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是康熙(清穿)》
1. 第 1 章
顺治九年春,辽宁抚顺。
寒冬刚过,佟府园子里的红叶海棠开得正盛,胭脂色的花瓣攀附着青砖墙,一路漫到歇山顶的螭吻旁,这螭吻恰对着西跨院的满式万字炕,花影稀疏,斑驳的影子映在汉地青砖上。
佟图赖的夫人觉罗氏正握着铁错金剪,将那些过分旺盛的枝桠修剪得噼里啪啦,一边剪一边抱怨:“你瞧瞧你瞧瞧!这些花叶剪也剪不完!”
她的丈夫摩挲着翡翠鼻烟壶,眯眼望着枝顶上啄羽毛的红靛颏:“当初采薇生下来的时候你非要种,如今怎么又嫌弃上了?”
觉罗氏撇嘴,她哪是嫌弃红叶海棠开得太盛,是嫌弃自个女儿太不稳重。
偏偏丈夫并不觉得不好:“我说你就瞎操心,采薇都十三了,往常虽然活泼些,可也从来没在不该犯错的事儿上做错什么,要我说性子活泼点好,这才是我佟图赖的女儿呢!”
佟图赖是武将出身,早年跟着太宗皇太极等人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顺治六年又进攻衢州清理残明势力,去岁以功授任礼部侍郎,并调正蓝旗都统——他就是马背上长大的,并不觉得自己女儿活泼些有什么不好,“咱们满洲的姑奶奶合该这番鲜活,当年你在草原上套马,抄鞭子抽国纪的时候可比这还疯……”
被蛐蛐的觉罗氏把眼一瞪:“可五月里采薇就得去选秀!再这么跳脱,进了宫可怎么办?”
佟图赖只得安慰她:“你放心,咱们陛下也就比采薇大两岁,也是好动的年纪,便是要年轻活泼的性子才讨人喜欢。”
觉罗氏听完把手里的剪子一丢:“行行行,你就宠着她吧!”
“额娘?阿玛要宠着谁?”
宝蓝色倭缎箭袖倏地分开花丛,袖口平金绣的鹰隼振翅欲飞,佟采薇顶着瓜皮帽钻出来,腰间琅环叮当,马蹄底的绣鞋也依着青石板踩出脆响,惊得枝顶的红靛颏扑棱棱转圈,半晌重又落回枝桠上。
觉罗氏瞧着她抿得锃亮的鬓角,气得点翠扁方都跟着乱颤:“又扮成国维的模样出门乱逛!谁教出来你这般的野性子!这般作态,等五月进了宫可怎么办!”
“额娘宽心!”佟采薇眨眨眼,行了个标准的蹲安礼,袖口的织金缎衬得眉眼熠熠生辉,“女儿省得轻重,您瞧我叫人新制的绢丝堆花领巾,是不是宫中时兴的花样?好看吗?”
便是昧着良心,觉罗氏也不能说不好看。
佟采薇的长相随她,打小儿就是个美人胚子,抚顺当地出名的美人,若不是还没选过秀,媒人都要踏破他们佟家的门槛。
偏她爱打扮成男人模样游览于市井之间,硬是养成个不着调的性子。
要不是为着选秀,觉罗氏也不想管她。
去年顺治皇帝开始亲政,同年八月大婚,今年上头下了旨意,说皇帝后宫空虚,要遴选秀女充实后宫,这还是大清入关以来头一回大选,往年都是只有小选的。
今年佟采薇十三岁,恰恰好卡在要去选秀的年纪,只不过她平日里爱胡闹,觉罗氏不太放心。
对此,佟采薇只能叹气。
知道自己穿越到大清以后佟采薇整个人都不太好,尤其穿的还是自己不太了解的那段历史,康雍乾她都因为那些电视剧熟悉一点,顺治?除了知道他和董鄂妃感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以外,她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英年早死,没出意外的话,他二十多岁就死了,而现在已经是顺治九年,也就是说,顺治的一辈子就只剩了一半了。
至于她穿的这个身体,她只能通过自己年幼的弟弟佟国维推测一二。
佟国维将来是国舅,他的女儿是康熙的皇后,噢,这皇后还是康熙的表妹——不是,等一下,她是康熙的妈?
佟采薇可没有妹妹,她只有两个哥哥,佟国纪、佟国纲,还有弟弟佟国维。
整个佟家就她一个人能生的下康熙。
但问题来了,她看过的所有清穿小说里,根本没有一本有康熙的亲妈出场。
她死得太早了。
一个笑话,她未来老公英年早逝,更加笑话的是,她自己活得也不长。
佟采薇心情复杂。
她不想选秀,但更大的问题是,她不选秀,是不是就把康熙蝴蝶了?康熙蝴蝶以后大清是不是也被蝴蝶了?其实大清蝴蝶不蝴蝶的,佟采薇也不是很在乎,但如果大清没了,导致后面产生一系列的蝴蝶反应,导致现代的佟采薇也没了的话,那自己还能存在吗?
她不敢想。
只能这几年力争让自己吃好喝好,然后等待命运的到来,顺便祸祸一下自己弟弟佟国维的名声——她穿男装,对外用的是弟弟的名义。
没办法,二哥佟国纲比自己大五岁,高一个多头呢,三弟佟国维小自己两岁,身高正正好。
对此,佟国维表示无法反抗,在他们家,佟采薇才是最大的那一个,女儿是佟图赖的宝,他们这三个儿子就是根草。
从小被宠着长大的佟采薇歪倒在觉罗氏怀里,把自己头顶的瓜皮帽都蹭歪了:“额娘!女儿马上都要进宫了,将来见面的机会都不知道在哪儿呢,您就别挑我刺了好不好?”
觉罗氏只能无奈叹气:“你啊!”
佟图赖坐在旁边笑着看着。
佟采薇腻歪过后,又凑到他身边:“阿玛,您跟我说说,咱们的皇帝是个什么性子?”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佟采薇不打没准备的仗,万一躲不过,那就迎难而上。
这下换成佟图赖沉思了:“咱们皇上的性子?阿玛也说不准。”
前些年太宗皇帝没了,当今皇帝爱新觉罗·福临在摄政王多尔衮等人的推举下六岁登基成为皇帝,到如今十五岁,拢共才亲政一年。
说是皇帝亲政一年,可这一年的奏折都是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领着人批的,佟图赖他们这些朝臣和他接触还真不太深,接触比较深的,也就是多尔衮死后,皇帝削爵、罢谥,可见皇帝深恨这位皇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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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任谁当了八年的傀儡皇帝,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不过他也安慰佟采薇:“皇帝才十五岁,正是年轻的时候,想必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不必忧虑。”
佟采薇不语。
再年幼的虎崽子都有长成猛虎的时候,如今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将来可未必还。
她想了想,提醒阿玛:“您可别一直把他当成个孩子了,人家是皇帝,说不准心里头在想什么呢。”
佟图赖哼一声:“你阿玛我是两朝老臣,天聪五年就跟着太宗打天下,还能不明白这点道理?倒是你……”
他深叹一口气:“阿玛替你打听过了,这一批选秀的人里头,蒙古旗和满军旗咱们且不说,汉军旗里头只你一个身份出众些,便是为着朝政着想,你也是板上钉钉的要进宫。”
顺治时期的选秀不像是从前佟采薇在小说里看见的那样一群人混在一起,还有什么秀女斗来斗去的戏份。这会儿遴选秀女一向是先按各旗适龄的女孩儿排序,先由各旗负责核实身份,倘若有生病、残疾等情况便要押后再选或者是自行婚嫁,剩下的人则分三日进宫,每日选看两旗,先是八旗满洲,再是八旗蒙古,最后是八旗汉军。
为此,佟家的姑娘被分在哪一旗,其实是有些争议的。
早先清军没入关的时候,佟家这一脉在佟养真和兄弟的带领下投靠了努尔哈赤,被编入了汉军镶黄旗,但多尔衮摄政期间打压两黄旗,一直到他倒台、顺治亲政以后,对八旗进行了调整,佟家又被划到了汉军正蓝旗。
朝政上头的事情佟采薇不太懂,但她看佟图赖并没有因为被分到“下五旗”而不高兴,就明白多半是有什么缘故。
佟图赖是正蓝旗都统,从一品,管着正蓝旗这一旗下所有的旗人的事务,譬如佟采薇参加的选秀,最初本旗所有的参选人都要过一遍她阿玛的手,也因此,佟采薇对自己的“竞争对手”们,了解的那叫一个门清。
总结下来就是——在汉军旗里的这一批秀女里,不论是家世还是相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摩挲着领巾上的珊瑚纽子,佟采薇重新提起笑容:“额娘,咱们入关前常喝羊骨汤庆祝,如今将要去选秀,您合该给我炖碗羊骨汤喝!咱们也瞧瞧是关外的羊更香,还是关内的羊更嫩?”
觉罗氏哼一声:“喝吧喝吧,去年才做的衣裳今年就穿不上了,谁喊着勒得腰疼来着?”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吩咐厨房做羊肉汤去了。
抚顺一带的羊肉汤多是从隔壁新宾购置的全羊,羊肉软嫩,羊血香盈,配着上头浮着的野韭花,佟采薇能喝下一大盆。
她平日里最爱吃羊肉喝羊汤,佟家三五不时便会炖上一锅,只羊肉汤易上火,觉罗氏不许她一次喝太多。
又喝了两回,五月里,一辆骡车将佟采薇送进了京城。
她阿玛带着佟国纪亲自护送,往日里霸道爱教训她的觉罗氏哭成了泪人。
2. 第 2 章
骡车驶过顺贞门的刹那,佟采薇将车帘掀起半寸,五月的杨花纷纷扬扬落在蓝绸轿帘上,恍若飘雪。透过这层白絮望去,紫禁城的红墙映着琉璃瓦,比抚顺的落日还要灼目。
“姑娘仔细迷了眼。”随行嬷嬷的京腔里掺着关外口音,“前头就是神武门,内务府的公公们候着呢。”
佟采薇轻应一声,放下车帘,细细摩挲着腕间的绞丝金镯。这镯子原是觉罗氏的陪嫁,早早请人融了重打的,如今又戴在她手上,前些日子觉罗氏总不放心,细细叮嘱过她:“咱们是汉军旗,身份上不比满蒙贵女,你需处处小心谨慎,但也不必一味隐忍。”
佟采薇当然明白,她阿玛如今还是得用的人,自然不必隐忍。
进了紫禁城,佟采薇从来不和旁的人多交谈,她为人低调,和她一道儿选秀的汉军旗秀女却知道她的身份,并不敢多放肆,只悄声交流着宫里一些信息。
她们说的那些,早在家里的时候佟图赖就和佟采薇说过了。
如今顺治的后宫有一位皇后,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
庶妃巴氏、陈氏,这两位是上头那位皇后入宫前就在宫里的,按佟采薇的理解就是顺治版本的“通房丫头”,给顺治开窍的宫女。
巴氏顺治八年的时候生了长子爱新觉罗·牛钮,如今才三个月大,陈氏生了个女儿,不过是前不久才生的,还没满月。
除此之外后宫就没别人了。
前两天满军旗和蒙古旗已经选完了,各有两位,蒙古旗的两位都是博尔济吉特氏,满军旗有一位董鄂氏——佟采薇对顺治和他的后妃不太了解,她唯一知道的董鄂氏就是历史上那一位,本来还想着董鄂氏这会儿就入宫了,那还有她们其他秀女什么事儿?
结果仔细一想,她们佟氏也不止她家这一支啊!可见这位董鄂氏应该不是那一位。
另一位满军旗的秀女出身舒穆禄氏,不过她家和佟采薇差不多,明朝的时候就汉化了,取了姓氏为杨氏,舒穆禄氏是最古老的满族姓氏之一,考虑再三,把人归入了满军旗。
蒙古旗选了两位,满军旗又选了两位,不出意外,汉军旗也要选出来两位,其中一个名额被佟采薇预定,另一个也不知道花落谁家。
总归有人担忧有人愁。
汉军旗选秀时间晚,这些秀女心里头多少有些忐忑,怕前头皇上看腻了花儿朵儿的,不耐烦再阅看她们。
佟采薇倒是心态平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嘛!好歹她儿子将来是皇帝,她要是努努力活得长一点,将来就是纯享福的命。
这平和的心态一直到阅看秀女那一步为止。
汉白玉月台上摆着三把紫檀交椅,正中那把上铺着明黄坐褥,西边两把座椅上坐着的是皇太后、顺治,左边那把空着,佟采薇要是没猜错,那是皇后的位置,但皇后不在。
不知道什么原因,佟采薇没敢猜。
等太监唱了她的名,她才稳稳当当地行了礼,额头贴着沁凉的青砖,能瞧见砖缝里嵌着积年的青苔。
虽然她额娘觉罗氏总是恨铁不成钢,那也是嫌她爱往外头跑,从没嫌过她不会规矩。佟采薇不是傻子,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出差错。
按她的预想,她的身份报出来,上头多半就会点名留下了,可谁知她跪了小半会儿,上头也没个反应,一时之间冷了场。
连带着和她一列的秀女都汗流浃背。
一轮秀女一共六个,汉军旗要在一日内全部阅看完,留给顺治的时间不多,基本一分钟就能看完一轮。
但佟采薇已经跪了三分钟了!
她低着头,不大清楚上头的顺治在想什么,也没敢抬头,只垂眼盯着眼前的汉白玉石砖。
殊不知上头的顺治正沉着脸色。
这是第三日的头一场选秀,皇后头一天没来,说自己乏了、病了,他叫太医为她诊脉,太医呈上来了脉案,却只含糊说皇后心绪难平。
心绪难平,她有什么心绪难平的?无非是不想给自己这个“面子”!
第二日他逼着皇后来看选秀,只看了两轮,皇后又走了,今日更是又没来,连个借口也欠奉。
顺治心里头气恼。
他还年轻,藏不住心事,底下的秀女们都不敢抬头看他脸色,只旁边的吴良辅看见了。
他垂着头,给身后的小太监使个眼色,立时便有人奉了一杯热茶递来,吴良辅又亲自捧给了顺治。
顺治醒了神,瞧见底下跪得四平八稳的佟采薇,知道她受了自己的气:“底下跪着的是汉军正蓝旗都统佟图赖的女儿?”
佟采薇应诺:“是。”
“抬起头来。”
少年天子的声音比想象中清亮。佟采薇缓缓仰颈,目光依旧垂落,不曾直视帝王,只远远瞥见他手中把玩的翡翠扳指。
“朕记得你阿玛好似前些年有些腿伤?”顺治忽然顿住,拇指擦过扳指内壁,“吴良辅,前年草原进攻的虎骨膏可送到佟都统的府上了?”
吴良辅立刻应道:“回万岁爷,奴才亲自盯着太医院封的匣子……”
佟采薇意外他还记着阿玛受过伤:“回皇上的话,臣女阿玛的腿三年前随郑亲王征衡州落下了病根,不过有皇恩浩荡,家中又费了些心思调养,如今已经大好了。”
顺治颔首:“你阿玛是个忠臣。”
他见佟采薇恭顺,心里颇为满意:“留牌子。”
佟采薇蓦地松了口气。
*
如她所料,满蒙汉共选了六位进宫,蒙军旗两位是福晋的品级,满军旗是侧福晋,到了佟采薇所在的汉军旗,便只称作庶福晋了,同她一样品级的还有一位乌苏氏。
宫里头的妃嫔还少,占了早进宫的好处,这会儿他们是一人一个宫殿,头顶上也没主位,基本都是能当家做主的。
佟采薇被分在了景仁宫。
景仁宫位置还算是不错的,紧邻着乾清宫。
每个宫里都有管事太监和姑姑,佟采薇进宫的时候并不能像影视剧里那样带自己的宫女,因为清宫的宫女都是有“编制的”,全部都是出自上三旗的包衣。
“回格格的话,奴才是景仁宫的掌事太监福顺安。”
“奴婢是掌事姑姑苏琪。”
佟采薇坐在上首,细细打听景仁宫几个宫人的底细。
苏琪是早年小选进宫的,隶属正白旗包衣。
但福顺安不是旗人,他是万历四十八年进宫的,纯粹的汉人,当时才不过五岁,历经了王朝末世,从前效忠神宗,如今改投了清廷。
满人数量不多,清军入关的时候将明朝遗留下来的太监宫女杀了一批放了一批又留下来了一部分,如今仍旧在各个宫里运作着,福顺安能爬到景仁宫掌事太监的位置,多少有些手段。
佟采薇见过了人,心里多少有了数。
虽说她如今只是庶福晋,但顺治后宫也就这么几个人,景仁宫更是没住旁人,她也就成了这宫里默认的主子,暂时能够使唤得动福顺安和苏琪。
能使唤,但不能指望这两个人替自己卖命,甚至偶尔还要被他们监管着。
除此之外佟采薇还被分配了两个宫女伺候起居,一个叫秋莹,一个叫春絮,另有两名在她名下当差的内监。
佟采薇问了一嘴,春絮今年十六,秋莹才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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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和佟采薇差不多,还略大一些,但身形看着比她小得多,不知是家里头养得不好还是在宫里吃了苦头。
今天是她进宫的第一日,福顺安和苏琪觐见过以后便退出去了,只剩春絮、秋莹两个人帮着收拾她进宫带着的包袱。
秀女进宫除了身上的穿戴便不能带多余的金银首饰,但若是关系使得好,也能带些金银入宫,譬如佟采薇,她进宫的时候佟图赖给了她五百两银子,觉罗氏又给了三百两,她三个兄弟凑了凑,给了她二百两,加起来共一千两,都兑成了银票,给她贴身放着。
倘若不出意外,这一千两银子足够她在宫里头过得相当滋润了。
景仁宫是二进的宫殿,前头正殿是归主位的,除此之外东西有配殿三间,佟采薇就住在东配殿里,除了她居住的寝室外,东配殿南北各有一间耳房,也归她使用。
实话说,这寝殿的大小也就是她大学时候宿舍的两倍大,狭窄拥挤说不上,但也不够宽敞,她现在的东西不多,倒也能塞得下,不过明间她得用来当做客厅待客,东耳房倒是能用作卧室,西耳房预定为以后的仓库,现在么,她让春絮和秋莹暂且住在里头。
这倒是让两个宫女喜出望外。
春絮话多一些,也主动一些:“谢格格体恤,奴婢们这样的宫女平素都是住通铺的,和宫里头其他宫女挤在一块儿。”
她们论起来是景仁宫的宫女,也归苏琪管,佟采薇没进宫前住在景仁宫后院的耳房里,十人的通铺塞得满满当当,人一多,难免磕磕碰碰的,连自己的东西都得想尽办法藏,可谓是一点儿隐私也没有,等到分了主子就得开始当值守夜,一整晚睡不好,白天得补觉,通铺里头又人来人往的,怎么也休息不好。
佟采薇这样安排,虽是暂时的,好歹能得个清静地方。
得了好处,不必佟采薇主动问,她们两个就主动说起宫里的情形:“才入宫的格格娘娘要先安顿下来,格格若是觉得缺什么东西,或者有哪儿住得不舒坦,可以报给福公公和苏琪姑姑,再由他们报给内管领处,那边儿会派人过来。”
她又给佟采薇说了一遍宫里头的规矩。
佟采薇的注意点放在了饮食上。
宫里头一日只吃两餐正餐,第一顿是早膳,约莫在卯时,也就是早上六七点,第二顿是晚膳,用餐时间在未时(下午一两点),其余时间就只能算是点心和加餐了。
这下不用春絮说她就懂了,要是受宠的嫔妃也就算了,倘若不受宠,手里又没银子,那么一天也就两顿制式饭菜吃,点心什么的多半是没了,下午两点吃完饭,剩下的时间就饿着,也得亏古代晚上没有娱乐活动,能早早地睡觉。
宫女吃饭的时间自然也是和主子们一样的,不过她们还要干活。
佟采薇默了,难怪这两个宫女瘦瘦巴巴的。
以前她现代的小侄女爱美,减肥的时候一直在坚持什么“16+8”,一天吃两顿,和这会儿宫里头也差不多了,不过一个月,硬把自己饿成了朵风中小白花,光读书都没力气。
这让佟采薇难以想象。
春絮看她脸色不好,又主动问起膳食,以为她饿了:“格格要是饿了,奴婢这就叫小良子去御茶膳房要点心。”
佟采薇是早上进的宫,这会儿是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要是想吃东西,就只能吃点心。
她摇了摇头:“我还不饿。”
头一天进宫,她不想太引人注目。
春絮点头:“新进宫的格格的绿头牌还没上,暂时不会侍寝,格格若是累了,不妨先歇歇脚,午睡片刻。”
秋莹已经将包袱妥帖收好,又重新铺了床,服侍佟采薇睡下。
3. 第 3 章
不到未时,佟采薇就被叫醒了,春絮和秋莹打了水伺候她梳洗换衣裳,收拾停当就领着她坐在了耳房的炕桌边上。
春絮问:“主子传膳吗?”
佟采薇点头,早起为了进宫就没吃多少,睡了一觉又消化了不少,这会儿还真饿了。
她没在宫里吃过正经的饭,前面选完秀就被送回去了,拢共就在马车上吃了几块点心,一点儿也不顶饿,今天也是,怕万一还要觐见或者有什么别的幺蛾子,多吃了东西要出恭惹麻烦,这会儿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春絮这才叫了小良子提着膳盒进来。
小良子长着一张容长脸,下巴尖尖瘦瘦的,比两个宫女还瘦弱,眼睛倒是机灵,把食盒交给春絮和秋莹以后也没退下去,看着两个宫女给佟采薇摆上饭了才道:“才刚奴才去御膳房领膳,正好儿碰见了新进宫的两位福晋身边的宫人,奴才年纪小不起眼,倒是听了一耳朵闲话,今儿两位福晋才进宫,东西收拾好就领着人往慈宁宫去了,太后娘娘留了两位福晋用晚膳。”
他只说自个儿碰见的、听见的,一句话也没多说。
佟采薇倒是仔细想了一下,两位福晋都是出身草原的,都是博尔济吉特氏,但并非和现在的太后,也就是孝庄太后有什么关系。一位博尔济吉特·阿格,她是蒙古浩奇特部王公博罗特的女儿,天聪六年的时候这位大公归顺了大清,如今凭着军功去岁里已经晋升了多罗郡王,世袭罔替的爵位,家世显赫。阿格现居长春宫。
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氏·恩绰出自阿巴亥,一等台吉布达希布的女儿,是太宗的西麟趾宫大贵妃娜木钟的亲侄女,进宫以后被分在了延禧宫,离这位大贵妃所居住的宁寿宫很近。
都是出身蒙古的嫔妃,太后也是出身蒙古,进宫去表个忠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佟采薇看着桌上摆着的萝卜羊肉汤,浓白的汤底,上头飘着一层油花,除了这盅羊肉汤以外还有一碗肥鸡火熏炖白菜、一碟子青笋香蕈炒肉、一碗清炒玉兰片,主食是奶饽饽。
小良子见她目光落在膳桌上,立刻道:“这是奴才半个时辰前领回来的,怕放凉了不好吃,问福公公要了个小炉子温着的。”
他相当上道,又很热情,佟采薇看了他一眼。
春絮察觉到了,替他描补:“格格头一回进宫的时候问内管领处要东西是最方便的,旁的东西倒还好说,这寻常用的炉子最要紧,往后若是想煎个药、煮个粥什么的也便宜,早先时候收拾东西忙乱,奴婢忘了,多亏小良子还记着。”
佟采薇又抬头看向春絮,她是个圆脸的姑娘,年纪只比她大三岁,却相当得妥帖,再看秋莹,她始终闷不吭声的,由着春絮在自个儿面前表现,挤到了前头。
才进宫分进来的下人,佟采薇还没摸准她们的性子和忠诚度,因此话都说得少,倒也乐得见她对自己热情,宫女主动熟络,不论忠心与否,都是想取得她的信任,短期内自然不会害她,她也就全盘接受了。
她低头喝了口羊肉汤。
实话说并不如她在家的时候用的羊肉汤好喝,羊肉倒是炖得烂透了,但不知是不是冷了又热过的缘故,有一点儿微不可察的腥气,萝卜不是清甜的大萝卜,而是水萝卜,羊油腥腻,萝卜口感不行。
佟采薇喝了一口就不喝了,觉着这御厨的手艺还不如觉罗氏一半好,至少在炖羊肉锅子这道菜的技艺上是如此。
另外几道菜倒还不错,佟采薇吃了两个饽饽,半碗白菜,半碗青笋炒肉,那碟子清炒玉兰片倒是吃得干干净净。
等吃完,任由秋莹收拾了残羹剩饭,她才吩咐小良子:“我爱吃米饭和面,往后去御膳房的时候提这两样最好。”
也没白吩咐,她给了小良子十两银子,一大一小两个银锭,小的是赏给小良子的,大的是给他去打通御膳房关窍的。她的份例里本就有饽饽也有米面,每日上进什么全凭御膳房的心情,只是把饽饽换成更喜欢的米面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出格,但得讲究人情。
小良子喜滋滋地拿了钱下去了。
吃饱了饭也不能干坐着,对肠胃不好,佟采薇由着春絮扶着出了门,在景仁宫里溜达消食儿。除了她这里以外,其他几个配殿都紧闭着,后院西耳房倒是有人来往。
春絮小心扶着她,边走边道:“今儿领膳是奴婢和小良子一道儿去的,去之前先见了福公公和苏姑姑,那会子福公公正在和内管领处的苏拉说话,奴婢瞧见了,是苏拉带着宫里头的赏赐过来的,只是那会儿您还在午睡,福公公便做主没喊您,预备等您醒了再回话。”
嫔妃才进宫,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会子也不是发放月俸的时候,像佟采薇这种进宫带了银子的还好说,有些家中贫苦的未必能有,也不好打赏宫人,好在有各个主子赏赐的物件儿或者银子,好歹能支应一段时间,撑到下一次发月例。
佟采薇问:“苏姑姑怎么说?”
福顺安做主把人留下说话了,苏琪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春絮道:“苏姑姑把奴婢叫去了,让奴婢问您,可要置办两身衣裳,宫里主子们新赏的料子极好。”
佟采薇心里有了判断:“我对宫里头的规矩还不大熟悉,做什么衣裳让苏姑姑去交涉吧。”
她溜达着溜达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景仁宫也忒小了,还不如在抚顺的时候她自个儿的院子大,这么小的一个宫室里头将来还要挤上好几个嫔妃,如今她还能在院子里溜达都算好的了。
她有点儿想念自己的那匹红棕小马了。
每回阿玛出去上衙,她都能扮成佟国维骑着自己的小马满城地逛,现在可好,被关进了这座四方城里了,下一回骑马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
多想无益,她在院子里溜达了一柱香的功夫,知道她醒了用完膳的福顺安和苏琪便来见她了。
福顺安捧着宫里的赏赐,佟采薇略看了看,大部分都是首饰、布匹,太后的赏赐最多,顺治的赏赐最贵,其余太妃的便是凑数的。
她看了一圈,咦了一声:“这里头,哪一样是皇后主子的?”
福顺安和苏琪对视了一眼:“这……皇后主子宫里的赏赐还没送来。”
这话应证了佟采薇心里的想法,之前选秀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分明是皇帝亲政后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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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大选,这样重要的场合,皇后没出面,皇帝明摆着在生气,过后各宫都有赏赐,偏偏身为后宫主任的皇后没有……
皇后对选秀不满,不满到连面子情也不愿意做。
是对选秀不满,还是对皇上不满?
没等她想明白,宫门口忽然来了一溜烟的苏拉,个个手里捧着东西,为首的苏拉笑容满面:“给格格请安,皇后主子有赏。”
咦?不是没有赏赐,而是晚了吗?
佟采薇不太信,但她面上没表露出来,高高兴兴收了赏赐,叫秋莹去把东西登记入库,然后拉着春絮,问起这位皇后的事。
春絮表情有些迟疑:“咱们这位主子娘娘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听说长得很漂亮,但奴婢从来没见过。”
皇后出身蒙古草原科尔沁部,是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这位吴克善是太后的亲哥哥,天聪七年的时候他的儿子还娶了太宗皇太极的第四个女儿固伦公主雅图,而这位雅图还是当今太后的长儿。蒙古和清廷说得上是亲上加亲,互通联姻。
春絮不敢背后议论主子,尽量平铺直叙道:“皇主子娘娘爱金器玩物,也爱珍珠宝石,奴婢还在内管领处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主子娘娘的一件衣裳就要用金丝银线绣成,上头还要嵌上至少拇指大的珍珠。”
爱奢华么?
佟采薇若有所思:“除此之外呢?”
春絮有些为难:“还有一件事,年前御前有个宫女得了皇上的临幸,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宫女好似冲撞了主子娘娘,被赐死了……”
或许可能还善妒?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清楚,宫里头的流言么,真真假假难说。
佟采薇倒是还想问一问皇后和太后的关系如何,不过看春絮为难的样子,估摸着她也不敢说出什么话来了,佟采薇只能换了个问话方式:“主子娘娘平日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吗?几天请一次?”
这个春絮倒是能说:“早前娘娘刚进宫的时候是一天一次,有时候一天两次、三次,今年开春以后次数就少了。”
佟采薇心下有数了,她也不再问,反而提起另一件事:“我才来宫中,也不大认得宫中的人物,才刚内管领处和主子娘娘宫里头的人来送赏赐,我都认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宫里的,你在宫中呆久了,想必这些都一清二楚,不如教我分辨一二。”
左右这会儿也无事,才入宫的第一天皇上也不会临幸秀女,春絮和这位主子也不大熟悉,不知道她有什么爱好,正好借着这事儿拉近关系。
佟采薇特意找了一份笔墨纸砚出来:“我瞧他们身上都有令牌,你认得几个?都画给我瞧瞧吧。”
春絮略识得两个字,入宫的时候又经过宫人的培训,会画花样子,画个令牌也绰绰有余。
“宫里头各处行走的拜唐阿苏拉基本都是内管领处的,其余衙门的苏拉很少进宫,更不会进后宫,皇上身边的侍卫、谙达们多数都配了香囊和令牌……皇后宫里……太后宫里……”
她画,佟采薇低头看得仔细,画完,她就明了了。
才刚来送赏赐的苏拉不是皇后宫里的,是太后替皇后“补人情”来的。
4. 第 4 章
一个时辰前,慈宁宫。
昭圣皇太后布木布泰送走了两个来给她请安的博尔济吉特福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今年三十九岁,从小养尊处优,并不显老,只眉间有两道时常蹙眉而生的威严的皱纹。
两位博尔济吉特福晋出身蒙古,又都是草原上实力雄厚的部落,身份尊贵,被苏沫儿亲自送了出去。
苏沫儿送完人又回来,瞧见她揉眉心,连忙叫人开了窗户通气,又捧了杯金银花茶:“才刚泡的,老祖宗尝尝。”
布木布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叹道:“到底还是这些关内的人会享受,从前咱们在草原上牛羊见天儿地吃,天热的时候起一嘴的泡,哪用喝什么茶汤,满地儿拔两根草吃就够了。”
“各地的风气儿不一样罢了。”苏沫儿含笑,“因地制宜么!”
布木布泰就长叹了一口气:“是啊,因地制宜,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偏布木巴就不懂,非要闹小孩子脾气。”
苏沫儿笑笑:“她才十六岁,本来就还是个孩子,懵懵懂懂地嫁过来,一时想不清楚也是有的,您好好教一教就好了。”
“我就怕她什么都不懂,一时不懂就算了,要是钻了牛角尖,一辈子想不明白,那才坏了。”布木布泰抿着嘴,“原先我说皇帝这个年纪很不必着急再大选,明年再选也使得,好歹让两个孩子培养培养感情。”
可那群大臣怎么能同意?一遍遍地上书,硬顶着压力促成了大选,现在新嫔妃入宫了,皇帝皇后还别扭着不肯亲近,失了先机就步步落后,想想都觉得头疼。
苏沫儿只能劝她:“您为了孩子们担心是好意,但他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还得看他们自己怎么想的。”
说是这样说,布木布泰也明白,但抵不住她心里忧愁,儿子才刚亲政,她总担心他做得不够好;侄女头一次嫁人,还是从草原上来到紫禁城里,她总想起自己当时刚嫁给太宗的时候,也是自己的姑姑带着自己,她就也想照顾照顾侄女。
知道皇后赌气不肯赏赐新进的嫔妃,布木布泰只得自己替她补了赏赐,以求周全。
这事儿瞒不住皇宫里的这些人精。
第二日新进的嫔妃按制得先向皇后、太后请安,过后才能开始侍寝。
一大早,佟采薇就被春絮叫醒梳妆。
她在家里的时候常梳的是汉人发饰,毕竟祖上常因为经商和汉人来往密切,直到佟图赖在朝中受到重用、清军入关以后她们才换的满人装饰,但那会儿也是未嫁的姑娘,如今倒是要换了。
春絮依照她的吩咐给她梳了个两把头,用了不太起眼的扁方和钿子,只在发髻两侧垂挂了珍珠的流苏,清丽脱俗,但不起眼。
至少在几个等在坤宁宫的嫔妃里头很不起眼。
蒙古的两位根本没换成宫里的打扮,而是穿的蒙古袍子,满军旗的两位则是满头珠翠,和佟采薇一样出身汉军旗的乌苏氏倒是打扮得同样低调,两个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倒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然后八个人就坐了冷板凳——巴氏和陈氏也在,两个人虽只是庶妃,出身不高,但膝下有孩子,因此坐在了前头。
几个人都谨慎地不敢说话,巴氏出来打了个圆场:“皇后主子平时不和咱们来往,许是忘记了今儿要觐见。”
无人应答。
佟采薇低眉顺眼坐在位置上,没有去打量尴尬的巴氏。
一直坐到辰时三刻,皇后才姗姗来迟。
佟采薇跟着前头的嫔妃三跪九叩拜见过,又坐回了座位上,这才借着听说话的机会抬头微微打量起这位皇后。
第一眼的印象就是漂亮。
皇后是那种很醒目的漂亮,或许是因为蒙古人的血统,她的五官轮廓很深邃,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挺,她看上去并不瘦弱,反而有种锋利壮实的美,像是草原天空上翱翔的鹰,骄傲明媚。
用现代的形容就是健康有活力,一看就气血充足。
盛气凌人的美貌、高贵的出身,骄傲的神情放在她脸上成了理所当然,她就是草原上最明亮的那颗珍宝。
佟采薇看得满眼发亮。
但她只是看着,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其余初见皇后的嫔妃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想不明白,有这样漂亮的皇后,将来还有自己什么事。
转而又庆幸,还好帝后看起来感情不合,她们还有机会。
皇后大约是看不上她们的,所以连最基础的社交也懒得欠奉,等她们参拜过了,立马带着这一大群乌泱泱的人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她进太后宫里就像是进自己的家一样,太后宫里的宫人也见怪不怪,给她端上了热热的奶茶和点心。
皇后好似这才放松下来,说了自见过这些嫔妃以后的第一句话:“蒙古新进上来的奶茶和肉干,比宫里的还要好,你们尝尝。”
佟采薇旁边也摆了一份点心小食,除了掐丝珐琅碗装的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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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奶豆腐、炒米并几根肉干。
早起时怕觐见途中出什么差错,小良子领回来的膳食都是干巴巴的,她吃了几块,又喝了两口茶,虽然不饿,但嘴里干得慌。
奶茶她不敢多喝,但皇后都说了让她们尝尝,也不能一口都不喝。佟采薇只能端起珐琅碗轻轻抿了一口。
蒙古的奶茶味道要比她常喝的奶茶味道更加浓重一些,奶味盖住了茶的味道,厚重里微带一股轻微的茶叶的涩意,肉干也略硬一些,应该是腌制过后直接烤干的,腥味难以忽视。
佟家的饮食已经被佟采薇调理过,进了宫以后还得重新适应,她每样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阿格倒是多吃了两口,也顺势道:“还是蒙古的奶茶味道好些,来了宫里两日了,嫔妾都没吃惯御茶膳房的口味。”
她本意是附和皇后,毕竟同样出身蒙古,比起底下花儿一样的满军旗和汉军旗的嫔妃,她自然是更亲近皇后的。
可皇后并不放在心上,她是高傲的,看不上别人,更不喜欢同样来自蒙古的两位博尔济吉特氏:“那些奴才伺候不好你就忍了?昨儿不是来过?怎么也没说?”
两位博尔济吉特氏一进宫就找太后“叙旧”的事情传得整个宫里头都知道,为着什么也很明显,无非是进了宫里,想让太后帮着在皇上跟前说两句话,便是不说,她们常去太后宫里也能碰上皇帝,一来二去的也能混个脸熟,比起旁人有几分情分在。
皇后这话直接把她俩的面子撂到地上踩。
恩绰的面皮儿薄,立刻涨红了脸。
正欲说话,太后布木布泰来了:“我说怎么早起喜鹊在枝头上叫呢,原来有这么多的美人到宫里头来了。”
她穿了大朝服,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年轻的却像二十岁:“布木巴,你来得正好,前儿你阿玛派人送了几箱子皮毛过来,正好儿给你做几件衣裳。”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连桀骜的皇后也低下了头,提及远在草原的阿玛,她露出小儿女的情态,嗔道:“这才刚要入夏呢,这会儿做了皮毛衣裳,还得等几个月才能穿!”
佟采薇嚼着肉干磨牙,忽然觉得牙有点疼——她对蒙语只是半知半懂,其实有大半没听明白,但看几人的表情也猜得七七八八。
阿巴亥部和浩奇特部虽然同出蒙古,同样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可到底还是不如亲侄女的,否则太后也不会连个面子情也不愿意做,口头上斥责两句也没有。
5. 第 5 章
布木布泰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交代了几句好好侍候皇帝的话便叫人散了。
皇后也没有留人说话的习惯,连敲打都没有。倒是皇帝来了旨意,说太后和皇后不喜欢吵闹,叫她们这些嫔妃不必日日来请安。
皇后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本来就不待见这些嫔妃,能躲个清净是最好的。
不过佟采薇看见太后的脸色不大好。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太后的脸色为什么这样差,还没想明白,身后就追上来个人:“佟姐姐!”
佟采薇回头,认出是乌苏氏:“妹妹有事儿?”
乌苏氏是典型的江南一代的长相,身材瘦削,弱柳扶风、楚楚可怜,为了追上佟采薇小跑了两步,只这两步就气喘吁吁的,脸颊上有两团红晕:“姐姐,我头一回进宫,心里总觉得害怕,咱们两个同为汉军旗,我能不能常来找姐姐说话?”
佟采薇听明白了,一共进宫六个嫔妃,蒙古旗的两位明显和太后抱了团,满军旗的两位各自为政,虽然不如蒙古旗,但人家的地位在那里,皇上还是重视满军旗的,这样一算,汉军旗的两个就有点尴尬。
佟采薇还好一些,她阿玛在朝中还有地位,乌苏氏就比较窘迫,她阿玛不过是个小官,原先她都没抱着能进宫的心思来,稀里糊涂就进了宫,进来才发现自己成了单独一个,今儿觐见皇后她才看明白,她就是这几个嫔妃里头的最底层。
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她预备给自己找个同盟,另外四个她攀不上,倒是能指望一下佟采薇,但她也没明说,只是问能不能去她宫里坐一坐。
佟采薇倒也没拒绝,左右只是坐一坐聊一聊,她在宫里往后要呆好多年,也不可能一直一个人,有个人愿意跟她说说话,挺好。
她同意了,乌苏氏便走了。今天皇帝就会翻牌子,虽然未必会翻到她头上,但万一翻到佟采薇头上,她再呆在那也不合适。
佟采薇慢慢悠悠回了景仁宫。
苏琪姑姑正等在宫里,见她回来,看着春絮和秋莹替她换衣裳、把花盆底换成软底绣鞋,问了一句:“格格要不要准备洗澡水?”
佟采薇默了一下。
宫里头除了膳食还不大合胃口以外,还有一个比较痛苦的问题就是洗澡了,宫里洗澡嫔妃普遍是三天一次,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就更久了,除非当天皇帝留宿的时候能用热水洗澡,其他时候只能让宫女提壶热水擦一擦,再不然就是得宠或者有钱,给御茶膳房钱,让小太监预留热水。
但从御茶膳房要热水回来也是个很醒目的事情,宫里头的运水车每天都会往各宫去,哪个宫里要了热水只看运水车就知道了。
佟采薇进宫以后别的都还能忍一下,膳食不好吃那是御膳房还没摸清楚她的口味,但不洗澡这事儿是真没法忍受,昨儿她要了一次热水,苏琪姑姑当时没说什么,毕竟才从宫外进来,洗一洗是正常的。
但今儿她出去请安,秋莹按照她的意思,和苏琪姑姑说她回来要用水,苏琪姑姑有点坐不住了。
这不就来问了。
佟采薇盯着她瞧了半晌,没说话。
苏琪姑姑懂了,犹豫了一小会儿才道:“今儿皇上要翻牌子,各宫兴许都要热水,咱们去要也不算出格。”
其实皇帝未必会翻她们的牌子,只不过给自己个心理安慰,或者说万一呢?
佟采薇也没觉得皇帝会翻自己的牌子,但她想洗澡,于是点了点头。
苏琪姑姑便又出去了。
她出门也不是直奔御茶膳房的,而是先去了福顺安的屋里。
宫女和太监都住耳房的大通铺,但做到福顺安和苏琪这样的掌事太监和姑姑,也能在宫里头扒拉出个小屋子,他俩就住在后院的梢间里,一分为二,一人一半。
福顺安正坐在屋里喝茶。
佟采薇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事情,他也落个清闲,看见苏琪姑姑过来,他笑了笑:“格格有什么吩咐?”
苏琪姑姑道:“格格想用水,劳您使几个小的去抬两桶回来。”
福顺安挑眉:“格格真是……啧!”
话没说完,苏琪听懂了:“今儿是皇上翻牌子的日子,格格有心上进也是好的。”
福顺安哼哼两声:“这宫里头谁不是有心上进?那是有心才能做到的?”
他拍拍手里的瓜子皮儿,抻了抻袍子:“得,格格需要,咱家去就是了!”
*
“格格,咱们真不用给打赏?”
梢间里小太监来来回回地往木桶里倒水,秋莹在旁边盯着,春絮在伺候着佟采薇翻屋里的装饰书架。
书架上头摆了几本书,都是些游记、杂闻之类的本子,佟采薇不让春絮动手,自个儿一本本搬下来慢慢整理着。
“不必打赏。”佟采薇随口道。
她给小良子和御膳房打赏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能好过,吃穿用度,吃是重点,御膳房的那些人不能不赏,还不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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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赏,得细水长流。
而小良子是自己人,还是太监。
春絮和秋莹是贴身侍候她的宫人,平常不会往外跑,小良子就是她接触外头的渠道,他这样的底层太监也好混,随便往哪扎个堆就看不见了,不拘是干爷爷还是干姐姐,认上一个就是信息渠道,所以该赏,得让他做自己的心腹。
至于福顺安那一起子人,不过是管着宫殿的,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自个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借住”的格格,要是等哪天真成了正儿八经的主子,他们才会上赶子巴结,现在打赏的钱越多,他们越会得寸进尺。
她就是个格格,把人的胃口养大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些话佟采薇不必和春絮交代,她只问:“我要是想看书,除了屋里这些,能不能再帮我弄几本来?”
春絮应下:“奴婢晌午就去,格格先沐浴吧。”
佟采薇便进了“浴室”,春絮出门领书,留下秋莹伺候。
等她收拾好了,春絮也回来了:“格格,书领回来了,武英殿的库守说格格要是看完了想换书,使个苏拉过去说一声就行。”
新拿回来的书和书架上原本就有的书堆在炕桌上,杂乱无章,佟采薇理书,春絮帮着搬,一边搬一边小声说:“奴婢才刚路过内务府,瞧见一溜儿的宫人往延禧宫和长春宫去,奴婢打听了一下,说是皇上今晚上要翻两位博尔济吉特福晋的牌子。”
佟采薇笑道:“她们两个身份在那儿,皇上若是有心,必定先翻她们的牌子。”
见她一点儿都不急,春絮也按捺住了忐忑不安的心。
果然,顺治按着身份四天接连翻了蒙古和满洲四位的牌子。
听皇帝翻到董鄂氏的牌子,佟采薇也不意外,仍低头翻阅着手头的书,春絮瞧着,忍不住问:“格格是想学蒙语?”
佟采薇手里正捧着本《蒙古律例》,上面的蒙古字弯弯曲曲,落在春絮眼里像是鬼画符,根本看不懂。
“咱们宫里如今都是说满语,只有太后主子那里蒙语说得多……”
春絮说到一半,似有所感:“格格是想依靠太后主子?”
她有这想法也很正常,在她看来,格格貌美,脾性又好,唯一差就差在了身份上,若是投靠太后,未尝不能分薄皇上的宠爱,在宫中有立足之地。
可佟采薇摇头:“我自有打算。”
第五日,乾清宫的苏拉前来传旨,皇帝翻了佟采薇的牌子。
6. 第 6 章
这回不用佟采薇找苏琪和福顺安,他们两个就自觉地领着小太监去提了两大桶热水,水里还加了香粉、鲜花。
春絮盯着小太监调水,心道:福顺安可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
前两日格格要水,福顺安左右推辞,搬出了宫中条例,千般万般阻拦不许叫热水,形势比人强,格格只是格格,还受着掌事太监的管,那群人不干活,格格也没办法,今儿倒好,那起子人上赶着巴结。
只是这话她也不敢当着底下人的面儿说,格格说了,不管福顺安如何想的,他说是宫中条例,那就有例可循,真要是说出去,被人背后使了绊子,最后还是格格吃亏。
她盯完小太监干活,扭头掀帘子进了内室。
屋里,佟采薇正不紧不慢地看书,她已经连看了几日的书了,宫里头其他嫔妃每日为着谁侍寝、谁先被翻牌子心里忐忑不安,不停地使人出去打听消息,偏偏她还坐得住,倒好像是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得宠似的。
春絮不知道自己主子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她也弄不清楚格格为什么一直在看书,只能道:“格格,热水好了。”
佟采薇立刻放下书。
一边洗,她一边思考。
对于顺治时期的历史她并不十分了解,更别说顺治的性格,顺治对她这个头一回面对面的女人也并不了解。
实话说,宫里的嫔妃各有千秋,若是只有美貌,未必能长盛不衰,论美貌,谁能比得过皇后?
通俗来说,她必须得有特色才能让皇帝记得住她。
佟采薇并不打算做一个小透明,只当小透明就意味着她会被拿捏,一辈子只是庶妃,现在景仁宫没主位还好说,将来有了主位,她的日子好过不到哪儿去。
再者,她知道自己是历史上康熙的生母,若一直都是庶妃,将来她的孩子该怎么办?庶妃可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说不定连时常见面都做不到。
一直思考到洗完澡,坐在熏笼边上晾头发,确认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没有问题以后,佟采薇才微微阖上了眼。
小良子一直在外面打听消息。
皇上召了范文程、宁完我等大人议事。
大人们散了。
皇上去给太后主子请安了。
皇上朝后宫来了。
小良子话刚说完,佟采薇便睁开了眼,春絮立刻帮她重新梳头,没挽发髻,只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佟采薇又坐回了窗边,捧着那本晦涩难懂的蒙文紧皱着眉头。
顺治进门的时候正瞧见的就是这副光景:美人临窗,光影驳离,书香喷鼻。
因为政事而揉皱的眉头立刻松散下来,他笑问:“在看什么书?”
不等佟采薇回答,他自行上前,就着佟采薇的手仔细一看:“你会蒙文?”
佟采薇适时露出羞惭的表情:“嫔妾不会,正在学。”
顺治在她对面坐下,随口道:“不会也不必学,寻常时候也用不到。”
可佟采薇摇头:“嫔妾头一回进宫去给太后主子请安的时候,发现自己听不懂主子娘娘们说了什么话,只能木呆呆地坐在下面……”
她抬头凝视着顺治,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也是借这个动作,她头一回看清了顺治的模样。他也不过是个少年模样,眉似弯刀,眼若灿星,五官深邃,肤色略白,显得唇色红润。不说话只瞧人的时候,倒有几分皇帝的威严,但还不深,眼中尚有几分良善。
佟采薇略怔,觉得他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顺治也没发觉她走神,只是含笑:“你初入宫中,想来也没个说话的人,听不懂皇额娘她们说话便觉得惭愧,多半是想家了吧?”
佟采薇不再直视他,低头称是。
顺治安慰:“往后将紫禁城当做自己的家就是了。”
佟采薇没接话,紫禁城是他的家,却不是她的。
这会儿也不是就寝的时间,两个人也是第二回见面,没什么好聊的,好在佟采薇这有个现成的话题,顺治便指点起她蒙文。
“你头一回学蒙文,很不必上来就读这么高深的东西,先识字,再学音,往后再学句读,最好能和满文对照着学,更容易一些……”
佟采薇应声,问:“皇上当初学蒙文也是这般么?”
顺治一愣:“朕初学蒙文时,是皇额娘抱着学的。”
早年太宗在位的时候儿子众多,几个儿子里,唯有他大哥豪格继承了皇阿玛的风采,所以颇受宠爱,余下的如福临这样的孩子并没有得到几分关注。
后来皇阿玛偏宠宸妃,就更加不将儿子们放在心上了,顺治便从小跟着当时还是永福宫庄妃的额娘,一饭一食长大,初学蒙文是皇额娘抱着教的,后来就换成了夫子们。
佟采薇不知过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嫔妾听皇上说的条理清晰,还以为皇上也是这样过来的。”
顺治已经回神了:“这是陈之遴教朕汉文时所说的。”
佟采薇疑惑地看向他。
这会儿顺治想起她是汉军旗出身了,饶有兴致:“朕记得你祖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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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汉人做生意的?你在家中时会不会说汉话?”
这话问得突然,佟采薇心头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会还是不会。她如今日常对话都是用的满语,尤其是在宫里的时候,宫中人说的都是满语。
她仔细想了想,缓缓道:“嫔妾生在崇德四年,生下来时,家中就已经常用满语了,不过抚顺一带满汉合居,当地有不少汉人,也有做些小生意的,嫔妾在家中时性子极野,常常跟着兄长们出门玩,也学了不少汉话,虽说不上十分精通,但也还算流利。”
实际上佟采薇的汉语说的比满文顺溜多了。
顺治也不见外:“那倒是比朕好些。”
这句话是他用汉语说的。
佟采薇听了一下,他的口音标准,不曾出什么问题,只是语速较慢,应该是还不熟悉,所以要边想边说。
她觉得奇怪:“皇上这是刚学的汉文么?”清军入关都这么几年了,顺治才开始学的汉文?
谁知顺治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个少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直言道:“从前学过,但机会甚少,亲政以后才开始深入。”
佟采薇愕然。
顺治:“睿亲王在时,对朕严加管教,令朕粗读四书五经,只识得些许汉文罢了。”
佟采薇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睿亲王是摄政王多尔衮,顺治亲政之前都笼罩在多尔衮的阴影之下,为了控制年幼的皇帝,使他教育受限也很正常。
只是这话题佟采薇不好接,只道:“皇上只用了这么点时间便能将汉话说得这样流利,已经很聪慧了。”
顺治笑笑,也颇有些自得。
两人又絮絮说了些闲话,顺治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忘记了,一直用汉话和佟采薇交流,越对话他越明白,佟采薇的汉话水平要在他之上。
他甚至有些惊奇佟采薇嘴里偶尔能冒出几句诗词、经史记闻,好奇她在家中是不是都在看书。
佟采薇立刻露出腼腆的笑。
她想得明白,在满蒙两旗的嫔妃里,她最特殊的不是美色,而是她汉军旗的身份,身份虽然低微,但对于头一回大选的顺治来说,她还足够让他觉得“新鲜”。
只会柔顺恭敬的女人在男人眼里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会读书、求上进、颇有几分才华的女子,多少能让人记着几分。
倘若这女子对他有所求,且微弱于他,使他常有为人师表的优越,他便会更加欣然。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已然哄得顺治答应偶尔指点她学习蒙文了。
7. 第 7 章
顺治难免觉得新奇。
他亲政不过一载半,急于梳理朝政,和后宫嫔妃们的相处时间极少,在这一次大选之前,也不过只有三位内人,皇后是早年睿亲王在时就定下的,迟迟没有完婚;巴氏、陈氏是从前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两人进宫的时间早,在家中时也不曾读书识字,是以他鲜少和自己的嫔妃们有关于读书的交流。
不是不想,而是聊起来多少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他问佟采薇:“你在家时读过书?”
佟采薇颔首:“阿玛从小把嫔妾当儿郎教养,嫔妾的兄长们读书时嫔妾也在案旁听。”
满洲的姑娘家并不算是娇客,甚至多善骑射,与兄长同案累读并不算出格。
顺治叹:“难怪。”
话说到这儿,他却没继续和佟采薇聊起读书的事情了,只环顾了一眼她的住处,思索道:“你既然爱看书,便使造办事处给你这里添个书架子。”
他唤吴良辅:“去安排。”
吴良辅一直在边上当隐形人,听了这话立刻应下,扭头出门,叫来自己的徒弟张进忠吩咐了一通。
张进忠咂舌:“皇上还挺喜欢佟格格。”
这话刚一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记。
吴良辅瞪着眼:“管好你的嘴。”
在自己的徒弟面前,吴良辅的脾气并不算太好,数落他们也是常事,张进忠并不觉得意外,相反,他觉得师傅愿意数落自己,是觉着自己还有改正的机会,愿意提拔自己。
嘻嘻笑了一声,张进忠赶忙往造办事处去了。
吴良辅转身,进门前看了一眼滴漏,心想,该传晚膳了。
屋里,佟采薇也意识到了时间。
顺治正在翻看她这儿的几本书籍,看得仔细入微,没说传晚膳,但佟采薇也不能让他继续这么看下去,万一饿着怎么办?嫔妃们一天两顿再加点心,但顺治晚上还要批阅奏折到深夜,必定是要用晚膳的。
想了想,她轻手轻脚出了门,问吴良辅:“该传膳了吧?”
吴良辅点头:“已经备下了。”
佟采薇这才回了里间,轻声道:“皇上,该用膳了。”
顺治这才丢下手里头的书。
和佟采薇自己用膳时候的规制不一样,她平常用饭是精简为主,基本是四菜一汤两主食,再加一份点心。轮到顺治,次间的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底下还另有一张小炕桌,上面也摆满了,粗略一数,得有二十多道。
菜式也比佟采薇自己吃的时候好。
十五岁的顺治还保留着一点少年心性,他的目光落在膳食上,显然兴致缺缺,问:“这里头可有你爱吃的?”
佟采薇敏锐地察觉到了,看了一眼吴良辅,对方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一副老实的样子。
她便故意眨眼看向顺治,问:“嫔妾要是说不喜欢,能换吗?”
顺治有些诧异。
宫里的膳食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从他出生的时候就这样,炖菜配饽饽,因为除了炖菜,其余的菜品很难保证温度,御膳房离各宫的距离不远不近,京城的气温又一向低,炒菜做出来不用多久就凉透了,皇帝、太后这种还好些,点了菜能现炒,像是佟采薇这样的庶妃的饭菜都是提前做好的,好一点的放在灶上温着,不好的就直接放那儿任由它凉透了。
综合下来,还是炖菜合适。但炖菜常放荤油,吃起来就很容易腻。
听佟采薇这半撒娇的语气,他有片刻的迟疑,转瞬又道:“下次若是不喜欢就提前去御膳房点菜吧,这回就算了,以免铺张浪费。”
佟采薇本来就不挑食,这二十多道菜里有好几道她喜欢的,虽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好歹食材她喜欢,她问起这个也不过就是看出来顺治不喜欢,给他找个借口罢了。
他要勤俭,佟采薇没什么、也不能有意见,但她会顺梯子往上爬,立刻道:“那嫔妾先谢过皇上了。”
能“奉旨点菜”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顺治哈哈一笑。
*
佟采薇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难得感到了一丝紧张。
她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在现代的时候忙着当社畜给人打工,拖到年纪大了一直无心恋爱结婚,爹妈催了两回发现催不动也懒得管了,穿越到清朝以后就更别说了,根本没有恋爱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清朝成亲都这么早!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就得参加选秀,古代又没有避孕这种说法,怀孕生子都很早,大部分人都是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生了孩子,年龄小生孩子伤身体,对孩子也不好。
她脑袋里胡思乱想了半天,正愣神,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双手握住了。
顺治看向她,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温柔又带了一点安抚:“可能有点疼,你要是受不住就叫我,司寝的嬷嬷应该教过你该怎么做。”
佟采薇:“哦,好。”
说完话,她都被自己窘了一下,怎么突然紧张成这个样子,好歹也是个现代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然后她就皱紧了眉头。
疼,是真疼。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身体还没长开的缘故,顺治微微动一动,她都觉得有种撕裂的疼痛感,疼得她满头都是汗,脸颊是通红的,嘴唇却有点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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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的牙齿紧紧咬住。
下一瞬,疼痛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嘴唇上温热的触感。
佟采薇睁开眼。
顺治正在轻柔地吻她。
他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觉得他真诚又良善,好像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灼目的珍宝。
一直僵持着不算事,佟采薇闭上眼,慢慢放松下来。
……
一晚上叫了三回水,寅时二刻顺治就起来了,佟采薇腰酸背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起来又被按下。
顺治道:“你再睡会,朕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吴良辅早叫人捧着衣服等在外面,他被伺候着换完衣服,回头看的时候,佟采薇还闭眼窝在被子里,小脸盖住了半张,只露出了鼻子以上。
顺治笑了笑,吩咐春絮:“伺候好你家主子。”
春絮应下,送顺治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佟采薇已经坐在床上打哈欠了:“格格,皇上让您多睡会。”
佟采薇睡意正浓厚,她不太习惯身边有人,昨晚上睡觉就没睡好,总是醒,醒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旁边睡着谁,又强制自己睡了过去,这会儿半梦半醒的,是有事交代。
“我等会还要继续睡,等会小良子去御膳房提膳的时候你让他告诉御膳房,我今儿想吃汤饼。”
说完倒头就睡。
旁边没了人,总算能睡得香甜。
但御膳房的人就为难了,新侍寝的格格点了名要吃汤饼,什么叫汤饼?就是汤面,面这东西,拌着吃的还好,沥干了水份,从御膳房送过来还是原模原样。
但汤面,这玩意儿在汤里泡上一会儿,面就烂了,得即吃即下,也就太后等人千秋的时候才会来一碗长寿面,也是做个吉祥样子,未必真的会吃,做成什么样也就没人追究了。
这样的小事还没到惊动御膳房总管的地步,为难的是专给几个庶妃做膳食的赵太监。
得了小良子的传话,赵太监一抹脸,起身挽起了袖子。
他带着帮工的小太监紧跟着步伐,张口抱怨:“爷爷,这佟格格没事吃什么汤饼啊!这不是折腾人吗?”
赵太监嘿一声:“这话用得着你来说?不怕格格点膳,怕的是她不点!”
他这厨子手艺有限,不然也不至于被安排来给庶妃和太妃们做膳食,将来能不能升上去都未必,还不如紧着巴结个得宠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跟着一步登天。
前两天皇上翻了几位绿头牌,但那几位也没听说要什么吃食,唯有这佟格格手底下的人头一天来提膳的时候就赏了银子,可见是有口腹之欲。
他能朝这边使使劲。
8. 第 8 章
赵太监先去领了庶妃们今日的食材配额,宫里除了顺治的嫔妃,还有先帝时期遗留下来的太妃,人数众多,他每日要干的活不少——说是干活,其实也就是指挥手底下的厨子干活。
庶妃吃的是大锅饭。
一位庶妃每日的饭菜定额只有米面一升,猪肉八两,各色应季蔬菜各一斤,其他如鸡鸭等都是按月算的,不过这也有例外的时候,便是皇上赏赐或者是过节。
另外,像是佟采薇这样侍寝的当天也是可以额外点菜的。
为了方便和统一管理,许多庶妃的定额会放到一起做,吃什么都有御膳房说了算,也就是所谓的大锅菜,这事儿,佟采薇刚进宫的时候不知道,但后面几天吃了几顿就明白了,头一天是为了迎接新嫔妃入宫,相当于入职第一天,公司食堂给你提供了一顿丰盛的员工餐,让你觉得哎呀公司真重视我。
实际上入职以后,福利就开始缩水了,饿不死,但别指望能好吃到哪儿去。
清朝时期生产力有限,尤其还是在北京,常吃的蔬菜就是萝卜白菜,赵太监盯着人把白菜豆腐血肠下了锅,这才又重起了个小灶,让面点师傅开始揉面,因着小良子来点菜的时候没说清楚要吃什么样的面条,赵太监让面点师傅揉了好几样。
以至于佟采薇起床用早膳的时候看见了一大桌子的、好几样的面。
据小良子介绍,按品种分,有加鸡蛋的、玉米面的、蔬菜汁的、杂粮的,按照面条粗细程度都有八种。
一长串的名字,毛细、细面、三细二细韭叶的,小良子站在那儿挨个说了一遍,跟顺口溜似的。
佟采薇笑骂:“我不信御膳房没给你派个帮手来。”
这些东西不是专业当厨子的谁能说得明白?御膳房那群人精不可能让一个业余的小良子传话,万一传不明白,回头还得怪罪在他们身上。
小良子笑嘻嘻的:“哪能啊,我嫌他们笨嘴拙舌的说不明白,没得伤了格格的耳朵,还得让我来。”
佟采薇也不揭穿他,低头仔细吃起汤面。
汤面的品种多,她都挑了一点出来尝了一下,总结下来感觉还不错,面条筋道,汤底浓厚,有些是配了鸡汤的,有些就是骨头汤,也难为那群人能把不同的面配不同的汤,味道还相宜。
她吃完饭,就得去跟皇后请安了。
虽然顺治说了皇后这几天忙碌不用请安,但是按制,侍寝过后的宫嫔要向皇后请安,这是顺治也没法的事情,前头几个嫔妃都去了,佟采薇不去更不合适。
为着这个,那几样面汤她只喝了两口就没喝了,其余的都赏给了两个宫女和小良子。
皇后的宫殿在坤宁宫,比乾清宫和景仁宫的距离要远。
佟采薇到的时候皇后并没见她,伺候皇后的嬷嬷只让她在花厅里坐着:“皇后娘娘不想见人,您愿意回就回,愿意呆着就呆着。”
来之前佟采薇就知道这事儿,春絮说前面几个嫔妃来见皇后,全都吃了闭门羹,但她们也没走,硬坐了两个时辰。
佟采薇起先没想明白为什么,如今到了坤宁宫,忽然就想明白了。
坤宁宫的花厅里摆了好几张椅子,底下嫔妃们坐的椅子上头铺着半旧的青毡坐褥,顶上皇后的主座上铺的却是蒙古的皮毛褥子,从她的视野里能看见那些褥子压得平整,花纹也精美,一看就是新制的。
上回太后说了,皇后娘娘的阿玛吴克善远在蒙古,惦记着进宫完婚的女儿,所以送来了新得的皮毛,听说有好几大箱。
太后愿意给皇后娘娘做面子兜底,上回转移了话题,这底当然得兜得干净、不落人口舌,说了要拿来给皇后做衣裳,那就得做,不仅要做,还得摆在明面上。
皇上不让给皇后请安,新进嫔妃侍寝后的功夫就是最好的摆在明面上的时机。
前面几位进来吃了闭门羹,硬生生空坐着等,不也是看出来这些了么?皇上不喜欢皇后不要紧,闹别扭、不理人,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他不喜欢皇后,难不成还能把皇后废了?
他不喜欢不要紧,太后娘娘喜欢就是了。
佟采薇镇定地坐在椅子上,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和前头几位一样坐在这儿发呆?那不是纯傻子吗?有这功夫,她回去躺着补补觉都比现在强,昨儿晚上顺治折腾人,今早上她险些没起得来!现在还腰酸背疼。
再者说了,她往这一坐,既给皇后添堵,也给顺治添堵。皇后不想见人,甭管是赌气还是真的,反正是不会见她的。
要是赌气,说明皇后还在意皇帝,毕竟是新婚夫妻,虽然有些龃龉,但心里在意是真的,她一个当妾室的——虽然对于清朝的皇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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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嫡福晋、侧福晋、庶福晋没什么地位上的大差别,但一个好歹是明媒正娶的皇后,上过玉牒的,其他的么,只能算贵妾,总言而之,言而总之,她就不该给人添堵。
要是真不想见,那她还坐这,说不定妨碍了皇后,坤宁宫也拢共这么大点地方,她堵在花厅里,哪哪儿都能看见,皇后要干点什么估摸着都不方便。
顺治就更不用说了,她算是看明白了,顺治就不想让人接触皇后。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可能得罪太后。
佟采薇皱眉。
顺治虽然是皇帝,但他才亲政,地位并不十分稳固,佟采薇记得自己进宫前,阿玛曾经和她说过,在顺治亲政之前,宫中的政事大多都是内阁大臣们商量着处理的,顺治会旁听,同样旁听的还有太后。
顺治依赖太后,但很难不说也会忌惮太后,更重要的是,在皇后这件事上,她和顺治的立场并不相同。
左思右想,佟采薇决定赌一把。
她喝了一盏茶,起身向吴嬷嬷告辞了,礼行得周全,话说得也漂亮:“皇后主子身子不舒服,嫔妾已经喝了一盏茶,就不多打扰了,等主子娘娘病大好了,嫔妾再来给主子请安。”
说完,扭头带着春絮就走。
吴嬷嬷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内室向皇后禀报。
布木巴正站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弹弓,桌边摆了一盒拇指大的珍珠,不远处有个方块木盒子,里头已经攒了几颗珠子。
她拉着弹弓比划,朝的是门口,吴嬷嬷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但也见惯不怪了。
布木巴瞄着盒子,问:“她走了?”
吴嬷嬷转述了一遍。
布木巴啧一声:“还算有个聪明人。”
她丢下弹弓:“不是真弓箭,不好玩。”
吴嬷嬷劝她:“宫里头哪能玩真弓箭呢,这已经是内管领那批人想出来的最合适的东西了。”
布木巴撇撇嘴,玩弹弓的兴致也没了,只在窗边坐下,看着屋檐下挂着的鸟笼子,里头的红靛颏正在啄自己的羽毛,满笼子乱蹦,鸟粮撒了一地。
布木巴指指笼子:“去,找个人来看看,这鸟是不是长虱子了!”
*
那头佟采薇回了景仁宫,内管领处的苏拉正守着个锦缎遮着的长方体等着,一脸恭敬。
9. 第 9 章
佟采薇才到门口,那苏拉便迎上来打千儿、谄媚地笑:“格格吉祥!奴才给您送皇上的赏赐。”
他殷勤地把上头的锦缎一掀,露出底下的楠木书柜,木纹细腻,木质坚硬,不知道是打了蜡还是怎么的,透着一股油润的光泽。
除了楠木书架,苏拉还抬了一箱子东西过来。
他先让人把书架子搬进屋里,再请佟采薇坐下,笑眯眯地道:“格格您瞧好!”
那一大箱子的东西,里头大件的都是书架上摆的东西,盆栽、花瓶还有摆件,佟采薇对金银玉石没有什么了解,只从成色上看觉得大概都是宝贝,再听苏拉说是什么绿松石、珐琅彩就明白了。
剩下的则是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
苏拉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比了个大拇指:“格格的赏赐在宫里可是头一份的。”
佟采薇没说话,春絮主动问:“其他几位格格、福晋那里赏的是什么?”
她一副好奇的神色,苏拉便道:“两位福晋那里是各两柄玉如意,两位侧福晋那里是一套金头面。”
这会儿的宝石工艺确实比金银复杂,价值也更贵,否则要是现代,佟采薇肯定要选金头面。
*
剩下最后一个乌苏氏没有翻牌子,敬事房的总管张良弼一早儿就等着了。
乾清宫里,顺治正在看科尔沁部的奏折,看完,眉头忍不住就皱起来了:“科尔沁部要求明年减少岁贡。”
底下范文程等肱骨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范文臣站了出来:“去岁漠南蒙古白灾,又引发了疫病,民生凋敝,加之近年频繁出兵,耗费颇重,减贡也很合理。”
“范大人所言极是,如今科尔沁部人心惶惶,陛下减负贡税,必定能够收服人心,使科尔沁部彻底依附大清。”
科尔沁部在漠南蒙古是数一数二的部落,又和清廷密切相关,从前蒙古和大清是满蒙共治,清军入关以后正在逐渐摆脱蒙古的影响……
顺治沉思了一段时间:“好!那岁贡的战马由三百匹改为两百,骆驼减至三十峰,貂皮三百张。”
陈名夏适时站了出来:“陛下,臣觉得岁贡的期限也该由三年改为五年,民生凋敝正该好好休养生息,如若调长时间,更能收容民心。”
顺治:“此事再议。”
又议论了一番政事,几位大臣才依次出宫,张良弼也终于找到了进来的机会。
顺治头也没抬:“去乌苏氏那里。”
帝王出行都有仪仗,吴良辅连忙要去叫人准备,却听顺治道:“从东夹道过去。”
吴良辅一愣。
乌苏氏住在景阳宫,皇上要去景阳宫,总该直接从乾清宫和后宫的大道上走才是,怎么要绕道东夹道?
不过他也不敢说什么,立马安排去了。
等顺治坐着孔雀翎暖轿到达景仁宫的时候,吴良辅才意识到了为什么他要从东夹道过。
佟格格正在门口等着呐!
佟采薇倚着门,身上穿着碧青色的旗袍,映着红墙白瓦,分外秀美。
彼此双目相对,俱是一愣。
吴良辅已经十分机灵地让步辇停下了。
佟采薇看顺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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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想了想,自己靠了过去,在暖轿边抬起了头:“皇上?”
顺治目光落在她脸颊边的红宝石耳坠上,笑道:“你皮肤白,朕昨儿就想着把这套红宝石的头面给你了,它很衬你。”像白雪红梅,又像鸽子泣血。
佟采薇侧过脸,让他看得更清楚。男人大约都是有点爱打扮自己女人的爱好,女人的美貌就像是他们的战利品和可以炫耀的存在一般。
顺治摸了摸她的耳垂,伸手,将留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佟采薇结果,发现是个木盒子,泛着药香。
顺治坐在暖轿中探出头,耳朵上带着可疑的红:“怎么用朕写了字条放在匣子里,你回去看看。”
说完他就催着人走,好像后头有人撵他似的。
佟采薇莫名其妙,她会出来是因为小良子跟她说皇上的轿辇朝着这边来了。她没打算当个默默无闻的庶妃,连吃的饭菜都没法自己选择,既然要争,当然要争最好的,所以她刻意等在门边,不论顺治是单纯路过还是别的,但至少能看见自己。
事实上她猜的没错,顺治大概率是故意绕过来看她的。
但她没料到顺治会给她送什么东西——赏赐昨儿就已经给了!今天这个事私下的?
回到寝室,她找了个借口屏退春絮、秋莹,打开了匣子。
一共两层,最上面一层是一罐药,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色泽洁白、微有清香,底下一层是一张纸,上面是顺治的亲笔。
“……涂抹于伤处,可消肿,每日三次。”
佟采薇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10. 第 10 章
六天只要不出意外,皇帝会把每一个嫔妃的牌子翻一遍,结束以后皇帝再翻谁的牌子就得看相处的如何了。
张良弼等在殿外的时候心里直打鼓,他是指着后宫的嫔妃们吃饭的,那些嫔妃为了能侍寝,多少也会贿赂他,让他得些好处,从前宫里只有皇后等人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这种问题,皇后娘娘和皇上根本就没同房过,另两个巴氏、陈氏都有孩子,争斗的也不怎么明显,拢共就两个人,能争成什么样?
皇上也不是什么重欲的人,可现在一下子进来了六个,这人和人之间的斗争自然多起来了。
张良弼垂着眼,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站队。
内殿里,吴良辅叉着手站着,心里把几个嫔妃琢磨了个遍,猜皇上今晚会去哪儿。
按制来说,皇上该去皇后那里,但是自从皇后主子进了宫,皇上就从来没在坤宁宫过夜。
正胡思乱想,就听见顺治道:“去景仁宫。”
*
春絮兴高采烈地给佟采薇收拾妆匣:“格格,咱们这是头一份的恩宠!皇上没翻别人的牌子,就翻了您的!”
澄黄铜镜里,佟采薇注视着自己的脸:“一时的恩宠不会是一辈子的恩宠,别心急。”
春絮连忙低头:“格格说的是。”
她正要说话,佟采薇想起件事:“对了,你叫小良子去一趟御膳房,就说我还要吃面,就要上回那样的。”
春絮立刻出门寻了小良子。
等小良子到御膳房找到赵太监,赵太监立马乐了:“好好好,格格尽管等着,对了,格格饿不饿?”
他指挥了个小太监:“去,才刚做的新鲜的奶饽饽和糖面炸条、茯苓夹饼都给格格拿一盘子。”
也不要小良子自己提,让小太监跟着去了。
小太监一走,他那徒弟就嘀咕:“这佟格格要一回面就算了,怎么还要两回?上回为了这么个面折腾了多少人?”
赵太监哼哼一声:“你不懂!”小太监能懂个什么?连今儿个皇上翻了谁的牌子都不知道。
*
顺治到景仁宫的时候正是戊时,黄昏落日,余晖照影。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问吴良辅:“这儿是不是空了点?”
吴良辅左右看看,没觉得空,但这话他不能说啊,只能道:“是空了点。”
顺治左右转转,忽然指着宫前的花坛:“缺棵树。”
吴良辅连忙问:“那奴才叫人挪棵树过来,银杏还是杉柏?”
结果顺治摇了摇头,径直进了屋,正好看见佟采薇在看书:“你宫外头我想给你种棵树,你说种什么好?”
佟采薇愣了一下,从窗户向外看,院子里的那个花坛如今只重了些零碎小花,不成什么气候,若真要换成一棵树……
她想了想,缓缓道:“嫔妾想种一棵红叶海棠。”
她想阿玛和额娘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佟家那一大家子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她微微笑着,像话家常一样说起家里的事情:“嫔妾的阿玛很宠着嫔妾,虽然他嘴上不说,却总是护着我。”
顺治微微抬起头。
“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不管是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他都不愿意带回家里,总是笑眯眯的,有一回他跟着郑亲王去外头打仗,受了伤,偏偏不敢回家里叫额娘和嫔妾担心,硬是在外头把伤养好了、看不出来为止才回家。”佟采薇撇嘴,“可额娘和嫔妾心细,他一回来我们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
只是额娘没说,她也没说。
“嫔妾的额娘……”佟采薇忽然笑了一下。
顺治发现了:“你笑什么?”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听出什么样的话来。
佟采薇接着道:“嫔妾的额娘在外头有个不好听的诨名儿,叫霸山君。”
顺治起先没反应过来这个霸山君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说文·虎部》里提起过,所谓山君,是为猛虎。
他饶有兴趣:“猛虎?你额娘很能打仗?”
谁知佟采薇摇头:“不是的,外头那些人觉得额娘太严厉,总是管着嫔妾和兄弟们,且她有几分泼辣,那些人便取了这个浑名儿。”佟采薇柔下脸色,“可嫔妾知道,额娘心底里并非真的觉得子女们不成器,嫔妾的哥哥出生的时候,额娘是头一回当额娘,不知道该怎么办,听旁人说男孩该严加管教,防止以后走上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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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信了,打小儿就看着哥哥。”
后来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她也越来越从容,至少能保证表面上的功夫了,但“霸山君”的名头已经打了出去,在抚顺那一带没法改了。
佟采薇的神色柔软,说起家人的时候面带微笑,摆明了感情很好,顺治却有些怔怔然。
他想起自己的皇额娘,也是头一回做额娘。
才出生的时候,额娘并不得宠,皇阿玛痴迷海兰珠,对其余妃嫔置若罔闻,那时他们母子只能依附孝端文皇后、他的姑祖母生活,但那会儿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他登基以后。
他的登基是幸运,也是不幸,他的叔伯们争夺皇位,无法达成共识,退而求其次才选择了他,当时他六岁登基,只是个孩子,叔伯们拿他做傀儡,争夺权力,当他不存在,谁来都能欺负他两下,后来睿亲王多尔衮挟持朝政,任“摄政王”,他的处境更加艰难,是他的额娘在中间斡旋,甚至……甚至为了他,委身于多尔衮。
顺治闭上眼睛。
他不过是个少年,刚刚亲政一年,身上威望渐盛,却还没完全藏得住自己,很容易露出脆弱的一面。
佟采薇一向胆大心细,从他微微颤抖的手和紧绷的下颌线上看出来了不对,心里犹疑着,该不该跳过话题。
倘若跳过话题,倒是能渡过眼下尴尬的时期,但或许会错失一个机会,走近顺治的机会。
倘若不跳过,又怕触怒了他,失了积累的好感,产生不可控的影响。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闯一闯”。
她握住顺治的手:“天底下当额娘的心大概都是一样的,从嫔妾进了宫,与额娘分隔两地,总是忍不住想起额娘,想来额娘也惦记着嫔妾。”
顺治微微睁开眼,叹了口气。
有些话,他从来没对旁人提起过,这会儿触动柔肠,忍不住吐露一分:“幼时朕和皇额娘受多尔衮制衡,也分隔两地,一月不得一晤,全靠苏沫儿姑姑为我们母子俩传信,皇额娘有拳拳爱子之心,只是不得已。”
涉及到多尔衮和政事,佟采薇不语,只微微侧过身,靠在了顺治的肩膀,装作没看见他眼中的泪花,手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手背,像是哄孩子一般。
11. 第 11 章
顺治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依赖过一个人了。
他幼年时不能依赖皇阿玛,后来不能依赖皇额娘,一直到去年亲政,他试图靠近过皇额娘,然而他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依赖的能力,他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那个能赖在额娘怀里撒娇的孩子,而是一个帝王,需要在乎和考虑的东西远比骨肉亲情更多。
他沉默着,感受到佟采薇静静的依靠和她无声的安抚,他的心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缓缓地被伸展、抚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是难得的静谧时刻。
直到佟采薇小声道:“皇上,嫔妾前儿吃了一碗面,觉得还不错,您饿不饿?要不要尝一尝?”
顺治将思绪抽离,嗓音微哑:“面?”
“嗯!是汤面。”佟采薇笑着仰视他,“嫔妾在家的时候就爱吃面,抚顺一带如今汉人变多了,面食比起饽饽更受欢迎些,早上出门的时候能看见好些人就坐在路边道上嗦面条。”尤其是羊肉面、羊杂面,再配上几颗蒜子,能让人吃得大汗淋漓。
如今旗人数量很多,但也不是每个旗人都有官做,好些人在意所谓的“体面”,不肯放下身段找活儿干,好在官府会给旗人发银子,倒也能支持他们吃上一碗几文钱的面。
顺治很久没有吃面了。
御膳房的人早在外面等着,听见里头传膳立马进屋摆饭,和上回佟采薇吃面的阵仗相比就更丰盛了,连面浇头都有十几种,食材自然也不一样,佟采薇粗粗一看,都没认出来有些浇头是什么,像是鹿肉,又像是獐子肉,切得太细了。
等吃到嘴里,她才吃出来是鹿肉,比獐子肉更鲜嫩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饭桌上不可能出现的虾和鱼。
顺治挑了两样自己喜欢的浇头,一样吃了三小碗就有七八分的饱了。
吃完,他才道:“确实做得不错。”
佟采薇笑眯眯的:“上回点这个面就做得不错,嫔妾一直惦记着让您尝一尝。”
顺治比她在宫里呆得更久,也更懂得宫里的生存之道:“你别小看这碗面,御膳房那群人为这一碗面能折腾半天。”
佟采薇眨了眨眼:“嫔妾不懂这个,皇上答应了能点膳的,我点了,他们做出来了……要不然皇上替嫔妾赏一赏他们?”
顺治忽然笑了:“让朕替你做人情?”
佟采薇理不直气也壮:“这怎么能叫替呢!这天底下都是您的子民,御膳房也是您的臣工,他们做得好说明信服您,您赏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的?”
佟采薇这话戳到了顺治的心坎上:“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朕爱听,就听你的,赏!”
佟采薇笑而不语。
她在家里时也常听阿玛说起些政事,还有外头那些闲汉,他们都说从清军入关以后的朝政其实并不稳当,几大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三藩、南明等等,朝政动荡。
不论是死了的多尔衮还是活着的顺治,他们的目的都很简单,想要在紫禁城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
佟采薇被连翻了两天的牌子,这情况让人觉得愕然。
博尔济吉特·阿格坐在慈宁宫里,嘴里喝着咸香的奶茶,还停不住话:“皇上也真是被那些矫揉造作的人迷了神了!”
恩绰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要离这个蠢货远一点——在慈宁宫里骂皇上,那可是太后的亲儿子,就是再不满意,还能断了母子情不成?亲儿子不比你个外八路的同盟好?蠢而不自知。
没看见皇后都没动弹一下么?
那还是动了动的。
布木巴微微侧过脸,一脸嫌弃地看着阿格:“你嫌人家矫揉造作?你还不如人家呢,有心思在这抱怨,怎么没心思想想怎么让皇上喜欢你?”
阿格脱口而出:“皇上不也不喜欢您吗!”
恩绰脸色都变了。
布木巴冷笑:“喜欢我有什么用?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喜不喜欢我都是皇后,他八抬大轿把我抬进紫禁城的。”
她年轻气盛,才进宫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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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倒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子,以她的审美,她喜欢草原上威猛的汉子,而不是弱不禁风的文人,后来见了顺治,倒也勉强能接受。
但她发现他根本不喜欢她,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皇上虽然不说,但她能看的明白,她又不是贱得慌,非得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布木巴悠哉地坐在位置上,一点也不着急,瞥一瞥气傻了的阿格和一脸状况外的恩绰,哼笑不语。
从慈宁宫出来,布木巴就昂着头,和苏沫儿道:“您和姑姑说一声,要是下回她们两个还来姑姑这,我就不来了,我等她们走了再来。”
苏沫儿哎一声,扭头回了内室,屋里布木布泰揉着额角,显然听见了对话。
苏沫儿没说话。
半晌,布木布泰才道:“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她沉吟一声,道:“你去,叫人给满军旗的那两个赏点儿东西,好歹安抚一下。”
*
景仁宫。
乌苏氏扶着宫女的手,陪着佟采薇看人在院子里种树。
花坛被整个翻了起来,里头种的花花草草都铲了,种树的几个苏拉围着看了一圈,跑来禀报:“格格,这些花草的根系都缠在一起了,这土用不了了,得换新的。”
佟采薇靠近了一点,果然看见一地的泥土里混着乱七八糟的根系,苏拉只是把土挖出来,还没松土,那些花草根系发达,把泥土都板结成了一块。
乌苏氏搭话:“要不然都扔了换新的吧,也没多大用处了。”
佟采薇却道:“不用扔,你们挑那些根系少的土松一松照样能用,根太多的要么把根碎了看看能不能用,实在不能用的再扔吧。”
她回头对乌苏氏笑:“你平常不侍弄这些花草,不知道这样长过花草的土才肥,让那些根系烂在里头,照样是好的肥料。”
乌苏氏哪种过花啊?她虽然家世不显,在家里的时候也是有人伺候的,自有奴仆种花罢了,听了这话只能附和。
12. 第 12 章
次殿开着窗,佟采薇和乌苏氏就坐在临窗的炕上,桌上摆着奶卷等点心。
乌苏氏瞟一眼桌上,笑道:“你这的点心好多,御膳房那些人孝敬了不少吧?”
佟采薇不置可否:“一点儿点心罢了,我这人最馋,偏又挑嘴,前头御膳房送了奶饽饽过来,我吃着觉得不香,随口交代了两句,让他们换个法子做,这不是新做出来了,他们就送过来让我尝尝。”
她把盘子往乌苏氏那里推一推:“你也尝尝。”
拢共三盘点心,乌苏氏都尝了一下,眼睛一亮:“是比从前好吃,这是怎么做的?”
佟采薇道:“这是加了蜂蜜和奶。”
宫里头的奶饽饽是和清军入关的时候一起传进来的,口感偏硬,吃进嘴里略微有点发酸,还是纯面的。
上回顺治过来的时候御膳房送了三盘子点心过来,佟采薇知道是那边儿孝敬的,尝过以后就“投桃报李”,跟御膳房说了一些点心的制作法子。
如今她得宠,御膳房孝敬也不过是看在顺治的面子上,没法儿转化成她自己的关系,但有来有往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她还帮着人在顺治跟前说话得了赏。
所以时不时的,她这里就会多一点儿“孝敬”。
乌苏氏手里捻着的那个点心就叫做糖面炸条,其实在佟采薇看来,那就和沙琪玛差不多,原来御膳房做的是脆脆的口感,一咬一口酥,其实不难吃,就是油有点大,佟采薇教赵太监在上面撒了一层糖霜,又提供了牛奶鸡蛋的版本,成功在大清朝吃上了后世真正的沙琪玛。
乌苏氏的口味显然偏甜,很喜欢吃点心,一边小口小口地咬,一边和佟采薇交流信息:“说起点心,我听我宫里的宫女们闲聊,说巴姐姐那里的供应相当好呢。”
佟采薇没想她会提起巴氏,随口道:“她生了大阿哥,宫里紧着些也正常。”
乌苏氏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才不是,我听人说,巴姐姐觉得大阿哥的身体不好,怕养不好,如今正借着大阿哥的由头问内务府要东西养身体。”
巴氏生的大阿哥身体不好,这事儿佟采薇也有所耳闻,实际上不止大阿哥,陈氏的大格格身体也不好。
原因么,佟采薇也能猜得到,无非是父母生孩子、怀孩子的年纪太小了。
这两个孩子都是今年出生的,真算起来,那会儿顺治的年龄才不过十四岁,巴氏和陈氏的年纪略微大一些,也才十五六岁,自个儿还是孩子呢,就这么突然生了孩子,那孩子能健康到哪去?
只是乌苏氏说的话……
她摸不准这话的真假和乌苏氏的目的,只能惊讶地睁大了眼:“真的假的?”
乌苏氏顿了一下:“谁知道呢,不过是宫里人的闲话罢了,咱们听听就算了。”
佟采薇也附和。
等乌苏氏走了,她把伺候她的三个人叫了进来。
春絮笑盈盈的,小良子摸不着头脑,秋莹依旧沉默。
佟采薇正色道:“你们伺候我也有几天了,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脾气,先前咱们不熟悉,今儿我就把话说清楚。”
三个人意识到了她有话要交代,都肃着脸。
佟采薇道:“才刚乌苏格格的话你们也听见了,这事儿进了你我的耳朵,便不许往外头说,这是其一。”
“其二,咱们宫里出去的人,在外头不许议论旁的宫嫔和宫人。”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我的消息,你们不许往外透露一点儿。”她沉着脸,“上头这三点,有一点做不到,你们大可以试试。”
三人立刻应是。
等春絮和秋莹退出去了,小良子找着机会悄悄留了下来,和佟采薇禀报:“格格,奴才有话想说。”
他见屋里没人,也没拿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奴才不是常去御膳房么?那地方人多眼杂的,消息也流通得多,乌苏格格说的关于巴格格的事情,奴才也听了两耳朵。”
佟采薇静静看着他。
小良子鼓起勇气:“主子们宫里头的膳食一般都是有定额的,巴格格那边儿也不例外,但巴格格那有大阿哥,阿哥的定额和主子们不一样,更何况阿哥的年纪也小,身体也不好,时常生病,宫里头的御医便都常去那边探望,内务府也会常备一些补身体的药材给大阿哥。”
有时候大阿哥定额里的药材是内务府主动送过去的,有时候是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奶嬷嬷主动来拿的。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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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子常在小太监中来往,拼拼凑凑听了点消息罢了。
佟采薇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将消息记在心里,却没什么反应,这事儿按理来说巴氏应该做得隐秘,这会儿却传得到处都是,连她这个新进宫没培养出什么势力的庶妃都知道了,实在奇怪。
事出反常即为妖。
佟采薇什么也不打算做,倒是想看看这背后的人要做什么。
只不过一连几日都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只有些许流言流传。
半个月过去,将要入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佟采薇盘着腿坐在炕桌上,盘算着顺治来了几日。
拢共半个月,她这就有七天,顺治没进后宫有三天,剩下巴氏和陈氏那里各去了一天,新进嫔妃里满军旗的两位各一天,乌苏氏那里一天,蒙古两位嫔妃一人一天也没分到。
这两位也急得很,见天儿地往太后宫里跑,布木布泰不胜其烦,倒是把顺治叫去宫里过两次,不知道有没有说起蒙古两位嫔妃,反正顺治照样我行我素。
她受宠的日子多了,乌苏氏来得便没从前勤快了,对着佟采薇,她的说法是,都知道她得宠,若是她来的次数多了,旁人只会以为自己攀附于她,想要分薄帝王的宠爱。
乌苏氏话说得相当诚恳:“旁人这样想就算了,我和姐姐同出汉军旗,本该就要守望相助,我不愿占姐姐的便宜,让姐姐觉得我有什么异心,能进宫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意外,我也没指望自己能获得皇上的宠爱,只想往后能和姐姐长长久久地作伴,姐姐不要嫌弃我就好。”
她都这样说了,佟采薇能说什么?
只能拉着她的手:“妹妹常来我宫里坐坐吧,我一个人呆着也闷得慌,咱们都是皇上的嫔妃,皇上爱去哪儿也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不是?外头那些闲话你不要当真。”
说是这样说,乌苏氏还是保持着每隔五天才来坐一坐的习惯,平日里相处也显得小心谨慎,更没露出什么不满嫉妒的神色。
她偶然会给佟采薇说点宫里头的消息,佟采薇没全信,但也记在心里,自己也会吐露一些不那么重要的。
不过她也好奇,她这儿的消息还真没乌苏氏那里灵通,她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13. 第 13 章
佟采薇托了人去查。
她在宫里也不是一点儿人脉都没有的,她阿玛是正蓝旗都统,在这之前也结交过一些宫内的其余人,譬如内务府里头,就有不少受过她阿玛恩惠的人,有些已经成了总管,有些还是些不起眼的苏拉,除此之外,拿银子买也能买出来一点消息。
只是打探消息难免消耗人情,除非必要,佟采薇也不会主动去问。
如今乌苏氏忽然透露一点儿消息出来,还涉及到大阿哥,她总觉得心里不太安宁,于是才托了人。
她也没查巴氏和大阿哥的事情,只是查了查乌苏氏的家世。
乌苏氏和她头一次交谈时便说了自己的家世不显,只说阿玛是个小官,没细说是什么样的官。
佟采薇托人去查,不过几天就有了消息,毕竟八旗选秀讲究“旗籍清白、世代为官”,入宫的资料相当透明。
乌苏氏隶属镶黄旗汉军旗,她阿玛曾任护军参领,和佟图赖一样,是武职出身,所谓的“护军参领”,是八旗兵护军营的职官,主要负责的是宫禁执勤,相当于紫禁城的护卫军,这一种护卫军每旗一百一十二人,护军参领满洲十人、蒙古四人,确实是小官。
但小官也有小官的好处,她阿玛结交了各旗的护卫军,官职有大有小,平时又多是出入宫禁,护卫皇帝,得知的隐秘比起旁人更要多上一些,知道巴氏和大阿哥的事情倒也不算例外了。
至于为什么透露给佟采薇,可能是真的想和她建立联盟。
查清楚以后,佟采薇就暂且放下了心。
她有另一件难事——太后遣了人请她去慈宁宫坐坐。
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孝庄太后,佟采薇是敬谢不敏的,她对清朝的历史不甚了解,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她阿玛平常透露出来的,但她阿玛是外臣,没事儿的时候也不会和她说内宫的太后是什么样子。
再有就是前一次请安时候,她看出来的太后对皇后的维护,那是她亲侄女,维护几句也不例外。
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和顺治来她这里的次数太多的原因。
嗯……这么一想,突然又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知道是什么情况,她一颗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换了见客的衣裳,佟采薇去了慈宁宫。
上次来慈宁宫的时候她坐在角落里,这会儿倒成了正儿八经的“客人”。
招待她的是苏沫儿姑姑。
苏沫儿的性子很平和,陪她聊了些家常,左右也只是问问她家有几口人,虽然佟采薇觉得她肯定早就知道了,但也很是耐心地回答了一番,聊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另一头,佟采薇前脚刚踩进慈宁宫的门,后脚顺治就知道了。
只是他有些拿捏不准太后的意思,是单纯把人叫去说说话呢?还是为着别的什么缘故?如果只是单纯谈话聊一聊,他去打断便有些不合适了。
他对太后叫佟采薇的缘由也心知肚明,只是因为知道,所以犹豫,如果打断了,太后会不会生气?觉得他小题大做?
如果不打断,他又怕佟采薇受委屈。
他有点着急,在乾清宫里转了两三圈都没定下主意。
这头佟采薇和苏沫儿小聊了一会儿,太后才“匆匆来迟”,手上沾了点水,等她行过礼以后才笑笑:“起来吧,你瞧瞧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情了,忘了你还在这坐着,还在那指挥人给福临做点心。”
佟采薇心道她在这呆了好一会儿了,太后能不知道?故意晾着她罢了,只是这话没脑子,她不能说,只顺口附和:“您一片爱子之心,皇上知道了一准高兴。”
布木布泰道:“福临就喜欢吃奶卷,他小的时候,我就常叫苏沫儿去给他送点心。”
她像是闲话家常似的聊了几句顺治儿时的趣事,见她事事有回应,不骄不躁也不好奇,才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论语》里头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帝年纪小,还不懂,这道理啊,还得咱们告诉他。”
佟采薇这下说不出话了。
您儿子爱去哪儿是她能管得住的?她要是拿这话到顺治面前说,顺治保准能把她踢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见她!
她抿住唇,嘴角泛出苦涩的笑,显得很为难:“主子说笑了,奴才不过是一棵草芥,怎么能指望自己能改变流沙的走向呢?”
布木布泰微微一笑:“没指望你能改变,这宫里头的花儿朵儿多了去了,我也不会让你做你不该做的事,你不合适。”
她意有所指:“你不合适,但有人合适。”
佟采薇是花儿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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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一个,和她不一样的,只能是皇后。
合着太后不是觉得她太受宠了,而是想让她投靠皇后?
能怎么投靠?劝顺治去皇后的宫里?
佟采薇麻麻的。
好在布木布泰并没有这么心大,而是说:“皇后是个犟脾气,但她心不坏,为人纯直,不知道怎么拐弯,心里头牛心左性,一时想歪了,她也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当姑姑的总得多心疼心疼她。”
佟采薇多少松了口气,按她的意思,太后想让她劝劝皇后。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但好歹只是劝劝,听不听的,那就是皇后的事情了。
更何况皇后未必会见她。
说完话,佟采薇便被送出了慈宁宫,附带的还有一碟子所谓的“福临爱吃的奶卷”。
她出了慈宁宫,后脚顺治就到了,踩着点过来的。
布木布泰手边的茶还没喝完呢,见他大步跨进来微微愣神:“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见陈名夏?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顺治心想,他额娘这消息也真是灵通,连他见谁都知道。
“陈名夏这人虽然博学多识,但为人贪图名利,谄媚逢迎,不堪大用。”
布木布泰嗯一声:“本就是个汉臣,从前投了李自成,如今又改投咱们,心里或许并不认同,这样的人,你得使些硬手段。”
她望着顺治尚且稚嫩的脸庞,微微叹气:“福临啊,咱们入关的时候,满人才不到三十万人,可外头的汉人却有三万万人,咱们的江山坐得不稳。”
顺治:“儿臣知道。”
布木布泰哼道:“你不知道。”
“咱们能入关,少不了蒙古四十九部的鼎力相助,如今才将将入关,你便置他们于不顾,是忘了本了!”
她本意是敲打。
谁知顺治嚯一下站起来了,反问:“儿臣何时将他们置之不顾了?漠南蒙古连年雪灾,儿臣暂缓岁贡,量减其半,又多加赏赐,难道儿臣做得还不够?”
布木布泰一怔:“但皇后……”
顺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双手捏拳:“儿臣的天下,不需要与人共治。”
“皇额娘,您现在是太后了,是满人的太后,不是蒙古的太后!”
他拂袖而去。
14. 第 14 章
佟采薇没想到顺治会在这个时间来看自己,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她给春絮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准备热水,自己和顺治闲聊:“皇上这是怎么了?”
其实顺治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冲动了,他知道自己回头的时候肯定能看见他皇额娘愕然的神色,可他并没有回头,只觉得心中郁气横生。
且这郁气夹杂着无名的怒火,在他踏上前往景仁宫的路上越来越盛。
但他进入景仁宫,看见院子里花坛中新植的海棠树时,默默将这份怒气压了下来。
他望着一脸茫然的佟采薇,知道自己不该将气撒在她的头上。
这会儿佟采薇问起,他平复了些许心情才道:“朕常听你说起你额娘,有个问题想问你,倘若有一日,你额娘的心愿与你背道而驰,到那时,你会如何?”
佟采薇闻言便知他应该是和太后起了冲突。
平常这个点顺治应该是在处理朝政,根本不会在后宫出现,他虽然才亲政一年半,却是个相当勤勉的帝王,如今会出现,且还和太后起了冲突……
她心想,难道他是知道太后叫了自己?
来不及生出什么“感动”的情绪,她立刻警醒,怕他真因为自己和太后起了冲突。
如果只是得宠一些,在太后那里并算不得什么,但若是顺治因为自己和太后争吵,那才是大忌!
佟采薇心念急转,缓缓道:“嫔妾的额娘虽然平日里霸道一些,却很少会干涉嫔妾的想法。”
顺治摆摆手:“你我二人只是私下里,不必这样谦称。”
佟采薇只好道:“我和额娘最大的不同,大约是额娘总想着让我文静一些,嫌我平日里太跳脱。”
她提起觉罗氏的时候总是面带回忆,顺治问:“后来呢?朕看你其实性子并不算十分跳脱。”
“后来其实我也没怎么变,照样不成调,最跳脱的时候常常顶着我弟弟的名头在外头逛,额娘总是生气,开始的时候会罚我,抄书、捡豆子,什么磨性子就罚我什么。”佟采薇淡淡一笑,“当初只觉得额娘不理解我,觉得她拿那些法子是在折磨我,后来我想明白了,额娘不过是为了我好。”
“她怕我得罪了人却不知道,所以想拘着我,我想明白了以后就开始好好地学规矩,就算出门也从来不出错,额娘见我还算明白事情,就再也没说过我了。”只除了才进宫之前,毕竟在抚顺她阿玛能罩着她,进了宫却不能。
听完她的话,顺治只能叹息,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并不聪明的问题。
佟采薇和觉罗氏并不是他和皇额娘,她们的利益相同,而自己和皇额娘并不。
他问起另一个自己遗忘的话题:“皇额娘都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问完话,春絮已经捧着热水进来了,佟采薇打湿了帕子,替他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回应:“太后主子哪能为难我呀?不过是说些闲话,嘱咐我好好伺候皇上。”
她怕顺治在太后宫里有耳目,自己藏着话不说引发他的不信任:“后来太后主子说起了皇后娘娘,应该是想让我去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顺治认真想了想:“不必去。”
佟采薇皱着眉头:“这……合适吗?”
她觉得挺奇怪的,那可是明媒正娶的皇后,长得漂亮,又是年少夫妻,顺治和她竟然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
她看向顺治,他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好像她是全世界一样,专注而灼目。
可这个看似深情的人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几分感情:“她是睿亲王为朕定下的皇后,身后站着蒙古八旗,并非是朕。”
佟采薇恍然。
所以他不喜欢皇后的头一个原因是多尔衮。
这个少年从幼时就受制于多尔衮,一直长到十四岁才摆脱了多尔衮的控制,多尔衮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临死前,多尔衮还给他定下了皇后,多尔衮虽然死了,可顺治对他的恨还在。
她不好评价顺治这种近乎于迁怒的行为是对是错,而且这种迁怒也并非是主要原因。
佟采薇迅速在心里把从进宫以后发生的每一件事过了一遍,得出了结论——顺治初期的后宫“等级森严”,满、蒙、汉各自为政,其中蒙古身份最为尊贵,背后站着孝庄太后,台面上的人物是皇后,还有像是恩绰、阿格之类的联盟。
她们想在顺治的后宫保证地位,保障蒙古对满人或者说大清的影响,想像太宗皇太极的时候一样,后宫高位全是蒙古嫔妃,生下来的孩子也都混着满蒙的血缘,好继承权力。
但顺治不想。
他虽然只是个才亲政的少年,却敏锐地嗅到了他们的政治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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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原因?
佟采薇想起她阿玛和她说的那些关于争夺皇位的事情。
从努尔哈赤开始,这些生于皇室的王爷们就野心勃勃,就拿她所在的正蓝旗举例,每一代的正蓝旗旗主都颇有造反因子,且都命途多舛。
第一任旗主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莽古尔泰,意图造反被杀了,正蓝旗收归皇太极。
第二任旗主是皇太极的儿子豪格,皇太极死后他想当皇帝,但因为一系列骚操作加上时局影响,最后也没成功,反而被多尔衮构陷而死。
第三任旗主就是多尔衮,正蓝旗到他手里以后,他说等顺治亲政以后就还给顺治,结果自己猝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造反,但离造反也不远了。
如今的正蓝旗旗主、佟图赖的顶头上司是多尔衮亲弟弟多铎的儿子多尼。
据说当年多铎也有当皇帝的意思,豪格、多尔衮、多铎僵持不下,才退而求其次推举了顺治当皇帝。
总之,最后多尔衮几乎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阴谋、构陷还有简单粗暴的诛杀。
要不是顺治死得早,佟采薇那还没出生的儿子多半也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再联想到康熙时期大名鼎鼎的九子夺嫡,可见满人兄弟阋墙、自相残杀是有点子基因继承在身上的……
好冷的笑话。
佟采薇打了个冷颤。
总之顺治想要稳固大清的统治,想要把蒙古排除在外,毕竟蒙古有战马、兵力等物资,最早努尔哈赤起兵,靠得也全是通过联姻获取的蒙古各部的支持,比起打仗,蒙古人比满人要凶残太多了。
所以为着这个,顺治不可能会亲近皇后。
偏偏皇后又是维持满蒙联姻的关键人物,但凡皇后能够生下来个孩子,尤其是皇子,只怕满蒙联姻还能续上两三代,根本没有康熙雍正乾隆什么事。
古代避孕效果有限,顺治不想让皇后生,所以干脆不去她宫里,反而亲近底下的嫔妃。
而且进宫也有两个月了,那两位博尔济吉特氏的福晋承宠的时间也是寥寥。
佟采薇悟了。
她根本也不是什么真爱嘛,一个工具人罢了,亏她对无法回应顺治的“偏爱”还略微有点心虚呢。
得了,老老实实心安理得地当他的工具人就好了。
和顺治想法背道而驰的佟采薇松了口气。
15. 第 15 章
顺治忽然发觉在自己的面前,佟采薇放得更开了,先前自己给她送药膏的第二天见她的时候她还会羞涩脸红,如今却是会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种微妙的反应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但顺治从小察言观色,自然能看得明白。
其实他今天并没有翻佟采薇的牌子,他今天本来都不想来后宫的,才刚亲政不久,前朝有一大摊子的事情要做,他能进后宫的时间屈指可数。
不过到底是心里还惦记着,怕她吃了亏,所以才跟去了太后宫里,然后就莫名其妙走来了景仁宫。
顺治想了想,大约是因为佟采薇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这种感觉并非是说她是什么天仙下凡、让他怦然心动,而是一种让人觉得很微妙的舒服的感觉。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仔细咂摸了一下这种感觉,问吴良辅:“你觉着佟格格怎么样?”
这话吴良辅哪能答?他一个没根的太监,再没根那也是个男人,怎么敢议论后宫的嫔妃?
他眼珠子转转,低声道:“奴才看不出来,但奴才知道,您在佟格格跟前最放松。”
皇上去后宫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掐着点,将将戊时的时候,到了嫔妃宫里恰好是摆膳的功夫,吃食占住了嘴就不用多聊什么了,吃完再消化一下,完事了以后也不会留宿。
吴良辅看得明白,皇上根本就不会和其余人说什么话,才认识不久,能聊个什么劲儿?听格格小主们说怎么绣花吗?
诗词倒是能聊上两句,偏偏这一轮选进来的嫔妃里,最能聊的也就是佟格格了,更何况两个人还有个共同话题——佟格格要学蒙语,皇上呢,想找个合适的人练习汉话的对话,为着这事儿,皇上每回去景仁宫都会提前半个时辰,这不就能多接触接触吗?
皇上重情,这情分就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顺治带着闷不吭声的吴良辅回了乾清宫,恰好陈名夏有事禀报,和顺治聊了一段时间,过后吴良辅亲自送陈名夏出门。
陈名夏对着吴良辅便没什么傲气了,他笑容满面:“谙达近来可好?前几日我从外头得了些好酒,只是我这人不爱喝酒,想着往您府上送上一些。”
吴良辅在宫外有府邸的事儿顺治是知道的,整个朝堂有心的人也能知道,他笑笑:“那就多谢陈大人了。”
陈名夏微微一笑:“说起来皇上近来汉话说得愈发流利了,弘文苑的大人们愈发尽心了。”
吴良辅这会儿倒是没吭声,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透露后宫的消息。
送走陈名夏,他转回乾清宫,省略掉送酒的部分,将聊了什么一一说给顺治听。
顺治舒了口气。
他骨子里头有股子执拗的劲儿,他一个满人当了汉人的皇帝,知道那些人不服气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坐得不稳当,每日都在忧心。
以前忧心进了关能不能长久地呆下去,现在忧心那些汉人能不能完全接受朝廷。
百姓如何他看不见,但朝堂上的汉臣他每日都接触,他知道那些人看不起他们,知道有些人根本不服气。
但他只能假装不知道他们的不服气。
多尔衮对待这些人的手段是杀之,手段残暴,引发无数民怨民恨,多尔衮是摄政王,能依靠暴力,他不能,他得怀柔,他得像春风细雨一样去感化他们。
他跟着老师们学论语,学中庸,学汉人的知识,说汉人的话,初时他汉话说得并不好,那些汉臣眼中都有异色,轻蔑不屑。
顺治有时候很想闭上嘴,想停止自己结巴的对话,但他不能。
他想要满人的江山坐得稳当,他得学会隐忍。
汉话学得不好,他只能私底下再用功,但书上写的是一回事,能不能流利地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宫里头也不是没有懂汉话的太监,但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他不敢去赌这些人的忠心,南明遗留还在隔江而望呢。
还好,还好他碰见了佟采薇。
他和后妃的言语交谈并不会被记录在册,宠幸宫嫔也仅有彤史和贴身的人伺候,他能肆无忌惮地练习说汉话。
恰好,佟采薇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能接上他的每一句话,从来都不会让他的话掉在地上,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能对付两句。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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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会嘲笑他汉话说的不好,没这个胆子不说,她自己的蒙语学得更磕磕巴巴的,一张嘴能闹个大红脸,学了几天才学会了怎么日常问安,进度不慢,但也算不上太快。
总之,和佟采薇在一起,他很舒服,像是冬天喝了一大碗羊肉汤一般,整个人都散发着热气。
自然,他对佟采薇也有一股热乎劲儿。
顺治在龙椅上坐了小半刻钟,忽然喊吴良辅:“你去,把我那个小泥章找出来!”
……
“小泥章?”
“是啊格格,这可是外邦进宫的犀牛角刻出来的,您瞧瞧,这花纹,这做工,多好啊!”
佟采薇接过刻章仔细瞧了瞧,犀牛角略硬,工匠应该是仔细打磨过,触手光滑不扎人,上头黄色的一点花纹恰好被用来雕成了一头狮子,印章靠近底部的位置用拉长的金线箍了一圈。
印章刻着“福临”两个字。
这是顺治的名字,祈祷福气降临到他的头上,使他一生顺遂。
吴良辅亲自找出来的,又送到了佟采薇的手上:“这是皇上才启蒙的时候,太宗皇帝赏的,皇上可宝贝着,平时都仔细珍藏。”
佟采薇寻了一张白纸出来,沾了印泥一印,纹路清晰。
她像是玩心大起,在纸上印了一排,又仔细把印泥擦干净了,妥帖收了起来,语气雀跃:“谙达帮我谢谢皇上,就说我很喜欢。”
她指了指桌上的纸:“我最近在画画,正缺一枚章子,皇上这是送到我的心坎上了,改天请皇上来赏画。”
吴良辅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一时啧啧,谁会不喜欢这样儿漂亮懂事、每天都高高兴兴笑脸相迎的小美人呢!
回去以后,他如实禀报:“格格可喜欢了,还说要请皇上去赏画!”
顺治也嘴角含笑:“知道了,你记下,等明天……不,后天吧,后天提醒朕。”
“喳!”
……
景仁宫,那印泥纸就摆在桌上,佟采薇已经没了刚才甜蜜的模样,吩咐春絮:“找个盒子收起来,再去内务府领些纸笔,就说我奉旨学画画。”
16. 第 16 章
佟采薇其实学过一点儿画画,是来了清朝以后才学的,这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脑,一点儿娱乐活动都没有,她又不爱看戏喝茶,很多时候只能无聊地到处打转,但觉罗氏不许她天天出门,不出门的时候佟采薇就在家里杂七杂八地学点东西。
学的最多的就是字,然后就是画。
春絮从内务府领了纸笔和各色颜料回来,笑道:“那些人真是上赶着巴结格格,奴婢才到那儿,那些人便摆了好几样的纸等着奴婢给您选。”
她把带回来的纸摆在桌上:“奴婢不知道格格要用什么纸,干脆都拿了一点儿回来,格格瞧瞧有没有得用的?”
佟采薇扫了一眼,罗纹纸、玉版宣、甚至还有澄心堂纸。
“这些人真是下了血本了。”外头的澄心堂纸卖得贵,内务府采买也必定不便宜。
春絮立马道:“格格比旁人受宠,那些人捧着也是应该的。”
佟采薇轻唬:“恩宠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如今我压别人一头,焉知将来旁人不会压我一头?你们常在外头行走,不要盛气凌人。”
春絮只觉得她多少有点杞人忧天,但她是主子,她的话自己当然得听。
不只得听,还得管着手底下的人。
她瞧了一眼外头静悄悄站着的秋莹,抿了抿嘴唇。
“格格要画什么画儿?”春絮殷勤地将纸铺整齐,“奴婢听他们说这其中有个纸是拿海棠花熏出来的,格格要不要瞧一瞧?”
佟采薇把那叠纸找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海棠花味儿的,除了有海棠花的味道,纸张的纹理里还有海棠花的影子,不像是印上去的,倒像是做纸的时候掺了海棠干花。
*
顺治从答应要看佟采薇画画以后就颇为期待,但他不好一连几天都翻佟采薇的牌子,已经引起了他皇额娘的注意了,要是再继续,恐怕就不好交代了。
因此他在乾清宫枯坐了半个时辰,翻了巴氏的牌子。
巴氏是他才通人事以后幸的,本来是在乾清宫伺候他的宫女,生了孩子以后才有了名分,成了庶妃,住在永寿宫,和景仁宫对称。
她是个颇为秀致的姑娘,面皮白净,笑起来还有酒窝。
不过人不可貌相,顺治觉得她长了一副聪明的样子,人却不大聪明,但也无所谓,他的后妃也不需要多高的智商。
比起蠢笨的人,他更怕自作聪明的。
进了永寿宫,巴氏朝他行了礼,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顺治无奈地主动开启了话题:“牛钮身子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孩子,巴氏就忍不住垂泪:“还就是那个样子,太医天天来看,都快住在宫里了,药也是见天儿地让奶娘吃了再喂奶,但就是好不了!”
顺治忍不住皱眉:“带朕去瞧瞧。”
因着是个才生下来没多久的小阿哥,身体虚弱,所以他一直是放在永寿宫由奶娘和嬷嬷照料的,还没来得及挪出去。
顺治到了次殿,只见门窗紧闭着,将要入夏的天气了,屋里还烧着热炕,牛钮面颊微微泛红睡在床上,倒是两个照看的奶嬷嬷被炕烤得满头大汗。
门檐下的廊子里还有个小丫头正在熬药。
巴氏见他目光落在两个乳母身上,主动道:“说起来,内务府新进的乳母奶口倒好,牛钮爱吃得紧,吃完倒也能安心睡上一阵子,不像以前那样爱哭闹了。”
顺治疑惑:“什么时候换的乳母?朕记得之前那两个也是内务府送上来的?”
这会儿选乳母的奶口相当严格,要三个月内才生产过的妇人,身体康健,且最好还是生养过多个孩子、且孩子身体健康的,出身也都是出自上三旗包衣,家中世代为奴。
选中乳汁良好的奶娘以后还要太后、皇后亲自检阅,基本是几十个里才选中那么两个,这些乳母基本都会用到皇子两三岁断奶,轻易不会更换。
不过也有例外。
巴氏脸色不大自然:“先前那两个乳母喂的倒还行,但嫔妾想着,牛钮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是不是乳母的乳汁不好,就求了皇后娘娘,又重新选了两个。”
顺治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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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换乳母内务府会禀报上来才对。
巴氏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补充道:“提上来的这两个本来就是备选的,先前已经看过了,皇后娘娘也就点头同意了。”
听见是之前选出来的,顺治倒没什么意见了,换乳母必定要过皇后那一关,他从不去坤宁宫,布木巴更不会主动来找他,这几日他又忙于朝政,想来是错过消息了。
多想无益。
他看了一会牛钮,见他一直睡着便没打扰,和巴氏用了一顿膳便走了。
他一走,巴氏跌坐在炕上,十分委屈:“皇上如今都不在我这儿过夜了,这身子就算养好了有什么用?”
她的宫女桃香连忙安慰:“小阿哥一直体弱,皇上总是为着孩子担忧的,许是这样就没心思过夜了……”
巴氏默然不语,叹气:“一个注定了养不住的阿哥……能有什么用?”
桃香吓得要去捂她的嘴,偏生又不敢动,心里骇然。
*
顺治出了永寿宫,怎么寻思都有点不放心,扭头对吴良辅道:“你这差事真是办得越来越好了,大阿哥的乳母换了都没告诉朕!”
吴良辅哭着脸:“您这段时间不是忙着科举殿试么?奴才哪敢拿这点儿小事乱您的心神啊!”
顺治八年的科举是清军入关以后第一次八旗汉军科举,为了“公平”起见,满汉各分两榜,分别录取,为的是吸纳汉臣,也有让江南那些文人看看满清的包容的意思。
去岁会试,今年殿试,前不久才定下名次授官,又是头一回满蒙汉一起考,能不头疼么?哪有闲工夫关心别的呀!
——吴良辅是坚决不承认自己工作疏忽的,只是太忙了而已。
顺治哼道:“你倒是滑头。”
他终归有些不放心:“你再去查查那两个乳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那些细节一个也不能放过!大阿哥年幼,需得多加小心……”
吴良辅连忙点头。
有这句话,他保准把那两个乳母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得干、干、净、净!
17. 第 17 章
佟采薇一早就叫春絮把画笔画纸铺开了,炕上摆着画好了的画,桌边还有半幅没画完的冬日图。
春絮一边磨墨一边仔细观察。
她其实不大明白,原先格格说学蒙语是为了让皇上体验什么养成的快感,怎么到了画画上头,格格又不这么做了呢?
佟采薇一抬头就能看出她的疑惑:“画画是有技法的,我虽然能装作不会,但万一哪天画习惯了随手一笔带出来,皇上一看就知道我是骗他的。”
皇帝和她姑且算是半个夫妻,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没有信任。
画画她是会的,蒙语确实不会,但她学得快,早就能自由对话,只是她刻意放慢了进度,看上去就是还没怎么学会,偶尔的流畅对话更能激发顺治的成就感,说话她可以装不会,不说就行了,画画却不行,一个不会画画的人抬手就是一条顺滑的排线,谁能觉得她是真不会?
她已经有了当工具人的觉悟,却不会表现出来,否则一个工具,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只会被束之高阁。
佟采薇沉下心来,坐在窗边画画,一直画到肚中饥饿才停下。
一抬头,才发现春絮苦着脸,悄悄朝她指了指外面。
佟采薇连忙出门一看,顺治正坐在花厅里看书,再一看时间,已经未时了。
她装作恼:“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顺治丢下书,朝她笑:“朕看你画得入神,便没有叫你。”
佟采薇故意扭过身:“我沾了一身的臭墨水味儿,衣裳都来不及换,这下好了,一点儿形象都没了。”
顺治笑了一声,绕到她跟前,手背在身后,故意凑近她:“让朕闻一闻这墨水怎么个臭法儿?”
他脸上带着笑,有一瞬间,佟采薇觉得像是一束光。
她抑制住想要后退的冲动,直直地盯着顺治。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还是顺治先躲开了目光,他清咳一声,问:“该用膳了,你饿不饿?”
佟采薇当然饿,平时她是不到未时就用膳的,今天画画忘记了。
顺治一眼就看出来了:“吴良辅,传膳。”
小良子跟着张进忠一块去的御膳房。
因着佟采薇在顺治跟前的“美言”,赵太监最近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原先他只负责那些庶妃的饭食,因为顺治赏了两回,如今已经被调度出来专门给佟采薇做膳食。
虽然佟采薇也是庶妃,但她得宠,顺治时不时翻他的牌子给她赏赐,待遇比那些福晋还要好。
不过机遇越大,风险也越大,倘若哪天佟采薇失了宠,赵太监还能不能保持现在这个地位就说不准了。
他最近相当谨慎,就盼着佟采薇能长长久久地得宠,一大早他就开始查这一天佟采薇的膳食,时刻准备着上头点膳。
然后就等来了小良子和张进忠。
赵太监跟在旁边忙前忙后,问:“格格今天的膳食是跟着皇上点?”
张进忠没吭声,其实他也摸不准,皇上好像对什么吃食都不太感兴趣,从前点的那些,皇上都是随便吃上两口就不吃了,前段时间太后主子特意叫人送去的御膳房新制的奶卷,皇上也是吃了一块就放下了。
他总觉得皇上好像没什么口腹之欲,吃东西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张进忠想了想:“皇上和佟格格的都备上吧。”
赵太监松了口气,赶忙拎着徒弟去备膳。
膳食是佟采薇前一天就点好的。
顺治坐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惊:“怎么是炒菜?”
关键还是热气腾腾的,一点儿也没冷却。
佟采薇的膳桌就摆在他的膳桌边上,他的桌上是老一套的炖盅蒸碗,佟采薇的桌上却摆着几盘炒菜,主食是蒸饼,配菜是京酱肉丝、炒合菜和尖椒炒蛋,还有一份凉拌的抚顺一代常吃的“老虎菜”。
看着比他的有食欲多了。
佟采薇这才解释:“我在家的时候就爱吃炒菜,来了宫里才知道原来宫里头爱吃炖碗,一直不太习惯,所以才想了个法子。”
宫里的炖碗主要是为了保温,佟采薇也不想吃冷菜,就让小良子给御膳房出主意,干脆把膳盒做成上下层的,最底下可以铺一层保温的木炭。
说实话,这一套御膳房也不是想不出来,只是他们不会去做,造价太大,膳盒的材质得换成防火的,要是换,不能只换一个吧?宫里头这么多的主子,单给谁都不合适,这不是内务府能决定的。
佟采薇温声细语的:“您不知道那些人,事情总是不做的好,不做就不会犯错,一旦做了就可能犯错,他们可精着呢!非得等咱们自己主动提,他们才好有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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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若有所思。
只是这会儿暂时没什么头绪,便撂开手了。
他自己的膳食一口没动,反倒是和佟采薇一起卷了六张饼吃了,每个都卷得满满当当,差点把吴良辅吓了一跳,以为他会被撑到。
好在顺治心里有数,吃完六张饼便没吃了,只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
佟采薇自己吃了三张饼。
她发现顺治可能并非没有口腹之欲,只是他平常碰到的都是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所以便吃的少,长时间碰见不喜欢吃的,也就懒得惦记这一口了。
相对来说六张饼也不算太多,毕竟才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用完膳,顺治领着佟采薇去看她的画,只有两天的时间,她却画了整整四幅画,一年四季,四季各一张。
春夏两季的画还好说,秋天她画的是落叶,层层叠叠的叶片颇有章法,冬天则是雪。
佟采薇把那副冬日图展开,引着顺治往窗外看。她的房间正对着那株新栽的红叶海棠,才刚挪过来的树,因为照料得还算得当,这会儿虽然没有开花结果,却也十分茂盛了。
她笑着说:“等冬天一定会落一场雪,到时候咱们就在树下立张石桌,在树底下煮羊肉锅子吃。”
她只是随口一说,顺治却仿佛闻到了冷冽的雪风气息,感受到了扑鼻的热气。
他好像一直活在过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训教自己要做一个合格的儿子,一个合格的帝王,从来没有人会告诉他可以期待未来。
哪怕只是未来的一件小事,却好像他始终在她未来的规划里,她会一直陪着他。
顺治低头看向她手里的画作:“那得把你的画补齐了才行。”
不必佟采薇动手,他自己提笔画好了,寥寥几笔的两个小人,颇有神韵。
他握着佟采薇的手,和她一起,把那个刻着福临的印章沾了印泥,轻轻盖在了画上。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佟采薇读过,这是张先的诗句:“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她微微叹息——现在的顺治是这样的想的,将来呢?
他是皇帝,嫔妃只是他生活里的调剂品,或许他也会和旁人一样作画,念同样的诗句。
佟采薇只要这样一想,立刻就清醒了。
18. 第 18 章
春光乍泄,云雨方歇。
顺治一下一下抚摸着佟采薇的后背,替她平缓心情,轻声道:“朕晚上还有政事要处理,等朕再来看你。”
他很少在嫔妃的住处留宿,嫔妃们无事可做的时候总是会睡懒觉,他心里明白,一旦自己在嫔妃这里留宿,他又起得早,难免会打扰,还不如干脆在乾清宫里睡,谁都方便一些。
只是这会儿他心里生出一点难舍。
他看向佟采薇,她双颊微红,眼含泪珠,看着有几分可怜。
他以为她在委屈不舍,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朕知道你待朕的情谊。”
被折腾太狠只是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的佟采薇:“?”
她看一眼顺治,发现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知道他脑补了点什么。
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忽然传来吴良辅颤抖的声音:“皇……皇上!大阿哥没了!”
顺治刷一下坐了起来。
门扉大开,吴良辅和春絮连忙伺候顺治和佟采薇穿衣。
吴良辅迅速交代:“才刚巴格格身边的桃香来报,说大阿哥睡下时呼吸困难,一直忍着没吭声,后来奶嬷嬷觉着不对劲,看的时候阿哥脸都青紫了,连忙叫醒了格格去请太医,谁知等太医来,阿哥已经咽气了……”
顺治一声没吭地穿好衣裳就往外走,轿辇已经在外等着了,他走到轿辇处才想起来佟采薇,见她已经穿好了衣裳,想了想道:“你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佟采薇就停住了脚步,她知道顺治的意思,巴氏刚没了孩子,她若是这个时候去,难免扎眼。
等不及她回话,顺治便直奔永寿宫去了。
佟采薇已经完全清醒了,坐在花厅里等消息。
春絮和秋莹要伺候她,这会儿正是戒严的时候,她也不敢放小良子出去打探消息,只能沉默地坐着。
倒是福顺安和苏琪反应快,叫人紧闭了宫门,又将景仁宫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部聚在了院子里,挨个点名查人是不是有缺漏。
景仁宫现在拢共就佟采薇一个主子,他们俩也只能找佟采薇回话:“回格格,人基本都在这儿了,只有小夏子和小航子不在宫里,他们两个这会儿应该在御膳房看水。”
佟采薇侍寝要叫热水,福顺安就派了他们两个去。
佟采薇嗯了一声。
她坐在上首,福顺安和苏琪站在下边儿,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好歹能沉得住气,比外面那些神色惶惶的要镇静得多。
估摸着坐了有半柱香的功夫,外头终于传来了消息,皇后娘娘已经往永寿宫去了。
景仁宫这才动起来。
佟采薇早已经把自己的穿戴检查了无数遍,紧赶慢赶去了永寿宫。
她不是到的最早的那个,长春宫和翊坤宫离永寿宫最近,杨氏和阿格已经坐着了。
巴氏和佟采薇的住所差不多,也是住在偏殿里,那边乱糟糟的,还有哭声,佟采薇没去看,跟着进了正殿,进门的时候杨氏正小声说话。
“我刚睡下呢,巴姐姐一嗓子给我哭醒了,差点没吓坏我。”宫里不让说死字,杨氏却还是心有余悸,“我连忙叫了人过来看,才知道大阿哥没了,唉!”
阿格一向话多,也跟着道:“可不是么,咱们两个到的时候皇上还没来呢,我只瞧见巴姐姐哭得快撅过去了,也是可怜。”
眼见着佟采薇进来,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安静,紧跟着就想,今儿可是佟采薇侍寝,这半道上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够嫌晦气的。
按理来说她们该幸灾乐祸的,可耳边还回荡着巴氏的哭声,那嘴角就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佟采薇也没说话,她安静找了个位置坐下。
杨氏和阿格又说了几句,坐在最上面的布木巴终于不耐烦了:“能不能少说两句?”
一时寂然。
不出半刻钟,各宫的嫔妃终于都到齐了,次殿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
巴氏被几个宫人生拉硬拽进了正殿,她脸上一点儿妆也没有,整个人脸色苍白,看起来格外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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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
桃香跟在边上,脸上也都是泪水,哽咽道:“皇上说先送大阿哥出去,格格不让。”
大阿哥才几个月大,连周岁都没过,自然也没法儿进皇陵,说是送出去,其实也是随意葬了,将来连祭拜的人都没有,真个成了孤魂野鬼,难怪巴氏痛哭成这样。
便是平时和她交情不深的人,这会儿也都忍不住心疼,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只是刚没了孩子,巴氏整个人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半空,一脸的茫然。
没一会儿,顺治进来了。
佟采薇这才抬起头。
他实在不是个很能藏得住自己心思的帝王,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痛楚和难过。
只是再难过,也得抹了眼泪主持大局,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先交代皇后:“巴氏这两日伤心过度,恐怕会做出傻事来,你多叫两个人看顾着她。”
“再者,大阿哥虽然年纪小,不入皇陵,但与朕多少有些父子情分,寻几个僧人进宫,在宝华殿为他做一场法事超度了吧。”
自从布木巴从草原嫁进了宫里,他连个正眼都没瞧过她,两个人说句话的时间都欠奉,所谓的皇后权力也就只有选秀的时候才实行过,连下旨都是用的太后懿旨,如今倒用上她了。
布木巴以为自己该怨恨的,可她只是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扭头叫人把巴氏带走了。
顺治没了孩子,也懒得和后宫交谈,众人心里都清楚,也各自散了,估摸着要回宫去说小话。
佟采薇落在了最后,旁人都出去了,她还留在殿里,临出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顺治仰起了头。
明黄的马蹄袖擦干了眼泪,他背对着门口,一直没有说话。
佟采薇也没说话,她跨出院子,看见伺候大阿哥的奶嬷嬷和宫人一脸慌张地跪在院子里,吴良辅正领着张进忠站在她们跟前问话,一脸的沉肃。
她忽然想起乌苏氏和她说的那些话,眉头微微皱起。
19. 第 19 章
宫里头出了这样的大事,连太后都惊动了。
顺治年纪小或许还想不到有什么阴私,只晓得大阿哥本来身子就弱,太医也都说了养不活,走是早晚的事,所以他的目光都放在了痛失爱子的巴氏身上,想着要多看顾看顾她。
但布木布泰不一样,皇太极在世的时候有五位福晋和几十位庶妃,女人多了,都想要更高的地位和无上的权力,自然也少不了竞争,不看别人,只看当年最受宠爱的海兰珠,也只活到了三十三岁。
她想得多,怕是哪个进了宫的嫔妃不老实,害了大阿哥。
大阿哥没了的消息一出,太后宫里的宫人就出动了,永寿宫里照看大阿哥的所有人,包括巴氏身边的人都被关了起来一一查问。
唯独巴氏被带进了坤宁宫。
多少有些人心惶惶。
乌苏氏有心想找佟采薇聊聊情势,结果到了门口才知道景仁宫闭门了,根本不让人进出。
其他几个嫔妃啧啧称奇。
她爱点膳是宫里头的人都知道的,不少人都笑话她小家子气,得了皇上的宠爱不想着早点怀上孩子,反倒一心惦记着那口吃的。
只是她忽然关门不待客了,倒叫人更加紧张,毕竟她能得宠,多少消息灵通,对顺治也更加熟悉。
实际上佟采薇也不知道顺治是如何想的,太后把永寿宫的人都带走了,顺治都没管,兴许是有过问的,只是佟采薇不知道罢了。
她不和其余嫔妃来往,拘着宫里的人不许他们出去,任由外头风雨飘然。
顺治忙里偷闲到景仁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是你这里轻松一些。”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头,闻到了空气里的柑橘香气,“这会儿哪来的柑橘?”
寻常的柑橘都是中秋前后才熟的。
佟采薇把香炉拿给他看:“是晒干了的柑橘皮,我想着这几日你会闷,特意找内务府要的。”
她和顺治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的脾气,跟他说话不能弯弯绕绕的,得开诚公布地说,不然指不定他心里就在想什么。
顺治嗅着清新的柑橘香气,心里的烦躁平静了下来,也有心思说起这几日自己的苦恼了。
“皇额娘把巴氏宫里的人都审了一遍,结果让人头疼。”
据伺候巴氏的桃香交代,巴氏为了养好自己的身体,偷偷挪用了本该给大阿哥的补身体的药材中的黄芪和阿胶,太医配的药都是有定量的,君臣相佐,缺了这两味药,药的效果便没那么好了。
本身药就是配给乳母吃的,再由乳母给大阿哥喂奶,太医怕虚补过度,其中的药量增增减减,是恰好的,偏偏巴氏贪心不足。
顺治说起这事儿时语气愤怒:“朕就想不通了,朕不是没找太医给她看过,太医都说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也就是产后虚弱,食补就够了,她怎么就不信?那药是能乱吃的吗?”
得亏是黄芪和阿胶!都是补充气血的药,若是换成别的药,吃出问题怎么办?
佟采薇哑然。
这消息宫里头早知道了,只是大伙儿心知肚明,却什么也没做,都怕沾染上因果。
或许有些人不承认,大阿哥没了,对后宫的嫔妃们来说,是好事。
唯一痛心的大约就只有一无所知的顺治吧?
佟采薇沉默了一瞬,问他:“太医和内务府怎么说的?巴姐姐换了药,大阿哥吃没吃药,太医总能看得出来吧?”
那几个太医就和住在永寿宫差不多,每天都摸脉,能看不出来?
顺治疲惫又无奈:“那几个太医说大阿哥的脉本就虚弱,年纪又小,原来的药方是准备慢慢温养的,一时半会起不到太大的效果,所以当时摸脉也没摸出什么不对劲来。”
这话真假难辨,兴许就是那些太医推诿责任才这样说的。
“至于内务府。”顺治沉吟,“每回去取药的要么是奶嬷嬷,要么是桃香,这都有记录,和他们的口供都能对得上。”
大阿哥的夭折就像是真的只是因为他额娘的一时想不开和贪婪一样。
可佟采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她掌握的信息太少。
她也不能和顺治说她直觉不对,只能收拾起了心情:“皇上节哀。”
他拢共就这么两个孩子,另一个陈氏生的小格格身体和大阿哥差不多,能不能养活都是难说。
只是出了大阿哥这事儿,小格格便不敢再给陈氏养了,顺治把小格格挪到了阿哥所,留了乳母和嬷嬷照料。
顺治初期没有打入冷宫的说法,巴氏没了孩子,又是自己蠢笨害死的,伤心过度,在坤宁宫就病了,被挪到了永寿宫静养。
尘埃落定,佟采薇的景仁宫也打开了。
乌苏氏第一时间来拜访了她:“唉,当初就说巴姐姐糊涂,如今瞧瞧,可不就是糊涂至极!”
巴氏比起旁人的优势就在于伺候顺治伺候得早,那会儿宫里头连皇后都没有呢!多少有些情分在,她又有大阿哥傍身,谁不羡慕?
后头这些嫔妃求都来不及。
宠爱能算个屁!有孩子傍身,皇上才会时不时地想起,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给些荣宠,别的不说,就说前朝殉葬那也没挑着有孩子的嫔妃殉葬啊?
可巴氏不明白这个道理。
乌苏氏撇嘴:“我听人说了,巴氏被审的时候一直说什么这孩子活不了,可见她心里就没指望这孩子能活着。”
佟采薇不接她的话茬。
乌苏氏忽然问:“姐姐,我小时候常听人家说,小孩子的眼睛和心最干净,能瞧见别人瞧不见的东西,也能感知到身边人的心思,你说,大阿哥是不是知道巴姐姐……”
佟采薇:“……”
她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去捂她的嘴:“这话你也敢乱在外头说?”
“嗨,我就随口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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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你知我知,旁人怎么能知道我说了?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忽然一下子就没了。”
是啊,太医的供词都能看出来前后矛盾,一会儿说药的效果甚微,暂时看不出什么来,但这效果既然甚微,又怎么会因为缺了这两味药,大阿哥就一命呜呼了?
只是这话不好说罢了。
太后都没查出什么来。
她已经是宫里头权力最大的人了,她说没查出来什么,谁敢质疑?
不超两个月,这事儿就会被忘在脑后了。
唯有顺治还记得。
他本就是个重情的人,伤心难过都在表面,偶尔翻了后宫的牌子,也没行房事,连膳食都挑着素的吃。
只是后来提起的人少了,顺治也就不提了,佟采薇发现他还在难过,是因为有天晚上她水喝多了,半夜忽然醒了,然后感觉到了顺治在翻来覆去得睡不着。
佟采薇好奇地探过头,才发现顺治毫无睡意。
被发现以后,他没有动,只是仰躺在床帐里,目光呆呆的:“我从前好像并不是个合格的阿玛。”
他头一次没有用“朕”。
巴氏怀牛钮的时候他还没有亲政,摄政王多尔衮对他的看管严厉,不能上朝,不能见大臣,不能读书,连玩,他都胆战心惊。
那时候的他只能到两个格格那里去坐坐,也因此巴氏和陈氏才怀上了孩子,初为人父,他是高兴的。
但后来孩子出生的时候多尔衮已经猝死,他匆匆忙忙亲政,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坐稳江山,该怎么去收拾前头那些人留下的烂摊子,尤其是多尔衮对汉人的屠杀激起了民怨民愤,他要想该怎么平息这些怨恨。
他把多尔衮反复鞭挞,以期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决心。
他是踌躇满志的。
但也忽视了自己的孩子。
牛钮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五斤二两,小小的一个,他不敢抱,碰也不敢碰,后来忙于政事,就更加疏远了,他连去看他的时间都没有,牛钮年纪小,也并不会回应他,连他的人都没有认清。
现在孩子没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睡着就感觉好像牛钮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喊阿玛,他根本不会说话,连喊阿玛都是啊啊两声。
正发着呆,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捂住了,温热的掌心覆在他酸痛的眼睛上。
佟采薇的声音微微有些困倦:“您是头一次当阿玛,有些事情意识不到是正常的,往后再改就好。”
她没有说他没错,现在的他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需要去纠正他,他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顺治无声。
半晌,他转过身,把佟采薇抱住,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们将来也会有一个孩子,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做一个好阿玛。”
佟采薇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半睡半醒地嗯了一声。
20. 第 20 章
第二日佟采薇起来的时候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顺治还有政事要处理,一大早就走了。
佟采薇吃了个早饭又补了一觉,再起来的时候一看,又要吃午饭了。
她:大半夜和人谈心果然是有点费精神哈。
当然,她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从进了宫以后能吃能睡的。
在家里的时候她也能吃能睡,但能经常去外头玩儿,外面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能吸引她的注意,光坐在茶摊上听那些人说书都能听上半日。
自从进了宫,她每天就只能和春絮她们说说话了。
总之,能吃能睡的结果是她好像胖了。
她站在镜子前面迟疑地比划了一下,问春絮:“我是不是胖了?”
春絮手里拎着件旗装,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好像是胖了点儿,也不对,是丰润了。”
她怕佟采薇担心,安抚道:“没事的格格,您本来就在长身体,长个子长肉是正常的。”
佟采薇当然知道是正常的,她这个身体才多大啊,正是青春期的时候,现在她大概一米六左右,预计能涨到一米六五,再穿个花盆底,也能算得上是个高个子了。
让她无语的是,她就算长高长胖了,那身旗装穿在她身上也没什么差别。
直筒式的衣服,一点身材也凸显不出来,她的身体就兜在旗袍里,胖没胖只有她自己清楚。
春絮还说:“格格这衣裳还能穿,等将来窜个子了,再叫绣娘把底下放一放也合适。”
佟采薇失笑:“怎么就能缺了这件衣裳穿了呢?”
换好了衣服,小良子已经把午膳提回来了。
她这段时间很老实,没点膳,都跟着御膳房给的膳食吃,赵太监摸不准情况,不敢太扎眼,只偶尔在食盒底下给她塞点点心果子。
昨天顺治开始翻牌子了,翻的头一个还是她,赵太监总算没那么担心了,今儿准备上来的膳食都是硬菜。
其中有一道是黄芪红枣炖鸡汤,不知道御膳房怎么做的,碗顶上飘着一层金黄的鸡油,让人食指大动。
小良子还端了一碗米粉上来:“赵太监说这是一大早拿米细细磨出来的米浆,又拿开水蒸的,想着格格爱吃面,多半也爱吃米粉,叫奴才给您送一碗尝尝鲜。”
他见佟采薇点头,便帮着佟采薇舀了一大勺鸡汤泡粉,将赵太监弄来的小菜倒在里头。
佟采薇乐了,这不就是古代版的云南过桥米线吗?
不过她确实好久没有吃过米线了,这玩意儿在现代做起来不麻烦,但在古代,光磨米浆就能愁死人,她在家虽然受宠,但为了吃顿饭折腾人磨米浆,觉罗氏能让她瞧瞧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嗦了两口米线,她吃到黄芪的味道了,忽然想起来巴氏:“这会儿御膳房还弄黄芪炖鸡呢?”
按照那群人的办事习惯,出了巴氏这事儿,宫里头这一年都别想见着黄芪这东西。
小良子解释道:“可不是吗!奴才听赵太监说了,从出了大阿哥这事儿,主子们都不敢要黄芪、阿胶了,生怕犯忌讳,可开春的时候内务府才清点了库存,又采买了一大批的货进来,这东西总不能放着白费了。”
佟采薇懂了,若是从前,黄芪、阿胶这两样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宫里头的女人总是能消耗一批的,内务府那些人也是按着从前的规矩采买的,现在东西消耗不了了,宫里头的人又正盯着药材的时候,太后、皇上都在查拿药的记录,可不就风声鹤唳么?
不然悄摸儿地把药材报了折损拿出宫去卖了也是常有的。
现在卖不了了,只能用各种渠道把东西消耗掉,像佟采薇这样的庶妃的饭食里就是最好的去处。
佟采薇望着碗里的黄芪片,忽然说:“瞧着有点像参片。”
晒干了切片的黄芪和参片当然是有区别的,但在她这样不懂药材的人眼里,分辨不出黄芪和人参的区别。
小良子更分不出来了:“御膳房说是黄芪,不能是参片吧?药材取用都有定数呢。”
佟采薇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也没较真。
另一头,顺治一下朝,吴良辅就磨蹭着说有事禀报。
“先头皇上让奴才查大阿哥的那两个乳娘,奴才查出来了,他们都是正白旗包衣出身。”
两个乳娘,一个姓王,一个姓张,两人都是正儿八经选进来的,家世清白,本来没什么好说的,但吴良辅查出来的东西不对劲啊。
张嬷嬷的儿子早年沉迷赌博。
这放在旗人里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情,早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的时候,满人只能称得上是部落,还是游牧部落,旗人一分为四,为四个正字旗,这些旗人平时劳作,打仗的时候就充当兵员,后来又从四旗扩散到了八旗,早年是相当骁勇善战的。
但从入关以后,少部分旗人,像是佟图赖这种,靠着军功成了官员,但也有一大批旗人不事生产,全靠朝廷养着。
毕竟在他们眼里,穷丢人,但要是干下九流的职业,那更丢人。
所以有一大批的旗人都游手好闲,闲汉多了,滋生的底层阴暗也就多了,那些旗人不干活,手里头又有朝廷发的钱,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去消遣一下,染上赌瘾把家底子败完的有不少。
张嬷嬷的儿子就是其中一个,但他后来说是改好了,再也没进过赌场,后来给大阿哥选乳母的时候,宫里的人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已经过去挺久了,如今张嬷嬷的儿子也找了个正经差事在做。
就算吴良辅再找人问,人家也能说是浪子回头。
顺治却没那么蠢:“她家里其他人都是做什么营生的?欠了多少赌债?都能还得上?”
吴良辅苦着脸:“说是问别人借了钱还上的,为着这事儿,她儿子一条腿都被她丈夫打断了。”
因为打断了一条腿,所以他的改好也显得理所当然。
至于借钱的人,则是张嬷嬷的一位族叔,张嬷嬷进宫以后每个月也是有月钱的,得的月钱和赏钱便都会寄给她那位族叔。
线索查到这就又断了。
好像一切都是巧合,但顺治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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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
他黑着脸:“继续查!”
*
佟采薇用完膳,终于想起来太后娘娘对自己叮嘱的话了。
当时布木布泰有意让她和皇后联盟,但顺治摆明了不想让她亲近皇后,她的立身之本在于顺治的宠爱,当然会听他的。
不过太后的话也不能真全当耳旁风。
她想了想,先派秋莹去了御前,就说是送自己新做的点心——指御膳房做,她只负责吩咐他们该做什么、怎么做。
秋莹性格老实,嘴巴又严,平常不爱说话聊八卦,正适合往御前去。
让秋莹走了以后,佟采薇看了一眼春絮。
春絮其实是个相当活泼的性格,平常以宫女中的领头人自居,这会儿她用秋莹,还是到御前去,她也想知道,春絮会不会有意见。
果然,春絮的脸色难看了一分,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了。
佟采薇诧异。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让秋莹去。
结果春絮道:“格格不用多说,您是主子,您愿意让谁去,说明她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佟采薇意外她能看得这样清楚。
刚这样想,春絮就继续道:“再说了,就算她真有什么造化,那也是她该得的,只是咱们这样的出身,就算真有造化,也就这样了。”
得不得宠未必,还会天然地得宠佟采薇这个宠妃,名声也不好,何必呢?再者,她们都能看得明白,现如今皇上这个情况,极其看重出身,就算生了孩子,身份不够,照样只能是庶妃。
不受宠的庶妃过得是什么日子?
还不如在佟采薇手底下更舒坦。
佟采薇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你心里明白就好,秋莹老实沉默不爱争先,在你手底下能安稳。”
没过多久,秋莹回来了,带了顺治的口信:“皇上说您只管过去应付两次。”
意思是不拦着她去皇后那里,但是只能是应付。
他能让她接触皇后就已经是意外了。
佟采薇得了许可,终于收拾收拾前往坤宁宫。
坤宁宫里,布木巴一脸茫然:“她又来干什么?”
虽然茫然,但人还是要见一下的。
两个人往花厅一坐,相顾无言。
还是佟采薇先开了口:“上回太后主子说您久居深宫,怕您想家,便请我来陪您说说话。”
布木巴:“……”
她沉默了一瞬,问:“所以你就来了?”
佟采薇睁着眼睛无辜:“嫔妾是个听话的人。”
布木巴呵呵一笑:“行吧,那你说吧。”
这回换佟采薇沉默了。
她和皇后真不熟,就算要聊也不知道到底要聊什么啊?
见她哑口无言,布木巴终于笑了。
她长得极为漂亮,一笑起来像是繁花盛开一般。
“皇上没有跟你说什么不许做吧?”
佟采薇摇头。
布木巴立刻道:“走,我们去骑马!”
21. 第 21 章
佟采薇会骑马,但自认为技术一般。
布木巴真是个想做什么就会付出行动去做的人,说要骑马,立马就让人去准备了。
扭头仔细打量了一眼佟采薇,看见她穿的花盆底,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你没有骑马的衣裳吧?”
佟采薇摇头。
她在家时是有的,但从进了宫以后基本就被拘住了,哪有什么骑马的装备?
但也不能穿着花盆底去骑马,布木巴只好吩咐宫女:“去,给她拿衣服。”
她们两个身量是有些差距的,布木巴年纪要大一些,从小吃牛羊肉长大,体格更加健壮一些,衣裳也大,这会子现做衣裳来不及了,只能挑布木巴的符合规制的衣裳穿。
四开衩的箭袖袍服,前后和两侧都开衩开到腰上,底下穿了裤子,倒也不会走光,脚下蹬的是牛皮靴。
这年头的牛皮靴不大好弄到,大部分都是鹿皮靴,牛都是重要的生产劳动力,比人还重要,也就是布木巴这里才能够坦荡荡地用上牛皮靴。
佟采薇穿上衣裳,除了没有戴上瓜皮帽,和她在家中时也差不多了。
布木巴总算把她看顺眼了一点。
她们骑马的地方在御马监。
御马监在东华门,专门负责驯养马匹、骆驼的,光在紫禁城里就有接近二十座马厩、两千多匹骏马。
皇后出行的排场要大得多,布木巴领着佟采薇到的时候,御马监的厩长吴拜已经候着了,他起先是苦着脸的:“主子,您要在宫里骑马,万一伤着怎么办?”
从进了宫,这位皇后主子就不消停,时不时就派人过来问他能不能骑马。
吴拜哪敢啊?他倒不是真怕皇后骑马伤着,借口罢了,人家是草原上长大的人,骑马就和喝水差不多,他怕的是皇后骑马高兴上头,伤着别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去瞟站在旁边一声没吭的佟采薇,心道,要是皇后自己要骑,磨一磨他也就同意了,大不了让人避着点,但皇后要是带着佟格格骑马,万一把这位磕着碰着,或者再有个什么冲突,把佟格格摔着了,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敷衍推脱,布木巴眉头立马竖起来了:“废话那么多,只管牵马来,有问题你就去问皇上去,看他同不同意。”
布木巴平时不发火,只是今天她带着佟采薇,答应了要带着人骑马,回头要是骑不上,那不是纯丢人?
佟采薇自然也看出来了吴拜的小心思,接话道:“我在家里的时候也经常骑马,不碍事的,出了事儿我自己兜着。”
她都这么说了,吴拜还能说啥?立马叫人去牵了两头温顺的小马,把周围一片都清空了。
布木巴不大满意只能骑这样的小马,佟采薇却道:“御马监的马四月的时候就放青了,这会儿宫里头估摸着也没留下什么大马了。”
所谓的放青就是牵出去吃草,一般是在关外草茂水丰的地方,一直到十二月才赶回来。
布木巴只能勉强接受了。
佟采薇好久没有骑马了,心里也高兴,她动作利落地上了马,骑着马转悠着。
那头吴拜心里担惊受怕,左思右想不敢把人放这,赶忙派人去寻了顺治。
顺治正在喝茶,批了一天的,他的头都大了。
吴良辅来禀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她们俩去骑马了?”
他本意就是想让佟采薇去敷衍一下的,不至于让太后为难她,再者她身份上确实差点,后宫的风声他也知道,无非是质疑她一个汉军旗出身的嫔妃又得宠罢了,去皇后那里,多少也能借一点势。
但他没料到皇后会把她带去骑马。
顺治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胳膊肩背也有点酸痛,干脆自己也去御马监了。
他到的时候,布木巴和佟采薇还在马上,两个人离得远,佟采薇是骑着马慢悠悠地逛,布木巴则是快马加鞭,恨不得把马鞭抽出火星子,但因为骑的是小马,又是在皇宫里,倒也没有特别快。
俩人是真骑马,一点儿要吵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顺治到了,却没让人通报,远远地看着。
佟采薇在马上专心致志,根本没看见他,她骑着小马转悠了两圈,觉得自己找回骑马的习惯了,也开始甩着马鞭——加速。
路过布木巴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野望。
布木巴眼睛一亮。
两个人就像较劲一般你追我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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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跑到马累了才停下。
佟采薇从进宫以后就谨慎拘束的心难得有了一丝畅快。
布木巴笑盈盈的:“你说你骑马技术一般,我瞧着倒还好。”以前骑马的时候,她的随从可不会也不敢当着她的面骑在前头,不敢冒进,骑马也就失去了锐意。
有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进了宫,顺治变成了她,而她则变成了那个不能随意骑马的人。
佟采薇要回答,却看见了顺治。
她们的马从那头骑到了这头,一下子就能看见站在马场边的顺治了。
宫里的马都经过训练,见到顺治身上的明黄龙袍,立马就停住了,这匹小马果然温顺。
顺治牵住她的马绳,朝她伸手。
佟采薇难得迟疑了一下,她微微回头,却看见布木巴满不在乎的神色。
顺治的手还伸着,她只能松开马绳,任由他把自己从马上抱了下来。
天旋地转,直到双脚落地,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点汗。
顺治没去管布木巴,布木巴也没下马,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对着别的女人体贴入微,温声细语地问她累不累。
从进宫以后,她那颗始终忐忑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要说不委屈,那是假的,她也是如花的少女,怀揣着期待和忐忑从草原来到了紫禁城,等待自己的却是日复一日的冷落,这让她疑惑自己是否真的不值得他动心,是否自己就真的完全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后来她就懂了,他并非是无情的人,只是他的心是向着别人的,他不喜欢她。
他喜欢的是佟采薇那样的女人,她的阿玛永远都是忠诚于他的臣子,她的存在也不会对这个江山产生任何的威胁,她会是全然属于他的。
而布木巴不是。
但她看向佟采薇,心里却想着刚刚骑马时她眼中的好胜和野望,她和自己一样,是个不会轻易服输的女人。
只是布木巴的身份可以让她不委屈自己,可以让她把这种不服输露在表面上,顺治也拿她没办法,而佟采薇呢?她的不服输是藏在骨子里的,轻易不会被发现。
布木巴笑了。
真有意思。
22. 第 22 章
从御马监回到宫里,佟采薇才舒了口气。
已经入夏了,她总觉得热。
顺治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进屋就说:“你这儿比我那热上一点儿。”
佟采薇失笑:“这已经七月了,您那边儿已经用上冰盆了,当然比我这凉快些。”
说来也是挺凄惨的,佟采薇的份例里根本没有冰盆这东西,她是挺受宠的,但御膳房的饭菜还不算打眼,冰盆这东西却不行,每年宫里的冰盆都有定数,皇后、太后和皇上那里都有定额,她要是想用冰盆,只能靠顺治。
顺治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宫里的冰还真不多。”
大部分的冰是冬天的时候窖藏的,要用的时候还得去冰库里现取,就算是顺治那里,也是紧着用的。
他说:“才入关几年,什么事儿都不成定例,连宫里的人都有前朝的,都是用着前朝的例。”
佟采薇听他这样说,只好道:“我从前倒是听说有什么硝石制冰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弄。”
谁知顺治说:“硝石制冰唐末就有了。”
佟采薇微窘,古代穿越小说看多了,以为能玛丽苏点东西出来呢,谁知道古人比自个儿聪明多了。
正尴尬的时候,春絮进门了,手里拎着食盒。
还没打开看是什么,顺治就开始笑:“还没到饭点儿你就饿了?”
佟采薇轻轻咳嗽一声,理不直,气也壮:“我刚刚骑马了,所以才饿得快!”
要说她平时是真的少动,一般吃完饭就在院子里溜达,毕竟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她也不爱像乌苏氏一样出去串门,溜达溜达能有多少消耗量?也得亏她现在每天吃的比之前少,不然按照她这个宅的性格,一年能胖好多斤!
顺治也不揭穿她,让春絮把食盒放到桌上:“给你主子瞧瞧都是些什么?”
食盒打开,里头不是正儿八经的膳食,而是几碗冰粉。
果冻一样的粉晶莹剔透,上面撒着山楂粒、各色芋圆、瓜子仁、葡萄干……
除了这种,还有水果冰粉、酸奶冰粉、酒酿圆子冰粉,御膳房做完生怕热了不好吃,食盒底下还放了冰,一做完赶紧就送过来了。
顺治看完哭笑不得:“这肯定是你去折腾的吧?”这玩意儿他那儿都还没有,御膳房倒给她这先送来了,百分百都是她折腾出来的吃的。
佟采薇笑眯眯的:“先前和御膳房提了一嘴,也没想着他们能做出来,谁知道今天得了,好歹能让皇上尝尝鲜,您要是吃着好,多让他们备着就是了,这东西做起来也不麻烦。”
除了冰粉要现搓,其他的芋圆干果之类的都是现成的,现在后宫都热成这样了,又没有冰盆抗热,能有点吃的解解暑也是好的。
说完,她自顾自地端起一碗水果冰粉。
这会儿的水果种类肯定没有办法和现代比,以她的份例来说,只有西瓜、桃子和杏子吃,但御膳房大约是知道顺治在这里,还多进了樱桃和荔枝。
佟采薇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偏偏顺治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两个人要是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有什么意思?睡一床的夫妻,若是心没在一块,那是真没意思。
他跟着佟采薇端起冰粉吃,发觉自己更喜欢加了芋圆干果的,酸酸甜甜的口感,很解腻。
照例赏了人,扭头就叫御膳房给太后宫里也送一份过去。
布木布泰正起晌呢,苏茉儿先进来说了皇后和佟采薇骑马的事情。
布木布泰道:“我还以为她忘了。”
距离她吩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佟采薇才去找的皇后。
苏茉儿觉得自己得说句老实话:“要是那会儿您找完佟格格,扭头她就去皇后那儿,那才叫刻意呢!”
皇后不得宠的事实宫里谁都知道,她不爱见人,也不喜欢和人交往,所以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但布木布泰不行,她得替她周旋,让外人看起来她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出自科尔沁大草原上的皇后。
她没把这位佟格格放在心上,左右只是个得宠的庶妃,影响不了什么。
因此,在御膳房带着顺治的口谕和冰粉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布木布泰相当的心平气和。
苏茉儿把冰粉递到布木布泰手中情,笑道:“皇上真是的,得个吃食也要眼巴巴地给您送来,可见是一直惦记着您。”
布木布泰哼笑:“惦记我是真的,想给他那个格格谋福利也是真的!”
否则单单送碗冰粉来就够了,何必又特意交代一句是佟采薇想出来的解暑的法子?
她问苏茉儿:“他心里头又装什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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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呢?你打小看着他长大,最清楚他的心思。”
苏茉儿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
第二天佟采薇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愣神。
天气渐渐热了,她又是个怕热爱出汗的人,平常一大早醒过来的时候总会觉得身上黏腻要洗澡,今天居然没有这种感觉?
隔着纱帐,守夜的春絮早就醒了等着听吩咐。
“外头是不是下雨了?”佟采薇问,“要是下了雨,记得把门口的花儿收进来,再看看那棵海棠树,我记得昨天才浇了水,别把根给泡坏了!”
她话音才落,春絮已经替她掀开了帘子:“格格,没下雨。”
佟采薇疑惑。
春絮笑眯眯的,示意她看桌边。
佟采薇一看,桌边上摆了个冰盆。
春絮手里还捏着一把扇子:“奴才怕冰盆放在床边太冷了,回头格格着了凉,干脆放远点了,拿扇子扇扇凉风正好。”
她问:“格格昨晚上睡得可舒坦?”
当然舒坦了!这不就相当于有个小号空调对着自己吹吗?
佟采薇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问:“哪来的?”
春絮这才不卖关子:“太后主子说今年天热得快,气温又高,体恤后宫的太妃们,每人份例粒里都加了冰盆。”
后宫的太妃们都是太宗皇帝的嫔妃了,里头有不少庶妃,前头一个皇帝的庶妃都有,顺治这个当政的皇帝的嫔妃还不能有?左右也就几个人罢了。
春絮又道:“旁的格格、福晋那儿是一天一盆冰,只有您这儿,皇上特意交代了,一天能用三盆!”
一盆冰在夏天撑不到两个时辰,也就是在中午最热的时候缓一缓,聊胜于无。
但佟采薇有三盆,足够她一天的用度了。
她眼睛微微发亮。
春絮笑嘻嘻的:“内务府那群人都是人精,头一个就送到咱们这来了,张进忠跟着一块来的,说皇上给您带了一句话,就写在纸条上,让您醒来务必第一时间就看。”
佟采薇连忙看了纸条。
上头写着:天气太热,不可贪凉多用,不可直面冰盆,昨儿朕见你爱吃荔枝,叫内务府给你留了一盆,荔枝易上火,不许多吃。
左看右看,不过细细几句嘱咐罢了。
23. 第 23 章
宫里都是人精,冰盆一到位,再找人仔细打听一下原因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不大得宠的如乌苏氏、杨氏这样的心里多少有些高兴。
说起来乌苏氏和佟采薇完全不一样,佟采薇是能宅着就宅着,基本不会有什么交际,而乌苏氏则是喜欢和各宫多联系,没事儿就去人家宫里坐坐。
她身份低难免被人家说成是趋炎附势,尤其是和佟采薇的交往里,乌苏氏根本没当回事儿,照样我行我素,对此,乌苏氏的评价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嫔妃,不找人抱团,那岂不是要被人欺负死?
就看现在,她一个没宠爱也没孩子的嫔妃,也能用上冰盆了。
她们这样的小庶妃也有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就譬如这不够用的冰盆,就是尽量能省则省,一个冰盆不够用,那就两个人凑活起来用。
乌苏氏平时也不是无缘无故地交际的,和佟采薇找的理由就是两个人同为汉军旗应该抱团,和杨氏就是借着冰盆来交往,
杨氏平常也不太受宠,但比乌苏氏要好一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所以一个冰盆是不够用的。
乌苏氏和她住得近,一个在景阳宫,一个在永和宫,借着这个机会,乌苏氏便和杨氏说:“咱们两一人一天一个冰盆用得紧巴巴的,不如一起用?”
紫禁城的宫室都很小,一个冰盆就足以让整个房间凉快了,一个人的冰盆可能不够用,但两个人的不就够撑过最热的中午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她们两个才走到了一起。
佟采薇看着头一次来到她宫里的杨氏,有点儿好奇。
乌苏氏就开口了:“杨姐姐早就想来拜访姐姐了,只是怕姐姐一直不得空。”
杨氏是来感谢她的,若不是有佟采薇,她也不能用上冰盆这东西,但是这东西也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因为明面上是太后的奖赏。
所以两个人也就说说闲话。
佟采薇也没有拉阵营的想法,但人家来,她也不拒绝。
结果凑了巧了,没一会儿,董鄂氏也来了。
此董鄂氏非彼董鄂,这位董鄂氏出身正红旗满洲,她阿玛是承泽亲王府的长史,承泽亲王是太宗皇帝的第五子硕塞,母妃是叶赫那拉氏,这位叶赫那拉氏和皇太极的哥哥代善的继福晋是亲姐妹。
比较狗血的是,叶赫那拉氏生了承泽亲王没多久以后就改嫁给了内大臣詹士谢图,后来二婚的丈夫又病逝了,她继续改嫁给了达尔瑚。
这放在康熙朝往后是不可能的事,别说康熙朝,就算是前面的朝代也鲜少,从民间二嫁进皇家的有,但从皇家嫁民间的可太少了。
但在清初是很有可能的。
清军入关前是部落生活,部落之间打仗输了以后,部落里的资源中就包括妇孺,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不少嫔妃都是这样来的,就连多尔衮后院也有二嫁的豪格的福晋,还是当今太后的侄女。
孝庄皇后一共嫁了两个侄女给多尔衮。
反正清初的后宫关系很乱,尤其是蒙古那一批嫔妃。
董鄂氏也是因为冰盆来的。
几个人都有默契,但彼此之间不太相熟,只能坐在佟采薇的花厅里尴尬一笑,随便找点话题。
佟采薇忍不住看了看门外。
满军旗和汉军旗齐聚一堂,她生怕蒙古旗的两位等会也过来了。
结果乌苏氏大约是看出来了她的想法,道:“嗨,这冰盆也就是咱们份例里头没有,恩绰和阿格姐姐那儿倒是不缺,就算没有,也能到太后宫里撒撒娇。”
佟采薇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别说身份,就是性格上,那两位也不可能“屈尊”到她这儿来。
后宫这些人聚在一块也就能说说后宫的事儿了,前头才没了大阿哥,唯一有孩子的陈氏就是她们的首要八卦中心。
和巴氏更看重自己不同,陈氏是把她的女儿当做眼珠子看。
她的钟粹宫和乌苏氏的景阳宫离得近,乌苏氏自然也是拜见过的:“你们不知道,昨天我才去了陈姐姐那里,咱们每天不是有一个冰盆么?陈姐姐自己不舍得用,全让给小格格用了。”
小孩娇贵,小格格比大阿哥的年纪还小呢。
董鄂氏在家里的时候帮忙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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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小孩,闻言就道:“宫里的嬷嬷不知道是怎么带孩子的,我在宫外的时候常听我额娘说小孩最怕热了。”
这一点佟采薇深有体会:“我弟弟佟国维也是,他比我年纪小,小的时候我抱过他,一入手就像个炭盆似的。”
佟国维从小就长得健壮,像个小牛犊子似的,他出生在夏天,从一岁大有意识以后,他就是个姐宝,总要和佟采薇粘在一起,连睡觉都要一块,偏偏他身上又热,挨着佟采薇像个火炉。
佟采薇家里颇有家资,也是用得上冰的,但因为佟国维要和佟采薇挤着睡,觉罗氏就不许用冰盆了,说虽然热,但小孩儿受不得凉,宁可热一点儿,也不让着凉,发烧最要命了。
为此,佟采薇很不乐意和佟国维一块儿,她自己睡的时候还能用冰盆,跟佟国维在一起只会被热化。
如今听陈氏把自己的冰盆让给了小格格,她心里就一个咯噔。
不到一岁的小孩儿,用冰盆做什么?
她捏着心,连她们几个嫔妃说的什么话都记不大住了,随口应付着。
几个人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看出她神思不属,也到了皇上翻牌子的时候,干脆地走了,相约下回一起赏花。
今儿顺治翻的还是她的牌子。
他大约是觉着给佟采薇传纸条很有意思,有点怀念起儿时读书时几个兄弟,如今恨不得每天给她写上一张。
这回翻牌子也是,他不让小太监来通报,反而自己写了纸条让佟采薇自己看。
等人到的时候,佟采薇还在看着纸条发呆。
顺治便问她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佟采薇没说话,他看向春絮:“今儿都有谁来过了?”
春絮:“各宫的格格们来过,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佟采薇这才收拾起心情,把陈氏给小格格让冰盆的事情说了。
顺治脸上一黑。
他特意叫内务府不要给阿哥所供冰盆,谁知道就这样了,陈氏自己还能犯蠢!
好在发现得其实很及时,他立刻叫吴良辅去了阿哥所。
24. 第 24 章
也是赶巧了,吴良辅到阿哥所的时候小格格的奶嬷嬷才把冰盆拿出来没多久。
但即便是没多久,屋里头也是凉气森森。
小格格人小觉多,正睡得香甜,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吴良辅一到,一看见情形就气笑了,也不多说,直接把人拎到了顺治跟前。
佟采薇跟着“审案”,才知道歪打正着、阴差阳错,几个奶嬷嬷是自己贪图凉快,才忽悠了陈氏把冰盆让给小格格,恰好这还是头一日用上,这群人也怕小格格出了什么事情不好交代,冰盆还是隔着房间用的。
说是怕格格出意外,实际上也是好听的说辞,都是想紧着自己用的,她们自觉伺候小格格辛苦,合该也能用上冰盆。
那句话怎么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吴良辅进去前觉得房间凉森森的不过是因为陈氏才看完小格格,那群人不敢藏着不给用。
佟采薇听到最后无语住了,合着这些人还把锅甩给她?就因为她才让庶妃们也有了冰盆用,所以才导致了奶嬷嬷的贪念?
佟采薇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正审着呢,陈氏匆匆来迟,身上穿了件旧衣,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吓得佟采薇赶忙从座位上起来避开了她,陈氏哭诉,她不好干站着听,只能装作去看小格格。
早在事发的时候吴良辅就着人把小格格抱过来了。
佟采薇低头看小格格,实际上耳朵还竖着在听陈氏陈情。
陈氏不停地在抹眼泪:“嫔妾只是觉得天儿太热了,小格格一个人呆在阿哥所,嫔妾不放心,这才给她送了冰盆过去。”
前头才有大阿哥没了的事情,她怎么也不敢把小格格放在自己后面,也是一心想对小格格好,才会把冰盆让给小格格。
想法是好的,但顺治想跟她说下次别想了。
本想着还没出什么事,略微给点教训也就是了,只是他忽然想起来吴良辅查到的乳母的问题,又仔细问陈氏:“是你忽然想到的这事儿,还是有人在你耳朵边上说了什么才让你有了这个想法?”
陈氏忽然有些惊慌:“是、是嫔妾身边伺候的人提起的。”
她身边也有两个伺候的人,还有小太监,因为生了小格格,小格格又搬去了阿哥所,她和小格格的联系并不密切,而伺候她的宫女并不能时常前往阿哥所,所以她提拔了两个小太监,专门替她来往。
她会想到给小格格冰盆,就是因为那天小太监探望完小格格回来和她说,感觉小格格屋里十分的热,小格格热得脸通红。
当母亲的心疼孩子,恰恰好当天内务府就送来了冰盆,陈氏就给小格格送过去了。
话说完,陈氏深深低下了头。
佟采薇回头看了一眼顺治,发觉他脸色相当难看,她略微思索就知道原因了。
冰盆是那天顺治从自己这里出去以后,又给太后送了冰粉,太后才下的旨意,当天夜里内务府就把冰盆给佟采薇送过来了。
这中间时间可并不长,小太监却来得及去一趟小格格那里再回来告诉陈氏,然后旨意才下来。
内务府有人提前透露了消息。
这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个如同大阿哥一样,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佟采薇在想,会是谁?
宫里的势力就这么多。
顺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小格格放在阿哥所也不合适,朕去找太后。”
陈氏被送了回去,她受人蛊惑,并非有意,顺治也懒得追究。
等她走了以后,佟采薇才靠近顺治:“皇上?”
顺治叹了口气。
他不说话,佟采薇只能自己找话说:“这事儿内务府脱不了干系,皇上怎么想的?”
左右环顾无人,顺治才道:“宫里的势力就那么几方,我登基的时间不长,都还没有清理干净,如今倒叫他们骑到我头上了。”
和佟采薇的想法一样。
但她装作疑惑:“几方?”
顺治嗯一声:“你才入宫不知道。”
他细细数来。一个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内监,前明宦官当政,内监势力扩散在宫廷的每一处,至今还没有拔出干净;第二个是南明势力,和前面的宦官不同,南明始自崇祯帝自缢以后,由东林党人扶持福王即位,去岁顺治亲政,南明残党与孙可望等人联合抗清,如今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宫廷之中也有他们的眼线。
顺治说起前两个的时候语气平平,转头说起第三个,语气略微低沉:“还有多尔衮残党。”
多尔衮是猝死,顺治亲政以后将他明面上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下属都处理了,可多尔衮在朝中经营多年,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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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宫廷多年,也必定是留下了些死忠,顺治很难保证他们不会还怀念旧主。
佟采薇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回是真诧异了。
她对顺治时期的历史完全不了解。
实话说从进宫以后她的日子就相当地舒坦,每天考虑的也就是吃吃喝喝,顶多还有后宫那些嫔妃之间的关系,顺治在她面前也很少聊起前朝的事情,是以她完全不知道,顺治竟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并不天真,当然不会觉得那些人藏在宫里只是为了窥视顺治的生活。
半晌,她迟疑地靠向顺治:“您辛苦了……?”
顺治哭笑不得。
佟采薇倚在他的肩膀上:“宫里的那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儿是咱们没有防备,如今既然知道了,您找个由头把内务府和宫里的人换一遍就是了。”
顺治轻嗯一声。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光靠这着一个伺候庶妃的小太监,很难能将那些人彻底连根拔起,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人安插进去,慢慢探查。
顺治想了想,忽然记起:“我记得你还有三个兄弟?”
佟采薇道:“是呢,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
顺治问:“你两个哥哥如今在做什么?”
佟采薇想了想,道:“两个哥哥都在跟着阿玛学武艺,我进宫之前阿玛说大哥年纪到了该找个事情做了,二哥还得再历练历练。”
原来佟图赖的意思是让佟国纪走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关系入伍,如今大清还有不少仗要打,正适合佟氏的子弟们攒军功。
但顺治问起,必定是有安排,她也就不必说这些了。
“皇上问哥哥做什么?我入宫后便没得家里的消息了。”
顺治道:“我想让你哥哥入宫,从蓝翎侍卫做起,将来再慢慢擢升。”他需要一些亲近的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清朝的贵族子弟被选为侍卫是很正常的事,倘若深受宠信,可以从侍卫转任官员,进宫相当于镀一层金,将来出去。
佟采薇眼睛一亮:“那我先涂替哥哥谢谢皇上!”
顺治失笑:“等你哥哥进宫,你偶尔也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总不至于太过想家。”
他看向庭院里的红叶海棠,枝繁叶茂。
她说过,她家里也种着这个。
25. 第 25 章
佟家。
佟国纪送走了苏拉,扭头钻进了佟图赖的书房里:“阿玛,皇上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
佟图赖翻个白眼:“还能是因为什么?你姐姐在宫里头使劲了呗!”
结果佟国纪嘟嘟囔囔的:“她在宫里也不容易,何必要向皇上求情,没得生分了。”
他本是好心,不想让佟采薇为了他的官职去求皇上,偏偏一张嘴说了这样一句气人的话。
佟图赖当场就拿烟斗敲了他一下:“你姐姐那是好心!再说了也未必是她求来的。”
他在内务府也算有些人脉在,对宫里的消息也多少有些了解,佟采薇在宫里受宠他是知道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宫里最近动作很大。
想着自己儿子这愣头青的模样,免不住要多交代两句:“最近宫里不大太平,你阿玛我在内务府的亲友都在轮换职位,皇上有意动人,你可别犯糊涂,进了宫谨言慎行,不要轻易站队。”
景仁宫里,佟采薇也是这样和小良子说的:“这几日内务府事情多,你出入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小良子道:“您放心,也是巧合,奴才认识的人这会儿升了管事,他也说最近不大太平,让我们悠着点儿。”
顺治想整顿内务府是真的,去年他才亲政,一直没腾得出时间管,这会儿正好借着大阿哥和小格格的机会动手。
这事儿和佟采薇的关系不大,但也是受了些影响的,景仁宫的太监和宫女换了几个。
顺治要管,当然先管的就是佟采薇这里,那几个伺候的人其实连佟采薇的身都没近过,平常也没表现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顺治查出来他们和其余人有联系,便一棍子打死干脆撤走了。
弄得景仁宫人人自危。
连平日里对佟采薇相当冷淡的福顺安都忍不住了。
这一日,他主动求见佟采薇,跟她提起要不要再添几个伺候的人。
添人这种事其实不必过问佟采薇,福顺安才是景仁宫的主管太监,恬添的人也是他管着,负责景仁宫的大小事务,如今过问不过是为了释放信号,问佟采薇要不要添点自己人。
佟采薇本来是在画画的,这幅画还差最后一点就花画完了,于是一时没有说话。
福顺安有点急,也后悔自己没有早点依靠过来。
起先苏琪为了个热水帮着佟采薇跑前跑后他还不大看得起她,那会儿佟采薇还没得宠呢,后来眼见着佟采薇得宠了,他心里也有点犹豫,但是又觉得不过是短期内得宠,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就没了兴趣。
总之,眼看着佟采薇颇有点长盛不衰的意思,加上最近内务府动作很多,他一个前朝进宫的太监,再不找点关系,只怕下一个被踢出景仁宫的就是他了。
佟采薇添完最后一笔,才抬起头:“回头你去内务府领几个人回来我瞧瞧。”
她肯开口,福顺安立马松了口气,扭头就去内务府领了二十个太监宫女回来让佟采薇挑。
几个宫女太监的身份家世都有册子记录,佟采薇仔细看过,选了四个人,福顺安又做主添了两个。
这四个人还是归福顺安和苏琪管,但实际上算是佟采薇的人。
等福顺安走了,春絮欲言又止。
佟采薇看她:“你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春絮这才道:“格格怎么不把人留着伺候?这会那些人说是您的人,等将来可未必。”
佟采薇就调侃她:“我要是把人留下了,你和秋莹不吃醋?”
春絮板着脸:“奴婢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奴婢两个贴身伺候着您,能往外的机会少,如今内务府又换了水,光靠小良子可不够用。”
佟采薇道:“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些人若真是放在我名下,到时候打探消息也会受到掣肘。”
更何况她也不是没有后手,明面上那4个人是她的人,可实际上内务府送人过来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是被挑选过的了,她阿玛特地托了人,趁着内务府的动作送了几个亲信。
她选的这四个没有一个人是她阿玛挑的人,福顺安选中的那两个才是她的人。
不过这事就没有必要和春絮说了。
内务府的宫人裁撤了大半,原来的内务府总管是吴良辅,宦官当政,顺治将他撤了,任用了索尼。
索尼是孝庄太后的亲信。
佟采薇听说他精通满蒙汉三样文字,颇有才学,早年对肃亲王豪格有救命之恩,顺治登基也有他的作用。
当年豪格和多尔衮争抢皇位,就是索尼和鳌拜执意要立皇太极的儿子登基,以两黄旗武力相迫,这才有顺治做了皇帝。
——所以说,孝庄太后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顺治选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还没亲政的时候索尼就是个中间派,虽然对豪格有救命之恩,却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多尔衮专擅朝政,索尼也并没有依附,还被多尔衮记恨,诬告他和豪格相好,谋篡皇位。
当时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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衮势大,太后也保不住他,只能被夺官抄家,贬去守陵,一直到顺治亲政才把人调回来。
私下里,顺治和佟采薇说:“他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颇有点刚正不阿,赏罚分明,让他管着内务府,朕放心。”
他也必定不可能是多尔衮残党。
被撤了内务府总管的位置,吴良辅也没什么不满的表现,依旧兢兢业业地伺候着顺治。
佟采薇也没那么缺心眼去得罪吴良辅。
内务府他管的时候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还差点害得顺治折了两个孩子,他都能全身而退,可见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且顺治愿意包庇他。
小格格被送到了太后那里,因为发现的及时,改变了早逝的命运。
但佟采薇觉得,陈氏对她的态度很微妙。
事后陈氏找了个机会来景仁宫,说是谢她的,可也没什么真心感谢的意思。
毕竟从前小格格在阿哥所,她还能派人去看看,偶尔乳母还能抱着小格格见她,亦或是自己亲自去探望,但如今小格格搬到了太后那里,太后又一向不喜欢和这些庶妃来往,她见小格格的机会变得微乎其微。
母女相隔,再者,陈氏当初哭求顺治的时候佟采薇正在场,全程都看见了陈氏卑微的姿态,她心里更觉难堪了。
偏偏小格格的命又是佟采薇保住的。
陈氏态度相当微妙,偶尔还要找个借口来她这儿坐坐,以示自己的感恩。
佟采薇只当自己不知道。
倒是有一回顺治碰见了看见她们两个一东一西僵坐着不说话,自顾自地吃点心喝茶,当时就让陈氏别来了。
陈氏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顺治有些不高兴,但想到她也伺候了两年,又生了小格格,才忍着不耐:“佟格格不爱与人交往,你既然来了也没话说,又何必强来?回你宫里自由自在不好?”
陈氏憋住眼泪,心想,到底是让她自由自在,还是想让佟采薇自由自在?他以为自己愿意来么?新欢对旧爱,她看着不难受么?
她没想过顺治说的是真心话。
他就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偏偏旁人觉得他是帝王,有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总要去琢磨他的“真实想法”。
譬如他不喜欢皇后,就根本不会去她宫里。
佟采薇就不会去细想,要真细想,时时刻刻都要猜疑,那得累死个人。
两个人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心有灵犀,“看对眼了”。
26. 第 26 章
那个忽悠陈氏的小太监嘴巴比什么都硬,听说被审当天就咬舌自尽了,死前咬死了自己只是为了小格格好。
他一死,顺治就把知道冰盆的上上下下的人都抓了起来,从负责冰库的看守管理,到所有内务府经手的太监、传令的太监,连太后宫里的人都审了一遍。
最后审出来个令人发笑的结果。
那群人说是为了皇后。
说皇后从进宫以后就没侍寝过,更没有一儿半女,加上皇上冷落,所以怀恨在心,才对小格格下了手,不止小格格,之前大阿哥的死也跟她有关系。
他们还供出了“人证”。
一个是皇后宫里养鸟的宫人,曾亲耳听见皇后在宫里大骂皇上,还和自己身边的嬷嬷商量要以弓箭、弹弓谋害皇帝。
一个是内务府库房的小管理。
“说是大阿哥的药里还有一味丹参,被替换成了商陆。”
“商陆?”佟采薇想了想,“商陆有毒?”
她记得商陆又叫山萝卜,和人参、丹参确实很像。
顺治嗯一声:“商陆微毒,不宜过度食用,朕问过太医,大量服用商陆会导致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心跳也会加速。”
倘若是大人,吃完或许会昏睡一段时间,但如果是大阿哥那样的小孩,一点点商陆就能要他的命。
内务府那群人把商陆装作丹参给了奶嬷嬷,奶嬷嬷吃完嗜睡,只以为是因为照顾那个过于劳累的缘故,因为太累,加上天气热,才起了浮躁之心。
微量的毒素通过奶嬷嬷又传递给了大阿哥,才导致他呼吸急促、心悸而死。
证据摆得似模似样,对方甚至还交代了细节,就是因为知道巴氏挪用药材传得满宫都是,怕她把丹参也要走,在传闻之后,他们便把丹参换掉了,所以事后太医查看药方也没有发觉不对,把脉也把不出任何问题。
佟采薇:“……”
她看向顺治:“怎么听着像真的。”
七分真三分假,这谁能分得清?说皇后没有骂皇帝?她宫里没有弹弓?还是说内务府没有换药材?
确实骂了,也换了,甚至皇后宫里上下的人都知道皇后没事儿的时候就把珍珠当泥丸弹着玩。
上下串联一气,这口黑锅硬往皇后身上扣,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佟采薇觉得自己得说句公道话:“皇后不是那样的人。”
传言中的皇后骄横跋扈,但她的跋扈并不对着旁人,她跋扈在不给所有人好脸色。
佟采薇有时候觉得她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包括皇帝。
佟采薇她自己也“看不起”别人,但她的“看不起”是不想融入这个社会,她长在国旗下,生在春风里,没办法彻底和封建社会共情代入,皇后远离且鄙视,她远离但敬畏。
她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干蠢事。
那群人简直把顺治当小孩耍。
顺治的脸色极差:“朕知道不是她。”
但他也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她是皇后,平日里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上,转头不还是被自己人坑了?”
如今反倒把他架了起来,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这佟采薇就不能插手了,她再得宠,也是庶妃,甭说忽悠顺治惩治皇后,就是她有一点冒犯皇后的意思,太后就能把她皮揭了。
她闭嘴当花瓶,却看见顺治慢慢地松了眉头。
他叫来吴良辅:“传朕口谕,皇后无能,不宜再摄六宫之事。”
佟采薇愣了一下。
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后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但人证物证俱在,倘若不惩治,不能服众人心。
更何况……顺治并不想让皇后再拥有那样大的权力。
他本来就忌惮蒙古势力,能找个由头架空皇后,何乐而不为?
可……
皇后无错。
她微微皱眉。
吴良辅带着口谕为难地出了门,一出门,赶紧朝着自己的徒弟张进忠使眼色。
张进忠秒懂,连滚带爬地往慈宁宫去了。
他这才磨磨蹭蹭地去坤宁宫。
人才刚踩到坤宁宫的门槛,太后的人已经把他拦下来了。
这会儿让皇帝收回成命已经来不及了,先把吴良辅拦下来才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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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吴良辅装作惶恐,被太后的人带进了慈宁宫。
没一会儿,顺治、佟采薇、皇后也都进了慈宁宫。
一进门,佟采薇就感觉太后盯着她。
“跪下!”
她噗通一下跪下了。
膝盖砸在地上,微微酸痛。
这个时候就该装老实,这殿里谁都比她的身份高,谁伸个手指头都能捏死她。
但她才跪了两秒,顺治就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扶了起来:“皇额娘有气何必朝着她发!”
布木布泰一脸气极了的表情:“从她进了宫,你独宠就算了,如今倒要为了这个女人违逆我?”
顺治一点都不虚:“不是儿子要违逆您,是儿子觉得莫名其妙,您没头没脑把人叫过来,进来就让人跪下,是什么缘故?”
“缘故?”布木布泰手一指皇后,“你虚设皇后,如今又因为她三言两语的谗言要剥夺皇后六宫的权力,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望向顺治,脸上幽暗:“她是你明媒正娶,从大清门正儿八经抬进来的皇后,是你皇叔亲自去科尔沁求回来的亲事,你如今要为了一个外人为难她?”
外人佟采薇:“……”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靶子。
皇帝知道皇后没错但想架空她,太后也知道皇后没错,更不许皇帝欺负皇后。
太后不能把大阿哥和小格格的事情摆在台面上,审刑是私下审的,她如果说出来,就是把这事硬按在皇后身上。
不能提这件事,就只能把佟采薇拿出来作筏子,说顺治是听信了她的谗言。
皇后冤枉,这会儿的佟采薇也更冤枉。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明明白白地告诉顺治:你要是要冤枉皇后,我就让佟采薇也背上黑锅!
太后和顺治分站两头,她和布木巴就是站在吊桥中央战战兢兢的“人质”,就看谁晃动的幅度大,看太后和顺治谁能把控住这座吊桥。
顺治气闷,看向一脸冷漠事不关己的皇后,又看一眼低眉顺眼连委屈也不敢露出来的佟采薇,心中的天平摇摇晃晃。
天平问他,是要保全佟采薇,还是顺着坡先架空皇后?
27. 第 27 章
佟采薇站在慈宁宫低眉顺眼的时候,是真怕顺治选她。
在她看来,孝庄就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妈,不允许儿子有任何“背叛”她的行为,权欲过盛,但她的权力欲望并不是当女帝,而是想要保证自己的支配地位。
至于顺治?她觉得他其实有点缺爱,他要的是那种无条件相信和支持他的爱,他自己是个直脾气,想要什么都会告诉别人,期待别人能给予他,但他心里也是拧巴的,别人给了,他或许会怀疑,也会觉得不够,他的需求大约永远也不会被满足——尤其是对上的时候,孝庄比他强势,他心里的渴望会拉满,一旦对方给予不足,他就会产生怀疑。
换现代一点的话讲,他有点慕强,但又不希望对方太强势,因为觉得会影响到自己。
相当的矛盾拧巴。
佟采薇叹气,要是顺治真选她,她多半也是要倒霉到底了,前朝多少“红颜祸水”的例子,怎么可能不让孝庄警惕?
再粗俗一点,当婆婆的能希望看见自己儿子因为儿媳妇和自己对着干吗?她还算不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
好在顺治不是真蠢。
他语气冷淡:“她是皇后,朕把后宫交给她,也没有摁着她的手不许她管,出了大阿哥和小格格的事,难道她没有错?纵使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她清清白白,但能被人污蔑到她头上,偏偏还没有任何错漏可查,朕就是想找个借口替她澄清也不能,难道她便没有错?”
“她失察之责难逃,皇额娘,你觉得呢?”
布木布泰语塞。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并没有被自己拿捏住。
不由看了一眼装老实鹌鹑的佟采薇,她微微叹息,可见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白得那么些宠爱。
思及此,再看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皇后,她更觉头痛:“你们两个都出去!皇帝留下。”
佟采薇立刻侧身,让皇后先走,自己紧随其后,等出了宫门,她立刻告辞。
布木巴嗤笑。
伺候她的嬷嬷却有些忧虑:“主子,奴婢瞧皇上的意思,是真不把您放在眼里,咱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布木巴不以为然:“有姑姑在,他除了冷待我、一直不来见我,还敢做什么?”
只要蒙古影响还在,太后还在,她并不会愿意看见蒙古势弱。
嬷嬷叹口气,也不好改变她的看法。
那头佟采薇回了景仁宫,春絮立刻叫人备了热水,又要让人去御药房取药。
被佟采薇拦了:“我才从太后宫里出来就问太医要药,我还要不要命了?”
春絮一脸着急:“那也不能不管,主子跪的那一下极重,怎么受得了?”
佟采薇摇头:“拿热毛巾敷一敷吧。”
春絮也拧不过她,便拿了厚毛巾泡在热水里,替她敷膝盖,又不许她下地,恨不得连饭都喂她嘴里。
佟采薇失笑:“哪里就娇惯成这个样子了。”
顺治到了黄昏的时候才从慈宁宫出来,一出来就直奔景仁宫,进门的时候看见佟采薇正窝在炕上看书,连个冰盆都没摆,就开着窗户吹风。
他快步走过去,按住要起来的佟采薇,不等她反应直接伸手将她的裤腿撩了起来。
膝盖上好大一片青紫。
佟采薇微微尴尬,她其实没磕得很严重,就是当时膝盖骨疼了一下而已,但她皮肤白,还有点疤痕体质,一磕磕碰碰的身上就发青,有时候半夜睡觉不老实,身上都会莫名其妙地多个印子。
但顺治不知道,他还当她膝盖伤到了,轻轻抚摸着青紫:“疼不疼?”
佟采薇要说话,顺治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你受委屈了。”
他一摸她的膝盖,再闻一闻空中的气味就知道她没上药,他跟变魔术一样掏出来一管药:“我叫吴良辅去取的。”
佟采薇有一瞬间的心动。
她想,他知道她受了伤,知道她不会去御药房,知道她怕太后多想。
他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顺治低垂着眼,替她擦药,“我小的时候爱贪玩,有一回爬树爬太高了,下来的时候被枝桠挂了一下,腿上一道指头长的口子,但不敢说。”
前朝后宫都被多尔衮把持着,他忙着和朝中的大臣来往,忙着和豪格争权夺利,根本不会关注他的伤,他若是说自己受伤了,最后也只会得一点药,代价是身边所有的人都要被换上一遍。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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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伺候他的就有吴良辅,他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留下来的太监,其他人早就被换了无数轮了。
他不想让身边的人再被换掉,于是隐忍了下来,后来是吴良辅狠心从树上摔了下来,把自己也刮了,偷偷去求的药。
他知道她的委屈求全。
“你放心,太后不会为难你。”他望着佟采薇,“那时候我不能保你,否则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伤药接触到空气一下就化了,触感微凉,提醒着佟采薇。
她温顺地笑:“我知道,不碍事的。”
她又担忧:“您和太后主子没吵架吧?”
顺治轻嗯:“吵了。”
他受不了皇额娘的把控欲,也无法接受她的心朝娘家拐,他不明白,为什么皇额娘执着地想帮着蒙古分薄他的权力。
布木布泰也不理解他:“南明和大清隔江相望,那些人狼子野心,光凭旗人,能拦得住他们?”
“谨亲王在衡阳还止步不前呢,眼瞧着要败了,他不靠着蒙古,哪来的兵马粮草?光凭着他后宫那些满军旗、汉军旗嫔妃们家里那些不中用的亲眷?”
“大清才进关几年啊,别叫人又赶回去了。”
苏茉儿能说什么好?她只能安慰太后:“他还是个孩子呢,不理解您的苦心。”
顺治不满:“她总是还把我当个孩子,可我已经十五,马上十六了。”
佟采薇懂。
这个年纪的少年是最不耐烦被人管着的时候,十五六岁正叛逆的时候,只能顺毛撸,不能逆着他来。
可他们母子两个对立争吵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吵的时间长了,她夹在中间,就是出头的椽子先头烂。
今天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她只能缓和,提醒顺治:“太后主子也是头一回当额娘,有些时候可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顺治看她一眼:“她今天这样对你,你不生气?”
傻子才说生气!她甚至都不能说没关系。
佟采薇一脸正色:“您怎么会这样想?太后主子只是迁怒罢了,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心急,才一时想岔了。”
顺治叹气,只觉得她有些傻,只好揉了揉她的脑袋。
28. 第 28 章
皇后管理六宫的权力被收走了,顺治却迟迟没有把权力下放,反而是交给了内务府,让索尼管着。
这让围观的人大跌眼镜。
那些人原以为会是让后宫的人管着,再不济也是太后。
闲暇时候杨氏和乌苏氏猛叹气:“还以为会是两位福晋管呢。”
她们两个没事儿就来佟采薇这里坐坐,意外的是相处起来竟然还算融洽,杨氏本就是常在汉人聚集地生活,身上也没那种满人看不起汉人的傲慢与偏见,三个人坐在一起,倒也能心平气和说说话。
大部分时候是杨氏和乌苏氏说,佟采薇就在旁边听着,偶尔搭上两句话,她们两个也不嫌弃,自顾自地聊着天。
“我也以为会是两位福晋拔得头筹,还有些惋惜。”乌苏氏叹气。
惋惜什么?惋惜佟采薇得宠却没有六宫之权吗?
佟采薇自己一点也不惋惜,这玩意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就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才不会当傻子。
她们猜测的会是两位博尔吉吉特福晋也不可能。
本来这点权力就顺治从蒙古势力力夺回来的,怎么可能又还回去?给太后、给博尔吉吉特福晋都不可能。
交给索尼是最合适的。
但索尼也愁啊。
从上任内务府以后他就大刀阔斧地改了一阵,起初是有效果,可后来改着改着,他就知道不能指望了。
内务府的组成人员除了前朝遗留下来的人,剩下的都是上三旗的包衣,彼此之间联系密切,关系错综复杂拧成一团,要动很难。
冗余的人员就像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球,要找到线头都麻烦,他也不是每天都扑在内务府上,他朝堂上的事情更多,只能遗憾收手。
大部分的权力还是下放到了内务府各个管事手中,这下好了,他们手中的权力比从前更甚,有些人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乌苏氏抱怨:“之前冰盆都是准时送来的,如今拖得一天比一天晚,那冰化得比从前都快。”
杨氏也道:“前段时间我嗓子不舒服,叫我身边伺候的宫女去领一味川贝枇杷膏,谁知竟然没有领回来,那些人看人下菜碟,只胡乱推脱责任。”
一个川贝枇杷膏,从御药房推到内务府,又从内务府推到御药房,几个小管事互相推卸责任,最后成了个没头公案,杨氏自然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们两个随口抱怨,其实也是想打探打探佟采薇这里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佟采薇没有什么大感触,她的膳食几乎是赵太监一手把控的,其余东西也很少要,就算要,内务府那边也很少为难,毕竟她得宠,他们也不想得罪。
杨氏难掩羡慕:“我也不求皇上宠爱,就是期盼着有个儿女傍身。”
谁不想呢?
她们在后宫待久了,逐渐也摸清楚了顺治的脾气,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很有人情味儿,大多数时候都能体谅到别人的情绪,也颇为仁慈,看看前头的巴氏、陈氏,出了那样的大茬子,顺治除了教训几句,旁的也没做什么,还允许她们出来交际。
熟悉他的人,譬如佟采薇,便知道是因为他知道最大的错处不在于她们。
看着杨氏羡慕的表情,佟采薇心道,那是因为巴氏和陈氏影响力就那么大点,大阿哥都没了,罚她们难道就能把孩子弄回来?
没必要。
她不愿意再提起这样的事,只能找个由头岔开话题,说些其余的闲话。
等她们俩走了,在外头打转的小良子才进了门,利索地给她请了安:“格格,赵太监使人来问您,今儿什么时候用晚膳、想吃什么?”
佟采薇想了想,忽然说:“我想吃火锅?”
小良子:“啊?”
佟采薇解释:“就是锅子,但要自个儿现煮的,你去御膳房问问,有没有新鲜的牛羊肉切上几盘,再要点粉丝、菘菜和冻过的豆腐,再调一个二八酱,弄点花生酱、芝麻酱……不对,酱让他们别调,我们自个儿调。”
小良子把她的话往御膳房一说,赵太监头都大了——平常佟格格就爱折腾两口吃的,但也不出格,现在好了,格格彻底放开了,大热天的要吃锅子。
他往外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又看了一眼御膳房里热火朝天、满头大汗的厨子和小太监,心道:真不知道主子们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子想要,他就得往上供。
赵太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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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司,弄这最麻烦的牛羊肉。
这会儿的牛肉少,民间根本不可能轻易的吃到牛肉,但宫里头还是有的,有,但不是格格的份例。
赵太监在庆丰司碰了壁,那群人这两天为难庶妃们上瘾了,总觉着自个儿能耐了,这会子竟然想为难佟格格。
管着肉库的管事没出现,这会儿正忙着呢,他找的是个小管事,那小管事眼睛鼻子都长在天上,两眼一横:“没有,只有一点儿牛骨头了。”
赵太监想得很好,既然要吃锅子,那不是得嫩嫩的肉才好?否则烫熟了硬得让格格咬不动,那不是埋汰了?
结果人家说没有。
赵太监咂摸咂摸嘴,觉得他们有点蠢。
吃锅子能是一个人吃?格格点名要片几大盘牛羊肉,他这个一直负责佟格格膳食的人,能不知道她的饭量?
但他没提醒,扭头回了御膳房,先把其他东西准备好,领着人亲自送去了景仁宫。
这还是佟采薇第一次见赵太监,他面白无须,倒是有点圆润,像是刚发起来的白面包子,脸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并不谄媚,反而有种春风化雨的和煦。
他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给格格请安。”
佟采薇连忙让人去搀他:“平日里您对我颇多照顾,怎么能叫您行这样的礼?快起来吧!”
赵太监却不起,反而把弄不到牛肉的事儿细细和佟采薇说了:“也不怕主子嫌我没能耐,这事儿是他们做得过分。”
他要是真动点关系人情不是弄不来这东西,但人情总有消耗的时候,那些人为难佟格格却是摆在明面上,这回让步了,下回他们得寸进尺,只怕要骑在佟格格头上作威作福,这就不是他耗点人情和显摆自己能耐的时候了。
他估摸着佟格格是有主意的,说不定早想好了、预料到了有这事儿。
果然,佟采薇没在意:“这事我知道了。”
赵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锅子还留在景仁宫,朝天式的锅子,中间的圆筒里塞着炭火,烧得哔哔啵啵,泛着微红,汤是她吩咐的只要的清水锅,里头只加了一点儿大料。
她指挥小良子:“去瞧瞧,皇上到哪了?”
29. 第 29 章
小良子才出门,顺治就到了,一进来他就笑:“怎么弄得热气腾腾的?”
再一看桌上摆着的东西,更乐了。
三盘切成薄片儿的羊羔肉,菘菜、粉丝、冻豆腐,还有赵太监自己做主添的鱼片和各类菌菇菜蔬。
“怎么想起吃锅子了?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晒化了!”他坐下,才对吴良辅道:“去,叫御膳房再添点肉来,这么点儿够谁吃的?”
他年纪还小,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盘肉都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这点么,赵太监也是知道的。
佟采薇就喜欢和聪明人来往。
她道:“我也说呢,但御膳房的人亲自过来,说庆丰司没有牛肉了,羊肉也就这么点。”
顺治的眉头紧锁:“怎么可能?”
庆丰司每天都要备足够的鸡鸭鱼肉,为的就是宫里头的主子万一想吃点什么能点菜,不至于临到头主子要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换句话说,庆丰司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他略微思索,便知道是什么缘故,内务府换了一批人,索尼也跟他抱怨过剩下这些人不太好管,他当时没太放心上,再难管也有条例在,不能出格到哪儿去。
这会瞧着佟采薇这儿受了委屈,心里却想,连她这内务府都开始糊弄敷衍,其他人那岂不更过分?
心里这样想,却没表现出来,只看了吴良辅一眼。
吴良辅伺候他这么久了,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出了门,亲自往内务府走了一趟。
没找索尼,找的是御膳房的总管,额参。
额参出身乌雅氏,家世不显,能当上御膳房的总管,也是使了牛鼻子劲儿。
早先年乌雅氏也是大姓,明朝末年以后部落变迁没了不少人,人口也慢慢稀落了,额参是正黄旗包衣出身,早前吴良辅管着内务府,两边也有不少利益上的往来。
知道吴良辅来了,虽然人没再管着内务府,但他还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额参哪敢耽搁,连忙要请他进去喝茶。
吴良辅站定,道:“不必了。”
额参一个咯噔,摊上事了。
他连忙回想自己最近干了点什么,没什么头绪,又想自己是不是银子送少了,这位不满意了。
吴良辅收了他不少钱,也没太为难,把佟采薇那儿的事说了一下:“咱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佟格格想吃盘牛肉,都成了天大的难事儿了?你们这差事要是办不好,那就换个人来办。”
额参心里骂了一句,庆丰司那群人真是活够了,克扣到佟格格头上了。
又骂吴良辅,不去找庆丰司的管事,来找他干什么?
骂归骂,脸上还是笑:“唉,您瞧我这记性,最近忙得昏了头,叫底下那群小崽子蒙昧了,您别慌,我这就叫人去庆丰司。”
吴良辅嗯一声,难得提点一句:“皇上最近心情不好,要是翻了哪个格格、福晋的牌子,瞧着东西缺斤少两的,只怕要不高兴。”
额参秒懂,以前克扣些庶妃的吃食用具,皇上不知道没在意就算了,这会子再被发现,那就是要掉脑袋的事儿了。
他送走吴良辅,先叫人去庆丰司要牛羊肉给佟采薇送去,扭头把御膳房的大小管事聚在一起,挨个骂了一通。
不止骂,他琢磨着吴良辅那意思,得把御膳房的人都重新编排一遍。
一是为了防止今天的事情再发生,二是向上面表现一下自己是在做实事的,三么,御膳房的人员流动,里头还是有油水可捞的……
没办法,他儿子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想往上走,可不得花钱找关系通路子?虽然包衣出身的满人拢共就那么点前途,但……万一呢!他要求不高,儿子能当个护军参领就够了,万一,譬如说万一,将来他能有个孙女,能和佟格格似的进宫选秀,再得个宠,那日子才叫好过呢!
他美滋滋地想着,脸上还是严肃的,心里把手底下这些管事挨个琢磨了一遍,同时放了风声出去。
不提他准备磨刀霍霍,单说佟采薇这里,牛羊肉都端上了桌,她也不伺候顺治,也不让别人伺候,烫火锅这种事情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才最得劲儿。
二八酱是她自己调的,她更喜欢芝麻酱更多一些,花生酱就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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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再加点韭菜花和蒜泥,配上清水煮的菜,完美。
和她的口味不一样,顺治的口味更清淡,韭菜花蒜泥他都不吃,他就配点油醋汁,连芝麻酱都只加一点点。
两个人在大夏天吃火锅,吃得满头都是汗。
偏偏顺治说不能一边吃热的一边用冰盆,又热又凉对身体不好,寒气太盛了。
两个人就顶着热气吃的。
吃的时候爽,吃完佟采薇就后悔了,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只能提前洗个澡。
顺治厚着脸皮跟她一起洗。
一个澡洗了两个时辰,水都快凉透了,地上也都是水,气得佟采薇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没咬动。
他年纪不大,但也没有少练骑射功夫,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胳膊肩膀都硬邦邦的,轻易就能把佟采薇抱起来。
没办法,只能当做磨牙了。
事后佟采薇叫了小良子去御膳房,说要吃酱大骨。
这回没人敢慢待小良子了,他一进门,好几个人围了上来,还是赵太监把人都赶走了才把他解放出来。
等小良子说佟格格要吃酱大骨,赵太监笑眯了眼:“这酱骨头脊骨最好,虽然肉少但有滋味,若是格格想吃肉,我再进点排骨?”
小良子说都好、都好。
最后端上桌的除了酱大骨,还有卤好又烤的鸡翅鸡爪,佟采薇爱吃辣,做得都是辣口的,满满一大盘子,就搁在桌上,佟采薇没事儿的时候都能啃上一啃,权当小零食炫进肚子里了。
还有清爽解腻的水煮毛豆和各色的凉拌小菜。
没多久,她就知道为什么赵太监为什么这么殷勤了。
他升官了。
从前赵太监是御膳太监,担任督厨的职位,负责监督那些厨子的工作,还是管着庶妃,现在他成了正监,不再单管着庶妃的饭食,而是负责整个御膳房的工作。
虽然正监都有六个,但好歹是御膳房总管底下地位最高的,赵太监相当满意。
而且他没花钱,是凭着佟格格的脸面选上的。
30. 第 30 章
羡慕他的人说他慧眼识珠,嫉妒他的人说他是个狗腿子,连一个庶妃的轿子都拼了命地去抬。
赵太监笑而不语,他就是抬了怎么的?尊严和自我,早在他把自己阉了的时候就已经抛掉了,只有到手的钱和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他前脚给佟格格送去了卤的酱骨头,后脚佟格格就拎着东西往乾清宫去了,这叫什么?佟格格知道他巴结她是为了什么,他给佟格格东西,佟格格就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虽然有不欠人情的嫌疑,但这有来有往,怎么也比一点儿交集都没有好。
那头佟采薇也是第一次进乾清宫。
平常她要是有什么事儿,基本都是叫小良子去跟吴良辅说话,要是送东西就叫秋莹去,自个儿是从来不去的,没别的,看顺治对孝庄的态度就知道,他不喜欢后宫太多地掺和在前朝的事情里。
但小良子从御膳房回来以后就说了管事变动的事儿。
佟采薇想了想,拎着新鲜出炉的卤货去乾清宫了。
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养心殿的说法,顺治就住在乾清宫的正殿里,佟采薇到的时候面见的大臣们还没有走,门口的小太监不敢怠慢,先把人请到了隔壁的小花厅里说话,然后连忙去禀报了吴良辅。
吴良辅摆手先让人下去了。
殿里头正回话,皇上不大高兴。
顺治不高兴的时候直言不讳,是以佟采薇坐在花厅里,都隐约听见了他满含怒意的声音。
不能这个时候给赵太监说话了,她心想。
等里头大臣走了,她才被迎进去,吴良辅垂着头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顺治则坐在龙椅上,手指头捻着一串佛珠。
空气里一股檀香。
佟采薇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在现代刷的“京圈佛子”的梗来了,什么矜冷自持、手腕间缠着佛珠、通身一股冷淡的檀香味等等……想到这,她有点想笑,但氛围不好,硬是忍住了。
她走到顺治跟前,不去看桌案上摊放着的奏折,伸手帮他揉着太阳穴:“谁惹您不高兴了?”
这两天天仍旧热,佟采薇为了让自己舒坦一些,把用的香薰换成了薄荷的,一抬手,袖子里就一股清凉的味道,恰到好处地缓解了顺治的头痛。
顺治抿着唇:“李定国七月攻陷桂林,定南王孔有德自杀了,大军已经到了湖南,柳州、衡州两地失守,尼堪节节败退……”
尼堪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代善的亲侄子,早年破李自成,称得上骁勇善战,但这样的人仍旧败于李定国,也难怪顺治愁绪平生。
最重要的是,他想到了孝庄太后说的话。
光靠满人,真的能将那些人压制下去吗?
顺治有些茫然。
佟采薇看出来了,但她没有说什么,这些都不是她一个汉军旗出身的庶妃能掺和的事情,她只能在别的地方舒缓他的情绪:“您别太担心,没有谨亲王,还有旁人呢,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让自己长命百岁,熬也能把那些人熬死了。”
但她心里想,顺治这辈子也就活上二十多岁了,这些烂摊子,真的是他能收拾完的吗?
忍不住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个要投生到她肚子里的康熙还不知道在哪儿,将来登基的时候又是一个幼帝,这烂摊子还得交给他处理呢!
顺治却以为她饿了,哪怕手里头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也优先考虑到了她:“还没用膳吧?”
佟采薇摇头:“我不饿,下午御膳房的赵太监进了些卤货,我坐在那就吃了一大盘子,撑住了才想着转一转,顺便给您送一点过来。”
她让吴良辅把他带来的食盒打开。
赵太监放了够多的辣椒,一打开扑鼻的辣味和香味,倒能激发人的食欲。
顺治也不干活了,拉着佟采薇坐下吃卤货。
佟采薇是真吃饱了,但看人吃也馋啊,就挑了没什么肉的鸭掌慢慢地啃,等好不容易啃完半个爪,再抬头,顺治已经把半盘卤牛肉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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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进肚子里了,辣得嘴巴通红。
又香又觉得痛,也不敢喝水,就这么硬忍着。
吃完卤货,顺治不知想到了什么,让佟采薇先回去:“等我晚上忙完了再来看你。”
结果晚上他鸽了,人根本没来。
吴良辅派了张进忠过来回话:“皇上召见了各位大臣进宫,这会儿还点着蜡烛议事呢,一时半会儿不得空,让格格早点睡,不必等他了。”
佟采薇没料到他不来也使了个人来回话,好声好气地赏了钱,也不管他敢不敢收,把人打发走了。
第二天才知道他们议了什么事儿。
一个是要拉拢西藏,预备亲迎□□喇嘛进京;二是要拉拢平西王吴三桂,预备将皇太极的第十四个女儿恪纯和硕公主下嫁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
吴三桂佟采薇还是知道的,三藩之乱嘛,但他这会儿不是在攻打张献忠吗?
她摸不清头脑,闲下来的时候吃卤鸭脖被辣了一嘴才恍惚间想起,川渝一带爱吃辣,吴三桂正在重庆、成都,正挨着湖南!衡州也是湖南,衡州一破,李定国必定要前往长沙。
张献忠只余残党,吴三桂必定是能抽出余力帮忙的。
钱权吴三桂并不缺,他已经是平西王了,顺治也不可能再给他加冕,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拉拢了。
众所周知,清廷酷爱联姻,不仅公主下嫁蒙古,皇帝本人都得娶各种大臣的女儿,现在顺治还被蒙古牵制呢!
下嫁公主给吴应熊,很合理。
但佟采薇想到将来吴三桂必定要造反,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顺治未必不知道吴三桂野心勃勃,将来或许有反的意图,但此时此刻,面对南明的气势汹汹,他除了拉拢吴三桂,也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
公主的意愿,也就成了这其中,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佟采薇虽然劝自己都封建社会了,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一年,公主才十二岁。
31. 第 31 章
阿吉格要被送去联姻,最担心的就是她额娘奇磊·德恩。
奇磊氏出身蒙古察哈尔部,察哈尔部声名赫赫,号称蒙古中央万户,虽然后面分裂出去一批部落,却没摆脱部落名声,隶属察哈尔,所谓察哈尔,有忠诚的奴仆的意思。
不过奇磊氏也只是旁支中的一位,所以在皇太极的后宫并不起眼,如今还只是一位庶妃,皇太极还在世的时候她就没什么地位,皇太极死了,她就更加是个小透明了。
但再小透明也有一颗当好母亲的心。
公主出嫁也不是立刻就办的,宫中礼仪不可废,光陪嫁就要准备长达一年之久,但奇磊氏也有一件心事——如今内务府都是索尼管着的,偏偏又受牵制,管着的力度不大,公主出嫁的一切东西都得内务府准备,万一他们怠慢一些,岂不是委屈了阿吉格?她又是个庶妃,帮衬不上什么。
偏偏她又没法去寻太后,太后为着皇上卸了皇后的权力正怄气,什么也不管。
有人给她出主意,让她找佟采薇帮忙在顺治跟前说说话,好歹让阿吉格出嫁的时候能做做脸面,不论以后结果如何,至少能风风光光出嫁,让夫家更敬重一些。
不过她是太妃,没有召见嫔妃的资格,左思右想,只能托一个中间人。
她托的是懿靖大贵妃娜木钟。
娜木钟原先是察哈尔部大可汗林丹汗的大福晋,二嫁给了皇太极——本来皇太极想让儿子代善娶的,但代善不肯,皇太极才娶了娜木钟,是皇太极的五位福晋之一,如果顺治没登基,娜木钟比孝庄的地位还要高上一些。
但顺治登基了。
佟采薇不知道这位大贵妃是怎么想的,她很意外,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牵扯,她竟然会请她去宫里坐坐。
等到了以后,她才见到了奇磊氏,还有一旁陪坐的和硕公主阿吉格。
看一眼她就在心里喊一声造孽。
有事相求,奇磊氏的态度相当和气:“按理说这事儿不该麻烦您,可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她平常见不到顺治,也没权利管内务府,不然也不会求到佟采薇头上。
佟采薇微微皱眉:“你要是让我在皇上跟前说两句话这我倒是能做到,只是效果么……”
有她这句话,奇磊氏有什么不放心的?能帮忙说上两句话也算不错的了,主要是两个人非亲非故,她提这事儿本就是冒昧。
——所以她给佟采薇送了礼。
据说是当年她进宫的时候皇太极赏的,一整套的点翠头面。
这玩意儿不论是放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价值连城。
佟采薇没敢收,主要也是因为本来就有点心疼阿吉格。
娜木钟作为中间人几乎没有说什么话,除了最开头把人叫过来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其他时候都默默听着。
一直到伺候她的宫女进来,说博果尔来了,娜木钟的表情才灵动起来。
博穆博果尔是娜木钟的儿子。
佟采薇借势告退,娜木钟忙着见儿子,让阿吉格送一送她。
阿吉格和她的年纪只差一岁,两个小姑娘倒也有话说,尤其佟采薇答应了帮忙,阿吉格更觉亲近。
她们两个往外走,正好撞见了一头往里钻的博穆博果尔。
博果尔先问了阿吉格好,扭头看见佟采薇,微微一愣。
佟采薇也一愣。
他们两个见过。
早前佟采薇爱扮成佟国维的模样外出,也曾出入过酒楼茶舍,和这位见过两回。
博果尔的年纪比佟采薇要小,长得却比佟采薇高大,佟采薇用的佟国维的身份,年纪要更小,但好歹都算是勋贵人家,有几分人情在,两人碰上了,偶尔会聊上两句。
佟国维有点男生女相,佟采薇又刻意压着嗓子说话,是以博果尔也没发觉她是女的。
俩人都聊了什么来着……?
佟采薇不大记得了,反正是天南海北胡乱聊的。
博果尔却记得。
他年纪小,身为懿靖大贵妃的儿子,却一直没有事儿干,被排除在朝政之外,眼瞧着都要到娶福晋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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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了,顺治却迟迟没有安排,他很着急。
着急也没办法,平常也只能混迹于勋贵之中,想着好歹能拉拢两个助力,将来参与政事不至于满头雾水,什么也听不懂。
蒙古旗和满军旗他是没太指望了,他盯上的就是佟家这样出身低、但又颇有权势前途的汉军旗。
他有意靠近,挨个接触了佟图赖的三个儿子,最后挑中了他认为最聪明最有前途的佟国维,许诺将来等自己有了军功,一定在皇上跟前美言,让佟国维做个一品侍卫。
现在么……他仔细打量了一眼佟采薇,愕然地想:佟国维成女的了?
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佟国维,而是佟国维的姐姐佟采薇,传言中他哥哥顺治新得的宠妃。
侃天侃地的兄弟变成女人了?
好怪,再看一眼。
两人有一瞬间大眼瞪小眼。
佟采薇反应更快,看了一眼以后立刻换上了迷惑的表情,悄悄扯了扯旁边的阿吉格:“这是十一爷?”
博果尔还没参与政事,更没封赏,连个贝勒爷都不算,只能按照排行称呼。
阿吉格点了点头,同时向博果尔道:“这位是佟格格。”
博果尔这才反应过来,拱了拱手:“见过……佟格格。”
佟采薇朝他点点头,装作不认识。
阿吉格道:“大贵妃等着你呢,我和佟格格还有事,先走了!”
她拉着佟采薇走了,留下博果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也没多久,大贵妃就派人来瞧他到哪了。
博果尔进了殿,看见他额娘正在给他剥松子,连忙走上前:“额娘,我来吧。”
一边剥松子,一边应付他额娘的问话,他一边想着刚刚见过的佟采薇,有些心不在焉。
大贵妃不知他满心疑惑,只以为他在担忧前途,安慰道:“等明年再大点就好了,到时候就能选福晋了,等成了家人稳重了,皇上也能给你派差事了。”
博果尔嗯嗯两声,心里却在想,他得去佟家一趟。
32. 第 32 章
博果尔想要去佟家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去的,他得找个借口。
他已经挺久没有碰见佟国维了,若是找个叙旧的借口上门也不是不行,但他怕万一,万一“佟国维”不是佟国维怎么办?万一对方躲着不见他怎么办?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毕竟佟采薇已经成了哥哥的嫔妃,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迎来结局。
左思右想,他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他盯上的是才新鲜上任蓝翎侍卫没多久的佟采薇的哥哥佟国纪。
佟家这一代女人的心眼子都长在了佟采薇身上,男人的心眼子都长在了佟国维身上,换句话说,佟国纪就是个愣子,十一王爷找他攀谈,他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就在他要把佟国维的情况竹筒倒豆子地说出来时,顺治来救他来了。
吴良辅满面笑容地请了博果尔进乾清宫。
顺治就坐在龙椅上看奏折,头也不抬地问:“你这几日都忙什么呢?去给你额娘请安没有?”
博果尔忙说:“才从额娘那里出来的。”
顺治就道:“你将来想做什么,自个儿想好没有?前两天你额娘还找人问过我准备给你安排个什么差事,你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还像现在这样混着。”
博果尔也正想这个呢,便道:“弟弟想和其他兄弟们一样,到外头去历练历练,如今南明猖狂,还有好些硬仗要打,弟弟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满人都是从小学的骑射,对于博果尔的想法,顺治也是认可的,便点头同意了,准备回头找个合适的位置把他塞进去,但在这之前,还有另一件事:“对了,你年纪大了,也该娶福晋了。”
博果尔心里一个咯噔,想到那还没什么头绪的佟国维、佟采薇,心里懒懒的,不大乐意。
但他也知道,不论和他聊天侃地的是佟采薇还是佟国维,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了,不娶福晋,他就永远成不了大人,成不了大人,他就没法儿顺理成章地参与政事。
他低下头:“臣弟听皇上的安排。”
顺治嗯一声,在心里把人选琢磨了个遍,准备找太后去问问——母子两个这么僵持着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总要有一个人低头,反正皇后的六宫权力已经被卸了,是他占了优,低一低头,也不妨事。
再看一眼低着头的博果尔,他问:“你才刚在外头打转做什么呢?”
顺治本来没想起自己这个弟弟的,是刚刚吴良辅说看见他和佟国纪在说话,他在窗边儿上看了一眼。
博果尔哪能交代真相,但也不能撒谎,就说:“早前臣弟和他弟弟碰见过几回,聊得还算愉快,今儿看见他了,想着好久没看见他弟弟了,打算去叙叙旧。”
顺治对佟家的几个儿子是相当了解的,虽然没见过面,但早就让吴良辅把人都查了一遍,当然也知道“佟国维”在外的事情,倒也没怀疑过,闻言,想到总是思家的佟采薇,倒是心头一动。
后宫嫔妃入了宫便嫌少能有机会再见到父母,佟采薇嘴上虽然不说,却总是望着庭院里的红叶海棠发呆,画那颗树也不知画了多少副,他全都看过。
以画寄情,他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他就想着能做点什么。
譬如去探望一下佟图赖,回来和佟采薇说一说佟家的近况。
是以,他朝博果尔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博果尔:“啊?”
*
博果尔心情微妙。
他是去打探佟国维到底是佟国维还是佟采薇的,这种事情能带着自己哥哥去吗?!
那是他小嫂子!
博果尔的一颗心随着晃悠的马车晃晃悠悠,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完蛋了。
他只能祈祷佟国维是真的佟国维。
外面跟车的佟国纪也是一脸懵,他虽然是个直愣子,但也不是蠢人,这会儿王爷和皇帝都要去他家探望,他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左思右想,他觉得,不管哪里不对劲,他自己是看不出来的,但是说不定阿玛和弟弟们能看出来。
要提前告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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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和顺治申请自己提前归家,好歹让家里做做准备。
左右这段路也没多久了,顺治也没有藏着什么打探的心思,当然同意了。
佟国纪就打马先回了家。
佟图赖最近腿伤犯了,一到阴天就觉得膝盖疼,所以告了假没去上衙,两个弟弟也都没事儿干,正在家里挨觉罗氏的嫌弃。
听说皇上和十一爷要来,全家都惊了。
佟国纪老老实实地把话交代清楚了:“我先碰见的十一爷,他拉着我聊了好大一会儿,问的都是国维的事情,皇上倒是不知道,兴许只是兴起。”
全家两代的人精佟图赖和佟国维对视了一眼。
佟图赖:“你和十一爷还有来往?”
佟国维:“儿子不知道啊?”
佟图赖好赖没让他气死:“你来没来往你心里没点数?”
佟国维无辜:“我和十一爷当然没来往了。”
有来往的不可能是他啊!佟国维男生女相,为着这长相的事情,没少被小伙伴们嘲笑。
满人大多长相粗犷,又是打小吃肉长大的,个子都格外的高,佟国维就显得有种……格外的秀气,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不少人嘲笑他。
佟国维就不爱和人来往了,用佟采薇的话说,有点宅。
要不然佟采薇也不能见天儿地男扮女装装成佟国维往外头跑。
能来往的,多半就是佟采薇。
佟国维脸都绿了。
佟图赖脸也绿了,头一回觉得自己没管着佟采薇往外跑,是件糊涂事。
糊涂归糊涂,好歹把现在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别让皇上瞧出什么不对劲来。
幸好佟国维还是个聪明人。
于是,博果尔和顺治才到佟府,佟图赖和佟国维就迎上来了。
佟图赖撑着腿伤要跪被拦了。
佟国维一把揽住博果尔的肩膀,一副兄弟哥俩好地往里头。
博果尔看一眼佟国维的长相,再着眼盯着他的耳朵,见上面光溜溜的,一下子就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