感,她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黎嘉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压在最底层的相片。那是她的满月照,母亲把她抱在怀里笑得灿烂,身旁站着微笑的父亲。
时隔多年,相片的边缘都已经有些磨损,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还是有人常常把它拿在手里摩挲。
黎嘉颖盯着这张照片,沉默良久,最终拿起剪刀。
刀锋咬合上相片,沿着父母身体未贴紧的空隙一点点把相片剪成两部分。
她只留下自己和妈妈的那部分,另半张相片被扔进垃圾桶里,染上脏污。黎嘉颖没朝它多看一眼,扔得决绝,像是把过往数十年的往日也一同拋进垃圾桶里。
剩下那半张她和妈妈的合影则被黎嘉颖妥帖地夹进抽屉里的空白笔记本。
手搭在拉开的抽屉上,却没有立刻推紧它。黎嘉颖的目光落在那个笔记本的封面。封面上是一树树错落交叠的莹白梨花,同月色般皎洁,被台灯投下的光华一照,在暗室里似乎熠熠生辉。
这是父亲送给生日礼物。笔记本太漂亮了,轻而易举地就赢得了幼时黎嘉颖的喜爱。以至于它被格外珍惜得保存到现在,仍未被笔墨沾染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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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颖盯着这个笔记本,像是还留有一种隐秘的期许,可到底在期许什么,也只是个朦胧的念头。
她甚至不敢把它想得清晰。
手机突然振动好几下,正叮叮地直作响,打断了黎嘉颖的思绪。她解锁手机一看,是江路发来数条信息。
几张被红笔批改过的卷子的图片、标准答案的图片,再加上几条长达五十秒的语音。
黎嘉颖明白,江路这又是来问自己题目的。
她点开图片粗略扫一眼,果然是语文的文言文和现代文的阅读理解。
此刻她正心烦意乱,尚未彻底消化突然得知的事情,自然也没调整好情绪。
她本来是没心思跟江路讲题的,毕竟阅读理解是需要带着感情去仔细体会。
但是她转念一想,索性利用这事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被父亲再婚生子这事一直带动情绪、牵扯精力。
她侧头再看一眼那个笔记本,最后还是留下了它。
抽屉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落锁一般。
黎嘉颖没心思去细细听那几条语音说的什么。更何况听了别人的语音,自己就忍不住回复语音。而她现在情绪不好,要是一回复语音,似乎就像是给汹涌的坏情绪开了个倾泄的口子。她不想把这件事向其他人诉说。
她长按语音,选择转文字。黎嘉颖一目十行地扫完,很快就理解了江路的问题出在哪。
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轻点,拼音转化成一个个字跳进待发出的对话框。对话框一点点拉长,被满满当当的汉字填充,黎嘉颖飘浮的思绪也随着字符的出现而一点点定下来。
她按下发送,盯着江路的头像,有些出神。
过了会,江路没回信息,可能是在订正错题吧。就算是回复信息,黎嘉颖觉得江路多半也只会回复“懂啦懂啦谢谢你”。
正当黎嘉颖准备把手机熄屏,去洗漱时,手机突然又振动了一下。
江路: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黎嘉颖蹙眉,犹豫几秒回复对方。
梨子:干嘛这样问
江路:我感觉你似乎今天心情不太好
尽管对方的用词只是“似乎”,但黎嘉颖知道,江路是有确切的感觉才这样问的。
梨子:你从哪看出来的?
江路:以前你给我讲题,都是发语音的
江路:而且你还会发一些表情包来评价我的思路
两条信息犹如两枚炮弹,击得黎嘉颖怔愣无言。
黎嘉颖没想到江路会在这些细节上留心,还察觉出规律。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还真如对方所说那般。以前讲题,她都是发的语音。
坚硬的外壳仿佛被不起眼的小物件轻易地撬动,柔软的内里已经将要露出来,防线岌岌可危。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没能打下一个字。
下一秒,江路又发来条信息。
江路:你介意把不高兴的事分享给我听吗?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江路:[守口如瓶.jpg]
29. 星星
注视手机屏幕上对方发来的信息,江路那双总是含光的明眸浮现在黎嘉颖脑海里。
明亮而柔软,是黎嘉颖每每与江路对视时的第一感觉。
一瞬间文字似乎有了声音,自动转化成江路的声音传到黎嘉颖耳朵里,成了别样的话语。
我想让你开心,不想你一直被令人难过的事情困扰。
黎嘉颖沉默片刻,再度抬指在键盘上敲下字。
梨子:一个曾经跟你有着亲密关系的人,离开你之后也关心着你。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关心变得越来越稀薄
爸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选择再婚,选择和别人再养育一个孩子……
最让黎嘉颖受不了的是父亲对奶奶在众人面前诋毁母亲的态度竟然是默许。
黎一凡借自己母亲之口,把这段失败婚姻的过错全部推给女方。而他却隐身在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里,甚至心安理得地开启了下一段婚姻,享受着家庭和美的快乐。
黎嘉颖的情绪像是压不住地翻涌的海潮,一个浪接着一个浪,总想摧毁些什么才好。
她敲下发给江路的那段话的同时,回忆也纷纷自动地涌现在脑海里。
儿童节,她和父亲去游乐园畅玩,冰淇淋入口的清凉沁人心脾,那时的她以为,父亲仍旧是父亲,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后来慢慢的,见面被礼物取代、礼物被信息取代,再到如今,连信息也少了。他们好像都渐渐淡出了对方的生活,躺在彼此的联系人列表里,像是偶然加上联系方式的不甚熟稔的人。
虽然黎嘉颖没把剩下的话语说完整,但江路能够意会到。
他还记得之前黎嘉颖跟他说过,她父母离婚的事。稍一联想,江路就能明白对方口中那个“曾经关系亲密的人”多半是她父亲。
江路能理解黎嘉颖此刻的心情。可他也明白普通的宽慰话语听起来总是平淡苍白。
他思考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
江路:你现在方便跟我视频吗?我有一个东西想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和现在谈论的这个话题有关?
又为什么非得视频呢?
拍照发过来不行吗?
一时间种种疑问如雨后春笋般在黎嘉颖的心田冒头。
黎嘉颖没想到江路突然说这话,下意识地就想要直接拒绝对方。但她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暗暗觉得那个东西似乎很特别。
指尖在键盘上轻点,对话框里的文字也随之删删减减。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在江路的手机界面上持续显示了许久,江路忐忑地等待着,但是仍不见黎嘉颖回复。
江路决定主动出击。
下一秒,视频通话突然响起。
盯着上面明晃晃的“江路”两个字,黎嘉颖轻蹙眉尖。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抬指接通了。
接通后的第一眼,看清的不是江路的脸庞,而是一本古诗文集的其中一页。原文、译文、赏析组成了一页,把镜头占据得满满当当。
目光停留片刻,黎嘉颖发现上面还有字迹。再仔细打量,她觉得这字迹应该是出于两个人之手。而且这样稚拙的字迹,多半是两个幼童写下的。
细细辨认那字迹,笔触圆润,一撇一捺、横平竖直间全无锋芒,黎嘉颖不免觉得有些许难言的熟悉。
她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抬眼看向江路,却未置一词。
江路没解释自己展示这本古诗文集的用意,只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关系亲密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但是,”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爱意都会被匆匆而过的时光稀释的。除非……这爱意本身就稀薄得可怜。”他藏了私心,把黎嘉颖嘴里的“关心”一词偷偷换成爱意。
江路身后的窗外有余晖和霞光漫上天幕,连带着他的耳尖、双颊直到脖颈都被暖色侵染。
江路把古诗文集一页页往前翻过去,每一页都有书写的痕迹,密密麻麻,看上去是被曾经的读者认真阅览过。
书页簌簌翻动如同蝴蝶振翅,最后蝶翅停在翻开后的首页。
洁白的书页上落着三个字:黎嘉颖。
蝴蝶的翅膀轻颤,却在黎嘉颖的心里掀起海啸。
她怔愣地对上江路的视线,唇瓣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少年人目光热忱,遥远的距离在此刻也仿佛只是方寸之间。他凝视黎嘉颖,字字句句都裹着蜜:“会有人因为是你,而义无反顾地选择你、奔向你。”
江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像是蛇信子似的,一口咬上黎嘉颖贴着听筒位置的指尖。热麻的触感,顺着黎嘉颖拿着手机的指尖飞速地往上蹿,流入她的心脏。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怦怦”的声音响在耳间,清晰无比。
江路仍在继续说:“当时出国,我很多东西都没带,后来也找不到了。但我最幸运的是带上了它。”
少年人扬扬手中的书,笑得肆意,仿佛自己拿到的是象征胜利的旗帜。
“你还记得它吗?”
黎嘉颖点点头。
她记起来了,这是小时候母亲买给她的读物,还天天督促着她背诵。江路转学前的那个假期向她借了这本书。
江路笑容更灿烂了:“当时孙桂老师在食堂抽我背《六国论》,我背出来了。但不是因为我格外用功才背得流利,也不是因为我幸运正好背了这篇。而是因为,它是这本书里的内容。”
“你说你喜欢语文,喜欢古诗、文言文,我听进去了。”
“在那些不能和你相见的日子里,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带上了它。我看着里面每一页你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感觉好像是在和你相聊甚欢。”江路剖白心意。
江路的脸更红了:“我转学来德元参加高考,除了因为我父母的工作调动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
“是因为你。”江路咬字清晰,目光坚定。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它的热量全都被江路夺来装点了这些话。
心里那口落满灰尘的大钟陡然被敲响,尘埃飘飘而落。悠远绵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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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回荡在心间,震得黎嘉颖浑身酥麻。
当年的江路愿意因为她一句“喜欢古诗文”而逐一背下所有篇目,现在的江路甘愿因为她而转学回国。
黎嘉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对一个人的影响可以这样大。
她对上江路的视线,嘴角带着笑意,认真地开口道:“谢谢你,江路。”
短短一句话,就让刚刚还说得头头是道的江路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江路的脸颊更烫了,喉咙有些发紧,却仍强撑镇定地回望黎嘉颖。
“我……总而言之就是,黎嘉颖,你值得被人关心、被人在意、被人喜爱。就算有些人会因为某些原因和你渐行渐远了,但那不是你的错。总有人会一直关心你、在意你、爱着你。”江路注视着黎嘉颖,像是在对一颗星星许愿。
江路太明白黎嘉颖的不安和自我怀疑了,因此他不希望对方一直深陷在父母离婚的泥沼里自苦伤神。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彼此的眼眸和心却在暗暗诉说着什么。
突然间房门被敲响,门外夏照华的声音响亮:“小颖,我洗了蓝莓,方便给你拿进来吗?”
黎嘉颖陡然一惊,侧头应着门外母亲的话,赶忙挂断视频通话。她匆匆起身开门,接过对方手中的果盘。
夏照华跟着她身后进房,把手上拿着的杯子放在黎嘉颖书桌上:“苹果汁。你不是不喜欢吃苹果嘛,那苹果汁喜欢喝吗?”
黎嘉颖点点头:“喜欢。”
“你这屋子里也太暗了,小心伤到眼睛。”说着,夏照华把屋内的大灯打开。
她走出房外,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清凉的苹果汁入口,黎嘉颖那颗慌乱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解锁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和江路的聊天界面上。
对方诚挚的目光又一次浮现在黎嘉颖的脑海里。江路的一句句话语回荡在耳边,像是绵长的钟声越过远山。
黎嘉颖郑重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一个个表达谢意的字。
见江路回复自己一个小熊比心的表情包,黎嘉颖微微一笑,并未再所说些什么。
她从书包里拿出卷子和笔记本,开始写假期作业。
转眼间,假期就过去了。朋友圈和各个群聊里都是高三生哀嚎一片。
重返学校的那天清晨,黎嘉颖本以为家里人都还在呼呼大睡,哪知一出房门,就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外婆笑眯眯地招呼着:“快来吃面,趁热吃才最好吃!”
外公在厨房里收拾着灶台,动静却是轻悄悄的,生怕打扰了人。
黎嘉颖喜滋滋地坐到桌前,夹起面条吹了吹,说:“我本来想着自己去学校门口吃个肠粉就行了的。这还麻烦外婆你们还早起给我弄早餐。”
“哎呀没事,外婆我们年纪大了,睡不着!”外婆坐在黎嘉颖对面,注视着她。
黎嘉颖刚坐下,就听见母亲和舅舅起床的动静。
她扭头看向满脸倦容的母亲,奇怪地问:“妈,舅舅,你们起这么早干嘛?”
30. 故人
夏照华一脸的生无可恋:“生物钟……”
闻言,夏望津和黎嘉颖,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灵魂互穿这些天,一直替女儿上学的夏照华已经彻底习惯了六点起床。哪怕今天还是美好的假期,夏照华却依然悲催地醒来后睡不着。
“我送你上学。”夏望津解释完,就立刻进厕所洗漱了。
今年的这个国庆假期,黎嘉颖感到格外的幸福。中午,她不用再去食堂抢饭,会有舅舅或者妈妈送外婆做的饭菜来学校,还顺带能收到杯奶茶。晚自习她请了假,一上完课就回家和家人一起共进晚餐。写作业时,还有家人投喂各种零食水果。
假期很快结束。有了前车之鉴后,黎嘉颖他们都再不放心外公外婆自己搭车回老家。于是舅舅自告奋勇要开车送他们回去。
夏照华跟夏望津一起大包小包地替外公外婆把行李搬上车。这次絮絮叨叨个没完的人成了夏照华,她一路送到楼下,等外婆他们坐上车,仍要不停地嘱咐他们好好照顾自己。
夏照华目送着车辆驶出小区,直到渐渐没了影子。她伫立良久,才跟黎嘉颖一起回家。
转身时,她泛红的眼眶被黎嘉颖瞧得一清二楚。
黎嘉颖知道妈妈舍不得外婆他们离开,她太熟悉这种情感了,这就像她希望妈妈能常常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没有一个做女儿的,心甘情愿和母亲分别。
夏照华也不例外。
黎嘉颖和夏照华不是没想过把外婆外公接来这边一起住。可外婆他们总担心自己会给孩子们添麻烦。而且,他们年纪大了,也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
比起在高楼大厦里听着车水马龙的嘈杂声,外婆外公更愿意在自家的平矮小屋里听清溪奔快。
而且……外婆总觉得自己哪天就会撒手人寰了。死在故乡,葬在故土,这是他们老一辈人的乡土情结。
可这也是最让夏照华揪心的一点。
万一……万一哪天真要是这样,那她来不来得及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呢?
黎嘉颖许久没见到母亲哭了。
可就在今晚,她贴在母亲的身旁,摸到了对方枕头上的一片湿。
黎嘉颖心知,那是泪水的凉意。
“妈妈,今年过年,我们还是回老家过吧。我会安排好时间,提前写完作业的,绝对不会影响学习……”黎嘉颖在静夜中陡然出声。
黎嘉颖继续道:“过年嘛,就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要是外婆外公他们俩独自在一边,我们三个又在这边,多没意思啊!”
夏照华低低地应了声,带着点鼻音。
外婆外公刚离开的一两天里,舅舅也暂时不在家。家里就她和妈妈两个人,黎嘉颖总难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但黎嘉颖没那么多精力去伤春悲秋了。一张张卷子、一场场考试纷沓而至,黎嘉颖的时间完全被挤压填满。她重新投入题海,专注地去捕捞自己尚未熟练掌握的知识点。
周六晚上历来没有晚自习。上了一天课的高三生总会选择在周六的晚上疯狂享乐,等到周日再重新调整状态投入学习。
夏照华早早预订好餐厅的位置,已经去那点菜了。夏望津接黎嘉颖放学后,直接驱车前往餐厅。
黎嘉颖进入餐厅,左右张望着寻找母亲的身影。
几秒钟就在人群里锁定了目标,黎嘉颖兴冲冲地奔向夏照华:“妈!哎呦我可饿死了,点菜了吗?”她把书包随意地挂在椅背上,一屁股坐在母亲身旁的椅子,夸张地喊道。
夏照华把菜单递给女儿:“点了,都是你爱吃的。你看看还想再吃点什么。”
她已经提前把桌上的餐具用热水烫过,杯子里也早就凉好了热茶,温度正合适。
“菊花茶,喝点。”夏照华提醒道。
黎嘉颖一边拿起茶杯喝茶,一边扫了几眼菜单。没什么要额外加的菜,她想吃的菜,妈妈都已经点了。
见舅舅停车回来,黎嘉颖把菜单递给对方询问对方意见。
夏望津自然没什么意见。见夏照华杯子空了,他起身给对方添茶。
菜很快上齐,夏望津拿起正要开吃,就听姐姐发话了:“诶等等。”
“你们小孩不都是手机先吃吗?”夏照华扭头朝女儿调侃道。
夏望津不明所以,只默默地停了动作,把手上的筷子放回桌面。他跟着夏照华一齐侧头去望黎嘉颖。
黎嘉颖愣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诶对对对!”
她忙侧身从书包里熟门熟路地摸出手机,点开相机。黎嘉颖起身,变换好几个角度对着满桌的菜“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几张照片。
黎嘉颖边拍照,边说:“唉我这可是在夏望津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啊!”说着,她朝夏望津揶揄一笑,“夏大摄影师。”
等拍完菜,黎嘉颖本打算把手机收起来,抬眼对视上母亲和舅舅的目光,她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主动提议道:“我们拍个合影吧!”
“妈妈在C位吧!”黎嘉颖跑到妈妈右边,又指挥舅舅坐得靠近一点。
她举起手机调整角度,尝试了几分钟,总觉得还是差强人意。
把手机递给夏望津,黎嘉颖乖巧地笑道:“还是舅舅来吧,拍好看点啊!”
她挽着妈妈的手,尽可能地贴紧妈妈。她脸上洋溢着笑容,身心都无比轻松畅快。
黎嘉颖知道,这是幸福的感觉。
碗里被妈妈和舅舅夹的菜堆满,黎嘉颖嘴里吃着,还要找机会空出嘴巴来和他们分享最近在学校发生的趣事。
“等会吃完去商场逛一下吧?”夏照华主动提议道。
黎嘉颖嘴里还含着口虾没咽下,一听妈妈这样说,立刻“嗯嗯嗯”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夏照华给黎嘉颖又夹了一筷子牛肉,特意提起:“那个什么牌子来……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好像出了新的口红色号,你之前不是想买来着吗?刚刚来餐厅前,我正好看见商场外的广告宣传有提到。”
“我不是偷听你和陶芝聊天啊,”夏照华强调道,“我那天正好进房给你送水果,就……自然而然地听见了。”
夏望津惊奇地望了望夏照华,又看向黎嘉颖。
“嗯嗯!”黎嘉颖没想到母亲主动说起这事,兴奋地问,“我,我可以买吗?”
夏照华对上女儿惊喜的目光,笑道:“口红而已,休息在家的时候涂来玩玩呗,这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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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吃完饭后妈妈去结账,舅舅打包剩下的菜。黎嘉颖去了趟厕所。
她从厕所出来时,一边低头轻拍两下自己的上衣,一边往前走。刚刚吃饭时,她不小心弄了点油到衣服上,还好油渍并不大,处理起来倒还算方便。
她往前走着,没发现迎面而来的服务员手上正端着一大盆冒着滚烫热气的菜。
“小心!”一只瘦劲的手揽住黎嘉颖的肩膀,把人带向自己身边,避开了服务员。
黎嘉颖愣愣地注视服务员端着刚出锅的热茶离去,有些惊魂未定。
她垂眸看向自己肩膀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目光顺着手腕往上,黎嘉颖注意到对方的小臂上有条浅淡的疤痕。
视线移到对方的脸庞,黎嘉颖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江路。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江路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慌慌张张地错开目光。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一直紧揽着人不放的手,脸上泛起微红,让黎嘉颖分不清他是害羞还是也被吓到了。
只一眼,江路就认出,此刻的黎嘉颖是真正的黎嘉颖,而不是对方的母亲,夏照华。
他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想要缓解一下尴尬:“好巧,你也在这餐厅吃饭呀?”
黎嘉颖点点头:“刚刚谢谢你啊!我都没注意到那人。你一个人来的?”
“我和我爸妈一起。”江路说起这事,脸上的笑意更盛。
黎嘉颖也笑了笑:“哇,你一定很高兴吧!那你快回去吧,等会你爸妈该着急了。替我向叔叔阿姨带声好。”
没还来得及多说几句呢,黎嘉颖就要离开,江路忙开口挽留道:“诶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嘛!”
“不了不了……”黎嘉颖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瞥见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从厕所里出来后,直直地朝自己这边走来。
那女子叫了声江路的名字,便站在他身边。
“这是我妈妈,”江路朝黎嘉颖介绍完,又迫不及待地扭头对母亲自豪地说,“妈,这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黎嘉颖。”
江母扬起笑,温婉如一泉春水:“嘉颖同学是吧,名字好听,人也长得好看!我们家江路啊一直跟我夸你呢!说你心地善良,还勤奋好学……”
不知不觉中,江母就和黎嘉颖并肩站在一起了。两人挨得极近,近到黎嘉颖可以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萦绕着的浅淡的香水味,还能
黎嘉颖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盛赞自己。她被江母夸得不好意思,脸上漾起绯红,一边摆着手说“没有没有过誉了”,一边垂眸看地。
黎嘉颖本以为寒暄几句就行了,谁知江母跟江路似的热情,居然也邀请她共进晚餐。
“真的不了,谢谢阿姨。我家人还在等我呢!”她带着歉意拒绝道。
她连连推辞,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曾想一转身就正好看见母亲。
黎嘉颖提高了点声量,挥挥手道:“妈,我在这呢!”
夏照华闻声望过去,看见女儿那瞬间却被她身后的人吸引了目光。
目光越过女儿,跳落在江母身上,一点点描摹对方的眉眼。那是记忆里的熟悉。
夏照华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脱口而出对方的姓名:“是江白薇吗?”
31. 沸水
江白薇对上夏照华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们像是闯进了独有彼此的小小世界。
流动的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全然凝滞,被熬成了一锅粘稠的液体。而周遭的人声鼎沸就是灶上不曾停歇的大火,继续烧着这一锅浓液,烧得夏照华和江白薇两个人都心擂如鼓,仿佛置身沸水中。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声音闷闷的,可落在夏照华耳中却一声比一声清晰。她站在原地,脚下仿佛生了桩,视线黏在江白薇身上,注视着对方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就像当年一样。
当年的江白薇也是这样,穿着一袭如雪的白裙,笑靥如花地在人群中朝自己而来。
“照华?”江白薇行至夏照华身前。见对方听见自己的呼唤点点头,她的眼眶蓦地泛上酸意。
夏照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堆积在腹中徘徊,却没一句话能冒出嗓子眼。
她想替曾经那个十八岁的夏照华问对方一句,为什么突然没了音讯?
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却从来不联系她?
可当夏照华对上江白薇那双清亮似水的眸子,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她们能重逢、能再次见面就足够了。
她心中郁结多年的惶惑和怨怼在这瞬间离奇地消散,仿佛薄雪被暖阳一照,就融化得干干净净。
但雪化后总有水痕留下,那是她潮湿的心。
黎嘉颖眼睁睁地看着夏照华和江白薇两个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终双手紧握在一起,眼含热泪。
不是……这是在干嘛?什么状况啊?
江路目睹全过程,也有些神情恍惚。他不知何时移动到黎嘉颖的身边,跟对方一齐沉默地盯着母亲看。
两人跟在母亲们的身后回到餐桌旁坐下。
打包完剩菜的夏望津一转头就发现自家姐姐和外甥女都不见了人影。他四处张望,最终发现她们已经坐在别人那桌去了。
夏望津:“???”
摸不着头脑的他拎起打包盒,背上黎嘉颖的书包,快步朝那桌人走去。
“姐,这……”夏望津凑到夏照华身边,小小声喊了句。
还没听自己姐姐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个事呢,就听那位坐在夏照华身旁的女子开口了。
“哎呦这是望津吧?都长这么大了呀!这真是变化太大了,简直都要认不出来了!”江白薇惊喜地把夏望津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新奇地朝夏照华说。
夏望津心里有些发毛。他见着江白薇又被对方一通说,感觉像是过年走亲戚似的。偏偏他还没想起来对方是个什么身份。
他瞄了眼席间的江路,暗暗猜测这女士也许是江路的母亲。
夏照华笑着对夏望津介绍:“这是你薇姐,还有没有印象呀?”
夏望津瞪大了眼睛,连连道歉:“这……我这真没认出来,对不住了啊!薇姐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你小子还和以前一样嘴甜!”江白薇抿着嘴笑,“江路,这我儿子。”
她抬手指过去,又挽上自己身旁这位外国男士的胳膊:“这是我爱人,皮特。”说着,江白薇又忙让江路给夏望津拉开椅子入座。
夏望津一一跟江路和皮特打招呼,又谢过江路替自己拉椅子、添茶。
黎嘉颖三人早就吃饱了,因此坐下来也只是象征性地略喝几杯茶水而已。
夏照华和江白薇聊得甚欢,从今晚的菜品聊到来时路上的堵车,再到这些天的趣事。
分别的十几年于她们而言似乎微不足道,谁也没有被匆匆而过的岁月改变分毫,反倒是让她们有了更多可作谈资的往事。
皮特安静地倾听,时不时用汉语发表几句自己的观点。当听见有人夸他发音标准时,他总要自豪地望向身侧的江白薇:“我妻子教的!”
黎嘉颖握着杯热茶,一言不发。喝了两杯热茶后,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便起身说自己要去一下厕所。
“诶你刚不是去过厕所了吗?”夏照华感到奇怪地问。
黎嘉颖没解释,只歉意地朝在座的众人笑了笑,忙起身小跑向厕所。
自黎嘉颖入座起,江路的注意力大多都放在她身上。方才他就注意到黎嘉颖的脸色有点不太好,此刻见对方急匆匆去往厕所,江路便更是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江路望向黎嘉颖一路远去的身影,忙起身说自己去厕所。
他快步追上黎嘉颖,跑到人面前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黎嘉颖注视江路,抿着唇,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江路看出对方的犹豫,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过冒失,便只开口叮嘱:“那你有什么事就跟我发信息。我就在这等你。”
黎嘉颖点点头,进了厕所。
看见纸巾上的血迹时,黎嘉颖这才确认自己提前来月经了,难怪她刚刚一直觉得小腹隐隐地不舒服。
虽说血量不多,裤子上也没沾上痕迹,但还是安个卫生巾比较保险。可偏偏黎嘉颖又没带。
江路嘱咐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黎嘉颖又想起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心。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江路的对话框,犹豫了会最终选择给对方发信息。
江路站在墙边见黎嘉颖还没从厕所里出来就觉得不太妙,毕竟上个厕所也不用这么久。
他左等右等,在看到对方发来的信息后,立刻回复了。
江路:ok,别担心,我现在就去买
他拔腿就往餐厅外面跑去,穿过汹涌的人群径直进了不远处的商场,一路小跑到电梯处。对着楼层分布图查看卖日用品的区域,等确认好要去哪一层的后,江路却挤不上电梯。
江路看着渐渐合上的电梯,转身从消防通道跑上五楼。他快速地在货架上挑选了三四个不同品牌的卫生巾,又拿了包纸巾和湿纸巾。
付完款拎上东西正准备下楼时,江路想了想,还是再给对方发一条信息。
江路:需要帮你买一条新裤子吗?
梨子:不用不用,我没弄脏。
江路:你在哪一个隔间?
梨子: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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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
江路回复完对方后,拎着东西立刻奔回餐厅。
“你好,能麻烦你帮我把这袋东西送进女厕所左边第二个隔间里吗?”江路麻烦一个路过的女服务员帮忙。
几分钟后,见黎嘉颖拎着袋子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江路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并肩往回走,黎嘉颖率先开口了。
“谢谢你啊,还麻烦你跑来跑去的。”黎嘉颖有些不好意思。
江路对上黎嘉颖的眼眸,真诚道:“你愿意麻烦我,我很高兴。”
他转移话题:“我找服务员要一杯热水吧?我们餐桌那好像都是热茶。”
黎嘉颖没想到对方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她愣愣地看着江路跑到一边和服务员交谈,再把那杯热水递给自己。
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一直传来,顺着臂膊往上直通心脏。黎嘉颖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移开目光,盯着手中的杯子,最终只说了句谢谢。
等回到餐桌处,众人见江路跟黎嘉颖一起回来也没说什么。
吃完饭后,夏照华还记得要陪黎嘉颖买口红的事。江白薇一听就来劲儿了,忙说自己也要跟他们一起。
江路本以为吃完饭后两家人就得分开了,这听见还能和黎嘉颖多待上一会,忙帮腔着说自己也要去买东西。
于是,江路心满意足地跟着黎嘉颖去往商场里。
一开始黎嘉颖拿着管口红还有些不好意思,谁知江白薇直接上手帮她在手腕上试色。
“你喜欢哪个颜色?”
听见江白薇的问话,黎嘉颖想也不想地直接反问:“你觉得我用哪个颜色比较好看?”
江白薇轻声道:“不是别人觉得,最重要的是你喜欢,因为它是被用在你身上的。不要担心自己适不适合这样的颜色呀!只要是自己喜欢,什么颜色都很适合。”
闻言,黎嘉颖猛地抬头,撞进江白薇那双温柔的眸子里。
“如果有好几个都很喜欢、很难抉择的话,那就都买下来吧!”江白薇笑着说,“就当是阿姨给你的礼物好不好?”
黎嘉颖腼腆地说:“这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
江白薇不赞成地嗔怪道:“这怎么是破费呢?要算起来,你还得喊我一声干妈呢!阿华你说是不是?”她揽上黎嘉颖的肩膀,朝夏照华笑。
“是是是,小颖你选你喜欢的就行。”夏照华站在江白薇身边,回以一笑。
黎嘉颖也冲江白薇笑道:“那就谢谢干妈啦!我喜欢这两个。”
购物完,江白薇同夏照华依依不舍地分别。分别的话刚说上没几句,江白薇的眼圈又泛起微红。听了夏照华的劝慰,她才上车离去。
结果两家人的车一前一后驶进同一个小区。
黎嘉颖一家先进电梯。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细白修长的手挡住电梯门,江白薇望着正要按下楼层键的夏照华,面露惊喜。
“你们也是住在这个小区?!”
32. 无尽雨
夏照华按着键等江白薇进电梯,应声道:“是啊是啊!我们是五楼,你们呢?”
“七楼!”江白薇进入电梯,挨着夏照华站,“之前江路刚转回国念书的时候,一直借住在别人家。我和他爸想着,这还是得自己买个房,不然到时候一家人回国都没地方落脚,纠结来纠结去最后挑中了这个小区。”
她脸上的笑容更盛,宛若清莲初绽:“这可真是缘分啊!”
夏照华也深有此感,顺势邀请他们一家来家里坐坐。
一进家门,夏照华招呼着给他们倒饮料、洗水果。
江路坐立不安:“阿姨,您不用忙了,您坐下歇会吧!我们刚刚都吃饱了的。”
黎嘉颖观察气氛后,主动拿过妈妈手里的水果:“我来弄吧,你去陪白薇阿姨他们聊聊天吧!”
夏照华回身望去,对上江白薇直直的眼神。她知道对方有话想跟自己说。
江路看眼自己的母亲,又望望夏照华,忙跑到黎嘉颖身边:“我来帮你!”
江路和黎嘉颖两人溜进厨房躲了起来。
夏望津主动扯着皮特闲聊,好在皮特的中文比夏望津的英语熟,两人还能聊上几句。
夏照华进了卧室。
江白薇跟在她身后进去,顺带关紧房门。
两人在沙发上窝着,面对着面,双腿曲起来贴紧。她们挨得极近,肌肤相触间,热意在彼此间传递。
江白薇还惦记着自己当年的不告而别。她郑重地跟夏照华详细解释:“当年我爷爷在国外已经帮我报考音乐学院,我本来计划出国学音乐的……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怕影响你的心情。”
“想着等你高考结束再告诉你这事,拖着拖着,最后连我走了也没说出口。”江白薇眼里含着泪,“本来是高考后几天我才出国去参加那边的考试的,但是考试突然提前了……”
江白薇没参加国内的高考就出国了,这是夏照华后来才从老师口中得知。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汹涌而来的愤怒和不可置信淹得夏照华快要窒息。
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
又为什么还和没事人似的,跟满怀希望的她一起憧憬以后要考去哪个城市、读什么专业、干什么工作?
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那么真切,可我们俩共同描绘的未来里,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你的身影。
年少气盛的夏照华受不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对方哄得团团转,结果对方一走了之,再也没出现过。这份恼怒和委屈没有发泄的地方,一直积攒着在心头,火烧似的疼。
可当时光如水慢慢淌过,那股心头火也渐渐被浇灭,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灰,堆在心口还发着些许微热。像是某种提醒,提醒夏照华记得江白薇这个好友。尤其是当她孤身一人在大城市念书的时候,静下来总会忆起同对方的字字句句。
江白薇曾说,华华,你一定要考去大城市,去你喜欢的学校、学你喜欢的专业,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
江白薇还说过,华华,你不要将就,你值得最好的!我们一起加油,总能够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江白薇说过无数句话,每一句夏照华都听进心里。夏照华记得对方说话时的语调、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有骄阳漫过对方头发时的光华。
除了这些鼓励之语,江白薇还给她塞过无数本她买不起的练习册和复习资料,甚至连大学学费都帮她筹措了一部分。
如果不是江白薇,就不会有现在的夏照华。夏照华记得这份情。
夏照华心里的那些隔阂与裂隙,在江白薇没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生出又弥合。
此刻,夏照华侧头凝视江白薇,就像是在曾经无数个畅谈未来的午后课间,她笑着应声。
“没事,我不怪你。你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事业有成,我替你高兴!真的!”
夏照华的话语像是创可贴,贴在江白薇心尖的伤口处发挥药效。听见夏照华开口的一瞬间,江白薇就落下泪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滴落在手背,灼得她发疼。
可一下秒,她的手被夏照华握紧,泪水从她们交叠的指间滑走。
江白薇听见夏照华问道:“你呢,你也替我高兴吗?我真的走出大山,来到大城市读书,还在这里工作,买车买房,过上了以前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江白薇擦掉不断涌出的热泪,看清夏照华的面孔,重重地点头:“我真的很替你高兴!华华,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我能走到如今,不仅因为有我家人的托举,还因为有你的付出。”夏照华拥抱住江白薇,郑重道,“你没有亏欠我,薇薇,别自责。”
“我们都有在变得更好,变成自己曾经想要的样子。”
两颗心脏怦怦跳动,诉说着同样的情感。
江白薇情绪稳定了些许,拿纸巾擦掉泪水。
“当年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道别。”这一直是江白薇的憾恨。她可以想象对方在得知她离开的消息后会有多难过。
而江白薇不愿意让夏照华伤心。
江白薇继续道:“我后来回国找你,问老师你考去哪里,可老师说好像你后来改了志愿。我又问了你家庭住址,想要去问你父母,但是时隔太久远,中途还发过一次洪水,学校里很多年前的学生档案早就保存不完整了……”
“后来实在是联系不上你,我就死心了。跟皮特结婚后,定居在国外。没多久父母又接连去世,”江白薇的眼眶再度泛红,“我就把国内的房子卖掉,算是彻底断了念想。”
夏照华没想到江白薇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她揽紧对方的肩膀,轻轻拍着。
她解释道:“当年学校的老师、村里的亲戚都劝我去考公费师范,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念师范以后当老师稳定,而且还包分配工作。可我偏要考英语专业。”
夏照华的眉眼染上几分得意:“我不想后悔就修改志愿,把专业和学校都换了,想着冲一把,最后真踩线被录取了!”
“诶那你怎么现在又回国了?我之前听小颖提过,好像是江路他爸爸工作调动?”夏照华换了个话题,想要缓解一下江白薇的心情。
可下一秒,夏照华听见的却是让人完全接受不了的事情。
“是。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得了癌症。”
江白薇尽量淡然地开口,表现出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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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自若的样子。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惊雷,炸得夏照华头晕眼花,耳鸣阵阵。她有些喘不上气来,盯着江白薇微启的唇瓣,只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夏照华的手颤颤地摸上自己的耳朵,却不敢听江白薇再开口。
江白薇的表情变得悲悯,却不是为自己的病情,而是为夏照华此刻的伤心欲绝。
她没重复一遍刚刚说出口的话,只继续说着让夏照华更加听不下去的内容:“已经确诊了,国内外的很多专家我也找过了,各种治疗方案我也尝试过了……没用。”
“没多长时间了,可能……一两年吧,又或许更短……说不好。”江白薇的眼眶更红,却没落泪,像是。
她抬手替夏照华揩去眼泪,把对方拥进自己怀里:“我想着,死都要死了,那还是落叶归根吧!现在和你重逢,也算是了却我的夙愿。”
“总比是了却我的遗愿好吧?”江白薇开了个玩笑,可惜没逗乐夏照华。
夏照华哭声渐渐放大,从一开始的呜咽变成号啕大哭。
她知道,从礼节礼貌的角度来说,她是绝不应该当着病人的面哭成这样的。但是她和江白薇之间,早就不需要讲究这些了。
她的悲伤、痛苦,种种情绪在江白薇面前都是透明的,也是可以被接纳的,一如她夏照华可以接纳对方的情绪一样。
泪水簌簌落下,像是一场无尽的雨,淋在夏照华的心田,将是永远的泥泞。
两人沉默着拥抱在一起,仿佛在此刻凝滞了时间。
片刻后,两人默契地聊起别的话题。先前的伤心事,被她们一齐掩过不提。
江白薇无意中瞥见手表上的时针,惊呼道:“呀,这么晚了!我今晚就跟你睡这吧?”
“行啊!我这还有没穿过的新睡衣,你要不先去洗澡?”夏照华满口答应。
“你先洗吧,我去跟江路和皮特说一声。”江白薇拍拍夏照华的肩膀,走出房内。
她来到黎嘉颖的房间前,轻敲两下未关的房门。
江路正跟黎嘉颖对答案。几分钟前,老师在班群里上传了卷子的答案,要求做完后自批。
两人听见动静,纷纷侧头看去。
江路一听妈妈要留下来跟照华阿姨彻夜长谈,立刻表示理解:“行,那我等会跟我爸一起回家。”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诶……”江白薇委婉道。
江路跟黎嘉颖对视一眼,捏紧手中的卷子:“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黎嘉颖看出对方的心思,微笑道:“你明天再来找我嘛!反正现在挨得这么近……”
这三言两语又把江路哄乐了。江路把卷子还给黎嘉颖,脸上扬着笑,直到离开时嘴角都没垂下来过。
江路都已经出门去按电梯了,皮特还站在门前,牵着江白薇的手,祝她晚安好梦。他能理解妻子和挚友久别重逢想要多待会、互诉感情的心。
“爸!电梯到了!”江路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皮特飞快地应声。
临离开前,皮特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心里话:“亲爱的……你明天会和我一起回家的吧?”
33. 日常
自从江白薇得知自己跟夏照华住同一栋楼后,她就时不时来夏家串门。
尤其是周六,在这黎嘉颖和江路两个高三生都要回校上课的日子里,江白薇往往跑来夏家,跟夏照华黏在一起,一呆就是一整天。
江路也因此顺理成章地天天跟着黎嘉颖一块放学回家。周六周日,托江白薇经常留在夏家的福,江路也能跟着留下,和黎嘉颖待一起。
以前,夏望津忙的时候,没法来接黎嘉颖晚自习放学。黎嘉颖就带着耳机听英语,独自乘公交回家。她习惯提前一站下车,在路边的各种小吃摊买点吃的,再慢慢走回去。
而现在黎嘉颖已经习惯身边有江路时常陪伴着了。
“回去的路上买点烧烤吃吧,我要饿死了。”黎嘉颖背着书包,边往外走,边同江路道。
江路顺着对方的话说:“好呀好呀,我也想吃了!我觉得上次我们吃的那家烧烤,它的烤翅超级好吃!”
说着,江路还从自己书包里翻出块巧克力递给黎嘉颖,特地说了声这巧克力是牛奶味的。
现在的黎嘉颖已经不跟江路客气了。她接过后拆开包装,将巧克力一分为二。黎嘉颖把其中一块放进自己嘴里,把另一块递给江路。
“我不用。”江路仍有些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
黎嘉颖轻轻笑了笑,没说话,只加快步伐走在江路前面。
眼看黎嘉颖走在自己前面,江路落后一步,垂眸凝视着对方的影子。
他跟着黎嘉颖上了公交。
两人并排坐在窗边,一时间都没说话。
黎嘉颖侧头望向车窗外,本来想看看夜景,却被车窗上自己的脸吸引了注意力。
嘴角上扬着,连眉眼也含笑。
黎嘉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高兴。
这个念头像是鼓槌般重敲着她的心。黎嘉颖有些慌张起来,掩饰地拨弄耳边的碎发。
她觉得自己有些荒谬,这莫名其妙地是在高兴什么?
因为等会能吃烧烤?
还是……因为刚刚江路那句“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
黎嘉颖宁可相信是前者。
因为江路那句“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而高兴,这小小的念头很快就被黎嘉颖灭掉,像是熄灭刚刚燃起的火星子一样轻易。
她整理好表情,重新去看车窗,却见江路也在盯着车窗看。
两人的视线在车窗上相遇。
这是带着怯意的少年心事。
车很快到站,坐在外边座位的江路起身下车。黎嘉颖也下了车。
刚一下车,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各种小吃的香气裹挟着两人。
黎嘉颖饿了许久,等不及地跑向烧烤店里开始拿串下单。
等餐的时候,江路视线突然捕捉到什么,忙跟黎嘉颖说自己离开一下就匆匆跑出店外。
肉串都烤好了,黎嘉颖拎着袋子和两瓶可乐往店外走,望了一圈却没发现江路的身影。
“这家伙,跑哪去了?”黎嘉颖嘟囔着,有些不满。
下一秒,黎嘉颖却望见江路从马路对面走人行道向她奔来。
看清江路身影的瞬间,黎嘉颖还看清了对方手里的棉花糖。
粉色的棉花糖被江路拿在手里,几乎是比他脑袋还大。
轻盈、甜蜜,这是黎嘉颖记忆中对棉花糖的印象。
“哇噻!这你在哪儿买的?”黎嘉颖惊喜地接过对方递来的棉花糖,转动着打量这粉色的“云朵”。
江路脸上带着笑意,边和黎嘉颖往家的方向走,边说:“就刚刚买烧烤的时候,我转头一望,诶!正好就看见个老爷爷推着车从马路对面经过!”
“你快吃,现在天气热,等会化成糖汁掉身上了。”江路催道。
黎嘉颖对视着江路亮晶晶的目光,咬下一口棉花糖。轻柔的糖絮化在舌尖,甜意直达她心尖。
等吃完棉花糖,两人又把烧烤和可乐分完。
终于把肚子填饱了,黎嘉颖现在只想回家倒在床上大睡一场。
可惜大睡一场是不可能的,毕竟明早还得六点起床。
除了吃烧烤,黎嘉颖还时不时去江路家吃夜宵。有时说不准她还能碰上妈妈,吃完夜宵后,和妈妈一起回家。
江路照例问黎嘉颖:“饿不饿?等会要不要吃点什么?”
“江姨喊我今天去你家吃夜宵。”黎嘉颖疑惑地问江路,“她没和你说吗?”
江白薇不太会做饭,但是煲汤一绝。皮特很会做甜点、蛋糕之类的,连带着江白薇也学了如何做。
江路听了黎嘉颖的话,瘪着嘴:“我家里有夜宵?!他们咋不和我说啊!”
“我妈做还是我爸做啊?他们有和你说吃什么吗?”江路很快期待起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黎嘉颖:“诶你什么时候有我妈的联系方式呀?”
“早就有了好吧,就之前吃饭的时候,江姨让我把我舅舅拍的两家人的合照发给她。”黎嘉颖解释道。
黎嘉颖仔细回想一下:“江姨没和我说吃什么。”
她看了眼慢吞吞的江路,催促道:“哎呀快走快走,等会错过公交车啦!”
说完,她扯着江路向校外车站奔去。
一出电梯,两人就闻到了玉米排骨汤的气味从家里飘出来。
江路刚打开家门,黎嘉颖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厨房把江白薇赞美一通。
江路也不甘示弱,跟黎嘉颖一起挤在厨房门口夸个没完,把江白薇的耳朵都闹麻了。
“你们两个啊!学了一天还挺精神哈,我还以为你们人都得蔫了呢!”江白薇关掉灶上的火,把汤端到餐桌上。
她给黎嘉颖和江路都各盛了满满一碗汤。玉米、胡萝卜、排骨在碗里堆成个小山,被汤汁浸着,格外诱人。
皮特洗完澡从厕所出来,见了江路和黎嘉颖,来不及吹干头发就打开冰箱向两人展示自己的新做好的小蛋糕。
黎嘉颖赞不绝口,哄得皮特心花怒放。
江路吃完一个还提议道:“爸,你明天我们打包两个带去学校吃呗!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食堂那饭有多难吃!”
提起来,江路就感到糟心。他以前在国外的时候,天天惦念着中餐,馋得不行。现在他好不容易回国,结果这一天天的净吃学校食堂的恶心饭了。
皮特也觉得中餐美味,甚至觉得只要是中餐就不可能难吃。他听了江路这话感到不可置信,但看儿子一脸生无可恋还十分笃定的口吻,有些半信半疑。
黎嘉颖心生一计:“诶!那到时候晚自习家长值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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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皮特叔叔去嘛!正好让他去尝尝学校食堂的饭。”
江路一听,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他立刻附和黎嘉颖,还把学校的地址发给皮特。紧接着,他忙打开班群里的文件,看看等轮到皮特去值班晚自习还有多久。
“下周一就是!”江路兴奋地大叫起来。
他和黎嘉颖对视,不约而同地低头偷笑起来,还忍不住跟对方一起笑出声来。
这还是皮特第一次听说晚自习家长居然还要去学校值班。他对江路和黎嘉颖两人的兴奋和快乐感到迷惑,心里隐隐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一想到可以参加儿子的高三晚自习,又觉得这事将会是个很特别的体验。
他开始有些期待,甚至询问江白薇:“我需不需要带个相机?”
皮特伸出手指比划个框,向江路和黎嘉颖做拍照的样子。
黎嘉颖没忍住,又低声笑了。
江路把嘴里的排骨骨头吐出来,拿张纸巾擦嘴。他有些无语地朝皮特道:“爸……这跟拍遗照似的。”
得不到孩子们理解的皮特转而向江白薇寻求共识。
江白薇随口哄上皮特几句,把对方乐得已经开始满屋子寻找相机了。
“你拍就拍,但是千万别打扰那些学生学习啊!动静小一点,自己在那默默地记录就行。”江白薇不放心地嘱咐。她生怕到时候皮特一起劲就去随机采访学生。
皮特点点头,已经开始举着相机练习了。皮特一听江白薇让他默默地记录,就拿着相机缩头缩脑的,看起来活像个鬼祟的狗仔在偷拍。
黎嘉颖吃完准备回家。
见黎嘉颖要回家了,江白薇特地嘱咐她道:“明早你们都来我这吃早餐啊!这玉米排骨汤还有好多呢,明天我往里头下点面,再烫个青菜、煎个蛋。”
“好呀,那就麻烦江姨您啦!”黎嘉颖对着江白薇挥挥手,“您早些休息吧,拜拜!”
下周一晚上。
下课铃打响,江路照例跟黎嘉颖和陶芝冲往食堂。但是进了食堂,江路和黎嘉颖都没打饭,反而去占座。
陶芝端着餐盘落座,奇怪道:“你们不打饭吗?等会好菜全被打光了。”
“今晚我爸值晚修。我等他送饭给我。”江路正在背政治知识点,闻言,抬头跟陶芝解释。
“那你呢,黎黎?”陶芝又问,“今天你舅给你送饭吗?”
黎嘉颖指指江路:“他爸给我带。”
江路想了想,突然说:“我还是去打个饭吧,等会我爸来了估计真没啥菜剩下了。”
“你爸要尝学校食堂的菜啊?”陶芝满脸震惊。
江路和黎嘉颖两人齐齐点头。
黎嘉颖还道:“他爸可期待了呢!自从上星期得知自己要来学校值班晚自习后,就一直挂在嘴边念叨。”
“这么想不开!”陶芝感叹道。
江路打完饭回来,偷偷摸摸拿出手机,就看到皮特发来信息说自己已经进学校了。
他忙出食堂去停车场找皮特,把人带来食堂。
“这就是你期待许久的学校食堂的饭!”江路一手拎过皮特带来的两个保温桶,一手把自己面前的餐盘推给他。
皮特拿起筷子,把餐盘里的各个菜都品尝了几口,期待的表情瞬间凝固。
34. 关心
黎嘉颖和江路打开保温桶还没吃,都等着看皮特吃饭的表情。
一见皮特的表情瞬间从期待变成难以置信,黎嘉颖和江路、陶芝都纷纷笑出声来。
江路拿起筷子把自己保温桶小碗里的菜分给皮特些许,幸灾乐祸道:“爸,你来得不是时候。昨天食堂有炸小鸡腿,虽然它表皮都是软塌塌的,但是还勉强能吃。”
“今天的菜,就属实是有些难吃了。”
皮特很少评价某些菜难吃,但吃了这食堂的菜后,他就忍不住评价。因为这实在是太奇怪的口感,吃下一口就仿佛多种味道在嘴里打架似的,“砰砰砰”地给舌头好几拳。
等吃完饭,众人纷纷赶往班里。
皮特看江路行色匆匆,好奇地问:“这么着急干什么?”
“今天周一,有数学晚练。”江路言简意赅道。
一进班,数学课代表已经拿着几沓卷子开始分了。
黎嘉颖等人纷纷坐回原位。皮特被请上讲台坐着。
卷子发完五分钟后,晚自习铃声响起。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下笔开始书写。班里静悄悄地,只听见空调的微响和笔尖擦过卷子的沙沙声。
一道铃声就能让班上几十个人瞬间进入状态,没有一个学生走神讲小话还个个都埋头狂写半小时,草稿纸都写满。
这阵仗,弄得皮特坐在讲台上一动也不敢动,跟雕塑似的,下意识觉得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小动静都是罪过。他那双眼珠子来回打量班里的学生,暗暗称奇。
级长开广播通知收卷,让课代表照例把卷子送去数学科组的办公室扫描试卷。
卷子一收,班上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去上厕所、打水。虽然全程动作也都还是安静的,但是总算让皮特感觉有点活气了。
皮特松懈下来,还记得自己的小小心愿。他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先把高考倒计时拍照,再站在讲台上拍个全班学生低头写作业的大合照,当做自己到此一游的证据。他游走在班里各个角落,把班级前前后后的展板、黑板报拍了个遍。
当皮特看见整整两大黑板都满满当当写满今晚作业时,面露惊讶。他再一看班里那些学生桌上地下的书山,更是吃惊。
等拍完班里,皮特闲着没事索性又去楼道里四处逛逛。他把展板上的内容全拍下来,连柱子和台阶上备受同学吐槽的各种鸡汤语录也不放过。年级老师办公室门口贴的几次大考的成绩单,那就更是皮特重点拍摄的内容。这还是江白薇特地嘱咐他的。
外面的天早就全黑了,操场上却还亮着灯。皮特又带着相机去操场溜达,意外地发现操场的展板上有江路的照片,还有他们全班的合照。皮特来了精神,又给操场的展板一顿拍。
等皮特再上楼转回班级门口的时候,正巧第一段晚自习结束,有十分钟课间休息。
铃响的一瞬间,整个楼都喧闹起来,把习惯了刚刚那种诡异安静的皮特吓一跳。学生们三三两两从教室里涌出来,像是涌动的潮汐裹挟住皮特。
皮特挤在人群里,拎着相机,跟人流随机走动。他路过一间间教室,里面的学生或笑谈或打闹,虽然仍有还在低头奋笔疾书的学生,但这场景总算让皮特觉得真实了些许。
他回到十一班,刚进后门就被江路拿去了相机看看都拍了些什么。
皮特提议道:“要不要给你也拍几张?”
江路正想拒绝,却听黎嘉颖应声了。
“叔叔给我们拍个合照呗!”黎嘉颖扯着陶芝,一起看向皮特。
皮特咧着嘴笑,张望四周,最后选了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当背景板。
江路只好起身,跟着黎嘉颖他们站好。
“你爸第一次来,这么好奇你学习环境,这是关心你呢!”黎嘉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江路,“配合点。”
江路点点头,朝着镜头微笑。
等拍完照,江路又主动让黎嘉颖给他们父子俩拍一张。
黎嘉颖忙接过相机,把镜头对准勾肩搭背两人,按下快门键。
皮特拿起相机,仔细欣赏自己和儿子的合照,笑得合不拢嘴。
晚自习结束后,班主任孙桂突然找到江路和皮特,说是要和他们谈谈。
黎嘉颖本来是要和他们一起回家的,见状就说自己先走。
出校门后,黎嘉颖没坐公交,打算骑自行车回家。见一个小巷子口停了辆共享单车,黎嘉颖走近。
巷子口原本有盏灯,虽说年岁有些久了,但还算亮,能看清。黎嘉颖低头扫码时,原本亮堂的周围突然昏黑下来。
甫一抬头,她就对上双阴沉沉的眼睛。
黎嘉颖吓了一跳,紧绷着脸望向那人。
张峰。
巷子口的灯投下些许光亮落在张峰脸上,同时也留下错落的阴影,照出他眉宇间的戾气与怨愤。
“干什么?”黎嘉颖心里暗暗打鼓,强装镇定地冷声发问。
她反手攀上自己书包的边缘,悄悄地一点点拉开拉链。
张峰阴恻恻道:“我想要干什么?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吧!”
“你想要干什么?!”张峰如同一条毒蛇,显露出獠牙,“校级处分,你一句话,真是轻飘飘啊,害得我们所有人都读不下去书了。”
张峰指着黎嘉颖,尖声道:“要不是你!明年这个时候,我都已经站在大学的校园里了!”
“你知道我为了自主招生计划准备了多久吗?我从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就开始在着手准备了!”张峰崩溃地嚷道。
他步步逼近:“你把这一切都毁了!都是因为你!”
黎嘉颖的手摸进书包里,指尖够到了一个圆柱的物体。
“那你们呢?你们在背后造谣我的时候,难道不考虑一下后果吗?说我轻飘飘的一句话,那你们何尝不是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毁掉我的名誉。”黎嘉颖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自行车的尾端。
张峰的面孔上都是毫不加以掩饰的阴毒:“我们都已经道歉了,可你还不依不饶。你的名誉有我的前途重要吗?”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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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六个人的前途重要吗?”
正当张峰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黎嘉颖突然伸出左手。
装有辣椒水的小瓶子被她握在手里,对着张峰的脸一阵狂喷。
张峰尖叫出声,愤恨地冲上前想要伸手去抓黎嘉颖。尖锐的刀片在他手中露出,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寒意凛然。
黎嘉颖大骇,忙伸出右手把自行车掀翻在地,绊倒张峰。她扭头就跑,使尽全身的力气向黑黢黢的巷子里冲去。
她一刻也不敢停下奔跑的步伐,身后传来声音,但黎嘉颖也无心去关注是不是张峰追上来了。
无尽的黑暗似乎笼罩着她,在她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之后,前方渐渐有了光亮。
五颜六色明亮灯光和嘈杂的人声随着黎嘉颖越来越逼近巷口的脚步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各种小吃的香气也乘风传进来,撩拨着黎嘉颖的食欲。
黎嘉颖冲出巷子的那一刻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轻微的疼痛在一瞬间袭来,可更加明晰的是那人的温热的体温,以及心跳声。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离在外,离他们很远很远。绚丽的灯光不再夺人目光,鼎沸的人声也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方用双手稳稳地接住她,宽大的手掌带着暖意落在她肩头。
黎嘉颖顺着这劲瘦的手臂往上抬头去望,对上那人满是担忧的双眸。
江路急切道:“怎么了?跑这么快,没摔到吧?”
“小颖,你不是先回家了吗?”皮特疑惑地问。
见皮特也在这,黎嘉颖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两步,从江路怀里离开。
黎嘉颖松了口气,飞快地对两人解释:“张峰拿了小刀想要攻击我。我现在要去派出所报案。”
之前见那些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学校,江路以为事情就那样结束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张峰居然又冒出头来作恶。
他紧蹙眉头,沉声道:“我陪你一起。”
黎嘉颖回身望了望那条巷子,惊魂未定:“我们快走!”
三人一起跑到派出所报案,还打电话叫夏照华和夏望津来一趟。
没多久夏照华和夏望津就到了。
夏照华冲进派出所,见到女儿坐在椅子上发呆,忙上前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她有些后怕地摸摸女儿的头发,颤抖着声音问:“小颖,没受伤吧?有没有事啊?”
母亲的心跳响在黎嘉颖的耳侧,一声接着一声,跳动得很快,诉说着担忧。
黎嘉颖愣愣地张开双臂,回抱住母亲。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道:“我没事,还好你之前没把那些防身的东西从书包里拿出来。”
她对上母亲关切的双眸,眼睛亮晶晶地说:“我朝他喷了辣椒水,还用自行车绊倒了他,这才得以脱身。”
“别担心,我真的没受伤。”黎嘉颖重新抱住母亲。
夏照华吸了吸鼻子,眸中涌上泪意。她疼惜地拍拍女儿的后背,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35. 摇曳
后续的事被夏望津一手揽了下来。他不想再让黎嘉颖和夏照华再为这事分神担忧。
回家的路上,夏照华始终握着女儿的手,没有放开。
江白薇早在夏家等着,见黎嘉颖人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她忙去厨房给她盛碗热汤,叫对方喝了安安神。
她瞪着江路和皮特,不理解道:“你们不是跟着小颖一块放学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江路自责地垂下头,说不出一句话。
“江姨,不关江路和叔叔的事。是我自己太心急了。班主任找他们谈话,我想着我那班主任平时就话多,这下还不知道得聊多久。我就自己先回家,结果刚出校门,就被堵在小巷子里了。”黎嘉颖喝下一口汤,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
江白薇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生怕引得黎嘉颖还忆起刚刚经历的事。
她坐在黎嘉颖身边:“以后放学,江路都和你结伴走,别怕啊!”
黎嘉颖跟江路对视一眼,微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江路,江姨,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呢!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好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啊!”江白薇嘱咐完,就带着江路和皮特离开了。
临睡前,黎嘉颖特地给江路发了条信息。
梨子:别担心了。晚安,好梦。
第二天一早。
黎嘉颖刚打开家门就见江路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黎嘉颖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朝江路挑眉道:“这么早就来等着呀?”
江路抿着嘴没说话,只默默伸手替黎嘉颖接过书包。
一路上他寸步不离,紧跟着黎嘉颖。等走进班里,江路亲眼看着黎嘉颖落座,这才明显松了口气。
早读前,黎嘉颖突然抱着笔记本和卷子,拿上笔袋,起身径直坐在江路隔壁的位置上。
江路有些错愕,但又忍不住心里欢悦。他把头向黎嘉颖凑近,歪头悄悄问:“陶芝今天请假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孙桂从班门口走进来登上讲台,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讲台上,开始叫:“学委上来统计一下到班人数,今天班长请假了。”
孙桂说完,抬头朝陶芝座位的方向望过去。
黎嘉颖和江路两人对上孙桂的视线,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孙桂一向不喜欢有学生擅自过位。但她瞧了眼黎嘉颖和江路,却没多说什么。她仿佛没看见似地,转而喊语文课代表赶紧上来带早读。
黎嘉颖就在孙桂的默许下和江路同桌了一整天。
吃过午饭,散步时,黎嘉颖突然跟江路郑重道:“别担心了,昨天那就是个意外。你放心吧,我舅舅肯定会处理好的。”
“你也别自责,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呢嘛!”
江路对上黎嘉颖含笑的眼,一向爱笑的他这次却没有回以笑容。
他声音有些艰涩:“我是真的很怕你会受到伤害。除了父母之外……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了。”
黎嘉颖没想到江路会这样说,怔愣地凝视着对方。江路的眼睛向来很亮,总像是揉了星光,而此刻,黎嘉颖在对方的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她心里回荡着一股暖流,热意直烧上脸颊。黎嘉颖垂眸错开江路的视线,轻轻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与之而来的是要高考报名和十二月即将要进行的市统考。
市统考的卷子向来是全市统改,还会出全市排位。根据这个数据,往往能推算出自己高考可能的省排名。
这次的市统考是高三上学期最后一次全市统考的大考了。再等到下一次,那就是市一模了。
班上的同学似乎还和以前似的玩闹,但无声的紧张却渐渐弥漫在班里。
晚自习中间的休息时间,江路本来是习惯找黎嘉颖聊聊天的。哪怕他没什么话可聊,只多看对方几眼,也足以让他满足。但最近常常是他一回头,就发现黎嘉颖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江路从厕所出来,站在走廊边吹风。他往操场望去,正好瞧见了黎嘉颖的身影。
黎嘉颖正绕着操场跑圈。
处在四楼的高度往下望,足以让操场上的人落在自己眼里变成小小的一个。
从第二天起,江路开始跟在黎嘉颖身后也下楼去操场跑圈。
这么些天来,江路始终跟着黎嘉颖夜跑,却永远落后她几步。远处的灯光把黎嘉颖的影子拉得很长,江路的步子就在她影子外。
江路像是她的第二个影子。
黎嘉颖突然慢下步伐,等江路跑到和自己并肩的位置。
她均匀地吐息着,好奇地问:“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干嘛不来我身旁和我一起跑?”
说着,黎嘉颖嘴角含了笑。
纵使夜幕再黑,借着几盏灯的光亮,江路还是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被风扬起的发丝。
江路有些意动,仿佛被风撩动的不是黎嘉颖的发丝,而是他的心弦。
“怕打扰你……”江路信口编了个理由。
其实是,我想看着你的背影。
江路总时不时想起小学他被欺凌时,黎嘉颖挺身而出挡在他身前、护住他的背影。
当年黎嘉颖的处境明明也没比江路好到哪里去,体型上更是比江路小了许多。可黎嘉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出来了。
江路喜欢待在黎嘉颖的身后,注视着对方的背影。这让他有一种安定感。
只要他看着黎嘉颖的背影,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被抛下。
江路转移话题道:“你最近怎么想着夜跑了?心情不好吗?”
“也不算是心情不好吧……只是有点心乱。”黎嘉颖停下步子,摇摇头道。
江路还不知情黎嘉颖上次区统考故意考差的事,听了她这样说,便细问:“因为即将要来的市统考吗?”
上一次区统考黎嘉颖仍是年级三十名开外,但以前,黎嘉颖都是年级前十。江路猜测,也许是对方有些焦虑。况且这段时间她和夏照华互穿,学习肯定会受到影响。
黎嘉颖摇摇头,注视着江路,有些落寞:“我总觉得,那个倒计时不只是高考的倒计时……其实也是我们这些人分离的倒计时。”
“一转眼,这个学期都快要结束了。八月份开学,距离现在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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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隔了好远好远,却又感觉那样近。”黎嘉颖望望四周的建筑,眼里有些迷茫。
江路的心漏跳一拍,慌慌张张地开口许诺:“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黎嘉颖有些怔愣,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跟你还有一段距离,但我会努力跟上你的。”江路凝视着黎嘉颖,“就算未来的变化很大,但我会陪着你的。”
黎嘉颖跟着江路一起慢悠悠地往教学楼走去。
风轻轻拂过,摇曳两颗心。
几天后。
中午,江路从班主任那请教完问题回班,就听黎嘉颖和陶芝还有一群同学在讨论。
陶芝了无生欲:“还有多久才到元旦啊!我真是受不了这周周单休的苦逼日子了。”
黎嘉颖掰着手指头念叨:“十月份的中秋国庆假早放完了,十一月没有假,十二月圣诞节和冬至也不放假……”
一个短发女生幽幽道:“住宿生最惨,周日下午还得提前回校,晚上直接开始晚自习。”
江路坐回位置上,正默默地听着。
抱怨没多久,同学们就散了,毕竟也只是发泄一下情绪,改变不了现状。
见黎嘉颖神色郁郁,江路悄悄凑到黎嘉颖身旁:“可是十一月你过生日啊!”
他眸子很亮,像是献宝似地注视黎嘉颖。
黎嘉颖听见这事,更气了:“可是我生日又不放假,还在周五,照样得晚修到十点……”
“那我们就创造假期嘛!”江路突然故作可怜道,“你该还不会生日还要继续留在学校参加晚自习吧?”
“这可是你十八岁生日诶……”江路的目光黏在黎嘉颖身上,期待着。
黎嘉颖也不想留下来晚自习。毕竟是生日,她还是想和家人待着一块。
她的目光落在江路的脸上。现在,她还想跟好朋友一起过生日。
自从跟黎嘉颖约好一起庆祝生日后,江路当晚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向父母宣布了此事。
江白薇和皮特一听是黎嘉颖的十八岁生日,都非常惊喜自己能参与其中,见证对方这个特殊的时刻。
皮特和江白薇决定联手为黎嘉颖制作生日蛋糕。他俩先是问了黎嘉颖的建议,又天天和夏照华姐弟商量,还画了好几张草稿,却都秘密地收起来,不向外透露一丝风声。
蛋糕的样子越是被这样保密,越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好奇。旁人或许不感兴趣,黎嘉颖这个过生日的主角也只是隐隐期待而已,反倒是江路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可连他也不被江白薇允许得知蛋糕的样子。
江白薇斜一眼正对自己撒娇的儿子,不为所动:“你肯定按耐不住就要到处叭叭,这可是给小颖的惊喜!”
“你呢,你要给小颖送什么生日礼物?”江白薇祸水东引。
一听这话,江路也不求母亲跟自己透露了。这正是江路最近发愁的事。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拿定主意。
送什么才能让黎嘉颖既喜欢,又合用……
最好是,能让黎嘉颖一看到这个东西,就能时时刻刻地惦念他呢?
江路想着想着,心里莫名甜蜜起来。
36. 十八岁
有了盼头,日子总是让人感觉过得比往常要快些。一眨眼,黎嘉颖的十八岁生日就到了。
语文课一下课,黎嘉颖就趁机跑到讲台旁跟孙桂请今晚晚自习的假。
孙桂忙着整理卷子,头也不抬地应声:“行,那你等会来找我签请假条。”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黎嘉颖喜笑颜开地在江路的目光注视中小跑回了座位坐下。
刚刚江路目睹全过程,于是对自己接下来去请假也信心满满。
他跟着孙桂去了办公室,刚一说完要请假,就被孙桂不咸不淡地盯了眼。
“请假?你家长知道吗?”孙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声问。
江路立刻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他杵在孙桂的办公桌旁,提心吊胆地不敢多言,生怕下一秒对方还要细问请假原因。
等接过孙桂签名的请假条,踏出办公室的一瞬间,江路这才松了口气。
终于捱到下午放学,下课铃一打,两人登时就拎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冲出教室。
他们汇入人潮里,却不是跟随众人一同奔向食堂。他们往校门跑去,把手中签了班主任名字的请假条得意地朝保安挥舞。
一出校门,两人立刻迫不及待地钻进校门口停着的夏望津的车。车门关紧,他们就踏上回家的路。
“你们俩这整得跟逃荒似的,从四楼到校门口,跑出了八百米、一千米的架势。”夏望津看了眼后视镜里两人因为快速奔跑而红扑扑的脸蛋。
江路一个劲儿“嘿嘿”地傻笑,把黎嘉颖都逗乐了。
黎嘉颖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见周围的建筑物愈来愈熟悉,心情不由得大好:“你能懂那种别人都要上晚自习,就你美美请假回家的爽感吗?”
“我都没午睡,把休息时间全用来赶今天作业了,可不就是为了现在嘛!”黎嘉颖扬扬下巴,很是得意。
夏望津失笑地摇摇头。
一回家,黎嘉颖刚推开家门往里走就听母亲在厨房里问:“回来啦?我还怕我炒菜炒早了呢!刚好,还有两个菜,你们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皮特朝他们打过招呼后,继续绕着桌子摆餐具。
“小寿星回来啦!”江白薇边笑眯眯地说,边调整音响播放出来的音乐声音大小,
岳文元从阳台上走进来:“路上不堵车吧?我还担心你们堵车堵得一时半会回不来呢。”
“还好,就学校门口那段路很堵。”夏望津解释道。
黎嘉颖望着热热闹闹的众人,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笑着应了母亲的话,放下书包去洗手。
今晚的晚餐格外丰盛,每样菜肴都是依着黎嘉颖的喜好和口味来的。
皮特甚至从家里带了两瓶红酒过来,给在座每人都倒上一杯。
夏照华拿起高脚杯,跟黎嘉颖的杯子轻碰,目光里满是爱意:“小颖长大了,生日快乐!”
十八年的光阴匆匆而过,眼前的孩子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夏照华凝视着黎嘉颖,心里既欣喜又有些微微发酸。
同在座的长辈挨个敬完酒后,黎嘉颖对上江路的视线。
“生日快乐!我希望你能天天开心,身体健康……”
江路想把无数的美好词汇送给黎嘉颖,可那样多的词语,根本说不尽。他住了嘴,脸色酡红的朝黎嘉颖笑。
他把杯中所剩无几的酒一口喝尽。热辣的酒液给躁动的心烧起烈火,让心跳声震耳欲聋。
黎嘉颖笑着应下:“谢谢你,江路。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吃过晚饭,一个小时后,众人就准备吃蛋糕了。
当皮特和江白薇把蛋糕从冰箱里端上餐桌时,黎嘉颖惊得合不拢嘴。
那是一个双层蛋糕,最上面那层还立着个翻糖小女孩,正笑容灿烂地同黎嘉颖对视。
蛋糕被蓝莓、草莓、车厘子等各色新鲜水果点缀得满满当当,在灯光下格外诱人。
江白薇贴心地没用芒果:“江路还特地跟我嘱咐说,小颖芒果过敏,千万不能放芒果呀!”
黎嘉颖望向自己身旁的江路,同他对视一眼后,只见对方红着脸,默默撇开脑袋。可江路那也泛起微红的耳垂却是明晃晃地显在黎嘉颖眼前。
“好细心呀江路,我自己都忘记提醒江姨了还有这事呢。”黎嘉颖凑近对方,声音含着笑意夸奖,越发让江路脸红了。
江路抿抿唇,对上黎嘉颖的目光,没说话。他慌慌张张地把蜡烛插上蛋糕,又去找打火机点燃蜡烛。
熄灭灯光后,屋内漆黑一片,只有蜡烛散发着微弱光亮。光亮描摹黎嘉颖紧闭的眉眼,像是清凌凌的月色笼罩着。
不多时,黎嘉颖已经许完愿。她睁开眼,俯身吹灭蜡烛。
所有人都欢唱起生日歌,当黎嘉颖吹灭蜡烛时,齐齐鼓起掌来,高呼着生日快乐。
江白薇把蛋糕刀递给黎嘉颖:“这第一刀得寿星来切吧?”
黎嘉颖笑着接过,却听母亲开口了。
“切蛋糕前先拍个合照吧?”夏照华走到黎嘉颖身边。
黎嘉颖眉眼含笑地应下。众人也纷纷响应。
夏望津忙回卧室取出相机拍摄。
江白薇又自告奋勇地给黎嘉颖和夏照华、夏望津三人拍个合照。
拍完照,黎嘉颖就开始切蛋糕。
她把第一块蛋糕递给夏照华,又切好第二块递给夏望津。
正准备切第三块时,黎嘉颖听前方传来声音。
江白薇指了指蛋糕上的小女孩:“第三块分给你自己,这个糖人也放你蛋糕上。”
黎嘉颖注视那个跟她长得颇为相似的可爱糖人,应道:“好吧!那第三块蛋糕分给我。”
分完蛋糕,大家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的时候,江路突然悄悄地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东西,鬼鬼祟祟地靠近黎嘉颖。
黎嘉颖奇怪地看了眼江路,吃掉叉子上的蛋糕,没说话。
江路从自己身后拿出那两个东西,递给黎嘉颖,声音里满是期许:“生日礼物,你看看……喜欢吗?”
“怎么有两个呀?”黎嘉颖接过来,好奇地问,“我现在当着你的面拆开?”
江路点点头。
他指了指粉色的包装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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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江路补送给九岁的黎嘉颖的生日礼物。”
闻言,黎嘉颖微微一怔。
又听江路指向另一个稍大许多的礼盒,继续道:“这个是江路送给十八岁的黎嘉颖的。”
黎嘉颖拆开绸带,入眼是一串粉色的手链。
江路突然出声:“那年你跟我说,你喜欢这个,我就决定当成你的生日礼物送给你,只是后来没机会送出去。之前串的手链也因为年岁久了有点损坏,现在这条是新的。”
当年江路没能送出去的礼物,现在给黎嘉颖,希冀能稍稍弥补一下缺憾。
江路的话像是柠檬汁,把黎嘉颖的心泡得酸软不已。
黎嘉颖的目光垂落在手链下面垫着的东西。她正想拿出来看看,却被江路制止了。
“这是我以前给你写过的但是没能寄出去的信,有点幼稚,但是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些东西给你。”江路有些不好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晚点再看,好不好?”
黎嘉颖不动声色地望向沙发那边正聚在一起聊天的大人们。她轻声笑着对江路道“那我晚上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看,行吧?”
此话一出,她又见江路的脸和耳垂红成一片。
黎嘉颖打开另一个礼盒,发现里面是尊陶瓷笔筒。
江路解释道:“一开始想送我自己手绘扇子,但是去网上搜索了,又听他们说送扇子不好。因为扇子有时候是会被闲置的,可我又希望你能看见它的时候常常想起我……”
所以还是送你一个我亲自制作的笔筒吧!
笔筒是梨子形状,上略窄而下宽圆。外部的黄釉颜色稍浅淡,澄澄似煦光,摸上去手感很润。笔筒正面上还画了双豆豆眼,瞧起来极为可爱。
黎嘉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转到笔筒背面看,瞧见上面还提了句诗。
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
“这是你得知我名字后说的第一句话……”江路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些细节早就被黎嘉颖抛诸脑后了,可她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把她的一切都默默记在心里。
黎嘉颖抬眸对上江路的视线,双手握紧这个笔筒,认真道:“谢谢你江路,我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真的太用心了!”
她扯着江路进了房间,当着江路的面把书桌上的旧笔筒换成他送的这个梨子笔筒。
黎嘉颖转身朝江路笑得灿烂:“以后,我只要一坐在书桌前,就能看到它……”
没说完的话,黎嘉颖和江路都心里清楚。
也会想起你。
江路没忍住,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轻轻拥抱了一下黎嘉颖。
他在黎嘉颖耳边低声道:“十八岁快乐!”
潮湿的气息洒在耳朵处,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酒气。
黎嘉颖还没反应过来,江路就飞快地松开手,退后两步。
江路的脸上烧起强烈的热意,连心脏都“噗通噗通”地快速跳动。他不敢再抬眼对视黎嘉颖,仿佛自己刚刚那个拥抱罪大恶极。
江路低垂着头,做出任凭对方处置的态度来。
37. 异样
黎嘉颖注视着眼前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刚刚那个拥抱如同一阵微拂而来的风,它的到来和消散都如此轻且快。而那句尾音缠绵的“生日快乐”却似乎有着别样的弦外之音。
那是江路不敢道破的少年心事。于是他只能借着生日的幌子,把爱意道尽一遍又一遍。
黎嘉颖抿抿唇,也不敢妄言自己已经勘明江路的真正心思。
她掩饰似地将头发别在耳后,不自在地转过身,故作随意道:“这么郑重干什么?”
江路没出声,只跟在黎嘉颖身后默默地出了房间。
时间不早了,江路跟着父母离开。离开前,三人还不忘帮着夏望津一起把家里收拾干净,连垃圾袋都顺手帮忙带出门。
黎嘉颖回房,坐在书桌前打开江路的礼物,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信。方才江路还不让她在客厅里拆开来看,引得黎嘉颖好奇不已。
她快速地拆开一封封信,当发现上面的字迹尚且稚拙,似乎是孩童写下的,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一笔一划都规整,全篇极少修改,几乎没有错字。黎嘉颖可以想象得到,当年的江路是如何认认真真地写下这些信,又是如何期待这些信能被黎嘉颖收到。
可惜,信飞过重洋,却还是没能落在黎嘉颖手上,而是原路返回,被江路好好地保存到现在。斗转星移,而今这些信还是被黎嘉颖看到了,看到曾经江路的不舍与伤心,也看到了一颗真心。
黎嘉颖把信一封封重新装好,妥帖地收进抽屉里放好,也收下了江路的心意。
洗完澡后,黎嘉颖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入睡前,她不甘心地解锁手机,点开和父亲黎一凡的聊天界面。可聊天界面里却仍是无半点动静。
明晃晃的数字显示着,他们父女俩最近的一次聊天记录是在春节期间。客套疏离的祝福语,恍若并不熟稔的陌生人。
现在,黎一凡似乎已经完全忘却了黎嘉颖这个女儿的生日。
黎嘉颖默默地关掉手机,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清晨。
黎嘉颖吃完早餐后,回房拿书包。她正准备把手机关机放入书包,却接到一通电话。
她盯着手机上“黎一凡”三个大字有些出神,沉默几秒后还是接通了。
黎一凡的声音很低,絮絮地说着。大意是祝福黎嘉颖十八岁生日快乐,又解释自己昨天应酬喝多了就没及时给她打电话,还说已经给她银行卡里打了钱,让她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黎嘉颖听着黎一凡的字字句句,心里却掀不起丁点波澜,死寂一片。
目光落在书桌上江路送的那个梨子笔筒,黎嘉颖的心脏好似重新有了暖意。
她客气地向黎一凡道谢,简单地寒暄过后就准备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前,黎嘉颖突然听见对方那边传来些许其他的声响。那是一位女性的声音,温柔地唤着“一凡,来吃早餐啦!”,还有个小孩的声音,甜甜地喊着“爸爸、爸爸”。
黎嘉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发出这两道声音的人的身份。
那两道声音仿佛利索一般,把黎嘉颖的心脏捆得紧紧的,让黎嘉颖几乎快透不过气来。黎嘉颖鼻间泛起酸涩,眨了眨眼,眼眶也染上热意。
她沉默地伫立片刻后,把手机关机放进书包。拉开书桌的抽屉,黎嘉颖毫不犹豫地把之前那本曾经被她视如珍宝的笔记本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那张剪掉黎一凡、只剩下黎嘉颖和夏照华的合照被她妥帖地夹进另一个本子里收好。
抽屉被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声音,恍若手起刀落,斩断某些东西。
黎嘉颖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她去奔向她的未来。
进班坐在位置上,黎嘉颖就开始刷卷子。
时间如往常般飞速地向前疾驰,黎嘉颖的时间被上课、写卷子、订正错题等事情占据得满满当当。
课间或者用餐时,黎嘉颖忙里偷闲地跟陶芝和江路聊上几句,权当是放松。
她和江路两人都默契地把昨日所发生的事情掩过不提,好似那个拥抱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他们仍旧是好友,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仿佛跟往常般别无二致。
可是他们谁都心里清楚,还是有不一样的。
黎嘉颖和江路不再有肢体接触,连偶尔目光对上几秒都匆匆错开,却都习惯了趁对方不注意时才敢偷偷凝视对方的身影。
晚自习快结束时,黎嘉颖困得不行了,把书桌收拾好,趴在桌上小憩。
谁知这再一睁眼,入目竟是桌上堆叠成山的文件夹。
刚睡醒,头脑还有些发懵。她抬手揉揉眼,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的表。
熟悉的表盘款式,有些发旧的表带。
黎嘉颖一眼就认出这是母亲常戴的手表。
怎么又互穿了啊?!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黎嘉颖趴回桌上一动不动,仿佛浑身被抽干了力气。
片刻后,她看眼时间,心知学校那边已经结束晚自习了。黎嘉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简单沟通一下现在的情况就从公司里动身回家了。
江路仍同往常般打算凑到黎嘉颖身边,跟对方一起回家。可当江路回头对上黎嘉颖的目光,被那沉静的眸子盯着,他心里就一阵打鼓。
这不是黎嘉颖,而是她母亲夏照华吧……
江路心里突然升起这个念头。
他跟在对方身后,一路沉默。
等出了校门,乘坐公交车时江路又发现车上许多都是同级的同学,于是也没主动开口问对方。
下车后,往小区里走去,江路这才主动搭话:“您是夏阿姨吧?”
夏照华点点头,苦恼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还得麻烦你帮忙在老师和其他同学面前打掩护了。”
“没事没事,不麻烦!”江路忙表态道。
一回到家,黎嘉颖看见母亲和舅舅正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地思考着。
“回来啦?我和你舅舅正讨论这互穿怎么回事呢。”夏照华招呼黎嘉颖一起坐过来思考。
黎嘉颖也正为这事发愁,忙坐在母亲身旁。
现在综合三次互穿的情况来看,只能总结出都是在睡觉醒来后发生和结束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
三人纠结半天,最终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只好硬着头皮假扮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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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生活继续下去。
夏照华望了眼黎嘉颖回房间的背影,心里涌上股莫名的情感。
虽然她们都无法理解互穿这件事的发生与结束,面对它像是抱着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让人难以承受后果。
但无法否认的是,互穿像是个契机,让夏照华更加了解女儿黎嘉颖。
第二天。
临出门前,夏照华嘱咐黎嘉颖道:“最近公司在忙展会的事,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基本上我都已经敲定的。也许会有人再来询问一些细节,你可以直接让严煦去处理。”
黎嘉颖听“严煦”这个名字从夏照华嘴里说出来,就不免心情糟糕些许。
但听母亲这样说,又是关于工作的事,她也只得乖乖应下。
进到公司,黎嘉颖就开始提心吊胆,东张西望地生怕哪个母亲的同事和自己打招呼,而自己却不知道对方何许人也。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她选择爬楼梯上去。好在楼层不算太高,七层而已,权当是锻炼了。
等黎嘉颖进到办公室里,没多久严煦就来了。黎嘉颖见对方一副早知如此、毫不意外的神态,心知多半是母亲提前和对方通过气了。她不免有些郁郁。
这些天她和同事们一起准备展会,许多事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因此倒也不算难办。这个展会很受公司高层关注,所以许多细节都要反反复复地再三确认。
对于夏照华所带的团队来说,还有个重要之处就在于这是跟同公司另一个团队,也就是孟雅君所带的团队竞争的机会。
在展会上跟更多客户达成合作意向再到后续真正的签合同,谁能谈下更多的客户,自然能有更多的业绩。
奖金、提成什么的虽然很重要,但这倒不是夏照华团队成员最在意的东西,他们最在意的是压过孟雅君团队一头。
因为曾经他们被对方团队抢过一个大客户,临到签合同的关口了,那个大客户却突然选择由孟雅君团队来对接。
为着这事,孟雅君团队成员没少在夏照华团队成员面前嘚瑟。
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了,可这份不甘却让夏照华团队的成员们深深铭记,力争要在这次展会上超过孟雅君团队。
黎嘉颖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团队成员都如此兴奋,加班忙得团团转还一个个跑来跟她表态说要在这展会使尽浑身解数,拿下客户。
她不好直接去问团队里的那些同事,不然就露馅了。可要黎嘉颖去问严煦,她又心里不舒服。
团队里找她表态的人越来越多,她回家问母亲,却没从母亲那得知些什么。
黎嘉颖实在按耐不住了,只好把严煦叫进办公室里悄悄询问。
她这才从严煦那得知事情原委。黎嘉颖略略思考,立刻决定自己到时候在展会上也得努力起来。
黎嘉颖道谢后,对方正要转身离开。
突然,严煦停下脚步,幽幽地开口:“公司最近传言,要有职位变动。”
黎嘉颖猛地停下手中收拾文件的动作,抬眸看向对方。
严煦面上没什么表情:“这对于夏总而言,是个好机会。可对于孟雅君而言,自然也是个需要抓住的机会。”
38. 团队
黎嘉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次展会很重要,团队负责人带领团队取得的业绩正是公司接下来进行职位变动的依据。
她跟严煦对视片刻,目送着对方走出办公室。
展会真正到来的那一天,黎嘉颖起得很早,为了赶紧去到展位现场帮忙,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她去的时候,严煦早已经到了。
见对方把一切都打点得顺顺当当的,黎嘉颖难得地朝他笑说了声谢谢。
严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淡道:“份内的事。”
无数人在展会里游走着,黎嘉颖待在展位里帮忙。期间去趟厕所回来,她察觉展位上的气氛不太对。
黎嘉颖心里有些打鼓,声音带着不易发觉的颤意:“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严煦转身正要对黎嘉颖道明情况。
岂料,人群中突然挤出个女生,比严煦更快一步地凑到黎嘉颖跟前小声道:“孟雅君他们团队的人要来借样品,说是他们那边的不小心把样品落在公司了。
那个女生蹙眉道:“我们团队是有多准备几份,但……”
严煦抿着唇,有些担忧地看向黎嘉颖。他本来是想告诉黎嘉颖情况,再顺带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以供她采纳。
但那位女生直接询问黎嘉颖,没给严煦开口的机会,打破了严煦的计划。现在,严煦想要再开口给黎嘉颖出主意,却已经不合适了。
黎嘉颖认出来这女生是自己团队的,姓赵。听见对方这话,再细细打量对方微蹙的眉头,黎嘉颖心中明白了。
小赵不愿意把样品借给孟雅君他们团队。
黎嘉颖抬眼看向簇拥在一起的团队成员,发现无数双眼睛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黎嘉颖心里更加明白了。
夏照华整个团队的成员大多数都不愿意把样品借给孟雅君团队。
黎嘉颖清楚,这是因为曾经两个团队的过节。如果换作是她自己,黎嘉颖也不愿意借出去样品。
可她现在不是以黎嘉颖的身份,而是夏照华,是这个团队的负责人,也更是公司的员工。
她的目光落在严煦的面孔上,没指望对方能给点提示,毕竟对方也不好直接越过夏照华这个领导来回答小赵应对的话。
黎嘉颖注视着那一双双充满信任的眼眸,沉思片刻,最后下定了决心。
她放缓了声音,语调轻柔:“我知道大家对他们团队都有情绪,我能理解。但是现在在外面,我们任何人代表的都是我们公司,而不仅仅是团队。”
“在其他人眼中,尤其是初次了解我们,还没跟我们深入合作过的客户眼中,没有两个团队之分,只有我们公司和其他公司的分别。”
黎嘉颖进一步道:“我们确实可以坐视不管,放任他们在展会上焦头烂额,也许他们整个团队都会被领导批评,连带着接受一系列处罚。但这其实对我们团队就有好处吗?”
“他们损失的不仅是他们团队的客户,更是整个公司的客户。当公司利益受损的时候,难道我们这个销售团队就能保障利益吗?”黎嘉颖接着问道。
她的目光落在小赵的脸庞上,又滑过在场每一个团队成员的面孔。
小赵紧蹙的眉头松开,赞同地朝黎嘉颖点点头。
是啊,如果大蛋糕变小了,那就算他们团队能比孟雅君团队分到更多的份额,也未必能保证他们团队得到的数量是真正意义上的更多。
“我明白了。”小赵朝黎嘉颖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垂下头让开了位置。
众人也纷纷点头,给黎嘉颖让路。
黎嘉颖这才看到孟雅君团队前来借样品的那个人。
对方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可能是实习生。她留着长刘海,又戴了副厚眼镜。旁人远看,其实并不能一眼分辨清楚她的神情。
黎嘉颖走近些许,见对方急得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夏总,我……”她一开口,语调就抖得不成样子。
她已经做好被夏总他们团队刁难的准备,无论如何,她也得想办法借到这个样品。
黎嘉颖摆摆手,弯身从桌下拿出备用的样品递过去:“我都知道了。没事儿,一时疏忽可以理解,引以为戒吧,下不为例。”
对方愣愣地双手接过样品,面上全是茫然。
不是说夏总最是严格,对工作要求很高,最见不得员工犯低级错误吗?
怎么……这么轻松就答应了借样品?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骂个狗血淋头,说不定还会当场哭出来。可夏总不仅没骂她,还只是提点了她几句。
她连声道谢又鞠了好几个躬这才匆匆离开。手上拿着样品往自己展位上走去,高悬的心脏这才放松下来。
离开前,她还不忘跟黎嘉颖保证:“我们已经安排人回公司拿样品,等我们一拿到,马上把您借给我们的还给您。”
说着,又是朝他们整个团队道谢。
黎嘉颖见对方连连给自己鞠躬就觉得有些好笑。三鞠躬搞得好像祭奠死人似的……
但她回想起方才对方泛红的眼圈,心中又不免有些难受。
对方一个实习生,初入职场却闯了这么大祸,多半是没法转正成功的了。
孟雅君团队的人离开后,其他人都各自归位,继续忙着手头上的工作。
严煦站在黎嘉颖身边,攥拳掩住唇,把声音压得极低:“干得不错。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顺着小赵的话,拒绝孟雅君那边的人呢。”
这是在瞧不起谁呢?!
黎嘉颖心中忿忿。
黎嘉颖没多看他一眼,撇撇嘴:“这要是我妈,她才不会干这么蠢的事呢!”
吃过午饭,众人正聚在一起聊天时,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女子朝他们走来。
对方扎着马尾,简单化了个淡妆,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干练利落。
严煦见黎嘉颖对那人毫无反应,立刻起身率先问好道:“孟总好。”
原本懒散地坐着的同事们看到孟雅君来了,纷纷起身。
黎嘉颖一听严煦这话,立刻意会到眼前这人就是孟雅君。
她有些慌张,孟雅君来干什么?
这怎么应对啊?
但她已经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了,只好赶紧起身走上前去。
“谢谢你们团队所有人愿意借样品给我们啊,真是帮了大忙了!”孟雅君把自己手中的两个大袋子递给严煦和其他人,“我点了奶茶,表达一下谢意。”
孟雅君亲手把其中一杯奶茶递给黎嘉颖,扬唇一笑:“谢谢啦夏姐!我听小李说了,多亏你帮忙协商,才顺利借到样品。”
那小姑娘多半就是孟雅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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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小李……
黎嘉颖微笑着接过孟雅君递来的奶茶,礼貌地开口:“小事,大家都一个公司的,借个样品而已,正好我们有多的备用样品。”
孟雅君脸上带着歉意:“是我没管理好,出发前应该提前让他们多检查几遍的,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寒暄几句后,孟雅君转身离开。
展会结束,黎嘉颖以要陪高三女儿为借口,拒绝了团队众人聚餐的邀请。
刚回到家,她就在家长群里看见了班主任孙桂发出的信息——要高考报名了。
黎嘉颖心中感概万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明明感觉还离高考很远的样子,现在却一下子觉得迫在眉睫了。
她随便在冰箱里找了点东西垫垫肚子,就跑去房里找身份证。
高考报名要身份证,之前看病的时候用过,用完后放在哪里了呢?
黎嘉颖有些没头绪。她好像记得母亲是把身份证医保卡病历本那些东西装在一个文件夹袋的。
她蹲下身子,打开妈妈梳妆台下的柜子,入目满是各种文件袋。黎嘉颖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翻找起来。
好在有些文件袋是透明的,不需要黎嘉颖一个个把拉链拉开,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就能知道这文件袋装了些什么。
她一口气翻了大半个柜子的文件袋,却迟迟没发现身份证的踪影。黎嘉颖有些烦躁,坐在地上缓一缓。
怎么一要找东西就找不到,不找的时候就能看见它了?
妈妈到底把身份证放哪去了啊!
黎嘉颖抓了抓头,继续翻文件袋。她再拿起个蓝色文件袋,手一捏紧就感觉厚度似乎有些不同。她忙垂眸去细观,隔着文件袋微微透明的表面,隐约能看见国徽的标识。拉开拉链,黎嘉颖伸手把几张卡拿出来,定睛看去,心中大喜。
果然是身份证!
心口压着的大石立刻消失,黎嘉颖猛地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差点还以为这东西不见了呢!
黎嘉颖咧着嘴笑,正要把刚刚翻出来的文件袋一个个摞好摆回柜子里去。
突然,她瞥见全透明的文件袋里装有几张纸。最上面那张纸有一大块地方都是黑黢黢的,看起来很眼熟,似乎是B超的单子。
黎嘉颖心下微动。
这该不会是妈妈怀她时做检查后的B超单吧?
我那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呢?
黎嘉颖不免有些好奇。她把身份证放在妈妈的梳妆台面上,转而拿起那个透明的文件袋。
拿出那几张薄薄的纸,黎嘉颖的目光快速地落在姓名那一栏。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夏照华三个字。
黎嘉颖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个B超单就是妈妈怀她的时候做的检查结果。
目光继续下滑,落在时间那一栏的时候,黎嘉颖蹙了蹙眉。再一仔细思考,她突然脸色大变。她攥紧手中的纸,身体有些轻颤。
不对啊!
如果说这个B超真的是妈妈怀她时做的检查,那这上面的检查时间也应该是十八年前才对啊!
为什么……
黎嘉颖的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一声比一声强烈,像是惊雷般敲打着她的耳膜。她坐在地板上,手脚有些发凉,寒意从后背直往上蹿。
为什么这上面的时间是八年前呢?
39. 晴与雨
一个念头在心里陡然升起,让黎嘉颖有些心慌。
八年前,正是夏照华和黎一凡感情破裂,选择离婚的时间段。
而那个时候,妈妈怀孕了。
但是,夏照华并没有选择生下这个孩子,并且仍旧选择和黎一凡离婚。
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黎嘉颖捏着纸张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无论爸爸知不知道这件事,这些年发生的种种都足以证明他和妈妈是绝不可能再复婚的了。
只有她,黎嘉颖自己,经年日久像个傻子似的抱着一丝妄念。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的忽视就足以说明一切,黎嘉颖是放下了,可仍然没有释怀。
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检查单上,似乎跨过了岁月的万水千山,懂得了母亲当年做出决定的心理。
这个被流产掉的胎儿,像是夏照华想要离婚、逃离婚姻束缚的决心的具象化。
不做出这样的决定,妈妈只会继续被婚姻的罗网捆住。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对当时的夏照华而言,其实……是一种负担。
那我呢?
黎嘉颖的心蓦地一沉,眼眶有些酸涩。
我也是个负担吗?
如果不是顾虑我,母亲本可以更轻松、更无所顾忌地早点从婚姻的桎梏里抽身离去吧?
脑海里、心里各种混乱的思绪和回忆交织如繁复的绳索将她缚住。想到从小到大,父母争吵不断的场景,再回想起自己曾和母亲的无数次吵架赌气,一帧帧回忆恍若无形的重锤,把黎嘉颖的心脏碾在地上反复捶打。
鼻间泛起酸意,泪水从脸颊滑落砸上薄而软的纸面。黎嘉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母亲。她抱臂坐在地板上,手中的检查单早已散落地面。
夕阳一点点被群山遮蔽身姿,窗外的路灯代替月亮照进屋内。时间的悄然流逝、温度的暗自变化,她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黎嘉颖靠着冰冷的墙壁,却仍旧有难以忽视的失重感涌上心头。她好似不停地跌坠,坠进永无尽头的黑暗里。
夏照华一回家,就觉得有些奇怪。
客厅里黑黢黢的,房间门却紧闭着,可门缝又没有渗出一丝光亮。
夏望津不在家就算了,可能是在忙工作。
但黎嘉颖怎么也不在家?明明先前夏照华才接到对方的电话,说是要回家了。
夏照华浑身紧绷,心里不安起来。
她慢慢地走近紧闭的房门,手指搭上门把手,缓缓压下去打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窗外明亮的路灯把一点点光亮投进房内。
借着这点光亮,夏照华看清了梳妆台旁、倚墙坐在地上的人影。
是黎嘉颖,她没穿外套,只穿了件长袖衬衣,愣愣的,不知道出什么神。
十二月的温度不高,可屋内的窗却大开着。黎嘉颖还穿得如此单薄……
夏照华心中大骇,忙跑上去俯身细观女儿:“怎么坐在这啊?”
她伸手去触碰对方的肩膀,摸到一阵惊人的凉意,心中不由得更是慌乱。夏照华直起身,立刻行至窗前,麻利地把窗合紧,散下窗帘。
没了路灯的光照,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连清浅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黎嘉颖感觉身上更冷了。
下一秒,夏照华打开梳妆台处墙壁上的灯。“啪”的清脆声响起,光亮如流水般陡然倾泄,淋湿黎嘉颖满身,在木地板上汇成浅浅一条昏黄的河。
黎嘉颖的长睫颤了颤,像是被人突然惊醒般。她仰面去望来人,对上母亲关怀担忧的目光,突然红了眼圈。
借着光亮,夏照华垂眸看去,不仅瞧清女儿的异样状态,也把地板上散落的纸张尽收眼底。
夏照华太熟悉检查单的内容,以至于不需要弯腰拾起它、拿在眼前细细地看,也能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她怀上第二个孩子时做的B超检查单。
当初夏照华怀孕时,除了弟弟夏望津,她没告诉任何人。和黎一凡离婚后,夏照华把黎嘉颖托付给夏望津照顾几天,自己借口出差就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现在注视女儿,看着对方蓄满泪的眼,夏照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哭什么?这事都过去多久了?”夏照华坐在黎嘉颖身旁,手臂轻轻揽上对方的肩膀。
黎嘉颖的声音有些颤:“其实你当初是想生下这个孩子的,是吗?不然你也不会去做检查。”
“但你又担心,黎一凡他爸妈要是知道你怀孕了,肯定不会同意你们离婚。他们一直都想要你赶紧生出个男孩来延续他们家的血脉。”
“如果是个男孩,是不是……你就不会和黎一凡离婚?”
但其实黎嘉颖更想问的是:如果我是个男孩,是不是你当初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不用被公婆冷眼相待,也不会天天和丈夫吵架。
我才是你痛苦的源头,对吗?
要是我不存在,你是不是会好受很多……
黎嘉颖凝视着夏照华,可看见的却是自己的身体。她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像是清晰地打量一个错误。
心中的哀意如同河水涨潮般将她淹没,连同泪水也流得更急了。眸中母亲的身影被止不住的泪水虚化、模糊,像是河中柔韧的水草。
夏照华被黎嘉颖的眼神一惊,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把女儿拥入怀中。她抚摸的女儿的头发:“不是的!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我最后都会选择离婚。”
她斩钉截铁地开口:“我跟黎一凡以及他家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生一个男孩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了。如果是个男孩,无非是给他们一家人一个继续绑架我的完美把柄;如果是个女孩,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她一定很痛苦……”
“说白了,无论是男是女,孩子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成长,身心都一定不会健康。所以我选择不生下这个孩子。”
夏照华伸手摸上女儿的脸庞,轻轻为她拭去流下的眼泪,喃喃道:“我亏欠你。”
“我忽视了你的情感需要,没给你什么母爱,只觉得保证你物质需求就行。”夏照华有些自嘲,“可能因为我小时候不缺家人的关爱,只缺钱,所以我直到现在都想要拼命赚钱。但我忘了人和人是不同的……”
夏照华一心扑在工作上,把黎嘉颖扔给了夏望津带。接送她上下学、陪她玩耍、给她开家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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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其夏照华和黎一凡,夏望津反倒更像是黎嘉颖的家长。
可对于黎嘉颖来说,舅舅就是舅舅,对她再好、陪她再多时间,终究不是真正的父母。夏望津给的关爱和呵护,仍无法补上黎嘉颖心里的缺漏,像是块错位的拼图,并不能严丝合缝地填补。
夏照华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女儿,剖白心意道:“我作为母亲,能孕育、抚养一个孩子当然很高兴。但是很抱歉,当我发现与之同来的还有无数问题时,当年的我已经没有心力去看顾你了……”
夏照华坦白道:“我只想着争夺回属于我自己的权利,却忽略了你。”
“我和黎一凡的矛盾、和他父母的矛盾从来都不是因为你而产生的,是因为我和他们的观念不同。”夏照华轻轻拍着黎嘉颖的背,下结论道。
“不要为自己的性别而感到愧疚和难过,你没有错。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女儿,是被珍视的孩子。”
夏照华捧起黎嘉颖泪痕斑驳的脸,用指腹轻轻揩去顺着眼尾落下的晶莹泪珠。她凝视黎嘉颖,眼眸中映着女儿的身影,如同水晶球一般将其包裹。
亲耳听到母亲说出口的这番话,黎嘉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不觉得母亲是真的亏欠,她认为自己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只是人总太贪心,黎嘉颖也不例外。在这段母女关系里,她总想要更多,却忘了考虑母亲给出来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轻松。
而现在被母亲搂在怀里轻声,听对方缓缓诉说,黎嘉颖心中那长久以来的渴欲似乎一下子被填满了。
黎嘉颖能感觉到母亲最近的转变,变得更关心自己。这个“更”并不是指程度的深浅,而是指这份关心与爱的外化程度。
母亲一如既往的爱着自己,爱的浓烈程度并没有变化,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被暗藏起来,藏得让黎嘉颖患得患失。而是有了更为具象化的行动,让黎嘉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在乎。
哭声渐小、泪水渐止,黎嘉颖窝在母亲怀里,嗅着对方的身上的气息,被一种独特的安全感裹挟。
夏照华给黎嘉颖理了理散落的头发,轻声问:“今天不是要高考报名吗?你找到身份证了吧,那我们现在登录网站操作好不好?”
没有说教,也没有小心翼翼地安抚,夏照华只是平静地开口,问话轻松得如同问黎嘉颖要不要吃晚饭。
刚才那场情绪崩溃的大哭似乎没有发生过,夏照华揭过不提,似乎只是晚自习结束回家后,在梳妆台旁找到了女儿而已。
黎嘉颖点点头:“我去厕所洗把脸。”她把散落的检查单收拾整齐归回原位,这才转身去洗手间。
等她出来后,跟夏照华两人一起搞定高考报名的事。
那夜的泪水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雨,淋漓地下完后,已然是万里天晴。
几天后。
早晨,黎嘉颖刚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就见严煦推门而入。
“有个坏消息。”严煦站在办公桌前,对上黎嘉颖疑惑的目光。
“你还记得之前展会上跟我们有合作意向的那个大客户吗?”他问道。
严煦眸光沉沉,声音有些冷:“孟雅君团队也在跟他们接触。”
40. 退让
黎嘉颖蹙眉,“蹭”的一下站起身。
她满脸不悦,冷声道:“孟雅君团队想干什么?故技重施吗?”
听到严煦带来的消息的那一瞬间,黎嘉颖气得浑身发热,脑袋嗡嗡响。愤怒像是亟待喷发的火山,下一秒熔岩就要淹没方圆百里。
那天展会上实习生小李惨白惊慌的脸、孟雅君笑言晏晏地道谢时的场景在黎嘉颖脑海里不断地浮现、闪回。
可最让黎嘉颖印象深刻的,还是自己团队里那些成员们一道道信任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不是注视着的那个人不是黎嘉颖,而是夏照华。
她明知道孟雅君团队以前干过的“好事”,明知道对方跟夏照华团队的人有过节,却还是当着众人的面,选择把样品借出去。而现在孟雅君团队看起来却像是又要抢客户了。
愧疚溺得黎嘉颖几乎要窒息。她不知道该如何担起团队负责人的责任来,去稳住团队里的成员们,也更不清楚如何面对孟雅君团队的举动。
最重要的是,黎嘉颖消耗了团队成员们对夏照华的信任。这才是最让黎嘉颖接受不了的。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举动而给母亲带来麻烦。可她在这些事情面前竟然是这样的无力。
黎嘉颖心乱如麻,还来不及跟严煦商量个对策出来,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了。
黎嘉颖有些慌张地望向办公室门口,注视着严煦去开门请那人进来。
来人是小李。
“夏总,吴总请你去商量事情。”小李面露担忧。
她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孟雅君他们团队的事啊?我听说那个客户不是个善茬,来头还挺大,发现自己被同一个公司的两个团队联系后,把这事捅到了吴总那里。”
黎嘉颖的心渐渐沉下去。吴总是公司一把手,看来那个客户跟吴总关系还挺紧密。照目前情况来看,吴总把她喊去,多半是想要从中斡旋此事。
夏照华和孟雅君的团队,只能选出其中一个来跟进客户。
不然,同一个公司的两个团队内讧闹到客户面前,这算怎么一回事?这也太丢人了些,让吴总面子上挂不住。
既然是吴总要找她,黎嘉颖不能推辞,也不好拖着不去。而且,黎嘉颖心里有预感,这个吴总肯定不止单单叫了她一个人,说不定还有孟雅君。
当着小赵的面,严煦也不好给黎嘉颖出谋划策。毕竟他只是个助理,要是还指挥起上司来,那也太奇怪了。
黎嘉颖去到吴总办公室门口,心里的小鼓被敲得砰砰响。她敲了敲门,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入。
屋内没有旁人。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只坐着吴总一人。
吴总是个看起来极具亲和力的女性,脸上总漾着笑意。一如现在,她见人来了,温柔地邀黎嘉颖坐下,还为其斟茶。
黎嘉颖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至少吴总的态度证明,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见吴总同自己寒暄几句,却不着急切入正题,像是……在等人。
黎嘉颖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没多久走廊里传来阵高跟鞋的脚步声。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黎嘉颖微微侧头,朝门口望去,看见孟雅君的身影。
两人四目相对,又飞快地收回各自的目光。
吴总对待孟雅君同样热情,把热茶推向孟雅君的身前。
片刻后,她开始进入正题。
吴总在工作上是一贯的雷厉风行,有事说事,说话从不绕弯兜圈子。谈工作时,她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面容略严肃起来,眸光有些许凌厉。
她言简意赅地讲明现在的情况,并表明自己的想法。既然两个团队都有和客户合作的意愿,与其争来斗去、损耗实力,那何不两个团队的合作,共同应对客户?这样说不定能为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
听完吴总的话,黎嘉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孟雅君一眼。
合作自然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不然无论让哪个团队负责这个客户,另一个团队的人都会有不满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在公司内部滋生,就是个隐患,迟早会引起人心背离。
这个道理,黎嘉颖懂。
但,说是合作,那总得确定个领头羊、最后拍板的人吧?不然即使合作,也依旧纷争不断。但以夏照华和孟雅君的性子,谁会主动退让这一步,黎嘉颖真是心里没底。
至少,在黎嘉颖看来,母亲夏照华是应该不会甘心让出主动权的。
凭之前短暂的交流和一些耳闻,黎嘉颖心知这孟雅君也是个有冲劲干劲的人。
更何况,之前严煦说了最近要人事变动的事。这样的风声,严煦都能知道,那孟雅君自然也不会一无所知。
对上吴总的目光,黎嘉颖的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起来。黎嘉颖知道,吴总这是在等她和孟雅君表态。
吴总的目光像是柄利刃,让黎嘉颖感觉自己被剖开,无所遁形。黎嘉颖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口一阵发凉,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正当黎嘉颖慌乱之时,身旁传来道声音。
“合作当然很好!我之前了解过这个客户的需求,”
闻言,黎嘉颖立刻侧头盯住孟雅君。她脸色有些冷,觉得孟雅君接下来一句话就是想争下主动权。
话语停顿的间隙不过是短短几秒,却让黎嘉颖感觉仿佛过了许久。
黎嘉颖的大脑开始飞速地思考起来。如果孟雅君真这样说,那自己现在作为夏照华,有什么可以与孟雅君相争的优势互补?又有什么会被对方攻击的缺点?
思绪纷乱,如同理不清的毛线团,缠得黎嘉颖心脏骤缩。
未等黎嘉颖想出个对策,下一秒,就听孟雅君又开口说话。
黎嘉颖的心瞬间凉了。
可孟雅君说的却是:“所以我认为,由我和夏总分别负责两种产品线比较好,这样最能发挥我们各自的优势。”
“我们两个团队做好策划书后,还得麻烦夏总去跟客户做最后的确认。”孟雅君眼中含了笑意,看过来。
黎嘉颖愣愣地对上孟雅君的眼眸,有点反应不过来。
孟雅君这是主动退让,让出总负责的位置?
要知道,这个客户谈成了,行功论赏,职位晋升就如探囊取物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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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
虽然有些惊讶,但黎嘉颖还是飞快地应下来。
没有任何一个领导不愿意见到自己下属团结一心的状态,因此吴总见了,很是满意。她本来还以为这得多费一番口舌功夫呢,岂料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她亲手培养夏照华和孟雅君成长起来,自然清楚她们的心性和能力。有干劲、想要力争上游是好事,可学会合作,也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对于领导者来说。
再听吴总嘱咐几句,黎嘉颖和孟雅君就一同退出办公室。
两人并肩行过走廊。
黎嘉颖瞧着孟雅君的侧颜,多次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疑问在肚子里打转,几次冒出喉间,却突破不了嘴巴的界限。黎嘉颖有些心躁,但也知道问出口不合适。
她现在都已经拿不准这个孟雅君跟妈妈的关系到底如何了,明明是竞争对手,却又好像不止于此。
孟雅君突然转过身,对上黎嘉颖探究的目光:“好奇我什么主动让你总负责?”
她脸上带着点自得,像是能为自己博取到夏照华的好奇、关注而产生的。
黎嘉颖抿唇没开口。可多次落在孟雅君身上的目光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她是真的好奇和疑惑。
“首先,我要和你、你团队的人说声对不起。你们借给我们样品,但我们转头就去挖你们客户的墙角,这确实是我们的问题。”孟雅君上前一步,似乎很诚恳。
说着道歉的话语,可面上却没半分歉意,孟雅君继续道:“这客户的需求这么大,你们一个团队肯定拿不下,最后还是需要两个团队一起合作。虽然结果跟现在没什么不同,但我跳过跟你们团队沟通,转而提前去跟客户接触,确实冒犯你们。”
“我也知道接下来公司要人事变动,这个客户的单子,能决定很多事情。”孟雅君面色如常,“但说实话,你比我更合适继续往上走。”
黎嘉颖微微一怔。
孟雅君微笑道:“你比我更有大局观和包容心。那天展会上样品的事,要是换了我,我这人报复心重,铁定是不会借出去的。”
黎嘉颖没想到孟雅君这么直接,瞠目结舌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觉得自己当个团队负责人挺好的,如果再往上晋升,还得管其他部门的事。我不感兴趣。”孟雅君坦诚道,“可公司总要有领头羊,”
“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一句赞美、肯定之词,从孟雅君口中说出来像是恩赐似的。但对方眸中欣赏的目光又让黎嘉颖心头发热。
黎嘉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应对方的了,或许孟雅君其实也不在意夏照华的态度。
孟雅君只是表达自己的看法,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黎嘉颖回到办公室后,跟严煦沟通完,就一直愣愣的。
她耳边还回荡着孟雅君的最后的那句话。
黎嘉颖有些恍惚,这是来自竞争对手的肯定吗?
她不敢确定。
黎嘉颖只觉得对方好奇怪,前脚抢她客户,后脚在一把手面前让贤,转眼又跟她这个竞争对手剖白心意。
41. 议论
碎星缀上夜幕。
回家后,黎嘉颖第一时间就把今天和孟雅君的交流内容告诉母亲。
先前借样品一事,黎嘉颖也早在展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就跟夏照华详细讲述了。
见黎嘉颖仍蹙眉,不解孟雅君此举的原由,夏照华微笑着解释。
“抢客户这种行为在职场里很常见,人总是为了利益而去争夺,这也算正常。”夏照华有些慨叹。
夏照华若有所思地开口:“孟雅君之所以主动退让,是因为她清楚自己要什么。她说的很直白,”
“不感兴趣吗?”黎嘉颖接话道,“可这真的能相信吗?”
黎嘉颖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发问:“一个能为了利益而去争夺的人,怎么会甘愿放弃去追逐权力呢?明明她能获利更多……”
“说不准就是故意在吴总面前做姿态而已,”黎嘉颖摸摸下巴,揣测道,“或者,就是为了麻痹你!搞不好,背地里还有小动作。”
夏照华笑着摇摇头,声音极轻:“我了解她。孟雅君喜欢并且擅长做销售,如果职位晋升了,还得接手其他部门的一些事务。这会分散她的精力。”
“孟雅君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这么简单而已。”夏照华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温柔,“她真是十几年来都没变过,随心所欲、取悦自己。”
“我也受到她许多影响……如果不是她,我也许还下不了跟黎一凡离婚的决心。”
夏照华的声音渐低,像是微风路过嫩叶,低得黎嘉颖没听清。
正当黎嘉颖想细问刚刚夏照华说了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又岔开话题了。
夏照华目光中流露欣赏:“小颖,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黎嘉颖一怔,第一反应就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作为团队的负责人,不能仅仅看到团队的利益,还要关注到整个公司的利益。你愿意把样品借给竞争团队,做得很棒!”
“在吴总面前,你也没有拒绝跟孟雅君合作,哪怕孟雅君在接受你借样品之后又想要抢你们已经联系上的客户。”
夏照华拍拍黎嘉颖的肩膀:“当别人夸奖你的时候,不必觉得害羞和不好意思。”
“你确实是这样做的,就配得上夸奖!”
黎嘉颖望着母亲,心中乱流涌动,却是那样的温暖。
哪怕表现再得好、再期待别人的赞扬,当自己真正听见赞美之词时,黎嘉颖还是不习惯坦然地去接受它。
即使听见赞美,自己心里肯定是高兴的,但面上永远要表现得谦逊和惶恐,这是黎嘉颖小时候就从旁人那里习得的“规则”。
因为被赞美可能会引起他人的不满,而自己表现出来的谦逊和惶恐,不仅能稍稍帮自己减轻他人的不满,更能彰显自己的不自大、低调,从而讨好说出赞美之词的人。
可是现在,母亲却告诉她,要坦然地接受自己被赞美、被夸奖。
黎嘉颖理解夏照华的心。
因为当一个人做出了值得被人夸奖的举动而受到夸奖,是理所应当的。
她配得上这份夸奖。
她不必再察言观色,也不必假装些无谓的“低调”去讨好那些说出赞美之词的人。因为无论有没有某些人的夸奖,她本身就值得。
夸奖不是某些人用来操控的工具,而只是传递爱与希望。
市调研考将至,夏照华主动要求黎嘉颖给自己紧急补课,以免她考得太差而露馅。
“要是这次没互穿回来,我可就真得替你去参加市调研考了。”夏照华心中郁郁。
她可八百年没参加这种正儿八经的考试了。据说这次市调研考会按高考时间来安排考试科目的顺序,到时候老师们还会被抽去集中统改试卷。
夏照华的目光落在卷子上的一个个黑字:“英语还勉强过得去,数学能及格就不错了……至于什么政治、历史、语文,呵呵……”
她苦笑几声,声音尽显凄凉,仿佛自己被流放到了蛮夷之地,只剩下死路一条:“我要是不及格,”
夏照华侧头对上黎嘉颖的目光,忧心忡忡。
“会不会被你的那些老师轮番上阵约谈、找家长啊?”
黎嘉颖也不敢想。毕竟这些学科,她可从来没不及格过。
说实话,语文还能考个不及格出来吗?
“妈,你振作一点啊!你语文怎么可能不及格呢?就算是编,也不可能这么低分啊!”黎嘉颖用力地摇了摇夏照华的肩膀。
夏照华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仿佛在说遗嘱:“我已经估过分数了……现代文阅读倒是能编一点,文言文和古诗词就别想我看懂了,默写必背篇目我倒是背了些,但,”
“万一默写题出到我不会背的怎么办?”
“如果题目被出题人搞得很刁钻怎么办?
“还有作文,要是我写跑题了怎么办?”
说完,夏照华一倒,趴在书桌上,整个头被教科书、笔记本、各种卷子堆高的书山挡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夏照华灵魂三连问,把黎嘉颖也给问哑火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现在也许只能祈求上天,赶紧让她们恢复正常。
黎嘉颖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无力至极。
片刻后,她抹把脸,朝夏照华突然喊道:“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地理题本来就经常出得没有天理,这科要是考砸了,还能跟老师说自己没能get到出题人意图。语文历史,你就凭常识吧。”黎嘉颖站起身,翻出自己记满了厚厚两本的政治笔记本,放在母亲面前。
黎嘉颖郑重道:“但!政治,你要是真不背就真的没分!课本知识至少还能占个三四五分呢!”
“最重要的是,政治老师是会对着每个人的细分条和答题卡,一个个找出是谁没有背书的。”
夏照华盯着那两本政治笔记,像是在盯烧给自己的纸钱。
“先不说这么短时间内,我根本背不下来这么多,而且就算背了,等考试的时候,我也未必能把背的内容对应上题目要考的范围啊!”夏照华用双手捂住头。
黎嘉颖得意一笑:“放心吧!不用你全背下来,我已经研究过近三年的市调研考考题和高三上学期其他大型市统考的考题了。”
她打开笔记本,从首页取下写得满满当当的四张纸:“这是这次市调研考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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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考到的知识点。你照着我列出来的这个去背。”
“我已经贴好了索引贴。”黎嘉颖抬指,指向笔记本侧面。
夏照华没想到女儿的行动力如此强,心里既欣慰又难受自己的现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接过黎嘉颖手上的纸。
第二天,黎嘉颖继续代替母亲去上班。
中途去厕所时,她听见洗手台那的几个员工闲聊。
“诶孟总终于要结婚了!听说对方是个外国人。”
“真的?之前孟总谈过几次恋爱,最后都无疾而终,一直拖到现在,三十多岁了,我还以为她不结婚了呢!”
“那是没遇到合适的!咱们孟总,人美实力强,当然要挑个合眼缘的喽!”
“说起来,夏总离婚到现在也没再谈……”
“可能怕她女儿有想法吧?不过夏总一心扑在工作上,爱情不过是调剂而已,有没有都行!”
“那是,前些天那个大客户就是夏总谈下来的,可把吴总给乐坏了。”
谈话声连同脚步声渐渐远去,只有抽风机在发出微弱响声。
黎嘉颖从厕所隔间里出来,站到洗手台前洗手。
方才那些人的闲谈入了黎嘉颖的心,尤其是那句“怕她女儿有想法”。
黎嘉颖怔怔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是母亲的面容。它没有被岁月磨去活力,而是仍然充满生命力。双眸仍然富有神采,像是蕴含煦光。
她莫名忆起之前严煦的剖白心迹的那番话。母亲确实很有魅力,有人喜欢也很正常,就算没有严煦追求,也会有其他人。
黎嘉颖的心里有些酸涩,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母亲也是人,她的生活不应该只围着女儿转,也不一定得被繁杂耗神的工作占据。
黎嘉颖只是女儿,她没理由阻止母亲去和他人产生正常的情感链接。
微凉的流水如同只无形手,一点点把黎嘉颖纷乱的思绪捋顺。她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了孟雅君要结婚的喜事,就应当去向对方贺喜。
黎嘉颖专门去到孟雅君办公室,这一路上没少被孟雅君团队的人行注目礼。好在现在黎嘉颖已经十分镇定,不会再因为他人多看自己几眼,就慌了神。
孟雅君难得见夏照华主动来找自己,本以为是那个客户提了什么新的、难办的要求,或者是其他工作上的事。她没想到夏照华还专程来跟自己道喜,还挺新奇的。
“谢谢你啊,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怎么说你可都算得上是我事业从起步阶段一直发展到现在的见证者!”孟雅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
孟雅君笑道:“到时候还得让你女儿给我当花童呢!”
黎嘉颖没想到这还扯上了自己。她朝对方点点头,答应了。孟雅君的这种幸福感染了黎嘉颖,她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如果是妈妈,得知这样的消息,她也一定会为孟雅君感到欣喜吧!
正好孟雅君要去茶水间,黎嘉颖同对方结伴而行。
茶水间的门没合紧,只虚掩着露条缝。
黎嘉颖和孟雅君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位男士的议论声。
42. 结束
“孟雅君一把年纪终于找到男人要了哈,唉你说说,长得漂亮、能力强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只能找个二婚的。”
“那还是个外国人,不仅比她大几岁还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
“啧啧啧,这做女人那还是安分点好,太要强了不行!你看那夏照华,离婚了还带着个女儿……”
寥寥几句话,像是烈火引燃枯柴,气得黎嘉颖一肚子火。
这都什么玩意?!
什么鬼话?!
人家爱跟谁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哪轮得到这些狗东西躲在这狂吠!
人家这就要筹备婚礼了,是大喜事,即将开启人生新阶段了。这两个长舌公作为同事没一句祝福就算了,还不好好工作,搁这乱嚼舌根的。
黎嘉颖想要上前反驳,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孟雅君拉到楼梯间的走廊里谈心。
要爆发出来的火气硬生生被憋着,黎嘉颖简直躁得很。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孟雅君没开口。
“你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别人说上几句你就生气了?”孟雅君把玩着胸前挂着的工牌,有些好笑道。
黎嘉颖没心思管自己会不会在孟雅君面前暴露,引起对方怀疑了。愤怒和不甘主宰她的脑子。她脱口而出就是:“难道你就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吗?”
“他们怎么能那样说你呢!”
孟雅君脸上的玩笑之色渐渐淡去。她微微怔愣,没想到对方是在替自己生气。心里涌上股莫名的情绪,孟雅君有些无措。
片刻后,她走到黎嘉颖身边,学着对方的样子,坐在台阶上。
阳光从玻璃透进来,笼上黎嘉颖和孟雅君。两人望着雪白的墙壁,望着不断旋转向下的楼道,都没有说话。
静谧如风,轻轻拨弄两人的心。
孟雅君突然出声:“不管是什么样的婚姻状况和人生阶段,最终还是要我们自己去体验,那么在意别人的声音和目光干什么?”
黎嘉颖对上孟雅君沉静的眼眸,不假思索地开口:“自己当然可以不往心里去,但其他在乎你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因为这些话而担忧你呢?”
话一出口,黎嘉颖觉得不太对劲,她忙找补道:“更何况,是个正常人就听不下去这种鬼话……”
她垂下目光,并不敢再看孟雅君。
孟雅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却没直白地应下对方的话:“人总要自己去尝试的嘛,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试错的成本和勇气。”
可如果沉没的成本太大了呢?
黎嘉颖默默地想。
有时候她也会替母亲觉得不值,搭上几年的时间、浪费自己的精力、伤害自己身心,最后却证明自己选择的人是错误的……
不知不觉中,黎嘉颖竟然把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口了。
她下意识地慌乱起来。
可孟雅君没觉得奇怪,只是如常地笑吟吟道:“这都是宝贵的人生经历啊!正是这些,才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再说了,你真的什么都没有收获吗?
“你不是还有你女儿吗?”
黎嘉颖有些愣神。
这……这关我什么事?
孟雅君继续道:“你之前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跟你团队那些同事夸你女儿的时候,我可都听见了!”
她哼哼两声:“你心里得意得很,还不坦诚!”
黎嘉颖没想到母亲会在别人面前夸自己。一朵朵烟花在心口上升又展开,绚烂的光彩惶得黎嘉颖神迷。
以前她总觉得母亲不满意自己。虽然后来母亲改变了方式,但黎嘉颖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黎嘉颖心里喜滋滋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孟雅君的话,索性没开口。
两人闲聊片刻,黎嘉颖的心情已然好多了。
待两人回去,却正好撞见先前那两个嚼舌根的男人勾肩搭背地从茶水间里走出来。
这些男的一见到孟雅君和夏照华,突然正经起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想要上前攀谈几句。
黎嘉颖给简直气无语了,刚压下去的火气一瞬间又冒上来。
这两个家伙躲在茶水间说坏话说这么久?!还真是有够闲的!
未等她发作,却听身旁的人开口了。
孟雅君淡淡地叫出他们的名字:“你们已经连续两个季度考核不合格了。有在这闲聊的心思,还不如多放点到工作上。”
“进公司都多少年了,职务也没往上动一动。再这样下去,哪天都得对着比自己年纪小的才俊喊领导了。”
“到时候,我也要开始担心你的婚事了。”
那群男的一听,冷汗瞬间下来了。他们面色突变,立刻朝孟雅君和黎嘉颖低头哈腰地想要道歉。
孟雅君没理会他们,挽着黎嘉颖的手臂径直入了茶水间,只留下个冷傲的背影。
当晚回家,黎嘉颖把孟雅君要结婚的消息转告给夏照华。
夏照华果然很高兴。但这份高兴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也没时间继续跟黎嘉颖打听更多细节了。
因为明天就是市调研考开考第一天,先考语文和数学。
考场上。
夏照华的心跳加快,手心也不断地沁出汗水。
她一抬眼,正好看见拿着试卷的老师从班门口走进来。视线落在那未开封的试卷袋上,夏照华的心不由得跳得更快。
急促的铃声响起,夏照华跟着众人把复习资料收进书包里,再把书包放到班级外面走廊的桌子上。
班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下老师站在讲台上。
夏照华跟其他同学都站在走廊上。周围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像是潮起潮落的海浪向夏照华涌来。寒风凛冽地吹过,冻得她手指发冷。
好在没等太久,老师就喊了句可以进班了。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排队,站在班级前门等老师挨个用金属探测仪检查。
夏照华坐回自己位置,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明明她清晨起床直到刚刚都还精神得很,此刻却奇异地感觉困意愈来愈浓。
夏照华的意识渐渐模糊,心觉不妙。
我该不会临开考了还睡着吧?
她怀着这样的念头,最终忍不住合上双眼。
没过多久,再一睁眼,入目就见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开始分卷子了。
卷子被翻动,响起沙沙声,没多久就被老师分成好几沓。
黎嘉颖有些恍惚,怔怔地盯着老师的身影。看着对方把卷子递给每一列的第一位同学,再看着那沓卷子被不断地传递下来,直到自己手中。
她留下一张卷子,其余的往后传。
目光落在上面最大的字样“语文”两个字时,黎嘉颖的心渐渐定下来。
没时间给她仔细思考为何会突然互穿回自己的身体,也来不及分心多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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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事。黎嘉颖在手上拿到卷子的那一刻,立即进入了应试状态。
提笔填好姓名、考号等信息,她放下笔,开始争分夺秒地浏览卷子。
距离开考还有五分钟时间,这足够黎嘉颖整体把握卷子难度再开始思考部分题目的答案。
铃声响起,急促的声音恍若战鼓般催促着黎嘉颖攻城掠地。她手中的笔,就是斧钺剑戟。
语文考试结束,正好是十一点多,还没到平时中午的就餐时间。同学们纷纷在走廊上拿回书包,回到自己班里坐下,开始复习下午要考的数学。
江路一进班就去找黎嘉颖。他拎着书包,特意挑了个在对方右手边的位置。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江路就知道眼前的黎嘉颖是真正的黎嘉颖。
江路望望四周,凑近黎嘉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惊喜之情:“你们换回来啦?”
“我还一直担心你这要是换不回来,调研考可怎么办才好!”江路凑得更近,近到能看清黎嘉颖的睫羽投下的纤长阴影。
他的心跳有些许加快,却不舍得移开目光。
黎嘉颖同样压低声音应道:“是啊,幸好换回来了!我都快要急死了。”
黎嘉颖从书包里翻出数学错题本:“这要真是我妈来替我考试,我的排名那还不得大跳水?特别是政治,我这几天看她挑灯夜读,背了半天没背下多少,我真是有心无力。”
“考完个语文把我给饿坏了……”
黎嘉颖话音刚落,就见江路递过来包小饼干。她不客气地笑纳了,撕开包装后跟对方一起吃。
调研考连考三天,黎嘉颖忙着复习考试内容,回家后也没跟母亲交流关于互穿的事。
当最后一科铃声响起,收卷结束时,每个考场的同学都开始骚动起来。
喧嚣声响彻高三生所在的楼层。摆桌椅的刺耳声音、抱怨题目太难的哭嚎、商量着晚上请假出校的讨论声……共同汇聚成浪潮席卷每一个同学。
“今晚你还上晚自习吗?”江路迫不及待地跑到黎嘉颖身边问。他接过对方手中的桌椅,帮忙移到正确的位置上去。
好在两人坐在后门处,又是最后一两排的位置,每回考试摆桌椅都轻轻松松。
考完六科,像是打了无数场大战,黎嘉颖有些心累:“不上,我都已经提前跟级长请好假了,想去外面吃饭。陶芝也不上晚自习,但她要去配眼镜。你呢?”
江路面上顿时展开笑容,忙应声道:“我也不上晚自习,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呗!”
黎嘉颖点点头。两人开始整理起课桌的物品来。
各科的课代表纷纷下发答案或是作业,等领完一波卷子,已经临近放学的时间了。
距离放学还有五分钟,班上已经没多少同学了。黎嘉颖也跟江路一起提前下楼,走去校门口。
晚自习开始没多久,值班老师进入各班登记人数。今天正好轮到高三十一班的班主任孙桂值班。
孙桂从走廊往十一班走,难得地没听见什么喧闹的声音。
她心中还暗暗称奇,想着莫不是因为离高考时间越来越近、市调研考太难弄得大家都开始发奋地学习了。
一进班,看见教室里只有那么零星的几个人,孙桂的脸瞬间就黑了。
“这是怎么回事?人都跑哪里去了?”
孙桂越说越火大:“跟我请假了吗?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43. 不妙
“班长!”孙桂本想问问清楚这都怎么一回事,结果喊了两声班长,也没见陶芝的身影。
孙桂脸色更是难看,瞪大眼睛,问负责清点晚自习人数的同学:“陶芝也请假了?”
钱琳点点头,心惊胆战地看着怒火中烧的班主任。虽说不关自己什么事,但是莫名其妙的,她一见到孙桂发火就忍不住有些心颤。
孙桂见对方点头,更是窝火。
这些家伙一个两个的,一考完试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区区一个市统考而已!
又不是高考结束了!
怒火烧得孙桂头疼,偏偏现在她最想批评的人还不在现场,只留下空空荡荡地几十个桌椅,这火气都没处发泄。
孙桂冷声吩咐:“钱琳,你把这些没有来晚自习的人的名字都给登上。”把手中的登记表递给对方,她目光沉沉,如鹰般搜巡着全班。
钱琳暗暗在心中叫苦。
这么多人不在,登记表都写不下人名吧!
她偷偷抬眼望向孙桂的背影,心知明天那些请假不来晚自习的人多半是大事不妙了。她微微叹口气,认命地继续往登记表上写名字。
过了好一会,她才写完名字,把登记表递给孙桂。
孙桂接过一看,二十多个人名满满当当地紧挨在表格里,甚至还有些名字写不下了挤到表格外面来的。她心中的怒火顿时烧得更旺了。
“行了,你也快去学习吧。”孙桂嘱咐钱琳一句后,又慢悠悠地在班里晃上一圈,这才转身离开。
孙桂前脚刚走,钱琳还有其他同学后脚就悄悄摸出手机,在没有老师的班群里通风报信,收获哀嚎声一片。
黎嘉颖和江路正忙着吃饭,没看手机,自然也还不知道班群里的“惊涛骇浪”。
江路拿起一只只虾,快速地剥去虾壳,挑掉虾线,把鲜嫩的虾放入酱料碟中。他的动作很熟练,不一会手旁的桌面上已经堆积了小山似的虾壳。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面露担忧:“我们今天不上晚自习,不会有事吧?我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安心呢?”
黎嘉颖用筷子夹了枚虾放入口中,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好不安心的啊?我们可是正儿八经请了假,走了流程的好不好!又不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说着,她给江路碗里也夹了个虾。
看着黎嘉颖悠闲的神情,江路的心稍微定了定,但仍有些不放心。
“但是我怎么觉得我们班上有太多人请假了……”江路心中的惶恐仍存,“孙桂老师要是知道这么多人请假,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吧?”
“毕竟,平时找她请假仿佛要跨越九九八十一难似的。”
闻言,黎嘉颖微微蹙眉,心中有点乱。
她不确定地问道:“今晚是哪个老师值班晚自习呀?”
江路立刻开始想,开口道:“前天是政治老师,昨天是地理老师,今天……”
正常人也不会特意去记住老师值班的顺序。江路朝黎嘉颖摇摇头,面露难色。
他只记得,班主任孙桂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值班晚自习了。
这个念头一出,江路心中更加不安了。
黎嘉颖跟江路对视一眼,也开始有些慌张了。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我还是看看班群里怎么说的吧,要是有什么风声,班里的人应该会说。”
黎嘉颖拿起原本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解锁后点进微信。一看群聊未读消息几十条,她不由得心跳加快起来。
“感觉不太妙哇!”黎嘉颖赶紧点进群里,细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手指飞快地往上滑动,翻到七点左右那条最开始的消息。
江路一听黎嘉颖说不太妙,心就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停了手上剥虾的动作,仔细觑着黎嘉颖的神色,觉得可能要大祸临头。
黎嘉颖看完之后,面色僵硬地对江路开口:“今晚晚自习是孙桂值班,她大发雷霆,还把晚自习请假同学的名单都发在家长群里了。”
江路的心瞬间掉到了谷底,神色郁郁:“看样子,明天是不会好过了……不,应该不止明天。”
黎嘉颖沉默片刻,突然一拍桌子,对江路认真道:“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难得考完出来放松,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了。孙桂顶多也就说我们一顿,”黎嘉颖想了想,补充道,“大不了,再挨个叫去她办公室里谈话呗!”
江路想了想,也是,事已至此,只能面对了。
他加快剥虾的速度,没多久就把一盘虾全剥完了。洗完手,处理掉虾壳后,江路开始吃饭。
等两人吃完饭,黎嘉颖又和江路去看电影。回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了。
答案留着课上拿到试卷时再去核对,除了核对答案,今晚还有政治作业。黎嘉颖飞快地做完了选择题,又写完了一道大题。剩下的一道大题,她打算留到明天早读前去学校再做。
黎嘉颖把自己的作业答案拍照发给江路,那道还没来得及写得大题,她也先在题目里圈画了关键词,大致展现了一下答题思路。
等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黎嘉颖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江路竟然发了十几条语音消息。
江路先是谢谢她赏赐答案之恩,又是兴奋地说觉得自己这次语文考得还不错,再是忧伤地抱怨政治没考好、感觉自己好像审错题了,最后还跟说他爸又做了小蛋糕,明天早上带给她。
江路的声音极轻快,无论是雀跃还是难过,都宛若跳入石涧中奔流向前的叮咚泉水。
黎嘉颖的心情好上三分,也用语音回复了对方。
第二天清晨,江路照例在黎嘉颖家门口等她一起去学校。
一见面,江路就忍不住开始叭叭个不停:“我跟你说,我昨晚做了个超级可怕的噩梦!真是吓死我了,我的天啊,我已经好久没做过梦了,谁知道这一做梦还是惊天大噩梦!”
黎嘉颖好奇地笑道:“你快说说,你梦见什么了?难不成梦见考试出分数了?”
“我……”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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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路讲仔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看向黎嘉颖,“我有点忘记了,好像是……”
江路轻叹口气:“我真忘了,但我记得,我应该是梦见了孙桂。”
“她站在讲台上,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话,面色难看得要命。”
黎嘉颖听见这话,不由得瞪大双眼。她打量着江路略显苦闷的脸,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还是理解地拍拍江路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放心啦!孙桂不会处罚得太严重的,其实也算不上是会真正处罚。再说了,那些经常请假的人,难道不才应该是孙桂重点关注的对象吗?”
好像有点道理……
闻言,江路的心定下来。他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笑嘻嘻地让黎嘉颖猜今天的小蛋糕是什么口味的。
两人笑闹着去了学校,一放书包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赶政治作业。好在昨晚两人都已经提前写完大半,今天不上剩下的倒不算费劲,可算是赶在早读前写完,交给课代表了。
第二节是语文课。
上课前,孙桂来得很早,手上除了拿着课上要用到的试卷答案等一些东西,还有登记表。
她从从班级前门进入径直登上讲台,未置一词却已经让课间班里热闹的气氛渐渐冷却下来。
江路正跟黎嘉颖聊天,一见黎嘉颖的目光略过自己往讲台那边看去,他心里就绝对不太对劲。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怎么班里突然这么安静了。
江路忙收声,回身去看讲台,果不其然地看见了孙桂的身影。偏偏他这一转身,还和孙桂四目相对。
孙桂那锐利的目光刺得江路心里一阵发虚。他做贼似的匆匆瞥开视线,生怕等会孙桂第一个拿他开刀来杀鸡儆猴。
班上一片诡异的寂静,同学们纷纷手忙脚乱地拿出卷子等学习资料,跟鹌鹑似的把脸埋进去,做出一副自己正认真学习的姿态。
江路也有样学样,拿着练习册掩饰,还压不住乱瞟的目光,去觑孙桂的脸色。
上课铃一打,孙桂第一句不是批评的话,而是问:“发下去的答案都对了吧?有没有全对的?”
她的目光如鹰般搜寻着,当发现黎嘉颖举手时,顿时乐了。脸上的笑容压不住,孙桂连声说了几个“好”,让黎嘉颖把手放下。
“有没有只错一个的呢?”
班上零星几个同学举了手。
“错两道的呢?”
孙桂淡淡地扫视全班,没再继续接着往下问了。
她直接开始讲题,课上点了黎嘉颖好几次来分享答题思路。
一节课似乎没有什么波澜地过去了。可班上绝大部分人却是更加心慌,毕竟,该算的账还是得算的。他们可不认为孙桂会就这样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
第二节课下课后,因为下雨,大课间跑操暂停。
孙桂理所当然地占用大课间的这二十分钟来清算。
她把全班同学留在班里,不紧不慢地翻开登记表开始点名。
44. 十一班
孙桂先去把班门关上,这才重新站回讲台。她清清嗓子,像是阎王勾人名似的一个个点过去。
“陶芝,江路,黎嘉颖……”
二十多个人名一溜串点下来,弄得孙桂是越点名越生气。昨夜的火气还没熄灭,反倒有些愈燃愈烈的态势。
被点到的人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站起身。随着孙桂点名的进程,不一会儿,几乎是整个班的人都站着了,只有零星的那么几个同学还安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
“太不像话了你们!”
孙桂一摔登记表,忿忿道。
“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啊?你们时间很多吗?成绩很好能报送了还是闭着眼都能考六百分了?
“区区一个市统考而已,考得你们心全散了!”
“这么多人请假、不上晚自习,考得很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高考结束了呢!你们这副做派……”
全班死寂般安静,没一个人敢发出点动静。许多人纷纷垂下脑袋,盯着桌面上的卷子出神。
江路被孙桂那高亢的声音吓得一愣一愣的,生怕孙桂下一秒把他拎出来当典型例子。他站得很笔直,臊眉耷眼地低头,任凭孙桂的话如鞭子似的抽打他。
黎嘉颖随意地站着,在最后一排借着前面许多同学的遮挡,放松地
孙桂在讲台上来回走动,鞋跟敲击在瓷砖上的声音宛如擂起战鼓:“我今天一进办公室,你们政治老师、生物老师就来跟我抱怨,说我班上那些同学不交她的作业。”
她的目光冷冷地盯过几个人:“昨天晚上玩得太开心了,都没有时间写作业了是吧?”
“跟你们同一个政治班、生物班的人,别人怎么就写了作业,早自习前就交过去了?”
孙桂声音愈高,怒气愈发外显:“有些人请假是找了级长请假、拿了假条的,那我也就算了。但是!居然还有人敢偷偷溜出学校,没跟级长、班主任请假,也没跟家长说。”
“太放肆了!真是太放肆了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纪律?”
孙桂扯着嗓子喊道:“万一你在校外出了什么事,你让家长怎么办?老师怎么办?学校怎么办?”
“谁能对你负责?你自己能负责吗?”
孙桂在讲台上骂了十几分钟,快到第三节上课的时候,见任课老师来了,她才作罢。
她愠怒道:“偷溜出校的人等会中午来办公室找我!”
孙桂还让那些请假没参加晚自习的同学填一张关于自己高考目标的表。
第四节下课的时候,孙桂亲自来班里把表发下去。没有人敢哀嚎,也没有人敢表现出一丝不满,生怕自己等下就被抓去孙桂办公室当着孙桂的面写。
班里的气氛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江路见孙桂没怎么批评他,只是要填这个表,他心情倒还算平稳。
而且,他也确实还没想好自己的目标。
要考到怎样的分数,江路心里只有个朦胧的想法。然而最重要的是想学什么专业、理想的高校是哪个……一连串的问题,江路都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过。
他盯着表上一格格空白,兀自出神。笔盖打开,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纸面。他好像没有什么想法,对专业和高校都一无所知,更别提自己特别喜欢的了。
江路瞥了眼陶芝,见对方握着笔飞快地在纸上写起来,一副早已笃定的模样。他有些羡慕。
他微微侧过一点身子,想去看黎嘉颖在干什么,却见对方也已经在写那张表格了。江路不免更加有些心乱。他想去问问黎嘉颖,却又怕打扰对方,也担心对方不愿意据实以告。
有时候,梦想也是羞于启齿的。
江路纠结了大半天。
等吃完晚餐后,江路借着跟黎嘉颖散步的机会,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你怎么填的那个呀?”江路悄悄凑近了些许,不好意思道。他脸上带着浅笑,眸中藏着小心翼翼,看起来脆弱又乖巧。
黎嘉颖抿唇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见江路面色一僵,似是有些难过,黎嘉颖忙敛了心神,认真道:“哎呀逗你的啦,我想考师范,历史的。”
黎嘉颖笑着用手臂轻轻碰了碰江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省念书,到时候看分数吧。但大概率应该会留在省内,我不想离家人太远。”
江路了然地点点头,暗暗把黎嘉颖的话一字一句全在心里记下。
“你呢?”黎嘉颖好奇地问。
江路面露难色:“我还没想好,所以才来问你的……”
黎嘉颖想了想:“我家里有去年志愿填报的那个厚本的资料。晚上晚自习放学后,你去我家拿吧?”
“上面有去年各高校招录专业的人数和分数,你看着那个,说不准就会有点想法了。你到时候列出省内省外几个有希望的高校,再去网上了解一下。”黎嘉颖出主意道。
江路点点头,谢过对方的好意。
晚上他从黎嘉颖家拿了资料。一回家,他就跑进卧室开始研究。
江路回想着黎嘉颖的话,看向省内知名的师范大学。这所学校不仅招收师范专业的学生,还有别的专业。江路仔细浏览着,看着那基本没低于六百分的分数,有些忧虑。
分数线有点高……江路想着自己这几次大考的分数,不由得有些气馁。他又翻到其他高校的对应页码,看了几眼,最终下定决心要和黎嘉颖考到同一所大学。
他简单列了个分配到各科的目标分数表,决定在这段高考前的最后时间里冲刺。
试卷很快改完,分数出来的当天,全级各科组老师立刻开了数据分析会。
打印出来的总成绩表被张贴在级长办公室对面楼道里的公告栏处,不一会儿就吸引了无数同学围观。
见楼道里围着公告栏的学生愈来愈多,各班班主任和各科老师只好加紧打印出各班、各科的成绩表和细分表,让自己班上的同学带回班里去。
陶芝拿着从各科老师和孙桂得来的一沓成绩表回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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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张贴在班级后门的公告栏是。
黎嘉颖正欲起身去看成绩,却听陶芝提醒道:“黎黎,级长找你去办公室一趟。”
黎嘉颖有些茫然,点点头应下了。
见围在陶芝身旁等着看成绩的人太多,黎嘉颖索性先去级长那一趟,再回班看成绩,说不定到时候就人少了。
黎嘉颖去往级长办公室。
级长笑眯眯地开口,语气轻柔:“嘉颖这次考试状态不错呀,年级第六名,考得很好嘛!回到了你以前的正常水准。”
“大考都是要调班的,你要不要回二班呢?”
级长只是走过场的问一问,她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拒绝调入重点班。更何况本就是被从重点班调到普通班的黎嘉颖呢。
黎嘉颖没有多想,立即摇摇头,认真道:“不用了,我现在在十一班就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级长疑惑地看向黎嘉颖,推了推眼镜:“你确定吗?重点班的氛围肯定比十一班要好啊……”
闻言,黎嘉颖莫名想起了高三开学以来,自己这段时间在十一班度过的时光。课上大家都在认真做题、听讲,也许有那么几个同学在开小差却不会影响到别人。课下,十一班永远是热闹、充满活力的。同学间有了不会的题,也都一起探讨。真诚的赞美,在这个班上从来不稀缺。
十一班是普通班,可却绝不是坏班。十一班的同学们友善、可爱,只是成绩没有别的班好而已。
黎嘉颖对上级长不解和惊讶的目光,却还是郑重道:“老师,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要留在十一班。”
级长不甘心,劝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调班了。下学期虽然还有非常重要的市一模、市二模,但是已经临近高考,是不会再根据成绩进行调班了哦!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不用了老师,我已经决定了。”
黎嘉颖摇摇头,面露坚定。
级长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黎嘉颖刚出级长办公室,就发现江路在门口等自己。
她心情很好,笑道:“怎么啦?找老师问题吗,怎么不进去?”
“不是,我见级长找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江路面露担忧。
黎嘉颖边和对方下楼往班上走,边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问我要不要调回十一班。”
江路瞬间紧张起来:“你答应了吗?”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答应才对吧,毕竟二班的师资比十一班好,去二班,说不定成绩可以得到提升。
黎嘉颖摇摇头,注视江路道:“没,我比较喜欢十一班,回去二班干什么?现在的老师、同学都很好。”
“虽然,有些老师的水平是会有些参差啦,但是想要真正提升成绩,还是得靠自己努力吧?而且,课下也可以去请教其他班的老师呀!”黎嘉颖凑近江路,声音轻快地说。
黎嘉颖继续道:“我觉得我在十一班才像是真正度过高三,而不仅仅是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等着高考那天到来。”
45. 拒绝
周末。
黎嘉颖带上一书包的作业陪夏照华去公司加班。
“唉!现在的我进来这办公室总算是不用慌慌张张的了。”黎嘉颖感慨地坐上办公椅,晃了好几个圈,还没晃过瘾就被夏照华从椅子上赶下来了。
夏照华拍拍黎嘉颖的肩膀:“去去写作业去,净给我这添乱呢你!”
黎嘉颖撇撇嘴,没出声。她搬了张椅子坐在母亲对面,拿出卷子和笔开始认真写起作业来。
两人共用着一张大办公桌,处理自己的事情。阳光从玻璃外漫进来,给黎嘉颖的卷子和夏照华正在浏览的文件染上暖黄,像是曲无声的旋律。
夏照华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抬眼见黎嘉颖微蹙黛眉,认真思考的模样。她的目光从对方挺翘的鼻梁、微抿的唇瓣滑过,最终落在对方握着笔的细长手指。夏照华极少这样细致地观察女儿,此刻得见,心里涌上股说不出的安宁与暖意。
她微微一笑,继续垂下头看文件。
一个半小时过去,黎嘉颖搞定了语文和政治作业。
“我点个奶茶吧,休息一下。”黎嘉颖拿出刚刚一直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开始下单。
手指飞快滑动着,黎嘉颖高兴道:“这家店出新品了诶!我尝尝看。现在天气冷,喝个热的吧!
“妈,你喝什么?这家店的葡萄果茶还挺好喝的。”
夏照华听了黎嘉颖的建议,点点头。
黎嘉颖看眼时间,起身道:“我现在去店里吧,等我走到楼下,估计也做得差不多了。”
黎嘉颖刚走没几分钟,夏照华就听见办公室开着的门被敲响。
夏照华以为是黎嘉颖折返回来了,头也不抬,问道:“怎么啦?忘带手机了吗?”
“照华。”
一道温柔的声线响起,像是融化的热巧克力徐徐注入杯中。
听见声音,夏照华立刻抬起头。
来者穿着一身剪裁考究、做工精细的黑色西装,袖口和领带夹在灯光照耀下闪烁出绚丽的光泽。
夏照华脸上挂起笑意:“胡文,你不是说下午才来吗?我刚刚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我女儿回来呢。我还想着直接进来呗,弄这么客气。”
胡文转身把门合上些许,只余条细缝。
他走近到夏照华身边:“正好我那边的事情提前结束了,我就早点来你这一趟。不然还得麻烦你加班到下午。”
夏照华看了眼胡文合上门的动作,心里若有所思,却没出声。
胡文笑着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夏照华,等对方签完合同后收好。
胡文注视着夏照华的脸庞,郑重道:“照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
夏照华抿抿唇,对胡文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预感。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你吸引了。在这些年合作项目的过程中,你的专业能力、你的为人处世……都让我深深心动。”
黎嘉颖拿了奶茶回来,见办公室门微合着,上前几步。她的手快要覆上门把手时,忽然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这道男性的声音。
她呼吸一滞,心神动荡,慌乱地透过门缝去往里打量。黎嘉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自然也无从判断对方是谁。她却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她只能看见对方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站在母亲身边,把母亲的身影遮挡去了大半,让黎嘉颖无法窥见母亲的神情。
黎嘉颖的耳边回荡起之前和孟雅君的谈话时,对方说的那句话“不管是什么样的婚姻状况和人生阶段,最终还是要自己去体验”。她又想起之前在厕所隔间听到同事们的议论。
一个女性,无论是十八岁、二十二岁,哪怕是四十岁甚至六十岁,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和资格。
母亲值得被人爱慕、也值得被人追求。
夏照华配得上任何人的爱意。
黎嘉颖知道,自己作为夏照华的女儿,没理由也不应该去阻止母亲顺从本心地回应他人的情感。
她只是夏照华的女儿,不希望因此成为绊住对方的镣铐。
黎嘉颖希望夏照华快乐、自在。
她注视着母亲和那位男士的身影,酸涩像是突然汹涌的浪潮淹没她。她攥紧奶茶的包装袋,哪怕指甲掐到柔软的掌心,也未觉得有丝毫疼痛。走廊上的窗明明是合着的,却让黎嘉颖感到被凛冽寒风吹过,遍体生寒。
黎嘉颖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伫立在原地,静静等着母亲的回答。
胡文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夏照华认真道。
“我知道你会有种种顾虑,可能担心你女儿有想法或是别的什么。但我想说,没关系。嘉颖是个非常优秀善良的女孩,这些年我看着她长大,早就跟看自己孩子一样了。”
“我爱你,所以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可以接纳。我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纯粹地从你个人的角度来考虑。”胡文走近了两步,注视着夏照华,眼中满是对方。
夏照华撤后一步,对上胡文情真意切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地直接拒绝道:“谢谢你,但是非常抱歉。我目前还没有再婚的打算。”
“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值得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携手一生。你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们两个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合作伙伴或者朋友的关系,会更加适合我们。”
夏照华说得更加直白。哪怕看清了胡文眼中明晃晃的受伤,她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性格,有些话早点说开了,对彼此都好。
母亲的话落进黎嘉颖的耳中,像是道快而强劲的鼓点。黎嘉颖的心脏砰砰作响,眼里涌上酸意。血液在四肢百骸中快速奔腾,黎嘉颖觉得有些燥热。她耳边响起一阵阵嗡鸣,比这更清晰的,是方才母亲说出的那番话。
胡文沉默地站在原地,恍若惨白的雕塑。他鲜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可在此刻,他压不住眼里涌上的泪。
他重重地呼吸了两下,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夏照华的面孔。
最后,胡文只颓唐地说了句:“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夏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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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欲走,却见黎嘉颖从门外进来。
胡文和夏照华都被惊到,神情一时有些慌乱。
胡文立刻镇定下来,率先开口跟黎嘉颖打招呼:“好久不见呀嘉颖,我来找你妈妈签个合同。合同签完,我先走一步,不打扰啦。”
黎嘉颖沉默地扯着嘴角笑了笑,朝对方挥挥手。
胡文的公司和夏照华的公司常年有合作项目,之前也一直都是夏照华带着团队跟进。有时候夏照华加班或是项目成员聚餐时,黎嘉颖总能见到这个胡文的身影。
胡文对黎嘉颖还不错,往常见面总会记得给黎嘉颖买礼物。黎嘉颖一直以来都把胡文当成母亲的朋友、对自己充满善意的叔叔。她没想到,对方是爱慕夏照华。
匆匆照面,黎嘉颖看清了胡文眼里的水光,心里涌上股莫名的滋味。她愣愣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胡文快速走出办公室,临走前还不忘把办公室的门彻底带上。
“咔哒”一声响起,是门合紧的声音,却像是个别样的信号。
古怪的沉默裹挟着黎嘉颖和夏照华,气氛渐渐凝滞,让黎嘉颖有些呼吸困难。
夏照华不确定女儿有没有听见刚刚她和胡文的对话,如果听见,她也不确定女儿到底听见了多少。
她装作无事发生,笑着问黎嘉颖:“奶茶拿到了?”
闻言,黎嘉颖回过神来,呆呆地上前递过手中的奶茶。
她拿过自己的那杯奶茶。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一直传到心脏,喝上一口,暖意在胃里升腾,驱散了周身的冷意。
黎嘉颖坐回之前的位置,低下头盯着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可一个个黑色规整的字却无法进脑入心,黎嘉颖盯着它们,像是突然失去了辨认能力似的。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响起刚刚母亲和胡文的对话,扰得黎嘉颖心慌。
就算黎嘉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母亲的拒绝,可她心里仍旧惴惴不安。黎嘉颖习惯把所有事情都往坏处想,强迫自己提前习惯最坏的结果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她始终认为,只有对最坏的结果拥有心理准备,才能保护自己不受到难以承受的伤害。
“妈,刚刚……”
闻言,夏照华从文件里抬起头,对上黎嘉颖怯怯的目光。
“我都听见了。你为什么拒绝胡文叔叔的告白呢?”黎嘉颖想起之前那个雨夜,当她看见妈妈和严煦共进晚餐时,同对方说过的气话。
她说“离婚不要我管,二婚也不要我管”。
她还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到底把这个家当什么”。
现在想来,一字一句都像是尖锥,刺得黎嘉颖自己遍体鳞伤,流出名为后悔的血液。她不该说这样伤人的话,也不该声嘶力竭地质问母亲,更不该妄图用母女亲情来捆住母亲一辈子。
母亲给了女儿生命,但又凭什么为了女儿而让渡自己的一生呢?
酸意泛上眼眶,连同鼻间。泪水渐渐模糊了黎嘉颖的视线。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才拒绝别人吗?”
黎嘉颖手里握着笔,像是握着根救命稻草。
46. 心意
夏照华正色道:“你不要多想。”
“我承认,当你还小的时候,我确实会因为考虑你的感受而做出一些选择和取舍。这其中也包括拒绝别人的情意。”
黎嘉颖听着,泪水默默地流得更凶了。
夏照华递过一张纸巾:“但是刚刚,我完全是出于个人的考量才拒绝胡文的。”
“胡文是很优秀,有能力不说,品性也很好。如果早许多年,在我刚出社会的时候认识他,我会被他吸引,说不定也会有愿意和他共度余生的想法。”
夏照华双手放在办公桌上,神情冷静,气场强大得如同谈判:“但是黎嘉颖,我夏照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早就不是一心只有情情爱爱的少女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爱情不是必需品。”
“我享受现在的生活状态,并且不希望有什么其他的人插进来打扰,破坏我的生活节奏,影响我的生活状态。”夏照华沉声道。
黎嘉颖用纸巾把眼泪擦干,眼尾染上一片淡红。
她带着哭腔,却认真道:“我知道了妈。”
夏照华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绕过办公桌,把女儿拥入怀中:“妈妈在这呢,别害怕。”
夏照华理解女儿的患得患失,也清楚对方因为父母离异而缺乏安全感。
此刻的她,抱住黎嘉颖,仿佛抱住了许多年前,那个不曾被她细心宽慰的幼年的黎嘉颖。
市调研考一过,高三上学期就进入了尾声。各种配套卷、模拟卷一做,日子似乎也随着一张张被黑笔红笔字迹填满的试卷过去了。
新年的钟声敲响,同时也敲响了高三生的警钟。高考倒计时进入更小的数字,提醒着所有人。
高三生难得地拥有元旦带来的一天假期。可纵使是假期,也没多少高三生胆敢懈怠。对于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写作业而已。
假期转瞬即逝,没有高三生仔细品尝它的滋味。假期过后,他们仍旧要重新埋入书山题海,继续鏖战。
江路的生日就在元旦后几天。
可自从上次填完班主任孙桂下发的目标调查表,江路就再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地请假了。他比很多同学都珍惜时间。因为江路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化作将来阻拦在他和黎嘉颖之间的距离。
而江路,想跨过这距离,走到黎嘉颖的身旁,堂堂正正地和对方并肩同行。
所以,江路只打算等晚自习结束回家后,跟家人和黎嘉颖一家吃个生日蛋糕,简单地庆祝一下自己的十九岁生日。
江路生日当天,蔡云双不知道怎么得到了这个消息。
用过午餐后,黎嘉颖和江路还有陶芝三人一起散步。
在偏僻的凉亭里,蔡云双带着礼物出现,拦下了江路。
蔡云双的脸漾起些许微红,目光却大胆地盯着江路没有移开分毫:“江路,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你说。”
黎嘉颖听了这话,立刻主动地跟江路说:“那我和陶芝先走了。”说完,她挽上陶芝的手臂离开。
江路看了看眼前的人,面露焦急地望向黎嘉颖离去的背影,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听蔡云双开口。
未等黎嘉颖和陶芝走远,蔡云双就忍不住道:“江路同学,生日快乐!我知道有些话,现在说出来不合时宜,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蔡云双的脸颊通红,把自己手中的礼物递给江路,像是交付自己的一颗真心。
风托着这爱语传进尚未走远的黎嘉颖的耳朵里。黎嘉颖的心沉了沉,莫名地感到一丝酸楚。她不知道这样的酸楚从何而起,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希望江路接受对方的爱意。
可她为什么不希望呢?黎嘉颖不敢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忍不住回头,悄悄去望江路听见这番话的神情,可惜没能看清。
江路垂眸看向那个被包装得精致的礼物,上面还有颗粉色的爱心。
他对上蔡云双的灼灼目光,有些无措:“同学,很抱歉,我不能回应你这份情感。”
蔡云双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不是这样的。你很优秀,所以你值得更好的人与你相伴。”江路飞快地摇摇头。
江路轻声却无比郑重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蔡云双忍不住侧头看向黎嘉颖走远的身影,心里明白了什么。
酸涩漫上眼眶,蔡云双强撑着镇定。她读懂了江路眸中的小心翼翼,故作坦然地开口:“那好吧,不好意思啊,让你困扰了。”
江路摆摆手,又低声说了几句抱歉便匆匆离开。
蔡云双握着没给出去的礼物,眼睁睁地看着江路愈跑愈快,追上黎嘉颖同她并肩而行的身影。
见江路跑到自己身边,黎嘉颖却没主动跟他搭话。黎嘉颖挽着陶芝的手臂,沉默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陶芝面上带了丝揶揄,好奇地问:“蔡云双跟你表白了?”
江路慌乱地瞥一眼黎嘉颖,觑着对方的神情,立即解释道:“我已经拒绝她了。”
闻言,黎嘉颖忍不住看了眼江路,松了口气。欣喜之情像是把燃得正旺的火,烧得她耳尖发热,心脏砰砰地跳得让人躁动。
心跳鼓噪间,视线相撞。黎嘉颖和江路都飞快地收回各自的目光。
“这么干脆……”陶芝评价道。
江路再度看向黎嘉颖,却只能看见对方的侧颜和发红的耳尖。
江路的声音很轻却极认真:“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当然要早点说明白才好。不然……”
“容易被误会。”
晚自习结束后,黎嘉颖和江路照常同行回家。可一路上黎嘉颖却不似往常。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鲜少主动挑起话题跟江路闲聊,甚至连短暂的目光相触也少有。
江路隐隐觉得不安,几番开口,却又见黎嘉颖的反应很正常。
“今天是不是累了?”江路目光里流露出关心。
黎嘉颖微微怔愣,觉得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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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察觉到自己今天的不对劲了。可是自己这点起伏的小情绪,又怎么好意思跟江路这个当事人说呢。
把那点不该在心里反反复复揣摩的小心思抛诸脑后,黎嘉颖故作轻松地朝江路笑:“学了一天还上晚自习到现在哪个高三生不累呀!早就习惯了。”
“我刚刚是在想,江姨会给你做个什么样的生日蛋糕?”黎嘉颖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掩饰道。
江路笑道:“不知道,不过肯定很好吃!”他同黎嘉颖一起期待起来。
等去到江路家,黎嘉颖见母亲和舅舅都已经到了。
待江路和黎嘉颖洗手后,众人围坐在餐桌边上。
蛋糕被端上桌,插上蜡烛。灯光熄灭时,只有幽幽烛火照亮了江路俊美的面容。
借着微弱烛光,江路同黎嘉颖相视一眼。他闭上眼后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再度睁眼时,江路被众人所唱的欢快的生日歌裹挟。他的目光落在黎嘉颖和父母的身上,江路觉得,这是自己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生日。
他微微俯身,吹去蜡烛,开始分蛋糕。
谢过众人的祝福和礼物,江路端着蛋糕碟坐在黎嘉颖身边。
“江路,生日快乐!”黎嘉颖笑吟吟地凝视江路,递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礼盒。
江路接过礼物,满眼都是欣喜。他不急着打开看黎嘉颖送了他什么,对他而已,只要是黎嘉颖送的,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好。
黎嘉颖见江路只拿在手里,催促道:“你打开看一下嘛!我自认为,做得还算是精细美观……”
江路听了黎嘉颖的话,点点头。他屏住呼吸,轻轻扯开礼盒上的缎带,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盒子里是许多枚手绘的书签,上面画着极像江路的Q版小人,还有一些画了抱着球的小棕熊。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抚上书签的画样,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做这个没有占用你很多时间吧?”江路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安地问道。
黎嘉颖快速地摇摇头,安抚道:“不会不会,我都是写卷子写累了,放松的时候画的。一想到这是送给你的,画的时候,我心情很愉悦呢!”
“放心好啦,你就安心地收下吧!”
江路咧着嘴笑,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傻气,但黎嘉颖瞧了很高兴。
这表明,江路很喜欢她送的礼物。
江路小心翼翼地把礼盒的盖子盖上,一副珍之重之的模样。他咽下口蛋糕,开口道:“我得把它好好收藏起来才行!”
黎嘉颖失笑道:“几个书签而已,又不是什么珍稀的物件,你喜欢的话,我之后有空了,可以经常画给你呀!”
“再说了,这书签本来就是被人用的嘛!”黎嘉颖凑近了些许,臂膊不经意地碰到江路。
江路笑着应下。
一阵玩闹过后,江路的目光落在母亲江白薇身上。他眉目间染上几分郁色,方才一直扬起的嘴角也落了下来。
黎嘉颖立刻捕捉到了江路的不对劲,轻声问:“为什么不开心呀?”
47. 病情
江路用目光描摹着母亲同其他聊天时的笑颜。他抿抿唇,声音艰涩道:“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陪我妈妈多久,一两年?还是几个月……”
“我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他用力地眨眨眼,想要压下眼中泛起的酸涩感,“直到现在,我好像都没法接受她患癌的事实。”
江路的眼眶泛起微红,声音隐隐带上哭腔:“可妈妈她已经看开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垂眸盯着手中的生日蛋糕,雪白的奶油和水果夹心上还插着块未吃完的巧克力,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黎嘉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话去安慰江路。在这一瞬间,所有话语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无论说些什么,都注定没法填平江路心中空洞洞的伤痕。
没有人能轻轻松松地接受至亲的离去,尤其是在自己正青春的少年时期。
一想到往后余生几十年里,无论失意困顿还是春风得意,都不会再有对方叮嘱的话语、恬淡的笑颜,没有人会不感到痛彻心扉。
夜里江路总能听见江白薇的咳嗽声,周末也总是见皮特带着江白薇去往医院。江路无数次悄悄观察母亲,他能感到无形的生命力在对方身上一点点流逝,像是握不住的流水、拾不起的细盐。
可江白薇仍如往常般日日练琴,每当悠扬的乐曲从她纤细修长的十指下翩然而出时,江路总会有片刻的晃神。
他能听见春冰消融化成叮咚清泉,也听见秋风拂过结满累累硕果而被压低的树枝轻颤。
但,当江路的目光落在江白薇那日益消瘦单薄的身影时,他看见的却是一朵鲜花的渐渐凋谢。
有时候,他看着垃圾桶里隔三差五出现的空药盒,心里总会有如刀劈斧凿般的疼痛。可是江路又不免感到一丝庆幸,至少现在江白薇还在吃药。
那是不是说明病情还能被控制?
如果有一天,连药都不必继续服用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江白薇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了?
而这降临的死亡还有多久呢?其实没有人能够给出真正确凿的答案,连医生也只是模棱两可地给出大概时间。于是这死亡就像是悬在头顶,一点点逼近,却又迟迟不曾落下的锋利刀尖。
悬在江白薇的头顶,却也悬在江路的心尖。
黎嘉颖凝视着江路沉静的侧颜,即使没仔细看清对方已经通红的双眼,可她仍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伤感。
此刻的江路,像是一尊布满裂纹的陶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碎掉。但黎嘉颖知道,碎掉的时候,不一定会割伤别人,但一定会令自己受伤。
她抬手轻轻拍上对方的肩头,声音轻柔地安慰:“还有时间呢,还有时间……我们多陪陪她。”
话是这样说,可实际上黎嘉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她的目光落在江白薇身上,仿佛是目睹薄雪在烈日下寸寸消亡。黎嘉颖看着对方同皮特相视一笑、同夏照华相聊甚欢,心里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层层涌上。
自从那天在餐厅黎嘉颖与江白薇遇见,这段时间以来,江白薇待她极好,几乎算是把她当成亲女儿来看也不为过。
只要一想想江白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去世,黎嘉颖便也忍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待夏照华喊黎嘉颖回家的时候,几位大人才发现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已经安静了许久。他们抬眼望去,瞧见黎嘉颖和江路两个孩子的眼都是红彤彤的。
“怎么啦?两个人吵架了?”江白薇率先上前一步,轻声细语地问道。
黎嘉颖和江路对视一眼,同步地摇摇头。
黎嘉颖飞快地起身,哑声说了再见后,扯着夏照华和夏望津快速走出江路家。
江白薇望了望黎嘉颖他们离开的背影,面露不解。她和皮特一左一右地坐在江路身边,想要出声细问。
可下一秒,江路一把拥住江白薇,声音里的痛苦如有实质,压得她头大。
“妈,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你……”江路下意识地回避那个字,没说出口。他伏在妈妈的肩头,哭得浑身颤抖,像是只刚出生小兽。
江白薇微微怔愣,同皮特对视一眼,却低头轻笑起来。
她抬手轻轻抚上儿子的头,语气温柔:“妈妈也舍不得你们,会遗憾没有机会和时间陪你们度过剩下的岁月。一开始我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觉得我们一家人还有很长、很美满的时光可以慢慢度过。”
“但人这一生,总会不断地经历离别,有的人能重逢,有的人不能。而妈妈和你们分离的这一天会到来得早一点。”
“江路,你要慢慢地习惯、接受它。十九岁的你已经成年,是男子汉了,很多事情都要你自己学着去面对了。”
江路抿紧唇,哭得无声。眼泪不断地落下,像是淋漓的雨。
江白薇的眼眶泛红,声线有些颤,却仍勉强维持着平稳:“妈妈很幸运,能够孕育你、抚养你,看着你成长。虽然不能陪你走得更远,但至少现在,妈妈还在你的身边。”
皮特被江白薇的话说的眼泪汪汪。他抬手抹掉眼泪,“呜”的一声像是大型犬般扑上来,把妻子和儿子都拥进怀里。
黎嘉颖站在电梯里,沉默片刻后跟夏照华低声道:“妈,刚刚江路跟我说起江姨生病的事……”
闻言,夏照华和夏望津都默默叹了口气。
“江路这孩子,过生日呢怎么想起这种伤心事来了?”夏照华话语间染上几分怜惜。
黎嘉颖的眼眶更红了,声音有些颤:“也许正是因为江路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时日无多,才会在生日的时候想起吧。”
夏照华揽住黎嘉颖的肩膀,宽慰道:“没办法的事,这种事,谁也接受不了。”
她想起自己和江白薇久别重逢的欣喜,想起自己第一次得知对方得了癌症时的悲憾。悲伤的海浪永远汹涌,夏照华知道,它不会有退去的一天。
面对病与死,凡人只能承受。
夜晚。
黎嘉颖抱着枕头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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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照华。
母女俩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流到她们的身体上。
黎嘉颖握着夏照华的手腕,感受一下一下跳动的脉搏从指尖传来。
她眼里似乎含了泪,但也可能只是月光停泊在眼眸中。黎嘉颖望向夏照华,声音很轻,喃喃着一个不愿意成真的问题。
“妈妈,如果你去世了,我怎么办?”
黎嘉颖只要一想想这个问题,就忍不住落泪。
接受现实,然后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说起来既正确又轻松,可落在真正要这样做的人身上,却是那样困难。
哀伤像是座山,埋葬了去世的人,也镇住了还活着的人。攀山越岭何其困难艰辛,绕山而行,山永远在那里,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得见、忆得起。
黎嘉颖没听见夏照华的回答,也许是她问的太小声,也许是母亲睡着了,也许是……连母亲也没想好这个问题。
时间匆匆而过,那夜的悲伤如骄阳下的露珠,转眼就消散了。
自从市调研考的成绩出来后,同考点的配套模拟练习题、往年的考题又练了一套接一套。各种小测、周测压根就没断过。
学校还兴师动众地在一月上旬又搞了一次月考。老师们手脚麻利得很,一天半就改完出了分数。
而黎嘉颖的成绩,始终稳稳地保持在年级前十。先前那些大考的失利已经没有人放在心上了,似乎那只是黎嘉颖短暂的状态不好而已。
全级的老师都对黎嘉颖抱有信心,哪怕是没教过她,也常常能在其他老师口中听闻她的名字。
但黎嘉颖拒绝调回重点班的风声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了,难免有二班的人说些酸言酸语。
但十一班的同学从未多嘴,反而班级里向她请教问题的同学越来越多了。
文秋心自然也听闻了黎嘉颖拒绝调回二班消息。先前她看见黎嘉颖排名上升时还很高兴,甚至特意去询问了级长关于调班的事。但得知黎嘉颖毫不犹豫地拒绝,文秋心不能理解。她专门跑到十一班,找黎嘉颖询问此事。遇上老师拖堂,文秋心站在教室外等了许久。
“黎嘉颖,能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吗?”文秋心站在后门,轻声叫了黎嘉颖的名字。
黎嘉颖没想到文秋心会突然来找自己。她面露不解,但没多问,只合上书,跟在对方身后去往一个稍微僻静的楼道。
文秋心开门见山地问:“你拒绝调回二班?为什么?”
黎嘉颖微微怔愣,反问道:“我觉得我现在在十一班挺好的,为什么非要回二班不可?”
“在十一班,我照样能学。”黎嘉颖直言道,“不是有了好老师、好的学习氛围就一定能考好的。你们对重点班和普通班都有刻板印象。”
文秋心沉默地对上黎嘉颖的目光,抿抿唇。她坦言道:“抱歉。我是想说,你有能力,我不希望你被埋没。既然之前几次你是状态不好才考差的,那接下来,”
她对黎嘉颖微微一笑:“我们一起努力吧!”
48. 自愿自习
高一高二的同学考完期末考,就像是历完了劫,欢天喜地地迎来了学期的尾声。
散学典礼那天,整个教学楼里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喧闹声像是浪潮般席卷,可高三生知道,自己却不会被冲刷到。
因为高三全级学生都签了自愿继续留在校内自习的申请书。所有人仍旧得起早贪黑地来学校自习,直到年二十七那天才是真正放假。
但好在是没有晚自习了,高三生们可以回家吃饭。这对于苦学校食堂久矣的学生来说,倒也勉勉强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高三生听着楼下楼上传来的种种欢呼声,感觉自己像是牢里的犯人,扒拉着铁栅栏感受微弱的阳光。
“我也真是服了!放假跟我们高三生有关系吗?不放假还参加什么散学典礼?”陶芝被一阵阵喧闹声吵得火冒三丈,卷子都写不下去了。
黎嘉颖起身关紧被风吹开的后门:“我也不想参加散学典礼。操场上风超级大,冷得要命。”说着,她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
陶芝深表赞同,愈发起劲地说:“不仅冷,还得在那呆坐着听校领导叽里呱啦个没完,没一个小时根本结束不了。”
这话又引来同学们的一片附和之声。虽然大家都这样觉得,但最终听到广播响起,还是不得不下楼去操场的指定位置集合。
“我真不想去……”陶芝趴在黎嘉颖的桌面上幽怨道,“要不我俩躲厕所去吧?”
江路瞪大了双眼,震惊道:“这样不会被发现吗?全体师生都会参加散学典礼,孙桂老师肯定也在。要是被她发现少了人那不是糟啦!”
陶芝闭上了双眼,一副安详的表情。
黎嘉颖拍拍对方的胳膊,以示安慰。
同学们听见广播走了大半,班级里一下子空了不少。
陶芝还在做着心理斗争,劝自己去,又想放纵自己干脆不去。还没等她挣扎个结果出来,就听级长在广播里大喊。
“黎嘉颖、江路、陶芝!你们三个还在摩蹭什么呢?”
级长这声音吓得陶芝不敢叽叽歪歪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监控,赶忙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拉着黎嘉颖就往教室外冲。江路也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到了操场,陶芝先占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这才开始有气无力地清点人数。确定同学们都来齐后,她再报告给班主任。
她回头一看,黎嘉颖和江路这两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班级中间的位置坐着了。陶芝只好跟人换了位置,挤进去跟黎嘉颖挨着坐。
“怎么坐这啊?我刚刚都占好位置了。”陶芝不解地问出声。
黎嘉颖得意地摇头晃脑道:“孙桂老师等会肯定搁后面站着盯人呢,你要是坐后面,那不是正在她眼皮子底下?”
陶芝探头四处寻找孙桂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回头望了眼,发现对方正站在最后一排的边上。她朝黎嘉颖挤眉弄眼道:“还真是!”
冗长的散学典礼似乎没有尽头,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学生在底下坐了许久,躁动不已。等轮到表彰的环节时,这躁动就化成了一阵阵掌声。
黎嘉颖知道自己的政治是年级单科第一,所以一开始上台领奖时心里并无波澜。薄薄一张奖状,其实并不能真正代表什么。
领完奖,拍完合照,她从主席台上下来,走回班里,正要落座时却又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主持人念出。她瞪大双眼,迷茫地望了望正在不停地念名字的主持人。
刚刚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黎嘉颖没听清这是领什么奖。
“这是什么奖啊?”黎嘉颖低头拍拍江路的肩膀,问道。
江路也被点到名字了。他正要起身跟黎嘉颖一起上台:“好像是什么进步奖吧。”
进步奖,一听这三个字,黎嘉颖就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毕竟之前考差是她故意的。但她也不能不上台领奖,不然到时候剩一张奖状没发出去,主持人还得把黎嘉颖的名字叫上几遍,那真是有点丢人了。
黎嘉颖跟着江路上台,两人站在一起。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后,江路感到格外的兴奋。并不是因为获奖,而是因为能和黎嘉颖并肩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虽然江路心里清楚,这奖其实算是个乌龙。
江路忍不住用余光瞥向黎嘉颖。穗州极少下雪,可他瞧见黎嘉颖的白净侧脸时,总觉得像是在赏雪。风吹乱对方耳边的碎发,抬手轻轻拨弄开时,黎嘉颖低着头,垂眸含笑。江路的心脏跳动得愈快,耳垂也陡然红了,热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听见主持人的指挥,匆匆撤回自己投向黎嘉颖的目光,转而落在主席台下正中间的摄像头。
台下无数学生的鼓掌声迸发,台上许多声拍照的口号声响起,还有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扩散到全场。可这些,江路通通都没有听清。
其他声音纷纷扰扰,却都沦为了背景音。此时此刻,站在黎嘉颖的身旁,江路的耳朵好像一下子变得奇异,只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声音。
黎嘉颖跟着主持人和所有拍大合照的领奖同学一起喊出“茄子”。江路只听见黎嘉颖说出的这两个字,也只关注到对方声音里的欢喜,像是钩子般,扯得江路不由自主地偏头去看对方。
江路的目光被黎嘉颖感知到,两人相视一笑,在无数人的欢呼声里、鼓掌声中。
“咔嚓——”
摄影师连续拍了几张,正好拍下这画面。
后来,班主任孙桂把有自己班学生获奖的照片全发在班群里了。这是江路保存的唯一一张。
领完奖后,其他环节也很快过去。散学典礼结束了,高一高二的学生也纷纷背起书包,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了。
陶芝看着楼道里这一张张兴奋的笑颜,心里凄凉不已。她正想找人倾诉,一转头却发现黎嘉颖和江路都不见了。回到班上,陶芝也没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
“诶!嘉颖和江路,你们俩来一下。”级长还在一楼楼梯口的时候就随机抓壮丁去帮她干活。
周围行人匆匆,黎嘉颖和江路一停下脚步就没见陶芝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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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找到其他的同班同学,托人把他俩的奖状带回座位上。
黎嘉颖和江路跟着级长去了办公室,一进去,就见对方办公桌旁堆积了厚厚几十沓卷子和几堆崭新的练习册。虽然被遮挡了些许,但练习册封面上明晃晃的“冲刺”两个大字还是映入了黎嘉颖和江路的眼帘。
黎嘉颖同江路默默地对视一眼,心里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们出声询问,就又有一堆人从楼道里跑进办公室。
级长抬眸望去,拍拍手:“好了人都到了,麻烦大家帮我分一下这个安排表哈,等会各班的课代表回来领书,也麻烦大家做一下登记。”
她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帮政治科组的老师们分一下卷子。”
黎嘉颖和江路被安排去分安排表。级长把各科作业列了个表,详细到每天完成的内容。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什么安全通知之类的灰卷要人手一份。所以需要把这些东西钉成一份,方便发放。
他们很快弄完,去帮其他同学整理政治卷子。
江路看着这一沓沓,面露难色。他贴近黎嘉颖,低声抱怨道:“我们放假才放几天啊?写得完吗?”
黎嘉颖也有些烦闷:“年初五就回校了,拢共也没几天假期……”
“早知道刚刚钉那个安排表的时候就应该看一下,老师到底一共布置了多少作业。”江路有些后悔。
黎嘉颖看了眼那些被分好的灰卷,怂恿道:“你现在去拿来看也行啊。”
闻言,江路立刻转身,长臂一展,拿了份安排表。
黎嘉颖和江路凑在一起,飞快地扫完安排表上的内容,叽叽咕咕半天最后只能哀叹一声。
“还好还好,这些卷子很多都是几天留校自习要写的,”江路拍拍心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过年期间得写完这些卷子呢!”
江路突然想到什么,奇怪地问:“但之前不是说有些同学在留校自习期间要培优或者补弱吗?”
黎嘉颖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别人待在班里自习,要培优补差的人会被安排到高二他们的教室去。”
“对了,你是哪个学科?”黎嘉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江路。
江路苦着脸:“政治。到时候课上肯定又要做一堆大题!我还这么多卷子要做……”他开始数起政治卷子的张数,整得架势像是给自己数纸钱似的。
黎嘉颖有些同情地拍拍对方的肩膀,鼓励道:“加油!你这次不是进步挺大的吗,那证明努力是有结果的,继续保持呀!”
江路见了黎嘉颖的笑颜,又听对方夸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没错,我要继续加油!”江路想着自己跟黎嘉颖的差距,又想着对方想去的高校,顿时觉得动力满满。
等到真正开始补课的时候,江路就笑不出来了。
第一次结束政治补弱课回班时,江路抱着书一屁股坐回椅子就趴在桌上闷头不语。
黎嘉颖见了不免觉得好笑,问道:“怎么啦?把你给累成这样。”
49. 计划
“这一节课全是写大题,写得我手都快断了……”江路趴了会,转头又趴在黎嘉颖的桌上朝她哭唧唧起来。
“老师还点了一串人挨个分享答题思路,还时不时就问涉及到的知识点怎么背。吓得我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黎嘉颖忍不住摸了把对方毛茸茸的头发,像是撸狗一样:“别难过啦,至少你有收获嘛!”她拎出杯奶茶递给江路,“喏,我舅刚刚送来的。”
江路惊喜地把奶茶握在手里:“望津叔叔来干什么呀?”热乎乎的奶茶暖得江路浑身舒坦,他眉眼含笑。
黎嘉颖神秘一笑,从地上拎起个保温桶,递给对方:“当当当!午饭有着落啦,不用下去食堂抢饭了!”
“我舅舅正好在家休息,闲着没事忙就来关心一下我们。他还跟我说,他觉得你瘦了,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黎嘉颖笑道。
江路接过保温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黎嘉颖继续道:“提前给你透露个好消息,我舅舅说,你爸爸又做了甜点,晚饭去你家吃。”
这下江路因为政治课写太多大题的郁闷一扫而空,开始期待今晚的晚餐。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学校上自习的日子总算是熬到了尽头。年二十七这天放学时,高三生们拎着大包小包地回了家。总算是能放假了。
晚上,江路一家都来黎嘉颖家吃饭,席间聊到回老家过年的事。
“本来之前国庆的时候,想着小颖现在高三,寒假也没多长时间,就不回去了。但是她外婆外公身体又不好,让老人家单独在那边孤零零的过年,我们还是放心不下。”夏照华给黎嘉颖夹了一筷子的菜,朝江白薇道。
夏照华继续说:“明天年二十八下午开车回去,估计后天中午能到吧?要是堵车……再怎么着,晚上也该到了。团圆饭嘛,还是大年三十跟家人一块吃比较好。”
“你们是留在这过年还是跟我们一块回去啊?”夏照华给江白薇盛了碗汤,稳稳当当地放在对方面前。夏照华和江白薇是同乡,故有此问。
江白薇的父亲是老师,母亲是做生意。她母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快就在省城买了房。她父亲被调去了省城的中学任教。江白薇也因此跟着父母从县城搬到了省城。那个中学,正是后来夏照华和江白薇、黎一凡三人考上的。
江白薇叹口气,轻声道:“我爸妈都不在了,那的房子也早就卖了,回不回去,感觉好像都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了。”
皮特搂上江白薇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放柔声音安慰道:“都已经回国了,也回你故乡看一下吧,毕竟那是你长大的地方。”
夏照华怕让江白薇更伤感了,忙换个角度道:“要不你们一家索性跟我们回我妈家得了。那乡下空气好,说不准对薇薇你的身体也有益处。到时候下雪了,我们还能一起看看雪景。”
“还能放烟花呢!”夏望津也开口补充道。
他眉眼间染上兴奋:“先前小颖还跟我说想放烟花,这不是正好!”
江白薇回握住皮特的宽厚的手,对上夏照华温柔的眸子,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就算时过境迁,有些人已经不在了,但是现在仍然有自己爱的人、爱自己的人陪伴在身边。江白薇忍不住微笑,心想: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吃完饭回去,我们就去收拾行李!”江白薇笑着应了声。她一下子快活起来。
夏照华笑道:“哎呀那今天真是过个热闹年了!我得让我妈多包点饺子才行!”
“我们一去,会不会太打扰老人家了?”江白薇有些不好意思。
“嗐这你就放心吧!我爸妈就喜欢热闹。他们俩一听是你们要来,那准保乐得跟朵花似的!”夏望津挥挥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江路默默听着,突然问道:“那我们是开车跟照华阿姨他们一起去吗?”
“妈,你的身体受得了长途吗?”江路有些担心江白薇的病情。
闻言,黎嘉颖也担忧地望向江白薇。
江白薇挥挥手,乐呵呵道:“没事没事,放心吧!”她微微抬手指了指,座中的几个大人道,“你爸、望津叔,还有你照华阿姨,哪个不会开车?”
“还能累着我?”江白薇轻松地笑道。
她想起以前的一件旧事,同夏照华回忆起来:“诶华华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高中时,我俩搭车去别的地方比赛?”
夏照华立刻想起来了,兴奋地举起手指,跟江白薇相视一笑:“我记得!哎呦以前的车那真的是慢,慢就算了还又晃又颠的,一路上我俩都快散架了。”
“可不是嘛!不过好在这苦头没白吃哇,那次英语比赛,我记得你是一等奖!”江白薇欣慰地看向夏照华,眸中满满的皆是欣赏之情。
夏照华得意地晃晃脑袋:“哈哈哈!那奖状估计现在都还贴在我妈的房间墙上呢!”
“那我这回去你家可要好好地欣赏欣赏!”江白薇眼眸中的笑意更浓。
江路悄悄瞥了眼黎嘉颖,内心不免雀跃起来。这下子,连过年他都能和对方待在一起度过了。
放烟花、赏雪景、围炉夜话……
多浪漫、多有意境,这会是多么令人铭记于心的美妙回忆!
一个又一个的美好场面自动地在江路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每一个场面都有黎嘉颖和自己的身影。想着想着,江路根本压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黎嘉颖吃完饭,打算让江路帮自己盛完汤。虽然妈妈坐得位置离汤锅很近,但是妈妈正跟白薇阿姨聊得欢,黎嘉颖也不好突然打扰。而黎嘉颖绕过众人转一圈跑去盛汤又要麻烦许多人让座,实在是麻烦。
“你傻笑个什么劲呢?”黎嘉颖叫了江路两声,见对方没反应,只好用手臂碰了碰对方。
见对方回过神来,黎嘉颖开口道:“帮我盛一下汤行吗?我出去不太方便。”
江路立刻接过黎嘉颖的碗,起身帮她装汤:“给你多盛一点香菇好不好?我之前发现你还挺喜欢吃的。”
黎嘉颖点点头,望着那香菇和澄黄的汤汁一齐装入碗中,眸中流露期待之情。
江白薇见了,忙吩咐江路:“哎你把那个大鸡腿也捞给小颖!”她笑眯眯道,“不是我自吹自擂哈,我今天这汤真是煮得格外好,这鸡肉也一点都不柴。”
江路微微侧头看了眼黎嘉颖,见对方笑着点点头,这才把鸡腿放入对方碗中。
他把满满一碗放在黎嘉颖面前,一点汤汁都没洒出来。
江路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黎嘉颖:“那鸡腿太大了,要是用筷子不好夹起来的话,你拿用纸巾捏着骨头啃吧。”
他还记着刚刚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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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问他的话,江路解释道:“我刚刚想着放烟花的事呢……”
江路没说出后半句“和你一起”。
黎嘉颖用纸巾包着骨头,笑道:“等到那了,我带你去买。我以前每次过年都去那几个店铺买烟花,买太多了连老板都认识我了,每次都给我打折!”
只要能跟黎嘉颖待在一起,无论干什么事,江路都心甘情愿。他眼眸一亮,连声应道:“那太好了!”
两人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有关烟花的话题。
晚餐结束没多久,江白薇就扯着皮特和江路回家收拾行李去了。难得江路离开黎嘉颖家时还喜滋滋的。他跟黎嘉颖挥手告别,回到家就开始拎出行李箱装衣服。
收拾到一半时,江路突然收到黎嘉颖的信息。
梨子:你记得多带一点厚衣服啊,特别是羽绒服和秋衣,不然到时候很冷的
江路看了眼自己行李箱里特有版型、他穿上去特帅气的风衣,只好默默地把它们都拿出来,挂回衣柜里。
他回复了黎嘉颖。信息刚发过去没多久,江路就又收到对方的信息,是让他记得规划一下作业进度,别到时候快开学了写不完。
江路:放心吧!我早就把书包收拾好了[熊熊得意.jpg]
他关掉手机,看了眼那已经被各科卷子和练习册装得鼓鼓囊囊的书包不由得叹口气。视线落在还没收拾完的行李箱上,他一想到接下来能和黎嘉颖朝夕相处,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夏照华和夏望津给外婆外公他们打了个视频过去。
外婆一听是江白薇一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好啊好啊!他们千万要来啊!他们三人孤零零的在一边单着过年算怎么一回事咯!来我这也就填双筷子的事,家里也多的是房间住。”
她扯着外公张罗起来:“你们明天就能到是吧?哎呀真是太好了,我之前还想着你们到底回不回来过年呢。我明个儿赶早,去多买点好菜,你们爱吃的零嘴我也早就囤了几大包!”
“床上被褥行李什么的,我今晚也弄好。明天你们一来就能睡了!”外婆絮絮叨叨地念着,“你们明天是中午到还是晚上到?我得提前准备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
夏照华和夏望津一一应下,又劝外婆他们不着急,别慌张。
外婆外公挂了视频,兴冲冲地去准备一应事物了。
第二天下午。
众人清点好行李后就开始拎下楼往车上运。
江路背上自己和黎嘉颖的两个重书包,自己拿个行李箱还又替对方拎着行李箱。他飞奔到电梯口去按电梯,整个人好似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江姨他们呢?”黎嘉颖见只有江路一人,好奇地问。
江路对上黎嘉颖的视线,解释道:“我爸妈先去把车开到楼下,到时候行李都尽量放一个车上。”
他没忍住,主动问道:“等会我和你坐一辆车,好不好?”
江路本来是打算等会快上车的时候再问黎嘉颖的,但既然现在有机会问出口,他也就没憋着。
江路脸上漾起点不自然的微红,目光错开瞟向别处,不敢再直视黎嘉颖。视线落在电梯显示屏那不断跳动变化的红色数字上,江路仿佛听见自己心跳陡然加快的声音。
“砰砰砰——”
是江路藏在心里、按耐不住的期待。
50. 慌乱
这种小事,黎嘉颖当然不会拒绝江路。更何况,两个人坐在一块还能聊聊天。
黎嘉颖点点头,爽快应声:“好呀!那我等会跟我妈讲一下。她跟江姨坐一辆车,肯定很高兴。”
见黎嘉颖同意了,江路忍不住笑起来。
下楼后,江路把行李全搬上车。他贴心地把装有黎嘉颖手机耳机等物品的小包放在后座,还特地把自己准备的一大包零食也放在后座。
夏照华最后一个下来:“窗户什么的,我都已经检查好,关上了。”她看了眼停在自己面前的两辆车。
黎嘉颖忙开口道:“妈,你要不和江姨一辆车呗!”
江路上前一步,趁机说:“那我和嘉颖坐一辆车。”
夏照华看向江白薇,见对方正欣喜地望向自己,点点头同意了。她走向江白薇,替对方拉开车门,同对方一起上车。
黎嘉颖拉开车门正准备上车,就见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放在后座上,占据了后座三分之一的位置。
她迷惑地抬头,问对面车门处的江路:“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江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零食。我特意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
这整得跟春游秋游似的……
黎嘉颖一怔,朝江路笑了笑,没说话。她坐上车去,眼看着江路也坐上车后,那一大袋零食就挡在他俩中间,活像个小山。
江路也注意到了,不免有些尴尬。他忙把那包零食塞到靠近车门的地方,再把他和黎嘉颖中间那个可以放水杯的扶手放下来。
“你晕车吗?”江路突然问道。他准备了这么多零食,却忘了提前问黎嘉颖这么重要的问题。要是对方晕车,这零食岂不是白准备了。
黎嘉颖知道江路的意思。
她摇摇头,高兴道:“正好我不想去服务区吃方便面了,等晚上我吃零食对付一下得了。”
“谢谢你呀江路!”黎嘉颖朝江路笑得灿烂。
江路高兴起来,开始给黎嘉颖报菜名似的报自己都准备了那些零食。
夏望津在后视镜里观察几眼江路和黎嘉颖的神情,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开口道:“哟江路准备得这么充分呢!太细心了!”
江路的脸有些红。他看一眼黎嘉颖,又把视线落在夏望津的肩膀上,掩饰道:“哈哈——我还准备了提神的饮料,咖啡什么的都有,望津叔你要是觉得疲惫了或是饿了就跟我讲!”
“乘务员小江已上线!”江路把两只手围成个喇叭,放在嘴巴边高声叫。
江路这话,引得黎嘉颖和夏望津都纷纷笑起来。
车窗外的天光照进来,披上黎嘉颖全身,把她的笑颜衬得更明媚动人三分。
江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脏跳动的声音也一声比一声大。
冬天,天黑得比以前早。太阳渐渐落山,连最后一丝余晖也很快消散不见。天幕染上沉沉的黑,高速公路上的路灯代替月亮散发着明亮的光。
车刚开始驶上路的时候,黎嘉颖还和江路、夏望津谈天说地的。过了几小时,她有些倦了,困意袭来。
“你要不要睡一觉?”江路瞧了黎嘉颖的状态,凑近些许,低声轻问道。
夏望津听了江路的话,从后视镜里看一眼黎嘉颖,也道:“小颖,你困了就先睡吧。这还有一会才到服务区呢。到时候我们叫你。”
黎嘉颖的眼睛都有些快睁不开了。她点点头,本打算就这样倚在车窗上直接睡去。
但下一秒,江路突然反身跪在后座上,直起腰身去后面翻找起来。
黎嘉颖没懂对方在干什么。她强撑着睡意,好奇地望过去,入目就是江路一截劲瘦的窄腰。腰线流畅,黎嘉颖还能隐隐看到些许绷紧的肌肉。
车内开了暖气,因此刚上车的时候,江路就把羽绒服脱了。现在他在后座翻找东西的时候,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栽在后面,上衣也随动作而扯动。
黎嘉颖一直知道江路天生肤色极白,却没料到对方的身体似乎比脸庞还要白些许。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下一照,像是流动的冷泉又恍如剔透的羊脂玉。
黎嘉颖有些面红心热,心跳不由得加快,立刻慌乱地错开目光。
没多久,她怀里就被塞了个软绵绵的抱枕。黎嘉颖顺着对方的小臂往上望去,对上江路含笑的眸子。
“你用这个垫在脑袋下,会舒服一点。”江路把抱枕继续往黎嘉颖怀中递了递。
黎嘉颖点点头,拿起那枕头垫在脑袋和车窗间,果然舒服了许多。她又把自己之前脱下来的羽绒服堆着自己身后。
江路瞧了,忙扯过自己的羽绒服。
他往黎嘉颖那边移过去,拿着羽绒服问道:“把我的衣服搭在身上吧?”
黎嘉颖困得不行了,也懒得多想,点点头应了江路。
江路双手提起羽绒服轻轻盖在黎嘉颖身上。他给黎嘉颖掖羽绒服边边角角的时候凑得愈发近,几乎是整个人把黎嘉颖拢在怀抱里。
近到黎嘉颖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浅淡清爽的柠檬沐浴露的香气,甚至能看清对方纤长浓密的眼睫毛。
江路抬眸对上黎嘉颖怔怔地双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和对方的距离有多么近。他的脸瞬间绯红一片,热意漫上耳尖和脖颈。江路慌忙地退开些许距离,做贼心虚似的再不敢直视黎嘉颖。
他清了清嗓子,柔声哄道:“睡吧……”
车内很安静,可黎嘉颖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她整个人窝在软绵蓬松的羽绒服里,像是被棉花糖和云朵包裹。黎嘉颖对上江路含笑的明眸,听着对方的声音,陷身于一片蜜意里睡着了。
夏望津在后视镜里看了几眼,没说话。这下他是更加肯定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车内寂静下来。见黎嘉颖睡着了,江路便无所顾忌地凝视着对方恬静的睡颜。
忽然,车行驶到一个很急的拐弯回旋处。江路不受控地歪向车门。黎嘉颖连带着枕头也不由得全摔向江路这边的位置。
江路瞧了,忙伸手扶上黎嘉颖。他索性把枕头垫在自己大腿上,让对方枕着自己的大腿上睡。
黎嘉颖微微睁了睁眼,没明白怎么回事。困意如同一团浓蜜,糊得她思绪混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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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地发现自己似乎有更大空位了,就把已经有些酸麻的腿放在后座上。
黎嘉颖躺在江路腿上,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江路的面孔。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又沉沉睡去。
江路见黎嘉颖没被吵醒,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他长臂一捞,扯过暖意融融的羽绒服,妥帖地盖在黎嘉颖身上。
黎嘉颖睡得很熟,对江路全然不设防。羽绒服拢着黎嘉颖全身,帽子的边缘搭上她小巧的脸颊,盖住了下半张脸。纯黑的羽绒服衬得黎嘉颖的脸庞十分白净,长眉如黛,碎发微散于耳边,瞧上去很是秀丽。
江路见了,一颗心不免鼓噪如鸟雀在林间四处乱蹦。他的一双手无处安放,不敢乱动,也不敢轻轻搭在黎嘉颖身上,哪怕是隔着羽绒服。最后他只好单手撑着副驾驶的椅背,另一只手扶着车门。
视线一直黏在黎嘉颖的脸上,像是用目光描画般,江路许久未错开眼。他有些按耐不住,拿出手机悄悄拍下几张照片。他盯着照片,笑得像个傻子,心里却是无尽的甜蜜。
他刚收好手机。突然,车辆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江路慌乱地忙伸手扶稳黎嘉颖,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摔下后座。见黎嘉颖动了动,江路轻轻拍了拍哄她继续入睡。
“怎么了这是?”江路顾好黎嘉颖后,这才有心思去看前方。他轻声询问夏望津。
夏望津蹙眉,同样轻声回答道:“前面好像是追尾了。”
江路有些后怕。他的目光落在黎嘉颖脸上,一颗心又渐渐安定下来。
没多久交警来了,受损的车辆也被拖走。道路秩序恢复正常,车辆也很快正常通行。
江路把手搭在黎嘉颖身上,生怕又发生什么情况,又像刚刚那样似的让对方险些掉下去。
好在一路上再无其他事发生。到了服务区,夏望津的车和皮特的车停在一处。
夏望津下车前转身朝后座看去,见黎嘉颖还没醒。
他轻声问江路:“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见对方摇摇头,夏望津又嘱咐道:“那我们先去,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啊!”
江路挥挥手,让夏望津放心。
江路见黎嘉颖轻轻皱了皱眉,似是睡不安稳的模样。他立刻抬手把车内照明的灯光关掉。昏黄的灯光立收,车内一下子黑下来。车内极静,他和黎嘉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是两道毛线团在一起,让江路心乱。
没多久,黎嘉颖突然醒了。入目是一片漆黑,她勉强靠着车窗外的灯光辨清事物。
黎嘉颖坐起身,盖在身上的羽绒服滑下堆在腰侧。她有些茫然地望望身旁,看见江路的身影。
江路抬手开了车顶灯。暖黄的光亮流水似的淋满二人。
他贴心地伸出只手虚虚地遮上黎嘉颖的眼:“有点亮,慢慢适应一下。”
黎嘉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上带着久睡后压出来的痕迹。她看着眼前的手掌,心里一阵发暖。
“到服务区了?”黎嘉颖出声询问。
见江路点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腿上的枕头,脸陡然变红了。
51. 到达
江路解释道:“之前路上转弯太急了,你向我这倾斜过来……我想着你这样睡能舒服一点。”
他的脸微微发烫,紧盯黎嘉颖。江路生怕对方不高兴,一颗心跳动得飞快。
黎嘉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真是麻烦你了。”她打量着对方的腿,更加过意不去,“你会不会腿麻啊?是不是很难受?”
江路生怕黎嘉颖一直自责,连忙摆摆手:“一点点而已,没事的。”
他赶忙错开话题:“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黎嘉颖一听江路这样问,还真感觉有点饿了。她点点头,接过江路递来的零食。
“我看那里有卖烤肠的诶!你不想吃方便面的话,我给你买个烤肠吧!”江路随意往车窗外瞥去,突然扭头朝黎嘉颖兴奋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黎嘉颖应声。
江路拿上手机:“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你再顺带去个厕所。你要去厕所吗?”
黎嘉颖摇摇头,整个人窝在后座上。
没多久,车门被打开,风雪裹挟阵阵寒气涌进车内。
江路坐上车,赶忙把车门关紧。
他把手中一杯散发着热气饮料递给黎嘉颖:“喝点热的,说不定舒服一点呢!”
说着,他又把手上的烤肠递给黎嘉颖。
指尖相触,黎嘉颖碰到对方冷似寒冰的手,不由得有些心惊。
她抬眼对上江路的目光。车顶灯照亮江路琉璃般的清透眼眸,而里面,满满的都是黎嘉颖的身影。
黎嘉颖心头悸动。她握上那杯热气腾腾的饮料,却没急着收手。
她想了想,故作娇气道:“这饮料也太烫了,一时半会还喝不了呢!江路,麻烦你先帮我拿一会儿,好不好呀?”
说着,黎嘉颖拉过江路的另一只手搭在杯上,让对方双手握着杯身。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掌心传来,一直蔓延至全身。江路听见自己心跳声加快,震得他脸颊耳尖一片通红。他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上刚刚被黎嘉颖碰过的地方,讷讷不言。
黎嘉颖很快吃完了烤肠,把签子用纸巾包好扔进垃圾袋里。
她又拆开袋巧克力的包装,掰成两块,问江路:“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吃?”
江路勉强回过神,应声道:“噢,好啊。”
指尖再度相触,黎嘉颖已经能感觉到对方的手的温度渐渐回升了。她心情很好地看了眼江路。
过了会,江路认真道:“它没那么烫了,你要不要试一下?”
黎嘉颖收起手机,接过江路递来的饮料,开始喝。
片刻过后,夏望津回到车上。
他见黎嘉颖已经醒了,关心道:“小颖醒啦?要不要去吃点什么呀?”
黎嘉颖抬眼,冲夏望津笑:“不用啦,江路已经帮我买过吃的和饮料了。”
夏望津看了一眼江路,笑着点点头。
“舅舅,江路,你们俩要不要睡一觉,休息会?”黎嘉颖问道。
夏望津看着手机,应声:“不用,熬个夜而已,这我还是轻轻松松的。早点到家,再睡个舒舒服服的觉。”
“江路睡一觉吧?你们小孩子作息还是别搞乱了,对身体不好。”夏望津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来。
已经十九岁的江路听了,默默跟黎嘉颖对视一眼。
他点点头:“呃……好吧!”
夏望津支招道:“我把副驾驶的椅背放下来靠着后座,这样空间大一点。你睡起来也舒服一点。”
“刚刚小颖睡觉的时候,我还没想到有这办法呢。”夏望津有些懊恼,“小颖这一觉睡得怎么样?”
黎嘉颖下意识地看了眼江路,脸颊不由得泛起些微红,结巴道:“还……还行。”
夏望津给江路弄好副驾驶的位置后,就招呼对方来躺下休息。
江路躺在副驾驶上,闭紧眼开始酝酿睡意。眼前已是漆黑一片,可思绪却仍像是游鱼般四处乱动。
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似乎比往常更加敏锐。车内很静,两道清晰的呼吸声似近又远,一道来自左边,一道来自自己斜后方。江路莫名其妙地开始想象黎嘉颖现在在干什么。
江路听见杯子盖上的声音,不由得猜测对方已经喝完了他刚刚买的饮料。一阵拉链拉开的声音响起,他觉得黎嘉颖可能是打开了手提包拿手机出来玩。
思绪纷乱如线团,江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他睁开眼,盯着车顶片刻,最后还是默默地爬起来坐着。
“睡不着呀?”黎嘉颖笑着问。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跳到江路脸上。
她提议道:“那我们一起追剧吧!”
黎嘉颖关掉手机,转而从包里翻出平板打开。她连上蓝牙后,把自己的耳机分了一只递给对方。
江路接过后也没细看,直接戴上了。
黎嘉颖瞥了眼江路的动作,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再定睛一看,忍不住笑道:“是戴在另一只耳朵的啦!”
黎嘉颖轻轻取下耳机,戴到江路另一边的耳朵上。
两人凑得很近。江路可以看清对方眸中的自己。江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凭黎嘉颖摆弄他。明明只是戴个耳机的功夫,时间却好似变得缓慢而粘稠。对方清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是无形的羽毛挠得江路心痒。
黎嘉颖伸手去帮江路调整。指尖触碰上江路的耳朵,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她的指尖点了点江路的耳垂,凑近了询问:“怎么样?会不会不舒服?”
江路愣愣地摇头。见黎嘉颖缩回手后,他自己又忍不住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耳垂,毫不意外地摸到一片微热。
好在椅背上挂了车载小桌板,此刻拿来放平板正好。
黎嘉颖扯着江路的袖子,示意对方坐过来一点。她把平板微微倾斜向江路那边,好让对方看得见屏幕。
剧情内容、声音……都让江路无心在意。他盯着黎嘉颖的侧脸,不受控制地觉得有些微躁。
黎嘉颖看得正起劲呢,却注意到江路有些眼神飘忽。她按了暂停,询问道:“怎么了吗?是不是觉得这个有点无聊呀?”
“我还提前下载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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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颖正欲退出界面,让江路看看其他下载的内容。
江路忙伸手制止黎嘉颖的动作,火急火燎地解释道:“没没没!这个挺好看,我觉得很有意思,真的!”
见黎嘉颖有些半信半疑的神情,江路随口编个理由:“呃……就是我有点不太理解。这个家伙,他是好人?但他怎么还骗主角呢?”
黎嘉颖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给江路讲解剧情。她都忘了,江路跟着她半路开始看,一时间没能理清人物关系也是理所应当的。
两人讨论着剧情,不知不觉间,时间悄然流逝得飞快。
当车子驶进一条长满野花的乡间小路时,看着路旁已经干涸带霜的河和远处熟悉的房顶,黎嘉颖突然惊喜地叫起来。
“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黎嘉颖忍不住打开车窗,张望着。
顷刻间,外面凛冽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填满车内,吹得黎嘉颖的头发纷飞。过分冷的空气霸道地把车内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气全然赶走。黎嘉颖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冷空气如同薄荷般让人清醒。
江路也精神振奋起来。他靠近黎嘉颖身后,任凭对方的头发有些贴上自己的脸颊。
黎嘉颖扭头对上江路的视线,笑着把愈来愈近的建筑指给对方看。
“我外婆外公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果树,有梨子、桑椹……”黎嘉颖掰着手指头,“可惜现在是冬天,都没结果。你没福气看到啦!”
黎嘉颖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不过冬天的山景别有一番趣味。”
“当你站在高处去眺望的时候,会觉得天地间很寥廓,只剩下你。”
江路凝视着黎嘉颖的眼眸,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和我。
车行驶得愈来愈近了。黎嘉颖已经能看见房屋前外婆的身影了。
外婆搬了个小木凳坐在门前,手中摘着菜,时不时望一眼远方。当她看一辆熟悉的黑色车缓缓靠近时,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放下手中的菜,略有些慌乱地拿衣角擦了擦手。
车停在房前的空地上。黎嘉颖几乎是等车一停好就飞快地打开车门跃下。她第一个冲到外婆跟前,张开双臂同她拥了满怀。
江路跟在黎嘉颖身后,朝外婆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嘉颖的同学,我叫江路。这段时间要打扰您啦!”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江路,揽着黎嘉颖道:“你好你好啊,江路。你还是我们小颖的同学是吧?谢谢你啊,在学校里肯定帮了小颖不少忙吧!住在外婆这就安心快乐地玩哈!”
江路不好意思道:“哎呀都是嘉颖一直督促我帮助我,我什么也没干呢!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呢,说她有个好外婆。”
江路的嘴说个不停,把外婆哄得眉开眼笑。
江路接过夏照华手上的行李和包。
夏照华扶着外婆走近屋内:“咱们进屋聊哈,这外头冷,等会冻坏感冒了都。”
众人赶紧把行李拿下车,也纷纷同外婆外公打招呼。他们拥进屋内,关紧大门。
家里彻底热闹起来了。这是比往常任何一年都更加热闹的春节。
52. 亲友
外婆一见到江白薇,浑浊如鱼目的眼立刻有了光彩,闪耀如珍珠。她跟江白薇拥抱着,拉着对方的手,转着圈的打量。
“白薇、白薇,好孩子。”外婆疼惜地轻抚着对方的手,眼里已经泛起水光,“早些年,一个人在国外打拼很辛苦吧?”
外婆的目光落在皮特和江路上,欣慰道:“好在你也成家了,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外婆已经从夏照华那里知道了江白薇父母早已去世的事情,也得知了江白薇已经身患癌症的消息。
当年夏照华和江白薇是高中同班同学的时候,外婆知道,夏照华没少受对方照顾。她心里记得这份情,常常遗憾自己无力回报对方多少。
在外婆朴素的价值观里,她总认定一个道理,那就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她没想到,江白薇在经历父母离世后又患了癌症。命运对江白薇这样不公,可偏偏无人能改变。
江白薇亲热地搂上外婆,眼里也含了泪,带着清浅笑意回应对方的关心。
外婆抹了把眼泪,调整情绪,高兴道:“几间房我都收拾出来了,你们挑想住哪间!在这别客气,就跟回自己家一样的啊!”
黎嘉颖提议道:“要不要住二楼?平时做饭什么的,一楼可能会比较吵。”她指了指对面的一间房,“这间房窗子对着外面的空地,养了鸡,早上会很吵。”
江路一听还养了鸡,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黎嘉颖看出江路有些蠢蠢欲动,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江路,忍不住笑着低声对他说:“等会安顿好了,我带你去看。”
夏望津住一楼,在外公外婆卧室隔壁的那间房,方便照顾他们。万一夜里突然有什么事,他也能及时照看。
其他人都住二楼。江白薇和皮特一间房,夏照华和黎嘉颖分别住自己原先就有的卧室。江路挑了个黎嘉颖卧室隔壁的房间。
行李刚搬进各自的房间,大人们就都去休息了。黎嘉颖和江路两个家伙安分不下来,跟大人打了声招呼后,结伴去后院喂鸡。
隔着栅栏,黎嘉颖带着江路绕着找小鸡崽。
当发现一窝黄澄澄的轻绒时,黎嘉颖瞪大眼细观。
她立刻转身扯着江路:“在这在这!哎呀好可爱啊啊啊!”
黎嘉颖没敢去碰,只远远看着,因为那窝小鸡崽的旁边有只母鸡在盯着她和江路。
江路第一时间不是看向那窝小鸡,而是把目光落在黎嘉颖触碰自己的臂膊上。他的脸红了些许,也许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天气太冷被冻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等看完小鸡,黎嘉颖又带江路去看外婆外公种的菜。
先前下了场小雪,此刻未融的雪花铺在地上、落在绿油油的菜叶上,薄薄一层。
“晚上做饭,外婆应该会来这弄点新鲜的菜。”黎嘉颖指着白菜对江路道,“煮火锅可美味了!吃起来口感会更鲜甜,跟城市里菜市场买的那些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江路赞同地点点头。他已经开始想象晚餐吃点什么了。
黎嘉颖拍拍江路:“好了好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江路了然地笑起来,朝黎嘉颖眨眨眼:“去买烟花!”
黎嘉颖用力地点点头:“没错!我们先去逛逛,顺路买一点小吃尝尝。等买完烟花,我们再打电话让我舅舅来接我们回去。”她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江路顺从地应下,好奇道:“很远吗?那我们怎么过去?”
“不算远,步行就能到了。”黎嘉颖示意江路放心,“只是我们可能要买很多烟花,所以光靠我们可能搬不回来。”
江路这下明白黎嘉颖刚才那句“打电话让我舅舅来接我们回去”是什么意思了。黎嘉颖是打算买一车烟花拉回家。他忍不住咧开嘴大笑,心下更是兴奋了。
黎嘉颖和江路步行去往卖烟花的店铺。一路上各种鞭炮声、欢快的乐曲声不绝于耳。
见到卖糖葫芦、糖炒栗子、烤红薯的,两人就走不动道了。付完钱,江路手里拿得满满当当的。他们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地方歇一歇,把烤红薯和糖炒栗子趁热吃掉。
江路盯着黎嘉颖,犹豫片刻,装作不经意地样子问道:“诶嘉颖,我们拍个照呗!”
黎嘉颖眼眸一亮:“对诶!我都光顾着吃了,对对对,拍照拍照。”
她凑近江路,拿着食物同对方合影起来。
达成心愿的江路嘴角上扬,看着自己手机里几十张合照,心里甜得像吃了蜜。
他若无其事道:“晚点回去,我再把照片发给你。”
黎嘉颖也不急这个,自然不会有意见。她现在手上一堆吃的,连手机都没功夫拿出来。等吃完烤红薯和糖炒栗子,总算腾出手来了。
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继续往烟花店铺走去。
看着熟悉的店门,黎嘉颖眼眸一亮:“到了到了。走走走!”她扯着江路进去。
店老板本来在打瞌睡,见人来了这才打起精神。一看是老熟人,她顿时眉开眼笑:“哟是小颖啊!好久不见啊,现在都高三了是吧?肯定很辛苦吧?”
江路跟着黎嘉颖一起同对方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了。
黎嘉颖点点头朝赵姨问好:“赵姨好!哎呀高三肯定辛苦嘛!”她看了一圈店里,问道,“敏敏呢?”
敏敏是赵姨的女儿,往常假期有空时,都在店里帮忙。
赵姨笑了笑:“在家写作业呢!明年不是快中考了嘛,敏敏想着考去县城里的重点中学,最近可努力了。”
“噢噢这样啊,一晃眼敏敏都要中考了……”黎嘉颖感叹道。
“是啊,时间过得飞快啊!”赵姨已经拿了袋子给黎嘉颖装烟花:“还是老样子是吧?”
“对,要多拿一点。”黎嘉颖立刻应道。
赵姨打量着黎嘉颖身旁的江路,笑问道:“这是谁啊?新朋友?俊得很嘛!”
黎嘉颖点点头:“对,我朋友。”她又指了指货架上的几种烟花,让赵姨再多拿一些。
她付完钱。江路立刻上前去接赵姨递过来的一大袋子。江路跟在黎嘉颖身后,同赵姨挥手告别。
临出店门前,赵姨硬是给黎嘉颖和江路各塞了个小红包,弄得他们落荒而逃。
江路盯着手中红艳艳的红包,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赵姨又给我们打折,又给我们塞红包的……”
黎嘉颖轻轻叹了口气:“收下吧。赵姨就是这样的人,心眼好。之前她丈夫家暴她,我妈和舅舅知道了,帮赵姨报警又给赵姨找了律师打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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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司。”
“现在赵姨开着这个小店,守着女儿过活,心里一直也念着我妈他们的好。”
说起来,黎嘉颖心里就有些唏嘘。
当年的她年纪尚小,找敏敏玩的时候撞见赵姨她丈夫家暴。赵姨浑身是血,气若游丝,却奋力把敏敏推到门外黎嘉颖的怀里,求黎嘉颖带敏敏在外面玩一会再回家。
黎嘉颖吓得慌了神,跟敏敏两人害怕得哭起来。好在她很快镇定下来,抱起敏敏飞奔回去找妈妈和舅舅,这才救下赵姨。
这么多年过去,黎嘉颖已经很久没回忆起那个令她心慌手抖的夜晚了。
过去的事情似乎没在赵姨身上留下痕迹,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后,赵姨仿佛重获新生。平时她去旅游景点附近经营小吃摊,过年的时候回来开烟花店。虽然是小本买卖,但她一点点重新建立起自己的交际圈,跟这个社会产生正常的链接。
江路听了黎嘉颖的话,不免沉默片刻。他揽上黎嘉颖的肩膀,安慰道:“赵姨现在挺好的,她女儿不也要中考了吗?日子都是有盼头的。”
黎嘉颖点点头,缓了会情绪,带着江路去往下一家店。
两人又去其他几家烟花店,江路手上又多了几大包烟花,连黎嘉颖手上也提了一大袋。
黎嘉颖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有些气馁:“跑了好几家店了,怎么没买到那种大型一点的烟花?这种小的倒是买了很多……”
江路看了看两人手中提的烟花,同样有些困惑:“是不是得跑远一点,那种大型的店里才有存货啊?这附近的小店全卖了。”
但他们俩人提着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光凭两条腿走那么远呢!
如果现在就打电话给家里人的话,他们估计都还在休息吧。黎嘉颖又不想过早地打扰他们。但大过年的,打车也不好打,更何况这还是在乡下。
黎嘉颖和江路对视一眼,都纷纷叹了口气。
突然,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停在黎嘉颖和江路的面前。
“哟!这不是小颖嘛!怎么搁这坐着呢?你们去哪,要不要我载你们一程?”
黎嘉颖抬头,对上摩托车主人的目光。
“呃……郑叔好!”黎嘉颖想了想对方的姓名,问好道,“我们来买烟花,但是没找到那种大型一点的。”
在乡里,随便路过个人可能都和自家长辈沾亲带故的,年纪大点的还都能说上句“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眼前这个郑叔,之前跟着黎嘉颖她外公的哥哥在外打工,挣了点钱后现在回乡开了个汽车修理铺。黎嘉颖外公的哥哥没结婚也没儿子,把郑叔当成自己儿子照看,遗产也都留给对方。
“大一点的烟花……”郑叔想了想,“那你们得去县上。上车吧,我送你们去!”
黎嘉颖和江路谢过郑叔的邀请,赶紧拎着几大包烟花上了对方的摩托车。
江路坐在中间,黎嘉颖坐在最后。
江路扭头跟黎嘉颖嘱咐道:“羽绒服不好抓,你抱紧我,别松手,小心等会掉下去了。”
黎嘉颖知道这摩托车跑起来有多快。她没跟江路客气,点点头,伸手绕过江路的腰间,箍进对方。
江路微微垂眸盯着黎嘉颖的细白的手腕,不由得涨红了脸。
53. 父亲
郑叔好心地开口:“别太担心,你们俩在车上,我肯定会慢慢开。”
江路和黎嘉颖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下一秒,摩托车就飞驰前行。
凛冽地寒风快刀似的刮过脸颊和头发,冻得人发麻,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道路两旁的建筑快速地往后倒退,黎嘉颖根本没空分辨自己这是往哪里去了。
黎嘉颖和江路双双尖叫出声,吓得郑叔一个猛刹车。
“咋……咋啦?”郑叔奇怪道。
江路一张嘴,嘴里就灌进口寒风。他艰难道:“再慢点、慢点,叔!”
郑叔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行!那咱们就慢慢悠过去吧!”
说着,他继续操作摩托前行。这会倒是慢了不少,但风仍呼呼的掠过。
黎嘉颖被风刮得难受,不由得把整张脸埋在江路的背上,下意识地蹭了蹭。
江路感受到黎嘉颖的动作,瞬间绷紧了身体。他整个脑袋都烫得不行,感觉冒着热气。江路缓缓呼吸着,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方便黎嘉颖动作。
没多久,他们到了目的地。郑叔跟他们告别后,又开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黎嘉颖和江路面面相觑,都不由得傻笑起来。
“你耳朵、鼻子全被风刮红了!”黎嘉颖伸手碰了碰江路的鼻尖,像是触摸小狗湿漉漉的鼻子一样。
黎嘉颖的手很冰,冻得通红。
江路下意识地双手握上黎嘉颖的手。他捧着对方的手靠近自己艳红的唇瓣。热气从他嘴唇里逸散出来,温暖了黎嘉颖的手。
他弯腰垂首,捧着黎嘉颖的手,却在此刻抬眼去望对方。微长的乌黑发丝稍微遮挡了江路的额头和眉毛,让黎嘉颖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但却让黎嘉颖感到一阵心跳加快,像是还没从刚刚疾行的摩托车上回过神来。她怔愣地盯着江路,抿抿唇却没开口。
江路轻轻揉捏着黎嘉颖冻得通红的十指,最后从自己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翻出一双没有拆开包装的粉色小熊手套。
雪白的牙尖叼着手套外包装,江路的目光始终凝视着黎嘉颖,抬手一点点扯开包装。
他的手也被冻得通红,甚至正细微地颤抖着。但江路把那双带着他体温的手套一点点为黎嘉颖戴上,细致而妥帖。
江路凑近黎嘉颖身边,声音轻快温柔:“这是我从家里出发前就准备好的。本来是要送给你当新年礼物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是早点给你戴上比较好!”
半晌,黎嘉颖才错开目光。她盯着自己双手上的手套,轻声道:“谢谢你,江路。”
“你喜欢吗?这个图案……”江路进一步确认道。
黎嘉颖点点头,眸中水光潋滟:“我很喜欢!”
她伸出双手,握上江路的手,又把对方的手放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
“我什么也没给你准备呢……”黎嘉颖有些低落。
江路摇摇头:“能和你待在一起,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你不是带我买烟花了吗?就当除夕夜的时候,你要送我一场烟花吧!”
少年人明眸含光,带着无尽的爱意。
黎嘉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像是安慰又像是许诺。
江路咧开嘴笑了,拎起几大包烟花跟在黎嘉颖身后进了烟花店。
结果一进店,看清货架中间的那几人后,黎嘉颖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
见黎嘉颖停住步伐,江路奇怪地看向对方:“怎么了?”
江路发现黎嘉颖的脸色有点冷,讷讷地住了嘴。一双眼睛环顾四周,他顺着黎嘉颖的目光看向货架中间的那几人,感觉有点不对劲。
货架中间的那名男子也看见了黎嘉颖,神情怔然道:“小颖?”
黎嘉颖微微错开目光,抿抿唇,冷淡地应了声:“爸。”
江路记得,黎嘉颖的父亲是黎一凡。他的视线在黎嘉颖和黎一凡间跳动,又落在黎一凡身旁的那二人身上。
老妇本该是一头白发的年纪,却染了黑发。她牵起自己腿边的年□□孩的手,轻声细语地哄道:“乖乖,跟奶奶先出去啊!奶奶带你去买糖!”
那男孩大闹起来,打开奶奶的手。他转身贴在黎一凡的腿边,拼命扯着对方衣摆,叫喊道:“为什么她要喊你爸爸?”他的目光落在黎嘉颖身上,面露疑惑。男孩伸出带着口水的肥短手指,指了指黎嘉颖。
黎一凡尴尬地看了眼黎嘉颖,又慌慌张张地低头哄那个男孩:“昊昊乖,先跟奶奶去餐厅好不好?妈妈还在等你呢!听话啊!”
昊昊扭动身体,根本不听黎一凡说了什么。他扒着黎一凡的腿,恶狠狠地盯着黎嘉颖:“这是我爸爸!”
“你没有自己的爸爸吗?”
奶奶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只摸摸昊昊的头。
黎一凡尴尬地看了黎嘉颖一眼,佯装生气地冲自己儿子道:“昊昊,不可以这样说话!这是没礼貌的表现!”
昊昊愈发恼火,扯着嗓子尖声大叫起来:“我不管我不管!”
店内其他人纷纷投来嫌恶的目光。黎一凡倒是有点受不了了。
奶奶还视若无睹,只疼惜地抱着昊昊:“别喊别喊,小心嗓子疼!”
江路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正要上前一步说些什么,却被黎嘉颖伸手扣住了手腕。
“嘉颖!”江路不解地低头看向对方,声音急促带着隐约的怒气。
黎嘉颖用手指抚摸着江路的手腕内侧,递过去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她叫了一声昊昊,嘴角扬起个弧度,郑重道:“你说的对,这是你爸爸。”
“而我,没有爸爸。”
黎嘉颖冷眼对上黎一凡那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道:“这位先生,请您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在公共场合这样大声喧闹。”
“真的是,极其没有家教。”
黎嘉颖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其他顾客纷纷应声附和。店员也连忙赶来,请黎一凡三人付款离开。
黎一凡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又很快被怒气涨得通红。他面色沉沉地盯着黎嘉颖,一言不发地拽过昊昊的手,拖着他结账离开。
他的手劲很大,捏得昊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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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地大叫起来。黎一凡低头吼了句,反而激得昊昊更加大声地哭起来。他厌烦不已,随手把昊昊塞给奶奶。
黎嘉颖冷漠地目睹全过程,心里只涌起股淡淡的悲哀。
她收回目光,对江路道:“走吧,我们去找大一点的烟花。”
江路点点头,安慰地拍了拍黎嘉颖的肩膀。
黎嘉颖和江路很快找到要的那种烟花,付款后打电话给夏望津,让对方来接他们。
正好夏望津已经午睡醒来,在和皮特一起帮外公外婆备菜。他接到电话后立刻拿起车钥匙出发。
“我们在这坐着等吧,你赶紧把东西放下来吧!我提得手都痛了,更别说你还提这么多东西。”黎嘉颖朝江路道。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揉了揉手指和手腕。
江路坐在黎嘉颖身旁,放下袋子,笑着应声:“没事,就一点点痛而已。”
黎嘉颖不由分说地扯过江路的手,盯着对方手心和手指上被袋子勒出的红痕,心疼道:“胡说八道……”
江路的嘴角微微上扬,没吭声,只默默地任凭黎嘉颖帮自己活动手指。
等了一会,夏望津开车到了。
目光落在黎嘉颖和江路腿边的几大包烟花上,夏望津又望了望自己来时的路,不由得吃惊道:“你们提着这些东西,走了这么远来着?”
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蠢,改口道:“还是你们在这家店买了这么多?”夏望津再一打量那些袋子,“也不对啊!这袋子都不一样……”
“我们先在家附近的店里买了些,结果那种大型的烟花早就卖完了。我们就来着了。”黎嘉颖解释道。
江路帮着夏望津一起把烟花搬上车的后备箱,解释道:“我们怎么可能光凭两条腿走来这?是路上遇见一个叫郑叔的人,开摩托送我们来这的。”
黎嘉颖点点头,表示赞同。
夏望津恍然大悟地出声:“噢噢郑叔……原来是这样。”
三人上了车,开往家的方向。
一进家门,夏望津就扯着嗓子喊:“哈哈我们满载而归!现在我们有超级多的烟花了,明晚可以玩个痛苦啦!”
黎嘉颖和江路对视一眼,对如此夸张的夏望津表示无语。两人吃了点零食,回房写作业去了。晚上吃饭时,黎嘉颖和江路才从楼上下来。
众人围坐在餐桌边,享用丰盛的晚餐。
皮特喝醉酒喝得有些微醺,开始表态明天将由他来制作一个大蛋糕,来庆祝春节。虽然在国外时,他也年年陪江白薇和江路过春节,但当时的氛围远不如今年这次热闹。
他一听喝多了的外公说到时候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会从房屋前敲敲打打地经过,兴奋得起身欢呼。皮特最喜欢舞龙舞狮,曾经还自己去学过,可惜没学会。
吃完饭,众人帮着一起收拾餐桌。
黎嘉颖凑到正在扫地的夏照华身边,低声道:“今天去买烟花的时候,”
“我遇见黎一凡和他母亲了。他带着孩子,一起出来的……”
闻言,夏照华停下扫地的动作,对上黎嘉颖的目光。
54. 准备
黎嘉颖低下头,把遇见黎一凡后的互动原原本本讲给了夏照华听。
她没刻意隐瞒自己说出的那句“而我,没有爸爸”,也没有过多地修饰黎一凡和他母亲的反应。黎嘉颖只是如实地道出事情经过,面无表情,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只是旁观了一场闹剧而已。
像是只听见了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夏照华沉默地听完,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放下手中的扫把,张开双臂把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头:“你还有妈妈。”
“还有舅舅、外婆外公。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你会结识很多朋友、遇到其他人。”
夏照华的声音在黎嘉颖的耳边轻轻响起,像是泉水流经圆石,向前缓缓淌去。
黎嘉颖抬手回拥住夏照华,脑袋埋在对方脖颈间。她嗅着母亲发间的清浅香气,点点头,如同只小动物微微蹭动。
晚上。
黎嘉颖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来自黎一凡在消息。
她看着这个名字,不禁轻轻蹙眉。黎嘉颖解锁手机点进和对方的聊天界面。
长长一段的文字都是在解释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最后的落脚点是希望黎嘉颖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黎嘉颖扫了眼没细看,正准备退出界面时,却见对方又发来一段话。这段话的大意是问黎嘉颖今天身旁的那个男生是谁,还督促黎嘉颖不要早恋,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黎嘉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当自己没看见对方发的这些话。她盯着黎一凡的头像看了两分钟,最后决定拉黑对方。
第二天上午,黎嘉颖一觉睡到十点钟。起床洗漱完后,她跑到客厅发现所有人已经都起床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喊我起床啊?”
“难得放假,想睡就多睡会嘛怎么啦!在自个儿家里当然得放松放松,又没什么大事。”外婆朝黎嘉颖招招手,“饿不饿?午饭还有一会才好呢,我先给你弄个鸡蛋羹好不好?”
夏望津插嘴道:“妈,你不是包了饺子吗?给小颖煮几个饺子呗!”
“现在吃了饺子,等会吃不下饭了吧?我又想吃饺子又想吃鸡蛋羹诶……”黎嘉颖有点犹豫。
等会中午饭肯定非常丰盛,家人们也忙活了很久,要是她没吃多少岂不是白白浪费别人一番精力和时间。
外婆已经打开冰箱开始拿东西了:“没事没事,我弄个鸡蛋羹再少煮几个饺子,你先尝尝味啊。”
“啊会不会太麻烦了?”黎嘉颖有些不好意思。
外婆不赞同地嗔怪道:“这有啥的,几分钟的事。小颖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有韭菜馅、玉米猪肉馅还有虾仁的。”
黎嘉颖笑嘻嘻地应了外婆的话。等吃完饺子和鸡蛋羹,她发现自己起床后还没看见江路的身影。
她上楼跑到江路的房间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黎嘉颖打开门,就见江路正坐在书桌前拿着红笔在卷子上写。
“大年三十还在写作业啊?”黎嘉颖挑眉笑道。
江路听见黎嘉颖的声音,抬头去看。他立刻起身,拿起桌面上的卷子展示在对方眼前。
他欣喜道:“我这次政治客观题全对!”江路把卷子翻过来翻过去,给黎嘉颖全方位展示了个遍。
黎嘉颖站到江路身旁,接过卷子仔细看起来。视线落在第一页最上面的几个黑色加粗大字上,她脸上漾起笑意:“这是去年一模的模拟题?”
“可以呀江路,进步这么快!这套卷子我也做了,难度不小,想要全对,需要考生对知识把握得很到位。”黎嘉颖看着卷面上圈画题目的笔迹,欣慰道。
黎嘉颖继续问道:“做了几分钟?”
谈起这个,江路就有些无奈了:“十二分钟。我做后面大题的时候,时间不太够用,有几道小题没答全。”
“刚刚一对答案,好多点都没答到。”江路有些挫败。
黎嘉颖拍拍江路的肩膀,鼓励道:“没事没事,还有时间呢!你现在进步挺大了,继续保持肯定会有好结果的。而且选科是赋分制,分差不会拉得太大的。”
江路点点头,又从书包里翻出语文练习册,给黎嘉颖看:“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今天还做了篇语文阅读题,感觉挺有收获的。”
黎嘉颖接过对方递来的练习册,认真翻看起来。这上面有些许红笔笔迹,是对方订正答案时写下的。江路还用了蓝笔记下自己反思的答题思路。
这样的江路,像是一只完成任务后迫不及待朝主人献宝的得意小熊。黎嘉颖凝视江路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心里软得不成样子。她合上练习册和卷子,放在书桌上。
“好啦好啦你今天上午的学习额度已经完成了,现在跟我下去休息会吧?”黎嘉颖拉着江路的小臂,把人带出房间。
江路没反抗,嘴角上扬,一副自在的模样乖乖地跟着黎嘉颖下楼。
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中途江白薇给两人端来水果。江路刚给黎嘉颖剥了个橘子递过去,还没等对方吃呢,他们就听见夏望津在喊。
“快来快来,准备放鞭炮了!”夏望津一个劲儿地朝黎嘉颖和江路招手。
夏望津身边还站着手上已经拿了打火机、红鞭炮的皮特和夏照华。
黎嘉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针已经几乎是落在“12”上面,分针也极其靠近。
她同江路对视一眼,应声后赶忙起身,跟着众人奔去家门口。
外婆外公已经在门前站好,夏照华指挥着夏望津把鞭炮放好。黎嘉颖和江路跟其他人挤作一团,都翘首盼向夏望津。
“十二点到了吗?”夏望津有点紧张地看向众人。
夏照华抬腕看表:“等等……”
几秒后,江白薇喊起来:“到了到了!”
夏望津的眸子盯着鞭炮,咽了咽口水。听到江白薇话音刚落,他快速地点燃鞭炮后撤退。他飞奔到众人身边时,背后不断地响起剧烈的鞭炮声。呛人的气味和刺耳的炸裂声像是浪潮一样拍打翻涌,众人站在家门口望着,像是隔岸观海又像是被海潮席卷。
在鞭炮响起那瞬间,黎嘉颖就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双耳。纵使捂住耳朵,鞭炮声仍旧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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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耳中,只不过闷闷的,像是鼓槌在用力地敲击鼓面似乎快要把大鼓击穿。
她扭头去看江路,对方同她一样捂着耳,躲在门边。黎嘉颖对上江路的眼眸,把对方眼中的笑意看得真切。
鞭炮声不绝于耳,长长一串鞭炮似乎永没有放到尽头。黎嘉颖同江路四目相对,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听见的声音到底是鞭炮声还是自己那快速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跳声。
目光落在快要燃尽的鞭炮上,黎嘉颖默默地松了手。
可下一秒,耳边却传来温暖的触感。
黎嘉颖惊得回头去望,撞进江路含笑的眸中。自己的耳朵被江路轻轻捂着,直到鞭炮彻底燃尽。黎嘉颖沉默地站着,仿佛成了尊雕塑,一动不动。
明明被捂住的是黎嘉颖的耳朵,可她却眼睁睁地看着江路的耳尖一点点漫上云霞般的绯红,甚至红上了脖颈和脸颊。
鞭炮声渐渐停歇,江路的勇气也如未扎紧的气球瞬时瘪塌。他飞快地缩回手,惶惶不安起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的……”
耳边的温度骤然离去,黎嘉颖讷讷地说了句“没事”,觉得有些不自在。她错开对方炽热的目光,把视线投向门前空地上弥散的微弱红烟。
下午四点半,众人就开始忙活年夜饭了。
黎嘉颖和江路本来想帮忙的,结果挤进厨房里简直跟捣乱似的被众人齐齐哄出来了。
外婆剥着蒜,指挥道:“你们俩去贴对联和窗花去,再去冰箱看看还有没有饮料。”
“对联在电视机旁边的柜子里。”她补充道。
黎嘉颖和江路一听,赶忙行动起来。他们先去冰箱查看饮料,觉得应该不够这么多人喝,就跑去便利店又买了点回来。两人又把冰箱的水果洗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这才去找对联那些东西。
他们一个人去拿对联福字和窗花,另一个人去拿透明胶和剪刀,拿齐东西后就来到家门口。江路搬来把椅子踩上去,举起对联比划着位置。
“呃往右边一点,”黎嘉颖眯眼看了看,再度出声,“再往左边一点点,诶!行了别动!”
她赶忙走近,递上一段已经剪好的透明胶给江路。见江路贴完上面的,跳下椅子来贴下面的部分,黎嘉颖又剪了两段递透明胶过去。
顺利贴完大门口的对联和门上的福字,黎嘉颖和江路挨个去每间房贴对联福字和窗花。
“这个钱袋的窗花贴妈妈房间,这个寿字的窗花贴外公外婆房间。”黎嘉颖辨认窗花的图案挨个分配好,“江路,你想要哪个图案呀?”
江路凑到黎嘉颖身边,认真端详起来。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呢,你选哪个?”
“我?我贴这个喜鹊的。”黎嘉颖仔细解释道,“正好我窗外是树枝,喜鹊图案贴窗上很应景呢!”
江路想了想自己房间的窗外景象,眼眸一亮:“那我和你一样吧!”
黎嘉颖笑着拿起窗花跟江路一起上楼贴好。
两人正从楼梯上下来,就听江白薇的声音。
“孩子们,开饭啦!”
55. 团圆
黎嘉颖和江路听见了江白薇的招呼声,忙加快下楼的步子。帮着分发碗筷后,又给众人提前倒好酒,两人这才拉开椅子入座。
“怎么多了两个高脚杯?”江白薇问道,“我数好了人数的呀。”
闻言,夏照华往黎嘉颖和江路看去,见两人给自己倒的是果汁,提议道:“你们要不要也浅尝一点红酒?”
见黎嘉颖和江路点点头,江白薇拿着那两支空杯走近,给他们倒上酒。
夏望津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放在餐桌。
一声声祝福的话语和玻璃杯轻碰的脆响交织,众人共同举起酒杯,欢庆这团圆的时刻。
刚开始得知皮特这个外国人要来时,外婆外公还想着需不需要给对方准备刀叉。结果这些天下来,皮特使用筷子的熟练让他们很是惊喜。
皮特拿起筷子,正要夹菜时突然想起什么。他一脸焦急地对众人开口:“我做的蛋糕还在冰箱里!”
这些天,皮特嘴上一直念叨着要在除夕夜做个蛋糕来庆祝。好不容易等他做好了,结果一上桌开吃的时候,他全给忘了个干净。看着面前这满桌的佳肴,皮特担心自己的蛋糕被众人遗忘了。
江白薇自然明白皮特的想法,劝道:“放心放心,我们都记着呢!那是等会边看春晚边吃的。我们现在还是先享用桌上的这些美食吧!”
“是啊是啊,晚上还要守岁呢,到时候配上蛋糕,肯定超级惬意!”黎嘉颖的话如一剂强心剂让皮特憧憬起来。
是啊,除夕夜还得守岁呢!皮特立刻高兴起来。他对自己这次做的蛋糕很有信心,再想象一下众人围坐在客厅边看晚会边品尝蛋糕的场景,该是多么欢乐呀!
其他人也纷纷应声附和,哄得皮特眉开眼笑。
吃了两口菜,江路突然用纸巾擦擦嘴,低声问黎嘉颖:“我要不要现在起来敬一圈酒呀?”
他松松地握着筷子,指头轻触到装有红酒的高脚杯。江路面露犹豫,还没决定好。
江路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敬酒,和他同辈的黎嘉颖就得在他坐下后也起身敬酒。他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觉得他没事找事。
而且现在席间也没人开这个敬酒的头,大家都吃着饭时不时聊几句。江路总觉得自己会不会多此一举,反而还打扰到大家吃饭的兴致。
黎嘉颖以为江路是有些怯场。她略略一想,也是,毕竟先前江路在国外跟父母过春节,那三个人之间肯定不用如此正式且大张旗鼓地端着酒杯挨个敬酒,说不准拥个抱就顺便把祝福的话语说了。
现在这么多人在席间坐着,江路要是一起身敬酒,其他人肯定纷纷停下筷子都来倾听他发言。而且,这一般来说,敬酒说的祝福语那得说给每个人的都不重样,江路估计得头疼。
其实,逢年过节黎嘉颖家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硬要敬酒说吉祥话的规矩。但既然江路想敬酒,黎嘉颖决定帮帮对方。
黎嘉颖对上江路那犹豫不安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的肩头担了份沉甸甸的责任。她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目光,抬手拍拍对方肩膀,决心起身帮对方开个头。
“虽说咱们家不兴敬酒那一套,但过年嘛,说个吉祥话讨个好彩头。”黎嘉颖端起酒杯,“我和江路就一起给长辈们敬个酒!”
江路茫然地看着黎嘉颖起身,以为对方是要给自己打个样。他认真地倾听着,想要学一学对方说话的艺术。结果一听到对方的第一句话,他就觉得不太妙。
原来敬酒这一环节,不是必须要开展的啊!
江路有些欲哭无泪。江路知道黎嘉颖肯定是以为他特别想给大家敬酒,却又不敢,这才起身的。
听见黎嘉颖道出自己的名字,江路举着酒杯慌慌张张地起身。
黎嘉颖见了,更加觉得对方是不适应这种敬酒的事。她用眼神安抚江路,抬手在桌下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腰,示意他开始。
江路看了眼黎嘉颖,抿抿唇,脸上挂起笑容从坐在主位的外婆外公开始敬酒。敬完外婆外公再到江白薇和皮特,然后是夏照华和夏望津。江路每敬一个人就喝一口酒。敬完一圈下来,脸上都已经有些薄红了。
但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旁的黎嘉颖身上。
头顶灯光把江路周身照得通透明亮,像是块白玉泛着暖光。暗红的酒液随着他举杯的动作而攀上杯壁,落回时滑下艳迹,把江路修长的手指衬得愈发润白。
光影给摇曳的酒液增添了神秘,也让江路的目光看上去似乎变得缱绻起来。
他主动俯身放低酒杯,轻轻碰上黎嘉颖手中酒杯的杯壁,目光也从下而上地仰望对方。
两人靠得有些近,让黎嘉颖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极其浅淡的酒气。她端着酒杯,沉默地江路开口。
“新年快乐,嘉颖。”
当自己的名字从江路舌尖道出的时候,黎嘉颖不免心头一跳。黎嘉颖总觉得江路有种奇异的魔力,每每喊自己名字时总让她感到心里躁动。
黎嘉颖对上江路的目光。
“很高兴今年能重新遇见你、认识你、陪伴你。”江路的眼眸蒙上层潋滟的水光,连眼尾也带上些许微微的薄红,不知道是酒气醺得还是其他的原因。
“以后的年年月月,我希望也能一直在你身边陪伴着你。”
江路的声音稍有些缓慢,目光落在黎嘉颖身上分毫不错。他神情虔诚无比,像是在拜佛许愿。
可往往是自己实现不了的心愿,才会求神佛哀怜。
黎嘉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颗糖果,融化在江路炙热的目光里,变成粘稠的一滩糖水。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好像无论说些什么,都觉得词不达意。向来写八百字作文轻而易举的她,却在这一刻发觉自己竟然词穷了。
如果只是说上句“我也很高兴遇见你”,未免显得太平淡太客气。但客气一点有什么不好呢,她和江路本来也只是朋友而已啊!
朋友……
遇见、认识、陪伴,都是朋友的举动。
黎嘉颖的心定下来,却涌上股说不清淡淡的失落。
她笑着回应江路,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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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业有成,祝他身体健康,最重要的是天天开心。
江路把杯中所剩无几的红酒一饮而尽,也一同咽下了自己那些根本不敢真正宣之于口的心意与情思。
江路也知道,黎嘉颖根本没懂他的弦外之音。于是他也当自己什么都做、什么都没说,压抑自己的情感,把它藏起来,慢慢地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坦白。
黎嘉颖抿了口酒液,看着江路一饮而尽的姿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
她坐回位置上,盯着先前江路夹到她碗中的形状漂亮的排骨,有些出神。
下一秒,黎嘉颖的视线被撤换的酒杯吸引了。
剩下浅浅一层的酒液的酒杯被江路拿走,转而换成了倒满橙汁的纸杯。
黎嘉颖抬眼对视上江路,微微怔愣。
江路眸中流露出浓浓的关心:“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黎嘉颖摇摇头:“我没事。”
她知道江路向来观察她入微,如此说辞太过轻飘飘了,对方肯定是不会轻易相信的,说不准还一直记挂在心里。
“我刚刚就是突然想到,天气预报好像说夜晚会下雪。到时候放烟花肯定很漂亮。”黎嘉颖的眼睛亮亮的,在灯光下璀璨得如同宝石。
她还记得之前跟江路承诺过的,送他一场烟花当新年礼物。
江路心有灵犀地想起这件事,也笑起来。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憧憬,等会零点跟黎嘉颖一起站在盛大的烟花下的情景。
吃过团圆饭,众人开始提前洗年澡。
黎嘉颖第一个洗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江路洗完澡,穿了身小浣熊的连体睡衣,“噔噔噔”跑到客厅沙发上挨着黎嘉颖盘腿坐下,俨然一副迫不及待要开始玩乐的模样。
黎嘉颖从手机里抬眸看了眼江路,新奇道:“你这套睡衣挺可爱的嘛!”
她抬手去捏对方帽子上的熊耳,这毛茸茸的触感让人心情愉悦。
两人靠得很近,黎嘉颖能清晰地闻到江路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那是很清爽的薄荷味,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凑近、闻得更清晰。此刻,她打量着江路,像是看一只从森林误入人类社会的小熊。
宽大的帽子基本上遮住江路的头和脸,只剩下截玉白是下颚和小片颈项间的肌肤。水珠不知从何处滑落,滴在江路颈间的肌肤上,如同白瓷釉面上的光影流转。
黎嘉颖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洗了头的。
这不是仗着自己头发短就胡来么,现在温度这么低……
黎嘉颖蹙眉道:“你怎么不吹头发呀?小心等会着凉了。”
江路本来想说反正有暖气,它等会就自己干了。但是他见黎嘉颖一皱眉,没多说反驳的话语,而是立刻起身去拿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他讪讪地解释道:“我忘了……”
黎嘉颖用手捏捏他头顶的熊耳朵,撇嘴不悦:“拉倒吧你!”
江路赶忙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放烟花?”
56. 乱雪
同江路充满期待的目光一对视,黎嘉颖就被牵扯了注意力。
“等会吧……”黎嘉颖知道江路等放烟花等很久了。
她不希望让这份期待一直折磨对方的心,于是提议道:“要不等吃完蛋糕我们就去?”
听黎嘉颖这么一说,江路突然想起还有皮特做的蛋糕便高兴地应下。
见黎嘉颖扔了个靠枕垫在地面,坐在枕头上,江路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坐在地上。
没多久其他人也纷纷洗澡完来到客厅坐下,开始闲聊。
茶几上堆满了各种零食水果,电视机也早就打开响了一整天。但黎嘉颖和江路谁都没看电视,只把它的声音当成是背景乐,在家里烘托出欢乐祥和的氛围。外婆外公倒是看春晚看得起劲,其他人也时不时看两眼。
黎嘉颖和江路本来是两个人在玩游戏的,玩腻了后就开始找人一起玩牌。他们俩的目光环视一圈,落在了夏望津身上。
夏望津正在嗑瓜子,竖起耳朵仔细偷听夏照华跟江白薇讲八卦。
“舅舅,跟我们打牌呗!”黎嘉颖邀请道。她微微直起身,把手中的扑克朝对方晃了晃。
江路也露出期盼的神情。
夏望津正听夏照华讲八卦听到关键的时候呢,自然没答应黎嘉颖他们。他只分出一丝目光给黎嘉颖和江路,就摆手示意他们自个儿玩。
夏照华嘴皮子向来利索,噼里啪啦几大段话把八卦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让夏望津仿佛身临其境。他本来只是默默地旁听,可听起劲了就忍不住插嘴发表几句议论。
他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震惊,手上还捏着瓜子,刚把话一说出口,就被夏照华瞪了眼。
“你在这一直偷听啊?”夏照华这才发现自己沙发旁的地上坐了个人。
她挥挥手,作驱赶状:“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多嘴!”
夏望津简直无语:“姐……我都快三十了!”
夏照华不理会:“去,你上小孩那桌玩去。”她抬手指了指眼巴巴望过来的黎嘉颖和江路。
看着夏望津吃瘪的样子,黎嘉颖和江路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了。
夏望津的胜负欲被黎嘉颖和江路两人的笑声激起了。他干脆挪到对方茶几旁,放话道:“行行行,我就跟你们玩会牌吧!唉等会你们就知道后悔了!我的牌技,那肯定是碾压你们的。”
他扬着下巴,哼哼两声,脸上满是自得。
“别在那猪似的哼哼了,赶紧拿牌。”黎嘉颖毫不留情地指挥道。
夏望津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已经被发了牌。他手忙脚乱地拿起这一摞牌,应声道:“噢噢,好了好了。”
几轮下来,黎嘉颖和江路联手把夏望津坑惨了。
“大过年的,贴白色纸条也不吉利哈!”黎嘉颖出声道。
夏望津心中大喜,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
谁知下一秒,黎嘉颖带着满脸邪恶的笑意,从身后拿出沓正方形的红色纸。
“贴红色纸条吧!大过年的,喜庆喜庆。”黎嘉颖一锤定音道。
说着,她和江路两人跟流水线似的,一个人折纸,一个人裁纸,立刻把这沓红纸五马分尸成小纸条。
夏望津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都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他心中升起股浓浓的后悔之意,感觉自己彻底掉入了这两个小鬼的圈套。
黎嘉颖脸上满是自得:“这还用提前准备吗?我是之前打扫房间时在的抽屉里发现的。”
“哈哈这可是意外之喜呢!”黎嘉颖大声笑起来,像是电视剧里的反派。
她大手一挥:“小路子!”
“在!”江路立刻识趣地敛眉垂眸,低头道。
“剥去他的恐龙帽子!”
夏望津洗完澡跟江路一样,也穿了身毛茸茸的连体睡衣,还是是恐龙的样子,连尾巴都设计出来了。
黎嘉颖一声令下,穿着身小浣熊连体睡衣的江路就立刻起身冲到夏望津面前。江路把夏望津的恐龙帽子放下来,露出对方的脸庞。
见状,黎嘉颖感觉探身过去,把手上贴了透明胶带的红色纸条悉数贴满夏望津的脸。
这牌是不能再玩下去了,再玩下去自己的脸得被红纸条贴一脸贴成红盖头。
夏望津心里打定主意,呆呆地坐着,任凭黎嘉颖贴完。他正想开口说自己不玩了,却听对方又出声了。
“唉不是我说啊舅舅,你这水平也真是太次了点!往常跟你打牌,你总是赢,看来都是文元哥的功劳啊!”黎嘉颖幽幽地叹道。
黎嘉颖同江路对视一眼:“这也太没挑战性了点!”
夏望津一听就被激起来了,瞪眼咧嘴道:“胡说!岳文元都要对我甘拜下风好吧!”
他一说话,气流从鼻孔和嘴巴里冒出来把纸条吹得略有些飘动。
这可是让黎嘉颖和江路清晰地看见了何为吹胡子瞪眼。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夏望津见此情此景,只当是这两个小鬼在笑话自己。这怎么能忍?他改了主意,今天必要让黎嘉颖和江路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呵!再来几轮,让你们见识见识寡人的厉害之处!”夏望津一撩脸上的纸条,仿佛在撩帝王冠冕上的旒珠。
黎嘉颖和江路两人憋着笑,几轮下来,又把夏望津“杀”了个片甲不留。黎嘉颖继续把纸条贴满夏望津的脸,还剩几条没地方贴了,就贴在对方的脖颈上。
“你的厉害我们已经见识到了。”黎嘉颖看了眼夏望津的尊容忍不住笑道。
江路补刀:“是挺厉害的!”他的声线有些抖,笑意清晰可闻。
黎嘉颖再幽幽叹道:“文元哥不在你身边替你指点江山,难怪你会输啊!寡人!”
“你要不还是赶紧找个人帮帮你吧!寡人还是比不过我们双人啊!”
夏望津简直被气笑了。他还没想出点什么话来驳斥黎嘉颖和江路这两个胆敢如此冒犯他的家伙,就听见皮特发出的一连串动静。
皮特端着蛋糕走来客厅,被夏望津这副尊容吓了一跳。他震惊地说了一连串英语,英语单词跟子弹似的差点没把夏望津给砸死。皮特差点连手上的蛋糕都拿不稳,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仍张着大嘴说个没完。
江路飞快地给皮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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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了一遍夏望津玩牌时的种种表现,弄得皮特是越听越觉得夏望津技不如人。
趁着众人分蛋糕时,夏望津赶紧躲进了厕所。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结果对着镜子一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夏望津拿起来一看,是岳文元打来的视频。
“有何贵干啊?”夏望津随意地解锁后搁在洗手台上,自己打开水龙头洗手。
“啧,咱俩多久没见,你露个脸行吗?”岳文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
夏望津拿纸巾擦干手,听着岳文元的话,突然生出点坏心思。他举起手机,猛地靠近摄像头露出自己被贴得乱七八糟的脸。
岳文元轻笑一声:“跟小颖他们玩牌又输了?”
夏望津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叫声,有些无语地摆正摄像头:“你怎么知道?”
话刚说出口,夏望津才想起这是因为自己“彪炳史册”的赫赫战绩实在是数不胜数。
他哼了一声,结果对着镜子发现自己鼻子上贴着的红纸条微微被气流吹动。又听见岳文元的笑声,夏望津更气了。
岳文元熟练地哄道:“好啦好啦,我肯定帮你扳回一城,好吧?”
“望津,新年快乐!给你发了红包,你收一下呗!”岳文元笑得眉眼弯弯,眼珠像是剔透的琥珀。
夏望津挑眉:“你给我发什么红包?”
岳文元笑得惑人,心情愉悦道:“你猜猜看啊!”
夏望津蹙眉,仔细揣摩对方的用意,突然道:“你想当我长辈啊?!”
这话噎得岳文元无语。他忿忿地翻了个白眼,挂断视频前,还不忘提醒夏望津收红包。
夏望津点开和岳文元的聊天界面,收下红包。他知道,要是自己现在不收,等年后见面了,岳文元这货还要翻倍地塞给他。
他拿着手机,又和对方有来有回地聊了几轮,心情好点了之后去品尝皮特做的蛋糕。
吃到一半,江路瞥了眼窗外,突然惊声道:“外面下雪了诶!”
黎嘉颖立刻放下手中的蛋糕,兴奋地跑到窗边去看:“真的!”
她同江路对视一眼,两人都纷纷加快了吃蛋糕的速度。黎嘉颖和江路吃完蛋糕就没心思管夏望津了。他们拿上烟花,赶紧打开家门。
凛冽的寒气顿时裹挟了两人,从耳边掠过时叫嚣着。黎嘉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江路见了,把立刻想要折身回去给黎嘉颖拿羽绒服。
黎嘉颖伸手扣住了江路的手腕:“不用,我不冷。我们去放烟花吧!”
黎嘉颖的手仍带着暖意,握上江路的手腕时,像是暖泉环绕。
她抬步向前,却又在走了两步后回身来望江路。黎嘉颖的目光像是无形的绳索,绕在江路身上,勾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
雪不知道下了多久,已经默不作声地给地面铺上层薄毯。黎嘉颖和江路走在上面,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江路低头回望,新奇地发现自己的脚印和黎嘉颖的脚印纠缠在一起,一片凌乱。
乱的不只是雪地,还有江路的心。
57. 烟花
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只有家门口亮了盏小灯。黎嘉颖和江路往前走,走进一片黑暗里。
风雪刮过,两人不由得越靠越紧。回头一望,自己身后的家正灯火通明,两人稍稍定了定神。
江路用手指蹭了蹭黎嘉颖的手腕,轻声问:“要不就在这吧?”他的声音有些颤,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怕黑。
黎嘉颖揪着江路身上毛茸茸的睡衣袖子,立刻应下。她和江路在袋子里挑拣出个小一点的烟花,打算先放这个试试看。她把手中的打火机递给对方,感受到带着暖意的手与自己的手轻触。
江路的指尖在黎嘉颖的手心里轻点,拿过打火机后快速收回,似乎无事发生。
黎嘉颖把手揣进口袋里,看着江路动作。
江路上前几步,把烟花放在空地上,按下打火机。霎时,火舌跃动而出。
火光一下子撕破黑暗,在方寸间把雪地上的烟花照得清晰,也照亮了江路的容颜。
江路回头望向黎嘉颖,原本就俊朗的眉目被光亮映得更是精致。光影如水似纱,漫上江路的面孔,显得琉璃般的眼眸更加含情带笑。
他把火焰凑近烟花,立刻点燃了它。
短短几秒钟,烟花飞速地射向空中,不断地攀高,在夜幕里绚烂地绽开,斑斓的光影把夜撕碎,嚣张地展示自己的妩媚。
江路在烟花被点燃的一瞬间,立刻奔向黎嘉颖。
他的身后是一次又一次的烟花飞上空中。绽放又转瞬消逝的光芒彻底照亮了江路的周身,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般追随着他。
黎嘉颖抬眸看着对方向自己奔来,把江路嘴角上扬的弧度看得真切。
江路紧挨着在她身旁站定,脸凑近了同黎嘉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烟花的颜色。
烟花在夜幕里绽放又消逝,离他们那么远,却又感觉那么近。明明灭灭的光影似乎落满江路的脸庞,让黎嘉颖可以看清对方纤长浓密的睫羽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四目相对,眸中都是对方的身影。
烟花在这时燃尽了。刺鼻的气味微微逸散,牵扯回黎嘉颖和江路游离的思绪。
两人都怔怔地错开目光,却又按耐不住自己躁动的心。
他们点燃一个又一个的烟花,欣赏它们只有短短几秒的美丽。嘴上赞美着它的漂亮姿容,仿佛全身心都为它而着迷,可两人却在视线交汇时,把真正想说的话一压再压,彻底吞咽入腹。
仙女棒点燃后被塞入黎嘉颖手中。她从江路的手中接过,看着它在自己手中燃烧、熄灭、最后归于死寂。
黎嘉颖再点燃了一把,挥舞着同江路拍下一段又一段时长不一的视频。他们把头凑在一块,看刚刚录下的视频。各种嘈杂的声音在视频里响起,乱糟糟的似乎拍得不好。可他们谁都没想删掉,反而直勾勾地盯着视频里对方的笑颜。
“快零点了!”黎嘉颖突然侧头,仰面同江路说话。
江路下意识地也转头看去,撞进对方情意融融的目光里。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鼻尖也不过是相距丁点远。两道清浅的呼吸彼此纠缠交融,像是他们从来不敢真正表露的心意。
江路第一次这样近地从正面的角度看向黎嘉颖。
他的目光落在黎嘉颖的脸上,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脸色陡然绯红,耳尖和脖颈红成一片……这是黎嘉颖眼中的江路。
这个念头让江路更加无地自容。他眼睫轻颤,慌乱地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偏偏他又不舍得退开半步。江路喜欢跟黎嘉颖挨着。
错开目光时,江路的视线从黎嘉颖红润的唇瓣上一点而过,却在脑海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象。
他重新把视线投向亮着光的手机屏幕,却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黎嘉颖的面容。
黎嘉颖回过神来,开口道:“我去叫他们一起来放烟花吧!”
说着,没等江路回答,她就打算转身走向家门。
视频播完,太久没人触摸屏幕而自动熄屏。江路握着黎嘉颖的手机,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他还记得自己刚刚是怎样一副面红耳赤的尊容,不由得更是慌乱。
他赶紧跟上对方,亦步亦趋地行至门口。
“零点啦!一起来放烟花啊!”黎嘉颖在门口朝客厅里吆喝道。
很快众人们纷纷相应,都跑来门外。外婆外公身体不好怕着凉,就在客厅的窗户那看着他们放烟花。
江路和黎嘉颖分别把最大的几个烟花一口气全给点燃了。
两人跑到靠近家门的地方,抬头去看。
无数烟花在夜幕里一起绽放,纵使有的烟花消逝也立刻有其他烟花再度绽放绚烂,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刻。
客厅里的电视机传来倒数的声音,当零点的钟声响起时,欢呼声传进千家万户每一个人的耳中。
远处也有烟花绽放的景象和声音,此起彼伏地响遍四周。
黎嘉颖仰望着烟花,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几分钟后,黎嘉颖睁眼,扭头就正对上江路的目光。
“你不许愿吗?”黎嘉颖嘴角含笑,提醒道。
“许过了。”
黎嘉颖有些惊讶:“这么快?许的什么愿?”
“我的愿望就是……”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阵烟花声。黎嘉颖下意识地看去,发现是夏望津又点燃了好几个。
“让黎嘉颖愿望成真。”
江路的声音很轻,被埋没在烟花的声音里,让人听不真切。
黎嘉颖匆匆收回视线,转头去看江路。她虽没有听清江路说了些什么,但看见了对方的口型。
似乎有自己的名字。
黎嘉颖没多想,也不敢多想。她没追问,江路也自然不好意思重复刚刚那话。
江路看见黎嘉颖的乌发被雪淋了薄薄一层,连肩头也覆上白雪。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想要替对方把雪抚掉。
掌心摸上对方头顶的时候,是一片冷意。可黎嘉颖站在自己面前,抬眸望自己的时候,却让江路感觉心热似炭。
“你……头上淋了雪。”江路结巴地解释。
见对方也伸手来摸,他忙撤回手。慌乱之间,还是碰到了对方的手。
黎嘉颖拍去自己头上的雪,抬眼看看江路,笑道:“你头上也有,赶紧弄掉吧,小心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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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闻言,江路立刻抬手去弄头发,力道有些大,像是拍自己脑袋似的,把刚洗完的蓬松头发弄成了个鸡窝状。
“你别给自己拍傻了……”黎嘉颖见江路这动作就忍不住笑出声。
伸手示意对方低头,黎嘉颖帮江路弄一下头上的雪。
江路立刻低头凑在黎嘉颖跟前。可他太高了,光是低头,黎嘉颖也够得艰难。
他察觉到了黎嘉颖的费劲,忙半蹲下身子,方便对方动作。
江路能感受到黎嘉颖的指腹轻轻擦过自己的发丝甚至是头皮,轻得像是片羽毛柔柔地飘过,没留下一丝痕迹,却在他的心湖掀起波澜。
他觉得自己的喉间有些发痒,一股的躁动席卷全身。江路突然迫切地想要抬头,抬头去看黎嘉颖的脸,看她的神情、眉眼,仿佛这样就能抵消自己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
可江路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向黎嘉颖低下脑袋,静静地等待。
黎嘉颖很快弄好,又替江路把小熊帽子戴上:“你还是把帽子戴上吧,等会又淋雪了。”
戴帽子时,黎嘉颖的指尖轻轻触过江路的耳尖,像是留下来一串火星子似的,让江路无端端地觉得耳朵发烫。
江路哑着声音应了,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黎嘉颖看。
烟花放完,热闹的华丽落幕,只剩下无尽的寒风与冷雪。
众人回了屋内,各自准备着入睡。
黎嘉颖正要关掉屋内的灯,却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她打开门,却见来者是江路。
“有什么事吗?”黎嘉颖拉开门,让江路进来。
江路却没踏入半步。他知道自己贸然前来,肯定是打扰黎嘉颖了。
他只把手上的杯子递给黎嘉颖:“之前你淋了雪,我担心你会感冒。”
“我热了姜茶,你要不要……尝一下?预防一下可能会比较好。”江路解释道,“我给其他人也都送了姜茶过去。”
黎嘉颖没想到对方细心到这种地步。她凝视着江路的眉眼,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她接过对方手中的纸杯,轻轻吹了吹,慢慢喝起来。
江路松了一口气:“我一开始还担心你会讨厌姜的气味呢。”
“你早些休息吧,打扰啦!”他替黎嘉颖合上门,笑着跟对方道了晚安。
第二天上午。
醒来时,黎嘉颖就发现自己枕头边多出六个鼓鼓的红包。
她知道这肯定是长辈们趁她睡着时给的。换好衣服后,黎嘉颖下楼却发现一楼静悄悄的,只有江路坐在沙发上。
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江路知道黎嘉颖醒了。
他立刻抬头:“你醒啦!想吃什么早餐,我来弄。”说着,江路起身往厨房走去。
“饺子、面条、包子都有,或者我去给你买豆浆油条。”
黎嘉颖跟着江路去往厨房。她站在厨房门口:“就饺子吧,煮一点就行了,刚睡醒没胃口。”
她环顾四周:“我妈他们去哪儿了?”
江路接水、开火,蹲身从冰箱里拿出饺子。他合上冰箱门,解释道:“他们全去山上的寺庙拜佛去了,大清早就出发了。我妈给我发了信息,说是中午回来。”
58. 旧时友
听江路这么一说,黎嘉颖对那个寺庙也有点印象。那是当地比较出名的寺庙,据说很灵验,每次大年初一都挤得人山人海。
因为人多,所以夏照华他们总是早早地起床赶去。但以往黎嘉颖起不来那么早,索性就没跟着一起去。
吃完早餐,黎嘉颖和江路把作业拿到餐桌这来写。
他们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开口讲话,只余笔尖在卷子上移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灯光洒满黎嘉颖和江路一身,照亮卷子上他们写下的一个个工整的字。
十点半左右,门突然被敲响了。
黎嘉颖和江路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是外婆外公他们回来,根本不可能敲门。来的人要是亲戚的话,一般也会提前跟夏照华发信息,而不是挑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来。
江路停下笔,打算起身去开门。见状,黎嘉颖跟在江路身后,也去看看情况。
透过猫眼,黎嘉颖看到来人是岳文元,心下稍安。
岳文元身边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跟岳文元的面容有几分相似,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父亲。
“文元哥,好久不见啊!新年好呀!”黎嘉颖开门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赶紧把人请进来在客厅沙发坐下。
一进门,岳文元就笑着拿出两个红包递给黎嘉颖和江路。黎嘉颖往年也收到过岳文元的红包,因此也没过多推辞。
江路见黎嘉颖收下了,自己也就没拒绝。
岳文元抬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老人,朝黎嘉颖和江路示意道:“这是我爸岳泰,你们就叫岳爷爷吧!他和小颖舅舅是老熟人呢!不过,估计夏望津是多半不记得了……”
岳泰笑了笑:“望津当年才多大,不记得也很正常嘛。”
黎嘉颖和江路礼貌地问了好。江路端来两杯热茶,递给岳文元他们。黎嘉颖顺手把茶几上的瓜果零食这些东西摆得靠近客人。
黎嘉颖的目光落在这位岳爷爷身上。对方的头发全白了,但梳的整整齐齐。他跟岳文元一样,穿着身笔挺的西装,看起来风度翩翩。
黎嘉颖从没听过夏望津谈起跟岳文元父亲的往事,心中不免觉得好奇。
“他这些年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休养,年纪大了嘛,就想着回来再见一见老熟人,也安心些。”岳文元解释道。
岳文元东张西望一圈,觉得屋子里意外地有些安静:“诶夏望津他们不在家啊?”
他本来就是想给夏望津一个惊喜,结果人还不在家。
听黎嘉颖解释过后,岳文元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唉我都忘了这事。”
“行,那我们等他们回来。”他笑得灿烂,扭头对黎嘉颖道,“今天中午我们留在这吃饭,要叨扰你们啦!”
黎嘉颖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文元哥你们能留下吃饭,我舅舅肯定很高兴。”
她赶紧给夏望津发送信息,简要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岳泰笑眯眯地同黎嘉颖和江路开口:“孩子们你们自个玩去吧!不用费心招待我们。”
黎嘉颖和江路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把客人扔在这,自己起身离开。
几分钟后,门外突然想起汽车的声音,紧接着是阵交谈的人声。
“应该是他们回来了!”黎嘉颖朝岳文元和岳泰笑道。
她忙起身去开门,果然是妈妈他们回来了。
夏望津第一个进门,目光没往客厅里看去,自然也就没看见岳文元他们。
他见黎嘉颖等在门口,笑着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对方:“顺路正好看见有卖的。”
黎嘉颖觉得夏望津有点古怪,赶紧低声问:“我发给你的信息你看了吗?”
夏望津一脸茫然:“什么信息?我手机昨晚忘充电了,现在都关机了。”
“我得赶紧充电去。”说着,他大步正欲往自己房间走去。
余光瞥见客厅的人影,夏望津突然侧头去看,意外地看见了岳文元和一位老人的身影。
夏望津瞪大了双眼,没想到岳文元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他知道往年这个时候,岳文元都是在国外陪父母,直到假期结束才会回国。
虽然有些茫然,但见到岳文元时夏望津还是笑得灿烂。他迎上前去打招呼,又听岳文元介绍这个老人是他父亲。
归家的众人也纷纷同岳文元父子打招呼,坐在客厅里一起闲聊。
外婆外公看着岳泰,总觉得对方的眉眼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岳泰坐在夏望津对面,从自己身旁的背包里拿出个相册:“好久不见呀望津,你还记得我吗?”
见夏望津的表情有些茫然无措,岳泰笑得慈祥。他把照册递给夏望津,示意对方仔细看看。
夏望津接过照片,垂眸细观。
这相册的边缘已经磨损了些许,不知道是因为年岁太久还是被人常常翻看。
岳文元也跑到夏望津身旁来看。他认得这本相册。这是岳泰最宝贝的相册,放在他床头,日日都要看上几遍,仿佛看着旧照片就能回到过去的时光。
岳文元向来对这旧相册不以为意,更不理解父亲为何如此在意。他没想到这相册居然还和夏望津有关系。
夏望津翻开相册,一页页看过去。目光落在照片上面,像是给昏黄的旧照片涂上绚丽的色彩。
这相册里基本都是风景照,只有最后一页出现了两张有人物的照片。
照片里一位是年纪尚轻的青年男子,另一位是个孩子,瞧上去也不过才五六岁左右。
这个孩子有着那样令人眼熟的面孔。夏望津心中微动,忍不住抬指轻轻抚摸着照片。
岳文元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不是夏望津吗?”
黎嘉颖和江路也被吸引,好奇地凑过来细细打量。
黎嘉颖侧头看眼夏望津,又把目光落在照片上:“真的诶!”
夏望津微笑起来,眸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他抬眼去看岳泰,看到的却不是已经白发苍苍、身着西装的岳泰。
几十年的光阴似乎在这对视的一瞬间骤然倒退,退回那个燥热的午后,那个瓜果已经在枝头结满的季节。
那一年,村里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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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有人开办了学校。夏照华第一次走进教室里,尽管这个教室十分简陋。
父母忙着种田种菜,幼年的夏望津没了人管束,四处撒野。他最喜欢的还是在学校附近的小河玩水,因为这样能在夏照华放学时,第一眼就看见她。
离夏照华放学还有一会儿时间,玩完水的夏望津闲着没事,顺着小路四处溜达。
走着走着路过个院子,院门大敞着,随便路过个人就能看见院里面的家门也没锁。
夏望津暗暗腹诽这户人家缺心眼,连门也不锁。他站在门口打量,被院里架子上一串串圆硕饱满的葡萄吸引去了目光。
这一片村子里的人都不富裕,但凡家里种菜结瓜果了,都会拿去集市上卖了换钱,哪里会像这户人家似的,留着这葡萄不摘。
小时候的夏望津嘴馋还脸皮厚,杵在人家院门口想着讨一点葡萄来过过嘴瘾。还没等他敲门问主人,就听见院里面传来了声音。
“小朋友,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夏望津惊头慌脑地望了一圈,壮着胆子望院字里面走了两步,这才发现有个青年人躺在葡萄架的躺椅上纳凉。
那躺椅放在墙角,夏望津光看葡萄了,压根没注意到,自然也就没看见那青年人。
夏望津走近那躺椅,看见那青年的容貌,第一反应是觉得对方过分的苍白,像是株即将枯萎的花,贴着墙角,躲着日光,不知道能活多久。
葡萄架上叶片筛下的细碎阳光落在青年的脸庞和身体上,把本就苍白的皮肤照耀得愈发白,让夏望津有一瞬的晃神。
青年懒懒地抬眼去看夏望津,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目光灼灼的孩子,像是看一只从漫山遍野疯跑归来的小动物。这样蓬勃的生命力,像是炙热的日光一样让青年无法拥有。
夏望津直白地道出来意,眸子亮晶晶地盯着青年,脸上满是期待。
岳泰笑了笑,随手把自己肚子上搭着的佛经放在一旁的桌子。他起身替夏望津摘了一大串葡萄。
他蹲下来,把葡萄递给夏望津:“那有水龙头,你去洗一下再吃吧。”
夏望津双手接过葡萄,顺着青年指向的地方去洗干净葡萄。他捧着葡萄跑回青年身边,水珠顺着葡萄往下淌,在地上落下道浅浅的痕迹。
他摘下第一颗葡萄却不急着自己吃,而是送到青年的唇边。抬手时,水从葡萄和夏望津的手滴落在青年的小臂上,清凉一片。
水顺着小臂滑下,打湿一点点衣摆。
但青年觉得,流动的不只是水……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孩子,觉得自己似乎心情好点了。
接过葡萄,他笑着开口:“我叫岳泰,你叫什么名字?”
夏望津嘴里嚼着葡萄,笑得灿烂:“夏望津。这是我爸妈让省城的医生给我起的名字。”
他见岳泰手里拿着本佛经,不免有些好奇。
这不都是年纪大的人才爱看的吗?岳泰年纪轻轻的,还喜欢看这个?
夏望津见过佛经。在村里那个年纪最长的老太太家的佛像下就有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