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濯雪(双重生)》
1. 楔子
楔子
「雍史·明帝本纪:
长宁三十三年千秋节,齐王谋反,兵败伏诛。
裕王妃卒于乱,裕王大恸。
秋八月,明帝崩于紫宸殿,裕王即位,改元景平,即为昭帝。」
明帝的千秋宴戛然而止,宫城肃杀。
寅初时分,黑夜蚀月,鸣蝉嘶哑,崇文殿内烛火通明,太监宫女步履杂乱慌张。
一盏蜡泪流干,光暗一瞬。
“快!快去再燃几盏烛火!”说话者是太医署的太医令杜时正,他屏息专注,喉咙干哑不知渴,嘴唇因过度紧张控制不住的颤抖。
殿内亮如白昼,裕王妃气息微弱的躺在榻上,美目紧闭,鼻息急促,唇白如纸,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发丝黏腻,胸口处银色镖尾没入,尾端处渗出大片大片的殷红。
止血散强行灌入又咳出大半,胸口剧烈的起伏下,殷红色更深。
紧闭的殿门,如同他皱紧的眉头。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裕王还没回来。
不能再等了。
必须得除镖了。
殿内静若鼻息不闻,唯有榻上的裕王妃无意识的呢喃,“既白……疼……”
既白是三皇子裕王萧显的字,取自日出而显、东方既白之意。
明帝子嗣不丰,一共只有七子,成年皇子有四人,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的是柳贵妃所出大皇子齐王萧曜,和皇后所出二皇子燕王萧宴。
因贵妃抢先诞下皇子,皇后嫡出的燕王只能行二,这些年对贵妃颇有怨怼,明里暗里的使绊子,皇子成年后,太子迟迟不立,两方便斗争更甚。
命悬一线的裕王妃名唤江容,小字濯雪,左相江淮远嫡女,母亲乃博陵崔氏女,出身高门望族。
江容及笄那年对三皇子裕王一见钟情,后裕王得胜还朝,携军功御前求娶,圣旨赐婚入裕王府为妃,成为一时佳话。
众人眼中,裕王出身不显,朝堂势微,就算娶了左相嫡女,也无缘皇位。
但今夜过后,或许不止于此。
“杜太医令,务必治好裕王妃。”说这话时的明帝本就带着病气面色愈发阴沉,听起来“治不好裕王妃你的命也别要了”一般无二。
裕王妃麻沸散入喉,杜太医令仿佛踩在阎王索命线上,强行控制身体的颤抖,一寸一寸从伤口处将飞镖抽出。
豆大的汗滴沿着脸颊滑落,身旁的太监不停的用汗巾擦拭。
这特质的暗镖,前端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没入皮肉的中段带有细密的倒刺,只轻轻一动便连带翻起皮肉。
取镖的过程颇为漫长,漫长到杜太医令觉得他的仕途和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这了。
“嗒!”染血的暗镖完整取出,被扔在铁质托盘里。
伤口狰狞,但好在,距离心脉还有一息余地。
没等杜太医令松口气,裕王妃身体止不住的颤栗,伤口处渗出泛黑的毒血,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镖上有毒!
-
明帝近来身体每况愈下,越发想要热闹,此次千秋宴办的极为盛大,宫内备宴排舞,鼓乐丝竹,邀请皇室大臣携家眷入宫,共同庆贺。
觥筹交错,衣袂飘飘。
舞姿曼妙,酒醉宴酣之时,忽然,血腥气冲散了殿内浮动的衣鬓之香,禁军统领战甲染血来跪地来报——
齐王谋反!
三千精兵自朝阳门攻入,随后喊杀声震天响,瞬间压过了大殿内的丝竹之乐。
不多时,齐王闯入大殿,血光漫天,大殿内静的只能听到齐王的脚步声。
垂垂老矣的明帝与年轻野心的齐王此战,满朝文武皆是目睹。
一战即发。
各府亲眷仓皇逃窜,女眷尖锐的惊呼充斥大殿,她们本不是此番争端的重点,齐王也没过多关注。
刀光剑雨,身为裕王妃的江容第一次见这场面,惊慌失措找寻裕王的过程中,身重暗镖。
身体骤然脱力,猝然倒地,胸口处浸出大片殷红。
裕王跪抱接住,慌乱取出怀中九转回魂丹给她服下,打横抱起她穿过众人快步躲闪,将其安置在崇文殿。
而与此同时,援兵无继的齐王很快兵败,携残兵欲逃亡西北。
明帝派裕王带兵捉拿。
他只得匆匆安置好王妃,先行离开。
疼痛淹没江容的四肢百骸,气力在不断流失,着急赶来的杜院使使出浑身解数。
婢女汀芷咬紧牙关,却止不住小声啜泣。
她的神思飘远,如同走马灯一般——
长宁三十一年,春二月,江容及笄。
三月,平阳长公主设宴,邀请京中各家未出阁贵女赏花。
名为赏花,意在赏人。
她身为左相嫡女自然在邀请之列。
左相对其管教极严,外男都很少见,更别提有意中人,她一颗芳心悬着无处安放。
因和静和县主交好,她是长公主府的常客,简单应付后,抄竹林近道去静和县主处。
路过竹林凉亭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亭中,身着月牙白暗金绣袍服,以玉冠束发,以玉带束腰,面如冠玉,眸若黑曜石,阳光都对他多些偏爱,仿佛在他身上勾勒清雅矜贵的金边,端方君子模样。
一瞬心如鹿撞,一瞬心跳如鼓,她方知道何为情爱滋味。
风过竹林翻起沙沙声响,斑驳的竹影搅动着她的心弦,若不是世家教养根深蒂固,她真恨不得上前打探,这人姓甚名谁。
内心几番挣扎下,她用拙劣的演技在男人面前表演晕倒,顺利的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于宴会次日,登门致谢。
彼时年少初尝情滋味,只知味甜不知苦。
……
裕王出征,她求神拜佛求保佑。
裕王得胜还朝,她比自己得到嘉奖还要开心。
左相千金爱慕裕王一事很快在京城传开。
左相曾劝她,裕王继位无望,婚嫁!择他于家族百害无利,虽说裕王性格不争不抢,但毕竟他是成年皇子,储君之争总躲不开。
因知她对夫君容貌有极高要求,左相为其挑选了几个品貌皆佳打算相看,虽说比不上天潢贵胄的裕王,但也不是平平无奇之辈。
江容差点就被说动了,毕竟见过接触过的外男少之又少,多几个选择总是好的。
但没想到,流言传到明帝耳边,询问裕王对于军功所求,裕王顺势求娶左相嫡女。
圣旨一下,落子无悔。
……
成亲那日,江容在洞房见他,一身红色暗绣金纹的喜袍,金冠衔玉,衬得他容貌清隽,和她说话时,嗓音温柔,那般好听。
父亲所说的话,她只听进去一点,裕王继位无望,便不会为了平衡朝堂而多纳妃妾,她身为正妃,也能多得夫君疼爱。
洞房花烛,裕王将江容拥在怀里,白皙的脸颊便开始不争气的泛红,因萧显内宅并无妃妾通房,敦伦一事并无经验,青涩的少年夫妻迂回试探,直至汗水浸透,放知其中妙处。
少年朱唇柔软,吻上一瞬,如蜜糖般沁人心脾。
他耐心极好,动作温柔,虽青涩但会照顾她的感受。
若是察觉到她吃痛,便会用磁沉的嗓音,在她耳边暗哑低哄,她像是夏日的清甜冰饮,一寸寸化成了水。
那时情浓抵过痛,暖流浸润四肢百骸,她只觉得幸福极了,埋在萧显的身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任予任求。
……
暗镖没入心口一瞬,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如此阴损暗器,为何要用来对付她一个后宅女子。
身体不受控的跌落,裕王单膝跪地将她稳稳抱住,她感受到,他看到暗镖没入她心口时,浑身颤栗,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
所以,毫不犹豫,用只此一颗的九转回魂丹救她。
淡淡药香的丸药入喉,裕王抱起她直奔崇文殿,他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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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府前的住处,轻颤的声音传来:“濯雪,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燕王已死,齐王谋反,明帝派裕王捉拿,他不想走,却也必须先离开。
……
镖上的毒不是见血封喉,又有九转回魂丹续命,江容留得一口气。
但毒却复杂无解,整个太医署尝试多种方案都无法止血解毒。
止血的帕子不知换了多少条,江容的面色惨白毫无生机,苦苦支撑到第二日午后,才听到门口裕王回来的声响,那时的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轻动一下便是大片殷红。
目光失焦前的最后一眼,看到裕王急切跌乱的身影,摔跪在床头焦急的唤她“濯雪!”
他身上的血腥味远不及她身上的。
接着汀芷撕心裂肺的哭声。
再之后,她便听不见了……
短短一世,虽得父母疼爱、夫君爱重,但不过十八载春秋,未能和夫君白首、享弄婴为母之乐,真是遗憾至极!
浑浑噩噩,三魂七魄离体重聚已经是七天之后,她回神发现自己悬于半空之中,看着满殿素缟,黄纸白蜡。
裕王立于棺椁前端,眼眶猩红,身形清减,麻服素衣遮不住他周身气度,还是那令她心折的身姿。
第一次当鬼,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志怪异闻录曾提及,人身死魂消是两个阶段,身死是一瞬,魂消是个过程,所以她这个鬼当不了多久。
可是没想到,她被困于裕王府七年。
裕王即位入主皇宫,镇远侯府便迫不及待的往宫里送女儿,裕王母族紧跟其后送来表妹,就连江家也将二房嫡女送来。
为平衡稳定朝堂,想来萧显都尽数笑纳,虽然他演尽深情,在灵前承诺不再立后,但与纳妃妾并不冲突。
在这七年内,她知道了许多生前的不知道的秘密。
一见钟情不是巧合。
是他早就打探过左相嫡女的喜好,按照她的喜好穿衣打扮,早早等在那处,她能经过的位置,他都早做考量,就连初见他目光的角度、阳光的位置都再三确认,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心生喜欢。
圣旨赐婚并非出于爱慕。
京中传言左相嫡女爱慕裕王,左相多次派人压下流言皆以失败告终,背后主谋就是裕王。虽然明面上他在朝堂势微,但谋划多年安插暗棋无数,只差一个在明面上能公开支持他的人,这人必须得是当朝重臣,这样才能有机会与燕齐二王抗衡。
遇刺身亡也是算计。
燕王巫蛊之祸后,朝堂内暗流涌动更甚从前,皇后幽禁冷宫,但其母家镇远侯府还在,且与齐王有姻亲,为保镇远侯府满门荣耀,便公开支持齐王,惹得明帝不满,起兵谋反乃是下下策,而逼其使用下下策的就是裕王。
而她的死,是萧显洗清嫌疑的最好方式。
裕王悔恨,言他不知齐王会卑劣至此,使用暗镖还在镖上涂毒,他给她服下的九转回魂丹本是可以保其心脉,但此毒狠辣,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一代帝王在私下无人处,眼眶透红,声声懊悔,感情真挚,差点就让她再信一次。
但追根究底,到底是她满心喜欢的良人害她性命。
她死后的第七年,萧显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跪在她的牌位前,说是认她为母,为嗣以继。
萧显故作深情,可看这孩子年岁,怕是在她死后不久便有了。
萧显曾养在皇后名下,所以皇后嫡子燕王死后,他算是有了嫡子身份。
一切都说通了,江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当年燕王因巫蛊之祸被杀;齐王因拥兵谋反自尽,裕王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看来,千丝万缕皆为裕王算计。
而她裕王妃的位置,乃至未来皇后的位置,得空出来,笼络帮扶他登位大宝的权臣。
他远不是她认为的那般纯良。
原来,爱意作茧,皆是算计。
唯有她殒命一事为真。
2. 重生
因为不甘心困于此的魂魄终于选择放下执念。
一切仿佛离她越来越远,神思飘散,往事如烟,归于混沌,她或许该去喝碗孟婆汤,将这一切都忘个干净。
五感尽失的混沌里,不知持续多长时间,江容像是听见人声,空旷的由远及近。
……
“县主,我家娘子突然晕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急迫的声音江容很熟悉,是她从小伴大的婢女汀芷。
“你别着急,府医刚来看过,许是晨起未进食的缘故,醒来就好。”答话之人的声音她也很熟悉,像是静和县主。
不过,她不是已经去戎国和亲了吗?
难道,她们这是在地府相聚了?
试探着抬了抬手指,身体是有重量的。
“醒了!娘子醒了!”汀芷顾不得礼数走到榻前,眼眶湿红。
“娘子你可吓死我了,可是渴了?可是饿了?想吃什么?”
她还记得中镖身亡那日,裕王将她安置在崇文殿便就去捉拿齐王,汀芷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魂魄离体之时,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丧仪结束后,汀芷被送回左相府,想来已有七年。
能再见到,真好。
环视四周,周遭的陈设很是陌生,人都是熟人,刚才和汀芷说话的是平阳长公主和礼部尚书之女,静和县主林妩。
未出嫁前,江容和静和县主乃是手帕交,关系甚好,可惜在她成亲后没多久,和亲戎国的朝阳长公主病逝,静和就被明帝封为公主,送往戎国和亲,茹毛饮血之地,肯定受了很多苦。
她愣愣的看向静和县主,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县主?”
“是我。”静和县主身着淡粉色软烟罗裙,头戴鎏金镶玉嵌宝石步摇,是未出嫁前的妆扮,眉眼含笑,明眸皓齿,那般的鲜活明亮,与知道和亲戎国后待嫁时的模样千差万别。
静和县主见她神情呆愣,询问道:“还是有些不舒服吗?”
从她的右侧看去,案几旁摆着一幅水墨画,那是她及笄那年送给静和县主的。
暗拧手臂吃痛,这感觉多年未有,江容脑中似有白光闪过,猛地发问,“这是哪?现在是哪年?”
-
她重生了。
重生到及笄后一月,长宁三十一年三月初十,平阳长公主赏花宴,初见裕王萧显那日。
那时的她待字闺中,没有被赐婚裕王,没有卷入储君之争当中,静和县主也还没和亲戎国。
长安一片太平。
日光晴好,翠竹满院,竹影斑驳掩映里,透着古朴雅致的一座凉亭。
凉亭前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沿着小路到尽头,便是静和县主的疏桐院。
她现在人在疏桐院的偏院。
及笄、赏花宴、竹林凉亭、晕倒……
在江容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件事,不过当初她在萧显面前装晕,是为了知道他的身份,如今的她,是真晕倒了。
许是上天看她上辈子过的仓促惨淡,所以又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喜欢萧显!再也不要卷入储君之争!
亏她上辈子还觉得萧显良善,如今看来皆是伪装,良善之辈哪能诱使同室操戈,自己获渔翁之利?
他就是满腹算计、面冷心黑之人!
静和县主确认她没事,便起身去前院帮着主持赏花宴,屋内只余主仆二人。
江容起身,靠在绸缎软垫上,柔弱纤美。
她试探性的问汀芷,“我晕倒,是谁送过来这的?”
“是裕王。”
和上辈子一样的答案,前世的她喜的面若芙蕖,如今的她却惧的手脚冰冷。
萧显的棋早就埋好,和她相识之时已然成熟,对于他夺储君位的想法,她不打算横插一脚,只打算安安分分的和他当个陌路人。
江容眸光骤冷,和汀芷确认路遇萧显的全过程,从衣着打扮,到身处位置,再到阳光照在面庞的角度,都和上辈子一般无二。
不得不说,萧显真是在她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才害得她栽进去一整颗心。
“裕王可还在?”江容问。
汀芷答话:“裕王应还在竹林凉亭。”
?
不对啊!
本就是一场暗戳戳的勾引,前世萧显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目的,就真像是偶遇一般,将她安置好就离开了。
如今怎么还在?
难道还有别的阴谋?
没等她想明白,门口宫人通传,裕王遣人过来。
江容腰杆倏地挺直,浑身紧绷的看向门口,那里站着在仿佛不是裕王来使,而是洪水猛兽,“请问裕王有何事?”
声音自门外传来,是裕王身边的侍从陆遗。
“裕王拾到娘子不慎遗失的玉佩,特遣某来归还。”
虽然说话的是陆遗,但她脑中不由自主的响起裕王的声音,俊朗清逸,却也危险含毒。
如有大掌倏地收紧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江容深呼吸保持清醒——
是狗叫!是狗叫!
这狗叫还是清脆的!
她摸向腰间,玉佩果然没在,前世没有丢玉佩这事,所以不知道是她不小心,还是这狗男人故意从她身上拿走的。
她眼神示意汀芷前去取,声音柔柔听不出她强压的颤抖,“区区小事,劳烦了。”
汀芷将玉佩交还,江容指腹划过细腻的纹路,羊脂美玉温润光泽,上面好似还有伴着竹叶清香的余温。
是萧显掌心的温度。
手一抖,玉佩跌入云被。
她吩咐汀芷暗中瞧着,看萧显走没走远。
来人回禀,说裕王还在竹林凉亭里赏风景。
赏风景?
竹林有什么风景好赏?
明显就是在堵她!
从疏桐院南侧正门出去,沿着青石板小路走回前院,凉亭是必经之路。
江容从榻上翻身下来,绕过书案,探头探脑的研究北侧的窗户,她记得后面有条小路连同后门。
“汀芷,过半个时辰你沿着来时路去前院,帮我和平阳长公主致歉,就说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她着重强调,“要是遇见裕王,也是这样说。”
“那娘子你呢?”
“我从后门走,回府等你。”
“……”
偷溜回府的江容都能想象到,萧显在竹林等了半个时辰却计划落空,该有多恼怒。
想想就很是快意。
她本想先去见父母,却都不在府内,左相入朝议事尚未回府,母亲去普元寺还愿也未归,只好先回自己房中休息。
次日她在府中睡到日上三竿,养足精神开始捋前世之事。
前世今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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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到裕王府登门拜访致谢,裕王这人还故意出府,外出巡查军营,明明那日不是他当值。
现在想来,这不明摆着的欲拒还迎吗?
这狗男人。
将她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
同样的错误她可不会再犯第二次。
刚用过午膳,左相便派人来请,“娘子,主人派人请您去趟前院。”
昨日赏花宴上的热闹她没看到,但按照前世记忆,应该大差不差,明帝授意平阳长公主设宴,名为赏花,实则为诸皇子择妃,总归是有些收获的。
果然,左相面色不好,和她分享了今晨最大的消息——
明帝一道圣旨,将镇远侯府嫡长女陈若仪赐婚与齐王为妃。
对了,和上辈子一样。
皇后和燕王与贵妃和齐王斗争太甚,这是皇帝为了平衡朝堂下的一步棋。
圈地自相残杀。
镇远侯府已两代为后,太后与皇后皆出身于此,今日之前一直都是燕王一党。
镇远侯府成年嫡女只有陈若仪一人,燕王曾许诺,若他日登基,必然让镇远侯府接续三代为后的荣光。
前世燕王巫蛊之祸在狱中自尽,齐王起兵谋反兵败自尽,得渔翁之利的裕王本就记在皇后名下,登位后定会尊陈皇后为太后。
相比当初送入宫内的三位美娇娘,应是镇远侯府的女儿胜出为后,毕竟结成姻亲,远比口头上的结盟牢固。
百年侯府的荣光,不过是堆砌红颜枯骨。
朝堂上燕齐二王的斗争,左相向来不参与,也深知双方都想拉他入伙。
如今江容及笄,亲事未定,要是在此事上做文章,怕是未有之大危机。
“对于女儿的婚事,父亲可有想法?”江容敛睫,旁的闺中女子对于婚事大多是羞涩期许,她却很是不安。
江容是左相嫡女,他还记得初为人父时的欣喜,一转眼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可有心仪之人?”
“未曾有过。”江容面上浮起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前世的她刚从裕王府回来,被问及时面色绯红,满脑子都是那日初见裕王时俊朗的身姿。
她不敢说,但又怕错过此次机会便再说不得,吞吞吐吐道:“女儿……女儿心仪裕王。”
裕王……那个生母早亡,养在皇后名下,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
左相面色一沉,眉心凝重,“如今形势不朗,裕王身为成年皇子,身有军功却不争不抢,朝堂势微,难保不被卷入其中。”
“……”
“裕王,不算良配。”左相下定结论。
而现下,听她回答的左相明显和缓,“那我便和你母亲商讨一下。”
江容顺从道:“但凭父母做主。”
婚事如何都好说,只要她能活过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就好。
……
裕王府内,日影西斜。
萧显焚香抚琴,青烟浮动,琴声悠扬。身着竹叶青长袍,头戴鎏金点缀玉冠,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陆遗看着早起沐浴焚香的主人,甚是不解,他穿戴完整像是要出门,但直到现在依旧在院中抚琴。
只是那看似气定神闲,有些不易察觉的焦灼,萧显忍不住问道:“今日可有客来访?”
陆遗摇头,“没有。”
琴音一颤,萧显蹙了蹙眉。
3. 暗镖
前世祸事皆因裕王而起,他搅乱朝局,戕害兄弟,制造杀戮,手段狠辣,踏着累累白骨坐上皇位,手上鲜血无数,亲兄骨肉尚且不在意,有何曾在意过他本就不喜欢的妻子呢?
那致死的暗镖,定是出自裕王之手。
御前她受伤之时,那人表现的紧张非常,将仅此一颗九转回魂丹给她服下续命,一方面继续演着伉俪情深,一方面借此洗脱谋划嫌疑。
暗镖上的毒加上九转回魂丹,却叫她一时间求生无门,求死不得,耗得两天时间,血尽而亡,那般苦楚,锥心刺骨,她百世难忘。
所以想要避祸,首先就要远离裕王。
绝对,绝对不能成为裕王妃。
至于左相择婿的人选,江容大概能猜到,无非是大理寺寺丞郑同舟,吏部郎中池崇,新科状元王元济之辈,家世官位虽不及裕王,但都算是良配。
大理寺寺丞郑同舟模样端正,只是先头娶过一位娘子,前年因病过身,未留下子嗣,家中尚无妻妾通房。
吏部郎中池崇年长她几岁,容貌稍显普通,寒族出身,以科考入仕,短短几年便做到吏部郎中的位置,想必定是人才,只家中有老母幼妹族亲需要照顾,生活略显清贫。
还有就是新科状元王元济,出身琅琊王氏,虽是旁支,但文采学识出众,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虽初入官场职位低微,但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江容坐在桌前,细细盘索这几人生平。
千秋宴通常邀请四品以上官员,此三人皆品阶不够,不能携家眷赴宴,如此一来,祸事便可避免。
虽说这暗镖是冲着裕王妃来的,她不是裕王妃,那便安全,只是暗镖无眼,恐会误伤。
这几人本就不去,到是妥帖。
-
四月初一,母亲派人唤她去普元寺上香时,叠云层山的香炉燃着佛兰香,她单手托腮,青丝虚绾着,露出一段皓腕,黛眉微簇,仔细琢磨如何避祸,从回来至今,她一直睡不踏实,思来想去都没想到万无一失的法子。
她本不想出门,但转念一想,重活一世本就非常理可解,许是因着什么机缘,得了神佛保佑,应该去敬几只香,再者,还需求神佛庇佑,让她顺利过此劫难。
马车去普元寺需一个时辰,江容便靠着纭裥绣牡丹花鸟纹软枕补眠,行途过半,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将她唤醒。
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母亲遣婢子们都去乘后面的马车,如今只有母女二人,她坐直身体,倒了一盏茶递给母亲,轻拍后背顺气。
江母出身博陵崔氏,是家中幼女,自小身体羸弱,嫁进江家后,第二年便诞下一对龙凤胎,生产使她大伤元气,这一双儿女也早早夭折。
又过几年,崔氏在朝中屡受打压,不得已外祖父只得致仕归籍,家中婆母听到了风声,更加怨怼她膝下无子,要给郎君纳妾,父亲不愿,母亲不肯,还使她添了妒名。
好在不久后,兄长和她接连出生,纳妾一事便没有再提。
只是江母的身体却越发亏空,如今已是药不离口。
往事谈过,话头就谈及江容选婿一事,母亲怕择婿人选她都不喜欢,所以先让她知晓一二。
父亲的人选和她猜的一致,只是母亲又给她多添了一个选择——
她的表兄崔临。
崔临其父与母亲乃是一母同胞,关系亲密,他是崔氏这一代的佼佼者,不但容貌俊美、风度不凡,还才思敏捷、学识渊博。
记得上一世他是今年秋天到府里借住,并在明年科举拔得头筹,状元极第。曲江宴上,引得长安无数贵女为之心折。
三十三年千秋宴时,崔临身为礼部主客司主事,随从长官护送静和公主和亲戎国,尚在归途,且官职低微,本不在赴宴之列。
到是符合她择婿的标准。
母亲提及他,想必是因为明年科举,舅舅早派人捎来信,希望他能在长安借住。
不过借住归借住,这亲却是议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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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刹,青瓦白墙,几缕檀香悠悠,枝头桃花伊始,粉白交错,掩映初蕊的鹅黄。
去普元寺的路江容很是熟悉,前世的今年秋日,裕王出征,她整日提心吊胆,时不时就来此求神拜佛,祈求保佑裕王康健还朝。
如今想来,只觉嘲讽。
正殿上香后,母亲去后殿找住持解签,留她在院中稍作等待。
脚下的青石板斑驳的点映苔藓,湿漉漉的混着泥土的味道,空气清润宜人。
江容等得有些不耐,寻着一枝出墙的桃花绕道院外,刚想让汀芷折了这梅花回去,就瞥见不远处的小路上。
小雨过后道路泥泞湿滑,一群人押解几车货物,轱辘不断打滑,他们却不肯放慢速度,狠抽拉货的马匹,马儿吃痛艰难前行。
随行人等皆是凶悍强壮之辈,手持长刀,一身横肉,对车上货物非常紧张,时不时就四周张望,生怕有人半路劫去。
看起来像是镖师,收人钱财替人镖货。
不过着镖物为何不走宽敞官道,反而选择这狭窄小道,岂不更加危险?
江容来时马车走的是官道,小雨过后无碍赶路,乡间小路无人搭理多崎岖,如若不是时间急迫不会有人选择。
况且这官道和小路不过是一寺之隔。
正是深思时,耳后突然传来声音,“江娘子,你……”
密林背处突然声响,低沉的嗓音犹如深渊招魂,惊得江容通体生寒,冷意直冲天灵,惊叫出口。
银光一闪,镖师齐齐刀刃出鞘,背后环包住货物,警惕非常,“何人?”
剑拔弩张,气氛很是不对,这些人身上的煞气远超过一般镖师,更像是亡命之徒。
萧显顾不得其他,一手捂住的嘴,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形一闪便藏身于古树后。
春日衣衫不薄,但她依旧能清楚感知他坚实的胸膛,非她能与之抗衡,浓郁的法华香萦绕鼻尖,此香需要产自西域的曼珠沙华,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江容就这样被他揽进怀里,身后之人那般紧迫、那般贪恋,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而她却觉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危机环伺,命悬一线,怕得止不住颤栗。
抬眸看向不远处,汀芷身量纤细,抱着刚采下来的桃枝躲在粗树干后,双手紧握枝干,身体止不住的轻颤,目光一错不错的她身上,她立马示意不要出声,婢子便咬唇不敢发出声响。
为首那人持刀进密林探了探,乱砍了几棵矮木,见窜出一只狸猫,便愤愤的收了刀,“一只狸猫就吓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很快风静过后,他们收刀扬鞭,快步鞭挞马儿离去。
江容背对着身后人,虽然刚才短短一瞬他护得她,但目的不详,不知是敌是友,他搂的越紧迫,她怕的越肝颤。
那队人马身影刚消失在路尽头,便立刻奋力挣扎试图脱身,“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萧显只得赶紧放手,先行安抚,“娘子莫怕,是我,是我。”
声音分外熟悉,俊朗清逸,耳朵早一步先将他分辨出来,她不敢置信的转身回眸,湿润微红的眼眶,遮住外化的情绪,只透出惊诧不解。
他为何会在此处?
无论如何,她需要先稳住,绝不能让他知晓她知其底细,不然小命堪忧。
汀芷认出那日在长公主府见过的裕王,持桃花枝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撇向别处,没得娘子指示,她没敢出声。
萧显看着她陌生惊惧的眼神,他心头钝痛,但如今的她,确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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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些朝夕相伴、举案齐眉的记忆,只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他们并不熟识,“是我”二字无法达到安抚她的程度。
他神色怆然,抬手作揖掩住情绪,“我并非歹人,只是在此路过,见娘子立于树后,昨日下过小雨,恐娘子绣鞋有湿——”
“叮——”
暗镖破风,金属相击,只见萧显抬手一瞬,眸色骤冷,袖箭夺风而出,擦耳呼啸而过,将一枚暗镖钉于身后老树。
江容呼吸一滞,怔在原地。
一镖不成,对面多镖齐发,萧显将她挡在身后,袖箭齐发,银光几多乍闪,冷光晃得怕人,他瞄向茂林掩映后,一箭突去,箭镞没入骨肉惨叫一声,暗镖息止。
“那边!”萧显命令一下,不知何处躲藏的陆遗带着几人朝着方向赶去。
不多时便归。
隐匿于灌木丛的歹人除了中了袖箭的那个,其余人皆在被捕一瞬服了毒,陆遗回禀,“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
萧显顺着车辙痕迹看向小路尽头,目光幽暗,单字发令,“追。”
一众人闻令立发,瞬间后归于平静。
江容向后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前世记忆交叠今生场景,除了忧惧惊怕,未有其他。
暗镖闪烁的银辉灼的她通体生寒,冷汗浸透春衫,指尖紧紧扣在掌心,如有绳索缠喉的窒息感席卷全身,身体止不住的颤栗,微喘着吐不出言语。
她害怕,怕得要命。
汀芷见状快步走来挡在她面前,“我家娘子感念裕王相救,但现下形容狼狈,不便答谢,来日……”
谈及来日,江容倏地抓住汀芷的手臂,不让她说下去,重重喘下几口气,才吐出句完整话,“多谢裕王搭救,濯雪不胜感激。”
料想这话头应还有后半句,承诺来日如何感激此类,萧显便未动分毫,她却没有继续的意思。
这场祸事他参与多少尚且不知,他与那伙歹人是否同伙也未可知,残局未定,有半句言谢已经感觉多余了。
见她真的说完了,依旧目光跟随。
萧显已数年未见江容,一时间神情怆然,年少夫妻相携相伴一路未能走远,如今从相知重回陌路,已是前缘机会,他合该珍惜。
不过半个时辰,情绪九转不停,
江容见到萧显打飞暗镖,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后见到那熟悉面容惊惧交加,如今心绪稳定,她看向半枚潜入古树,尾端露在外面的古树,带有倒刺。
方才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是因为见那暗镖形制,和当初伤她性命的一般无二。
暗镖、萧显同时出现,让她不得不多想,当年就是这样的组合让她丢了命,而她当鬼的那七年,听得他不少阴损诡计。
萧显成为最后赢家绝不是运气使然,他定早有筹划,只是未叫旁人见得,她成为枕边人也未见分毫。
或许五年,甚至十年,谋划之深,不可测也。
若这暗镖是萧显安排,方才大劫便是他一手策划,那他必定与那伙歹人是同谋,押送的几车神神秘秘的货物定是禁品,不然不至于重重防护。
如今被他不小心撞破,他假意相救,是当真放过她,还是因为在此不好下手,等她回去后再做打算?
目光落在萧显的袖口,流光锦缎千金难买,绣金缠纹雍容华贵,无人能看出来其下的暗藏袖箭,杀机暗藏。
袖箭这事她早就知晓,萧显与她展示过,他言因生母早亡,宫中无所依靠,时时忧虑难寐,便一直携带防身,就连出入御前,他都藏在袖口。
那日千秋宴想必也不例外。
明明,明明……在长宁三十一年,萧显已经能打掉暗镖。
可在长宁三十三年,却眼睁睁的看她中镖而死。
4. 雨夜
出来已多时,江容怕母亲担心着急回去。
泥土松软,她惊吓过后脚下不稳,刚迈出一步便膝盖一软,萧显伸手想要搭扶,她看着那金线云纹的袖口,想到那藏于其下的袖箭,硬生生控制住身体,转而抓握身旁的汀芷。
本想就此别过,萧显执意要送她回去,江容拗他不过,便让他在身后跟着。
走到后院厢房处,担心被母亲撞见不好解释,想立刻摆脱这个跟屁虫。
“敢问裕王还有何事?”江容驻足发问。
“江娘子当真不记得了?”萧显漆黑的瞳仁,透出失望的情绪,“那日平阳长公主府,疏桐院外的竹林凉亭,我已救过娘子一次。”
言外之意,今天这已是第二次相救,携恩求报。
“记得。”不可言谎乃是家训。
她黛眉微簇、红唇抿着,暗自懊恼,都重生了为什么不重生的稍早一点?早一点点她就可以不干那佯装晕倒的蠢事,躲裕王躲得远远的,与他再无瓜葛。
她双手交叉胸前,身体微躬屈膝,“裕王恩义,濯雪铭感五内,来日必登门致谢。”
携恩求报不是君子所为,这裕王本就不是君子。
天气说变就变,乌云忽至,豆大的雨点忽地砸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瓦片上,清脆作响。
落在脖颈间的雨滴凉的江容浑身一颤,二人慌乱跑到廊下躲雨,额前碎发湿做一团,外衫也被打湿了,很是狼狈。
连廊直通东厢房,恰好萧显在普元寺小住,他便让陆遗去取披风来。
萧显下意识伸手去取披风替她穿上,汀芷先一步行礼致谢,从陆遗手里接过来替她穿上。
浸着法华香的披风将江容包裹起来,压住了她身上原本的佛兰香。
萧显身量较高,低头看这披风却刚好到她脚踝处,想来这披风应是他家中女眷的。
雨势越来越大,江母担忧便出门找寻她,住持释因大师跟随其后,他们站在西厢房门前廊内,隔着雨幕的院子,看到对面的二人。
雨雾遮住视线看不清楚,江母只依稀看到几道人影,冲着远处喊到,“阿容,可淋到雨了?”
“母亲不必担忧,儿没事。”江容答话。
释因大师单手立于身前,微躬行礼,“阿弥陀佛,施主不妨先移步屋内休息,等雨小些,再派人将小施主接过来。”
“也好。”雨势这般大,小沙弥穿蓑衣去后堂,再回来时身上已淋湿,更何况她们手里的几把油纸伞。
见江母回屋,转身便瞥见裕王双手环胸倚在廊柱上,一身淡青色常服锦袍,衬得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墨眉乌瞳,皮相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可腔子里包藏的可是祸心。
廊边听雨,倒是躲浮世偷得半日闲,但对如今的江容来讲,死期已定,若不想办法破局,便只能眼睁睁等死。
她不愿,势必要为命搏上一搏。
眼下与裕王独处,倒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能打探到点有用信息。
她像是闲聊一般,“裕王来此作何?”
裕王身体未动,仿佛方才杀伐果决之人不是他,转而风流做派,偏头睨她,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为了,遇见江娘子你啊。”
江容一噎,此时朝堂上正是燕齐二王相斗正酣时,他为了养精蓄锐、躲避波及,平素便装作纨绔模样,任谁来打探,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探寻不得。
曾经见这手段用于旁人,还觉得他很聪明厉害,如今这混不吝的手段使在自己身上,很难不气。
既然他搪塞敷衍,想必来此行事定是不能让旁人知晓,江容黑眸一转,或许这是个机会,她站在一个能改变未来的节点上。
如今的裕王可不是她前世的郎君,二人相识不多,且相互提防,他若是对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全盘拖出,那最后可是坐不上紫宸殿位置的。
争储一事虽没在发难,但暗地里已经开始运作,朝堂上大小官员私底下都各为其主,只待一个突破口,顺势而起。
上一世是齐王先发制人,以巫蛊祸事拔除燕王一党,重创皇后势力,燕王狱中自尽,皇后幽禁宫中,齐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江容怎么都没想明白,彼时齐王已是全朝皆知的太子人选,为何还会选择起兵造反?
思及此处,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萧显见她半晌无言,脸色阴沉,料想这言语试探让她生气了,“娘子莫怪,某口无遮拦,罪过,罪过。”
“裕王客气,奴家岂敢。”嘴上不怪,便是心里怪罪。
雨势越来越大,期间江母几次想要过来,都被住释因大师拦下。
东西厢房都是往来宾客居住,释因大师劝说她们留下住一晚。
“这可不好,我家小娘子还未出阁,在寺庙留宿实在不妥。”江母不愿。
“雨地湿滑,就算是宽敞官道也不便通行,施主不如派一名家仆回去传信,等雨势小些在安全返回。”释因大师劝说道。
“今日除了二位,便只有一位施主在此,且这位施主客居东厢第一间,安排江小施主住在尾间,两间相隔很远,晚上还有小沙弥守夜,绝对万无一失。”
“……”
是夜,暴雨如柱,乌云避月,电闪雷鸣。
江容和裕王都被困在普元寺,东厢房的一头一尾。
房间里只燃两盏油灯,视线昏暗,好在她不怕黑,尤其当鬼那几年,畏光得很,平日里只敢钻向暗处,坐在床榻边,伸手摸了摸,被褥湿冷沉闷,冷的锥心刺骨。
她自小衣食住行都颇为娇贵,尤其是这住宿一事上,睡前要是没有熏香暖被,怕是难以安寝。
汀芷心疼自家娘子,想去随行的马车中寻些熏香,奈何暴雨倾盆,如水帘般阻隔出路。
江容也心疼汀芷,让她不要贸然出门,地湿路滑要是不小心摔伤,这夜恐怕就难熬了。
“我没事,就将就一晚吧,你和我一起睡。”
闪电一瞬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而后雷声如同巨鼓,震得怕人。
马匹嘶鸣,不安的晃动身体,被这雷鸣雨夜吓得不轻,躁动不安只想脱身逃跑。
汀芷被吓了一跳,怕得往她怀里钻,江容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
“……”
裕王早在寺内住了三天,平日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坐在窗边,将将窗子支开一处缝隙,偷听着外面动向。
西厢那边早早熄灯安寝,隔着长廊看到尽头处的房间里微弱的光芒,萧显垂眸看向手中香囊,烛火映在鎏金外壳上,折射出一抹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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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尽头,门外传来敲门声,汀芷赶紧走过去,警惕询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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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遗端着托盘回答道:“裕王遣我来给江娘子送香囊。”
香囊?
萧显又想干什么?
“我家郎君说,夜晚寺庙更深露重,被褥寒凉,恐娘子不得安寝,故遣我来送此香囊,熏香暖被。”
陆遗按照早先交代的话复述出来。
裕王要是送其他物件,她势必是不肯收的,这香囊对于旁人用处不大,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示意汀芷接过来,她上前几步,“替我转达裕王,赠香囊的恩情,濯雪不胜感激,恳请再记一次,来日必将报答。”
“是。”陆遗作揖行礼,转身离开。
鎏金花鸟纹香囊形体似球,小巧精致,中有两环维持平衡,以保证燃香不会倾斜撒出,她闻了闻,旁边小匣子放的是寺中常用的檀香。
汀芷用油灯点燃檀香,开始熏香暖被,江容望着桌上如豆的火光,不由得眯了眼。
这裕王手段到是高明,连她睡觉必须熏香的闺阁细微小事都打探到了,想来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不计其数。
上辈子栽在他身上,真不怨她。
这般真情实意的表达,细微末节的照顾,哪家娘子能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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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钟响起,江容才醒来,昨夜伴着暴雨雷电,却得一夜好眠。
雨后清新的空气透着窗户传来,几只鸟儿在窗外树上叽喳,像是在讨论昨晚的雨势。
汀芷打了泉水端来,“后院的柴都淋透了,方才我是这烧了好几次都只起了烟不起火,所以只能委屈娘子用这冷水了。”
江母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江容示意她先将水盆放下,起身去门口迎一下母亲。
锦帕抵在唇前,母亲一阵剧烈的咳嗽,面容倦怠,想必昨天休息的不好。
见她出来,捂着锦帕上前几步,将她打量一番,“可休息好了?”
江容点了点头,“好了。”
江母让仆从套马装车,准备返回。
家仆一路小跑赶来报信,“夫人,不好了,马匹都跑了。”
“?”
家仆又详细的复述一遍,语气焦急,“应该是昨晚打雷下雨马儿受惊,现在挣脱绳索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普元寺地处偏远,派人传信回家再套马过来,又需几个时辰。”
刚巧陆遗正在收拾马车,萧显站在车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礼貌上前询问,“夫人与娘子可是回长安?我可以顺道带你们回去。”
“原来是裕王在此。”江母看见裕王赶紧行礼,这才知晓释因大师说的其他施主是他,“马匹无束至此困境,那便多谢裕王。”
江容了然,跟着江母行了礼,咬牙切齿道:“多谢裕王,自家马匹不乖觉,被这暴雨吓破了胆,不似裕王家的马匹,身经百战,淡定如常。”
“……”
裕王知道这小手段瞒不过她,但就算猜到使他使坏又能如何?不还是得靠他的马车才能回去。
江母安排仆人赶紧去收拾行囊,带着江容打算回屋内等候,只听不远处马蹄声响,一人快马扬鞭,雨水四溅浑然不觉,在寺门口翻身下马,快步跑进来,慌乱传话。
一见裕王便跪倒在地,“裕王,方才宫中来信,昨夜暴雨引来天火,天火……天火竟将太庙烧了。”
5. 机缘
天火烧太庙?
怎么会?
虽然前世那时她满心思都在萧显身上,但发生如此大事,她必然有所耳闻,不至于全然不知。
难不成当鬼的那几年还将她记忆错乱了不成?
思及此处,她下意识看向萧显,萧显像是感受到她目光一般,转头看来,她不自然的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她未看见,萧显垂眸,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天灾暂且不提,如果是人祸,引天火烧太庙一事本就重大,背后所图谋必然所谋匪浅。
当着她和母亲的面,那人只和仆从说了句“知道了”,而后继续安排返程,面色不改。
马车通体黑檀木材质,华盖锦缎,中间金丝楠木的茶几氤氲着鎏金纹理,云纹锦帛千金难求,在这里只用来做软垫,陆遗早先燃起茶几上的三足香炉,淡雅香薰盈室,好不奢侈。
嫁与萧显那年,不知道乘坐过多少次,马车内陈设如旧,与她记忆中的场景重叠。
突然想起三朝回门那日。
彼时情浓,她没骨头似的依偎在萧显的怀里,那时的她只觉得嫁得心爱良人,满心满眼皆是爱意。
萧显对她也是极好,处处体贴照顾,见她神情倦怠,有些疲累,便将云纹锦帛软垫放在她身后,他的身体靠在马车内壁上,让她靠着舒服一点。
江容没和他客气,纤腰靠在软枕上,身体的重心却还在萧显身上,一刻不想与之分开。
萧显清隽的嗓音动听悦耳,伴着温热的呼吸擦过耳框,“这几日劳累娘子了,距离左相府还有五条街,可以靠着休息会,等到了我唤你。”
江容垂眸掩面,面颊绯红,转而睨了他一眼,美目含嗔,“还不是怪你。”
“娘子赎罪则个,”萧显声音在她的耳畔打转,蛊惑令人沉迷,“新婚燕尔,哪能轻易知足?”
她坐起身来,瞠目惊诧,“还不知足?”这要是等他心满意足,她岂不是要没了半条命?
“知足,知足。”萧显温柔的注视着她,黑眸中闪烁着柔光,嘴角噙着笑意,声音缱绻,“我得了这般好的娘子,哪能不知足,惟愿与娘子一心相待,白首共济。”
听了这话,她像是泡在蜜罐里一般,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依偎在他的怀里,看向他时还是有些羞涩,不敢直视,偷看几次都被抓包,耳根都红透了。
萧显揽着她的腰身,继续说道:“阿娘过世的早,我被寄养在皇后名下,皇后和妃嫔本就嫉妒我阿娘得宠,连带便记恨我了,异母的兄弟从不肯与我亲近,小时候我总是孤身一人,看着他们玩笑打闹,羡慕的很。”
江容对他心疼非常,捧着他的脸颊,坚定道:“有我,你定不会是孤身一人。”
“我知道。”萧显将她揽进怀里,亲昵疼爱,“我家娘子最疼我了。”
“……”
或有一分真情演做十分,这般拙劣演技竟然将她骗过。
她满腔真心皆错付,好不可笑。
-
马蹄声响起,此时萧显端坐在主位,江母与江容分坐两旁相对,马车内寂静无声,尤其瞥见主位那人寒霜般的脸色沉思着,愈发不敢言语,只偶尔能听见江母压抑的咳嗽声。
锦帕抵在唇上,一阵咳嗽过后,面颊浮起不康健的红晕,萧显倒了杯茶递过去,江母接过赶紧道谢,“多谢裕王,这是老毛病了,失礼了。”
江容跟着致谢,然后转过身坐在江母身边,替她轻拍后背顺顺气。
萧显又拿出两个杯子,逐一倒茶,清香馥郁盈室,新雅的茶汤透出春日暖阳般温柔,一杯递给她,“江娘子请用茶。”
她谢过接茶,刚一入口便是清新的兰花香与嫩栗香,恰如暖春时节入幽静山林,淡雅又不失风度,滋味鲜醇,辅之淡雅的竹叶香,杯中茶汤清澈明亮,味道层次丰富,回味不绝。
这是……顾渚紫笋,她前世最喜欢的茶。
“真是好茶。”放下茶杯,她抬眸看向萧显,眼神探究。
顾渚紫笋乃是雍朝第一贡茶,专供皇室享用,未出阁时她只偶尔饮过几次,很是喜欢,还是仰仗父亲在皇帝面前受赏。
嫁与萧显后,因她喜欢,所以裕王府内常备。
据她所知,萧显更喜欢产自义县的阳羡茶。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左相府门外,家仆扶着江母和江容下车回府,左相闻信出门相迎,想留他吃一盏茶,萧显下车行礼回绝,未作停留回了裕王府。
母亲一回府便回房休息,江容着急的去拜见父亲,将普元寺后院的遭遇一一叙述。
不过,隐去了萧显救她那一段,只说是第二天早上和母亲一起遇到的。
末了,她眼角含泪,委屈得很,“父亲,你一定要查清楚是什么歹人,那伙人各个手持长刀、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保不齐他们押送的就是什么违禁品。”
“此事我知道了,不要对外声张。”左相沉思,这事听起来很不对。
“儿明白。”要是传扬开来,有损她的声誉。
不多时,管家带着一个婢女,说是左相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给她配了一个武婢。
武婢向她行了礼,管家介绍:“这武婢自小贫苦出生,家中女郎众多,父亲为了三斗米将她卖给了戏班,后来我去看戏时,觉得她身体强壮,可以加以培养,便告知主人将她买来。”
管家继续说:“这武婢在家中行三,平时就唤她三娘,或者三儿,娘子若是不弃,可以赐名。”
江容赐名汀兰。
-
裕王府书房内,错金博山炉山峰层峦处透出袅袅熏香,云山雾绕,萧显回想前世释因师父所言,世间万物都讲求因果轮回。
以因致果,以果显因。
若想改变结果,需要先改变前因。
所以要想改变千秋宴上江容的死局,必须先将一切诱因清除。
“陆遗。”他朝门外唤了一声,“释因师父可曾寻到?”
“未曾。”陆遗快步赶来回话,“派出去的人到乾安县和迁安县都找了个遍,未曾找到这个人。”
前世遇见释因是他登基后的事情了,释因曾是普元寺的沙弥,因犯了错误被师父逐出师门,便一路化缘归乡,直到后来家乡水灾,他为图生计,再度返回长安。
他们就是此时遇见的。
他记得释因说他家乡是“乾安县”,但乾安县与迁安县读音相似,他记不太清楚,便都去寻找一番。
萧显眉头蹙了蹙,发号命令,“再寻,务必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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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还有一事。”
“你说。”
陆遗开始汇报工作,“主人所料不错,今日朝堂上,天火点燃宗庙一事引群臣舌战,司天监觉得是天罚,御史台要求陛下降罪己诏,以安神愤,陛下震怒。”
“陛下最爱颜面,如今天火烧宗庙,朝臣要求他降罪己诏,对他来说无异于天火烧身,将他这辈子的颜面烧碎了。”裕王嘲讽一笑。
接着又问:“燕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燕王在朝堂上力挺陛下,认为天火只是意外,并不是天降神罚,”陆遗继续说,“陛下未答应下罪己诏,对于燕王言行有几分赞赏之意,同时让燕王负责修缮宗庙。”
“燕王是嫡子,此时又揽下修缮宗庙一事,想来朝堂上立储风波又得搅起来。”这是他想看到的情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风波搅的越大,朝堂局势越乱,反倒更利于他,萧显继续问道:“齐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齐王早朝上一言未发,不过下朝后就立刻去了柳贵妃处,待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他出宫去了礼部,柳贵妃宫中很快向外递了信,应是传往她的母家静安伯府的。”
“静安伯府有何动静?镇远侯府呢?”
静安伯府是柳贵妃的母家,一直支持柳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齐王萧曜。
镇远侯府是皇后的母家,一直支持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燕王萧宴。
两家朝堂争斗多年,谁也很难站得上风,平日里针锋相对,倒也算是平衡。
但自从明帝给齐王和镇远侯府嫡女陈若仪赐了婚,这平衡就被打破了。
况且,原本这陈若仪,本是皇后给燕王物色的王妃。
令人琢磨不透的圣旨,倒让齐王琢磨出来几分朝着他的偏心,本来是皇后的依仗,如今要成为他的岳家,那势必是有意扶持他。
齐王为表达重视,最近一直忙于筹办婚礼,出入礼部很是频繁,派家仆在东西市上搜罗奇珍异宝,近一旬去了好几次镇远侯府。
镇远侯府以礼相待,像是寻常人家议亲,显得越发亲和。
皇后这边没有动静,到是气定神闲。
“对了,派人彻查普元寺遇见的那伙歹人。”
那伙歹人使用的暗镖,与长宁三十三年出现在千秋宴上的一模一样。
当年江容命陨,他登基后,因为皇后陈氏还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便将她放了出来,尊为太后。
致命的暗镖他派人明里暗里探查多次,毫无线索,人间蒸发了一般,每每查到一点线索,很快就断了,他猜测这事与陈太后脱不了干系,但直到最后,都没找到确实的证据。
那伙歹人所押送东西不走官道,偏走小道,押送之物大有问题,沿着这条线索追寻,或许能找到背后主使,阻止惨案。
许是因为他重来一次,天机逆转,所以今生与前世因缘改变,他百般示好,将其喜欢之物都捧到她面前,为何她却半点没有回应,无动于衷。
这感觉让他觉得心慌,“左相府内暗探让他们每三日便传信,另外加派两个精锐暗卫,暗中保护江娘子。”
他们本就是夫妻,月老的红线不可能只牵一世,他定能找寻到其中关窍,与其再续前缘。
左相府内正在花园吃茶的江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
6. 匕首
拖延了三日后,在父母亲的催促下,江容不得已出门前往裕王府,登门致谢。
左相府距离裕王府有五条街,但她觉得好似刚上马车就到了。
看着裕王府烫金匾额,恢弘气派,但她却更熟悉那些幽暗的角落,当鬼的那七年,她被困于裕王府这四方天地,出不得,平日里因为鬼魂畏光不敢白日出来,只能躲藏在阴暗角落。
晚上可以自由行动时,又因为萧显登基后,王府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只留了少数洒扫的下等家仆,烛火都没有几盏。
清冷的月色下,越发显得悲戚孤寂。
总待在同一地方使得很难受,她多次换地方躲藏,府内所有隐蔽角落她几乎都藏了个遍。
她对裕王府的实际了解,远超她以为的那般。
站在裕王府门前,阳光晴好,洒下温暖的金色,像是披上了金色的薄纱,春日的微风擦身而过,是暖的。
她却觉得像是那无尽黑夜里,从细小砖缝里透出绵延不绝的阴风,刺骨寒冷。
不知道除了她,是否还有其他鬼魂曾在裕王府停留,这样一想,她更觉得裕王府阴森恐怖了。
汀芷见她停住脚步,小心提醒道:“娘子,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了。”
“对,”江容回神,看到身后跟着的汀芷与汀兰,心里多添了几分底气,毕竟汀兰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如果突发事情,她定是能安全的带她出裕王府,思及此处,她深呼一口气,“我们走。”
管家出门相迎,听完她们的来意,没有通传便放她们进去了,说是裕王早先交代过,若是江娘子上门,无需通传。
这架势让江容心里直打鼓,像是赴鸿门宴般。
如今的她尚未弄明白,在裕王争权夺位上,她究竟是哪一环的棋子,她身上的利用价值在何?
若是萧显肯和她明说,那她愿意配合完成,那是不是还能算是新朝的功臣?
不行不行,就算是新朝功臣,新皇得位登基后,下手除掉的功臣也有大把人,且前世她因萧显而死,此仇横于心头,不报难平,能可还助纣为虐?
她绝不与此人为伍!
若是萧显不肯明说,那他会不会背后发刀,暗地里将她消失,那岂不是连长宁三十三年的千秋宴都活不到?
一路脑子很乱,只机械的跟在引路的家仆身后,未留神,正殿已经到了。
萧显站在殿中,竹叶青色的长袍裁剪得体,阳光下映出暗休的竹叶纹,身材颀长,芝兰玉树,一幅端方君子模样。
他背对着门口,听到门口声响也未回身。
稳,非常沉稳。
她站立于他身后十步左右,双手交叠在胸前,垂眸屈膝行礼,“承蒙裕王多次相助,今日濯雪冒昧登门,备了厚礼酬谢。”
萧显这才转身回头,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俊朗的面容一如既往,笑意和煦,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周身气质倒像是国子监的学子,也怪不得别人称他“玉面将军”。
在她看来,是个纯种笑面虎。
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萧显上前一步,抬手虚扶一下,“江娘子不必多礼,今日登门不算冒昧,不是我们说好的吗?”
“……”江容起身,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保持十步的距离。
他继续说道:“看来你我之间的缘分,匪浅。”
要不是看在他是裕王,她肯定转身就走。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恶劣,携恩求报不说,还就这么大咧咧的点出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江容气不过,咬紧牙根,嘟囔一句,“是说好的,我要是反悔不来了呢?”
不知道萧显是不是听到了,他轻笑一声,跪坐在主位,“来人,看茶。”
婢女鱼贯而入,茶具茶杯更甚精美,递给她的那一盏茶,杯中还是那日熟悉的茶香,顾渚紫笋。
白瓷茶盏胎质润滑,毫无杂质,想必是官窑呈来的上等精品,白底的盏中茶汤澄澈,气味新雅,透着淡淡竹叶香,白瓷盏配紫笋茶,倒不失文人风雅。
不过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危险,鸿门宴也准备炙肉可吃,万一萧显故意引她上门,在茶中下毒暗害她呢?
她装作有些烫,在唇边假动作,不实际吃茶,抬眸见萧显先饮了一口,才跟着饮了一口。
面对此人,须得时时警惕,处处提防。
江容带的谢礼无非是金银锦缎之类,自是贵重非凡,早先怕她思虑不周,江母亲自准备,今早又不放心的查看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她搬来的整箱谢礼,这人只开箱匆匆看了一眼,便让管家收入库房。
谢道过来,礼也完了,茶也吃过了,江容端正跪坐在榻上,腿开始发麻,为了防止在他面前失态,应早点离开。
况且她一个未出嫁的娘子,就算仆婢前呼后拥而来,也不好在外男府上多做停留。
未等她开口,萧显像是察觉到,“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收了娘子这么多的礼,应当还礼才是。”
“裕王客气,实在不必如此。”实在是不想和他再有交集了。
他自顾自的说:“府中到有一物与娘子甚是相配,陆遗,你去将书房架上的匣子给我拿来。”
不多时,陆遗取来一只木匣,萧显从他手中接过,递给江容。
打开木匣,匣内放着一把匕首,鎏金云纹华贵非常,外鞘中间位置嵌着一颗红色宝石。
匕首?
这又是何意?
警示?还是威胁?
看着萧显笑里藏刀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满腔坏水。
她垂眸抿唇,屈膝行礼,“裕王的意思我明白了,请裕王放心。”
无论是警示还是威胁全盘收下便是,她所求的不过是活命罢了。
江容转身快步离开时,迎面一人正朝着正厅走去,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腰配长刀,此人是萧显的好友定国公府世子、右金吾卫将军罗彰。
表面看起来,罗彰与齐王相交甚密,但实际上真正与之相交甚密的是裕王。
此时在裕王府见到他……
完了完了,现在没人知道二人关系,她无意间撞见大秘密,不会要被灭口吧?
罗彰路过江容后,才从身后打量她一番。
典型的京中贵女,柔弱的走一步能喘三步,真不知道裕王喜欢她什么。
离着正厅还很远,罗彰双脚站立与肩同宽,中气十足的喊道:“裕王,今日为何不上值?”
她差点忘了,裕王自从上次战胜戎国后,明帝龙颜大悦,将他安排入金吾卫历练,如今正好就在罗将军麾下。
-
回来时绕道去了趟东市,买了两个羊肉胡饼,她让马车行的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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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到家前刚好将两个胡饼吃完。
心情甚好,她一路沿着青石板朝房间走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郎君回来了!”管家快步通传。
江容回身站定脚步,见管家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名青年男子,淡色长袍显得身姿挺拔,周身儒雅风度。
正是她的亲兄长,江湛,最近正在国子监读书,今日是每月的休沐日,他才得以回家。
“阿兄!”江容见到他熟悉的面容,飞奔过去抱住他,撞进他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她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埋在他的身前,用他的前襟擦了擦,声音瓮声瓮气的。
“阿兄,我真的好想你。”
江湛面露无奈,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和煦,“阿兄也想你了,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江容是真的忍不住,对于家人来说,或许只是短短一月未见,但对于她来说,加上前世当鬼被困裕王府的时日,已有七年多未见。
前世她嫁入裕王府,江湛同年参与科考,得了个八品县官,他前去赴任,直至她千秋宴上中镖身亡,兄妹便再没见过面。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还不先放开你阿兄。”不知道江母什么时候过来的,解围道:“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快先回去洗漱一番,在来见过父母。”
“好。”兄长应下,她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江容从小就喜欢黏着她阿兄,这江湛才去书院学习一个月,回来就想成这样,这要是以后嫁了人不长回门,再见面可不得被泪淹了。”江母笑着说。
“才不会呢!”
左相借着这个话头,又提起为她择婿一事,三个人选又被重复提了一遍。
她很是不愿,“父亲,长幼有序,阿兄尚未娶妻,我不好先他一步吧。”
“你兄长亲事不急,你的亲事急。”
前世今年五月初,与戎国交战时,镇远侯府主将少将接连受伤,向朝廷递了密折,希望明帝派来新的主将。
自从三年前裕王重创戎国后,戎国一直安分守己,偶尔盗贼越境行窃,很快就被抓到了。
山高水远,主将少将受没受伤无法探查,但此次镇远侯府想将军功赠予未来储君,众人皆知。
镇远侯府本来坚定的支持燕王,但与齐王结有姻亲,现在不知该支持哪方,所以没有偏颇的看着二王相斗,
前世燕王与齐王为了争夺这次机会,私底下斗争不断,最后明帝谁也没选,派的裕王前去。
裕王得胜还朝,用的就是这次军功求娶的她。
如今裕王还没出征,距离赐婚还有四月有余,倒也不用这般着急。
左相使了眼色,家仆依次将三个卷轴打开,“画像我都取来了,你先看一眼。”
江容认真看了一遍,这三人容貌平平,就连左相最看好的王元济,顶多算是中等,她把画像合上,失望极了,“这三人我都不喜欢。”
“一个看得过眼的都没有?”左相又将画像打量一遍,“到底不是出自名画师手,这画中人物面容僵硬,毫无神采,要不然见见真人,定是好看许多。”
江容兴致缺缺,“不必见了,画师又没有故意将人画丑,底子就这样,真人好看不到哪去。”
左相眉头一蹙,“近日你与裕王见过几次,”
“难道你心仪裕王?”
7. 彩头
裕王府书房内。
“碰——”
“既白,你看看你现在,满脑子情爱,还记得你要办的正事吗?”
既白是萧显的字。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罗彰气的满脸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一拳砸在桌案上,还不解气。
“你喜欢谁我不管,你想娶谁我也不管,但你今天明知道我来,还让她来,让她撞见我们相识,这是件多危险的事!”
萧显自知理亏,递茶赔礼,“明扬见谅,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明扬是罗彰的字。
罗彰偏头过去不肯接,口中愤愤不平,“此番若是这般轻易饶恕你,愧对我这几年憋屈的心血!”
“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在齐王面前装得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明扬心中苦闷,我亦是难受,”萧显转身过来,立于他身前,“今日之事全赖你反应及时,没让她察觉,你放心,我派人盯着些,绝对没有问题的。”
“派人盯着她?”罗彰感觉他脑子有问题,“人家一个未出阁小娘子,你派人盯着,这合适吗?”
“更何况那是左相江淮远家的小娘子!”
“明扬,明扬——”萧显还想辩解。
罗彰虽然是个武官,但粗中带细,他截断他的话,“不对,你说的这么轻松,不会早就派人盯着她了吧?”
“以既白你的聪明,不可能因情乱智,你是真相中了江娘子?”罗彰这话问得真挚。
萧显向来对他剖心置腹,点了点头。
罗彰深呼一口气,“左相在朝中相对独立,燕齐二王一直都想拉拢他,如果能与之结为姻亲,当是不错。”
“于公于私都是好算计。”
前世相遇相识确实是他算计,可婚后二人朝夕相伴,娘子真心相待,柔情蜜意,使得他很快就将真心栽了去。
今生的重逢,他只想和她再续前缘,不再图谋左相权势,就算她是平民之女,他也只认定她一人。
“哎明扬,你这话说的不对,于公或有算计,于私只有满腔真情。”
“得了吧,人家江娘子没在这,你这满腔真情的酸话没人听。”
罗彰刚才在前厅和江氏匆匆一面,见她面若芙蕖,明眸皓齿,身量纤细,除了看着几分柔弱,倒是个美人。
“和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对江娘子情根深种的?”
萧显幽幽道:“或许是因缘际会,前世情缘,今生续。”
-
休沐日,左相安排相看的三人来府上小聚。
晨起梳妆的时候,江容就兴致缺缺,经历过前世一遭,她早就不信将幸福拴在男人身上。
能够相敬如宾已经不易,不敢奢求相亲相爱。
世上夫妻相处多重模式,像她与萧显曾经那般,想必是独一无二。
带着阴谋算计的相遇,带着权势倾轧的求娶,带着阴毒狠辣的谋杀。
世间夫妻过程这样的,比仇人还可怕。
“娘子,好了。”汀芷将最后一根玉簪斜插入头发,今日绾的是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轻盈灵动。
面上铅粉打底,螺子黛画就远山眉,淡红色的胭脂涂抹在饱满莹润的唇上,妆容淡雅清丽。
身穿银蓝色交领齐胸襦裙,辅以对襟衫裙的上衣雾蓝色,绣着水仙纹,背后轻纱披帛,很是好看。
乌木框山水屏风后,江容带着面纱坐在后面。
初闻左相相邀,三人还受宠若惊,不久就品道了左相的用意,衣着打扮上都费了心思。
隔着屏风,影影绰绰瞧着几道的身影,确实比画像中好看几分,她的目光聚焦在青色圆领袍男子身上,应是对应画像上的王元济。
经过左相的考察,大理寺寺丞郑同舟足智多谋,观察细致入微,见微知著,探案是一把好手,只是性格上略显无趣,言语很少,遇上感兴趣的才会多说几句。
若是选他,到是安静。
吏部郎中池崇为人知礼守节,与院中婢女都保持得体的距离,不敢与女子对视,左相说话时站的腰杆很直,只是太过守礼,显得性子无趣。
若是选他,家宅安稳。
新科状元郎最为出色,文采斐然,面容姣好,虽说比不过裕王那般俊朗,但也是曲江池畔惹眼的郎君,只是官阶略低,不知何时能身着红袍。
若是选他,好看养眼。
事毕,兄长带着三人在府上闲逛。
左相绕到屏风后,问及江容想法。
接连相看三人,江容觉得,还是状元郎王元济俊朗姿容,最得她心。
一如既往的改不了,喜欢男人的皮面。
管家快步通传,“裕王求见。”
“裕王?”左相眉心微蹙,眸色一沉,“他来干什么?现下人何在?”
江容不由自主冷了脸,一把扯下面纱,她今日相看,转瞬裕王就得了消息前来,看来这消息网名不虚传,府内漏得跟筛子似的。
此时前来,怕不是接连两次勾引她不成,今日特意搅黄她的姻缘吧。
世上女子万千,他何故只盯着她不放?
这姻缘,她要定了。
管家回话:“裕王未说,现在人正在前厅等待。”
左相无奈,“阿容你先和你母亲回绛雪阁,我去见裕王。”
江容听话,打了个哈欠,快走几步想要回去补眠,方才那端端正正的坐着,可是真难受。
树影间隙,透过斑驳的阳光。
母亲故意放慢脚步,手帕抵在唇前,咳嗽两声后,神神秘秘的偷问她,“这几人你心仪哪个?”
穿过圆月廊门,院中的花开了许多,层层叠叠的颜色争奇斗艳,都没她面颊绯红明艳,她故作小娘子家的娇羞,耳框都浸的发红,“儿觉得,状元郎芝兰玉树、文采斐然,最好。”
“是吗?”
萧显的声音从长廊的尽头传来,夹杂着廊内过堂的冷风,卷着旋儿的袭击过来,冷得她浑身一颤。
这来的也太快了。
“是啊!”左相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语气都寒意,笑意答道,“上次若不是得裕王相助,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得忙乱到什么时候。”
江容匆匆见礼,“裕王万福。”
萧显圆领白袍墨竹作绣,腰间玉质带钩系着一只香囊,今日这打扮不像皇亲贵族,倒像是文人墨客。
这男人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她最喜欢她穿淡色,不夺人光彩,还衬得他越发俊逸脱俗。
接着身后响起此次彼伏的“裕王万福。”
游园的三人也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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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边。
还真是热闹啊。
江容咬牙切齿。
前世都是她到处打探裕王行程,制造偶遇,曾无数次期盼他能主动来寻她。
如今前世发愿成真,她只觉是孽缘作祟。
一下见了这么多的外男,江容装作慌乱模样,躲在母亲身后,一双黑眸提溜乱瞥,尽现小女儿姿态。
萧显面向三人,气势逼人,“三位郎君方才斗诗,是何彩头?”
“不妨带本王一个?”
-
翌日早朝,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三日前,有告密者入长安面圣。
明帝闭门接见,半个时辰内,未招任何侍从侍茶,门外三尺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紫宸殿上,明帝端坐龙椅,左手轻抚着龙形把手,右手里拿着一本奏折,不怒自威。
“有告密者拼死面圣,”明帝居高临下,打量朝臣,缓缓说出:“告诉了朕一件大事。”
“告密者”三个字一出,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私下交换眼神都不敢大动作,这比御史台大夫手里的笔还令人胆颤。
左相站在第一排,捏着笏板的手心渐渐出了汗,明帝既然拿到早朝上来说,想必是相信这秘密。
无论这告密者所说是何事,明帝已然相信,这才是最可怕的。
告密者制度由来已久,本朝初年为了防止前朝余孽聚众谋反,排除异己,便鼓励告密,掀起告密之风,用以约束臣民。
告密者途径所有官驿提供食宿,不得拦截,不得询问,不得查探,密信不经三省六部,直达天听。
是以朝堂上下皆惧怕告密者,生怕自己被告密。
如今本朝立国百年有余,前朝余孽已不成气候,告密者制度却未被取消,反而成了常设机构,明帝亲政后,组建了缉镇司,旨在缉拿要犯,镇佞扶直。
缉镇司独立于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之外,直接听命于明帝。
虽然官阶不高,但谁也不敢小觑。
告密者传来密信,先由缉镇司司主先查探一番,除非及特别重大事件,都会探查属实才上报。
对于告密者,群臣心照不宣,虽然朝廷明令禁止阻拦告密者,但要是知道告密对其不利,便会告知沿路官员,设法拦截,最终能到达缉镇司的不过十之一二。
而值得明帝在朝堂上拿出来的,更是微乎其微,就算不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也能顷刻颠覆一门荣辱。
上次明帝早朝提起告密者,还是长宁十九年。
那时的明帝似笑非笑的说,他得了一首诗。
字字句句皆真实,恍恍惚惚要杀人。
由于诗的内容并未公开,所以诗中所言无人知晓。
当日下值,崔太傅就被明帝身边的徐公公给留了下来,照例,书房外三尺之内不许有人靠近,书房内所说无人知晓。
但那次日,崔太傅就上书致仕,离京归乡,崔氏一脉自此在朝堂一蹶不振。
所有人都知道崔太傅突然致仕归乡,与这告密者脱不了干系,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都想知道那首诗写的是什么。
就算过了十几年,谁都忘不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究竟是怎样的诗,让明帝连教导他二十余载的恩师都没放过?
8. 正直
明帝发话,气出丹田深沉有力,“传人上殿。”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两侧官员齐齐向后看,几十双眼睛聚焦在一处。
来人步履缓慢,看起来三十多岁,右脚有些跛,身形瘦削,身上衣着虽然破旧,但很是整洁,在紫宸殿中间下跪行礼,“陛下万安。”
“起来,把你和朕说的话,在朝臣面前说一遍。”
那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御前讲话怕的不行,“草民麻二……是个木工,有幸参与太庙的建造和修缮,那日骤起天火……烧了太庙,草民吓得不行……次日上值,庙宇坍塌大半,探查太庙正殿屋顶时,发现屋顶有鸡蛋大的缺口,深约一尺。”
原本站得笔直朝臣开始小范围的波动,不安分的左顾右盼,交换眼色。
每年都有起火事情发生,这事情可大可小,烧毁几间民房和烧毁太庙肯定是不同,若此事属实,故意烧毁太庙该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麻二抬眸向两旁瞥了一眼,见盯着他的人太多,胆怯的收回视线,“草民想去深入探查,陈侍郎刚巧路过,呵斥草民,不要靠近。”
工部侍郎陈豫是皇后的亲弟弟,他立刻举着笏板出列,开口辩解:“陛下,臣是怕他手下没轻没重,损坏现场,不易于探查起火原因。”
“那起火原因查出来了吗?”明帝声音威严,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臣……臣还没。”陈豫这话听起来很没底气。
麻二抖的更厉害了,膝盖一软就跪下去了,明帝没理会陈豫,“麻二你起来,继续说。”
麻二尝试起身两次,未成功,“草民跪着说吧。”
明帝旁边的大太监看到他的眼色,“准。”
麻二继续说道:“我……草民当时只觉得奇怪,并没有深究,直到几日前,草民因为研究房屋榫桙结构入迷,下值晚了些,见有一伙蒙面人,神神秘秘的抬着约七尺的铁棍从后门出去。”
“那铁棍通体焦黑,和那天火烧过的屋檐一般,截面宛如鸡蛋大小,刚好和屋顶缺口相补,铁棍放置于屋顶,暴雨来时,便将雷电聚集,可以达到引雷效果,由此引来天火。”
“陛下,草民斗胆猜想,这天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麻二这话说的用力,情感充沛,像是烧的自己宗庙一般。
明帝发问:“运铁棍那伙人你可认识?”
麻二回话,“那伙人都黑衣蒙面,看不清面容,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高约六尺,声音有些哑,右耳上侧缺了一块。”
此话一出,朝臣波动的幅度变大,小声交谈,“这不是……”
熟悉陈豫的人都知道,他身边有个哑嗓右耳残缺的小厮名唤安吉,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御史大夫陆让出列,“此人身形样貌与陈侍郎家是小厮一致,臣请陛下捉拿此人;家仆向来只听主子,料想此事定与陈侍郎有关,臣再请捉拿陈侍郎,以查明真相。”
陈豫“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急迫,“陛下,臣没有做过,这是污蔑!”
“臣的小厮跟随臣多年,见过他的人不计其数,”他不顾为官的威严,向前爬了几步,指向麻二,“许是这厮受人指使,故意陷害我!”
陈豫当朝呵斥麻二,“诬蔑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麻二赶紧辩解,“草民见不对偷偷跟了上去,太庙正殿的屋顶被他们运出去藏在了南面,引雷的铁棍被卖到了西市张家铁匠铺。”
“人证物证具在,岂容你狡辩。”
十二串珠帘后的明帝神威难测,陈豫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明帝没有理会,“来人,脱去他的官服,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正捏着笏板想要出列替他说话的朝臣,半步不敢挪,屏住呼吸。
上次司天监监正说天火神罚,劝说明帝下罪己诏,他若同意,便是撕下这皇家颜面。
一切都说得通了,司天监监正与陈家结有姻亲,监正和陈豫背后密谋,以铁棍插入房顶引来天火,朝堂上监正和燕王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修缮太庙的功劳落在燕王身上。
若是成功,明帝下罪己诏后,势必觉得颜面全无,朝堂不信,万民不服,群臣趁机上奏请立储君,燕王身为嫡子,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
倒是好计谋。
金吾卫进殿,左右两人架着他的肩膀拖了出去,他挣扎不肯,两只鞋都留在了大殿上。
大理寺卿蒋道开始头疼,这人一入大理寺,各方势力就开始运作,涉及权贵的案子就是不好查,一个不小心就成为权利倾轧的先锋刀。
陈豫是皇后亲弟,皇后与燕王定会出手,这边抓紧时间捞人,贵妃与齐王哪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们想除掉不只是区区陈豫。
“蒋卿,这个案子交给你。”明帝视线落在几个皇子身上,逡巡一圈,“着命裕王协助查案,限期十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
绛雪阁内,江容吃着厨房里刚蒸好的桂花糕,喝着东市买来的香饮子,悠闲自得。
静和县主递了帖子来,邀请她去明礼堂。
明礼堂是静和县主创办的女子学堂,初建时她也投了些钱。
在这里,所有渴望读书的女子都可以学习。
静和县主自小便与长安贵女不同,旁人在谈论衣服裁剪款式、发型发饰、珠钗步摇的时候,她已经外出游历山川,到过南岭,去过西域,见过大漠的苍凉,见过江南的富庶。
明帝为皇子的时候,并不是先帝最看中的,平阳长公主身为先帝最受宠的女儿,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忙,扶持他登上皇位,所以明帝对于平阳长公主的独女静和县主,多了几分宽容和优待。
起初静和县主要开办明礼堂时,受到了多方阻止,连带他父亲礼部尚书都被御史台参了个治家不严。
后来静和县主上朝博弈,与众大臣激烈舌战,明帝被她说服,便准了她的请求。
静和县主双十年华,尚未成婚,在长安贵女中,独树一帜。
只因她办理明礼堂颇见成效,得明帝特赐,可不受约束,婚嫁自由。
江容曾问过静和,“长安男子万万千,就没一个能入得了眼?”
静和回答的很潇洒,“长安锦绣堆里的郎君,才学不足,纨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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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虽万千人,无我心之所向,亦若无矣。”
“……”
听说左相府相看一事,静和县主止不住的笑意,“濯雪,你有没有想过,喜欢怎样的郎君?”
江容黑眸沉着,沉思片刻,“我肯定喜欢俊朗郎君,宸宁之貌,性格温和,颇有才学,最最最重要的是要善良正直。”
最后这一条,就是为了将萧显卡出去。
善良正直。
与萧显毫不搭边。
但是江容没由头想起,前世长宁三十二年,她嫁入裕王府的第一年。
春五月,一人衣着褴褛不识字,跪在裕王府门前,以为三个字是大理寺,手捧一封血书,所言字字泣血。
此人姓褚,家中行二,有一兄一妹。
父亲早年被征调劳役修建洛阳行宫,不幸被巨木所伤,不治身亡,母亲拉扯三人长大,教得兄妹识文断字。
只他不爱学习,未识得字。
褚家小娘子今年方才及笄,没等媒人登门,就被当地豪族周家七郎君看上,派人上门想要纳她为妾。
褚家自是不允,虽家贫,但也是良籍出身,断不会与人做妾。
吃了闭门羹,周七郎颜面挂不住,起了坏心思,趁着褚小娘子出门,将其掳走,强占其清白。
事后构陷褚娘子蓄意勾引,当地县官知晓周家势大,便胡乱判了案子,以强/奸罪判罚褚娘子脊杖二十,徒刑两年,另外对于陈家所述,犯案过程中撕毁的锦袍一件,要照价赔偿一百贯。
当时褚小娘子不知已有身孕,脊杖二十后,流血不止,不久不治身亡。
褚母气不过上门,和褚家大郎一起去周家讨公道,言语争辩后,褚母被周七郎一刀捅在胸前,血涌如注,当场身亡。
褚大郎去州府告官,反被污蔑杀母谋财,犯十恶罪,被判斩监候,只待大理寺复核,便要斩首。
他不识字,血书是他割血求同乡帮忙写的,因担心途中被劫,一直贴身藏着。
萧显出门时,裕王府外围了一大群人。
褚二见有人出来越发卖力喊冤,围观者都瞧出了问题,好心的人上前提醒,“这里不是大理寺,你找错地方了。”
他一愣,布满苦难的眸子望向站在石阶上的萧显,他磕了三个响头,像是在对命运做最后的挣扎。
萧显拾阶而下,双手将他扶起,从他手里接过血书,待他看完上面所述,面色凝重,“这书上所言可句句为真?”
褚二浑身颤栗,长久颠沛流离的身体骨瘦如柴,他身上脏兮兮的,但这封血书他保存的极好,没有半点污泥。
他哽咽的说不出话,只用力的点点头。
“好,这状纸我接了。”他带人直接去了大理寺。
那时的他满腔正义,背影坚定,围观的群众见状,山呼裕王千岁。
证据充足,案由很简单,萧显介入后,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还褚家清白,周七郎谋杀故意,奸/□□女,被判斩监后,褚家大郎也被放回家中。
时下裕王被百姓大赞,善良正直。
许是这时,他已经为夺位造势了。
9. 坚定
静和郡主葱白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濯雪你想什么呢?回神!”
江容从记忆里抽回,却忘不掉翻案时浑身热血沸腾的感觉,当初萧显接下案子,她为了从旁协助,把陪嫁里律学之书都搬了出来,日夜苦读,想要为他排忧解难。
她望向静和的眸子满目艳羡,“我在想,世间郎君就算初见再美好,成亲后总是会在生活里将感情磨灭掉,如果我能像你这般,教书育人,不受婚嫁约束,自由自在该多好!”
静和县主眸子一亮,“虽然我不能让你不受婚嫁约束,但我可以让你像我这般教书育人!”
她眸中真挚的说:“博陵崔氏本就以律令之学为家学,你母亲才学陛下都夸赞过,你又将你母亲的学识学了大半,不如请你来明礼堂女夫子?”
“我当女夫子?”江容心思一动,她自锦绣堆里长大,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若是能多见到一些不同的人,或许能让她找寻更多的出路。
见她有意,静和县主继续劝说道:“濯雪你通文墨,知礼节,晓律令,是名满长安的才女,天底下没有比你还适合当女夫子的人了!”
“我……”江容还是有些犹豫,怕自己学识不够,无法传到授业解惑,耽误学生。
静和县主换了一种劝法,“濯雪,你可曾想过,要过怎样的一生?”
过怎样的一生?
她自深宅长大,又即将嫁入深宅,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也未想过,她要过怎样的一生?
无论是如同烟花腾空的片刻绮丽,还是像是暗夜微弱的长明星子,每个人都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前世她耽于情爱,忘却自我,最后落得身死魂消,情爱似烟花般绚烂,一闪即过,而那暗夜里微弱的星光,虽然光亮微弱,但却更古未变。
“我想过,我想过的一生。”
她想过没有战乱炮火,没有动荡饥饿,安安稳稳,平平安安,没有遇见萧显,不会担惊受怕的日子。
抬头望向亭外的日光,温柔的金色卷进风里,卷落几朵花瓣,她声音清浅,几乎不可闻,“我想成为我自己,不加任何头衔。”
前世提起她,除了说她才貌出众、姝色无双,最为人熟知便是左相嫡女的身份,裕王妃的殊荣,但这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别人提起她,只因为是她。
声音虽浅,但静和却听的清楚,她咬字清晰的说:“我认识的江容,只是江容而已。”
教书或许是个机会,江容托着下巴,笑意温柔坚定,“我答应你,不过教课的内容我要自己定。”
静和一拍即合,“好,都听你的。”
江容回家和父亲提起要到明礼堂当女夫子时,他本是不同意的,闺阁女子又即将议亲,半点出格的事情都容易被人看低了去,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许她最多每五日去一次。
母亲待人和善看似柔弱,但骨子里极为坚定,一旦她做出了决定,便会坚持下去。
在江容记忆里,父亲待母亲极好,母亲也帮扶父亲许多,所以在她看来,若成夫妻,定要像父母一样,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就算最初炽热的情感燃烧灰烬,陪伴的亲情也足以支撑余生。
到明礼堂教书的前一晚,江容紧张的睡不着,将准备要讲的内容,温习了三遍,还是不放心,条律内容核对再三,才堪堪睡着。
静和县主在名礼堂的门口迎接她,挽着她的手臂带她进入堂内,穿过长廊,旁边就是教室,里面坐着少部分学生。
虽然明礼堂是陛下亲准可以教授女子读书的学堂,但世道允许出来读书的女子并不多,约莫二三十人。
和大多数学堂一样,授课的内容以儒家经典为主,兼顾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由于教课的女夫子有限,没有夫子教学的课程,便由学生推举公认此类最优秀之人暂代。
静和县主请她主要负责教授的《雍律》,因其课程难度较大,暂时无人授课。
在明礼堂内转了一圈,刚好到休息的时间,女夫子从教室里走出来,对她们行了礼,淡妆覆面、面容姣好,腰肢纤细身形柔美,是个十足的美人。
静和县主介绍道:“这位是平康坊花满楼的都知娘子,姓秋名月。”
江容惊讶一瞬,“都知”乃是长安花魁娘子才配拥有的称号,秋月娘子初初一见,略施粉黛已然美极,虽出入欢场,但气质高雅脱俗明媚大方,举止得体。
“久闻秋娘子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娘子过誉了,今后还望与娘子多多学习。”秋月又拂身行了礼,她行礼的动作很好看,看起来既轻柔又不失礼数。
长安皆知平康坊花满楼的都知秋娘子,做得好“席纠”,欢场察言观色第一人。
入了平康坊的女子皆艰难,受老鸨时时约束,不能经常出门。
就算是花魁的秋月娘子,也只能在老鸨同意下,出来一小段时间。
门外忽然一阵吵嚷声,静和县主赶紧出去查探,江容跟在她后面一起。
“敢问秋月娘子何在?”来人声称是大理寺官员,奉裕王命令前来请秋月娘子。
二人对视一眼,裕王在大理寺查的案子,自然就是天火烧太庙一案,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秋月本就是长安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如今众目睽睽下,若是在明礼堂被带走,想必明天街头巷尾最大的谈资就是她了。
“可有文书?”江容问道。
“自然有。”萧显从马车上翻身下来,连椅凳都没有用,衣角飞扬,顷刻间递到她面前,颔首,压低声音问道:“江娘子怎么在这?”
萧显身着紫色袍衫,暗绣金线纹饰精致,腰间革带镶嵌宝石美玉,右侧有一银质带钩,系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香囊。
与那天在普元寺送她的,一模一样。
江容垂眸未曾理会他,接过文书,打开看,确实是经过大理寺审批下的召问文书,偏头看向静和,“文书正确。”
既然是完整的手续,她们也不能不配合,静和和萧显说道:“稍等,我去寻她。”
“不劳烦县主,让陆遗去就行。”萧显摆明怕静和私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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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他平素和静和来往不多,对她的脾性不太了解。
他知静和素来与江容交好,便解释几句,“陛下限期十日让我查案,如今已是第七日,今日礼数不周,烦请见谅。”
静和当然知道身为皇子的不易,本就没和他计较,秋月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虽不知裕王来寻秋月娘子是何用意,若仅是询问事情,请务必礼数周全。”
言罢,静和没有过多阻拦,秋月出来时面上镇静,给了她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陆遗将人带上马车,萧显和他交代几句,让他先乘马车回大理寺。
静和看还留在原地的萧显,不解问道:“裕王还有其他事?”
萧显黑色的眸子一错不错看着江容,已近十日未见,他努力控制思念疯涨,呼吸都在克制,“还需与江娘子说两句话。”
静和感觉不对,挡在江容的身前,眼神审视,她忽然想起三月的那场赏花宴,在疏桐院的凉亭里,二人见过面,之后江容就偷跑回家,连她的面都没见。
期间定有猫腻。
她学江容的话,质问道:“可有文书?”
萧显一愣,旋即低头浅笑一下,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挑,“劳烦通融,是私事。”
坐在明礼堂的屋内,静和县主让婢女上了茶,便转身离开,给二人留了空间。
萧显眉梢微调,漆黑的眸子浓稠的像一滩深水,倒映着她的身影。
这般专情的神色,江容前世是见过的,就是这样深情的眸子,让她一发不可收拾的沉溺在他圈套中,麻痹她失去所有的警惕,甘心沦为他的棋子。
如今他故技重施,又演上深情。
没了搭档的独角戏,很是难唱。
这眼神江容着实受不住,她别开眼,眸子不自然的眨了眨,“裕王有何事,不妨直说?”
萧显当然想开门见山,但看着她熟悉又疏离的眼神,有种近乡情怯不敢言语的紧张,袖袍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那日左相府我不请自来,恰好误入后院,兴致大发,与那三人斗诗……”
这事江容自然记得,本来好好的相看,被他给打搅了,她喜欢俊俏郎君,那三人对比之下王元济看着很好,只需在多加探查一点,她就可以选定。
但是萧显一出现,三人自是逊色,她也没心思继续了。
这人来的可真是巧啊。
就像是命里带的孽缘,专门克她姻缘。
“过程无需赘述,全府上下的人都知晓。”江容实在是不想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萧显面色一滞,眉心不可察觉的蹙了蹙,江容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前奏,下一秒可能就要黑脸摔门就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看你能装模作样到几时!
“我今日前来,是有一问题。”萧显很快将那点情绪压下去,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翩翩君子模样。
江容想赶快将人打发了,“你问。”
窗外的阳光独独偏爱,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那日斗诗我赢了,彩头可否与我?”
江容眸色一冷,“……”
10. 交心
约莫一盏茶后,萧显从屋内走出来,快步走了出去,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窗户半开着,随着开门,穿堂透出一道暖风,树叶的沙沙声卷起她额角的碎发,步摇微微晃动,独留江容垂眸沉思。
那日的斗诗不过是父亲择婿的文采试探,哪有什么彩头?
若非说有彩头,那便是她的婚事。
以萧显的才智,绝不会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他几次三番阻拦,如今又说出这话。
目的不难猜测。
他还是贼心不死。
静和县主温柔替她理了理碎发,坐在她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和我说说,他都同你讲什么?怎么这般闷闷不乐?”
江容指尖冰冷,握住白瓷杯盏,汲取杯中茶的余温,却无法达到温暖的目的。
自重生后,萧显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发生了许多事,细说起来内容繁复。
但总结起来,只有一个目的——
“他想娶我。”
静和县主瞪大双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什么?”
江容抿了抿唇,再度抛出这句,“他说了很多,总结来说,就是他想娶我。”
长安高门贵女眼中,裕王萧显容貌俊朗,颇有才学,待人和善,若能嫁入裕王府,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前世的她也是这般想的。
从初见就牵动了她一整颗心,她全部的少女心事都与他有关。
他出征,他牵肠挂肚。
他得胜还朝,军功求娶。
婚后情谊未减分毫,待她极好,满腔柔情蜜意,琴瑟和鸣。
若非图穷匕见,她很难发现这都是利用。
“你不愿?”若是两情相悦应当是欢喜极了,但观察她郁郁神色,倒是十分烦忧。
“不愿。”她一直视静和为闺中密友,心事自然会与她说,“非常不愿。”
江容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他很好,可我就是不愿。”
“他好与不好与你喜不喜欢没有必然联系,不是一个好的人,你就需要喜欢。”静和这话说的温柔而坚定。
“我只是担心,”得了静和的支持,她仿佛有了些底气,只是双手交握紧紧扣着,掌心浸满汗水,有些害怕,“可他毕竟是裕王,若是……若是去求了陛下圣旨赐婚,那边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前世如此,怕今生故技重施。
“能和我说说,为什么不愿吗?”静和见她面色为难,又露出惊恐的神色,定是另有隐情。
江容踌躇再三,重生一事本就毫无根据,她若是说前世发生种种,而且事情涉及储君之争,怕是会吓到她。
“那日在疏桐院晕倒,我曾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对裕王一见钟情,抛下女儿家的矜持,对他穷追不舍,后来他应是被我的执着真心打动,让我如愿满心欢喜的嫁入裕王府。”
江容说完这话,找出手帕攥在手里,擦掉手心的汗,趁机偷看了下静和的神色,想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你喜欢裕王?还想嫁给他?”静和眼睛刷的一亮,惊讶的神色溢于言表,“那你继续说说,你嫁给裕王后是什么样?”
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定是想歪了,江容无奈纠正道:“是梦里喜欢裕王,是梦里嫁给裕王。”
静和顺着她的话说,笑着附和,“是是是,是梦里。”
“这个梦,很真实,真实的就像是我的前世。”她继续说道,“起初婚后琴瑟和鸣,他不纳妃妾,不蓄宠婢,也没有外室,是我所求的一心人,旁人羡慕不来的好姻缘。”
“那后来呢?”静和单手托腮,一手执杯,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她身上,专注认真。
“婚后第二年,我身中暗镖,伤及心脉且镖上有毒,苦苦挣扎两日后,血尽而亡。”
“哐当。”静和手中的茶杯应声坠地,表情凝固,愣在当场。
回想起那时,江容还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眼尾微微泛红,乌黑的眸子氤氲水汽,面前人的面容逐渐模糊起来。
一见钟情是算计,御前求娶是算计,就连……就连她遇刺身亡,也都是算计。
她一直以为她会是他相依相伴的妻子,却没想到她是他的弃子。
想到这里,江容真的忍不住了,委屈心痛夹杂懊悔怨恨,眼泪夺眶沿着她瓷白的脸颊滑下,大颗大颗的滴在木制桌面。
“或许这梦就是命运给我的暗示,暗示我要是嫁入裕王府,就是这样的结局。”
静和听她诉说心疼不已,将她抱在怀里,江容埋在她的颈间抽泣,浑身轻颤,“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这场姻缘本就是利益驱使的算计,她是受害者,被算计误了终身,又误了性命。
这样惨痛的经历,叫她怎样面对萧显呢?
要不是看在他是未来皇帝不能得罪,这几次相见都不会给他半分好眼色。
“没事了,没事了。”静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濯雪你这是被噩梦魇住了,我外出云游之时,在幽州北都的白云观见过一道人,听说他尤其擅长化解梦魇,不如我飞鸽传书将他请来帮你看看?”
-
被萧显打断后,她今日没了试讲的心思,和静和道别后,江容带着汀芷汀兰乘马车去了附近的成衣铺子。
秋月是在明礼堂被大理寺的人带走的,花满楼的老鸨还不知道,她本打算派小厮告知一声,转念一想,还是亲自去一趟。
她这女子装扮出门并无不妥,但若是去平康坊,是极为不妥,平康坊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良家女子出现在那,容易引人注目。
家中到是有她之前偷溜出去玩穿的男装,但今日她出门前说是去明礼堂授课,如今课没讲成,反而回家换了男装去平康坊,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逮回去跪祠堂。
想想就膝盖疼。
主仆三人在成衣铺子里换好衣服,擦去口脂,将头发梳成束发。
到平康坊时已经申正时分,从北门进来向东行,沿着坊里的十字街向中间走,花满楼就在中曲。
十字街上来往行人不多,三两成群的学子打扮聚众而来,身上带着酒气,嘴里还念叨着几句诗,听起来像是怀才不遇。
担心江容被撞到,汀兰挡在她的外侧,警惕的与这些醉汉擦身而过。
花满楼的老鸨已经妆容完整的站在楼下待客,满面的笑容对着迎来送往的人。
平康坊是知名寻欢作乐的地方,整条街都是建造精美的三层小楼,老鸨齐刷刷的在楼下站着。
花满楼本就是这条街最有名的,加之都知秋月娘子在,慕名而来的恩客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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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容朝着花满楼的大门走去,刚一靠近,老鸨就凑了上来,警惕的看着她,“这位娘子来我这所为何事?”
老鸨驻足欢场几十年,这人是男是女一眼就能看出来,别看她们换了男子装束,还故意加粗眉毛贴了胡子,可那胡子实在是不像原装,腰肢纤细,步履轻缓,还没有喉结,一看就是小娘子。
女子主动踏足此地,真是凤毛麟角,看她衣着打扮光鲜,还带着侍女,绝非走投无路前来卖身之人。
看起来应是高门贵女,莫不是来这里捉/奸的吧?
妻子来着捉自家郎君的,这事老鸨见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把她的楼里闹得天翻地覆。
偏巧那些人还有钱有势,砸了她的地方就走,她惹不起,只能自己担着。
江容没想到出师不利,摸了摸假胡子,掩饰嘴角的尴尬,压低嗓音说:“这是哪里话,来这不都是找秋月娘子的吗?”
门口处人多眼杂,她不能在这处告诉老鸨秋月被大理寺带走的事。
老鸨心里一紧,面上还是挤出笑容来,“秋月娘子今日有约了。”
她心里暗忖:是哪个杀千刀的没管好自家娘子,来着找她摇钱树的麻烦!
“可否借一步说话。”江容装不下去了,赶紧进入正题,怕她不答应又补了一句,“事关秋娘子。”
老鸨堆起的笑容僵住,秋月一早说去明礼堂,这早过了约定回来的时间,她还没回来,派出去找的人还没回信。
跟在老鸨后面,一进花满楼就闻到满室花香,各色各样的牡丹芍药芙蓉簇拥着雕梁画栋,倒真是个富贵迷人眼的销金窟。
正中间舞台上一群舞女正跳着胡旋舞,她跟随穿过大堂,沿着右侧的长廊走到后院一个僻静的小屋。
“说吧,你是什么人,把秋月怎么了?”老鸨现在是半点笑容都没有了,看着她的眼神阴恻恻的。
江容将那不伦不类的胡子扯了下来,“我是明礼堂的学生,今日秋月娘子来授课的时候,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县主派我来告知一声。”
“大理寺?”老鸨心下一紧,刚想继续问,就听见长廊那边传来脚步声。
内院是平时楼上娘子们休息之处,不对外开放,这没到时间娘子们不该出来,这脚步声沉重……不对。
若是秋月真折在大理寺,她剩下的娘子们可是她的命根子。
她赶紧出门查探,江容不明白为什么说到一半她就慌慌张张的走了,难不成是想起来什么?
“什么人!”老鸨抄起扫把就招呼过去,陆遗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将扫把劈成两半。
她看着手里的半截扫把,浑身抖了一下,扔到了一边,满脸哭丧像,“你们……你们都是什么人啊!”
萧显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本不想与她有过多交流。
但看清楚老鸨身后跟着的江容时,萧显顾不得其他,连忙解释,“我是来这里问事情的,不是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那我还是来这找闺蜜的呢?”江容讽刺的冷笑一声,“你来此作何与我无关。”
“秋月娘子的信儿我带完了,”转头看向老鸨,“我先告辞了。”
萧显赶紧说道:“我是第一次来买消息的,是生客,他们这宰生客,刚才还收了我一枚金铤呢,你可得替我作证。”
11. 所求
花满楼内丝竹管弦交织靡靡,花香酒香觥筹交错,方才没注意,长廊两侧尽是风流文人留下的墨宝。
江容没心思欣赏提着衣摆快步离开,萧显见状快步跟了上去。
独留老鸨望着分段的扫把心疼的很,有事好好说,伤害她扫把干什么,好几文钱呢!
见他二人走远,赶紧到内院检查清点她的小娘子人数。
萧显拉住江容的手臂,“等一下,听我解释。”
江容用力的甩开,无奈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无需与我解释什么。”
楼内人员众多,不好说话,况且两男子妆扮拉扯,更引人侧目。
他便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了马车上。
“裕王还有事?”江容看着坐在对面的萧显,语气不善。
“有事。”萧显沉默了一下,“秋月娘子那边已经问询完毕,稍后大理寺会将她送回。”
“知道了。”江容想将他赶下去,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踹他下去,“男女授受不亲,裕王赖在我的马车内属实不妥。”
萧显慵懒的靠在车内,耍赖不走,“我的马车发生了点意外,能否请娘子搭送一程?”
“意外?”江容想起上次在普元寺,这人半夜偷偷把她的马放了,害得她没马车回家,讽刺道:“难不成你的马来了平康坊就不受管束,挣脱缰绳跑了?”
“我的马车不小心撞在了坊墙上,严重受损,无法使用了,我让小厮拖回家里,来日找工匠上门修补。”
“那行。”江容宽宏大量的让他搭乘,“那你记住,今日算欠我一次。”
加上前世的旧账一起算,她迟早回从他身上找回来!
到裕王府还需几条街,车内出了马车轻微晃动的声音别无他响。
江容本打算过几天找萧显说个明白,没想到在这遇到了,那择日不如撞日。
“裕王几次三番出现在我面前,居心为何?”马车内未备熏香,未上茶具,摆明是不想待客。
“我想见你。”萧显漆黑的眸子如乘着深情的潭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江容咬紧牙关,挤不出半分得体的表情,是想见面利用她吧?一日利用不上,抓心挠肝的难受。
“濯雪不知有何能耐得裕王青睐,不妨直说,若我能做到定当全力配合,”江容冷静自持,半分没有因为他的衷情而打动,“只是情感一事,非我能够,还望裕王以后莫要提及。”
萧显看她的眼神微怔,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抓住,骤停一瞬,他不敢置信,前世那般爱她的妻子,如今前尘忘却,半点不曾喜欢他了。
“若我所求只是你呢?”
江容压下心头酸楚,眼眶隐忍的微微泛红,袖口下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入掌心,疼痛感让她回神,清醒理智的面对。
都是为了利用说出的话,不能相信,他所求只是皇位,她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绝对不能上当。
“裕王所言,自己相信吗?”江容沉默半晌,只回他这一句话。
细细密密仿佛针刺般的痛拢在他的心间,他不敢相信江容真的不爱他了。
这或许是对他逆天改命的惩罚。
“娘子,到了。”马车在裕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汀芷凑到窗前提醒。
江容掀起纱帘看向裕王府的匾额,烫金的大字还是明帝亲手所书,刚想收回视线,就看到门口石狮的右侧,停放着上次从普元寺她达成回来的马车。
马匹具在,车辕俱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她单挑眉梢,视线逡巡于萧显和马车间。
“裕王,你的马车是哪里撞到了呢?”
萧显一噎,他让陆遗将马车牵回去,他就真的牵回门口了,“马车的东北角,撞到了坊墙。”
江容不信,下车查探,仅在马车的东北角发现两道刮痕,将将划破漆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裕王马车打理甚是精细,没想到这小的划伤都无法乘坐,我的马车破损之处更多,真是难为你屈尊降贵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显百口莫辩,但也要为自己辩一辩,“这马车是陆遗和我说撞到了,所以……”
江容回身,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臣女明白,裕王留步。”
“……”
坐马车回府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裕王那句——
“我想见你。”
她揉了揉脑袋,想要将这段记忆摇出去,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
“他想见你不是因为心悦你,而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等你的价值耗尽,就会重复上一世的结局。”
魂魄困于幽暗之地的七年,就像是困于大牢深狱般,阴冷痛苦。
而此时正困在监狱里的工部侍郎陈豫,身上还算整洁,摸着潮湿的干稻草,闻着杂糅的难闻味道,频频作呕。
刚来的时候他冲着狱卒发号施令,“帮我回府和管家说一声,将我常用的都收拾收拾带过来。”
狱卒碍于他的身份,还是帮他传了话,可随着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惊动了协查办案的裕王。
裕王来地牢里看望了他一次。
白日里他还能从两个巴掌大的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一到晚上就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他心中憋闷。
“陈侍郎,殿下派本王来看望你。”如今宫中太子未立,能称作殿下的只有皇后一人。
萧显虽然名义上养在皇后名下,但因为皇后有嫡子,对他并不关注,不许他称呼母后,只允许他称作殿下。
陈氏一族都对他视若无睹。
陈豫躺在从家中搬来的贵妃榻上,地面打扫的很是干净,一旁的茶几上还摆放着水果茶点,看起来悠哉游哉,见来人是他还有些不悦,身都没起。
“你来了,姐姐让你和我说什么?我那外甥怎么不来?”
“燕王在督办太庙修复,分身乏术。”萧显目光落在他的狱,对他的无礼已是习惯,“殿下让本王看你过的好不好。”
“不用上朝倒是还行,不过这里待久了太闷,你早点结案放我出去。”
“既然还好,本王就如实汇报。”
萧显暗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不过此刻起,所有逾越规制的东西统统不许用了,一会本王会派人帮忙整理,打包送回陈府。”
陈豫一听坐不住了,“扑棱”一下起身,走到栏杆前,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萧显肃正端雅,清冷的眸子不怒自威,“犯人就要有犯人的样子,这些享乐之物,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你等我出去的,势必要去殿下面前参你一本!”陈豫痛骂,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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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便派人将镣铐加在手脚上,将贵妃榻茶几和一众吃食都搬了出去,将湿稻草搬了进来,铺满地面。
湿稻草充满狱内,那股阴湿混合骚臭味直冲他的天灵盖,熏得他差点晕过去。
重新布置的过程中,陈豫也没停止对他的谩骂,萧显视若无闻,面色如常的指挥着。
他就站在外侧的栏杆边,看着里面的人愤怒的冲过来,但由于手脚的镣铐走的极慢,每走一步都是叮当作响。
他双手紧紧的握住栏杆,眼中尽是怒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显声调依旧和缓,似是钝刀子割肉,“陛下限期十日让大理寺查明此案,本就是为了皇家颜面,你在大理寺狱中所为满朝皆知,殿下只是想让你安分一点,不要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陈豫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开始害怕,浑身开始颤抖,“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言语肃正,不怒自威,“故意焚毁太庙该当何罪?我朝律法,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为十恶不赦之谋大逆,已行者,不分首从皆斩首。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
萧显话锋一转,不知是真心为他着想还是在讽刺,“不过陈侍郎,你不一样,你是镇远侯府的嫡弟,祖上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如今戎国虎视眈眈,陛下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让功臣寒心。”
“就算陛下查明此事与你有关,在朝堂上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敲打,就算你认罪,也不过是丢官脊杖,不会真的伤你性命。”萧显温声劝说,但这话却比咒骂还让他难受。
陈豫浸淫官场二十余年,虽未有功绩,但这话什么意思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犯谋大逆罪,要是真能救他出来,话不会说的如此笃定,如今不过是为了给他点希望罢了。
陈家要弃卒保帅,哄骗他一人担下所有罪责,他与陈家划清界限。
自此之后,皇后依旧稳坐中宫,镇远侯依旧兵权在握,燕王依旧能成为储君。
“你说的可是真的?”陈豫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满眼怒火尽数消退,扒在栏杆上的手受不住镣铐的重量,看起来落魄可怜,很明显刚才故作镇定尽是强撑,听到他的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可是殿下的意思?”
“不是殿下的意思,本王又怎会踏足此处呢?”萧显坦然淡定,残忍的说,“桩桩件件,前因后果大理寺都已查明,明日就会早朝面圣,此事事关皇家颜面,还需陛下亲定夺。”
陛下最看重皇家颜面,要是他定夺必然逃不过死。
“裕王,刚才都是舅舅的不好,都是我的错,你让我见见殿下,见见燕王,我有话要和他们说。”陈豫明白他将成为陈家弃子,一旦毫无价值,他的命也毫无价值了。
“你我虽非亲舅甥,但在我心里,你和燕王是一样重要,舅舅求你帮帮忙,帮帮忙。”陈豫伸手想要抓住他,他一闪身就躲过了,他扑了个空,手被镣铐重重拽下,一时跌坐在地。
他退后一步,打算是转身离开,“本王会告知殿下,但你也知道本王在殿下面前人微言轻,殿下未必听劝。”
陈豫狼狈的站起身来,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你帮帮我,只需要告诉殿下,那东西……那东西埋起来了,如果我出不去,一定会被人发现。”
12. 端午
立政殿内。
端坐在凤椅上的皇后陈氏一身华服珠翠满头,她看起来保养的极好,皮肤白皙细嫩,只是现在神情不悦,一双美目阴冷,完全不顾身份的怒骂。
“混账!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想威胁本宫!”
皇后自从知道陈豫引天火烧太庙,整日提心吊胆,一晚上连两个时辰都睡不上,镇远侯远在肃州,出事当天她就派人传信,不知道现下收到信没。
萧显站在外侧汇报,内侧燕王跪坐在皇后身边,埋怨道:“阿娘,三舅舅好糊涂啊!”
“惹出这么大的祸,不止连累你我,陈氏阖族上下都朝不保夕。”皇后眉头紧锁,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燕王道:“他想见我和阿娘,一定是为了陈家的丹书铁券,只是……”
他抬眸看了下萧显,没有继续说。
只是丹书铁券一出,虽能保陈豫一命,但他怕是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此事严重伤及皇家颜面,若是陈氏用丹书铁卷救他,就相当于与皇家颜面作对,陈氏这个本就不牢靠的靠山,即将土崩瓦解。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立政殿,皇后若不求求情,会引得族人不满说她冷心冷血,若她去求情,怕是陛下早就想借题发挥,将她废掉。
她知道,她不是他想要的皇后。
陈豫是陈家幼子,自小被宠着长大,脾气骄纵不说,还总惹祸,陈家是行伍出身,二位兄长都镇守边关,长兄继承了镇远侯爵位,次兄骁勇善战,他觉得边关苦寒,哭着喊着要留在长安。
一直以来皇后护着,当工部侍郎也是尸位素餐,前段时间主动出谋划策让燕王修缮太庙,本以为他是成长了,没想到是篓子捅大了。
见萧显还杵在外面,皇后先让他退下,母子二人继续密谋。
从立政殿出来,他脑子里就在想陈豫所说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此时命悬一线,“那东西”若不是能对皇后和燕王产生极大威胁,不至于让他当底牌。
在大理寺牢房时,他想套话,陈豫对“那东西”讳莫如深,半点探究不得。
他只好先乘马车打算回大理寺,上车前,他去查看了东北角的刮痕,已经修补好了,半点看不出痕迹。
回想起江容仔细探查时的认真模样,不禁嘴角弯起弧度,真是可爱极了。
一进大理寺,寺丞郑同舟就将天火烧太庙案的卷宗送来,“此案已经查明,是陈豫故意用铁棍引来天火,烧毁太庙,人证物证俱全,当属十恶不赦之谋大逆……”
罪名内容心照不宣,相当于阎王按照族谱索命。
“他还是不肯认罪吗?”萧显眸光越发沉郁。
“还是不肯。”郑同舟回答道。
“他交代犯案动机了吗?”萧显又问。
“没有。”
“……”
方才他刚要出宫,就被燕王拦住,再次迈入皇后的立政殿,殿内多出几个鹤发的长老,金碧辉煌的殿中多了几分暮气,气氛越发压抑,宫人们大气不敢出。
“参见殿下。”他神情自若的行礼。
“晚些时候,本宫会去见他,你来安排。”皇后很矛盾,时时刻刻防着他,但这种脏活累活都是安排他去办的。
“是。”萧显倒是习以为常。
“认罪书都准备好了?”皇后又问。
“只差签字画押。”萧显回答。
“有一件事你记住,”皇后眉目微垂,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族长和各位长老见证,陈豫违背组训、德行有亏、欺君罔上、天地难容,即日起逐出族谱,终身不许踏入祠堂,生不可祭拜先祖,死不得受赠香火。”
和萧显猜测的一样,皇后选择了放弃他。
“……”
大理寺内半晌没有言语。
郑同舟只觉得他气势逼人,大滴大滴的冷汗,
抬头瞥他一样,想起那人在左相府的光景,衣着打扮用心,还提前准备诗词,大放异彩,他一介鳏夫哪里配的上的江容,竟敢痴心妄想。
“你去全城的铁匠铺问问,陈豫打铁的石矿是哪里产的?”
郑同舟不解,“为什么要问石矿?这案子不是人证物证俱全吗?”
“这么多废话,本王让你去就去。”
-
次日一早,皇后素服脱簪,跪在紫宸殿前,高举着一匣子,还是来了,“罪妾有本启奏,望陛下相见。”
上早朝前,萧显就知道了,昨夜陈豫在狱中自尽,尸体旁放着签了名的认罪书,死前认了全部罪名。
具体是真自尽还是被迫自尽,那是无人知晓。
弃卒保帅,掌权者惯用手段,如今卒已经弃掉,现在重要的是保帅。
要将陈豫彻底和陈氏摆脱干系,才能杜绝后患。
明帝见皇后素服脱簪的跪在紫宸殿外,立刻就明白她想干什么,而是在夫妻虽然情谊不多,但是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清楚了解。
“皇后起来说话。”
简短几句先将她和燕王摘干净,然后说陈豫已被逐出族谱,生死不是陈家人。
还望陛下看在高祖皇帝御赐丹书铁券的份上,不牵累其他支脉。
镇远侯毕竟是高祖皇帝亲封的开国功臣,如今罪魁祸首已死,适当宽宥不至于让忠臣寒心。
明帝拍板定罪:“工部侍郎陈豫藐视皇权,监守自盗,引天火烧太庙,反谋大逆罪,念其认罪伏法,且被逐出族谱,只惩罚干系人等。”
“皇后行径疯癫,燕王未多加规劝,着命二人闭门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出。”
“镇远侯陈盛治家不严,酿成大祸,着降爵一等,为镇远伯。”
-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江容找来几块绿色的布料,裁剪成香囊,外面绣上艾草花纹,里面塞上艾草,好闻又好看。
她不擅长女红,前世送给萧显那个花样潦草的桃花,还是她在绣了十个里面选得最好看的一个。
女红的兴致刚起,就被手艺水平打击到了,她暗暗想着,下次去明礼堂的时候,一定要和那里的女夫子学习学习。
勉勉强强艾草香囊做好,她不嫌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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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杰作佩戴在腰间。
听说曲江池要举办龙舟赛,江容早早就在曲江楼二楼订好了位置,正好可以全览曲江池。
静和县主和她到这时,曲江池畔站着无数的郎君娘子们,明媚鲜活,年轻靓丽,似有无限生机。
曲江楼位于曲江池的西侧,龙舟在南面停靠,终点在北,几十名精壮的郎君半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
高台上一声令下,顿时鼓声震天,划船的郎君们喊着号子齐齐发力,十几只龙舟一同北上,谁也不服谁的相互追赶着。
“县主,你看好哪支队伍?”江容趴在美人靠上,纤细的腰身勾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似懒猫般勾人,手里一把团扇抵在鼻尖,娇俏可爱。
“前面那几支队伍不相上下,看起来都有夺魁的希望,”她向门口处看了看,“怎么秋娘子还没到?”
江容站起身来,眼神却还落在池中的龙舟上,依依不舍道:“我出去找找,看看是不是找错包厢了。”
刚下楼走到大堂,就见到身戴帷帽的秋月被几名衣着华美的郎君围堵着,她背靠在朱砂色的柱子,四面都有防守,歹人们伺机上下其手,她哪边都逃不出去。
端午佳节出来游玩人多,就算她招呼掌柜过来,这些人掌柜惹不起,拿这些人无可奈何。
除非报官,只是报官太慢了,今日路上都是车马游人,等明府派衙役过来,人都不知道被带哪去了。
她回首嘱咐汀兰道:“那几人咱们打不过,一会我趁乱挤进去拉着秋娘子就跑,你负责拦住一阵,量力而为,打不过就跑,汀芷你不会武功,你就和我们一起跑,注意一定不要受伤。”
江容一巴掌呼在为首那人的肩膀,那几人不认识她,以为来找秋月的也是欢场女子,几个周围将她们也围了进去,说起话来荤素不计,几句话就气的江容脸颊涨红。
见她红了脸,这几人越发兴奋起来,秋月又努又气,半拉起帷帽,水眸欲泣含泪,“江娘子……”
江容想与之理论,这几人却故技重施,佯装醉酒实则将她身边的位置都站满,攻守兼备,让她退无可退。
闺阁女子力气本就小,她住秋月的手腕刚想转身就跑,却见各处都有防守。
汀芷和汀兰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边,几番挣扎下,汀兰找准机会,一个借力,先将江容推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大力推出重围,她是侧身出去的,来不及更换重心,还没注意脚下的裙摆,一瞬重心失衡。
完了完了,要摔到了!
还是当众摔倒!
可真是丢死人了!
“啊——!”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接触倒是有些温热。
清浅的呼吸声伴随着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心。”
纤细的腰身被长臂揽住,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掌心的温度传来,具有十足的侵略感。
江容小心翼翼的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的面容,“裕王?”
13. 示好
“嗯。”萧显单音回应,一呼一吸间幽香萦绕着。
随之呼出的短促呼吸袭击了江容白皙的脖颈,没忍住的瑟缩一下,雪肤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有力的手臂将她扶正,她站稳的一瞬,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双手交叠胸前行了礼,“多谢裕王。”
被她拉扯出来的秋月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行了礼。
围堵的几位郎君明显是认识裕王的,见他来慌乱的行了礼,转而四下逃窜。
汀兰被这几人气的不行,朝着他们背影啐了一口,“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好!”
“加油!加油!”
全长安城的注意力,都在曲江池的十几条龙舟上,刚才的小插曲仿佛没人看见。
江容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的说了一句,“算你还一次,骗我马车坏了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今日发生事你一个字都不许向外透露。”
萧显高出她不少,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没做出回应,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嘴角噙着笑意,看起来格外欠揍。
没得到他回应,她打算先和秋月一起去包厢找静和县主。
转身一瞬,他懒懒的吐出一句话,“我总觉着我亏了。”
“?”
江容让秋月先去天字六号房找县主,她留下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她咬牙切齿,声音仿佛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我都没说你这么大个人,让我马儿拉着回去,耗费多少草料,你反到计较扶我一下,摸了我的腰你还亏了?”
“裕王这千金之躯,莫非是半点劳动不得?”
“你要是这样算,倒也合理,”萧显的笑里憋着坏,“人吃五谷杂粮维持生命,我身为裕王吃的自然比普通人好,所以用来维持生命的食物也更精细昂贵些。”
“方才我揽住你腰的手,上面是有温度的,那都是我平时食用精细昂贵之物所化,岂不是比你的马儿吃的草料花费的多?”
江容嘟囔一句,“没温度那人就没了。”
“什么?”萧显没听清,微微颔首凑过来,俊朗的面容给眸子带来极大的冲击。
“没什么。”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惹也惹不得。
算了,走为上策,“那既如此,劳烦裕王吃亏,臣女告退。”
萧显目的还没达到,不肯放她走,“别走,虽然我是裕王心胸宽广,但是也不能总是吃亏……”
江容截断他的话,“吃亏是福,多多积福利于身心康健。”
“……”
等她回到天字六号房的时候,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江容遗憾的没看到比赛冲刺激烈的对决,“哪只队伍赢了?”
“第六只队伍是第一名,第一只和第九支并列第二。”静和县主说道,“一会还有第二轮。”
秋月看着她的眼神愧疚,屈膝行礼,“方才多写江娘子救奴家脱困,连累娘子,奴家内心难安。”
江容伸手将她扶起,“秋娘子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一盏茶的功夫,一批新的队伍在南岸整装待发。
包厢内三人站在窗边,兴致勃勃的等待着,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汀兰应声开门查探。
正要给她们上茶点是店小二不小心将盘子打碎,精致的糕点碎在碎裂的瓷盘里,店小二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曲江楼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卖的茶点都很贵,这一盘的损失,怕得抵他一个月的工钱。
店小二泪滴止不住的流,不停的点头哈腰的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惊扰了各位贵客。”
“无妨,”江容走出来,念他生活不易不打算追究,“这盘记在我账上,你再送一盘过来就好。”
所有人都目光都在龙舟上,小小的惊动本掀不起涟漪,但隔壁天字七号包厢的门也开了,萧显半倚在门框上,看热闹似的。
店小二赶紧蹲下收拾残局,“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我这就收拾,这就去。”
没等他收拾完,天字七号房的茶点送到了,另一个店小二端着托盘打算送进去,萧显手一挥,“先给六号吧。”
他不明所以,蹲在地上的和他对视一眼,“天字六号包厢又点了一份茶点。”
既然萧显发话,江容没和他客气,收了差点就把包厢门关上了,半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秋月那天被裕王带走,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小心翼翼的问,“江娘子,裕王可是惹到你了?”
“你看出来了?”江容捏起一块茶点吃了一口,“曲江楼的茶点确实不错,你们尝尝?”
“挺明显的,裕王送这茶点,就是为了讨好你,想要和你缓和关系。”秋月眼神示意看着茶点。
差点忘了秋月是花满楼当家的都知娘子,长安欢场察言观色第一人,最是了解男人心思。
“区区一盘茶点就行讨好我?这茶点钱还是我付的。”江容语调挑高,咀嚼的动作变慢,一口咽下去,堵在喉咙噎到了。
汀芷赶紧倒了杯水给她顺气,“娘子慢点吃。”
她喝了一大杯才堪堪顺气,饱满的红唇沾着茶水显得分外莹润,嘴角还沾着茶点碎,静和县主看了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没人和你抢,你慢点——”
“咚!咚咚咚!”
比赛开始,一阵鼓声从外面传来,江容着急起身去看,衣袖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茶杯应声而碎,她下意识就想去拾起杯子,柔软的指腹刚一接触断口,就被锋利的边缘划伤,“嘶。”
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滴落在地,汀芷心疼的看着她,“娘子,我先给你用帕子包上。”
从怀中抽出帕子,利索的包扎伤口。
平白无故又碎了杯子,定是因为见到了萧显,沾了晦气。
江容黑色的眸子映着红色的血,像是被深潭吸收了大半,不见踪迹,脸色刷的苍白,指尖冰冷。
渗出的血迹让她想起中镖的一霎,她看着心口大片的鲜血涌出,又惧又怕,方才看到鲜血,又想到了那时。
汀芷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对,“娘子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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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一瞬疼过就好了,伤口不大也不深,不是很疼,“继续去看比赛吧。”
-
“嘶。”隔壁包间的萧显握着茶杯的指尖,忽然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放下茶杯,蹙眉看向指尖,平滑的皮肤没有丝毫的破损,那这疼痛感是从何处来?
一瞬疼痛过后,指尖按在心口,心跳的频率加快,呼吸急促,周遭的声音被无限拉远,曲江池上的嘈杂声像是另一个世界,几段往事快速闪过,里面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记忆像是起了雾,白茫茫遍寻不得。
半晌后,他回过神来,仿佛若有所失。
几乎同时,陆遗“刷”的一声拔刀出鞘,警戒的环顾四周,这次出行主人就带了他一人随行保护,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窗外是鼓声、喊号子声、欢呼声交杂,声音逐渐清晰,萧显揉了揉额角,不解的看他一眼,“怎么了?”
陆遗背对着他,刀口向前,做警惕状,“我刚听到有杯子坠地的声音。”
“应该是看比赛太激烈了,不小心跌了杯子。”他没在意。
陆遗还是紧绷着,“这次不一样,杯子坠地清脆果断,我怀疑是有人摔杯为号,意图不轨,想对主子不利。”
“……”
-
“秋娘子,我想让你帮我分析分析,这裕王如果真的想讨好我,今后还会有什么动作?”江容给秋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秋月双手接过,“江娘子客气,我只是从裕王方才行为,冒昧分析一下。”
江容笑着看她,“娘子娘子的叫着太生分了,你唤我濯雪就好,是我的小字。”
“那你唤我月娘吧。”秋月答道。
静和县主插话道:“早就和你们说唤我阿妩就好,总是不听,一口一口县主称呼着,多生分。”
江容笑着答道:“好,那以后没有外人在我就唤你阿妩。”
她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敲着桌面,“那月娘,你觉得裕王主动示好,看着是不是目的不纯?”
“目的不纯?”秋月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是哪种目的不纯?是想接触你的目的?还是别有心思?”
她觉得如果暗戳戳喜欢濯雪算是目的不纯,那他这就属于目的不纯了。
“别有用心。”江容吐字清晰的说道。
秋月仔细思考,“我觉得裕王看起来不像是别有用心,像是单纯的示好,想让你感受到他发自内心对你的好。”
江容嫌弃的“啊”了一声。
静和县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看来我们濯雪魅力太大了,就连堂堂裕王都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江容嫌弃的撇了撇嘴角,“你们惯会拿我打趣,月娘你这看人功力还有待提高,看人不能只观其表面,看他人模人样的,不知道背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静和县主走过来吃了一块茶点,调侃道:“你这么说他,他这心都和这茶杯似的,碎成几瓣了。”
“……”
江容末了幽幽道出一句,“如果裕王真的发自内心的对我好,那他肯定是中邪了。”
14. 猜忌
曲江池畔叫喊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三人放下茶点站在窗边,江容还是像没骨头似的倚在美人靠上,白皙纤长的颈泛起莹润的光泽,金色阳光的映衬下,肌肤白腻如瓷。
“濯雪,月娘,你们看,一直领先的九号船怎么忽的慢了下来,反倒是旁边的十一号船追了上来,好像要把九号超过去了!”静和县主指着池中说道。
十一号指挥有素,齐心协力,动作整齐划一,看起来颇有反超的倾向,九号那边跌了鼓槌,敲鼓之人赶紧拿出备用鼓槌,努力稳定节奏,但不难看出已经有些乱了。
十一号龙舟反超的一瞬,曲江楼爆发了巨大的气馁声,呼号叫骂声瞬间而起,一小部分人开始胜利的欢呼。
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十一号一举拿下本次比赛的魁首,在终点处欢呼着。
这场景很熟悉,江容忽然想起,关于这场龙舟赛,前世在曲江楼是有赌注的,当时确实是一支冷门的龙舟队得胜,就是十一号。
早知道她就去楼下个注了,还能小赚一笔,真是懊悔。
“真是精彩。”秋月眸中感慨万千,不禁感叹道,“多谢二位娘子盛情邀请,不然月娘怎么会有几乎看到如此精彩的比赛。”
她自从和家人走散后,寻亲未果,反被卖到扬州当瘦马,辗转流落多人之手,最后被卖到长安,被花满楼的老鸨买下,成了名满长安的都知娘子。
自从深陷贱籍,她就像是商品一样被人买来赠予,男子觊觎她美貌,女子妒忌她招风,从未想过有能有人真心待她,十几载颠沛流离,最后竟在长安贵女眼中看到真心。
“月娘,怎么又开始客套了?”静和县主道。
秋月真心道:“我是真心感谢,若不是县主创办明礼堂,我恐怕穷极一生也无法再踏入学堂。”
“我当然知道你是真心,我们也是真心待你,这话以后莫要再提。”静和县主道。
秋月笑着应下,“好好好,都听阿妩的。”
午时刚过,曲江池畔的龙舟和游人渐渐散去。
秋月回了花满楼,静和县主回了明礼堂,江容独自一人在包厢里待了会,欣赏着曲江池的风景,暖风融融,绿柳茵茵。
曲江池龙舟散尽,余一个船夫划着小船,到池中打捞遗失的鼓槌,许是打捞的过程中没站稳,船体晃晃悠悠,沉沉浮浮……
前世她曾和萧显乘画舫游曲江池,那是成婚后第一个月,两岸绿柳如烟,池水清澈,岸旁还有几对鸳鸯在打瞌睡,将将苏醒时懵懵的。
那日穿的是件嫩绿色的纱裙,很是应景,她没骨头似的依偎在他的怀里,贪恋着他温暖的怀抱。
萧显揽着她的纤腰,留恋着缱绻滋味,长臂一揽,轻松的将她抱坐在腿上。
江容猝不及防,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挣扎着要离开,但是越挣扎他抱得越紧,纱裙和布料相摩擦,摩擦生热,某些地方开始升温变化。
等她发现时,说不出是羞耻还是害怕,仿佛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挨着他的身体坐立难安。
下意识的想躲,情愫丝丝密密的缠绕上来,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耳畔是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着情欲,“濯雪,别乱动。”
温热的气息划过耳畔,她闻言真的一动不敢动,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框,身上都浮起淡粉色,紧紧咬着下唇,“你也别乱动。”
萧显真是爱及她这娇媚模样,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红润饱满的唇,唇齿相依,热气蒸腾,情欲渐浓,将她抱坐在身上,“你说,我哪里乱动?”
“……”
在岸上远远瞧着,古镜无波的池面掀起阵阵涟漪,画舫沉沉浮浮,吃水线上下波动,良久方才归于平静。
“……”
江容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脸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
这狗男人惯会随时随地开屏,勾引她在画舫上做那种事,半点羞耻心没有,她记得那次回去后膝盖疼了许久。
没了赏风景的兴致,她打算回去,刚一开门,隔壁包厢的门应声而开,就像是堵着她出来似的。
萧显勾起一抹浅笑,但在她眼里显得很恶劣,“好巧。”
巧个鬼。
明摆着故意的事,她不愿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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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多纠缠,双手交叠胸前,敷衍的行了礼,“好巧,裕王留步,臣女告退。”
萧显明显不想留步,偏头看到她手指包扎的位置,上前一步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江容晃了晃手指,没想和他好好说话,“托你送茶点的福,划伤了。”
他下意识抬起手,搓了搓方才幻痛的位置,与她受伤的位置一般无二,他蹙了蹙眉头,拦住她,“伤口可深,让我看看,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区区小伤,劳烦裕王关系。”她将手警惕收回袖中,说完抬脚就想走,迎面店家端着一盘银钱走了上来。
店家冲着萧显行了礼,毕恭毕敬道:“裕王,这是龙舟赛押注赢了的彩头,你看我是直接给你,还是送到府上?”
萧显示意陆遗接过,他则快步跟上江容,没想到她猛地停住脚步,就这样直挺挺的撞了上去。
再往前一步就是下楼的台阶,江容用力抓住栏杆才堪堪稳住身体,“嘶,你押注赢了这么多?压的哪只?”
“十一号。”萧显回答。
“你怎么知道十一号会赢?”问出口时江容已经开始紧张,看过两场比赛的人都知道,十一号本没有夺冠的潜力,所以押注人极少。
他如此凑巧的压中,除了运气好,便是他知道十一号会赢。
如果他早就知道十一号会赢,那岂不是说明他也有前世记忆?
这猜测让她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若是他记得前世,那在他知道一切的操控下,她的小命能活到几时?
前世萧显参没参与押注她记不清了,她关注他那么多有的没的,怎么这件事情没注意到呢?!
她暗自懊悔着。
萧显嘴角微微勾起,一尺间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如果我说我预知到的呢?”
江容明显不信,乌黑的眸子望进他的眼中,想在其中找寻蛛丝马迹,“这么厉害?那不知裕王还能预知到什么?”
萧显笑意更深,凑到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预知到,我会娶你。”
江容:“……”
15. 因果
江容望着萧显的眸子颤了颤,眼神震惊,参杂着许多情绪,红唇抿着,指尖不自主的颤抖,身体向后倾斜,想尽量的远离他。
不管是他真的预知,或是他随口的玩笑,亦或是他带着前世记忆,这句话对她的冲击性、侵略性极强,仿佛像是在说,“你的死期到了。”
她努力在他面容上找到玩笑或者揶揄的神色,仔细探究细微表情,但最终半分都未寻得。
与此同时,萧显的黑眸微闪,表情正色,他在试探,试探她是否对他真的无意。目光锁在她的身上,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想从细微之处了解她的心思。
他们目光都落在对方身上,认真的神色像是世间摒除万物,只余二人般。
托盘上的铜钱太满,陆遗没拿稳不慎滑落一枚,坠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当”声响。
在场人多,她回神,现下不能与之对峙,再问下去恐是不妥。
江容明媚的眸子掩下神色,颔首敛眸,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笑比哭还难看,“裕王说笑了,白日梦当不得真。”
“……”
被萧显一打搅,江容没了去东市逛街的心思,让人套了马车就回府。
刚进门,就见到兄长站在院中,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语言轻快,“阿兄你回来了?”
“今日是端午,国子监放了假,上午我和同窗一起去曲江池看龙舟赛来着,这不刚到家见了阿耶阿娘。”江湛说道。
“你也去了看了龙舟赛?”江容回想了一下,没在曲江楼见到他,难不成他一直待在包间里没出来?“我也去了,怎么没看见你?”
“前几日忙忘了,没在曲江楼订上位置,便在池畔看了会热闹,”江湛一身白色长袍,暗绣兰花纹饰,低调又不失雅致,他试探道:“听说曲江楼今日押注,裕王拿了头筹?”
“是啊!”一提起这事江容就觉得懊恼,明明她早知道十一号会赢,竟然没想起来去下注,“满满一大盘的铜钱,得有好几贯钱。”
“你在曲江楼遇见了裕王?”江湛敏锐的捉住话里的讯息。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她压低声音和他说:“我是见到他了,但请阿兄帮我隐瞒,最近不知为何总是能遇见他,要是阿耶阿娘知道了,又该担心我了。”
“阿兄也担心你啊!”江湛在外读书,一回家就听说父母在为小妹择亲,择亲人选尚未定下来,但听说她近日总是频繁去见裕王,“你和我说实话,真的是偶然遇见的?不是你主动去见他的?”
这话是阿娘托他去问的,阿娘怕自己问她不肯说实话。
江容一想到萧显脑袋就嗡嗡疼,长叹一口气,就差发誓般认真道:“真不是,我对裕王无意。”
“那就好。”江湛明显松了一口,嘱咐道:“那你近日躲着点裕王,别让他总来找你。”
她当然想这样,只是这裕王总是神出鬼没的,加之她现在怀疑萧显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平日动向与前世不一致,导致她没法控制。
自从工部侍郎陈豫在大理寺狱中自尽,皇后被禁足,镇远侯被降爵一等,燕王便闭府不出,燕齐二王的斗争表面上进入停滞阶段。
裕王萧显身为第三方势力,不知道如今充当什么角色,让人猜不透。
皇后素衣脱簪跪在御前,手捧陈氏丹书铁券时,泪涕俱下言明陈豫已被逐出家谱,陈豫之祸不应牵连陈氏家族。
明帝明显动怒,甚至起了废后的心思,后来是长居佛堂的太后出面,才堪堪保住了皇后之位。
帝怒未平,暂时禁足。
端午佳节,不知为何,明帝主动解了皇后的禁足,与其一同出席端午家宴,燕王收到消息第一时间便进了宫。
距离齐王和陈若仪的大婚只剩下三日,这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燕王与齐王的氛围越发微妙。
夹在中间的镇远伯陈家到底意在哪家,是会从一而终坚守燕王?还是为了三代为后的荣光选择齐王?
这是全长安都焦点。
前世这场婚礼办的十分风光,十里红妆,百担嫁妆,吹拉弹唱绕城一周,引得万人空巷,就算是公主出嫁,也不过是这样的排场了。
在江容的记忆中,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距离边关战报传来不足十日。
随着边关战报一起来的,还有前世的镇远侯、如今的镇远伯上书,主将少将皆受伤无法带兵迎战,请求陛下再派主将。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主将人选就在皇子间。
镇远伯镇守边关二十年,他带的兵若非更强的背景与能力,就算镇远伯帮忙,短时间怕是难以服众。
她记得,戎国此次进攻并未使出全力,只是试探一战,所以以镇远伯的能力,绝对是可以打赢这场仗,上书要求令派主将,无疑是将这头等军功拱手相让。
此次婚仪过后,燕王与齐王皆是镇远侯府的姻亲,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如何做出抉择。
他这一招很妙,以退为进,将选择的权力交与长安,坐镇西北静观长安争斗,一方面是试探明帝的心思,一方面想看看哪方胜算较大。
最后被派去西北的人,便是此次斗法的赢家。
明帝知晓这老狐狸的心思,便将这消息散播出去,这两个儿子朝堂斗法多年,他想看看他们都有何手段。
前世二王羽翼未丰,不敢展露野心,对于此次出征背后代表的意义都很是清楚,齐王借故新婚休沐未上早朝,燕王面色苍白称病,谁也不去。
最后明帝派的是有战胜戎国经验的裕王出征。
萧显不出意外得胜而还,又立了军功。
明帝龙颜大悦,问他想要何嘉奖时,他言心悦左相嫡女江容,请求圣旨赐婚。
这样一算,给江容留的时间不多了,她一定要在萧显回来前订下婚约。
-
离开曲江楼,萧显回府就去了书房,不许所有人靠近,他在马车里想了一路,一闪而过藏于雾中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几番挣扎,他犹如独自处在深山密林处,周遭浓雾沉沉,不可见人,他试图劈开迷雾找寻出路,却发现迷雾无穷无尽,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拨开迷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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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明。
那种想知道但又想不起来的感觉,实在是难受的很。
他自诩记忆极好,虽说达不到过目不忘,但前世所经历的他都记得,刚重生时为了进展顺利,就将前世发生过往一一捋顺,往事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怎么会突然间忘记?
难不成因为他逆转因果开始出现反噬?
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缺失?
到最后是不是他会将前世记忆全部忘记?
思及此处,他颓废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回想着,从长宁三十一年到三十三年,短短三年时间,他和江容从相识相知、到心动欢喜、再到朝夕相处的每处细节,每日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详细经过,做最后的挣扎。
末了他认命似的翻出一本空白手札,研墨取笔,开始认认真真的记录着。
-
翌日,江氏兄妹早早就起来了,今日是早亡的阿兄和阿姊的忌日,江母一个月前就准备了一对长明灯,供在普元寺。
对于这两个早夭的孩子,一直是府内的禁忌,因未足三月早夭,未入序齿,所以对外江湛是长子,江容是长女。
因其过早夭折,族长认为是他们灵魂不够纯粹,气运不足,为防止给家族带来灾祸,不被允许入祖坟。
当年子女早夭,江母不堪打击大病一场,因久病不愈,左相请来江湖术士来看,说是被怨气冲击,榨干气运所致,所有人都认为这两个孩子很不吉利,更加讳莫如深。
江母只好在找了处风水极好景色宜人处将他们安葬。
左相为了防止给自己和家族带来不好的运势,已经很多年没有来看过他们了。
燃起白烛,烧上黄纸,立于前位的江母开始流泪,千种苦楚,万般心酸漫上心头。
平日里她是端庄大气的左相夫人,像是泥胎金塑的精致人偶,出席宴会平日往来从无错处,更从未在儿女面前露出如此脆弱伤感的一面。
众人皆知左相爱妻,家中不纳妾婢,更无别宅妇,长安贵妇都很羡慕。
但她觉得,她与左相这世情缘,早在两个孩子夭折那天,就已经消耗殆尽,爱情在她心中早就毫无意义,如今的她不过是囚在左相府里世家联姻的金色点缀。
江容与兄长想要上前宽抚,都被江母制止,难得可以发泄情绪的机会,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哭一会。
一只白蜡泪流干,江母手中娟帕沾满泪痕,她收了脆弱的情绪,擦干眼泪,她又是左相府端方沉稳的当家夫人。
除了眼眶红红,看不出半点端倪。
谨遵兄长的教诲,为了防止再度“偶遇”萧显,江容回去后一直在家躲着,闭门不出,对着那三人画像,琢磨择婿的终生大事。
直到齐王和陈若仪大婚那日,她才跟在江母身后一起出席。
齐王府的府门气派,金色匾额上挂着红色娟绸,喜色遍布,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江容一下马车,笑意就僵在脸上,迎面走来的萧显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但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真是阴魂不散。
16. 帕子
廊柱上系着红绸,软红的地毯从屋内一直铺到殿外,夹道两侧站着婢女,手捧托盘微微颔首。
陈若仪青襦襕衫,发髻高绾藏在金色发冠内,右侧斜插着一只素色玉簪,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手执金线缠枝纹鸳鸯团扇,跨过马鞍,撒谷豆,一步一步向前。
齐王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透过团扇望向其后的一双明眸,神色兴奋,嘴角是压也压不住得胜的笑意。
团扇后的一双明眸掩住失落神色,成婚前陈若仪已知齐王为人,府中美色如云,宿醉平康坊也是常有的事,属实不是良人。
碍于圣旨赐婚,她不得不嫁。
对于齐王来说,镇远伯虽然被降了爵位,但只要兵权在手,迟早能有用得上的一天。
这一局,终究还是齐王更胜一筹。
眼中的漫天的红绸随风飘散,刺目炽热,不似今日这般鲜活贵气,江容仿佛身处前世的婚礼,看着曾经的她,行诸礼,祭天地,拜宗庙,别父母,如今日这般,满心欢喜的嫁人。
无边无际的红,像在她的心口压了块巨石般,喘不上气,偷偷向后退几步,不着痕迹离开前面观礼的位置。
眼看只剩半个身位就挪出人群,她试探着向后迈了一小步,左脚落下时踩稳安全,右脚落下时踩住了地面柔软的凸起,她猛地收腿回来,浑身僵直不敢动。
完了完了,踩到人了。
那人没有出声,低头看是一只男子穿的乌皮六合靴,小幅度的回头,余光只看见锦缎袍服的下摆。
非富即贵。
“抱歉,是我失礼了。”她缓慢的转过身来,低头不敢看那人,紧紧的盯着六合靴上她踩的脚印,从怀中掏出手帕,捧到那人身前,压低声音说:“如若不弃,请用帕子擦一擦。”
江容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将帕子送人,容易落下私相授受的口实,现下这场景,总不好和他说,让他自己找帕子擦一擦。
那这道歉显得太不诚恳了。
精神紧张的关注旁边人,见他们都在专注观礼,无暇注意到她,才放心一点。
这帕子盯着他擦完,拿回去烧了就是。
帕子被捧着,从她指缝见滑落一节,莹润的云霞锦上绣着一片雪花,那是她的小字,濯雪。
那人未动,风似静止一瞬,帕子被拿走,柔软丝润的质地轻拂过,从掌心到指尖。
“江娘子,几日不见,为何避我如蛇蝎?”萧显攥紧手中的帕子,完全不在意六合靴上新添的脚印,“如果是因为那日的玩笑话,我在此向你道歉。”
江容猛地抬头,对上萧显戏谑的眼神,第一反应就是——
踩轻了!
就应该狠狠的、重重的、下死脚的踩他!
帕子捏在他手里,就像是她的把柄捏在他手里,她咬紧牙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话来。
“既然裕王有愧,不如将帕子还给臣女。”
“江娘子这是哪里话,我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说着当面将帕子揣在怀里,神色坦然的像是克己复礼正直君子。
她这气鼓鼓模样反而衬得不够磊落。
“礼毕——”
礼官唱喝。
男女宾客分席,江容跟着母亲坐在一众贵妇千金中间,听着他们谈论时下流行的衣着首饰胭脂熏香,不太感兴趣的单手托腮。
环顾四周,找寻到平阳长公主和静和县主的身影。
和静和县主互对眼神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二人一前一后借故离开,到后院一叙。
静和县主的端庄模样瞬间全无,她半倚在栏杆上,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你说这是齐王和陈娘子成亲,又不是我成亲,我阿娘给我戴了一整黄金副头面,压的我脖子都快断了,还有这耳坠,真真是足金,沉的不行。”
江容看着被盛装打扮的静和没忍住笑意,“这是长公主爱重你。”
“什么爱重,她不过是想让我扎眼一点,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世家夫人看上我,便能提着彩礼去登门提亲了。”还是操心她婚事的缘故。
“不过阿妩,满长安的青年才俊,俊俏郎君,一个都没有看上眼的?”江容问道。
静和县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头上拔下最重的一根镶嵌各色宝石的簪子,斜插在她头上,岔开话题,“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就去他面前晃一晃,保准最耀眼。”
簪子重的江容不由得扶了一下发髻才站稳,刚想拔下来就被她制止,“实在是太重了,帮我分担一下。”
见她还想再添两根,赶紧捂住她不堪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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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脑袋,碎步后退躲开了些。
静和县主对婚事还是讳莫如深,江容不禁叹气。
她早年间曾定过一门亲,对方就是她的表兄、博陵崔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崔临。
先帝末年众皇子争权夺位,明帝本不是储君第一选择,顺利登基仰赖平阳长公主和崔太傅联合世家的鼎力相助,新朝初定,正是需排除异己的时候,平阳和崔氏都借机安插了不少人。
二人朝堂风头正盛,家中小辈年龄相仿,便口头定了亲,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能永结同心,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崔太傅因告密者被迫致仕归乡,以崔氏一族为首的一众官员备受打压,崔临随祖父回了博陵,静和县主和他没再见过面,崔家落败,这门亲事便没人提及。
江容曾想过,静和县主这些年不肯嫁人,是否是因为守着当年的承诺,还在等着崔家提亲?
“阿妩,你可还记得我表兄?”
静和手上微不差觉的一顿,“当然记得。”
故作轻松的提及,“那年我外出游历,路过博陵,和他匆匆见过一面。”
“你见到我表兄了?”这事可从没听家里人提及,“他可曾与你说什么?”
就算是崔临是他表兄,也不能说些让静和等他之类的话,空话只骗女子韶华。
“他与我说,从前种种,不过是长辈们的玩笑话,都不作数的,让我不要放在心上。”静和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
崔临深承博陵崔氏家训,是最为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
喜宴上的奏乐悠扬,喜乐听出了哀情,江容想起她前世遭遇,努力过后挤不出笑容,“表兄他说不作数,阿妩你不然就听他的吧。”
明帝是世家联合扶上皇位的,他深知世家组成的文官集团若是联合,将会是一股可以震撼朝堂的力量,所以这些年他为了平衡朝堂,打压文官,扶植武官,崔太傅就是典型的牺牲品。
无论如何,明帝都不会让静和县主和博陵崔氏联姻。
若是新帝登基或许还有机会。
但她等不到新帝登基了。
静和县主黑眸泛起一层水雾,竭力维持的不在意摇摇欲坠。
“若他真觉得不作数,那为何他尚未娶亲,就连定亲也不曾?”
17. 躲避
江容一怔,前世虽然她隐隐猜到静和县主喜欢崔临,但从未听她亲口承认。
真相乍现,前世惨烈仿佛历历在目。
“阿妩,或许另有隐情,表兄,表兄他……”
她想替他分辨一二,但在她的认知中,崔临心里定是有她,憋了半天说不出来什么。
“濯雪你不用多说,道理我都明白。”
她知道明帝意在打压世家,决不可能放任崔氏与宗室女联姻,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他,忍不住难过。
她哪里是不想成婚?
分明是她想嫁的人嫁不得!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朝着这边来,静和县主赶紧整理仪容,此时她面上的妆容微湿,浓密的睫毛泪成几簇,匆忙的用帕子擦了擦,回身匆匆忙忙的走了,“我去更衣。”
江容留在原地,有些好奇的听着来人多动静。
虽说按照她的计划,只要不嫁裕王便能平安,但为了稳妥些,她开始和汀兰学武防身。
招式身法练起来需要循序渐进,她本来就身娇体弱、开蒙较晚,学了几天浑身疼痛。
汀兰只好先教她听声识人,除了顶尖高手能隐藏外,寻常都能依靠呼吸和步履辨别。
她背靠在廊柱上,正好实践一下听声识人。
来人步履缓慢且不匀称,像是一脚深一脚浅,呼吸间歇较长,时而急促,时而停息。
侧耳细听,不对。
不是一人,是两道呼吸。
衣裳绰绰,呼吸交缠,那两道人影像是粘在一起般,跌跌撞撞找不清方向的冲进后院。
她侧身躲在廊柱后,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一男一女,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娘子偷情,竟然敢在齐王婚宴上行苟且之事。
待看清楚来人,她惊的呼吸一滞,那红色锦袍的郎君,正是今日的新郎官齐王萧曜!
那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娘子倒是没见过,看穿着打扮像是他府内宠妾。
“郎君~曜郎~你都几日不来奴家房里了?还记得奴家是谁吗?”
黄衫娘子娇嗔埋怨,眼波流转骨子里透着妩媚,又娇又怜,声音酥软勾人心肝。
齐王在她腰间狠狠地摸了一把,埋在她颈间轻咬,“当然,这软肢纤腰销魂滋味,内院里找不出来第二个。”
“嘶~郎君确定要在这里?今日来往宾客众多,万一被撞见……”
黄衫娘子有些害怕,听说这未来主母可是高门大族的嫡女,从小就学习掌家,要是在她大婚之日惹眼,让她不快,自己小命被打杀了都是悄无声息的。
“不会的,”齐王手往下探,惩罚她不专心,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刚拜完堂,宾客都在前厅宴饮应酬,谁会没事来后院?”
黄衫娘子还是怕,今日故意来此勾引,只想和齐王调情,并不想在他大婚之日动真格,尤其还是在这后院过廊,随时都有人可能经过。
齐王来之前饮了几杯酒,闻着她身上馨香正是上头的时候,环顾四周,察觉确实地方不够风雅,便停手。
没得黄衫娘子喘口气放下心,她就被齐王打横抱起,一路快步到凉亭,将她抱坐在凉亭的石桌上,凉的她浑身一颤。
更让她肝颤的是齐王接下来的话。
“近水环风,还能听到宴乐,岂不刺激?”
“……”
长廊本就无人,廊柱间隔不近,距离通向内院的月亮门还有三根廊柱。江容紧紧的贴在廊柱上,扯住衣角不让乱飞,谨小慎微的站着,卡在他视线的盲区,试探着朝下一根廊柱跑去。
亭中传来齐王声音,夹杂着撞击声,“你要把我耗尽了,我今晚洞房花烛夜怎么办?”
黄衫女子承宠,声音动情娇媚,尽情索取,“嗯……那岂不是……符合你在她心里……纯粹的模样。”
“……”
江容是成过婚的,那边在进行什么是,她不用听声识人的知识也能明白。
探出半个脑袋,见齐王是背对着她奋战,黄衫娘子亦不做防备,是个好时机。
已过多时,她刚才就应该早点躲开,瞧见这么多不该瞧见的,她小命该短了。
静和县主去了有一会,算算时间快回来了,万一撞见,场面便不可控制了,她势必得想办法离开,让静和县主绕过这里。
轻功和汀芷学了三天,就算达不到踏水无痕,陆地上跑跑,应该可以不发出声音。
她脑中复习了一下汀芷的教学,蓄势待发的冲了出去,三个廊柱,一鼓作气。
这边同样蓄势待发齐王,在最后冲刺紧要的关头,听到身后不远处的长廊的脚步声,瞬间*了,怀中的黄衫娘子也惊叫一声。
这轻功怕是连门都没入进去。
江容哪敢注意身后的情形,只顾提着裙摆跑着,直到转过月亮门,才敢双手捂着脸,只留一双眼的朝身后看去。
亭中男女慌乱,没有分神看过来,一声惊叫过后,齐王的小厮匆匆赶来,被一脚踹开,反爬过来帮助他穿衣。
她稍稍放心,慢下脚步,刚想停下来喘匀气息再去找静和县主,就撞到一个坚实的胸膛,她猛地转身看他,是萧显。
这熟悉的面容让她心稍安,重生后第一次觉得,他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单手按在剧烈跳动的心口,额角浸出汗水,她想用帕子擦一擦,摸到怀中空空,才想起来帕子在萧显那里。
萧显目光落在她身上,明知故问,“怎么了?跑的这般急促?”
江容喘着气,知道现下狼狈极了,没同他解释,伸手递到他面前,理直气壮的说:“还我帕子。”
“给你。”话说的爽快,放在她手里的深色帕子明显不是她刚才的那一条,她咬字清楚点重复一遍,“还我,我的帕子。”
萧显势必将不要脸进行到底,“现在这帕子就是你的了。”
她将帕子扔在萧显身上,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对他怒目而视,“谁稀罕!”
那边齐王穿戴整齐,指挥着小厮,“去那边!把刚才鬼鬼祟祟的人给本王抓回来!”
她下意识抓住萧显的手臂,萧显顺势握住她的手,快步带她离开。
没有迟疑,没有找路,萧显似乎对齐王府很是熟悉,在后院左拐右拐频繁躲闪,小厮们连片衣角都没看到。
后来他们兵分两路围堵,萧显拉着她躲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陈设破败,蛛网密布,积灰厚厚,像是十几年没住过人,地上的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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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进去脚印就会显现。
萧显也发现了,没有进屋,拉着她在外躲闪绕回,明显已经没有方才那般从容,随着小厮的声音不断逼近,交握的手心不断浸出汗水,但始终紧紧握着。
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眼看小厮就要追来。
“失礼了。”萧显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借力旁边的歪脖树,施展轻功,一跃而起,攀上房顶。
江容心里喟叹一句:这么好的轻功是狗男人学会的,可惜了,可惜了!
落脚屋顶的瓦片有些滑,江容刚踩就滑了一下,双手立刻紧抓住萧显的手臂,萧显同样用力的将她抱住,努力稳住身体。
他依偎在怀中的江容,这般亲密恍如隔世,他心中缺憾像是在渐渐填满。
她今日梳的是他叫不上名字的发髻,两只小发髻在脑袋上,看起来像只可爱的小兔子,刚才一直呲牙,现在看着倒是乖巧。
“方才,可是瞧见那对野鸳鸯了?”他压低在她耳畔说道,探查的小厮刚从房前经过,她精神紧绷着,又惊又惧,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等到小厮都离开了,她才说话。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猜。”
“你为什么在这?”
“为了遇见你。”
“……”
萧显微微勾起嘴角,完成一个迷人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在江容眼中,很是欠揍。
明明是跟在她身后出来的,方才还故意问她缘由,狗男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狗。
她猛地想起,“遭了,阿妩!”
静和县主去梳妆,肯定会回到原地寻她,若是这时撞见齐王,岂不糟糕!
“你看到县主没?方才和我一起的?”
萧显这次正经回答了,“看到了,平阳姑姑寻她,她便先回去了,让我和你说一声。”
“那就好。”她舒了一口气。
小厮们未寻到人,回到齐王处无法交差,但转了几圈还是没寻到,便只能回去。
见他们走了,紧抓住萧显的手渐渐松了些,萧显见状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脾气发作之前,抱着她施展轻功从房顶下来。
刚一落地,江容站稳后就立刻松手,还向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眼中嫌弃不言而喻。
萧显眼中露出失落的神色,湿漉漉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狗,“江娘子这过河拆桥也拆的太快了。”
他低头看了眼身前的锦袍,胸口处已被她抓出折痕,在这身熨帖的锦袍上表现的分外明显。
江容心虚一瞬,垂眸转念一想,便想到解决办法,“裕王不如换身衣服,齐王府定是备齐了。”
“江娘子好生冷漠,我这衣服因你而皱,你就让我换身寻常衣物,这般没诚意?只想轻轻揭过?”萧显微微颔首,拉进和她的距离,黑眸深不可测。
她自知理亏,这次就算让他一回,看他能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不轻轻揭过?”
萧显想了想,“今天这身衣服,你得赔我。”
要求合理,江容答应,“可以。”
萧显得寸进尺,“我想要你亲手做的。”
江容:“……”
18. 挑刺
看在他刚救过她一次的份上,她咬牙应下,“女红并非我所擅长,就算我做出来,你确定能穿吗?”
萧显当然知晓她的女红水平,本就没抱希望,“当然不能。”
“那你为什么非要我亲手做?”江容小小的脑袋大大的不理解。
萧显单挑眉梢,眉眼俊朗,“财帛太轻,心意珍贵,我这并非想要身外之物,而是你的诚意。”
“行,我明白了。”就是单纯挑刺,给她找事。
衣服她回去照做不误,但他能不能穿就是他的本事了。
“那说好,这事就揭过了。”
萧显赚够好处,不再得寸进尺,“好。”
她单手伸到他面前,“既然这事揭过了,那把“我、的、帕、子”还给我吧。”
他微微偏头,装作思考,“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是翻篇了,上个事还没有,你应该再给我做双靴子。”
江容真的是要被他气到了,前世怎么没发现他如此胡搅蛮缠不通道理,“行,一起给你,现在可以吧帕子还我了吧?”
衣服靴子做成什么样都是后话,如今把这绣着她小字的帕子拿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萧显依依不舍的从怀里掏出帕子,放在她的掌心,江容握住的时候他还没撒手,看起来就像是二人在争抢一条帕子,很是暧昧。
“可还有要求?”江容咬紧牙根问道。
这话阴恻恻的,萧显也明白,要是再添要求,怕是会将她惹生气,只好放手,“没有了。”
他们二人要是同时回去怕会惹人非议,江容让他绕着后院走一圈再回去,他不肯多走,她便让他先回去,她绕一圈拉开时间差。
她刚打算与他分道扬镳,一回头,萧显的身影就在身后,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她属实不明白,萧显这些迷惑性为究竟目的为何?
长叹一口气,她快步走着打算先回女宾席。
隔着月亮门,她听到边缘处这桌的贵妇七嘴八舌的背后议论,刚巧就说到她。
柳夫人言语里尽是嫌弃,“听说左相给自家嫡女择婿,尽是选些小门小户、官阶低微、似有前途之辈,你说他是觉得女儿是有多不堪,才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
柳夫人是静安伯府的当家主母,齐王生母柳贵妃就出身静安伯府,以前柳氏总是被陈氏打压,如今陈氏被贬了爵位,两家平起平坐,柳氏众人开始找面子。
旁边的贵妇被挡住看不清面容,附和嫌弃着,“选这些闭着眼就选了,哪里费心思了?”
柳夫人也嫌弃她们不够聪明,“你们细细品,他夫人出身何处?”
“博陵崔氏。”几人对视一眼,谁人不知的世家大族。
她继续说道:“博陵崔氏以律令之学为家学,她兄长在国子监也是学律学的,所以择婿人选,必定是熟知律令的缘故。”
几人好奇发问:“是何缘故?”
柳夫人开始炫耀知识内涵,“《雍律》有言,虽犯七出,有三不去。*”
“三不去者,一曰经持舅姑之丧;二曰娶时贱后贵;三曰有所受无所归。明知而故出者,杖一百,并追还合。*”
“想必为的就是这第二条,这几人虽然现在官位低微,来日必定有所发展,位列朝堂也未可知,这三不去的“娶时贱后贵”,就算她犯了七出,亦不能出之。”
她这话说的尖酸讽刺,“无非是为了让她在婚姻中不那么被动,也不失为父母爱子女一片拳拳之心。”
萧显在她身后一丈内,这些话听的清清楚楚,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纤细倩影,越发觉得心疼。
刚想想上前制止,手臂就被江容拉住。
“女宾席位,裕王不便前往。”她面色淡淡,不似有怒。
萧显将她拉回来,一墙之隔,隔不住那边的闲言碎语,他眸色不解,“你为何宁可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不愿我帮助你?”
他们心知肚明,萧显一旦替她出头,那就说明二人关系匪浅,势必会传出别样风声。
他出头绝对不是好事。
“都说是闲言碎语,不用理会。”江容镇定自若,仿佛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不是说她的,“反倒是裕王你,何必在意?”
“我在意的不是闲言碎语,”萧显不知道她这一世为何心如铁石,无论怎样都捂不化,“我在意的是你。”
他声音不大,却似振聋发聩。
江容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终交汇融入深不可测的墨色。
重生后与他见面,多番言语冲撞,就是为了给他留下不好印象,可他如今还在坚持,想必这背后利益所图匪浅。
“裕王如此看重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左相嫡女,料定如果娶了我,我会如世家贵女一般贤良淑德,持家有方,接触这段时日,你应该了解,我不是你期望的这样。”
“所以呢?”萧显眼神微颤,听着她将他前世的阴谋算计一一挖出,袖中的拳头不仅攥紧。
江容镇定自若,双手交叠胸前向他行了礼,“方才是臣女言语冲撞,还请裕王不要在意,另请裕王不要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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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缠,平添烦乱。”
“我从未期望你这样。”萧显眼神受伤,微红的眼眶浸着些许晶莹,拉住她的手臂,“你可曾问过我期待的是什么?”
江容别开眼,不言语。
萧显颔首,语气温柔,“在我面前,你只需要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好。”
这温柔演的可真像真的!
套路套路套路!
定是这狗男人套路升级了!
她一定要抵抗得住!
“那好,现在最真实的我想……”她猝不及防的转身离开,用力甩开萧显的手,决绝道:“离你远远的。”
-
翌日朝堂,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原本由燕王负责修缮的太庙,因为陈侍郎监守自盗犯下谋大逆之罪,明帝不放心他继续修建,于是下旨,“在没有定下工部侍郎人选前,先由裕王暂代。”
修缮太庙的活计就落在裕王手中。
第二件事,出使戎国的使臣回来了。
本次出使以鸿胪寺卿孙承为正使,礼部郎中赵怀为副使,持节,出使戎国,抽调了一部分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组建。
皇帝早朝的时候,接见了使团一众臣子。
鸿胪寺卿当朝汇报戎国所提要求,割要边防重地、加重税负之类的,照例都是陛下不能答应的。
明帝震怒,早朝官员大气不敢出。
一瞬气氛静的怕人。
明帝不想多留,打算退朝离开。
“臣有本启奏,”秦兆忽地出列,他手执笏板,掌心浸出汗水,机会难得,无论怎样,他都要搏一搏。
平日里只有五品以上的朝臣才有资格早朝面圣,他只是鸿胪寺寺丞,六品官员,很难得见天颜。
秦兆将早先默念数十次的话语说出,“朝阳长公主和亲戎国十余载,为维系两国和平做出极大贡献,如今长公主已缠绵病榻三月有余,病势汹汹,愈发想念故国,在病榻上亲笔手书《念故国》,还请陛下顾念兄妹手足之情,应允长公主所求!”
周遭寂寂,无人敢言语。
雍朝立国百余年,从未有过迎和亲公主归国的先例。
他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赌上功名前程,为她争取一次。
明帝示意大太监将其取来。
秦兆念的悲壮,掷地有声,“妾为女儿身,难为冲锋郎,去国十二载,夙夜念长安。”
末了,他跪地伏身,磕头行礼,言辞恳切,“恳请陛下准许长公主所愿,迎其归还于故国。”
19. 泛酸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斜照进书房,博山炉焚着袅袅青烟,萧显从笔架上选了支上称狼毫,饱满的沾了墨水,握着笔杆的手悬在纸上,眼看着大滴的墨色在云母宣上晕开,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释因大师可寻到了?”
陆遗低头回答:“还没有。”
“先不用找了,派出去的人撤回来。”萧显烦躁的将宣纸揉着扔在一旁,疲惫的翻了翻手札,指腹划过记载的时间节点,皱眉沉思,听着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前世遇见释因大师是景平元年,如今提前寻他,遍寻不得,想来是机缘未到,强求不得。
“是。”陆遗不问缘由,只是服从命令。
萧显将手札合上,又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陛下单独接见了鸿胪寺的秦寺丞,尚未有消息传出。”
他继续说道:“再探,有消息及时回传。”
出使戎国的使臣回来当晚,萧显就单独找上了鸿胪寺寺丞秦兆。
前世江容表兄崔临状元及第,初时授官鸿胪寺主簿,次年擢升的礼部主客司主事,秦兆就是他的上官,偷偷调查崔临时,让他发现了一件事。
朝阳长公主和亲戎国前,曾与他来往密切,似有私定终身之意。
前世秦兆就想御前启奏,却被暗中阻止无法上殿。
他知道朝阳长公主命不久矣,明帝有意再选宗室女和亲,封锁消息主要是不想让平阳长公主知晓,他选定的是静和县主。
萧显帮助秦兆在早朝启奏,意在将朝堂的视线转移,所有人都在关注和亲公主一事,便能留给他足够的空间去找寻陈豫用来威胁皇后和燕王的“那东西”。
早朝上这一出,犹如凭空炸雷,宗室与朝臣心里都会有所波动。
朝阳长公主的名号牵涉尘封多年的旧事,无疑是当面给明帝添堵。
朝阳长公主与先明章太子一母同胞,出生后被封为朝阳公主,不料同年明章太子亡于政变,张妃自尽,襁褓中的她被贬为朝阳县主,只与乳母相伴。
明帝登基后,朝堂宗室皆知明章太子是不可提及的禁忌,朝阳县主被刻意忽略,任人欺凌,生活贫苦。
也就是此时,她结识了来长安赶考的贫苦学子秦兆,给他提供了些许帮助,一来二去,与其相识相知。
秦兆进士及第,因出身寒门又不愿求娶高门贵族女,守选等了三年还未见得机会,生活贫苦太甚,又去考了“书判拔萃科”,这才被吏部授予门下省弘文馆校书郎的官职。
初入官场的秦兆自叹,门下省弘文馆校书郎不过是从九品上的小官,朝阳县主就算是身陷落魄,也是正二品皇家的县主,身份尊贵,婚嫁择他,定会受人非议,他碍于官小,恐误其终身,未敢提亲。
戎国来犯,此时朝堂军需不足,需要时间储备军需,便有人提议,以公主和亲换取时间。
默默无闻十几载的朝阳县主被频频提及,姐妹加封长公主时她被刻意忽略,至今只有县主称号,需要和亲时她倒是成了第一人选。
秦兆心知不妙,打算上门提亲,六礼过到纳征,便是板上钉钉的婚约。
他没想到圣旨来的更快,眼睁睁看着朝阳县主被封为朝阳长公主送去戎国和亲。
那日,和亲的车驾自朱雀门而出,她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奢华无比的车架中,代表着雍朝皇室出使,一时风头无量,护卫开路,众星捧月,真像是骄奢淫逸的公主出行。
秦兆淹没在路边的百姓中,隔着薄薄的纱帘,他仿佛看到她眼中复杂的情绪,她瞥向窗外,看到他的身影,眸色动容,睫毛微颤,似有万千苦楚难宣于口。
秦兆懂她,她从未享过公主之尊,却要践公主之责,如今孤身一人和亲蛮荒之地,心里定是又惧又怕。
他跟着车驾,小跑着,视线黏在那单薄的倩影上,多看一眼便多一眼,他深知此一别便是永难相见。
早知如此,他早去提亲,便不会有此祸事。
未能与她举案齐眉,他终身悔恨。
-
江容得了消息,顾不得其他,立刻赶去平阳长公主府,着急的找寻静和县主。
戎国屡犯边境,明帝不堪其扰,便派遣使团,她记得前世就是他们带回来朝阳长公主时日无多的消息。
前世明帝派人上下封锁消息,就是怕适龄的宗室女得了消息匆忙出嫁,导致没有合适的和亲人选。
特别是对静和县主处消息严防死守,其父身为礼部尚书都没听到半点消息。
不知为何,这一次会由秦寺丞当朝指出,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得去提醒静和县主,如今适龄婚嫁的宗室女她为长,若是不能赶在和亲圣旨前定下婚约,和亲人选必定是她。
乘马车来的路上,江容在暗暗懊悔,前世消息明明是封锁的,她怕早说惹得静和县主日日烦忧,本打算等过段时日表兄崔临来长安赶考时,在商议此事,没想到突发变故。
一进前厅,就看见礼部尚书林怀明正送裕王萧显出门。
“裕王万安,”江容驻足行礼,敛眸,仿佛与他完全不熟,言语行径保持距离。
萧显面色淡淡,“不必多礼。”
转头抬眸对林怀明说:“林伯伯,我是来寻县主的。”
“阿妩在疏桐院,你自己去吧。”江容是府上常客,路都熟悉,林怀明笑着应答。
擦身而过,萧显的目光停在她身上一瞬,转而不着痕迹的挪开,目光正色透着探究。
莫不是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人前乖巧知礼,人后伶牙俐齿。
来不及探究为何萧显为何在此,江容一路小跑赶去疏桐院,到时来不及寒暄,第一句话就问,“朝阳长公主病重,你可知晓?”
“知晓。”静和县主端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面容,拂了下鬓边的碎发,面容沉静,唯有微红的眼眶出卖了她,“方才裕王来此,和你说了同一件事。”
江容心头一紧,连忙询问,“怎么说的?”
静和县主透过铜镜看向身侧的江容,“他说”——
“时下与戎国情势紧张,朝阳长公主病重,时日无多,无论其能否归国,都需再派和亲公主出使,陛下没有适龄公主,定会选择宗室女代替,静和县主居长且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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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恐危矣。”
“……”
江容从长公主府出来时,裕王的马车还停在门口,她让汀芷去问门口的小厮,小厮答道:“裕王说马匹无力,便送去先喂些草料再走。”
江容瞥见萧显藏在纱帘后的黑眸,瞬间就明白他是故意的,近日她不常出门,他就用这种方式堵截。
“咱们的马匹有力,不需要喂草料,现在就套马回去。”
转身背对裕王马车,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刚要上车,锦袍的衣摆擦过她的裙摆。
马车遮住身影,过路的行人看不到他们离得很近,准确来说是萧显凑得很近,衣角纠缠,影子都显得暧昧。
衣袖下,江容白嫩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
大庭广众之下,他凑得如此近,都不知道男女有别应当避讳吗?
萧显沉声开口,不似往日的俊朗底色,反而有些压抑,“江娘子为何来此?”
方才在马车中,他仔细回想了下这段时间江容对他冷漠疏离的态度,心下有个猜测,他是带着记忆重生的,莫不是她也拥有记忆?
如果江容也拥有记忆,不应该对他如此避之不及。
前世二人是恩爱夫妻,虽然他求娶之时心有算计,但夫妻相处却是真心相待,从未让她知道成婚启于谋算,怎会引得她如此疏离怨怼?
难不成是因为那致死的暗镖?
那暗镖来历隐蔽,前世他就派人探查,只是余年匆忙,几番追索下,只寻到一个叫观潮阁的组织,而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犹未可知。
“臣女与县主是闺中密友,来寻她理所当然。”
江容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反倒是裕王,为何来此?”
他为何来此?
自是为了消除隐患。
但他可不能这么说:“我奉命暂代工部侍郎,来寻林尚书询问些事情。”
回想前世,他刚领兵出征戎国,江容的表兄崔临为了准备科考江府借住,在他不在长安的日子里,二人朝夕相处,情谊非常,私情慕慕。
江夫人更是对崔临十分满意,有意择婿。
他本想此战结束后,多与江容接触些时日再谈婚嫁,不料半路杀出来个崔临,将他的计划打乱,好在他谋篇布局较早,抢占先机的求圣旨赐婚,才得姻缘圆满。
婚后从江容口中得知,崔临和静和县主曾被家中长辈口头议亲,碍于崔家落败才暂且搁置,若是婚约既成,从源头解决/情敌,他便高枕无忧。
萧显眼中,她嫁入裕王府,崔临对她的情意未减,惦记觊觎,时常约她出府见面,每次回来她都神色感伤眼眶微红,很是伤情,他都差点感觉他像是棒打鸳鸯的罪人。
在她亡故后,崔临还时常祭拜,为念故人,终未娶妻。
左相议亲的三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平庸之辈,不足为惧,真正让他有些担忧的,是这博陵崔氏最为端方雅正、姿容俊朗的崔临。
一想到他在王府枯坐苦等江容回府,一副怨夫的可怜模样,心口就泛酸的厉害。
他绝对、绝对不允许此事再度发生!
20. 记忆
从御书房里出来,秦兆在紫宸殿外端正的跪了一整天,明帝也没同意迎朝阳长公主归国。
下诏书曰:秦兆误传朝阳长公主身体有恙,行事疏忽,言语惑众,念其平日尚无大过,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萧显受诏入宫时,秦兆还跪在御书房外,面容憔悴,嘴唇干涩,目中布满血丝,额头磕出血痕。
就算明帝以诏书方式了结此事,他却依旧想再赌一次帝心。
二人对视一瞬,互为得利,皆有释然。
紫宸殿内,明黄色的龙椅威严肃穆,九龙画壁栩栩如生,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颇有种高处不胜寒孤独之感。
萧显规矩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明帝抬眸看了他一眼,随意的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大太监极有眼力见的关门出去。
上位者的声音显得苍老阴冷,透着寒意,“秦兆可还在外面跪着?”
“回禀陛下,还在。”萧显语气淡淡答话。
明帝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单手倚在龙椅扶手上,目光落在他成年的儿郎身上,神情越发落寞,“今日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你唤朕阿耶。”
萧显垂眸敛下情绪,语气平淡的吐出,全无父子间的亲昵,“阿耶。”
“你多久没主动来见阿耶了?”明帝发问,旋即继续说道:“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今日早朝刚见过。”萧显情绪不动。
“若无早朝,你定是不肯来见朕。朕知道,你怨朕。”明帝此时像是落寞的父亲,满目颓唐,尽是失意,“朕又何尝不怨恨自己。”
“儿臣不敢。”萧显跪下,愈发恭敬。
明帝长叹一声,“你起来吧,朕知道,因朝阳与你阿娘有故,所以你帮助秦兆殿前启奏,但和亲公主未有归国先例,事已成定局,逆转不得。”
“儿臣明白。”从他决定帮助秦兆开始,就知道定会被明帝发现,不被怪罪已然难得。
许是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年轻青春的日子。
那时萧显的生母孙昭仪伴在身侧,腹中孕育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只可惜,他没护住她。
生产当日母女俱损。
小公主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孙昭仪随后血崩而亡。
萧显幼年丧母,明帝痛失所爱。
工笔史书只记载寥寥数语:
长宁十五年秋,昭仪孙氏殁于掖庭,帝深痛之,辍朝三日,追封昭仁贵妃。
从紫宸殿出来,萧显与跪在殿外的秦兆说了几句,锦袍的衣摆划过石阶,身后之人重重的朝着殿内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鲜血如涌,却视若无睹,满目苍然的起身离开。
萧显转道去了立政殿。
殿门紧闭,掌事宫女守在殿外,见他前来,面色忽地紧张,快走几步相迎。
殿内传来燕王狂怒的声音,“静安伯府柳家算什么!娶柳真还不如娶江容呢,我不要!”
皇后随后也拔高声音,“由不得你!你若是还想……”
掌事宫女面色大变,惊惧交加,不安的挡在萧显面前,匆忙行礼,大声问安,“裕王万安,燕王正在殿下处。”
言外之意,人家亲生母子聊些私密话题,他这个继子还是不要前去打扰。
殿内声音戛然而止。
“多谢,本王明白。”
萧显语气温和没有停留,若不是进宫顺带拜见,他不愿主动前来,如此正好。
只是萧显转头时眸色一冷,一记眼刀刺向殿内,恨不得割血浸刀、一击毙命。
回府路上,坊间传言从朝阳长公主病重难医,变成了有所好转,再到即将康复。
不用想都知道,这定是明帝为了稳定朝堂,故意放出的消息。
-
日头正盛,骄阳炙烤,在树荫下的几人,汗水从额角浸出,向下滑落,帕子擦了几下便浸湿了。
江容额头浸出汗珠,正在和汀兰学习匕首近身攻击,如若有人背后挟持,应当如何防备。
为了防止她误伤自身,汀兰只折了段树枝充做匕首,练习一阵过后,感觉还是真实匕首的实战效果好一点。
汀兰问道:“娘子,可有匕首?”
她从前刀刃不离身,但自从被分到娘子院落为武婢,便不配备刀刃了。
匕首到是有,但江容不是很想用。
因为是萧显送的。
几番挣扎后,她示意汀芷去翻找,柜子顶端寻出一只木匣,捧到她面前,匣内是一把镶嵌红宝石鎏金云纹匕首,是萧显送她的。
她记得,这是让她不要乱说话的威胁。
再次触碰匕首上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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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石,像是前世失温的婚姻,触之冰冷。
她仿佛从未了解过萧显,虽然夫妻一载、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却依旧不免俗套的同床异梦。
只一年的相伴,对于漫长的一生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他身为皇帝后宫美女如云,等到他两鬓斑白的时候,怕是连她容貌都不记得了。
如今重活一世,计较这物件做什么。
身外之物在她手里便是她的,今日若是能让她学会,不受威胁,倒也成就价值。
汀兰双脚站立与肩同宽,手持匕首,利刃向外,拇指抵住刃背,虎口与刀柄贴合,四指紧握,藏于暗中发力,利刃破风,一击即中。
近身搏击,唯快不破,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指导示范江容看明白了,但真正实操的时候却无比犯难,握住匕首太过紧张,导致身体僵硬,出刃力量不足,速度不够,刀刃方向有偏差。
汀兰本打算让她入个门今天就算教学结束,但她却不肯如此轻松,让她再次示范,她再次实践,几次过后方才有所进步。
正当她高兴时,她重复出刃迅速,悬空的左臂躲闪不及,利刃在白皙的小臂上划过。
“嘶,好痛。”
薄纱下的肌肤细嫩,她扯开衣袖查探时,手臂上划过长条的伤口,伤口处渗出血液,因其皮肤白皙,与血的鲜红形成对比,显得伤口更加可怖。
江容吃痛,汀兰见状赶紧从怀中取出金疮药,用干净的帕子按住,嫣红浸满帕子,汀芷赶紧送来新的帕子替换。
场景恍惚如此熟悉,她呼吸一滞,痛若失声。
不多时,血是止住了,汀兰稍稍放心。
但反观自家娘子的脸色,却全无血色。
与此同时,乘坐马车回府的萧显正在闭目养神,忽地左臂一痛,下意识握紧小臂中段,眸色骤冷,眉头紧锁。
他拉开衣袖,小臂皮肤完好无损,内力运行静脉毫无受损,非毒非伤,那这疼痛又源于何处?
一时间,脑中闪过几段记忆,极快极轻,记忆再次蒙上了雾,他拨开云雾,奋力追赶抓取,却如指间沙,消散于虚无。
手臂上疼痛未减分毫,心头记忆若有所失。
他单手按在心口,呼吸急促靠在车壁内,半晌后方才缓过来,冲着驾车的陆遗命令道:“掉头,去左相府。”
21. 受伤
萧显的马车抵达左相府,管家迎上前来,代为通传。
书房内,一向端庄温语的江夫人声量拔高,情绪激动,“你最初选这三人时我就不同意,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因知道阿容娇纵不堪,所以故意选低门小户相看,为的就是日后好拿捏。”
“阿容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其中缘由有无法言说,左相只能温言相哄,“夫人,我们阿容自然是最好的,流言之所以被称作流言,就是因为未被证实,聪明人是不会听信的。”
“不会听信?那这满街的传言又是从何处来?”
道理她都明白,可她怎能任由女儿名声被诋毁?
“我立刻派人去阻止流言,最迟明早绝不会有人再谈及此事!”左相喊人进来,吩咐下去。
江夫人被气的心口疼,单手撑在桌面,看着他满目失望,“阿容她那般好,论容貌、论性情、论家世、论学识,都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温柔娴雅、知书达礼,又精通律学,你为何不选高门望族、世家公子,选那几个初入官场的寒门书生?”
左相继续劝说:“娢娘,高门多纨绔,世家多龃龉,阿容心思纯良,我不愿她沾染半分,择个初入官场的清正直臣,家中亲员简单,有我护航,官场前途无量,来日未必不能位列权臣公卿,眼光要放长远。”
江夫人本名崔娢,自从嫁人后,甚少有人提及她的名字,就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她自嘲一笑,曾经就是因为家中长辈眼光长远才选的他,阿耶在朝中处处帮衬,他却在阿耶被迫致仕归乡后,落井下石,靠着打压崔氏族亲,坐上这权臣之位。
崔娢对他失望透顶,嘴角微微下垂,眸中失去光彩,唯余茫茫。
“江淮远,虽说你择了三人让阿容挑选,一个年岁大,一个鳏夫,不就是想让她选那王元济,此人有何长处?得你如此看重?”
“他是今岁的新科状元,难道不够好吗?”左相反问。
崔娢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向前一步,“你我夫妻二十余载,我尊你信你,可你为何不能尊我信我呢?”
“你同我说实话,心里究竟有何成算?”
“旁的事情都可以依你,婚姻大事关乎阿容终身半点马虎不得!”
步步紧逼之下,左相长叹一声,只得无奈道出:“陛下龙体欠安,储君未立,燕齐二王前朝后宫都在牟劲较量,大小官员各为其主,分流逐派,我选的三人,都是无派系的正直忠君之臣,无论朝堂动荡与否,都必定能保平安。”
“我只是希望,阿容能平安康健,一生无忧。”
“……”
从书房出来,婢女守真跟在身侧,见她像是被无形的力拉扯着,大滴的眼泪沿着脸颊滑落。
她小心翼翼的询问,“郎君所言,夫人相信吗?”
江夫人嗤笑一声,指腹擦去脸颊的泪痕,“你都听出来不对了,我又怎能听不出?”
左相官场沉浮数十载,最擅长的就是心口不一,方才虽然他不露声色,但却瞒不过她。
“既然他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查。”
-
左相收拾好情绪,出门笑脸相迎,萧显跟在身后步入正厅,因其本就无事寻他,只能有一搭无一搭的没话找话。
稍坐片刻,萧显就借口更衣到后院中。
引路的小厮被他留在一边,他穿过长廊过月亮门,神色寻觅,步履匆匆,满园景色顾不得欣赏,按照上次来的记忆,到内院去寻江容。
额角浸出薄汗,衣摆带风,他很急迫,急于求证去寻她求证手臂是否有伤。
手臂血止住后,疼痛稍减,江容半晌缓不过来,不知是因为中暑还是见血的缘故,头有些晕,汀芷便扶她在坐在凉亭中休息。
穿堂风拂过,是夏日暖融融的温柔,院中各色花朵争相斗艳,好不精彩。
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戛然而止,转换而来的是院门处一小阵喧闹声,婢女大声阻止。
“内院都是女眷,郎君不便入内……不可以硬闯!”
硬闯之人定是没听她的话。
江容好奇探头看过去,想知道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下强闯左相府的内院。
看清楚来人面容时,她惊讶过后,到觉察出来一丝合理,她这处,除了萧显又有谁如此胆大妄为,如此耗费心思。
汀兰第一时间做警戒状,看清楚是裕王时,偏头去看自家娘子的意思。
江容将袖袍放下,遮住左手臂上的伤口,嘴唇微微泛白发干,脸色微白,起身向前。
匕首早被清洗干净放回鞘中,萧显赶来路上,她将匕首收回匣子内,让汀芷先放回去。
萧显站在凉亭外,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犹如镀上一层金身,贵不可言。
“裕王可有事?”江容询问,今日父母具在,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必定知晓。
萧显知道时间紧迫,他一定要知道他想知道的,“手给我。”
“?”男未婚女未嫁,如此不可理喻的要求,你自己听听合理吗?
她紧张的将双手藏在身后。
“江娘子,请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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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
萧显眼中情绪急切,像是在请求。
“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合礼法。”私下见面已然不妥,她刚想继续措辞拒绝,右手就被倏地抓住,“诶!你——”
没等她反应过来,袖袍就被他掀起,堆在臂弯处,纤白的小臂莹润如玉,一颗朱砂痣印在内侧,鲜红似血。
错了错了,萧显懊悔。
因为太过紧张抓错了手臂,方才他幻痛的分明是左手。
江容又羞又气,用力甩开他的手臂,脸颊涨的绯红,“你干什么!”
“我……”没寻到他想要找的,他脑中思索应答之话,视线落在她的左臂上,脱口而出,“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在萧显的注视下,江容步步后退,不知他今日抽什么风,还是又添了看人手臂的癖好?
身体撞到凉亭的柱子,她下意识伸手扶了下,左臂用力的一瞬,痛的她眼眶湿红。
观察江容,虽然衣袖被卷进内侧,遮住了大半,但不难看出晕开的血迹,她左臂定然受伤了。
猜测被证实。
上次茶楼她指尖受伤他感受到痛,今天她手臂受伤他也感觉到了痛。
那就说明,江容受伤,他会感同身受。
那如果他受伤,她也会感同身受吗?
见她右手自然垂在身侧,他在背后掏出匕首,在右手食指上划过,沿着红线血液涌出,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神色,接着目光又落在她的右手上。
“何事?”
何事值得他如此冒失闯进来?
看着凉亭石桌中的金疮药,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指递到她面前。
“手指不慎划伤,见娘子这有金疮药,劳烦帮忙包扎。”
?
方才抓她手臂的时候不好好的?
这是怎么受伤的?
江容将瓷瓶中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药粉沾到伤口,起到凝血作用,她知道这药有多疼,故意多撒了点,他痛的眉头一皱,接着帕子绕在指尖系好。
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从始至终,她的面色如常,半点没有被疼痛偷袭的样子。
暂时安心,他受伤疼痛江容不会感受到。
萧显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左相快步从月亮门那侧穿过,表情严肃,紧张的像是来捉拿他的。
左相站在二人中间,挡在江容身前,阻隔裕王的视线,余光瞥见他包扎的手指,眉头蹙了蹙,“裕王这是怎么了?”
躲在左相身后的江容声若蚊蝇,“他好像疯了。”
22. 远离
见萧显目光瞟来,她敛眸侧身,不敢对视他眸中寒光,他躲在左相身后,纤细的身形被完完整整的遮住。
他却能想象出她娇俏可爱模样。
她说的没错,他就是疯了。
早在前世她毫无生机倒入血泊时,他就已经疯了!
什么金尊玉贵的亲王,他就是个可怜的鳏夫!
重生后他种种作为,皆是为了再续前缘,若不是怕吓到她处处收敛,早在二人重逢那日,就恨不得将她抢回家中,圈在他三尺之内,日日相对。
周遭寂寂,只有穿堂风过卷起树叶的沙沙声,蝴蝶振动翅膀落在花蕊,优雅的品着花蜜。
见萧显半晌没有言语,江容心里不免打鼓,虽然他现在表面还只是个不受宠的亲王,但来日将是雍朝之君,得罪了未来君王,身家性命难保。
左相瞥向身后的眼神微沉,告罪道:“小女无状,裕王恕罪。”
“无妨,本王一时迷路,误闯此处,还望左相和江娘子见谅。”萧显视线落在他身后风卷起浅色的衣角,黑眸幽幽,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左相开口,“府内庭院曲径幽深、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走失,引路的小厮失职,臣已家法处置。”
“家中小娘子年岁浅玩心重,冲撞贵客,当受惩罚。”
没等裕王发话,转身向江容,声色严厉,“罚你闭门思过,抄经五遍,未抄完前不许出门。”
江容:“……”
左相单手向外,做出“请”的动作,“裕王,请正厅一叙。”
人影渐远,江容回了绛雪阁,木制缠枝纹窗半开,阳光透过窗棂斜照入屋内,汀芷在香炉里放上香饼,叠云层山的香炉蒸腾袅袅青烟,佛兰香盈室内。
目光落在右臂雪白的皓腕,方才萧显抓住她的手太过用力,留下几道红痕。
萧显今日很是反常。
看她的手臂,又故意划伤手指,目的究竟是何?
她将袖子向上拉了拉,白皙的肌肤如美玉微瑕,只余手臂内侧一颗小痣鲜红如朱砂。
她记得,前世手臂上没有这颗痣。
难道他是为了这颗痣而来?
“汀芷,去将桌子上的匣子取过来。”
这是早上宋记成衣铺刚送过来的,她早先定制好的,赔给萧显的衣服和靴子。
江容打开,看到里面做工精良的一件小衣服和一双小靴子,仔细观察过后,满意的盖上。
萧显有心刁难,她也不能如其所愿。
去成衣店下单时,伙计大概是没接过这么奇怪的订单,还是把掌柜叫了出来,几番描述下,方才明白她想要的。
她吩咐道:“裕王的马车定是停在门口,你将这个匣子交给小厮,说是裕王要的东西。”
-
萧显看到匣内的东西时,面上表情从惊讶转为疑惑,他再次和陆遗确认,“这是谁送来的?”
陆遗回答:“江娘子身边的汀芷。”
眉头蹙了蹙,他越发不解,为何江容送他婴孩穿的衣服靴子。
下意识转身想去询问,刚一转头就看见左相站在府门口,微笑着目送着他离开。
回是回不去了。
坐在马车上,轱辘一圈一圈向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衣服,仔细观察,这衣服款式材质不就是参加齐王婚宴上穿的,还有这六合靴也是那日款式。
这莫不就是江容赔给他的衣服和靴子?
江容那般聪明伶俐,料想若是他找上门去,也定有应答之话——
“你在我心里就是如此“伟岸”的身姿。”
“我不知晓你的衣服尺寸,目测又不准,况且你都说了肯定不穿,大小便无所谓,这还节省些布帛。”
萧显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眼尾微微上扬,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他自言自语,“做工精良,针脚细致,定不是你亲手做的。”
“不用心,该罚。”
-
江容跪坐在桌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暗骂几句萧显不做人,连累她被罚抄。
平铺纸张,一点清水沾湿砚台,她取出墨块细细研磨,狼毫吸满墨汁,将多余的刮掉,开始认真抄经。
窗外忽然下雨,雨丝如雾,氤氲朦胧,风一吹过,雨雾从窗棂透入,散发点点清凉。
乌云堪堪遮住太阳,潮湿气息试图浇灭酷暑,却不想被反扑,蒸腾起湿热的潮气。
不多时,雨幕乍歇,府上婢女前来通传,说左相寻她。
江容眼神中透露着差异,不是刚说让她闭门思过吗?这么快就解禁了?
上好的云母宣只写了半页,淡淡碎金色做底,呈着清秀娟雅的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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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练习多年的成果。
雨过后,空气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地面泥泞,她的裙边沾了脏湿。
“阿耶,你找我。”江容偷瞟一眼,父亲的脸色不是很好。
左相声音显得严肃,直截了当的问,“是你让裕王来府上的吗?”
她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左相放心下来,“不是便好。”
虽说朝堂上燕齐二王斗争激烈,夹缝中的裕王也不容小觑,才学能力心机手段都不输二王,只是母妃出身不显又早早过世,无母族依靠,难以成事罢了。
“上次我问你是否心仪裕王,你是如何回答的?”
“如今可是改了主意?”
左相择婿三人方方面面都不如裕王,两相对比看不上实属正常,择婿人选她不满意可以换,但不能是裕王。
“不改,”江容很是坚定,再度表明态度,“自始至终,女儿对裕王无意,绝不喜欢。”
“今日女儿只是在乘凉,裕王突然闯进来。”她瞥了眼父亲的神色,继续说道:“女儿不知他所为何事。”
“阿耶自然相信你,他是皇子心思莫测,你若对他无意,便与他保持距离,更要早点定下婚约为好。”
“女儿知晓,女儿从未主动与他见面,都是偶遇。”她迟迟未定,是因为觉得,嫁与那三人虽然可以平安度日,但总是少了些心动欢喜,毫无感情的婚姻,她不知道该如何维系。
“偶遇,怕是不尽然。”
左相心思百转,语气陡然变调,“我倒是一直小瞧了他。”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为何父亲对裕王有偏见,前世她心仪裕王父亲就很不满意,与皇家结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他却避之不及。
“阿耶可是不喜裕王?”
左相缓步述说:“他身为皇子,命格贵重,婚嫁择他,你若是压不住,便会遭到反噬。”
“阿耶是为你好。”
“女儿明白。”前世没听话落得丧命下场,今生她吸取教训,势必得离他远远的。
只是这人总是无孔不入,总是能遇见。
左相递给她一封请柬,“这是刚才宫里送来的四时宴的邀请函,你阿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宴会就你自己去吧。”
左相多嘱咐一句,“记得,离裕王远一点。”
23. [锁] [此章节已锁]
天气晴好,惠风和畅。
四时宴由皇后负责承办,地点现在了芙蓉园,园内亭台楼阁错落,花卉繁茂绿枝摇曳,假山嶙峋浮起淡淡翠色,芙蓉池内波光粼粼,一片好风光。
坠玉的马车停在芙蓉园门口,玉牌上烫金色刻着“江”字。
在家闭门思过几天,因在养伤无法习武,江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反思后深以为这样的生活舒服,不出门也无妨。
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梳洗上妆穿衣熏香,她半梦半醒中任由汀芷侍弄,坐在马车里还未清醒,止不住打哈欠。
在汀芷的搀扶下,她走下马车,身穿轻薄的石榴红纱裙,上衣是淡红短襦对襟,鲜亮绮丽,衬得她肌肤胜雪,淡粉敷面,越发显得
腰部收束,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配着一只云朵形状的香囊,行走时纱裙飘荡如雾似幻。
倏地一马车横冲直撞,自身后长街狂奔而来,临到门口马夫狠勒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堪堪停下,险些撞到江容。
主仆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江容一下就惊醒了,汀兰气急想上前理论,却被她拦住,示意她看向马车前的玉牌,“赵王府马车,切勿莽撞。”
“马匹失控,惊扰娘子,是本王的不是。”
赵王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悠悠的下车,锦缎华服、金玉为冠,右手持一根铜质鎏金螭纹手杖,周身贵气,眼神轻浮,虽然说着道歉的话,眼睛却在她身上来回乱瞟,全无抱歉之意。
“臣女江容参见赵王,赵王万安,承蒙关怀,臣女无碍。”她垂眸,视线落在他身边的鎏金手杖。
前世江容与他只在宴会上见过几面,听说他脾气古怪,暴躁易怒,对待女娘态度十分极端,要么极端喜爱,要么极端厌恶,她每次见他都觉得他探究的眼神很不舒服,便能躲就躲。
赵王在皇子中行四,幼年因为贪玩摔下假山,导致终身腿伤,只得拄杖跛行,也正因如此,他继位无望,脾气变得愈发难以控制,连他的生母陈妃都不喜欢他。
“无碍便好。”他轻笑一声收回视线,拎着身边六皇子魏王脖领,一把薅住带入院中,“走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魏王与赵王一母同胞,看着不亲厚不说,还有几分故意的欺负,魏王身量小,被他拎起后挣扎几下不得,便只能任由他欺负。
身后又陆陆续续传来马车声响,她一回头,就看见正前方玉牌上的“裕”字,恨不得拉着汀芷套马回府,几次正面冲突都不尽人意,现在她打算能躲就躲。
两旁的马车上陆陆续续走出几名贵女,和她亲热的打着招呼,为首的静安伯府的柳真,率真活泼,“江娘子怎么不进去?”
-
四时宴的位置安排与前世一模一样,她左手边是静和县主,右手边是柳真,对面坐着的是皇后所出的衡山公主和新城公主。
许久没参加宴会,她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偏头看向左上侧,就看到萧显的身影。
皇子的位置安排在一处,尽管几人不合已久,面上看起来都是兄弟情深,推杯换盏,面带笑意,不知道背地里针锋相对、暗中捅刀过多少次。
她记得,前世这场宴会主办的目的,是为燕王择妃,为此连常伴青灯古佛的陈太后,都前来赴宴。
燕王此人聪明不足、闯祸有余,每次一出事就往皇后的立政殿里钻,半点主意没有。
裕王萧显与他正相反,年幼丧母,他虽然养在皇后名下,但不得半点母爱,凡是亲历亲为,太过有主意。
江容本是不想来的,但她转念一想,因为她与前世改变,导致引发后续大不相同,最为明显的就是,萧显对她态度和前世完全不同。
她怕若是不来赴宴,牵动机缘,让事情变得不可控,那就糟了。
宴会开始,男女分两席,郎君这边切磋诗词,女娘这边交流琴艺。
弹琴作诗,上辈子倒是同时出现在裕王府,那日萧显与她打赌,要在她一曲之内作诗一首。
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件事。
江容这件事没想好,萧显倒是想好了,在她耳畔轻轻吐出,伴随着温热的呼吸,粉面染上绯红,“这种事情怎好做赌注!”
萧显眼尾上扬,透着愉悦与必胜的信念,“自然是极好的赌注!”
琴音悠扬欢快,犹如少女天真,萧显望着她明媚的面容竟然失神。
一曲毕,脑中一片空白,半句诗都未作出。
“我赢了!”江容开心非常的凑上去,打算说出对他的惩罚,粉白的面容莹润光泽,红唇微启,馨香萦绕鼻尖,纤腰脆弱易折,就在他一掌之间。
耳框轰鸣,他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似是被她勾去魂魄,只想揽住她的腰身,吻上红唇,将她的呼吸全部掠夺,一寸一寸占有。
怀中的人儿一愣,惩罚未说出口,反被输了的人执行惩罚,偏巧那时她爱极了,最不能拒绝他的一切请求。
吻意拂过她的眼眸、鼻尖、嘴唇、脖颈一路向下,薄纱裙很快在他手下四散,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堆在腰间,半遮半露出好风光。
她檀口微启,挤出几声嘤咛,片刻的回神开始挣扎,“明明是我赢了!你……混蛋!”
萧显咬住她的耳坠,含糊不清的说:“我就是混蛋!”
“……”
原本在书房的正厅,被他抱着进了内室。
内室里有张小榻,平时他看书办公累了,会在这里歇息一会。
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如此用场。
此榻狭小,堪堪能躺下两人,萧显怕她不稳摔下,便将她抱坐在身上,将主动权交给她。
江容此时身体软的一塌糊涂,勉强靠着萧显的手臂支撑,让她掌握主动权,她怕是没有半点力气。
她单手撑在他的胸膛,指腹下肌肤的手感很是不错,她有些感兴趣的捏了捏,萧显受不住,一把捉住她的手,纤细的柔荑被他握在掌心,仔细磋磨。
萧显将她紧紧抱紧怀里,恨不得揉入骨血,他真切的看清楚自己的心,想与她成就一世好姻缘,朝朝暮暮相对,日日夜夜不绝。
江容俯在他肩头喘息的时候,又被他猝不及防的抱起,带回正厅,被放在书案上时,阳光从窗棂间斜照入,将二人的影子拉长,远远看着依偎紧密,情浓意切。
不知他为何兴起,非要拉着她介绍品鉴书案上的文房四宝,这让她以后怎样面对这张书案。
萧显方才提议的惩罚便是要在这书案上,书案经史子集旁,她觉得羞耻非常。
日头偏西,天边的颜色从暖黄渐进至橙黄,屋内细语嘤咛不绝于耳。
情到浓时,他在她耳畔嗓音低沉,“吾妻甚美。”
“……”
打赌赢了的人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才缓过来,输了的人却精神抖擞身心愉悦。
重生后她未再抚琴,抬指一弹就习惯的弹了这首曲子,她练习多年,颇为擅长,就算手臂有伤也未能出错。
不过她是需要出错的。
“铮!”她看准时机,在转音处弹错一音,起身时满脸懊悔,半点看不出她是故意出局,场上觉得甚是可惜,继而唯余柳真与衡山公主。
不多时,衡山公主也弹错一音输了。
皇后目光落在柳真身上,甚是满意,赏赐了许多物件。
托盘上的精致玉佩与稀有锦缎,让长安贵女很是眼热,但她知道,那是定下柳真为燕王妃的信物。
贵妃柳氏所出的齐王娶了陈氏女,皇后陈氏所出的燕王娶了柳氏女,夺嫡之争进展到白热化。
这长安又不止这两家名门,如此联姻坊间议论纷纷。
江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小臂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余光瞥见萧显正在作诗,便悄无声息的淡出人群。
芙蓉园内景色极好,大朵大朵的牡丹芙蓉争奇斗艳。
物是人非,他们到底不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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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池畔有一假山造景,她路过时不由得的多打量几眼,传闻赵王就是在芙蓉池畔的假山摔下,伤了腿。
正想到这,假山后如同鬼魅般幽幽的挪出一个人影,迎光看不清面容,但她看清楚了那根手杖。
是赵王。
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怕的要命,假山高度摔下可以致残,临近水边摔下可以致命,此处背人,若是赵王心怀歹心,她小名怕是要交代了。
“赵王万安。”行礼时裙下的腿都在打颤,脚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双手交叠在身前,手臂的伤口疼的越发厉害。
“听闻江娘子一心向佛,本王对佛经也颇有研究,可有兴趣探讨一二?”赵王嘴角浅浅噙着笑意,但这笑意在她眼里就是不怀好意。
佛经?
可饶了她吧,虽然和阿娘去过几次普元寺,但对着佛经从未研究过,“臣女愚钝,未曾研究过佛经。”
“哦?那是本王记错了。”赵王阴鸷的眸子仿佛淬了毒。
她呼吸一滞,不明白赵王所谓何求,前世也没这一遭,这都是什么事!
“四弟可是让为兄好找,前院诗兴大发,怎么容你在此躲闲?”
萧显的声音乍然从她身后传来,她背对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声音中听出来,他很是不悦,冷意犹如背后抵着一剑,通体生寒。
“三兄不也来躲闲吗?”赵王被他气势逼得寒意稍减,眉头狠蹙了蹙,“阿娘非让我带着六弟,他太过闹腾,我实在承受不住。”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若是丢了或是伤了可是不好。”说这话时,他的视线落在赵王跛行的那只脚上。
赵王气极又不好发作,拂袖而去。
江容站在裕王、赵王和桥的三岔路口,果断的选择了上桥。
她明白刚才是萧显有意为她解围,所以不敢在这种场合与之对视。
前世心动的印记仿佛在她心里下了蛊,再看他一眼,怕是要发作。
为了小命,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这些时日,萧显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明显,对她是势在必得。
那就是对她的命势在必得。
要想活命,必须远离裕王。
真不知道和他结了多少孽缘,重来一次还是不肯放过她。
匆匆行礼,都没等裕王说话,她就拉着汀兰在桥上一路小跑。
嘎吱嘎吱的木板在脚下,她边跑边注意着脚下,可千万不能踩空,千万不能掉池子里去,如若不慎,萧显要是救她,那就更说不清了。
站在桥对面的土地上,江容按在心口喘息着,看见对面的萧显站在原地不动,她开始放心。
没等她完全放心,就见他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衣袖飘扬,踏水无痕,身形不过一闪,就出现在她面前。
江容转身就想离开,与他保持距离。
手臂被他抓住,伤口未完全愈合的左臂发出尖锐的疼痛,脸色陡然一白,贝齿咬住下唇,身体像是脱力一般。
就知道,遇见他准没好事。
萧显感受到左臂的疼,赶紧撒手,想要言语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几番挣扎下只问出了句,“你为何躲我?”
江容堪堪作答:“裕王如正午之阳光耀眼灼热,臣女只是暗夜之微星渺小无闻,相隔如参商,日夜不相往,强行拼凑,违反天罡。”
“江娘子当真是这样以为?”萧显眼中藏痛。
“那不然臣女应当如何?”江容反问道。
“我心悦你,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悦你。”萧显两世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剖白心意,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跳如鼓,他目光灼灼,紧盯住她的眸子,紧张的问询。
“你可愿嫁我?”
“从此天长地久,只你我二人。”
江容身体僵直,但未有迟疑,眼神冷漠疏离,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字正腔圆的拒绝:“臣女不愿。”
24. 变故
萧显的话如同凭空炸雷,将她束缚在烈阳下曝晒,烹油烈蒸般炙烤着她。
江容耳框轰鸣,仿佛全身都血液被抽干,只余皮囊堪堪支撑。
她怕的要命,不愿重蹈覆辙。
前世她是真的喜欢萧显,今生也是真的想要远离他。
喜欢一个人的代价若是需要她付出生命,那她索性谁都不喜欢了。
萧显真情告白在她眼里如同阎王索命。
力气渐渐回笼,她转身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过桥,路过假山时还谨慎的向里瞧了一眼,怕赵王还没离开。
真是前狼后虎,危险环伺。
知道她不想让他跟上,萧显站在原地未动。
陆遗幽幽道:“主子,江娘子走远了。”
“用你说,我看的见。”萧显没好气,咬紧牙根挤出这句话。
“那……就这么放她走了?”
陆遗自小跟在裕王身边,还是初次见他对女娘上心,这般轻言放弃不是裕王的一贯作风。
许是裕王情窦初开手足无措,他身为裕王最衷心的小厮,应该给予鼓励帮助。
“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萧显问他。
陆遗迟疑的回答,“抓回来?然后……好好哄哄?”
萧显一记爆栗,“抓回来还怎么哄!”
目光幽深落在不远处落跑的轻盈倩影上,他卑劣的心思疯长,“抓回来”这三个字在他脑中盘旋。
他恨不得付诸实践,将她立时抓回来,关在裕王府的内院,朝夕相对只此一人。
衣袍下的拳头松开又攥紧,指甲嵌入掌心的微疼,让他稍稍清醒。
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切不可吓到她。
还得徐徐图之。
一路小跑回到宴席时,她还没能回神,只是步履稍稍放慢,如行尸走肉般走回去,跪坐在位置上。
皇后端坐在主位,右侧下方是柳贵妃,再往下是宫中无子女的妃嫔,看起来其乐融融。
宴中餐□□美,云片茯苓糕、金丝奶黄酥、赤酱樱桃肉、莼菜羹摆满桌前,她吃着却味同嚼蜡。
静和县主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身体凑过来悄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容正两颊鼓鼓的嚼着,赶紧用石榴香饮子将口中食物顺下,“简而言之,差点见阎王。”
“啊?”静和县主不由得惊呼出口,周遭贵女听到声音,都下意识看过来,她自得将身体挪回来,镇定自若的饮了口香饮子,恢复端庄模样。
见众人视线挪开,她又凑了上来,“可是遇到危险?”
“没有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就是裕王。”
江容压低声音,抬眸看见萧显归席,“你说面容俊朗的郎君,竟然满腔坏水。”
“裕王怎么了?”静和县主问道。
“他……”半晌江容都没措辞成功,还是放弃了,长叹一口气。
宴会一直持续到申初,太后象征性出席了一小会,着重问了柳真几句话,与皇后对视一眼,目光沉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她们能预料到的。
二人面上不显,心里还在打鼓,不知道这一步棋能否下到陛下心里。
既然希望朝堂制衡,她们就努力保持制衡,不过是牺牲一个陈若仪一个柳真罢了。
宫中贵人接连离席,皇后宣布结束,宾客三三两两归家,一时间芙蓉园外停满了宝马香车,静和县主因为她心情不好,一直陪在她身边。
找寻自家马车的时候,一回身就撞上萧显的目光,对视一瞬,她感受到幽怨暗沉,像是积压了几世怨气不肯投胎转世的男鬼,黑眸失去了往日神采,黯淡无光。
江容赶紧别开眼,这般表情与前世哀怨欲求不满时一般无二,可是上辈子这时的萧显都未尝过情滋味,那会露出这般神情。
难道说,他因为求娶不成恼羞成怒,由爱生恨,连利用价值都不顾及了,将她加入到暗杀名单里。
一想到这,就感觉心口微疼。
那是前世致命的地方。
找到自家马车,没等汀芷为她放梯子,她就一跃而上,钻进车里,车夫挥鞭启程时,她还是止不住轻颤,掌心浸满汗水。
裕王府的马车跟在江容身后,一直目送她回府,车夫一早就发现和她汇报,她故作镇定的继续回府。
倚案听风柔,不借刀工秀。
江容坐在绛雪阁门口,垂柳在风中恣意飘荡,时刻关注外界的动向,一旦圣旨传来,燕齐二王的正妃便都定下来了。
酉初时分,汀芷从急急忙忙的从外院跑来,不知是热的还是急得,脸颊红扑扑的,“娘子,娘子,来信儿了!”
汀兰赶紧给她倒了杯茶,她一饮而尽,“刚才宫中传来圣旨,给柳家三娘子赐婚……”
圣旨一来,燕齐二王与陈柳两家前朝后宫相斗,却互为姻亲,如此这储君之争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来信儿就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汀芷焦急的说:“不是的娘子,圣旨赐婚不是将柳三娘子赐婚燕王,而是将她赐给齐王为侧妃。”
江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眸色震惊,“什么!”
汀芷又重复了一遍,她不是没听清,只是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跌坐在椅子上,她紧紧的握住扶手,“怎么会?”
虽然说柳真本就是柳家给齐王准备的王妃人选,但现在齐王已有正妃,柳家绝对不会允许自家嫡女为侧妃,定是要另许人家。
难不成是齐王那边动了手脚?
重生以来有些事情与前世微小初入她不甚在意,但此事关系重大,如此偏差,引发后续必定大有改动,一种不可控的恐惧感漫上心头。
潜藏的危机愈发深了。
“……”
与此同时,紫檀书桌后端坐的萧显,听到陆遗的汇报,将茶杯稳稳的放在桌案上,眉头一蹙,“消息可准确?”
陆遗也觉得听错了,确认再三才敢来汇报,“准确无误。”
不对,十分不对。
今日四时宴上,一切都与前世一致,柳真得了太后与皇后认可,还将代表着定下燕王妃的玉佩赐给她,宴会结束后定然是回宫求赐婚圣旨,怎会有如此改变?
不到一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什么。
“可探查到是何原因?”萧显问道。
陆遗有些难以启齿,几番措辞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
“听说四时宴后,柳三娘子与齐王被撞破同榻而眠、交颈而卧、肌肤相亲,皇后和贵妃听闻急忙赶到时,木已成舟。”
“柳三娘子衣衫不整跪在榻上,泣涕涟涟,言称她是中了药才如此行迹,齐王与她所述大差不差,陛下派人彻查,但为了皇室名誉,还是先将柳三娘子赐给齐王为侧妃了。”
萧显眉心折痕越发清晰,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手札,重重的合上,声音冷冷,“你下去吧。”
陆遗早已汗流浃背,听到吩咐如释重负,赶紧逃离。
没等他走出去,就听到自家主子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慢着,加派人手盯着左相府和燕王府,一切动向及时禀报,你随我进宫一趟。”
-
次日一早,江容背上小书箱去了明礼堂。
五日一讲学的日子她记得无比清楚,随着她和明礼堂的娘子们逐渐熟络,便没有最初那般紧张。
秋月早早就到了,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的等着,只是眼眶微红略显憔悴。
距离开讲还有段时间,她上前询问,“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花满楼的娘子不易,就算是都知娘子的秋月也不例外,恩客言语莽撞是最轻的,动起手来都常见。
“无碍的,恩客让我做席纠,是我失言说错了话。”秋月别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是脆弱。
江容安抚几句,便到了上课的时间,她打算下课再与她详谈。
她所讲的律学不比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不是闺阁女子必雪的项目,所以她们知之甚少,听课时颇为认真,最为努力问学的就是秋月和郑明姝,今日秋月状态不对,课上便是郑明姝频频发问。
她对郑明姝印象很好,虽然说小商户之女,但言语气度都不俗,想来定是家中教养极好。
一课毕,娘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归家,江容牵着秋月的手,一起走向马车,打算送她回花满楼,路上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到门口,就看见一道壮硕的身影,身穿盔甲,面相有几分熟悉。
走上前她才想起来,这是在裕王府见过的,金吾卫将军罗彰,只是他怎么在这?
“罗将军。”二人行礼,她问的心里打鼓,撞见他与萧显熟识并非她本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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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来封口的吧?
“可是有事?”
“江娘子,我是来寻秋娘子的。”他目光落在秋月身上。
江容差异的看向秋月,这时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应该是给秋月的。
观察秋月神色,他绝对不是伤害她之人,她便主动避让,给他们留了空间。
坐在马车上,家中小厮匆忙赶来传信,跑的满头大汗,“夫人传话,让娘子速速归家。”
“阿娘可说了是什么事吗?”她问道。
这小厮是外院打杂的,若非今日家中事务繁忙,定轮不到他来传话,前因后果皆不知道,只能摇摇头,“不知道。”
江容赶紧乘车回家,一路上各种坏结果都想了个遍,到府门口直接跳下去,一路快步进内院。
进到正厅,父母端坐在主位,看起来身体健康并无不妥,兄长江湛也在,一家人整整齐齐便无大事,心放回了腔子里,赶紧朝着行礼,“阿耶、阿娘。”
崔娢招呼她过来,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虽是责备但话里话外很是宠溺,“都及笄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今后稳重些,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兄。”
江容这才注意到,兄长江湛身边坐着的俊朗郎君,正是博陵崔氏这一代最出色青年才俊,她的表兄崔临,便行礼道,“表兄。”
崔临赶紧起身回礼,“表妹。”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前世二人相熟,如今二人可是初次见面。
崔临来长安借住,是为了参加明年的科考。
心思百转,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崔临和静和县主的事,他们两情相悦,却都碍于种种,不敢相互言说。
她应当想个法子,助上一助,不然等到他们自己敢开口言说的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前世崔临因崔家落败身无功名,不敢妄图求娶县主,想着若是考取功名有了官身,再来求娶,才不算辱没县主。
没想到他状元及第当日,曲江池畔赴宴欢庆之时,朝阳长公主死讯传开,一道圣旨先他一步到了平阳长公主府。
陛下圣旨,静和县主被册封为公主,和亲戎国。
-
陆遗按照裕王的吩咐,加派人手时刻盯着左相府,任何动向绝不放过。
今日这肯定算大事,“主子,江娘子的表兄崔临来长安了。”
“谁?”
萧显怀疑耳朵听错,崔临此人对他威胁极大,无异于说大敌将至,危机十足。
陆遗仔细的汇报一遍:“博陵崔氏郎君、江娘子的表兄崔临,来长安参加科考,暂时借住在左相府。”
“这家伙还是来了。”萧显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陆遗没答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什么都不想。
前世崔临是在他出征后才来长安,等他战胜戎国归朝的时候,才知道有崔临这个人。
他衣服都顾不得换,直接急匆匆的借故拜见左相,进内院查探,瞧见二人在湖边凉亭相处熟络、相谈甚欢、相距甚近。
崔临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江容看着他明眸皓齿、笑意温柔,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灼伤了他的眼。
好得很,他才离开几月,到手的媳妇就要没了。
咬紧牙根努力控制住从战场下来的杀气,保持面上的平和,继续与左相闲聊。
近水楼台先得月,远山望雪空余恨。
崔临是近水楼台,他是远山望雪,再也等不得了。
他锦袍下的手攥紧,千万种应对方式在脑中飞速思考,末了他下定决心,从左相府出来后,直奔皇宫,仗着刚战胜屡次侵扰边境戎国的军功,求圣旨赐婚。
今生他本想着赶在崔临到长安前就和江容稳定感情,定下来婚约,没想到感情、婚约没有半分进展不说,这崔临却提前来了。
这讨人厌的家伙怎么学都是状元,在博陵好好待着就不行吗?非得来长安碍眼。
萧显眉心一跳,心道不好,额角疼的突突跳。
他最了解江容的喜好,她喜欢俊朗温柔、善良正直的郎君,而这崔临刚好就是这样的。
闭目沉思良久,脑中思绪万千。
他自嘲一笑,这也许就是欺骗真心的报应。
谁叫他三分真情演做十分。
如今十分真心捧到她面前,她却半分不敢信了。
25. 遇刺
曲江楼畔绿柳茵茵,推开木制的雕花窗,融融暖风拂面,池内波光粼粼,风光极好。
江容倚在美人靠上,脖颈纤细白皙,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莹润,她今日穿了件水蓝色的襦裙,搭配浅蓝色的短衫,看起来清丽可人。
不由得想起静和县主曾与她提及的江南风光,江南多水路,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就有娘子们三三两两乘着画舫,在河中游玩。
江南的河水比长安的宽上许多,沿岸的风景也大不相同。
前世她就想得闲去江南游玩,可直至最后,都被困在裕王府的四方天地内,半点不得出。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机会去一次江南。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她早早前来是为了独自欣赏美景,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四时宴上萧显求娶那一遭,倒是给她警示,婚约万不可再拖延,于是她禀明父母亲,在曲江楼定好位置约见王元济。
桌上的茶点吃的七七八八,她探头看了一眼,吩咐道:“让小二上来把桌子收拾一下,再把琥珀栗子糕、霜糖藕粉、枇杷秋梨糕、芙蓉盏各上一份,茶再送来一壶新的。”
汀芷应声,谨慎问道:“娘子,再上一份能吃的完吗?”
方才这一桌吃完,还是有她和汀兰的帮助,再点一份她可真吃不下了。
“咱们来这干什么都忘了?”江容晒着太阳慵懒说道:“一会儿王郎君到了,总不能让他吃这些残羹冷炙吧?”
“瞧我这记性。”出来玩心情太过愉快,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汀芷刚拉开包厢的门,抬头望见来人,惊讶的出声。
江容闻声视线从池畔挪向门口,一身月白锦袍的萧显就站在门口,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墨发束于玉冠之下,显得矜贵又不失儒雅,黑眸深邃,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
她挺直腰身站起来,捋了捋裙摆上的折痕,这才注意到他们二人今日穿的颜色相近,倒像是夫妻约好出门的行头。
等会回去就换掉!
顾不得多想,她上前两步问安,行礼,“裕王万安。”
萧显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四时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江容努力维持表面的得体,却半分笑意都挤不出来,“裕王可有事?”
“路过而已。”萧显说得像是偶遇,实则一听到江容出府的消息立刻就跟来了,在门口徘徊了快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招待了,江容示意汀芷继续去。
汀芷收到眼神,行了礼从萧显身边走过,走到楼梯口时,突然意识到她因为太紧张了,忘记关包厢的门了。
偷瞟过去,发现裕王还站在原地不动,明摆着不只是路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裕王对自家娘子有意,娘子却对他无意,如此纠缠不过是苦其自身,不如早早放手。
这缘分最是强求不得。
这裕王莫不是听到娘子要招待王郎君,醋意大发,非得要讨个说法?
汀芷缩了缩脖子,这情债还是娘子自行处理吧。
这边江容本打算目送萧显走,立刻再倚回美人靠,这人站着就不走了,是想干什么?
“裕王可还有事?”
见他不答话,她便走上前两步,打算把包厢门关上。
不管他是“路过”还是“路站”,都与她没关系。
刚一动作,门就被抵住,萧显单手撑在门上,她试了两下半点推不动,男女力量悬殊,距离却近了不少。
“裕王究竟想如何?”江容本来今日心情闷闷,没有应付他的心情。
萧显嗓音微哑,声线紧张,“我在想,第一句话和你说什么。”
最初听闻她要与王元济谈婚论嫁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她“抓回去”。
平复心情后,他打算当面进行阻止,王元济就算有状元之才,不过初入官场,不难解决。
真正到达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权衡利弊他会,谋夺江容却不忍。
他总是舍不得,让这曾满心爱他的人儿,与他今生的情感参杂算计。
“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以不说。”江容没好气,比力气比不过萧显,索性撒手,将门反方向摔了回去。
萧显没提防,重心霎时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因为江容力气不大,他用于对抗的力气也不大。
只一瞬,他便可以控制住身体。
他却未施加控制,不偏不倚的撞到江容身上,江容被撞得的向后倒,他赶紧控制住身体,将她拦腰抱了回来。
柔软撞在坚硬的胸膛,她又羞又气。
见二人相拥在包厢,陆遗很有眼力见的跟了进来,把包厢门轻轻带上,还把试图打扰主子好事的汀兰控制在一旁。
汀兰与他过招几手,被扣住脉门不敌。
陆遗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偷看,自己也看向别处。
江容想从他的怀里挣脱,但萧显收紧手臂,抱得更紧,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放手。
她还算镇定的提醒道:“裕王,如此行径太过失礼。”
“我知道。”在她的视线盲区,萧显眼神振动,胸腔犹如新芽破土,重现生机,他声音暗哑微颤,像是在恳求,“就抱一会儿。”
若不能遇见她、触碰她,整日克己复礼的做个端方君子,又有何用?
时隔七年,他终于再次抱到她,眼眶氤氲朦胧,不是冰冷的石碑牌位,是真正有血有肉有脾气有情感的江容。
长者常说珍惜眼前人,他却觉得来日方长,只知谋划未来。
那时他年岁尚浅,不知真情可贵、爱人难求。
气息撒在江容脖颈间,滚烫的惊起阵阵涟漪,声音带着鼻音,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手指攥紧裙摆,像是被挟持般一动不敢动。
面前的萧显与她记忆中的萧显相差甚远,记忆中萧显端方持重、攻于算计,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或许她并不了解他?
亦或是他的演技又精进了?
包厢外传来敲门声,应该是汀芷回来了。
找准时机,在他以为她不反抗而分神的时候,江容用力一把将他推开,朝着外面喊道:“进来!”
汀芷推门进来,就看见裕王身形一晃,“当”的一声撞到开的半扇门上,而这半扇门是她推开的,瞬间紧张的跪在地上,“奴婢知错,裕王恕罪。”
萧显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知道这是江容的心腹,并未为难她,正打算让她起来。
一道银光一闪,暗镖破风冲来,江容闪身躲避,但却被萧显揽住腰身带入怀里,暗镖擦身而过,“叮”的一声钉在门上。
这镖是冲着她来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习武,她已经能灵活敏锐的躲开,萧显揽她入怀,纯属画蛇添足。
和上次一样,一镖未中,多镖齐发,进行无差别攻击,一时间曲江楼内惊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陆遗和汀芷迅速反应,取出武器应对,萧显抱着她躲避,男人的手似烙在腰间般,滚烫不撒手,暗镖波及到范围越来越大,他躲避不及,顺手抄起烛台底座打飞暗镖。
今日他没用袖箭,怕曲江楼人多眼杂知晓他袖中有暗器,而且因为是临时出门,只带了陆遗一个人,若是对方人数众多,可就糟了。
江容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浮出复杂的神色,一次是偶然,两次是能力,萧显绝对有能抵挡暗镖的能力。
暗镖息止,楼内众人慌乱惊惧,不用想也知道外界的惨状,江容眸光剧烈颤抖,艰难的控制身体,从萧显的怀里挣脱。
店主派人去京兆府报官,能动的都跑了出去,中镖一时无法行走的也努力朝着楼外走。
只是很奇怪,杀伤面积大、杀伤力强、暗器出自何人之手,竟然没有一人看清楚。
江容眼神倏地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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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处,一步一步向前靠近,似是一时无法接受。
又是暗镖,形制与上次和前世的一模一样,倒刺根根清晰,花纹图样也未做改变,为什么这背后之人执着的要她的命?她究竟是哪点妨碍他了?
下意识想伸手触碰,萧显捉住她的手臂制止,声音严厉,“别碰,有毒!”
萧显怎么知道暗镖有毒?
银质外观看不出有毒,他若是知道有毒,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是投毒之人。
他莫不是贼喊捉贼?
怪不得刚才来着唱一出脆弱的戏,原来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伺机暗杀,一击毙命不成,便伪装救她博得好感。
“我有一话想问你。”萧显捉住她的手不放,强迫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裕王请讲。”江容无奈的很,神情淡淡。
对上她冷漠的神色,萧显眼神钝痛,“你为何避我如蛇蝎?”
“我也有一话想问裕王,”江容盯着他的眸子,眼神坚定肃然,显得越发清冷。
“你为何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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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一早乘车出城,绕开众人,到郊外的参悟别苑去见释因大师,参悟别苑是他专门为大师打造的,环境清幽无人打扰。
大师喜静,马车太吵,他便将马车远远停在外面,徒步穿过竹林掩映的石阶小路,斑驳的光影拥着他前行,竹林深处一间朴素小院,正是释因大师居所。
释因大师早年低谷之时受他资助,他也投桃报李,用本门禁术帮助他,以命盘借取运势,使他仕途顺遂一路高升,官至宰相,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因此,他对释因大师深信不疑。
给江容择婿时,他千挑万全,前来询问过释因大师的意见。
按照释因大师所说,以命盘借运势,此术极为难成,一旦既成,便不得终止,至死方休。
被借运势之人会牵连血亲运势,他已经失去一双子女,所以他很担心江容受借运势牵连,命格福薄,压不住命格太贵的夫婿。
如果择婿人选命格太贵,会损耗她的命格,按照释因大师算出的条件,他在朝堂上精挑细选了三人。
释因大师反复盘算江容命格,最终得出与之相配的人选条件有三——
“鳏夫,比小娘子年长十岁,有状元之才。”
如今他按照要求一一寻来:鳏夫郑同舟,年长她十岁的池崇,还有今年的新科状元郎王元济。
只是不知道具体哪人,才是符合江容命格的命定之人。
释因大师端坐在蒲团上,手执经书,铜炉中焚着袅袅檀香。
左相简单表明来意,恭敬的向释因大师呈上三张纸,“八字已合,但求释因大师帮忙算下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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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济刚到曲江楼时,恰逢楼内大乱,京兆府派人将楼整体围住,不放任何人进出,裕王身为目击者,从旁协助调查,他只与江娘子打了个照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裕王带走充做人证。
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啊!
江容当场接受完京兆尹的问询,口供记录在册,结束时早就没了观景游玩的心情,神情厌厌,黑眸失去往日光彩,她让店小二将已经做好的糕点打包,带回家去。
马车停在左相府门口,汀兰搬来梯子,她拾阶而下,一抬头就见府内好大阵仗,全家老小都站在门口等候着,父母亲的脸色看着不大好。
江容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听说她在曲江楼遇刺,所以在门口等她?
站在中间的锦袍太监,手里握着一柄拂尘,嗓音纤细有些埋怨道:“江娘子你可回来了,叫老奴好等!”
这是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前世她见过几次,明帝派他前来,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劳烦公公走一趟,可是有什么事?”
左相早就将他打点好,只听李公公捏着细嗓子高声说,“江娘子,请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