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滑手[竞技]》
1. 无冕之王
2014/15赛季女子单板滑雪大跳台南岛公开赛。
预赛第三轮。
酒馆中心的电视大屏上缓缓打出这几个字,不过聚集在这上面的目光并不多。
在皇后镇这样一个滑雪气息浓厚的小镇,更多的人会选择直接前往不远的比赛现场,而不是隔着一个屏幕看直播。
摄影机把镜头对准了大跳台的出发台。
屏幕里年轻女人的身影很纤细,但个子很高,是在单板滑雪这个项目里可以算是劣势的高度。
彩色雪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站在跳台上显得懒洋洋,不仅没有挥手回应观众们的欢呼,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出发台旁盘旋的无人机摄像头。
观众们此时的尖叫声格外热烈,收音传到酒馆后,又吸引了几位客人把目光聚集在了屏幕上。
但这般热烈尖叫显然不是因为她的身高,或者不同于其他滑手的冷淡态度,人们只看到了这位滑手头盔上红色疯牛喷漆。
这代表着极限运动项目中的最高赞助,只有真正展现出极高潜力或者已经有极为突出表现的运动员才能获得此项荣誉。
一只手拿着遥控板从吧台里高高举起,解说声逐渐掩盖了酒馆里客人嘈杂的谈笑。
“第三跳首先出场的是来自华国的夏宴,夏在前两跳已经拿到了一个足以进入决赛的分数,很多选手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弃权第三跳的选择。”
“是的,为了在决赛保存更多的体力,弃权是很明智的选择——”
“没有弃权!”
两位解说异口同声惊呼道。
“这很让人意外,我想不仅是第三跳,很多人甚至都没想到能在公开赛看到夏。”
“对,一周前夏才在南岛结束了个人野雪特辑的拍摄,没想到一周后她又出现在公开赛。”
“关注雪圈的人都知道,夏对此类公开赛事的热情并不高,我们可以看到,在国际雪联公布的滑手赛事积分排行榜上,夏仅仅排到第101位。但如果仅用101代表夏的个人能力,无疑会栽一个大跟头。”
“此时此刻选手已经站上了出发台,那就让我们期待华国选手夏宴第三跳的表现。”
夏宴两只手抓紧了出发台的横杆,在山脚下信号旗挥下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一柄窄刃,劲瘦而轻薄,从37.8°的纯白雪道上疾驰而下。
“夏选择了更有难度的反脚出发!”
解说正在猜测夏宴第三跳会选择什么动作,就看到远程直播传回的图像。
夏宴在走了几个刃后,前所未有的,在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位置放了直板,更早放直板能为选手获得更快的加速度和更高的滞空点,自然就会有更多做动作空间。
嗯?现在放板?解说坐直了身体。
发力、起跳、抓板,干净利落地内转完了三圈半!
单板运动员起跳离台到落地的时间一般介于2.13-2.62s之间,雪镜后的苍蓝天空在这短短两秒被扭转出了目眩神迷的色彩。
此时距离雪坡落地点还有较长的一段距离,来不及再转一圈了。
但是半圈呢?
解说死死盯着大屏幕,脑海里突然窜出这样一个想法。
滑手飞起来的高度是一个很直观的冲击,看台上的观众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随着音乐鼓点挥舞起来,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燥热。
选手席位上传出很轻蔑的一声嗤笑。
“她不会是要转体四周吧”,一位金发大波浪的选手满脸嘲讽。
大波浪的队友把视线流连在夏宴的黑发上。
“这个赛季积分榜榜首的瑞贝卡都不敢在预赛冲击1440,这个排名100以外的亚裔居然敢在预赛跳这个!”
选手席位上的一切争议夏宴自然不知道,她此刻只能感知到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阻力。
高一点!哪怕再高零点零一米也好,就能为下落过程中的最后半圈转体多争取一点时间。
此刻视野已经完全丢失,灿烂日光和纯白雪原完全混淆在一起。
夏宴只能凭借过往的每一次起跳后的经验判断此时身体的位置,依靠千千万万遍后的熟能生巧。
对,就是这里!
夏宴捕捉到了那点稍纵即逝的灵光,一个熟悉的转体角度!
雪坡平整的轨迹线终于又出现在视野范围中。
四圈整!转过来了!
观众席上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卧槽!是1440,我没有数错吧,解说赶快跟上啊!”
那块转体流畅的雪板下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在南岛纯净的日光下亮得夺目,翻腾落地前夏宴的双手在半空中自然舒展,像是飞鸟的双翼。
在夏宴准备落地前,解说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尖叫,音调飙上了一个很可怕的高度。
“四圈——也就是空中转体1440度,夏宴正在尝试解锁女子单板大跳台历史上第一个1440!”
“接下来就看夏能不能做到完美落地,这是这个动作最关键的一步。”
空中最后一米!夏宴踩着固定器的脚开始向上拉板。
砰!整个雪板半翘着落地,镜头下都能够看出巨大冲击力下那极致的控制感。
在所有观众屏住呼吸准备欢呼之际--
“咔嚓!”
不大但清脆的声音突然从电视机中传来。
在夏宴即将站直身体的一刹那,雪板上方的固定器在这恐怖的冲击力下竟然被撞断了!
原本固定在板面上的左脚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像塞进洗衣机高速甩干后又被扔出来般,夏宴裹挟着冰碴子侧滚出去,“啪”地撞上赛场护栏才停下。
雪板跟着狠狠砸地,卷起目测五米高的雪墙,场边观众伸长脖子还没看清楚就被呲了一头一脸。
酒馆顿时鸦雀无声,只是电视机里脆裂声响起的瞬间,吧台里也发出了同样一声刺耳的咔嚓。
酒馆里的客人终于从大跳台正式赛事中第一个尝试转体1440的失败中惊醒,这声脆响原来是酒保捏碎了手里的冰球。
醉醺醺的客人手上酒瓶子都来不及放下,就看到雪尘散去后露出的那块雪板上深可见板芯的一道划痕,顿时目瞪口呆。
“我去板被造成东非大裂谷了这得多能折腾!”
“红牛怕是也没想到看上的滑手居然折在了预赛上。”
“这么多老将都做不出来1440,她一个没进到前100的小崽子怎么做得出来。”
“看她拍了那么多大片,但能拿出的奖却没几个,前面红牛还吹什么无冕之王。”
“无冕之王?你看到她的肤色头发没有,亚裔都没有拿过几块奖牌,那些大片别不是找的替身!”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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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那些火辣的功夫甜心吗?”
大厅里再次喧腾起来,这时候没人注意到在固定器飞出镜头外的瞬间,酒馆门口就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吧台已经空无一人。
电视机依然尽职尽责直播赛场发生的一切。
在雪场急救抬着担架冲进来之前,夏宴就慢吞吞地扒开雪堆半撑着坐起来了,实际上这会儿脑袋还处于被摔懵的状态,唯一的反应就是还好戴着护脸,谁也不认识谁。
观众看到她坐起来后就自发保持了安静,偶尔有几声轻佻的口哨。
夏宴的教练终于冲到了落地区。
记者一窝蜂围了上去,夏宴在长枪短炮白光狂闪的中心松松散散拎着个摔断的固定器,极为不耐地皱了皱眉头。
就是这么个玩意,让1440功亏一篑了。
教练覃辛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在耳边阴魂不散。
“还活着?”
夏宴把雪板脱下反手插进雪堆里,将固定器像眼前的教练丢过去。
“在跟鬼说话?”
“腿怎么样,痛不痛?”覃辛讪讪后退一步,避开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固定器。
“没感觉。”
“雪板坏了要不咱明天不比了,反正这场公开赛第一的积分也不够你冲进榜单前100。”
覃辛看见自家选手都没分自己一个眼神,借着身旁医疗小姐姐的搀扶,施施然单腿蹦着,就下场去了。
只留下自己和那个被嫌弃到死的担架。
哦,也没有给雪板收尸。
覃辛倒是不意外,又惹毛这祖宗而已。
这祖宗平时看着性子冷淡得要成仙了,其实脾气坏得要命,经常惹一身麻烦回来,在滑手圈被小人一渲染,现在可以称作恶名远扬了。
比如这次山里摸爬滚打一个月,好不容易个人特辑拍摄结束,赞助商大手一挥安排了个南岛一周豪华游。
结果豪华游还没开始,覃辛就被国内体总的电话打爆了,打开手机一刷就是铺天盖地的视频。
视频戳开就是自家祖宗的脸。
很明媚的一个下午,镜头有点晃荡,能够很强烈地感受到视频拍摄者激动的心情。
但小祖宗面无表情,下颚线清晰且坚冷,此时背景里传来一声磕磕绊绊的中文问好,听起来就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
小祖宗听到这句问好后眯起了眼,端的是一个字正腔圆,语调没半点波动。
“我眼瞎?”
这句话广大外国网友当然听不懂,只觉得一股极端不友好的凶狠气扑面而来。
于是马蜂窝就炸了。
覃辛也炸了。
“这是结仇的第几个南岛选手了?”
“人家瑞贝卡好好地给你问好,还专门用中文,你回的人家——”
“她先骂我的!她打手势偷偷骂人!”夏宴头都不抬,理直气壮。
“那你骂得好,不是,你就不能换个没有记者的地方再报仇吗,非得当面怼回去?”
好巧不巧打招呼的瑞贝卡,这个赛季积分榜排名位列第一,超了夏宴整整一百个名次,媒体与民众的天生宠儿。
网上舆论一边倒,消息甚至还传回了国内,覃辛焦头烂额,夏宴倒是毫不在乎。
我又不是职业运动员,我为自己滑雪。
舆论干我何事?
2. 欢迎来找茬
覃辛了解这祖宗得很,跳台子全凭一腔热血。
有兴致时能疯到在热身环节尝试项目pb(*个人最好记录);没兴致时决赛最后一跳弃权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自由散漫,全凭兴致的滑雪观念倒不是不好,毕竟单板滑雪就是从游戏中起源,而许多创新火花也擦亮在玩闹时的灵光中。
但是——
只要夏宴依旧坚持自己的观念,就算能力早达到国家队入队水准,覃辛也不敢轻易松口举荐她入队。
夏宴也就只能成为被各大赞助品牌抢着签约,或者在极限赛事上玩肾上腺素的著名滑手,而不是一个合格的、为国出征的职业运动员。
但这会儿夏宴倒是来不及担忧她的职业生涯,此刻她被休息室里金发碧眼小护士团团围住。
刚刚要是跟着覃辛走,不一会儿就能把他气得长吁短叹后摔门而出,现在倒好,这些小护士可是不容易应付。
一个个笑得眼都没了,这种平日只出现在各种极限挑战大片、上一次参加国际正式比赛还是五年前的大神级人物,真人可是不容易遇见的。
被摁着一通按摩护理上药包扎后,小护士们念念不舍终于散去。
夏宴一个人倚在躺椅上,终于腾出脑子思考问题。
自己腿伤得不重,这点很清楚,地上滚了那么多圈不是白滚的,落地一瞬的冲击力早就被卸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皮肉擦伤看着吓人罢了,休息一晚不影响决赛。
现在的问题在于雪板坏了,而自己又顶着一个被本地媒体联手追杀的坏名声,稍稍有点名气的维修师都不敢在这风口浪尖跳出来给自己修雪板吧!
自己这块雪板是一个月前来南岛拍摄时,赞助商专门找一个当地著名雪板维修师定制的,现在也只有指望那位维修师能秉持着对每一块作品负责的专业态度,答应不顾声名来救个急了,虽然这对指着名声吃饭的维修师来说希望不大。
正考虑着怎么把大师绑过来,休息室的门突然大开,一道黑影挡住了门外的南半球日光,冷风灌得夏宴一激灵。
巨大板包砰地一声被扔在地上,掀起一地的灰,锁扣在落地那下被震开,稀里哗啦滚出来一堆锉刀钳子扳手磨砂膏。
夏宴被这股像是入室抢劫的气势给震了震,难得直起腰,向前探了探——大概是为了看清楚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修身大衣,被雪尘浸湿后勾勒出极为挺拔的轮廓,配合着这出场,像是来找茬的。
他胸前挂着这次南岛公开赛的志愿者证,夏宴眯起眼,看清了上面方方正正的两个字“闻阚”,顺手把额发挽到了耳后。
休息室内的暖气让雪粒从这人眉目间滑落,闻阚眼睫轻颤,乌黑的眸子便无端有些湿漉漉,却在撞上夏宴视线的一瞬便仓皇错开,那股开门撞进来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志愿者证又不是好人卡,这人眼睛都不敢直视,保不准是憋着坏心眼的骗子。
夏宴又躺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上个月接到LM俱乐部的委托,给你定制了这块雪板,没想到第一场比赛它就出问题了,实在是很抱歉!”
眼前这个最多二十的年轻人踟蹰了半晌,张口就蹦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刚躺回去就被抱歉糊了一脸,夏宴认真盯住这个自称给自己定制了雪板的人,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哪怕再不在意,自己的雪板是从哪里来的,她心里总是有数。
上个月接到老东家LM俱乐部的通知,希望能够拍一部单人出镜的野雪宣传片。
报酬除了该有的薪资和旅游奖金外,特意标注将请到南岛最出色的来自HF工作室的雪板维修师为滑手免费定制专用板。
夏宴接下这部拍摄,就是冲着这块定制板来的,却没想到这板子在随后的公开赛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而在随后,当夏宴以为自己恶名满天下,HF工作室没人敢跳出来认领时,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号人。
夏宴再次瞥了一眼那个晃晃悠悠的志愿者证,突然冒出来个有名有姓的闻阚。
“我今晚就修好雪板,保证不影响你明天跳1440。”
叫闻阚的年轻人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好像1440对夏宴来说就只差一块雪板般。
夏宴这会儿已经不再关心自己雪板能不能修好了,现在她更有兴趣的是——这个看似莽撞的年轻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女子单板大跳台发展到今天,依然没有一位滑手能在正式比赛做出1440转体动作中的任意一种。
所以你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我可以?
鬼使神差坐上送自己回酒店的牧马人十分钟后,夏宴突然反应过来了。
一小时前闻阚很神奇地从他那大得不正常板包里拿出了一堆看起来像是处理案发现场的专业工具后,紧接着又拎出来那块被夏宴当场抛尸的定制雪板。
夏宴默默打开聊天框,划拉到一个月前俱乐部那边的联络人口若悬河给自己推荐的雪板大师的个人名片主页。
虽然她出于一些原因正逐步把LM清除出自己的职业道路,但由于和LM的合约还有四年才到期,夏宴还是极有耐心地点开了大师的头像。
——一朵与世无争的雪莲花,旁边居然还很有哲理的写了几个汉字“心如止水”。
怎么看都是实物与图片不符。
夏宴都准备给覃辛打电话了,公开赛选手休息室都被骗子伪装成志愿者打入内部了,耳朵受点唠叨总是不为过的。
结果眼见着闻阚把那块裂开的雪板单手拎到了休息室的长桌上,拿着那堆作案工具就开始维修。
谁家骗子这么敬业啊不都是哄出去杀,最后让你人财两空吗?
他系上了一条皮革围裙,动作倒是出乎意料的流畅,软布一点一点擦除了板面上残留的蜡,一只手举着热风枪,将热熔胶条稳稳加热到熔化状态,一滴不多地把大裂谷填平。
闻阚修补裂缝进行到一半时,刚刚全程垂眼一声不吭的女人,突然很不走心地把手机扔到了地上,慢吞吞地抬头,盯着他笑了笑。
“比完赛有点手抖,手机可能摔坏了,能不能借你的打个电话?”
传说从16000英尺高空坠机都完好无损的手机平白扣上了一顶大锅。
这个理由苍白到接受过普法教育的小学生都会大笑着跑开。
闻阚没有一秒迟疑地放下热风枪,想动手拿又发现自己满手黏腻的热熔胶,顿了一秒,把头仰了起来,眼睛黑沉沉的,每一丝情绪都分毫毕现。
“在我围裙前兜里,可以自己拿。”
夏宴站在一旁只能看到闻阚的侧脸,这时他抬起头才恍然发觉这年轻男生的长相其实就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可能是那双黑沉眸子看着太无害了,以至于掩盖住了他高眉骨薄眼皮的生人勿进。
手伸进了皮革围裙的前兜,夏宴体温一向很凉,这会儿却突然有点滚烫,年轻男生的体温透过粗糙的皮革纹理蛮不讲理地传出来。
终于摸到了手机,夏宴本来只是借口手抖,这会儿拿个东西手倒是真有点抖了。
“开一下锁。”
“8191。”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夏宴愣了一下,下意识输入了密码。
锁屏很简单,就是一片雪原,夏宴觉得很眼熟,但并不奇怪。
自己就是滑野雪的,长野白马二世谷,大小狼王新疆艾文,采尔马特惠斯特,十几年雪龄下来很少有夏宴没去过的雪山,以至于看哪个山头都会觉得眼熟得很。
但锁屏并不是夏宴把手机拿到的目的,发好友申请看消息弹窗验证这人身份才是。
手指微动,已经快要点进去的一瞬间。
砰!
休息室的门被轰然踹开,脚比声音先行了一步。
“夏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明天有决赛,要是腿摔断了也别在休息室赖着不走,改订机票该回国治疗就回国,腿没断就赶快去联系人家HF工作室啊,主理人不是给了你名片吗,抓紧时间联系啊,这都要天黑了,你以为人家大师还像我一样,退休了没事干,全天候伺候你这个小祖宗?”
夏宴在心里倒数,还没数足一秒,覃辛那张黑脸就出现在了休息室门口。
骂骂咧咧的教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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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头修雪板的年轻人先对视上。
覃辛瞬间消音,一连串可以预料的骂词,就被堵到了喉咙眼。
夏宴赞叹地看了闻阚一眼,这小子可以啊,身边多了个人,自己耳根子都清净了。
“这位是?”
覃辛先是瞪了一旁无动于衷坐着的夏宴一眼,上前一步站到了面前这个穿着皮革围裙,正在给自家小祖宗修雪板的年轻人面前。
“修板子的。”
夏宴先闻阚一步抢答。
覃辛的脑回路短路了一秒后又自己接通了。
“哎呀真没礼貌!人家大师亲自过来给你修雪板,你还在这里坐着,快去倒杯水”,覃辛又想起来自己不省心徒弟的腿受伤了,于是自己去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开始了单方面输出。
夏宴就安安静静地倚在休息室一角的躺椅上,听他们两人对话。
闻阚不卑不亢地应着,手上的活也没耽搁,打眼一看还真是那位HF的传奇大师。
修补蜡融得格外利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填补在板底那一溜划痕上。
覃辛看得很仔细,他虽然没和那位大师面对面过,但当年带着自家小队员外出比赛时,也是和HF工作室他们打过交道的,对于这个工作室里的维修师惯用的手法还是有所了解。
眼前这小子看年龄虽然太小,但手法娴熟程度绝对不一般,且对HF工作室的一些内部规矩更是对答如流,没丝毫破绽,覃辛没过多盘问,直接就把闻阚当做那位雪板维修大师。
“之前一直没想到你也是华国人,HF工作室这个保密措施做得还不错嘛,小闻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打算一直在HF这边发展吗,后续想不想回国?”
夏宴眼尖地看到,闻阚听了这句明显具有招揽意味的话后,居然很给面子的冲覃辛笑了笑,自己奇异地从这个笑容里面品尝出来一点真诚的惋惜。
“是有回国这个打算,但是目前答应帮一个朋友打理他的酒馆,才暂时在南岛逗留,等这边交接好了就回国。”
“还真是年少有为哈哈哈哈哈,后面回国了可以联系夏宴,我徒弟,她这边修雪板的需求大,我们可以长期合作的。”
闻阚很是有礼貌地微笑:“能给夏宴修雪板是我的荣幸。”
夏宴暗中翻了一个白眼,前面说的年少有为或许是真的,但到底是不是那位大师确实还有待商榷。
覃辛以为这小子是自己联系来的,但谁知道,这么好用一个雪板维修师,比赛刚结束就出现在了自己休息室门外?简直像送上门来的田螺姑娘。
夏宴脑海中莫名就浮现出闻阚进门时那踟蹰又莽撞的模样,还有抬眼间躲闪又炽烈的目光。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对HF工作室的种种状况如数家珍,手机这种私密性极强的个人物品都能毫不犹豫交付自己,还有拒绝覃辛招揽后的那种不经意流露的惋惜。
这小子不会是自己粉丝吧?
刚好在HF工作,听说自家大师不会来给自己修雪板后,拎着工具包偷偷跑来助力。
瞬间给闻阚的身份找到了很合理的解释。
自己这几天恶名满天下飞,HF毕竟是在南岛本地打拼的品牌,不好冒着得罪本地最具人气选手的风险明目张胆给自己修雪板。
闻阚作为自己打拼十几年后收割的粉丝之一,在HF工作又打探到这个内部消息,就想帮助自己偶像,偶像要是不信怎么办,那就直接冒充那位大师。
于是在闻阚飞快修好雪板,很符合粉丝心态地提出希望送师徒二人回酒店时,夏宴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拉着便宜教练坐上了小粉丝的牧马人。
等离开休息室里热风枪发动后那种灼热的环境,夏宴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回想起来自己看到闻阚后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问题。
这个疑问现在就很没有必要了,就好比你问一个粉丝为什么相信他的偶像。
夏宴突然想起以前刷到的追星文案。
去做太阳,去追月亮。
当时不以为然,但当自己成为月亮,且确确实实又被太阳光照耀到时,就顿觉自己身上肩负的意义重大起来。
3. 盲滑
第二天。
8:00AM,闹钟准时响起。
因为寒流骤降,很多雪道结了厚厚冰壳,主办方紧急加派造雪机抢修,临时通知把决赛推迟到了今天晚上。
昨天因为各种意外,夏宴没来得及和其他选手一起去适应场地,今晚就将直接迎来人生中第一场夜滑。
夏宴嫌弃地把覃辛准备好的内穿护具丢到床脚,起身给自己膝盖喷镇痛喷雾,昨天那一摔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是一大团狰狞的淤青还有表皮斑斑点点的擦破还是免不了。
她面无表情地把绷带固定好,用力打了一个死结,随手把写着卧床三天的诊断单揉成团,塞进口袋。
昨晚被金发护士们细心包扎好的伤口在夏宴这一气呵成下,又渗出了星星点点血迹。
酒店的房门被干净利落关上,“叮咚”,电梯门又在夏宴面前打开。
开门就是闻阚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没等夏宴回想起来一般偶像见面会是怎么接待粉丝的,覃辛就从他背后冒了出来。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早卡在了喉咙口。
覃辛拿着保温杯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沉下声线向夏宴解释清自己是怎么把闻阚这么大个维修师留在酒店的,总结式发言后还不忘拉踩她一下。
“你哪个月不造坏一块板子,给你找个保障还不好,小闻留下来就是专门监督你今天有没有好好爱惜他修的雪板的!”
“坏掉了我再修。”闻阚很流畅地接过了覃辛的话。
夏宴原本还想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结果没想到小粉丝这么上道,没忍住吹了个口哨。
覃辛给夏宴一记警告的眼神,暗示她收起那些潜在的流氓属性。
“上次旧金山站决赛你搞的什么呲雪墙恐吓对手、还有亮板底挑衅裁判那一套,就给我收起来,今天老老实实跳台子,1440你瘸着条腿就算了,稳稳当当把1260跳好前三是少不了的。”
“一会儿遇上记者就记住我跟你说的,不会问候别人就不要问候,你装得冷酷一点,话少说一点,就能早点从本地媒体的黑名单里出来。”
覃辛深谙夏宴拽上天的本性,在外时时刻刻耳提面命她藏好尾巴,一切都冷漠示人。
“叮咚!”
电梯门又开了,外面进来几个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异国选手,嘻嘻哈哈走了进来,一个个板包快戳到天花板上了,加上夏宴三人,狭小的空间顿时拥挤起来。
夏宴认出来其中一个,满脸雀斑的红头发,好像叫安东尼,之前也被列入红牛签约考察名单,但因为自己风格合了红牛公司口味,抢先拿到了本赛季的签约名额,他顺理成章就被淘汰了。
按这家伙的小心眼,估计到现在都还憋着一肚子恶气。
电梯门正准备关闭时,一只手突然伸进来,“开一下门”,是带点卷翘的纯正南岛口音,理所应当的发号施令。
和安东尼一样的发色,眼尾上挑,带着一股子骄纵气,这张脸夏宴很熟悉,毕竟那天撞面后自己只说了一句话,结果到现在都还没从南岛体育小报头条上撤下去。
“瑞贝卡。”
安东尼亲密地拉住了这个姑娘。
夏宴恍然大悟,这两人站一起才发现,居然是兄妹,怪不得都同出一辙地讨厌。
瑞贝卡显然也认出了这个黑发亚裔女人是谁,倨傲地一扬下巴,众星捧月般站到了那堆异国滑手的中间。
电梯内空间明明不大,但却泾渭分明地分出了一条线。
不过好在很快,电梯到达一楼。
门开了。
但红头发兄妹俩堵在正门口,毫无动静,依旧旁若无人地用本国的语言交谈,时不时爆发出一点恶意满满的笑声。
夏宴上前一步,直直地对上瑞贝卡。
“请让让。”
兄妹俩的同伴开始在身后大笑着起哄。
覃辛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出声阻止,对这个阴了自己一把的瑞贝卡,夏宴始终憋着口气,这会儿还拦着她,晚上赛场上发疯就不太好了。
不过倒不用太担心她被欺负以至于丧失理智。
夏宴一步一步走过来,因为亚裔身份唱衰的声音多的是,且她从小混野雪圈,自由度相较正规竞赛圈更高,但相应的滑手之间规则束缚则趋近于无,一切的意外都能被轻易归结于雪山的怒火。
但令整个野雪圈都遗憾的是,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夏宴有吃什么亏。
覃辛还记得是怎么收夏宴做徒弟的,自己那时才卸任下国家队主教练,准备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挖掘出什么苗子,结果就在一处雪坡遇到了夏宴。
当时还是个小家伙,被对手大冬天泼了盆冷水,把雪板一脱,戴着头盔就冲了上去,二话不说直接就撞在对手脸上,硬是把一个牛高马大的维京人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至今那个倒霉蛋还缺了半颗门牙。
也就是竞赛圈与野雪圈两边交融得少,我冲国家资金培养夺金牌,你争品牌商资助以便征服下一座雪山。
不然哪会有一群人敢在后面起哄。
被淘汰的安东尼轻蔑地哈了口气,把他妹妹拉到了身后。
“听着,来自华国的朋友101号朋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拿到红牛的赞助,但你要记得,这块台子从来没有黑头发的人站上去过,我妹妹会打败你,会完成你预赛拼了命都做不出来的动作,你还是乖乖回家修雪板去吧!”
周围是一团哄笑,瑞贝卡捂着唇掩面凑近:“如果你今晚能待在酒店好好养伤,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夏宴反倒是轻轻笑出来了,只不过那笑容如昙花一现,倒把后面那群家伙唬得愣了愣。
“你很缺朋友吗,没有人爱你吗,如果这样,我倒不介意成为你的第一个朋友。”
趁瑞贝卡呆在了原地,而后面那群人没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夏宴拉着覃老头和闻阚抢在电梯门关闭之前,抢先一步走了出去。
2014/15赛季女子单板滑雪大跳台南岛公开赛决赛在万众瞩目下开始了。
由于夏宴在预赛第三跳出乎意料地尝试了首个内转1440,这场比赛的关注度持续攀高中,各大媒体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而赛前一小时,又有一个真实度很高的媒体号爆出夏宴把南岛一众滑手关在酒店电梯里的一段视频,一时间各种夸张标题满天飞。
夏宴只能在等候大厅半真半假地抱怨,顺便把手机怼到凑上来的闻阚眼前。
这个视频正播放到一群保安围着出故障的电梯焦头烂额,还有他们三人潇洒离去的背影。
覃辛很震惊地发现,昨天还表现得很沉稳的年轻人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没有教他们怎么打开电梯门并不是你的错。”
天已经黑尽了,这也意味着,决赛即将开始。
缆车上的灯光尽数点亮,雪道像一条即将苏醒的大龙,散发着朦胧的暖光,开场的烟花在夜空中尽情绽放。
大小机位都架着,一场公开赛决赛,气势已经直逼冬奥会赛点,宽阔的观赛平台有DJ开始打碟,密密麻麻的观众簇拥着纯白色的雪道,看着选手一个个进场,欢呼和尖叫此起彼伏。
八月的南岛正值冬季,晚上气温在几度左右,大跳台上有凛冽的风,夏宴抽到了决赛最后一个出场。
决赛十二位选手会按照抽签顺序跳三轮,然后取最高的两轮有效分相加作为比赛成绩。因此第一轮大家一般都会当做热身环节去拿到一个保险的分数。
国内的电视台实时直播了这场比赛,英文解说的声音被转化为中文字幕打在了电视屏幕上。
“夏宴,21岁,华国职业滑手,一直跟着国家单板滑雪训练队前总教练覃指导进行学习,因个人原因暂未加入国集,在这之前只有一次正式赛事经历,目前在世界积分排行榜上位列101。
“这份履历在国内滑手中是比较少见的,四岁上雪,八岁开始学习大跳台,十一岁获得第一笔比赛奖金,十五岁加入LM俱乐部,十八岁一成年就立马签约最大赞助商红牛,是亚洲地区年龄最小的签约单板滑手,随后三年为老东家LM拿下了三块XGAMES极限赛事奖牌与上千万美元的商业收入。”
很快,大家没有再听讲解,观众眯着眼睛看到了出发位置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夏宴一出场就发现了夜滑的不友好之处,问题不是晚上太暗,而是雪道旁灯光太亮,以至于在空中转体直面灯光时会下意识地闭眼,会严重影响滑手对于落地时机的判断。
高速转体中视野忽明忽暗,这还不如全黑呢!
不过还好......
夏宴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很快重新出现在出发台上。
踩着板子,活动一下手腕,习惯性小跳一下,夏宴轻飘飘地滑下来。
更熟悉的正脚出发!
出发点距离跳台还有很远一段,核心发力,拧腰转胯,调整到跳台靠右侧的位置。
观众只看到夏宴的身体骤然倾斜出不一样的角度,飞出了跳台。
双手抓在板外,这是一个安全抓板,身体在不断地上升中蜷成一团又打开,在最高点处前脚将板高高拉起。
稳稳落地!溅起一尾雪尘!
覃辛站在观赛区数圈数,一、二、三!
“后空翻1080加安全抓板!对,没有看错。”
解说终于又回神了:“起跳高度、滞空时长、翻腾圈数包括落地都很稳,抓板动作在技术上弥补了圈数不突出的劣势,难度分依旧可以比肩三圈半。”
“好,接下来我们来看在这一跳夏宴的得分。”
很快,大屏上刷新了分数,82分。
“在大家试探性的第一跳是一个不会倒数的分数了,虽然没有上90,但想想这是夏宴第二次参加正规赛事,也是第一次夜滑,82分也是一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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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的分数了。”
每个选手的出场时间也就不到1分钟,夏宴很快上场,第二跳反脚出发。
偏轴转体1260,这个正常情况下发挥很稳定的,今天落地的时候却罕见的踉跄了一下,没有朝减速区减速,而是朝护栏冲了过去,不过好在她很快调整过来。
由于落地瑕疵,虽然这个动作难度不低,夏宴第二跳只拿到了85分的动作。
而一般想要在这种世界级的公开赛上没有太多意外地夺得奖牌,需要有两次都在90分以上的有效分才行。
覃辛皱着眉头坐在看台。
这不应该?
“空中位置不对。”
闻阚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又像是咬住了舌头,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前两跳的各种抓拍很快就被传到了网上,各类语言的粉丝留言爆发式增长。
【怎么没有1440,都是冲着1440来的怎么不跳啊】
【预赛时夏受伤了,可能伤没养好】
【现在国际上能完全掌握1440的,好像全是欧米的一些男滑手吧,女滑手中也就夏试了一回】
【圈内人勿扒,以前看过这个滑手的第一次比赛,怎么说呢,感觉像是喝了酒,空中转体有点掌控不住方向的感觉】
【实话实说,夏的前两跳称不上太惊艳,至少和我们的期待不相符合,最后一跳她必须拿出实力来】
但教练席上两人都知道不是的,夏宴虽然带伤但并不严重,喝酒什么更是无稽之谈。
闻阚沉默地冲到了看台最前端,覃辛来回拉这两跳的录像,发现一个不同寻常的小细节。
一般在出发前选手会先戴上雪镜,再来到出发台前,趁着身体没有失温,快速开始比赛。
但是今天夏宴改变了习惯,她站立在出发台,一直等到裁判挥手示意,才戴上雪镜。
怎么说呢,感觉这很像夏宴从直升机上纵身一跃,与雪崩赛跑之前的准备动作。
白色洪流铺天盖地,滑手在其中是完全没有视野的,只能凭借事先记好的路线盲滑。
而现在,夏宴的表现,就好像在盲滑一样。
等到夏宴从落地区乘坐缆车缓缓而上,停止在教练席位例行拥抱,覃辛突然,没有任何先兆地,闻阚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覃辛一把抓住了夏宴的雪镜。
“......”
雪镜内部居然放置了两块遮光板!只要戴上戴上便陷入了全然的漆黑!
覃辛简直要被气笑了,一会儿没管这祖宗就作上天去了。
“夏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在公开赛偷偷玩盲跳?”
夏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一把抢过教练的手机防止他给赛委会打电话。
“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你最应该相信我啊!”
覃辛刚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工作人员打断:“请选手夏宴做好比赛准备,缆车即将继续运行。”
夏宴顺势将雪镜抢回来,也不等身旁两人有什么反应,缆车启动向上。
闻阚在原地摩挲着手指,刻意错开了离别前她别有意味的眼神。
他知道这眼神中的含义。
——今晚的三次盲跳,我们可是共犯。
我是纵身一跃的主谋,你是为我蒙上双眼的帮凶。
闻阚的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等恢复平静时,那个眼睛里藏着狡黠的年轻女人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有看台中央的电子大屏,会偶尔插播山顶休息室的镜头。
一如既往,她懒洋洋地窝在角落,旁人只能捕捉到这位滑手白皙到透明的脸颊上几缕散落的碎发,一切外露的情绪都沉淀到漆黑眼底。
夏宴下缆车后就戴上耳塞,拉下帽檐,挑了个没人的地方睡觉,将一切播报的声音尽数屏蔽于脑后。
“1440!首个完整版1440出现了!”
解说激昂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比赛场地,透过候场室的电视屏幕传进了所有选手的耳中。
“恭喜南岛选手瑞贝卡率先完成了女子历史上首个成功的1440转体!”
“外转1440,正是夏宴在预赛第三跳挑战失败的动作。”
耳塞堵不住观众层层迭起的欢呼巨浪,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狠狠地穿透玻璃窗。
有的观众激动得站起身来拼命鼓掌,有的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夏宴的名字,整个场馆已然沉浸在一片狂热的欢腾中。
夜色中陡然滚烫起来的空气里,夹杂着炽热且野心勃勃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游移,令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翻滚起来。
大屏幕上先一步创造历史的红发滑手回头,她顶着头顶上的外转1440和98分,高高举起她的雪板,露出了森白的牙齿,红发在夜晚的雪地中熊熊燃烧。
夏宴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迎着夜色走出休息室。
4. 谁是野心家
推开休息室门的一刹那,排山倒海的声浪向夏宴涌来。
再一次在脑海中刻画大跳台地形后,漆黑雪镜重新遮盖住了灼人的瞳孔,她在出发台上第一次仰起头,穿过重重障碍,与摄像头另一端对手的目光撞上。
第一跳后空翻1080,第二跳偏轴转体1260,那第三跳呢?
夏宴弯了弯唇角,拔得头筹的红发野心家心头一跳,从大屏幕上这堪称温柔的一笑中品尝出来一点不妙的滋味。
瑞贝卡烦躁地推开了追求者递过来的香槟(一般作为比赛胜利庆祝用),皱起了眉头。
你凭什么如此冷静!
女子单板史第一个1440旁已经铭刻上我的名字,你跳不出更多的圈数,更迅速的转体动作,更稳定的落地处理,那今晚的胜利者就唯我一人!
瑞贝卡在夏宴正脚出发的瞬间,把抱着酒瓶子不知所措的追求者狠狠拉过来,一把抓住这个卷发年轻人手中琥珀色的香槟,拔开橡木塞,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乳白的泡沫骤然冲出瓶口,将火红的长发浸得更为暗沉,像雪地里逐渐暗淡的火堆,但视线仍然死死跟随在大屏幕的黑影上。
雪板碾过的每一颗雪粒都很清晰地反映了自己所处的方位,夏宴的思绪并没有像眼前视野一般混沌,在主动关闭视觉后,身体的其他部位是从未有过的灵敏。
在雪粒改变滑行轨道的一瞬间,夏宴凭借着对雪道的熟悉,精准地做好了起跳前的准备。
摄像机拍摄到雪板擦着起跳线弯起的弧度,很诡异的一道轨迹!解说同时爆发出了惊呼。
那反方向的角度翻转就像是断翅的飞鸟突然间又灵动地振翅,以难以想象地方式跃上了天空。
“板头反刃起跳!夏宴在最后一跳选择了出人意料的起跳方式!”
“这好比体操运动员在向前冲刺的过程中违背物理常识地进行了反向空翻,从未有人敢在大跳台项目中敢于尝试不同的起跳方向!”
“我们现在来看圈数一,二......”
解说的声音颤抖起来,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夏宴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第三个后空翻后自己身体的空中姿态。
对,就是这样,准备落地!
随着一声落地的巨响,解说的喉咙终于得到了释放,一瞬间的爆发甚至盖过了现场打碟的音乐。
雪板边刃扫出薄薄的雪雾,前排观众冻得一激灵,突然反应过来。
女子单板史上第二个1440出现了!
还是和牛顿对着干的板头起跳!
戴着彩色雪镜的滑手突破了现场所有人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极限,相比之下,上一个简单的外转1440就显得逊色了不少。
电子屏幕上开始循环播放刚才那一跳的慢动作,而打分牌则迟迟没有更新。
显然裁判迟疑了,上一个1440已经给出了史无前例的98分,这一个更为创新,且具有相同转体难度的动作,又将给出怎样的分数呢?
夏宴一把摘下了雪镜,动作过猛导致两块漆黑的遮光板从雪镜里掉出来,落在纯白雪道上,格外的突兀。
但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夏宴终于露出的脸上,并无暇顾及其他,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灰壳手机悄悄闪烁了一下,又迅速湮没于人群中。
为了固定住遮光板,夏宴把雪镜绑带调得很紧,白皙的皮肤压出了深深的凹痕,但眼睛依然清亮,像一头高速运动捕猎成功的猎豹,野性中是最纯粹的喜悦。
记者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比赛结束后小跑过来的闻阚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镜头,在一片闪光灯中旁若无人地蹲下,伸出了手。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大概是在猜测眼前这人的身份,怎么比教练还先一步来到滑手身边。
“啪嗒。”
夏宴一回过神就看到眼前毛茸茸的后脑发旋,雪鞋上搭着一只温热的手,很灵巧地一扭,雪板就被轻轻脱下。
眼前人抱着她沉重的雪板站直身:“恭喜。”
愣了一下,夏宴扬了扬下巴,第三跳分数迟迟不出结果,闻阚一把拉着原地发愣的夏宴冲出了闪光灯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记者们想要拿到一手的第三跳分数,舍不得离开出分现场,只能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通猛拍。
覃辛还在从山顶到山脚的缆车上,手机一连串提示音,正忙着下山找徒弟,戳开的一瞬间,缆车上的中年男人就僵住了。
这理所当然翘着脚,一副大爷样,等着面前委委屈屈蹲下的男生脱雪板的人是谁?
是谁?
覃辛不承认这是自己徒弟,但可惜缆车不能中途掉头。
高清图片还有几张,手指下意识往下翻,覃辛看清楚了那个脱雪板的年轻人正脸。
高眉骨薄眼皮,天生一副不近人情的五官,但眼神却很专注,专注地盯着自家徒弟……脚下的板子。
那没问题了,覃辛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是闻阚,那么敬业一个雪板维修师,能在大庭广众下屈尊蹲下来,肯定是去检查自己徒弟的雪板有没有损伤。
“啊啊啊啊啊啊——”,解说的尖叫声突然响彻云霄,纵使覃辛曾在国外带队比赛多年,也没有听清楚广播里陡然爆发出的一长串句子是在说什么,只下意识抬头,把目光投向打分牌。
一个鲜红的100分,高高悬挂在XiaYan名字一侧,让夏宴第三跳的成绩排名一路冲到了最高处。
NO.1XiaYan100分
NO.2Rebcca98分
......
只不过,这个让人兴奋的成绩只出现了一分钟,由于三轮比赛结束,后台自动计算各位选手最高的两跳有效分之和,生成了这次比赛的总排名。
刚刚还稳居榜首的夏宴瞬间就消失在前三奖牌榜,以185的有效分位居第四。
按照以往的数据,这个分数大概率能拿到牌子,但今年情况完全不同,由于夏宴这个怪物在预赛就发起了对1440的冲击,导致后面决赛的选手一个比一个拼命。
铜牌分数直接飙升到了187分,而榜首则是凭借Cork1260和外转1440拿下191这等恐怖分数的瑞贝卡。
覃辛刚刚跳下缆车,就看到夏宴名字消失在奖牌榜,顾不上被认出他是谁的记者团团包围,奋力地挤出人群去寻找他的小徒弟。
人群的混乱没有影响到赛场这边两人半点,刚刚温驯蹲在脚边的年轻人把雪板一把抱在手上,趁所有人都被打分牌吸引住,反手抓住还在原地发愣的夏宴。
晚风开始在耳边呼啸,不管夜色中的人群对她抱有怎样复杂的情绪,一切的爱慕嫉妒惋惜挑衅幸灾乐祸,包括最后一跳的成绩,都被她远远抛在脑后。
夏宴幻视自己被一只油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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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的雪橇犬带着爆冲,来不及多说一句,一路被拽到了没人的儿童冰雪公园。
闻阚扶着膝盖平复呼吸中,夏宴则直接坐到了地上。
刚刚那惊险一跳所分泌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显然并没有代谢完,剧烈奔跑后她的鼻尖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在夜晚闪烁的灯光和乐园里冰雕展的折射下显得格外晶莹。
闻阚眨眨眼,抢在夏宴开口前,把兜里早准备好的纸巾,递到了她手中。
夏宴微微仰头,双手依旧垂在身侧,没有半点动静。
猎人从不对得寸进尺的雪橇犬心软,尽管他此时皮毛柔顺,摇着尾巴,眼睛乌黑。
夏宴很冷静地在心里思考。
冰雪乐园早已关门,人群都聚集在比赛看台,此刻正在举行热闹的颁奖仪式,热闹的音乐顺着晚风吹到这边,把四周衬得更为安静,一时耳边只有两人逃命般奔跑后的喘气声。
但似乎,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
——雪板被修好,一块征战多年的战损板,脚感却意外不错,人也很听使唤,没有覃辛那么唠叨,要什么给什么。
尽管夏宴也知道老头为什么那么唠叨,似乎总有说不完的叮嘱,但有时候,确实想小小地叛逆一次。
小小地。
夏宴用词很谨慎,想起了决赛雪道上刺眼的白炙灯光。
其他正规赛事经验丰富的选手自有一套夜滑应对方法,但她不同。
说来也奇怪,十几年的雪上滑行,居然毫无夜间经验,夏宴意识到的时候,心中很突兀地生出了一点违和感。
但比赛在前,没有时间细细思考。
只把原因归结到了滑野雪危险程度已经很高,赞助商团队一般都会选在光线温和的晴天进行拍摄上。
不过就算有夜间计划,也会被覃辛毫不犹豫地否决,再冲上门,指着赞助商鼻子臭骂一顿。
这次刚刚得知比赛变成夜滑时,夏宴自己还没生出半分焦虑,身边人却有了很明显的情绪变化。
覃辛开始避开她不断地给赛委会打电话,后勤团队变得匆忙起来,医务人员频繁地造访,开始一系列体检,原本清闲的闻阚,也突然被老头使唤着,让他反复检查夏宴的各项装备。
冰雪乐园有点冷清,夏宴觉得有点冷,抽了抽鼻子,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瞥了眼,是各种合作商的祝贺消息。
手指不自觉点上去,被冻得冰凉的屏幕骤然接触到温度,一层细密的雾气迅速遮挡住了夏宴的视线,她皱着眉抹掉,手印粗暴的印在了上面,屏幕意外地跳转到了与闻阚的聊天框。
打招呼过后只有一条孤零零的聊天记录,而两人交换账号后第一次联系居然是今天。
【19:31】
决赛进行中。
【帮我找两块雪镜遮光板,要纯黑的。】
这句聊天记录后紧跟着的就是一段长达三十秒的语音。
夏宴再次点开它。
等了一会儿,很安静,几乎让人以为卡顿了,没有播放。
但夏宴清晰地看到,进度条已经走过了一半。
把音量慢慢摁到了最大,随之而来的是一下比一下更重的气音。
好像是有人张了张口,又紧紧地闭上了,没说出来半个字。
直到二十八秒,语音的男主角终于开口。
声音闷闷地,鼓足了勇气。
“我不找。”
5. 同伙
一件还带着温度的大衣突然被披到了自己肩上,运动后的身体被冷风一吹就很容易凉下来,刚刚被冷漠拒绝的雪橇犬毫不羞涩,热情地蹭过来,主动为脆弱的人类取暖。
手机屏幕还亮着暖光。
夏宴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摁灭,但那段记忆不止承载于屏幕里,脑海里很清晰地勾勒出了后面的画面。
【20:05】
她应该是一边嚼着休息室为选手准备的口香糖,一边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打字。
【不拿吗?】
【那我告诉老头你不是HF那位修板大师好不好~】
【微笑.JPG】
连着发了三条消息,夏宴就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其实拿不拿都没有关系的,没有遮光板自己也会闭眼。
而闻阚就算不拿,老头也不会知道,维修师的人选,就在这些心眼子的周旋试探中被暗中掉了包。
拜托,那位真大师一看头像就是老头那个风格的,再选一个老古板到身边来干什么?现在这只大狗用着这么顺手。
【20:30】
此刻前面11位选手都完成了比赛,而自己已经站上了出发台。
夏宴几乎以为这小子打算破罐子破摔时,突然听到了他的呼唤声,有点焦急,几乎能想象到那双好看的眉,又怎么皱在了一起。
她不再耽搁,挥手向裁判示意,迅速走到了后台。
在没有人的休息室,年轻人急促的喘气,比刚刚拉着自己跑后的声音更大、频率更高。
紧接着,雪镜被轻轻摘下,只过了几秒,又被同样一双手戴到头盔卡位处。
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脸颊被那双手的小指尖轻轻地蹭过,带着点痒丝丝的温热,恍若错觉,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她重新站回出发台上。
由于临近出发又被自家教练叫回去叮嘱的选手很多,裁判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一切如常地挥下彩旗。
【20:31】
同时把雪镜拉下,夏宴对着一片漆黑疾驰而下。
遮光板阻断的记忆看似惊心动魄,但在网上各种疯传的视频里不过是身体的极限折叠,香槟喷涌的气泡,观众在雪夜的欢呼,以及女滑手赛前冷静的一瞥。
谁又能想到视频主角的记忆在出发台就戛然而止?结束在休息室里急促的脚步、交错的呼吸,与蜻蜓点水般克制的一碰中。
脸颊至今似乎还留着余温,夏宴果断地摁灭屏幕,把手机丢进了兜里,慢吞吞地站起来,揉着久坐后有点酸麻的腿,仰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她突然发现,失去了有着厚底的雪鞋,自己居然比闻阚矮了一个头,甚至抬眼都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颚线。
“这几天想出去玩吗,我有认识的马场老板,可以去北岸线跑马......”
这人浑然不觉夏宴萌生出的一点小怨念,他正翘着嘴角笑,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没有一点曾被威胁过的阴霾。
夏宴手指动了动,悄悄避开他大衣上的毛绒绒,又缩回了衣兜内。
这次在南岛持续工作了这么久,一连完成了好几个拖欠的拍摄任务,甚至还答应老头参加这场从预赛开始就风波不断的公开赛,现在有个放松的机会——
“不去,覃辛老胳膊老腿,骑马不适合他这种老年人。”
她把头别了回去,把北岸线壮美的海景甩出脑外,心不在焉开始纠结老年人怎么还没打电话,再晚点都可以想象一会儿会强制性接受到怎样唾沫纷飞的咆哮。
闻阚挑了挑眉头,天气预报此时正发来消息,预计半小时后有暴雪,将消息弹窗叉掉,手机屏幕上露出的赫然是一段聊天对话。
【覃教练,雪场这边人太多了,我和夏宴避开记者先走了一步,很快就到酒店和您汇合。】
【小闻啊,那就辛苦你看好夏宴了,万一遇到记者千万拉住她,不要硬怼,有什么事回来给我讲。】
【教练放心。】
此刻天空开始飘小雪,由于突发的暴雪天气,预约的司机选择了绕行,发来的消息显示还有半小时才能到达。
夏宴耳尖被冷风一刺激,冻得通红。闻阚思考了片刻,拉着她熟门熟路地进了路边一家餐馆。
大胡子老板听到门口迎客的风铃声响,还没看到人就热情地招呼了出来。
一见到这么晚的两位客人,就饶有趣味地吹了个口哨:“你这小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来,还带个姑娘。”
老板黑头发黑眼睛,操着一口熟悉的家乡话,打量着餐馆内部装饰的夏宴瞬间把头转了过来。
“等车,喝口姜茶。”随手帮老板拂去风铃上一点落雪,铃声更清脆起来。
夏宴从来没见过闻阚这一面,与平日里纯净的孩子气完全不同,语句简短,没了那种叽里咕噜一通输出的莽撞感,却不显得冷淡,反倒是有种相交多年无所谓的熟稔。
很新奇地坐下,大胡子老板很快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姜茶,很适合这个落雪天。
闻阚特意在她那碗里加了方块红糖,用小银勺轻轻搅拌,沸水的颜色逐渐深沉起来,姜的辛辣气被甜丝丝的糖块抚平。
“这位介绍一下?”大胡子老板一脸看好戏的嘴脸。
夏宴八风不动。
会怎么介绍呢,顾客?偶像?
还是——
“同伙。”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大胡子老板手里的杯子重重地磕在了窗台上。
夏宴挑了挑眉,雪橇犬都是这么记仇的物种吗?
不过稍一偏头,就捕捉到了大狗红透的耳朵尖,两只手还忙个不停,继续搅拌着杯里的糖块。
老板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到国外太久,对中文愈发生疏了,磕磕绊绊地为好友找补道:“同伙嘛,就是一起做很重要的事,关系很亲密的人对吧,我懂的,闻一定是这个意思。”
夏宴觉得那个可怜又小巧的茶杯柄要被老板的手给捏坏了,于是宽宏大量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解释听上去比高高在上的偶像更有温度,有一种说不清的联系感,好像一只赌气的大狗。
但只要你一招手,他又会慢吞吞地蹭过来,信任地注视着你。
闻阚一下一下缓缓地把方糖搅匀,把稍稍烫手的茶杯放到了距离夏宴一手远的位置。
她心中很隐秘的一角被温和地触碰了一下,也不管温度,在雪地里冻得冰凉的手一把握住了杯壁。
两人很快喝完姜茶,告别了大胡子老板,回去的路上车窗外开始飘很大的雪花。
但车里很安静,或者说赛场后夏宴的情绪就很平稳地固定在了一个阈值上,好在她平时就不是话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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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周围很多人都察觉不出来夏宴情绪的低落。
闻阚也探不清底,只能感受到她的心里隐约藏了一些事情,于是刚刚才在餐厅玩笑般回答了老板的问题。
不逾矩,也不显得生疏。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老板那通胡乱解释……已经恢复成正常颜色的耳尖又染上了一点点微红,被藏在了大衣竖起的立领上。
司机从一上车开始就一直盯着后排穿着漆黑雪服的年轻女人,等到夏宴终于把防风的护脸摘下,突然在前座激动地大喊:“你不是今晚那个华国的1440——叫Xia——”
闻阚很快接上司机卡顿的话:“夏宴。”
司机一脸恍然大悟:“对,就是这个名字,你今晚表现超棒!”
南岛是一个滑雪胜地,当地的许多居民都把滑雪这项运动纳入了自己平常的生活圈子。
对于一个本地司机而言,看一场家门口的滑雪公开赛事,或许就跟我们出们看到楼下打乒乓的小朋友或者打太极的老大爷一样稀松平常。
夏宴弯了弯眼,表示感谢,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虽然都处在滑雪的大圈子中,但野雪毕竟还是小众方向,除了随同拍摄的团队,很少会有现场的观众,自然也没有这么直观的面对面反馈。让她错失领奖台后有一点低沉的心情突然畅快起来。
临时来参加这个比赛只为堵住覃辛的嘴,但那可是金牌诶,玩体竞的人天生就追逐最高的位置。
有能力为什么不去拿冠军呢,又不是不喜欢。
一句偶然赞叹奇异地点燃了夏宴在职业大跳台比赛上的胜负欲,也难得生出一点捉弄的促狭心。
她歪了歪头,常年遮掩在密不透风的护脸下的白皙面孔突然凑近,闻阚甚至能看到女孩脸颊上细弱的绒毛。
“要不要打一个赌?”
夏宴喜欢赌约,这也是野雪圈最喜欢的社交活动,一个有趣的赌约能更大限度地激发独狼们的肾上腺素,让他们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去征服更高的雪山。
“作为我的同伙——”
夏宴咬重了最后两个字,古井无波的眼眸在车窗外的霓虹下光影流转,显得晶莹剔透。
“应该很了解我吧。”
了解自己的喜好包括脚下雪板的每一点细节;了解跳台能力的深浅,以至于能毫不犹豫冒着巨大风险递上遮光板。
雪山上的猎人往往都有一种敏锐的直觉,闻阚一时间觉得自己要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透了。
年轻男生胸腔里的鼓点声突然急促起来,后排几乎弥漫着一股缱绻又紧绷的气氛。
很难想象一个惯常面无波澜的人突然露出这般惑人的情形。
有点犀利的话,但语调确是柔软的,尾音也有点点拖长,甚至扑面而来的气息还甜丝丝的,是刚刚自己放到姜茶里的方糖。
闻阚瞳孔陡然缩紧,敢于在闪光灯面前不管不顾把她叼出来的大狗僵硬在了原地,半晌才有一声低低的呜咽漏出牙齿。
夏宴可没管那么多,她只听到了一声有点迷糊的好,就开心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
“赌什么?”
闻阚声音有点沙哑,夏宴觉得大狗今晚吹了寒风,说不定感冒了,回去得喂一碗冲剂才好。
“那就赌下一场比赛,我会跳什么动作吧!”
6. 禁止玩弄小动物
酒店里,浴室中。
任由温热的水洒下,闻阚湿漉漉的指尖拿起了沐浴露,这还是刚刚夏宴敲开房门丢给他的。
不同于很多女孩子会喜欢的各类花果味,他低头嗅了嗅手中的泡泡,是很清爽的木质香调——刚刚才在出租车后排闻到过,而伴随着香气的是细碎的黑发,张合的唇瓣,摇晃的光影。
还有什么?
记得我们的赌约哦,赌注,就是一个承诺吧!
临下车前年轻女人难得带着点困倦的话突然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浴室里。
闻阚在热水的冲刷下突然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很安全很温暖的环境,却又一种被什么危险事物盯上的战栗感,好像一只猎物正在一步一步走进陷阱,等待着被猎人驯服。
闻阚在热水中温顺地垂下了头,身上最后一点泡沫也被冲刷干净,只留下尾调悠久的木香。
没关系的,赌输了也没关系,如果运气好赌赢了,那是不是......
带着水珠的手伸出了蒸腾的雾气,毫不留念地关掉了热水,围上了干燥的浴巾。
一走出浴室,南岛干冷的空气瞬间就涌了进来。
床头不出所料摆放着一个瓷碗,深褐色的药,这次洗澡时间有点出乎意料地长,药汁放太久已经没有半分温度残留了。
碗底还压着一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喝掉!”
一股理所应当发号施令的味道,闻阚盯着那两个字半秒,扭头移开视线,像在主人离开后就倔着脖子把不喜欢的肉干踢到木屋外的雪橇犬。
已经有至少三年没有喝过热水冲泡的药汁了,自从那件事过后,再也没有人给他冲过药,自己也懒得买冲剂,遇到头昏脑涨感冒发烧,被子里裹着躺一晚,第二天没好,就会被遇事喜欢先扯开嗓子惊叫一声的房东拖去医院挂点滴。
点滴有什么不好吗,闻阚坐在床边静静地想,高效又迅速,就是冷了点,带床毛毯就没有任何缺点了。
况且今天自己也没生病,而这碗药已经冷掉了。
雪橇犬坐在床边总结出了不喝药的一长串理由,摁熄了床头灯。
黑暗的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不过很快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个瓷碗依旧稳稳放在床头柜上原位,不过褐色药汁不见半分踪影,似乎只有碗边一点干涸的痕迹能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一夜好眠。
夏宴对一墙之隔发生的一切自然毫不知情,只是心头念着昨晚这个新鲜的赌约,一大早就一个人乘坐市区巴士顶门跑去了雪场。
南尔卑斯山脉优越的雪道每年都吸引了无数北半球的滑雪者,TheRemarkablesSkiField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坐拥眺望瓦卡蒂普湖美景的雪场,以拥有南半球唯一的BurtonStash原木公园闻名世界。
不管是像夏宴一样专门来南半球训练的职业滑手,还是满世界找优质雪道的滑雪爱好者,亦或是单纯体验反季雪、还绑着小乌龟屁垫的推坡新人,在七八月份这个南岛滑雪的好时节,都齐聚在了TheRemarkablesSkiField的雪场大厅。
总的来说,还没滑上半点雪,就已经被挤爆了。
夏宴这个基本只与野人一起滑过雪的独狼自然被震撼住了,不得已只能向雪场表露自己的身份,从排队等待的人群中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高级会员通道,准备直接去坡度最陡的黑色雪道上热身。
由于野雪道大多都在没有人烟的雪原上,夏宴一般都乘坐赞助商团队的直升飞机直达起点,已经很久没到正规运营的雪场来滑过了。
在TheRemarkablesSkiField的吊椅乘坐点前,稍稍观摩了一下,她才学着前面一个黑头发、明显是亚裔的年轻男生动作,单脚穿着雪板,跟着坐上了雪场吊椅。
为了运载效率,雪场的吊椅都是四人制式,但由于黑色雪道难度较大,来的人并不多,整个吊椅上也就只有夏宴和刚刚那位年轻男生。
吊椅颤颤巍巍运行到了离地十几米高处,从半空往下望,大道上的平滑得像蛋糕胚体上的糖霜,细碎地扬起,无数黑色的身影从雪坡上流畅地滑下,一种别样的自由感扑面而来。
但如果是第一次乘坐,当迅疾的风掠过吊椅上的铁索,带起一阵摇晃时,那种不受束缚的兴奋感很快就会转化成实质的恐慌。
乐轶在上吊椅之前就关注到了身后这位滑手,一米七往上,辨不清男女,雪镜一拉护脸一戴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头发丝都没有露出一截,穿着一身大佬或者萌新专属的卫衣。
之所以说卫衣是这两类人群专属,是因为卫衣符合年轻人审美,又适合运动,但缺点是完全不防水。
萌新可能会因为拍照好看或者经验不足穿着卫衣进雪场,不过只需要一天,在初级绿道摸爬打滚一次,裹着各种雪泥的卫衣基本上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而大佬们则很单纯,穿卫衣就是因为录视频好看,这部分人技术好,又不担心摔倒把自己搞得一身湿,那自然是怎么舒适好看怎么来。
但乐轶现在就很困惑,按道理来讲,这是坡度24°+的黑级雪道,一般不会有萌新不怕死活地跑上来,但根据自己观察,身边这位滑手,好像连上吊椅的动作都很生疏。
谁家大佬不会上吊椅啊!
带着好奇,乐轶目光下移到身边这位滑手的脚上。
一般人坐在吊椅上,一般都老实地把双腿自然下垂,以免造成晃动,但这位的脚却毫不客气地支棱到了半空中,不时还嫌这吊椅不够刺激似地,慢悠悠地来回晃荡几下,穿着一块有着亮眼彩虹涂漆的单板,很难不吸引其他人的视线。
回转半径短,有效边刃适中。
乐轶牢牢记得教练是怎么教自己区分不同人的滑雪风格的,这应该是一块公园板,打量了一圈还没有商标,大概率是定制款。
好几个另外吊椅上的人都把目光投射到自己这边,毫不意外都是在看身边这位从头到脚都有点奇怪的滑手。
究竟是一个舍得砸钱到装备上但误入黑色雪道的萌新,还是特立独行实力惊人的公园大佬呢?
拿捏不住,他直接拍了一张侧影照扔到了自己俱乐部的大群中,@他的同门们前来围观。
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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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是在南岛,但由于商业滑雪链条开发得过于完善,且地理位置优越,也有不少华国企业来这里注资成立滑雪俱乐部,乐轶就是这么一个俱乐部中的一员。
且今天是集训日,有很多人来山上顶门训练,消息应该能被看到。
吊椅还没落地,雪长城俱乐部内部大群里就叮叮咚咚响起了一串消息提示音。
【练太极的老大爷:@零度可乐,这位是?】
【倒霉土豆(guzheban):卫衣?护具都不穿,哪家大佬上山来练活了,这是在哪,我要来围观!】
【dd代滑:盲猜是公开赛那群选手,比赛完了来透气。】
【右擎苍:火速发下定位,是小树林那边那条黑级雪道吗还是哪条?我现在就上山!】
【安徒生的熊:求定位+1。】
乐轶赶在楼歪之前,一只手扶住眼前的护栏,另外一只手飞快地打字补充。
【零度可乐:是小树林这边,但是,这位大佬不会上吊椅......(挠头JPG.)】
聊天区滚动的消息突然断掉了一瞬,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几秒后,群里开始统一的刷屏。
【倒霉土豆(guzheban):感觉可以通知SKIPATROL了】(*雪场救援)
【练太极的老大爷:感觉可以通知SKIPATROL了】
【SKY17:感觉可以通知SKIPATROL了】
【左牵黄:感觉可以通知SKIPATROL了】
群里浩浩荡荡百十来人都开始刷这条消息。
乐轶差点听信这群人,当雪场电话都打了一半时,屏幕上突然弹出了另外一条聊天弹窗。
戳开一看,群里整齐的刷屏队列突然被一条不和谐的消息破坏了。
【右擎苍:@零度可乐,这位萌新是金发小姐姐吗?我可以手牵手拉着小姐姐推坡下去,咱不让雪场赚这笔钱。】
【dd代滑:这个我也是可以胜任的。】
......
乐轶看到后面的消息越来越离谱,默默退出了群聊,只留手机在雪服兜里不断震动。
吊椅终于到达时,他正准备站起来做一个示范,就看到旁边这位萌新飞快地站了起来,动作甚至比他这个已经在这个雪场泡了一个月的人还干净。
乐轶此时还死死抓着吊椅面前的护栏。
“请松一下手。”
很简短的一句话,没什么语调波动,加了请字也很礼貌,但乐轶瞳孔地震中,不由自主放开了护栏。
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不仅仅是中文!听声音还是一个小姐姐,就是语调有点冷。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被群里所有人判定为小萌新的姐姐,利落地掀开面前的护栏,单脚踩着那块彩虹雪板,施施然绕过傻愣着的自己,在落地的雪坡上滑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弯。
雪坡上的雪痕清晰而流畅,像铅笔线一样细,但若凑近去看,便足以发现这道滑行轨迹背后的深厚功力——这样深刻的雪痕没有高超的控板技术是绝对滑不出来的。
乐轶彻底傻掉了。
7. 第五大道与LM
夏宴从走出雪场大厅开始就觉得今天穿得有点少,又在吊椅上被风吹了十几分钟,身体有点发寒。
而坐在吊椅上,每次准备轻微活动下身体,加速一下血液循环时,旁边那位穿着亮黄雪服的黑头发年轻人就像只兔子一样警惕地把耳朵竖起来,死死盯着自己,好像干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夏宴恰恰拿这种脾气软和的食草动物没辙,只能强行忍耐住,稍晃脚尖缓解一下身体的僵冷,但这个黄衣服年轻人还是受到惊吓般,瞪圆了自己的眼睛。
一下到山顶,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吊椅,站上有点松软的雪地,单脚滑行到了山顶黑级雪道的出发点。
——BLACK,NO.5,被戏称作TheRemarkablesSkiField自己的第五大道,以宽阔的横切长度闻名于各大黑级雪道。
夏宴正准备穿好另外一只脚的固定器时,突然感觉身边的空气有点凝固。
雪镜后的目光扫视一圈,发现总有人在穿板,聊天,摘手套等一系列动作的间隙,偷偷抬头瞟自己一眼。
察觉到自己视线后,又飞快地把头转过去,埋头抱着个手机飞快打字。
感觉自己捅了兔子窝,里面还全是抱着根胡萝卜就不撒手的那种呆兔子……
起初她第一反应是瑞贝卡阴魂不散,拿了金牌开始有时间继续找茬了是吧,但眯了眯眼,突然发现这些鬼鬼祟祟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每个人的雪服上都有一个相同的纯白logo。
雪长城俱乐部?
再一看,头盔中偶尔露出的发梢大多都是黑色。
瞬间明悟,这些人应该属于华国那边的俱乐部,看着规模还不小。
想明白后夏宴就把这事儿从心里丢了出去。
弯腰重新穿好雪板,小跳蹦出山顶的这堆烂雪,再接几个S形轨迹换刃,速度起来后,她的身体就自然地倾倒折叠。
眨眼间,从山顶往下望,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夏宴在山顶雪道上热身时,雪长城俱乐部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两位罕见的客人。
作为大洋洲规模最大的华资俱乐部,雪长城一直都和南岛各大雪场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TheRemarkablesSkiField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维持良好的雪圈环境,TheRemarkables把雪场大厅的顶楼设计成了各种滑雪俱乐部的聚集地,建立合作关系的俱乐部都能在这里拥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
闻阚是陪覃辛来的。
原本闻阚的计划是回酒馆,原来的老板外出旅行去了,他还得帮人再看几天店,就婉拒了邀请。
覃辛一听他还有自己的事情,也不便挽留,就准备自己前往TheRemarkables。
没想到的是,一听说是这家雪场,这位年轻有为的雪板维修师一下子就感兴趣起来。
TheRemarkablesSkiField有着雪长城俱乐部在南岛规模最大的分部。
覃教练在听说他俩的赌约后就两眼放光,大声叫好,深觉这年轻人是自己把夏宴往正式赛事上引导的最佳助攻,拉着他就冲到TheRemarkables,准备趁热打铁,在夏宴难得燃起的好胜心下再添把柴。
终于让夏宴这倔头倔脑的家伙主动报名参赛了!这一步迈得究竟有多困难,可能也只有覃辛这个教练清楚。
除了大大小小的极限比赛,其他正式赛事她是不屑一顾,四岁接触单板以来,一共也就只参加过两场世界级正式公开赛。
一个是去年的世界杯旧金山站,LM俱乐部旗下的种子选手突然在比赛前受伤,临时拜托夏宴代表LM参赛。
但这次参赛的结果还不如不参赛。
覃辛当时有事耽搁留在了国内,只有LM的团队陪着夏宴一起飞向旧金山。
但大洋彼岸的决赛一结束他手里就收到了夏宴呲雪墙恐吓对手、顺便亮板底挑衅裁判、最终被世界雪联禁赛一年等种种消息,顿时两眼一黑。
而另外一场赛事就是刚刚结束的南岛公开赛了,其他时间,夏宴都在LM俱乐部门下的滑雪学院上课。
闻阚在顶层的长廊上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覃辛把这归结为了昨晚比赛结束后夏宴带着这小孩胡闹得太疯,导致今天精神不好。
但罪魁祸首其实是前方的一个烫金标签,随着脚步迈近,它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两人视线中。
——LibertyMaster(自由之主),高高地悬挂在这层楼最大的办公室门上。
闻阚把目光长久地黏连在这个标签上。
其实它原来不长这样。
也不是傲慢的亮金色,只是一个寻常的黑色标签,与这层楼所有的标签没什么两样。
发现年轻人难得对什么东西提起点兴趣,覃辛很有耐心地扯住了他的步子,驻足观察。
映入眼帘的却是LM这个标签,中年教练表情稍稍勉强,但还是礼貌介绍道:“这是夏宴签约的俱乐部,不过还有四年就到期了。”
闻阚不知何时严肃起来了,长辈面前总带着的礼貌浅笑无影无踪,换来的的是紧抿的唇与微微皱起的眉头。
覃辛以为他被这家俱乐部门口一长串的荣誉介绍给震撼住了,走上前去拍了拍闻阚的肩膀。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这些头衔介绍看着吓人,不过也别把它想得那么伟岸,滑手能取得这些荣誉,功劳可不单单算在他们LM一家!”
年轻人假装没有听出来覃辛暗藏的那丝不喜,调转话题往下问道:“那谁能和夏宴共享这份荣誉呢?”
耳边传来中年教练的大笑声,透着点骄傲和自豪:“就拿夏宴来说,她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在我门下,哪有他们LM什么事。”
“只不过这家伙当时鬼迷心窍,十五岁那年死活不松口,非得和LM签约,还一签就是十年”,后半句逐渐转向了咬牙切齿。
那扇烫金标签下的黑橡木门依旧紧紧关闭着,不漏出一点里面的光景。
但闻阚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其实很清楚这扇门背后的世界。
进门即是一张油光水滑的波斯地毯,上方摆着厚重的黑胡桃办公桌。
小时候自己总爱躺在地毯上面打滚,等有陌生人进来的时候,就急匆匆地把沐浴在窗外暖阳下的身体缩回会议桌的阴影中,乖乖等待处理完事务的母亲带自己去雪场堆雪人。
偶尔缩头太着急,撞上黑胡桃桌腿上漂亮的玫瑰纹路,总是会让桌上的东西掉下来。
母亲这时候就会弯下腰摸摸自己的脑袋,顺便把一本相册、一页文件、或者一个精致的雪板模型捡起来。
但现在——这些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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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碎碎的东西早就消失在办公室里了。
闻阚漆黑的眼底突然掠过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暗沉,但两人的脚步不停,很快把那扇黑橡木门遥遥留在了身后。
覃辛带着闻阚径直来到了雪长城的办公室。
今天是俱乐部搞拉练的日子,办公室里很热闹,连主理人都来了。
一进门闻阚就看到长桌尽头端坐着的女人,身前名签的角度刚好与桌边平行,严谨得没有半分偏差。
【雪长城俱乐部主理人:陈念慈】
她看着四十岁往上,绝对不年轻了,眼角已有细纹,穿着一身很标准的职业裙装,深栗色的长发温婉地挽起来,与周围一众滑手花里胡哨的休闲装扮格格不入。
看到门开,自然地把头侧过来。
钢笔尖轻敲下桌面,喧闹的办公室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声音很温和:“覃辛?真是好久没见了。”
中年男人在小徒弟面前的暴躁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眼前女人的笑容瞬间有点心虚。
两人好几年没见,一见面就是来找人办事……
覃辛也没太过扭捏,当着所有滑手的面,直截了当道:“想送我小徒弟参加你们雪长城的国集选拔。”
“你小徒弟?”,女人挑起了眉,“你徒弟们不都在国家队,还要我们雪长城的推送做什么?”
这一来一回让旁边的一众滑手全都竖起了耳朵,窃窃私语起来。
闻阚很轻易地从那些嗡鸣声中听出了些许好奇之外的紧张,愤懑,不平。
有恶意,但是可以理解的。
每个俱乐部能参加国集选拔的名额都是有限的,像雪长城这种规模的俱乐部,在大洋洲大区能独占鳌头,但放眼华国把海外俱乐部划分成的五个大区中,雪长城还是缺乏竞争力的。
北美大区与欧洲大区的俱乐部由于地理因素与文化影响,滑手的普遍水平都要高出一截。
这也导致虽然雪长城每年都在推送优秀滑手参与选拔,但国家集训竞争激烈,真正能留下的新鲜血液其实是很少的。
沉闷的空气里碰撞着各种心声。
【她一个外来者,凭什么就能参加我们内部的选拔?】
【我们中最优秀的滑手都不一定能留下来,她的教练,为什么能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我们一直努力的目标?】
“啪啪——好了,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其他人已经训练好一会儿了,现在先去雪场吧,第五大道在等着你们!”
嗡鸣声瞬间就停止下来,办公室又恢复了平和,刚才的紧张气氛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闻阚注意到这群滑手似乎很信服这位主理人,只是轻拍两声,他们就鱼贯而出,拎着自己的雪板前往训练场地。
办公室又宽阔起来,只剩下三人。
“现在来跟我说说你这个小徒弟吧!不过你要知道,就算她取得了我的认可,也不一定能在这群狼崽子手中脱颖而出,今年所有人都憋着口气呢!”
覃辛知道陈念慈是什么意思。
——2014索契冬奥刚刚结束,华国队遗憾错失奖牌,暂未实现单板滑雪项目上零的突破。
而冬奥会四年一个周期,冬奥的结束往往意味着新赛季的开始。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憋着一口气,想在四年后的赛场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8. 那个会跳1440的男人
来回犁了几遍雪道,夏宴满意地发现这条道上已经没有比自己更深刻的雪痕了,准备再滑最后一次,就结束今天的热身,直接去公园区跳台子。
只是还没上吊椅,她就敏锐地发现,这条黑级雪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TheRemarkablesSkiField一共有五条黑级雪道,怎么全揪着这一条不放,是能犁出金子吗?
再一看,全都是雪长城的标识。
这是闯到人家老巢来了?
天生不习惯在一条道上和别人挤着滑,夏宴顿住了脚步,向上一望,早晨机压的面条雪也不剩多少,都被自己霍霍得差不多了。
她扛着超过自己肩高的雪板,果断脱离排吊椅的队伍,拐去了通向小树林后滑雪公园的小道。
乐轶本来欢欣鼓舞等着同门师兄开完会,来帮他摸摸这位姐姐的底,没想到大佬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眼睁睁地看着她拎上自己的雪板,转眼就走出了这条雪道。
一般大佬顶门来不都是要训练到雪场关门吗,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亮黄雪服的男生焦急地开始给自己大师兄打字。
【会开完没啊师兄,那个我跟你说的大佬马上就走了?】
【真的很NB,那么深的雪痕!!整个俱乐部我也就只看见你滑出来过!】
对面终于惜字如金地回了三个字。
【没开会。】
【???????】
乐轶疯狂打问号中。
隔了好一会儿,对面终于又回复了。
【在公园。】
【没去。】
乐轶的脑袋自动帮他补全了信息。
今天在公园,逃了,没去开会......
外援看来是拉不到了,乐轶正准备把手机收起来,把今天拉练的那几十公里滑完,就发现原本应该消失匿迹的大师兄又发过来一条。
【人不多,可以教。】
这一条难得是语音,男人的声音在背景呼啸的风声中低沉得有点失真。
乐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句话不就是说今天大师兄终于肯教自己跳台子了吗?
......
夏宴发现雪场黑级雪道通向公园的路径,对于单板来说实在不太友好。
这条小路可能是为了安全考虑,没有设计出一点坡度,全靠牛顿赏饭吃的单板就停摆了,只能摘下雪板一步一个坑往前挪,这雪很快就被踩成了一坨烂泥。
不时有双板滑手挥着助滑杆,大腿发力,绷出结实的肌肉线,一蹬一滑就飞速地从这堆雪泥中窜了出去,只留下一堆单板人面面相觑。
这种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感觉倒是很新奇。
夏宴不太耐烦地把肩上雪板扔在了地上,哼呲哼呲搬板子的单板滑手诧异得把目光投了过来。
这位是准备跟板子一起摆烂了?
雪场工作人员闻声看过来,马上举着个大喇叭开始大喊:“喂,单板不允许被留在雪道中间,那边那位女士,请立即把雪板带走!”
夏宴没管这句警告,只是旁若无人地在众人视线中把雪板穿好,还没等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就凭借自己的腿部力量,滑上了路边铲雪机堆出的一个小雪包。
借着小雪包软塌塌堆起的可怜高度。
放板,加速,起跳。
一长串动作行云流水,她几乎把自己拉成了一张舒展而开的长弓。
年轻女人的身高够高,动作流畅又好看,脚下雪板的彩虹图案在南岛冬天珍贵的阳光下夺目到极点,与地上的一堆烂泥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漂亮至极的Nollie外转720!
加上雪包与本身起跳高度的加持,夏宴越过了雪场的护栏,直接落地隔开了黑色雪道和滑雪公园的小树林。
工作人员远远望过来,手里的喇叭都掉在了地上,上面电源的小红灯闪了闪,彻底哑火了。
“太他麻帅了!”
“第一次看到还能这么跳!”
“我们要不要抄一下作业?”,被这条泥泞小路折腾得筋疲力竭的一位滑手开始眼馋。
同伴翻了一个白眼:“先不说能不能从这个雪包跳出去,这跳出去是哪,域外树林,你要滑野雪啊,山下骨科慢走不送。”
这位滑手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扛起了自己的板子。
小树林是纯天然的道外雪,没有雪场官方的运营与维护,每一处都可能存在大自然的陷阱。
但夏宴跳出来后,反而变得自由起来。
没有一成不变的线路与单调的道旁景色,她顺手掰了根雾凇枝,轻车熟路地冲出了小树林。
一进公园她就很满意地发现,这片区域的人流量明显少起来了。
这就是滑雪公园的特点,除非有大赛选手过来训练,或者开指导局,不然一整个公园可能都看不到几个人影。
而能在公园各大道具上随心所欲的滑手,数遍七大洲四大洋可能也没多少。
这是有一定基础的滑手训练自己滑行风格的进阶之地。
等到夏宴在滑雪公园的各种道具面前站定,那群双板滑手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这条小路虽然不至于阻碍双板的滑行,但要把雪板从那堆烂泥里拔出来,再在站稳后加速蹬腿,相较于平整的雪道,这无意会耗费更多的精力。
这单板不是刚刚还陷在泥里的吗,怎么突然就冲到我们前面去了?
夏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让这群人大为震撼了,只径直走向了这座公园里最大的道具——二十五米跳台。
这和夏宴比赛跳的BigAir四十米大跳台不同,这里的跳台仅仅只有二十五米,它属于坡面障碍,是单板滑雪中与大跳台项目并列的另外一个小项。
昨晚南岛公开赛结束后,雪场的大跳台正在进行赛后的检修,今天是暂停开放的,夏宴只能选择这座公园里的小跳台来练习。
虽然叫小跳台,但对第一次在公园看到它的人眼中,这已经是一个不可翻越的庞然大物了。
这座无人问津的小跳台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的客人。
夏宴也很惊讶自己居然不是第一位。
纯白的跳台顶端已经有一位穿着纯黑雪服的男人,恰好在夏宴站定的那一刻飞出了台子。
哪怕看不到肌肉是怎么收缩的,夏宴也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体有多么紧绷。
黑色身影一瞬间就和苍蓝色天空融合到了一起,只有不断旋转的板面,镜面般闪闪发光。
都不用数,夏宴就知道他跳的是哪个动作。
自己对手瑞贝卡刚刚跳过的外转1440。
“啊啊啊啊啊——”
全身亮黄的小男生不知道怎么居然跟到了这里,摘了头盔后,那头黑发居然是微微蜷曲的。
是只卷毛呆兔子!现在正在疯狂尖叫鼓掌中。
师兄?
这个男人也是雪长城的话,那这个俱乐部还算比较有实力。
夏宴在心里估计着对手的水平。
外转1440放在女子大跳台,毫无疑问就是顶尖水平,更别说这人还是在起跳条件都不如大跳台中的公园八米台上完成的。
但惋惜的是,在男子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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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大跳台,有记载的圈数记录早就已经突破到了1800。
他的外转1440在男性运动员中远远触碰不到这个领域的天花板。
夏宴并不喜欢目前雪坛中盛行的圈数唯一论。
——如果仅仅凭借圈数就能够判断一个动作的水平,那裁判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是不是只需要在赛场摆一台自动数圈的机器,就能够评判这项比赛的胜负了?
圈数为王,是最磨灭滑雪运动激情的一种评判方式。
在夏宴看来,刚刚这位滑手的1440其实很精彩。
尽管他与瑞贝卡做的是同一个动作,但他的姿态更优美,核心更紧绷,身体更折叠。
更可贵的是,他在这个动作里保留了自己的一些原则。
刚刚他蹦出的高度足够高,夏宴十分确定,只要他愿意,在转体时加入一点偏轴的处理,就可以通过偷周等手段,直接冲击1800,成为男子这边顶级滑手。
这在现行比赛上拿到的分数绝对高于1440——任何一种1440。
但令夏宴意外的是,他没有。
反而一直来来回回地跳着1440,足周的,稳定的1440。
Indy、Weddle、NoseGrab、Melon、StaleFish、TailGrab......不同抓板方式的1440。
精细地雕刻着每一圈转体,直到不会再出现半点瑕疵,再决定是否要进行下一步的突破。
好像你可以看到山腰处有一个人,正一步一步稳健地朝你走来。
尽管很缓慢,却很踏实,走出的每一步都在征服这座跳台。
一个很不同的滑手。
这是夏宴对池嵩的第一印象。
跳台旁出现的两个人早就被池嵩注意到了。
但他还是跳完了最后一跳才摘下雪板走过来。
池嵩一眼认出了这个年轻女人是谁,在群里叽哩哇啦刷屏各种消息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只是在训练,没兴趣在大群里发言。
那块彩虹雪板那么醒目,但俱乐部中关注昨晚女子大跳台决赛的人并不多,夏宴这才没当场掉马。
“你好,我是池嵩。”
身材悍利的男子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声音却是与外表不符的温和。
“夏宴。”
没有紧握,都只是简单地一碰。
乐轶在旁边再次震惊了,他正在思考怎么给大师兄介绍这位大佬,结果发现,大……大师兄他,居然认识人家。
滑雪场上的社交礼仪很简单,并不是很多人想象中那样三两成群,热络交流。
相反的是,这是一个孤独的运动。
雪友间更多的是缆车友谊或者出发前的一句山顶见,在各自的雪道上擦肩而过,独自练活才是它的常态。
但今天有点不同,由于只有一座台子,两位大佬不得不盘踞在同一个地盘——哦还附带着一个小拖油瓶。
但看久了这画面,又觉得意外地和谐。
主要是两个大佬一起跳台子的场景实在是过于赏心悦目了,勾住了不少驻足欣赏的公园滑手。
看久了就忍不住提问,没想到还一一得到了解答。
一个大佬会很耐心的讲解,拆解动作,另一个则有点冷,话不多,但二话不说上台子演示。
很多时候,消息是关不住的,滑雪公园有大佬现场教学的消息就走漏得飞快。
单板的,双板的,都来凑热闹。
于是在雪场大厅顶楼开会的雪橇犬闻着味儿追过来,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9. 恶犬
在雪长城那一大帮滑手被放出去之后,闻阚也主动起身,跟了出去,悄无声息地为二位前辈掩上了门。
毕竟他目前还是一位自由的雪板维修师,暂时没有和夏宴的后勤团队签订任何商业合约,也不方便一直待在人家办公室里,况且他也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做......
今天覃辛想把他拉过来,一是起一个吉祥物的作用,二也相当于拜了山头——向合作者介绍团队的新成员。
在办公室的几分钟,闻阚敏锐地察觉到雪长城俱乐部在南岛上的一些特殊性。
那位女主理人身后的展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与证书,清一色地都带着华国雪协的标。
闻阚因为母亲的关系对滑雪俱乐部的管理稍有了解。
简单来说,如果是一家类似LM这样的商业俱乐部,它的发展规划应该是挖掘更多的职业运动员,不限国籍,只看重远动员本身的实力或者说商业价值,通过营销拉赞助打比赛等等方法,为自家俱乐部谋取更多的实际利益。
这些俱乐部的展示栏,一般会罗列旗下运动员在世界各地取得的各种荣誉称号,还有各种经营成果,例如签约滑手的年度收入,在各自领域的强大影响力,以及在商业运动这块大蛋糕上取得的傲人实力。
而不单单像雪长城一样,清一色的华标,没半分铜臭味的影子,目标明确,剑指运动本身。
这让他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雪长城,不会就是华国雪协在南岛的选育基地吧?
再联想到覃辛前国家队主教练的身份和他与陈念慈刚刚交流的几句话,闻阚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想明白了这一点,哪怕覃辛不解释,闻阚也大致明白今天来这边的目的了——借雪长城的培育,为夏宴回国走职业竞技铺路。
当然她本人是不知道自己教练这层安排的。
在夏宴看来,也就是与闻阚打了一个赌,还是一个主动权死死捏在自己手心的赌局,丝毫不知道当胜负欲被点燃,她就已经被覃辛悄眯着安排着走上另一条道路了。
闻阚沿着来时的原路朝外走去,眼神流连在一间接一间的办公室铭牌上。
路过的人看到这位漂亮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抬头问了个好,他自然也回以礼貌的微笑。
不过渐渐地,走廊上人少了起来,再抬头,又是那个令人熟悉的烫金标签。
沉吟了片刻,闻阚抬起手,颇为优雅地敲了敲房门。
一片寂静。
叹了口气,闻阚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钥匙,看上去已经有点铁锈了。
喀哒!
门开了。
其间有人路过,看到这间已经很久无人造访的房间今天突然有人进出,还偏头问候:“梅先生这是要搬回来了吗?”
闻阚亦不慌不忙:“只是来拿点东西呢,梅先生暂时只怕没有搬回来的想法。”
几分钟过后,房门又喀哒一声锁上了。
闻阚再次回到雪长城的办公室门口,只是脸色看着颇为沉闷。
这时,顶楼的长廊上突然传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闻声抬头,这位是——是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滑手之一。
这位滑手雪鞋都来得及没脱,厚底鞋跟让他走路的方式别扭得像一只企鹅,满脸通红,倒不是紧张,纯粹是累的,但看着精神头很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染着一缕白毛的企鹅滑手一冲过来就准备敲房门。
说不清有没有私心,闻阚条件反射地伸手拦住。
“里面在商谈重要事宜,不方便打扰,有事我可以等方便时代为转告。”
稍显冷硬,白毛企鹅倒是愣了一下,回过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瞳仁。
——认出来了,这是今天来拜访的客人之一。
在办公室站了很久,带着浅笑,给人印象就是一块精美的背景板。
但这会儿呲地露出了尖牙,背景板摇身一变,成了守门的恶犬,但却给人很忠诚很可靠的感觉。
闻阚觉得自己伸手拦人后,被拦的白毛看上去更开心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
雪长城的人都是什么脑回路啊?
守门狗重新恢复了微笑,但不妨碍他在心里继续吐槽。
但随着白毛一字一句叭叭地讲完,闻阚的眉头逐渐锁紧在了一起,今天怎么一件事接一件事的不顺心?
“小树林那边的原木公园你知道吧,今天公园里有两个大佬免费教学!”
“黑头发黑眼睛的一男一女,两个都是我们华裔!”
“激动吧!你才来可能不知道,这在南岛从来没有过欸,有一种我们华国的滑雪突然支棱起来的感觉!”
白毛逐渐语无伦次起来,但闻阚从这些混乱的词句中精确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华裔?公园大佬?还是女生!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逐渐漫上心头。
“我跟你讲,两位大佬其中一个我认识,天天见,就是我们俱乐部大师兄,脾气好,人还超厉害,是在国际雪联积分榜上有排名,而且参加过世界级比赛的那种大佬。”
“我就是来找主理人报喜的,给陈姐发消息她可能没看到。”
“哦对,另外一个女大佬我不认识,但围观的人回来后都说好,要什么动作就能跳什么动作!”
“我这里还有照片,你都不用去围观,光看照片就知道好!”
说着说着,白毛小子把手机举得高高的,怼到闻阚眼前。
“看这位女大佬拉板拉得多高,这还是二十五米的台子......”
眼前人说什么闻阚已经听不清楚了,刚刚的预感转眼就变成了现实。
他在手机上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彩虹雪板,昨晚才见过的人今天就和另外一个雄性生物单独同框。
可能是拍摄者角度的原因,闻阚清晰地看到,夏宴在空中完成转体动作时恰到好处地垂眸,与跳台旁另外一个黑衣滑手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这氛围感,简直要溢出屏幕了。
白毛还在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崇拜,闻阚却没心思再听下去了。
这还守什么门,家都要被偷了!
也不管白毛在办公室门口怎么大喊,闻阚转头就往公园冲了过去。
或许他自己也没发现,这会儿他眉宇间再无刚刚的沉闷,只有完全鲜活的焦急。
......
虽然从事的是相关职业,但闻阚滑行的技术并不高,像夏宴般横穿整个小树林肯定不行。
尽管恨不得插上翅膀,但他还是老实地找了一条坡度较缓的蓝道,耐住性子,一个刃一个刃地换到了滑雪公园。
夏宴这会儿正在公园里放飞。
第一次发现助人为乐是件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情,两人的英文都很好,和各种肤色的雪友交流基本不成问题。
各种消息渠道传得欢,但其实真正参与教学的只有池嵩一个,夏宴顶多算一个助教。
她根本没有去系统学习过各种公园道具的招式,更多的时候都是随意发挥,
滑到面前有一个长桥,那就侧身旋转,一个纵身就跳了上去,为了观赏效果,夏宴还在桥上做了180°的桥上跳,最后360°下桥。
浑然不知自己这些动作给那些滑手带来的冲击力。
而对于围观群众来说,这就更简单了。
黑发的年轻女人在道具区的每一个动作都稳稳当当,无论怎样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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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跶,雪板都紧紧黏在道具表面,很能安抚观众们紧张的情绪,同时也不失观赏感。
闻阚还没走进公园就已经听到里面的欢呼尖叫,好像在过节一般。
雪橇犬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但看到夏宴唇边带笑,侧身与身旁男人交谈时,心里那股不知何时冲上来的怒气突然就像气球被戳爆一样,“噗”地一声漏了个干净。
你冲上去干嘛?
你冲上去是能帮她指导呢,还是直接替代那个男人的位置?
都不能,雪橇犬呜咽了一声。
——我只会修板,除此之外都帮不了她。
怒火褪去之后心里只剩下一片郁气。
闻阚突然很想离开。
我在这里只能当一个观众。
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观众。
他垂下头想,观众应该真心实意地为场上两人送上欢呼鼓掌,但自己一秒都看不下去。
跳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跳台下相互扶持的队友。
上午的日光明明不亮,但就是有点刺眼。
闻阚默默把自己塞进了公园的咖啡厅里,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如此才敢望着场上光芒闪耀的两个人。
只是交流技术动作而已,凑这么近干嘛?
安全的社交距离是多少来着?
至少十米吧。
雪橇犬眯着眼估算了一下,心弦都随着年轻女人的脚步而绷紧。
夏宴交流完,正准备上台去演示另外一个动作,与池嵩的距离迅速拉开。
这下超过十米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气终于从雪橇犬嘴里吐出来。
他浑然忘记了在某个晚上,女孩曾带着股甜丝丝的气息凑近自己,而自己不仅没有绅士地保持社交距离,还反而低头,凑过去嗅了嗅。
像一只真正的大狗,确认这股甜味是不是刚刚投喂的姜糖。
绷紧的肌肉还没放松,手机就震动起来。
闻阚低头解锁,弹出一条消息。
是覃教练。
【我们这边商讨结束了,雪长城这边愿意给夏宴提供一个参加选拔的机会,但是需要看看她实力】
【你知道夏宴在哪吗,给她打电话也不接,酒店前台说她一早就出去了,你要知道赶快把她叫到这边的滑雪公园来。】
【一会儿我和主理人直接去公园,让她先好好热一下身。】
【可能还要辛苦你跑一趟,把她逮过去,不知道一大早这家伙野哪去了。】
【哦,对,车费让夏宴付,不要跟她客气,老是麻烦你还让你一个小孩来倒贴钱。】
闻阚顿了一下,慢吞吞地回复了消息。
【不用打车的。】
覃辛是个急性子,不等这边输完,就打过来一串问号。
【我现在就在公园,夏宴也在这边。】
收到了教练的消息,刚刚还有点畏首畏尾的雪橇犬瞬间就不慌了,把手机旁若无人地揣进了衣兜,端着杯热拿铁,径直走向公园跳台。
夏宴此时正好滑完一轮,抬眼就发现一个很熟悉的面孔正朝自己滑过来。
还以为是跳完台子眼花了,闻阚这时候不应该乖乖待在酒店,哦可能还会帮覃辛干点活,怎么跑到雪场来了。
不过一看就不是来滑雪的。
这动作生疏得,简直不像会出现在公园的生物。
这个念头还没完全从心中消失,闻阚就被脚下一个小雪包绊了一跤,身体前倾像喝醉了似的,直接就跪下了。
......
那句以前课本上学过的话叫什么来着,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莫名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东西后,夏宴的目光定格到大狗被雪尘沾湿的外套上,高高挑起了眉头。
10. 狗崽亮出尖牙
雪橇狗的皮毛厚实,但在这南岛冬日,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到处溜达,很难不会感冒。
夏宴可不想牵走一只打喷嚏的大狗。
刚刚从跳台上下来的年轻女人就在万众瞩目下径直走向了闻阚。
站定,低头,一只手就把他从雪地上拎了起来。
“怎么来雪场就只穿个抓绒?”
两人距离凑得够近,一股相同的沉静木香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今早教练喊得急,也没说来雪场,随便套了一件就出门了。”
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语气,闻阚完全不知自己的语气已经软成了一滩糖水,只是眼前女人问话后的一瞬间,就不自觉地说出来了。
今天雪长城正好拉练,围观人群中多得是能听懂中文的华裔,一时间周围响起了不少到抽冷气的声音。
毕竟夏宴虽然配合着他们俱乐部的另外一位大佬,在这个公园大建教学楼,但始始终终都是扮演的演示动作这个角色。
有问题的滑手都是直接和池嵩沟通,理解不了的地方夏宴就直接上道具,配合着池嵩在一旁的讲解,给提问者演示。
几十个问题解答下来,除了和池嵩说过几句话,中间嘴可能都没张过几下,主打一个生人勿进的高冷气场。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大佬嘛,都有自己的原则,和他们这群小滑手,彼此之间有空气壁也是正常的。
结果这会儿,刚刚被指导过的滑手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们眼中沉默寡言的大佬,居然主动朝另外一个人跟前走了过去。
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能被大佬迎接的只能是另外一个大佬了。
秉持着这样的原则,围观选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也跟了过去,结果就受到了灵魂暴击。
没看错吗?迎接的是一个标准游客装扮的年轻人!
正想说服自己大佬的穿搭不容置疑,人家爱穿什么穿什么。
围观人群好不容易摁下了疑惑,突然就看到那位滑着单板的年轻人,四肢僵硬,不太熟练地从咖啡厅门前的烂雪里缓缓滑出。
十秒了吧,大佬都能再跳一次台子了。
这位处于目光焦点的年轻人还没滑完那短短的四五米,仿佛视线太沉重,他摇摇晃晃地,突然被不平的雪地硌了一下,干净利落地卡了个前刃。
跪了,不带半点挣扎,提前给大家拜了个早年。
......
这是什么情况??
但现场受到灵魂冲击的也不止是那群无辜围观者。
准确地说,除了还在给一个俱乐部滑手讲解动作不在现场的池嵩,和线条粗大根本没察觉到空气中暗流涌动的夏宴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被放过。
闻阚当然也是受害者之一——没想到夏宴当场就把那件外套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她三根手指抓着自己湿了一半的白色抓绒,剩下两根颤颤巍巍地拎着个刚刚摘下来的头盔。
由于滑行技术问题,闻阚是一路从中级道屁刹下来的,白抓绒早就变得灰扑扑的了,衣角处还滴着泥水,与同一只手上那个红色疯牛的头盔放在一处,简直在挑战现场群众本就脆弱的神经。
在短暂措手不及后闻阚很快就恢复到了脸不红心不跳的状态,微微低头,直直地对望上深蓝头盔上那个熠熠生辉的标志。
这头疯牛意味着极限运动里规格最高的嘉奖,不过,再怎么厉害,现在它都和我脏兮兮的外套一起,乖乖待在一个人的手上。
这样想着,闻阚心中涌出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夏宴的紫色卫衣依旧保持着出门时的颜色,光洁明亮,没有一点雪花融化后的水渍,至于崎岖雪道上的泥点子,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应该羞愧吧,这么脏的外套,在这个人白皙的手上。
修剪得干净短圆的指甲盖被黑灰的泥水悄悄沾染上,闻阚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
顶着周围一圈炙热的目光,他抬起了头,声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雪长城俱乐部今晚会有一场内部比赛,参赛资格我已经帮你拿到了,我们的赌约就在今晚履行吧!”
还没等夏宴反应过来,闻阚又低低补充道,“另外覃教练和他们的主理人一会儿也会来。”
有一种战栗感,从夏宴脚尖一直窜到了天灵盖,以至于她根本没听到闻阚下半句说了什么。
突然降临的赌局并不足以让她心身惧意,相反,主动宣战的对手极大地点燃了夏宴的激情。
总是温驯低头任人驱使的大狗突然亮出了尖牙,在观赛台转圈咆哮,跃跃欲试。
“行。”
她娇矜地扬了扬下巴,答应得没有一点犹豫。
......
天将傍晚,夏宴热完身,抽空给覃辛发消息报备今晚晚点回。
撑着下巴思考了会儿,含糊想了个马虎理由就发过去了。
【今天自己吃饭哦,今晚有一个重要的事,处理完就回家。】
【闻阚跟我在一起的,不用管。】
覃辛正在来雪场公园的路上,看到小徒弟的消息难得没有生气。
一旁的陈念慈倒是好奇得很,两人很早之前就彼此认识,甚至还是体育大学的同级校友。
她记得覃辛之前执教国家队的时候永远都黑着张脸,哪怕你站在四十米大跳台的顶端,动作不到位依然能被下面的覃辛训得像个孙子,而就算是表现优异的队员,也没有得过他几张笑脸。
国家队把覃辛的点头奉为来自教练的最高肯定,不过这一会儿,他们曾经的黑脸教练就已经笑了好几次了。
陈念慈很好奇:“什么事这么开心?大晚上咧这个嘴!以前徒弟拿奖了?出活了?”
没来得及回应,中年男子手指飞快地在聊天框打了一长串后终于开口:“跟以前徒弟没关系,是夏宴,这家伙总算干了件正事。”
覃辛看着自己小徒弟发的消息,又忍不住笑了笑,指着那条消息给陈念慈看:“看到没,她把今晚这比赛定位成什么?一个重要的事!这说明她把这场比赛放在心上了的,一会儿肯定不会敷衍!”
主理人女士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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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翻了个白眼,感觉好友越活越回去了,连不敷衍都能乐呵这么久。
但夏宴这小姑娘的情况,一下午也是听覃辛说了很多,有胆子在公开赛搞盲跳,还顺便破了个女子大跳台记录。
确实,这种年轻一代的滑手,只要能进入国家队,确实是单板滑雪崛起之路上的一颗新星。
这一切都看她的选择了,覃辛也是用心良苦了。
因为晚上有国集名额的选拔赛,这片道具今晚都暂时被雪长城包下了,等选拔赛结束,雪长城会在所有人中选出两名优秀选手,作为俱乐部代表回国参与集训。
由于这次集训是这些海外滑手进入国家单板滑雪队的一次良机,所以俱乐部有点实力的滑手,基本都汇聚到了这个公园。
还有半小时比赛就要开始了,闻阚半跪在地上给夏宴整理雪板。
歪着头看了半天,夏宴总算没忍住:"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猜的动作是什么了吧!"
比赛前她倒是生出了一点难得的促狭心,“我都问过池嵩了,他们俱乐部这比赛每一年的比赛方式都在变,不到比赛开始绝对不会公布,也是有趣得很。”
年轻女人笑吟吟地凑近了拿着锉刀的闻阚:“不过不知道规则,你要怎么猜动作呢?”
看着大狗准备膝盖发力,准备站起来,夏宴生怕他恼羞成怒,连忙伸手摁住他肩膀。
手掌下的触感宽阔而坚硬,年轻男生侵略般火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单衣传递出来。
这才想起大狗的那件抓绒外套被自己给扒下来了,这会儿都没衣服穿。
“不冷吗,不知道自己去找一件啊?”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心虚,但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这赌约是你定下的,猜不出动作算你输,反正不准反悔!”
“赛前一定告诉你!”
闻阚深深呼吸进一口南岛冬天冷冽的空气,只穿一件单衣确实不太好受,一时找不到外套穿,就一直缩到有暖气的咖啡馆。
给夏宴调整好了雪板,又在她的卫衣口袋里塞进了一张小纸条,借着她手的力道站起来时,顺势在眼前女人小巧的耳垂边咬着牙道。
“放你兜里了,临到出发前再看!”
有点凶巴巴地命令口吻,把夏宴倒给逗笑了。
安抚性质地摸了摸大狗脑袋,好像在说:姐姐记住了,小孩乖乖回咖啡馆,别一会儿冻感冒了。
等到闻阚一转身,夏宴就拆开了纸条。
——猜你会跳得分最高的动作。
小纸条上就写了一句话,语气平淡,又带着毋庸置疑的句号。
“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倒会钻漏子,既然不知道规则,就在这里打马虎眼,这含糊功力倒是比自己深厚得多。
闻阚悄悄回头就看见夏宴拆纸条的动作,明明是对方不遵守规则,倒显得自己做贼心虚般,飞快地把头转过去,冲到了温暖的咖啡馆中。
像是那种自己把绳子叼好,乖乖坐到主人划定的圈子里的大狗。
年轻男生的脸庞一点一点红起来,只是遮掩在夜色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
11. 冒险家从不缺创意
原木公园里道具很多,夏宴抱着手,倚在出发台的休息椅上,把目光投向走过来的雪长城主持人。
栗色卷发、红唇,妆容精致,手上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在大神云集的公园一眼望过去就很符合人们对雪媛的刻板印象,但如果把视线稍稍偏移一点,就会发现真实情况大概率完全相反。
陈念慈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一块顶级刻滑板,donekknaqtontwin,红树(*因为板头有一棵红底黑纹的小树而被雪友们取的昵称)。
这块雪板硬度拉满,同时又拥有超大的转弯半径,在整个刻滑圈都是出了名的难出活。
每年兴致冲冲拿着红树冲到雪道上,又连滚带爬一路冲下山的雪友不计其数,口口相传下就造就了我们红树的赫赫凶名。
这几年雪道上能够看到的红树逐渐少起来了,但一旦出现基本就默认拥有者的大神地位。
现场自然不缺识货的滑手,纷纷上前熟稔地和陈念慈打招呼。
“陈姐,今晚选拔赛您也来啊,这是要亲自下场吗?”
陈念慈自如地回应这这些滑手的打趣:“拿块刻滑板下公园陪你们玩岂不是亏死了!”
唯独夏宴站在人群外,只是瞥一眼,就把目光掠了过去。
对于滑手的装备,她并不太感兴趣,只是野雪圈待久了,习惯性地对每一位滑手做一个粗浅判断。
夏宴如今早就过了看着块顶级好板就叽哩哇啦惊叫的萌新阶段,再者要是实在眼谗,给赞助商打个电话,自然有大把好的板子送上。
到了她这个阶段,多的是各种制造商花钱请她来做内测,顺便带动雪板的知名度和销量。
缺板子是什么东西?
自从十八岁签约红牛后她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了。
在夏宴打量主理人时,陈念慈也在观察这位好友的小徒弟。
从一位前国家队退役选手,现职业俱乐部主理人的角度细细观察,这毕竟事关俱乐部每年唯二的国集推送名额,由不得她不慎重。
这姑娘身体纤细但并不显得柔弱,紧身的运动裤下勾勒出的肌肉曲线坚韧而流畅。
就是高挑了一点......
大跳台、U形池、坡障等技巧项目对身体的平衡性要求很高,相对平行大回转、障碍追逐等竞速项目,这些公园中的小项更喜欢低重心的运动员。
但这也并不绝对,根据夏宴以往的比赛录像来看,她在多年的雪上训练中已经很好地掌握了空中的平衡技巧。
而且很多时候,身体条件上的劣势只是比赛中的一小环,结果怎样,还要看运动员本身的实力。
何况,身高应该并不是这位年轻滑手身上最大的缺陷。
——不合群才是。
陈念慈看了看独立在人群之外的年轻女人,仿佛与整个世界隔了一个静音玻璃罩。
这可能是野雪选手身上的通病,长期的野外滑行中,他们都养成了孤狼般的性格,独来独往在各大雪山中。
一般人可能觉得这种训练模式没什么问题,独自一人滑雪,还要面对各种各样恶劣的野外环境与突发意外。
这样的滑手心理素质、滑行基础等等难道不会比室内或者机压雪道上培养出的运动员潜力更高吗?
但实际上,在国际雪联认定的正规赛事中,运动员并不是独自一人待在深山老林,只面对一个无人机上的摄像头,随心所欲地展现自己。
相反,他们会面对无数的观众、各种复杂的情绪冲击、还有各种看得见触得着、时时刻刻虎视眈眈、会带来巨大的竞争压力的对手。
很多优秀的野雪滑手都因为正式比赛中产生的巨大心理压力,没能成功跨越赛道,转型成一名合格的职业运动员。
这种心理压力可能无法在一场比赛就显现出来,但职业运动员每一个雪季都会有无数的赛事。
每一场比赛积蓄的压力聚沙成塔,如果突然爆发,造成的心理创伤可能会让一名优秀运动员直接离开这片纯白赛场……
陈念慈强行让自己的思绪从一些不太美好的往事中脱离出来,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比赛上,正待开口宣布选拔赛规则,却突然发现身边的池嵩也在走神。
他早就通过雪联积分拿到了这次国家集训名额,今晚不用下场比赛,这会儿早早换下了雪服,一身休闲装,但目光却游离得很,偶尔聚焦到夏宴身上,又飞快地离开。
主理人女士不禁有点新奇了。
她突然偏头问道:“今天下午你不是也和夏宴有过交流吗?我想知道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池嵩猛然回过神,不假思索就脱口道:“太冒险,很厉害。”
倒是很难从他口中能听到这种评价。
“太冒险的意思是?”
好奇的主理人女士忍不住继续发问。
稍稍思考后,他客观道:“今天我们一共解答了98个公园动作的疑惑,每一个动作,她都在听完我的讲解后直接上台做演示,其中大多数都一次成功。”
说到这里,池嵩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似乎很难继续描述自己的感受,但陈念慈已经明白这个评价是怎么来的了。
真的是太冒险了!
这是陈念慈的第一反应,根据覃辛下午的描述,这女生就没进过单板公园几次,从她需要听池嵩讲解再上台演示也能看出来。
但也确实天赋惊人,很难想象在一个陌生的领域,滑手仅仅听了一遍讲解,就能把动作复刻出来,甚至还给他人做演示。
尽管都是一些偏向基础的公园动作,不涉及太多的变化,但要做到这一点还是很不容易,至少混了这么多年雪圈,这种程度的天赋,她还从未见过。
......
陈念慈觉得自己了解得足够多了,也不再多耽搁,直接站到参赛选手前面宣布选拔赛正式开始。
“本次选拔赛采用坡面障碍的比赛形式,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随意挑选公园道具进行组合。”
听到这里,每一位参赛选手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今年规则听上去还算正常,却没想到主理人又开口补充道:“因为各位滑手的基础水平不同,因此这场比赛的评判标准是创意,不看难度系数,不看流畅完整度,谁的动作组合更具创新价值,谁的分数也就越高。”
创意?创意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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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这么短的时间,去哪找什么创意!
大家的眼睛突然变得很茫然。
在他们平日的训练中,大多滑行路径都是一成不变的,甚至内部还人为地对这些公园道具进行编号,按照难度由低到高依次规划出了一到五号线。
但现在要创意,许多滑手就瞬间失去了方向。
尽管人人都知道单板滑雪作为一项极限运动,它期待运动员们能够在赛场上拿出更多的创新。
但新东西的出现总伴随着极大的风险,而一次受伤则可能导致错过整个赛季的比赛,因此,大多数运动员在赛场上都是完成提前准备好的动作。
尽管可能没有那么惊艳,但稳中求胜也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了。
选拔赛给选手一共留下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适应场地和编排动作,差不多够三十几位滑手依次滑一次。
在一众有点畏缩的滑手中,夏宴率先穿上雪板滑进了道具池。
虽然泡了一下午的公园,但毕竟时间还是太短,夏宴现在只想抓紧时间把每一个道具都依次熟悉一遍,至于一会儿的正式比赛,毕竟比试的是创意,那就随心发挥,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彩色雪镜遮挡住了很多灯光,这边坡障的场地倒不似大跳台,直接亮上几盏千瓦大灯,公园这边的灯光更柔和,外溢的眩光更少。
也就是说,戴着雪镜,她就可以正常进行夜滑,不用像公开赛那会儿,还威逼利诱找个挡光板来盲跳。
想到这儿,夏宴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观赛区的闻阚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笑容,从夏宴进入道具区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跟随着她。
看到那个笑容,闻阚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还有精力笑就说明比赛尚在能力范围内。
虽然这比赛涉及到他们二人的赌约,但是就算输掉,自己也不希望她去做一些太过冒险的动作。
不过在目光落到她穿的雪板上时,闻阚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相较于大跳台,坡面障碍场地对雪板的灵活型与软度的要求更高,通常选用板头板尾都上翘的反拱形—rocker。
但夏宴的雪板还是昨晚公开赛那块正拱形—camber的彩虹雪板,这无疑提升了在道具池跳跃动作的难度。
在彩虹雪板由转向不及时,重重擦过道具池中铁杆时,闻阚更是紧紧抿住了唇,脑海里已经开始构思怎么给夏宴挑一块更适合跳公园的雪板了。
在围观的观众看来,第一位跳进道具区热身的滑手动作并不华丽,没有什么技巧,甚至还偶有失误,不太连贯地跳完了每一个道具后就收板,滑出了道具区。
后面滑手的热身方式则更像是提前比了一场模拟赛,按照编排的路线一丝不苟地滑了一次。自然更具观赏性,一时间欢呼鼓掌的人很多,场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躁热起来。
闻阚拿着杯温水正准备走过去递给夏宴,就看到年轻女人的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男生带着一脸灿笑,活脱脱一只看到胡萝卜就不停上窜下跳的傻兔子。
没忍住咬紧了后槽牙,这个穿得像个黄色大灯泡的小子是谁?
12. Trick or treat
夏宴刚刚摘下板,就发现今天刚认识的一个小朋友钻了过来。
乐轶纠结地盯着她半天,终于扭扭捏捏地开口:“不好意思啊今早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新人,不小心闯到高级道上去了.....”
看着年轻女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乐轶愈发吞吐起来:“就把你发到了大群里去——我们俱乐部内部的大群。”
“发了什么?”头都没有抬,夏宴拿着身旁修理台的热风枪开始清理板刃上的残留的积雪。
顽固的冰碴子在热风的的喷射下瞬间就软化了,“铮”地一声被锉刀毫不留情地铲除了干净。
乐轶听着刀刃与雪板上冰雪碰撞在一起的干脆声响,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没敢发出一点额外的声音。
可能是温度太低,雪板被冰碴子冻出了一点轻微的开裂。
乐轶就眼睁睁看着大佬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心一横,把斟酌了半天的用词扔到一旁,直接把手机伸到了夏宴面前。
“为了避免误会,你可以自己看!我绝对不会骗你的!”
夏宴头都懒得抬,直到清理完了板刃,才屈尊降贵地抬起了头,蜻蜓点水般掠过手机屏幕,只给了乐轶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继续开始擦拭自己的板面。
当然不会骗人。
接触了这么半天,夏宴早就看出来,这小子就没长出骗人的心眼。但为了给乱下定义的小朋友一个教训,她并不打算直接了当地表示原谅,不上不下地吊着才深刻嘛。
“快去热身吧”,声音还带着笑意,夏宴看了看小朋友身上参赛选手特有的号码背心,发出一声懒洋洋的鼻音,“还有一会儿就要开始比赛了吧!”
这是原谅了?这么好说话??
乐轶抱着自己的雪板,恍恍惚惚地低头,看了眼时间。
“啊啊啊啊啊——”,瞬间发出一串惨叫。
七点整开始比赛!
但目前还有不到十分钟!
夏宴就坐在原地看着一只亮黄色的呆兔子落荒而逃。
闻阚耐心地等到夏宴身边空无一人后才出现,只是这时候手上的温水早就彻底冷透了。
他端着玻璃杯的手自然地垂到身侧,再悄无声息地挪到背后,借着衣摆遮掩起来。
“这会儿过来是想刺探敌情呢,还是干脆认输?”
此时夏宴靠在雪板清理台的台阶上,垂眸望着下方的年轻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刚刚逗完小朋友的好心情显然还在,她单肩背着雪板,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台阶。
不过好像也没打算听到回答,她直截了当道:“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拒绝。”
闻阚又闻到了那股甜丝丝的味道,不禁往前迈了一步。
夏宴趁他走神,一把抓住了他自始至终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什么秘密武器?还藏着掩着不让发现!
触手冰冷,轮廓圆润。
她拉扯的动作过于迅猛了,导致玻璃杯中的水突然就荡出了杯壁,夏宴还未戴上滑雪手套的手指瞬间沾上了一点水渍。
这温度,比想象中更冻人!
一杯冰水?
“大冬天的喝冰水?”
眼前女人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刚从雪洞里探出来的小动物。
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那双眼睛顿时更圆了,那点跳动的怒火让这双眼变得极为生动,至少比刚刚和那小子说活的时候更有活力。
闻阚感受到夏宴抓着杯壁的手指猛然用力,似是要将这杯冰水抢过去。
——那可不行,马上比赛了,赛前喝冰水会引起胃部痉挛的。
雪橇犬同时施加了更大的力度,把玻璃杯一把叼了过来。
夏宴眼睁睁看着这人端着杯冰水,一口闷了下去。
......
闻阚原本正常的唇色瞬间转白,但嘴角却邀功般翘得很高,得意洋洋地,似乎干了件天大的好事。
像是那种天真傻气,不让别人抢到自己糖果,就一晚上咔嚓咔嚓啃光了糖罐子的熊孩子,然后第二天还骄傲地拎着个空罐子向大家展示。
熊孩子会长虫牙,熊孩子会被监护人教育——夏宴面无表情地想着。
但当她正准备张嘴教训不听话的大狗时,选拔赛的裁判突然吹响了哨音,顿时全场安静。
“请所有选手进入候场区!请所有选手进入候场区!比赛马上开始!”
整个公园都回荡着喇叭的呼喊声。
!!!
这喇叭声怎么这么耳熟?
夏宴猛地回头,就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出现在裁判席位上。
覃辛正朝着自己微笑,此时他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愉悦地舒展着。
……
是谁在今晚自己报备完就秒回消息的?
回的什么?夏宴细想了下。
【今天自己吃饭哦,今晚有一个重要的事,处理完就回家。】
【闻阚跟我在一起的,不用管。】
——【好的,师父今天自己吃饭。(微笑.jpg)】
尽管小黄脸尽量笑得和蔼可亲,但这个笑容和覃辛重叠起来的时候,就明显带上了点阴谋的味道。
夏宴好像抓住了什么线头,但由于那个喇叭以及它的持有主人闹腾得欢,她只能磨了磨牙,拎起雪板走进了道具候场区。
由于是临时参赛,她的号码背心上的数字是三十一,也就是最后一个上场的选手。
但这个号码背心的排序可不是抽签乱排的,是按照平时在俱乐部的训练成绩,从高到低依次排下来。
夏宴连着看了几位选手的比赛才发现这个事情。
下一个上场的选手是乐轶,那小子居然穿的是七号背心!
她眯了眯眼,终于有兴致起来。
乐轶刚一上场,整个比赛的画风就变了。
前面六位滑手虽然都有着不错的滑行,但每个人连着三个街区选择的道具都是一模一样的,一眼望过去仿佛是一个人在跳。
看完前六场的覃辛忍不住偏了偏头:“你们俱乐部还在搞统一模式教学?”
陈念慈无奈道:“□□学倒是没有,这些崽子们估计是自作聪明了,都选了六条线路中难度系数相对来说最大的那条,估计是创新太难,想着没有人会创新,那就继续拼难度系数,拼赢也是赢。”
几年没执教,覃辛感觉自己要跟不上这些新词了:“六条线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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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国内给几个大区的选训基地下达了一个文件,要加强对坡障选手的培养,顺便给我们打包了一个指导教练过来,这个六条线路就是他划分的。”
“指导教练?”
皱了皱眉头,没再多说什么,覃辛把视线重新投到了出发台,第七位选手已经进场了。
一进场就和其他选手不一样,雪长城提前搜集的资料上显示,七号应该和夏宴一样,都是右脚在前的正脚。
覃辛看着面朝裁判席方向的滑手,眉头舒展开了。
这是反脚出发。
乐轶的理解很简单,既然比的是创新,那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正脚出发肯定不算,那自己反脚不就完事了。
至于反脚出发难度更大,道具动作完成概率更低这些则完全不在乐轶考虑范围内,反正主理人都说了不看动作流畅度,那中间掉下来了,站起来再继续就好了嘛。
他甚至觉得这场比赛滑起来很舒心。
坡面障碍是乐轶的主项,在这个项目中裁判会根据选手的完成度、难度、高度、多样性,以及技术进步去打分,再记录扣分项,就是选手一轮的综合分。
但这场有了规则改动的选拔赛,则让他不用为了分数占比最高的完整度去放弃一些创新性的挑战,相当于直接给滑手解绑了,当然滑起来更舒心。
道具区像是突然放进去了一只撒欢的兔子,每一跳都蹦跶得很高,有时候甚至在平桥的前三分之一段就开始做技巧。
是【麻花跳】!
这是一个世界赛场上都经常能被看见的技巧,虽然这个麻花跳还稍显青涩,旋转的度数也不够,甚至落点不稳,导致七号选手差点从平桥这个基础道具上摔下来,但覃辛也能从这个动作的雏形中看出这个滑手一些很宝贵的品质。
这股冲劲就很好!
覃辛当年意识到这点就很晚了,在带完最后一届队员,他就果断从国家队里走了出来。
华国的冰雪运动在那几年还处于起步阶段,很多东西都有待摸索,覃辛是带着学习的目的坐在各大观众席的,也拜访了很多的知名雪场。
到了后面有了夏宴这个小徒弟,虽然要参加的野雪赛事偏多,但只要有机会,能顺路看的比赛他都来者不拒,看多了也就渐渐摸索出一套滑雪赛事的法则。
单板滑雪这项运动从起源开始就不是被局限在条条框框里的东西!
能够有勇气冲出那些人为的限定,才有可能寻找到更多的突破。
低声和陈念慈商量了一会儿后,覃辛在打分板上公布了乐轶的得分。
83分!
虽然在国际比赛上,由于水涨船高等等因素,这组动作肯定拿不到80,但这场选拔赛的规则本来就不同。
到目前为止,乐轶是首个得分突破80的滑手!
这也是裁判向剩下选手释放出的一个信号,不要以为创新很难就不敢去尝试,一模一样的套路动作终将被淘汰,耍小聪明的人是笑不到最后的!
前面有七号一个榜样,后面的滑手似乎终于被点醒了,终于不再是机器人般的六条模板线路,开始在比赛过程中加入自己对这个道具的理解。
很快,选拔赛就只剩夏宴一人没上场了。
13. 一道虹
刚刚热身时只想着依次滑完每一个道具,但直到站在出发台纵览全局,夏宴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滑雪公园的道具池就是一整个标准的坡障比赛场地。
整个坡面障碍赛道的设计分为两个赛段,道具杆技巧段和坡面跳跃段,而每个赛段又各有三个街区,参赛选手需要在多种地形中选择适合自己的线路做出多种跳跃转体的动作。
而目前第二名的分数为80分,也就是说,夏宴要拿到80分以上才能获得最后的国集选拔资格。
随着裁判哨响,夏宴在闻阚的注视下戴好了雪镜,干净利落地从助滑坡上一跃而下,速度骤然增加到一个极高的地步。
寒风刀子般呼啸而过,闻阚仅站在观赛台上就觉得被刮得生痛,不过雪道上的紫色身影依然稳稳当当地直滑而下,来到了第一个道具前。
道具杆技巧段一共有三个街区,夏宴微微压刃,放弃了中间的圆杆和方杆,直接滑向了最右侧的S形杆。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倒不是说S形杆有多难,既然它被设计在第一个街区,自然不会有太高的难度系数。
之所以说她冒险,是因为S形杆自带较大的倾斜角度,选手此时刚刚经过助滑坡,速度本来就陡然增加到一个很高的数值,此时再选择一个继续增速的道具,无疑会极大程度上提升雪板的掌控难度。
速度越快越容易失控,而在第一个街区就失控落地的结果,就是丧失了所有的速度。
没有速度,在坡面障碍这项比赛就意味着直接被淘汰。
判断速度,适应速度,掌控速度,这是每一个公园大神的必修课!
不要说第一个街区落地有什么关系呢?我再在第二个街区重新上道具就好。
稍稍有点公园经验的滑手都知道,如果没了最开始助滑的基础速度,后面的道具根本就跳不上去。
坡面障碍第二个街区的道具离地普遍在五米以上,踩着一块那么重的雪板,平地蹦跶上去,也要先问牛顿同不同意。
夏宴对雪板的控制能力毋庸置疑,挑战着离心力,在S形的每一个弯处都很好地保持在了长杆的中心,安稳地度过了第一个街区。
但同时,她的速度,也飙升到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值!
裁判席位上的覃辛捏紧了手中的笔,刷刷打下夏宴在第一个街区的得分——7/10。
“这么严格?”
陈念慈轻笑道:“第一街区平均得分9分,这小姑娘可没有明显的技术漏洞,这三分......”
“扣的就是她三分谨慎,还是太毛躁了点!”
覃辛一看夏宴最开始在助滑坡那“二话不说放直板,只要速度不要命”的架势,就知道她绝对要搞事情。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居然第一个街区就敢乱来。
嘴角一阵抽搐,下手却没半点犹豫。
覃辛可不认同什么分分必争,也不会因为夏宴是她小徒弟或者自己希望她赢得比赛就心慈手软。
正因为是徒弟,才更要要求严格,且希望她赢得比赛是为什么,是希望她有机会能够成功转型成职业运动员,不用天天在雪山过些把脑袋拴在板子上的危险营生。
但能成功转型的前提是什么,是要有这个实力!
作为前国家队主教练,覃辛不可能放任何一个实力不合格的滑手入队,哪怕只是参加一场集训,这都是对其他辛苦通过选拔的队员的不尊重。
而如果仅仅因为这三分,夏宴就进不了国集,那说明她还有得练。
夏宴可不知道她教练开始挑刺了,转眼间人来到了第二个街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在如此高的速度加成下,第二个街区又会选择什么样的动作呢?
第二个街区的道具普遍较高,但技巧性一般,模拟真实公园,分别打造了杆、箱、管道等道具的组合,搭配成了一个坡度较高的楼梯状。
可能是因为彰显今晚这片公园场地的归属,TheRemarkablesSkiField特意把第二个街区楼梯道具旁的护栏改成了华国的长城样式,砌出了一道更高的厚实雪墙。
只是今晚夜色冻人,雪墙上早就凝结出了一层冰霜,在公园的氤氲光线下显得剔透异常。
从观赛台上望过去,这片雪墙巍峨地连成了一片,把雪长城俱乐部的人都给惊喜到了,一到场地就互相拉着上去合影。
而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在了这座巍峨雪墙上。
只看到夏宴好似前刃不稳般,在跳往楼梯的路线上稍稍地偏移了一点。
“我就知道,就没见过有人敢在第一街区就二次加速的,这下要飞出去了吧!”
说话的这位滑手忍不住开始点评,只是却没等到身边同伴的附和声,疑惑地偏头看。
身边人的舌头好像也被冰封住般,手指着赛场,支吾着没说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
“卧——槽槽槽!还能这么搞!”
滑手随着这句国粹回头,目光终于捕捉到第二街区发生的一切,瞳孔骤然紧缩,倒映出那道凌空跃起的身影。
——居然在那面雪长城冰墙上!
彩虹板面从晶莹的冰面上横呲而过,后刃在烽火台扬起的亭角上蜻蜓沾水搬一跃而过,刻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夏宴的姿态也很漂亮,多年的野雪经历让她能处理很多的复杂地形,从雪面陡然转化到更滑溜的冰面完全不算问题!
一般滑手玩公园上道具时会刻意降低重心,以保持身体平衡,但夏宴的雪感让她能身姿挺拔地完成道具技巧。
也就更具观赏性!
身如青松,板若惊虹,刃如剑刻。
闻阚眯起了眼睛,用镜头定格下这一刻。
好像画本里的武林侠客,直接从第一阶梯飞檐走壁到雪长城宽阔的墙面上,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不过可惜的是这座冰墙并不是比赛道具之一,在正式比赛中,这一跳算一个无效动作。
但由于夏宴这个墙上跃的技巧实在做得潇洒,很有一股侠气,以至于覃辛这个裁判也纠结起来。
谁叫人家主理人在比赛开始前就说了这场比赛只看创意不看其他。
夏宴的动作算创意吗?
当然算!
她前面浩浩荡荡三十几位选手,谁不是扶着冰墙,规规矩矩从楼梯上滑过去,最多再加上一点拐角旋转,上下桥转体等等花里胡哨的技巧。
但无论怎么蹦跶,还是给人一种框在框里的感觉。
毕竟道具就这么多,受经验所限,他们能完成的桥上技巧也就那么多,像是在雪场上写八股文,看下来总归是有点惋惜。
以至于目前最高的得分也就是乐轶那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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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83分。
但夏宴这第二街区动作不同啊,谁能想到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玩不出花样就换条路走,虽然覃辛怀疑夏宴单纯就是被雪长城护栏亮晶晶的颜值所吸引了。
但哪怕以他这种毒辣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在比赛中,小徒弟这一跳简直帅呆了!
他难得没有立刻给出分数,反而把打分板推回了陈念慈手下。
昂了昂脑袋:“喏,你的活。”
主理人满头问号,看着覃辛前那块选拔赛裁判的名牌,倒是被气笑了:“你是裁判我是裁判?”
“谁叫你比赛前改了规则,我这种正经的裁判,可判不来这种意外。”
覃辛摸了摸鼻头,光速把这一街区的打分权扔给了旁边的陈念慈。
这种时候,自然是规则的制定者更了解规则的界限。
两人嘴上虽是交谈不停,不过眼睛却是从未离开过夏宴。
紫色卫衣在晚风中鼓荡,因为人造冰面比精铁道具更为光滑的缘故,夏宴从雪长城冰墙上跃出的速度并没有降低太多。
而由于冰墙的屋檐高度远远超出最后一级阶梯,在巨大加速度的冲击下,夏宴直接掠过了前方街区的道具上桥点,径直来到了第三街区中段。
观众们的心又一次的紧绷起来。
夏宴脚下是第三街区难度系数最大的道具——RainbowRail!
闻阚完全没想到夏宴在速度有点失控的情况下还好巧不巧滑向了彩虹桥。
彩虹桥可不是说这个公园道具被刷上了彩虹喷漆,而是说这座桥就像一道虹,在最高点高高拱起,因巨大的落差而闻名于单板公园。
如果没有足够的速度支撑,滑手甚至可能滑不到中间的最高点就半途跌落。
不过夏宴没有这个难处,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速度!
她只需要担心如何在滑溜溜的虹桥上稳定下来。
在极高的速度下做到这一点是极其困难的。只见夏宴直接就落到了彩虹桥的前三分之一段,随着急速增加的弧线高高荡起,然后又稳稳落在了彩虹桥上。
覃辛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可惜了啊”,陈念慈感叹到,“刚刚多好的一个高光点,怎么没做什么有效技巧呢?”
高度够,速度够,时间够,却没有完成技巧。
哪怕更多的滑手甚至无法滑完虹桥的全程,但对于了解夏宴实力的覃辛来说,有能力但放弃,这在比赛中就是要被扣分的失误点。
这不是过分严厉,坡面障碍就是这样一个很带裁判主观判断的运动。
它的打分规则里两个赛段六个街区的技巧分只占了总分的60%,剩下40%则全是裁判的印象分。
一般的正规赛事中专业裁判会通过滑手的全程完成度,比赛状态,失误多少等等来进行印象分的判定。
不过今晚这场选拔比试中,印象分只和一个标准挂钩,那就是滑手的创新程度。
覃辛在第三个街区没有任何纠结,直接写上了6/10的及格分成绩。
滑手只要完整滑完道具,没有中途掉杆,那这个街区的分数至少也在6分以上。
除了陈念慈暂未打下的第二个街区的技巧分,第一个赛段到此结束。
夏宴来到了最后一个赛段——坡面跳跃段。
14. 流星呼啸而过
坡面跳跃段的构成非常简单,除了第一个街区还有三个道具有待选择,剩下两个全是跳台——夏宴的拿手好戏。
BigAir大跳台本就是夏宴在野雪巡回赛事以外唯一会参加的大赛项目。
不过因为大跳台项目的危险性问题,BigAir前几年甚至只在XGMAES等极限赛事上出现。
直到近几年,在各国雪联的联合推动下,各大世界级的公开赛事才逐渐把这一项目纳入赛程,但由于普及度等问题,BigAir始终没有得到冬季奥运会等顶级赛事的认可。
且在正式赛事上,也鲜少有滑雪老将参加,多是一些新兴面孔,像夏宴刚刚参加过的那场公开赛,选手的平均年龄也就23岁。
坡面障碍上跳台的高度甚至不到大跳台的一半,现在就看夏宴怎么处理它们了。
第一街区夏宴径直滑向了最简单的平桥,这条长达六米的桥之所以被设计在这里,就是给滑手们提供一个绝佳的做动作平台,高度不高,桥身较宽,长度也长,是出活最容易的道具之一。
覃辛看着夏宴的双脚,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不是发力前的准备动作!
坡面跳跃段的第一街区离观众看台最近,闻阚甚至干脆放下了相机,挤到了前排,想近距离看看她会做什么样的动作。
传输回裁判席的直播影像中,滑手从平桥上一掠而过。
没做任何技巧?
呼啸的风刮过观众席,却没带来任何尖叫欢呼。
覃辛“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夏宴滑过平桥上时甚至有闲心歪头去找观众席上闻阚的脸。
她敏锐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雪橇犬震惊的表情。
在一众的不解质疑中,唯有这双眼睛里罕见地带着火星子!
这是生气了?
闻阚当然很生气——生自己的气。
是因为那个赌约吧,当时为什么要轻易答应那样一个赌约,还沾沾自喜赌她会跳得分最高的动作!
在看到那张小纸条时闻阚脑袋都没有思考。
夏宴会在比赛跳什么动作?
任何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问闻阚,他都只会有这样一个答案。
但一连两个街区夏宴都摆烂式地平滑。
以她的实力,随随便便都能蹦个360°的【麻花跳】吧。
但无论是彩虹桥,还是现在的平桥,夏宴都采取了最简单的过道具方式。
闻阚第一时间想到的背后原因,就是那个赌约。
如果夏宴跳出了得分最高的动作,那自己就赢得了她一个承诺,反之则是自己输掉一个承诺。
为了不给出这个承诺,她把两个街区的分都牢牢固定在及格线六分上。
闻阚嘴角不禁带上一丝苦笑。
惶恐的情绪蛛丝般疯狂生长,一丛一丛地把他的思绪缠绕住。
如果因为自己,让夏宴丧失了前往国集的机会......
闻阚下定决心般,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久违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夏宴并不知道自己连着两个街区的选择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她只知道,今晚这场比赛中她最期待的部分终于要来了。
大跳台滑手能期待什么?当然是跳台子了!
所有人都觉得夏宴此场比赛的高光点在前面的雪长城上飞檐走壁时就已经结束了,但实际,前面每一个街区,都只为了最后的这两个跳台。
在坡面障碍赛道整体高达150米的落差与夏宴有意无意的一些选择下,此时她的速度,已经来到了一个很惊人的数值。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测速仪,大家就会发现,夏宴此刻的实时速度,甚至比平时四十米大跳台比赛时还要快。
坡面跳跃段第二个街区终于到了,眼前是一个四米高的跳台。
这个街区的跳台被滑手们戏称作两周台,因为高度不够,在空中停留时间短,滑手通常只能转体两周就要准备落地了。
此时此刻,夏宴带着从未有过的加速度从两周台上一跃而起,带着一股龙卷风过境的凌厉劲,迅疾地完成了一个两圈半转体。
“闻小少爷?”
闻阚手里的电话终于被接通,他把电话附到耳边。
很意外的语气,透过手机传过来。
“陆助,我挖掘到一个很优秀的滑手,她能够在二周台轻松完成转体900,你能帮我给父亲推......”
说到一半闻阚突然顿住了。
不对!
这个两周半转体不对!
夏宴跃起的瞬间在脑海里被他快速地回放了一遍。
紫色身影在高空中舒展得像一只飞鸟,转体结束后还依然凌驾在雪场两侧的光源上,身体上浮现出一条很清晰的明暗分界线。
两周台的900已经到这个跳台的极限了,但为什么——夏宴的900结束后,还有如此强的滞空感——就好像......还有余力可以跳第三圈一样。
一点灵感乍现又“唰”地跑远,夏宴轻盈落地,卷起的雪雾铺天盖地,不待平息,紫色身影已经消失成一个黑点。
顾不上已经拨通的电话,闻阚语气急促道:“陆助抱歉,现在有急事,晚上再细说。”
而裁判席这边,隐约察觉到问题的覃辛已经通过自动抓拍调出了夏宴从第一个街区以来的所有记录。
道具杆技巧段:第一街区,S形杆;第二街区,长城护栏;第三街区,彩虹桥。
坡面跳跃段:第一街区,平桥;第二街区,四米台900内转;第三街区,待定。
纵览下来,夏宴选择的道具全是简单或倾斜落差较大的......
陈念慈看着一点这份记录,不禁感叹道:“这种组合方式,她不怕最后一个八米台刹不住车吗?”
一点思绪闪电般划过覃辛的脑海。
刹不住车......
“我知道了!”
中年男人突然咬牙切齿起来,语速急促道:“这家伙又开始发疯了,她前期一直在利用道具加速,第一街区的S形杆和彩虹桥都是有坡度的道具,而第二街区的楼梯太起伏会减缓雪板冲势,她就翻上了旁边的雪墙,刚刚选择直滑过平桥也是如此。”
“一切选择都只是为了维持速度!”
“那么,现在她的加速度,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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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她干任何事情了。”陈念慈语调难得有波澜地补充道。
夏宴看着越来越近的八米台,下午池嵩跳了一遍又一遍的动作开始在她眼前重现。
如果说南岛公开赛时是对单板女子大跳台史上第一个1440发出的尝试,那下午看过了池嵩内核稳定的一次次重复,每一个技术细节早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就在这个八米台上,再一次对1440发出冲击吧!
看似是一个相同的转体动作,但由于跳台自身的高度变矮了,夏宴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弥补这一点高度的变化。
在更短的时间做相同的四圈转体,这对滑手的爆发力要求极高,需要她对抗惯性,在飞出跳台后的抛物线还没到达顶端时就要完成大部分的转体动作,为即将到来的落地做好准备。
而由于夏宴的速度太快,这一过程会更短,落地的冲击会更大,同样,对雪板的考验难度也会更强。
闻阚穿过看台上拥挤的人群,向这道在半空急速旋转的身影飞奔而去。
在飞奔的过程中,那点乍现的灵感终于再次爆发。
是速度!
在明白她要干什么之后,闻阚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向来对手上每一块雪板质量极其自信的人突然瞻前顾后起来。
一定要抗住啊!
夏宴此时已经在空中完成了三圈常规转体,折叠起的身体也到达了八米台抛物线的顶峰。
赛场上原本温和的灯光随着自己的接近突然变得炽烈起来,但这一次夏宴不再愿意闭上眼!
在急速旋转与高空雪风的双重压力下,一些生理性泪水从眼眸里滑落,雪镜内部变得氤氲,但整个动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走形。
尽管没有时间抓板,但夏宴标准地完成了1440的最后一圈转体。
“砰!”
这是这片赛场从未有过的落地声,像是一颗陨星砸落在雪地里,一时碎冰四溅。
“医疗组待命!”
候场的急救小组对讲机里传来陈念慈不容置疑的声音。
覃辛没耐住,紧紧握住了拳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发一言。
无人机尽职尽责地拍下来那团雪雾里溅出的冰渣,很难想象这种冲击力下雪板上滑手的情况。
覃辛这会儿并没有立刻履行裁判的职责,去查看夏宴落地动作的回放,以此评判她这一个街区的分数,他的目光只鹰隼般聚焦在赛道终点。
闻阚终于冲到了从落差150米的雪原底端。
尽管只在南岛的冬夜里穿一件有薄绒的单衣,但他白净的脸颊上还是生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不管落地那一下掀起的雾有多大,在南岛永不停止的雪风下,它终究还是散去了。
与上一次还能自己扒开雪堆半撑着坐起来不同,自一跳夏宴落地后就立马感受到了小腿腿骨处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尽管很想在雾散之前不那么狼狈,但还是没忍住,干脆“大”字形瘫在了地上。
闻阚甚至比医疗组还先到场。
跳台缓冲区里很安静地躺着一个女孩,身上堆满了雪,随着滚烫的体温汩汩融化,把那件干净了一整天的紫色卫衣浸了个透湿。
15. 十五分钟
闻阚伸手想像上次一样脱掉她的雪板,但手指刚刚碰到固定器上的巴扣,身下人就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纤细的脚踝直接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触手一片温软,闻阚整个人都僵到了原地。
“你是要痛死我然后借机逃掉赌注吗?”
夏宴在地上躺了半天后终于恢复了点力气,单手摘下了雪镜。
看着眼前年轻人一脸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把雪镜扔到了他脸上。
“看计分板!”,夏宴言简意赅补充道。
站在高处的覃辛更快确认了夏宴情况,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于是回放了整个比赛流程,和陈念慈商讨后,选拔赛的最终结果出现在计分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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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可顾不上看什么计分板,医疗小组终于拨开人群冲了过来后,闻阚瞬间就被急救人员挤到了外围,孤零零地拎着那副雪镜,垫着脚拼命往里看。
夏宴维持着面无表情,被抬到了担架上。
急救人员开始按照固定流程做各种检查。
而趁着护士姐姐在捣鼓自己的腿,夏宴飞快地把护脸掏出来给自己戴上,只留下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露在外面。
而刚刚比赛时流出的生理性泪花还悬在她睫毛上,惹得金发碧眼的护士姐姐又是一阵怜爱,在给受伤的腿做好固定后,专门拿毛巾擦了擦她的脸。
本来受伤后被各种围观就很丢人的夏宴,再一次感受到窒息。
自己的护脸转瞬被护士姐姐微笑着拿走后,一坨冒着热气的毛巾就这么糊了上来,也不知道这么大冷天是从哪搞来的热毛巾。
于是在覃辛急匆匆赶到后,看到的就是自己向来倔得像一头驴的小徒弟眼圈微红,短发湿漉漉且凌乱,无助地躺在担架上的样子。
本来是想赶过来把她臭骂一顿的覃辛终于忍下了这口气,捏着鼻子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得了第一,就是这么个情况。”
覃辛看着倒霉徒弟还有精神对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但是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去,还好护士姐姐打断了他。
“现在这会儿缆车已经停运了,我们联系了雪地摩托,会优先把伤员运到山下的急救中心,她这个情况需要去拍个片检查。”
“不用摩托”,闻阚下颚紧绷,语气坚定无比,“用直升机送她更快。”
一时间三个人都把目光聚集到突然发言的闻阚身上,场地一时安静。
常年在山上做应急救援的护士姐姐倒是很有耐心地开口解释,她看起来是把这个仅着一件单衣的年轻人,看成没经受过雪场救援毒打的小白了。
“哦热心的小伙子,这个想法很好,但实在是很抱歉,现在是标准时间晚上八点整,整个雪场的直升机在下午五点就已经下班了,我们的飞行员这会儿晚饭都吃完了,是不可能上山接人的。”
夏宴躺在担架上听到这边有动静,很努力地想坐起来围观,没想到牵动了小腿上的伤势,倒吸一口凉气。
事实证明雪橇犬的耳朵在有的时候确实比什么都好使。
她转头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就被面前一只手给托住了。
是带有薄茧的一只手,不怎么柔软,但力道很轻,像捧着什么易碎品。
夏宴被弄得痒丝丝的,正准备指挥覃辛把大狗牵走,就听到处于变声期的男生特有的沙哑嗓音。
“不是雪场的直升机,是我联系的......”
最后几个字被含糊地略了过去,不过这会儿大家没空在意这些小细节。
闻阚看了看腕表又垂着头继续补充:“应该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我还找个了医生一道来。”
声音很低,像是悄悄干了什么坏事,正心虚着忏悔。
躺在担架上的夏宴凭借优越的角度第一个看见了闻阚耳尖上的薄红,在覃辛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前很流氓地吹了声口哨。
夏宴看着瞪了自己一眼的老头,很没良心地开口道:“有飞机不坐你要去坐摩托,怎么?教练你是恐高还是仇富?我包治包好。”
覃辛被噎得哽住了,干脆挥挥手,眼不见心不烦。
“既然医生也在,那我就坐摩托下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话未说完,眨眼就只剩一个背影,“小闻呐,今晚她就辛苦你了,等这家伙脚好后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
十五分钟很快就到,半空中如约传来一阵轰鸣声。
巨大的螺旋桨搅动翻滚的云,夏宴在嗡嗡的雪浪中眯起了眼,隐约看见机身上若隐若现的巨大标志。
Ethan?
伊森集团?
和她所在的LM俱乐部一度亲密无间,但从不知哪一年开始就一举闹翻,从此势同水火的伊森集团?
担架晃荡着,巨大的集团标志一闪而过,她已经被急救人员抬到了机舱内部。
与传统急救直升机内部较为狭窄的空间不同,这辆直升机机舱内是意料之外的宽阔。
夏宴平躺在担架上,一侧头就是油光水滑的毛绒地毯,还有舱顶部光线柔和的壁灯。
这是一架私人飞机。
按理说私人飞机是不可能在晚上还接私活出来拉客的。
夏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还没品出味,头上就被一层阴影所笼罩。
闻阚带着一个衣服有点凌乱的白大褂走了过来,主动开口介绍道,“这位是随机医生路易斯”,语调听起来紧张兮兮。
那位白大褂似乎有点意外地抬了抬头,先看了闻阚一眼,才准备开始检查。
TutesirgendwoandersalsinderWadeweh?(除了小腿还有哪里疼吗?)
医生的脸和头发都被包裹在口罩和头巾下,一时辨别不出来是哪一国人,开口就是一连串叽里咕噜。
小腿什么?什么不疼?
夏宴经常天蓝海北地跑,倒是听出来这铿锵顿挫的一段话是德语,不过要完整翻译,还是超出她能力范围了。
难得真茫然起来,不过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闻阚就熟练地和医生开始交谈。
他还会德语?怎么这么熟练?
两人交谈中,夏宴感受到这医生的目光从她伤了的腿上扫过,又在她脸上奇异地停留了片刻,随后,倒是很有耐心地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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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小心翼翼剪开了雪裤。
这伤口不是包扎得挺好的吗?
这下哪怕有语言障碍,夏宴也能很轻易地从医生的眼睛里读出这份疑惑。
确实包扎得很好,该有的止血夹板敷料绷带一个不少。护士小姐甚至还很有爱心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闻阚跟着很认真地蹲了下来,夏宴半躺着看到这张下颚线清晰的侧脸,觉得整个世界都有点魔幻起来。
直升机在气流中不可控的一点轻微颠簸,传导到抽搐的肌肉上,都是一阵剧烈的闷疼。
闻阚的目光滑过夏宴苍白的唇色与鼻尖的汗珠,又偏头对白大褂说了些什么。
很快,一阵刺痛从手臂上传来。
嗯?医生正拔出针管。
“这是一针止痛,带点安眠的作用,如果困就睡会儿,不用担心,我一直都在这儿的。”
“十五分钟你不仅找了架医疗设施完善的私人飞机,还准备了位随行的急救医生?”
夏宴压根没在意那管针剂,只睁着眼睛,一错不错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生。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雪橇狗不禁卖得一手好乖,玩起阳谋也是顶尖级的人物。
闻阚颇有点心虚,凑过来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夏宴没力气再探究下去。
这场选拔赛考验的不仅仅是她的体力,她的大脑也时刻不停地运转了整天。
先在公园跟着池嵩教学示范,到了晚上再去履行一个明知会输的赌约。
明目张胆地让夏宴在比赛胜利和赌局胜利中二选一。
这个结果,想必他是满意的吧……
注射的止痛药物很快开始发挥作用,一股熟悉沉静木香若隐若离地环绕在身旁。
能从十几层楼高的地方闭着眼睛起跳的夏宴,在这缓慢盘旋的直升机上却感到一种久违的心悸,好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脱离掌控,但自己却一无所知。
直升机在低空盘旋着降落,南岛夜晚的霓虹随着零星的月光温柔洒进舷窗,夏宴终于任由自己在药剂的作用下,坠进黑甜的梦乡。
......
再醒来已经是床上了。
感觉睡了很久,单单睁眼的动作就有一种生涩感。
而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一路护送她到这儿的闻阚,也不是操不完心的覃辛,反而是乐轶这只呆兔子。
“吃吗?”
小男生翘着一头卷毛,递过来一块削好的白生生的苹果片,夏宴闻着清甜的果香,很自然地接过。
身体想要挪动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都打上了厚厚的石膏绷带。
“啊啊姐姐你先别动,医生说你两条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
啃着苹果片,夏宴开始有闲心打量这间病房。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看来睡了至少一天一夜,夏宴半倚在病床上很有条理地想着。
突然,她像是刚刚结束冬眠的小动物般,抽了抽鼻子。
一股浓郁的油脂香远远传了过来,一闻就知道这是高汤煨透后又用慢火翻炒后小菜味道。
在南岛待了快三个月没吃过一口中餐的夏宴下意识抬起了头。
16. 回国
“小乐,饭点了哈,今天基地做了干炒白磨,才下飞机就陪着病人,你也辛苦,先给你端盘过来,甭客气可劲儿吃。”
一口东北口音的中年女人迈进病房,与刚刚坐起来的夏宴撞了个正着。
夏宴直直地望向她手里丰腴滑润的白蘑片,“咕咚”,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这股油脂香好像把她的五感逐渐打通了似,夏宴突然注意到这间病房的一些细节。
电视机亮着荧光,正播放着晚七点整的新闻直播。
“下面来播放一则简讯,9月16日凌晨2点10分左右,仁川亚运会华国体育代表团乘坐的飞机已平稳降落于仁川国际机场……”
夏宴恍惚再抬头,床前正对着的标语根正苗红。
——顽强拼搏,为国争光!
不自觉跟着读了出来。
这是——回国了?
真的回国了,主持人的每一句播报都在提醒夏宴这个事实,但她的意识明显还停留在晃荡的直升机舱。
等到夏宴回过神来,那盘冒着热气的干炒白磨已经在小桌板上摆好了。
乐轶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先吃!”
不待夏宴回答,那位送饭过来,自称王姨的中年女人就呵呵笑起来了。
“这还谦让上了,都回国了还差你们这口吃的,你们教练,姓覃那位,都交代好了,这段时间你们就在基地里安稳住着,哎哟好了,这个点,男队要下训了,我先走了,小乐你和这位姑娘慢慢吃!”
“姓覃那位,覃辛?”夏宴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顶着面前这道森冷的目光,乐轶把热菜端得更近了一点,憋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要不吃完饭再聊?”
年轻女人睫毛微颤,但目光还是从香气四溢的晚饭前移开。
“说吧!”
夏宴用还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不容置疑地道。
“我睡着这段时间,覃辛还有闻阚那个狗崽子,都干了些什么事,以至于我睡着前还在南岛,一觉醒过来,就神不知鬼不觉被运回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把久睡后散落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小孩,不吝啬于施加最后一点压力。
眼前的年轻女人的唇色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终于恢复成健康的粉色,但一张一合间就堵死了乐轶最后一条退路。
这要是不说会被吃掉吗?乐轶颤抖着想。
“你要是不说,我就亲自去找他俩问个清楚。”
夏宴一看这小孩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人跟他提前说了什么东西。
比如不要告诉躺在这里这个姐姐什么什么事,把她看好不要在这里到处乱闯之类的……
这像是覃辛能干出来的事。
乐轶脸一红:“你没有轮椅也没有拐棍,腿还打着石膏,你这样怎么找他们?”
“嗤”地一声,夏宴突然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慢悠悠地掠过自己那两条腿,“我腿骨头又没有断,最多是个骨裂,怎么走不了!”
年轻男孩的黑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估计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死缠烂打不讲道理的女人。
“小朋友,帮姐姐把CT拿过来?”
“拿过来我就不跑了,坐在这儿听你讲故事”,夏宴眼都不眨,鬼都不信的谎话张口就来。
乐轶心中警铃大作,覃教昨晚就接到了总局通知,连夜飞京里开会去了。
走之前覃教可是小心嘱咐了,不要提前给宴姐说下周基地集训的事,更不能说从十月到明年三月,为期半年的集训开始后,基地就彻底封闭,非比赛队员只进不出了。
为了把这尊祖宗留在基地里,覃教和闻哥可谓都是煞费苦心。
乐轶被面前似笑非笑的目光刺着,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把才出炉不久的CT照捧了过来。
【单板滑雪国集训练中心】
几个粗体黑字赫然印在CT照的顶端,夏宴的视线仅仅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随后就自然地把这几张CT照对着灯光举了起来,仔细看了起来。
整体来说,左小腿骨不太严重,只是一条蚯蚓般的小缝,但右脚稍有问题,脚腕肿得老高,看来除了骨裂还有韧带拉伤,于是她从膝盖以下到脚掌,都被缠成了一动都不能动的木乃伊。
只能说不太有必要,这个伤势,只要缓过了最初受伤的那一下,再得到了初步的固定,修养修养就能继续上雪了。
受了这点伤,就要被绑住一个月,简直是在浪费她的生命,夏宴对自己被包木乃伊这件事嗤之以鼻。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算着下个赛季要完成的事项。
主要都是俱乐部那边的杂事。
按照当初一年一次极限拍摄的合约内容,还需要和他们合作拍摄四次高危宣传大片。
今年的任务刚刚在南岛无伤完成,目前不用着急完成下一次拍摄任务。
思及此处,刚刚逗小孩玩的那种戏谑早已在夏宴眸底褪去,只剩一片冰寒。
当初为了借LM的平台帮助自己完成父母遗愿,没有思考太多就签下了那份不平等合约。
不过还好,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四年就可以和LM俱乐部解约恢复自由身了。
现在的自己,不需要那笔到期结算的赞助费,仅仅凭借自己在野雪圈的影响力,就已经能够触摸到那项挑战的门槛了。
而抛开俱乐部随时丢过来的突发工作之后,下个赛季已定行程就只有明年四月举办的FWQ野雪巡回二星赛禾木站,和每赛季都会给自己发邀请函的X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
其他的事都暂且不急。
在雪圈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听点风雨,就把自己折腾个遍的无知孩童了。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等着四年合约到期后,去完成在自己身上背负了太久的责任。
思考清楚了,夏宴也就不着急赶快越狱逃出去了,在这儿待着看看覃辛之前的工作环境也不错,毕竟后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乐轶发现这位大佬姐姐醒过来之后,自己吃饭都没有原来那么香了,得时刻不停地注意着她的动静。
卷毛一翘一翘的年轻男孩捏了捏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却不知一张CT照,就把他卖个了干干净净。
仅仅一个训练中心的Title,就可以暴露很多的信息。
夏宴虽然不混职业运动圈,但国内一些基础的时间节点还是知道的,比如这个时候——就正好是国家队从各基地推荐人选中集中训选拔新队员的时间。
再一看到【单板滑雪国集训练中心】那几个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年轻女人的目光在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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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前俱乐部服装的名牌上游离了片刻,在雪长城的标志上逐渐聚焦。
而最近有过接触的选育基地也就雪长城一个,看来自己应该是被雪长城推举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推荐自己,那就是因为那场比赛了。
一想到拿个比赛冠军,不仅把腿搭上去了,还让自己平白无故输出去一个承诺。
夏宴嘴角微抽,这账该记在闻阚头上。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很有耐心地看着乐轶把晚饭吃完,等着呆兔子鼓起来的腮帮子一点一点地瘪下去,才懒洋洋地开口,和他打商量。
“小轶,帮姐姐找辆轮椅过来怎么样?”
......
由于现在这个时候全国也就只有长白山能为国内上下的单板运动员提供专业的非雪季训练场地。
因此位于长白山的滑雪训练基地,每年都会迎来主攻单板滑雪坡面障碍这个小项的国家集训队。
单板滑雪国家队男队和女队目前为止各有六名正式队员,不过这十二名队员还不足以让这座寂静已久的雪山热闹起来。
重头戏还在一个月后。
到那时,全国各地乃至海外,各大选育基地输送上来的运动员苗子都将齐聚在这里,共同参加这一年度国家队预备队员的选拔,而这才是长白山真正热闹的时候。
无数朝气蓬勃的新鲜血液集中聚集在长白山上,为单板滑雪这项运动的传承注入新的活力。
夏宴半倚在轮椅的软垫上,催促着身后临时上任的“小护工”,推着自己赶快出去透口气,不料双腿上突然被搭上了一床薄薄的羊绒毯。
“我不冷!”
说着夏宴就准备把这床热烘烘的毯子扔下去,不过乐轶难得坚持。
“这可不行,临走之前,我闻哥特意交代过要把姐姐你照顾好的。”
夏宴闻言,抓着毯子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她突地笑了笑。
“你闻哥?”眉头轻挑,“我要他交代,他都不在这儿,还要交代什么?”
乐轶可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慢慢扶着轮椅把手,把夏宴推出了这间病房。
是一条很长的长廊,不过大多数的房间都是锁住的,过往的人不多,基本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或者护士姐姐。
一路走过来夏宴只看到自己一位病人。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但没有病人,那群医生护士急匆匆地在忙什么?
她坐在轮椅上,被乐轶推着走出了长廊,来到了大门之外。
“康复中心”,夏宴看着医院的牌匾呢喃出声,“麻烦推我去这边的训练场地看看呢。”
乐轶求之不得,只要这位姐姐不打破砂锅问道底,现在让他去干什么都行。
此刻正是华国的九月中旬,已进入秋季,高山上的气温虽谈不上寒冷,但也绝对称不上温暖。
轮椅上的年轻女人这时倒是没有病床上那股咄咄逼人的凶悍气,夜色笼罩下,纤细的声影显得格外单薄。
四周不断浮现的虫鸣声带着点凉意,夏宴下意识把那床羊绒毯往膝盖以上拉了拉。
眼前很快就豁然开朗起来。
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地,但因为此时没有积雪,无论是出发台的扶手栏杆还是起跳台前的宽阔雪道,都感觉变了模样。
“没有雪他们怎么训练?”夏宴声音略有点沙哑,皱着眉问道。
17. 非雪季
夏宴从摸到雪板开始,就过着追着雪季跑的人生。
总而言之哪里有雪去哪里,这次会去南岛,也是因为南半球有反季雪。
因此在看到这偌大一个国集训练中心的训练场没有雪时,夏宴难得愣了一下。
真的回国了,这还是第一次在非雪季回国……
一直在南岛长大的乐轶则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
“夏天才过不久,现在自然是没有雪的,不过这边有专门的室内无雪训练场地,虽然训练效果没有雪上好——”
乐轶像想到什么似的,说着说着语调就低沉了下去,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昂起了头。
“总而言之,长白山的室外训练场是只有冬季才开放的。”
夏宴任凭身后小孩推着轮椅前进,一路直行穿过了这片室外训练场。
映入眼前的是一座有着白色外墙与巨大穹顶的圆拱形建筑。
棕栗色卷发的年轻男生一手掌控着轮椅的前进方向,另一只手费劲地推开了面前的磨砂玻璃门。
夏宴从张开的门缝中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清凉的水汽。
玻璃门终于大敞开,浓郁的蓝色扑面而来。
???
这是——额——游泳池?
单板滑雪的室内训练场地是游泳池?
两人一起迈进了这栋白色场馆,玻璃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关上。
这座肉眼目测高度直逼四十米大跳台的高大建筑里,藏着一套类似于水上乐园,但更大更宏伟的训练设施。
一眼扫过去就有九条高低错落的滑道,分别对应着坡面障碍中的一周台、二周台和三周台,像是巍峨的巨兽,半边身体延伸进两个水池中,在波光粼粼中无声矗立。
这会儿场馆还没到熄灯关门的点,不时还有穿着训练服的运动员踩着雪板从滑道上飞速滑落,一如在赛场上,在半空中迅速转体做出不同的抓板动作,再“扑通”一声落进水中。
有点像踩着板子的跳水?
不对,没有哪个跳水运动员会溅起这么高的水花!
乐轶推着夏宴来到池边,仔细低头观察后发现,这两个大水池中居然充斥着无数腾起的透明气泡。
气泡?这些气泡是干什么用的?
耳边突然响起轻柔的划水声,夏宴闻声抬头,眼前的浅水区突然翻涌起层层细浪,一道熟悉的声影破开浪花,一路走一路漾起波纹。
一个穿着特制训练服的男人单手抱着雪板,湿漉漉地走向岸边。
“池嵩?你也来这里了?”
夏宴觉得自己进入这个室内场馆后的每一秒都在产生无数的问号。
自从进入到滑雪这个圈子后,她便很少有这种小孩子见到新事物的惊奇感,但来到这个训练基地后遇到的每一件事物,都在把她带向一个崭新的冰雪王国。
池嵩看到他们两人,素来严肃的面孔也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师兄!”乐轶惊喜地叫出了声,“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陈姐没有和我说你也在?”
穿着特殊材质制作的训练服,把身体衬托得更为悍利的男人侧身熟练地避开了卷毛男生的飞扑。
“不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安心训练。”
没有扑到人的乐轶丝毫不失落,顺手把池边躺椅上的浴巾递给男人。
池嵩伸手接过,头发还连珠般不停地滴水。
“欢迎来到长白山。”
话语依旧如初见时言简意赅,但笑容却逐渐带上了一抹熟稔的味道。
池嵩换好平时的日常衣裤后,就顶替了乐轶的位置去给夏宴推轮椅。
原因是夏宴觉得乐轶做事毛手毛脚的。
“万一他一时没有刹住车,给我推池子里去了怎么办?”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振振有词。
乐轶觉得他一向严于律己的大师兄肯定不会惯着她这些臭毛病,却没想到夏宴一说完,池嵩就理所当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轮椅扶手。
“你也刚落地长白山不久,后面训练会很辛苦的,先好好休息下吧。”
大师兄语气是万年不变的平静,但既然发话了的确就是不容置疑的。
乐轶早就习惯了听从大师兄的话,转眼又变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甚至朝夏宴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
夏宴自然是无视了他的这般挑衅,转而专心致志地听池嵩介绍起这间场馆来。
池嵩作为单板滑雪国家队坡面障碍项目的现役队员,自然比乐轶这个道听途说的了解得更为细致。
“这个基地就是队员们非雪季时训练用的,这边的无雪训练设施一共分为三个板块,你们看到的水池滑道算一个,除此之外还有蹦床、风洞等等训练设施。”
池嵩偏了偏头,看了看轮椅上的若有所思的夏宴,难得开口继续解释。
“男队女队的队员每年春夏季,只要没有比赛,都会来这里进行无雪训练,维持身体机能,直到初雪落下,才又回到雪地上。”
轮椅上的年轻女人侧了侧身,撞上身后人的眸光。
她从穿上板子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真雪上训练、最多上个蹦床练练转体新动作。
从未接触过如此系统的夏季训练内容,这会儿这座场馆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
“那为什么不到真雪上训练,这边的设施再怎么模拟雪上环境,与真正的雪道肯定也有极大的差距,到了新赛季运动员们难道不会不适应吗?”
乐轶闻言就哼了一声,夏宴回想起他之前莫名低沉下去的语调,难得有了点迟疑。
不过耐心听完夏宴的疑问,池嵩脸上倒是浮现了一抹笑意。
“我刚进国家队时也问了主教练这个相同的问题。”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真雪环境当然很好,但由于我们国家的地理环境,不是一年四季都有达到赛级标准的真雪滑,且我们单板滑雪还是一个年轻的项目,完整的训练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
“目前来说,队里的训练经费是不足以支撑每一个队员随时出国外训的”,身材悍利的男人逐渐收敛起了笑容,“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可能保障所有人的训练质量。”
她微微皱眉,好像突然找到覃辛身上那股抠门味儿是从哪里来的了,搞不好是这里一脉相承。
但听完这番渊源,老头那些曾经让她不太理解的行为突然变得伟岸起来。
年轻女人坐在轮椅上聚精会神了片刻又开始无意识走神了,眼神涣散地盯着水池里不断冒出的晶莹气泡。
“这池子养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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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旁的自动售货机上买了瓶水,正扭开瓶盖喝的乐轶一不小心喷了出来,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眼圈都呛红了,看着好不可怜。
池嵩一边递过去一张纸巾一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养——养鱼?”
“不然为什么那么多气泡?”,夏宴毫不在意自己又语出惊人了什么,歪着头理所应当得发问道。
“这些气泡可不是为了充氧用的”,池嵩无奈扶了扶额头,刚才凝固的气氛又重新流动起来。
乐轶盯着夏宴,哀怨地想着,为什么大师兄今天一天对她说的话比平时指导他训练一个月还多啊?
“你们应该知道,当我们从跳台上跳出落地时,双腿乃至整个身体都会遭受巨大的冲击力……”
池嵩话音未落,夏宴就感觉自己被裹成木乃伊的双腿被一道视线放肆地打量了个遍。
这年头不光是狗,连兔子都这么记仇的吗?
“这些滑道其实就是正常雪道上的跳台,我们助滑起跳后会直接落入这两个充满气泡的水池,而由于完成翻腾动作落入水中身体直接承受的冲击力太大,专家们就在水底设计了很多仪器。”
“通过破坏水分子制造水泡,就能最大限度减小运动员入水时的冲力,从而防止我们身体受到意外损伤。”
还在上高中的乐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次就轮到大学已经毕业的夏宴肆无忌惮地嘲笑了。
池嵩对两人之间的暗中较量毫无察觉,只带着他们一一参观完了滑雪基地的室内训练设施。
回到病房时已经很晚了,乐轶从飞机落地就一直在病房陪护,这会儿早已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被池嵩哄了几句,就心满意足地蹦跶回自己房间了。
夏宴刚准备关上门,就发现眼前男人递过来一封信。
“这是?”
年轻女人高高抱着手,眼帘垂下,盯着这封粉丝封皮的信件。
“姓闻的那个小子让我给你的,让你一定要看。”
一贯以温柔形象示人的池嵩难得带上了些情绪,夏宴倒没任何惊讶。
这狗崽子联合覃辛骗了她一通,又在直升机上不由分说来了一针安眠药,玩了一招狗血满满的苦情戏后潇洒地不告而别。
这要是三天内没给点解释,直接就是拉黑送客一条龙服务。
“他人呢?没张嘴还是没长手,学那些青春期小男生玩这点小把戏?”
夏宴面无表情,没再发表任何意见,转着轮椅干脆回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难得被暴躁对待了的池嵩摸了摸鼻子,拿出手机,划到聊天框,无言地看了半天,发出一声说不清什么意味的哼声。
高大的男人最终还是耐心地蹲下来,把这封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门缝。
入夜之后山上的气温变得更低,已经沾染上木质香的羊绒毯却被粗暴地扔到一旁,细绒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浴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过了一会儿,水声停止。
一道湿漉漉的车辙印从浴室又延伸到门口,停顿了半响,那封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粉色信封终于还是被一双手捡了起来。
病房的灯长亮不灭,雪白信纸半露出一角,在帘外月光下淡淡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18. 父子局
这一晚,有的人一夜好梦,有的人却在几千里的大洋之外备受煎熬。
南岛的小酒馆通常夜越深,气氛越嗨,但今晚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如往常一样从山上末班缆车下来,准备去点一扎黑啤暖暖身子的雪友们,突然发现酒馆破旧的木门口,破天荒地停了一辆迈巴赫。
正当雪友们满头疑惑,决定推门一探究竟时,不知道从哪跳出一位黑发亚裔拦住他们,穿着剪裁得体的西服,指着标有“暂停营业”的木牌,彬彬有礼道。
“不好意思啊几位,今晚酒馆被人提前包场了,请改天光临哦。”
“见鬼?这酒馆怎么又暂停营业了。”
“这老板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
几位雪友嘟囔着离去。
陆助也很无奈,他今天已经上百次重复这句话了——堂堂一个总助,好歹也是公司高层了,居然在这小岛的冰天雪地里,干了整整一晚上机器人干的活!
所以闻总和小闻少爷,要在里面聊到什么时候呢?
第八百次交换两腿间重心的陆总助,第一千零一次在心里提出了疑问。
从酒馆的玻璃窗望进去,平时人满为患的大厅,只有中心圆桌旁坐着两道身影。
两人的眉眼轮廓居然惊人地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位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气质更为沉稳,大刀阔斧地坐着,锋锐又凌厉。
而另一位则年轻很多,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青涩无比了。
酒馆外的所有人都以为这对父子已经谈心很久了,但可能是因为玻璃窗的密闭性实在是很好——没有一个人知道,几个小时过去了,中心大厅依旧只回荡着电视的播放声。
大厅的电视按照老板定下的惯例,向来只播放着各大体育赛事的转播。
今晚依旧如此,不过内容早已从几周前的纯白赛道转向了尘沙滚滚的红土球场。
这是闻城亲自选的节目。
屏幕上,穿着花里胡哨球服,背靠各大广告商赞助的网球手,在红土地上来回跑动着。
荧光绿的网球飞来瞬间,女球手“啪”地一声挥拍,肌肉绷出紧实的线条,球与拍接触到的瞬间,就发出清脆的爆破声,绿色荧光转瞬间又变成一道残影,高速旋转着飞向远方。
看台上的观众无一不精致,视线紧密追随着球的踪迹,而闻城手机后台的奖池就在这击球声中不断扩大,鲜红的收益曲线随着比赛时间一点一点延长,逐渐攀上顶峰。
闻阚瞥了一眼那条曲线顶峰对应的数值,不知道等于多少个HF工作室的流水了,睫毛轻轻一颤就转开了视线。
高潮迭起的红土地,成了无声对峙两人最好的背景。
但随着这场比赛逐渐走向高潮,击球声愈发急促,一下又一下,好似密集的鼓点,终于崩断了一根弦。
更青涩的那一道身影,突然直直地站了起来,一把夺过桌上的遥控板,对着屏幕一摁。
红土地来回闪耀了片刻,还是不甘地归于一片寂静。
“我以为成年后你已经不会这么幼稚了。”
“我已经订了明天回国的机票。”
闻阚面无表情地答非所问。
各类合法生意都沾点边的伊森集团现任当家人挑了挑眉头。
“体竞这边项目的财报你也看了,你应该知道对于集团来说,网球和滑雪,谁才是股东的最终选择。”
年轻人倔强地扬起了头,“那群见钱眼开的老头选择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没选择我,我不照样成为了南岛最优秀的雪板维修师!”
“南岛最优秀的雪板维修师?”
闻城突然“嗤”地一声笑出来了。
“如果不是凭借着伊森集团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你以为HF工作室为什么会收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徒,还传授你内部绝密的维修技术?”
“还有那个什么公开赛的赛委会,听了你几句自荐,就平白无故给你一块志愿者证,我儿子不会这么天真吧?”
闻城扯着嘴角无情地嘲讽着。
黑发年轻人紧紧捏住了拳头,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很难瞒过父亲,但没想到,来南岛后看似一帆风顺的背后,每一个地方居然都逃不开集团的影子。
“哦我差点忘了,我闻城还生出了个情种!为了个骨裂的伤势,居然调动集团的商用直升机!而现在,你还有脸坐在这里跟我振振有词!”
“要不是你蠢到主动联系陆助,那些老头可能还不知道你在南岛扯着集团大旗搞什么鬼!”
“而现在你还觉得一切都跟你毫无关系吗?”
闻城“啪”地一声丢了一叠资料到桌子上,闻阚的睫毛颤了颤,低头一翻,每一页都印着他最熟悉的一张脸。
夏宴在半空中抓板翻转;夏宴在公开赛冲击女子单板史第一个1440;夏宴站在雪地里接受观众们的欢呼,哦自己正蹲在地上,借着脱雪板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块遮光板捡起来……
“你派人跟踪我!”
“不跟踪你你就连公开赛现场都进不去!”闻城丝毫不在意儿子知道自己跟踪他这个事实。
“所以您今晚亲自飞到南岛,就是为了把我抓回去?”
大厅里陷入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在门外煎熬着的陆助终于收到了老板的指令,推开玻璃门进入了酒馆大厅。
迈入酒馆的一瞬间,陆助就想把脚缩回来,一道门内外也就是寒冬腊月和台风眼的区别。
前者只会被冻得瑟瑟发抖,而后者则可能被上司的怒火撕成碎片。
父子局谢邀,我只是一个小总助啊。
“我只是来专门给你提个醒”,闻城丝毫不避讳已经推门进来的总助,声音不带半分迟疑。
“你能走到今天,每一步都离不开集团资源的帮助,而你以后想继续跟我叫板”,闻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跟那些你嘴里见钱眼开的老头叫板,最好是拿出点自己的成绩来,摔了碗就骂娘这种事情,传出去我都替你丢人!”
撂下这句话,闻城没再管自己儿子失魂落魄的表情,施施然站起来,拍拍久坐后有点褶皱的风衣,丝毫不拖沓地转身,走出了酒馆。
“飞北美大区。”
陆助不敢耽搁,一秒不停地跟了前去。黑色迈巴赫转眼融入夜色,酒馆恢复了安静,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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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保僵坐在原地,只生锈的机器人似地,一张一张地翻动着桌子上的照片。
突然,一张完全不同的厚纸张掉了出来。
纸张温热,明显才打印出来不久,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闻阚飞快捡起这张纸,看到上面黑色粗体的标题,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
“对赌协议。”他不自觉地呢喃出声,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夏宴这一觉睡得很香,心满意足地看到了大狗低头认错,在天刚刚亮之时,就翻身起床。
以至于护士来查房换药时,病房里早已人去楼空。
长廊里再次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护士小姐姐紧张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的空间。
“覃教,对的,您亲自交代的那个病人,今早突然不见了……”
对于康复中心这边又出了什么乱子,夏宴自然是毫不知情。
她记着昨天池嵩的讲解,转着个轮椅,施施然来到了基地这边的营养餐厅。
红日还没升上这座古老雪山的山巅,只有一个极淡的轮廓,在天边散发着晕白微光,但餐厅的灯光却极为明亮,从窗外望进去,里面人影幢动。
这么早就这么热闹?
夏宴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昨天忘了打听这边的开饭时间,还担心来太早没饭吃。
此时正是国家队队员吃早餐的时间,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餐厅中,商量着今天的训练内容,不料稍稍偏头,就看到大门处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女人。
还坐着个轮椅?
池嵩被身边的队友戳了戳。
“嵩哥你认识不,这位是?”
池嵩特意嘱咐了康复中心的护士小姐晚点喊夏宴起床,监督她去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避免腿养好后,整个身体机能又退步了。
没想到,她自己就提前过来了。
看来是看了昨晚那封信,池嵩暗暗思衬着。
姓闻的小子嘴这么甜?昨晚夏宴脸有多冷自己可是见识过,不禁开始好奇写了什么了。
但事实上,那封信夏宴只是囫囵看了个大概。
有的事情,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有没有这个步骤。
就像吵架后纠结要不要和好的小情侣,重要的是在和好时说什么吗?
不!
重要的是倔着头背对背的两个人,谁更有勇气转过身,率先低下头。
很多时候,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闻阚无疑递得很妙。
夏宴并不在意闻阚信中交代的他是谁,为什么能调动直升飞机,又和老头达成了什么合作。
也不在意他是真心喜欢,还是有意诱导,让自己加入一个必输的赌局,输出去一个约定。
当然也就更不怨恨他激起自己好胜心,导致自己在选拔赛中双腿受伤,又被不明不白地拉到了这个神秘的训练基地。
她只在意他做这些事的动机是什么,雪橇狗的心是好的,只是手段莽撞了点,那晾晾几日就够了,经验丰富的猎人向来赏罚有度。
况且,这一局,谁输谁赢还结果未知,不是吗?
夏宴想着雪白信纸上那些青涩又坦诚的话语,尾指颇为愉悦地在轮椅把手上轻轻敲了敲。
19. 这位是
夏宴自顾自推着轮椅,向这群队员中唯一认识的池嵩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就前往另一张餐桌。
在剩下的队员看来,无论是身为即将加入集训的后辈,还是可能加入国家队的未来队友,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表现得未免都过于冷傲了。
施施然从众人面前经过,队员们惊奇中抬头,也只在她插肩而过中看清了两种颜色——淡淡瞥过的漆黑眼眸与冷白的侧脸。
众人把目光一致转向了唯一得到目光回礼的池嵩。
“嵩哥,这位姐姐是?”去年才进入国家队的方勋忍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同一张桌上的队员虽然忍耐住没开口,但还是把目光一致转向了池嵩。
池嵩被叫到连筷子都未停,只抬起头,平静道:“覃教小徒弟。”
!!!
几个字一出,还未等池嵩把话说完,剩下的队员就“轰”地一声,七嘴八舌讨论开了。
“不是吧,覃教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离开队里了吗?”
“我记得傅队就是覃教任上的最后一个队员啊,等队长回来问问。”
“那这位按资历来说真是姐姐。”
“还有十分钟早训就要开始了,你们确定要继续讨论这些”,池嵩没什么语调变化地开口提醒。
饭桌上瞬间就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窸窸窣窣的吃饭声。
这般威信,在国家队中一般也只有队长一人才拥有。
单板滑雪国家队自然也有自己的队长,男队这边的队长姓傅名菁,主攻U形池项目,现在正在外参赛,队里训练就暂时交给了副队池嵩。
池嵩个人实力强,为人温和也不失原则,一向很得队员们信服。
夏宴坐在一旁啃一盘花糕的时间,就摸清楚了男队的大致构成。
——看来男队里的狼王已经外出狩猎,而认识是池嵩则是里面较有威信的一个头。
在野外狼群中,率先搞清楚成员实力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在解决了这件大事后,夏宴惬意地摇着轮椅,又去找餐厅里慈眉善目的胖大厨摸了两个肉包。
在训练基地里,队员的每一餐都是营养师精心定制的,每一个人都有定量份额,不能多也不能少。
但胖大厨看着这姑娘坐在轮椅上,可怜兮兮地一个人,再查名单,队里营养师并没有送来专门的食谱,就颇为放心地给这姑娘餐盘里又夹了两个大酱肉包。
方勋眼馋地盯了眼邻桌上香气四溢的肉包,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由于上周体检被测出来超重一公斤,他已经被营养师限制了每餐中的肉食,这时候也只能端起手上的最后一口绿豆粥,意犹未尽地喝了个干净。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方勋总觉得邻桌那位疑似前辈的姑娘啃包子的动作分外漫长,好像有意在拖延。
他正准备侧一点身看清楚,就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轻飘飘地瞥过自己桌上的素粥,转悠了一圈,又回到香气四溢的酱肉上。
一口,只一口,剩下的小半个包子就吃完了,手同时也没闲着,拿起餐盘上嫩黄的玉米,两者之间衔接流畅,一点没耽搁。
明明对面只有孤身一人,还坐在轮椅上,而自己这方人多势众,身强力壮。
但方勋那一瞬间全身的汗毛都差点立起来,不过很快,那股凉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肯定是错觉,放下了还有余温的碗,抹了抹嘴,快步冲去了训练场。
等到夏宴吃饱喝足,偌大的餐厅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正待离开,餐厅的大门突然“轰”地掀开。
“池嵩,你看到夏宴没,这小王八羔子!我这刚从京里回来,马上要去山下培训新人,结果康复中心那边护士打电话来说夏宴今早突然不见了!小祖宗怎么这么会找事!”
熟悉的中年男人,熟悉的出场方式,只不过使唤的对象换了一个人。
夏宴眯了眯眼睛,与自己亲爱的教练视线对了一个正着。
“小王八什么?”
“夏宴!你——你怎么在这儿”,中年男人缓缓瞪大了眼睛,原本理直气壮的质问声里带出了一点迟疑。
明明正在满基地口头发布寻人启事,但如果猝不及防发现要找的人就静静站在自己面前,还站了很久了,无论是谁,应该都会被唬出一身冷汗。
“那我应该在哪呢?”
“某位教练在小徒弟受伤后不仅无情地拍拍屁股走人,还顺手把小徒弟喂给了白眼狼,但柔弱善良的小徒弟毫不记恨,不仅乖乖听从了教练后续的安排,还决定奋发图强勤加锻炼以便早日康复,继续为国效力。”
夏宴一边胡说八道着,一边把轮椅慢慢转到某中年男人面前。
“您觉得这位教练做得对吗?她小徒弟惨吗?听话吗?像王八羔子吗?”
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覃辛含糊地回应着:“这不是被惊吓到了吗,没事就行。”
看着眼前的小徒弟不为所动,覃辛抽了抽嘴角,决定抛出撒手锏,“找你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声,闻阚那小子已经成为我们队新任的雪板维修师了,大概一个月后就过来,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
在滑雪队专用的健身房待了一个小时,夏宴还是没能从早上这口闷气里缓过来。
这口锅出自于某只雪橇犬。
——前晚还苦情地写了封粉嫩的信,毫无保留地交代清楚自己犯下的纯情少女欺骗罪的详细经过,又细数了自己祖宗八代,卖了无数个惨,深刻立起来个情深似海,但惨遭家族压榨,无奈与偶像不告而别的苦情粉丝形象。
惹得夏宴深觉这小孩可怜,做好了八百年不见小粉丝的准备,心里好好安慰了自己一通后酣然入睡。
结果今早苦情粉丝就自己破了功,摇身一变成为国家队有工资又有编制的天降维修师,甚至直接走马上任。
偶像都只在基地里混了个临时集训队员的身份,结果小粉丝比偶像混得还好?
早上这个点健身房基本没人,也就没人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单手拎着那排哑铃中最大的一个,毫不停滞地弯举屈申。
出门前套上的卫衣早就脱掉,只留下一件运动bra。
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年轻女人常年包裹在厚厚雪服下不见天日的皮肤,在明媚的日光中显得有点苍白,但线条柔韧流畅。
随着每一次哑铃的托举,肌肉舒张起伏,淡青的脉络在薄薄皮肤下暴躁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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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却始终维持在一个固定的频率。
一时健身房中除了冰冷器械的碰撞声,就只有女人轻微的呼吸声。
国家队这边早晨的技巧训练很快就结束了,其他时间就是根据教练的计划表自行安排。
方勋一推开健身房大门,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夏宴闻声侧头,看清是今早馋自己包子那个年轻人后,就又把头转回去了。
哑铃早已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几颗汗珠顺着肩颈线滑落,但身体依旧纹丝不动。
“姐姐你真是覃教小徒弟啊,那你能不能透露下下覃教后面还会不会回队里!”
方勋犹豫了下,趁着健身房没其他人,还是狗狗祟祟地冲了上去。
都懒得给这家伙个眼神,夏宴维持住了托举的姿势。
“你们国家队每天很闲吗,天天八卦这些!”
“覃辛回不回——应该都不影响你今天多做五组核心训练吧。”
“你怎么知道是五组核心训练!”
方勋一整个震惊抬头,把刚刚找到的训练道具搬到了年轻女人这边。
夏宴的视线定格在了眼前年轻人双手抱过来的平衡球上。
怎么知道是五组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怎么知道的。”说话也不影响夏宴的运动节奏,只是喘气声稍稍急促了点。
餐厅坐着闲逛时她就看到了墙上贴的训练守则,第一条加黑加粗就是“早训迟到加训五组核心训练。”
方勋这种才入队一年的其实都还算单板滑雪队的新生力量,年龄和乐轶这种今年来参加选的差不了太多。
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通常来说自制力都比较差,极其需要教练的管束,不过夏宴一连遇到的两个都还算自觉。
乐轶是看着像只呆兔子,但实际脑袋瓜还是聪明的,鬼主意也多,来基地第一天就把各类场地摸得清清楚楚,是把训练放在心上了。
而才遇到的方勋,看着莽撞跳脱,但胆子似乎不大,一吓就缩头,不过也不是偷懒的,说罚五组就是五组。
年轻人蹲在平衡球上,竭力维持着球体上平板的稳定,一边按照计划完成核心训练的动作,一边偷偷抬头望这个年轻女人。
赌气似的,夏宴每完成一次托举,他也要跟着坐完一次深蹲,浑然不察这两个动作的完成时间就是完全不同。
夏宴自然不被这种小小的较劲影响,坏心眼地开始加速,溜风筝似地把方勋溜得青筋暴起。
在年轻人满脸涨红,腰腹核心开始忍不住地颤抖时。
“啪!”,哑铃突然从夏宴手上落下,砸在健身房塑胶的地板上。
?
没力气了?方勋暗喜,小小松了口气。
没了前进的动力,他蹲起的速度不由得一缓。
夏宴纤长的手被最大号的哑铃压出一圈红痕,她恍若不觉地把砸落在地的哑铃捡起,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我的二十组康复训练已经搞定了,你加油。”
没必要把一个小孩逼的那么紧,太着急动作不仅会变形,还可能导致身体受伤。
夏宴用白毛巾擦擦汗,穿起来外套,摇着轮椅走出了健身房,徒留方勋在平衡球上目瞪口呆。
20. 对赌协议
夏宴在基地规规矩矩养了四周伤后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给自己的小腿松了绑。
在护士姐姐值完夜班正是困倦的时候,拎着自己行李,火速从康复中心撤离。
从上一周开始每天去健身房训练时,夏宴就尝试着给双腿做复健,这会儿突然摆脱轮椅,倒是没有不习惯,只是一个月没走路,突然站起来有点僵硬生疏。
本来已经做好了路遇覃辛,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但今早基地很是奇怪,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连每天早上餐厅里抢饭吃的那群狼崽子也不见踪影。
今天这是集体放假了?
没再管这些小事,夏宴径直走到女队宿舍楼。
由于三名女队正式队员都出去外训了,这时候整栋楼都空无一人。
夏宴腿没好完,懒得爬太多楼梯,直接就进了二楼。
她在走廊里转了片刻就随意选了一个空白名牌的房间,把行李丢了进去。
这是一个宽敞的二人间,设施齐全,房间内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床上用品,就好似等着人入住般。
这倒是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她并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急匆匆地被送回国时,手上也就抱着那块彩虹雪板,而现在的衣服都是覃辛把她在南岛上的行李打包邮寄过来后才有的。
由于个人习惯,夏宴并没有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把这个房间填充得满满实实,而是全部把它们留在了箱子中。
随时随地,箱子一扣,这个房间又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就好像没有人住进来一般。
夏宴此时虽然可以走路了,但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还是不行的,虽然不耐烦一直被拘在康复中心,不能上板,但她也不会太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大致收拾完后,她坐到了窗边稍稍放松自己的腿部肌肉。
此时房间的窗户并没有关,只要轻轻一偏头,就能很轻易地看到窗外的景色。
于是在敏锐地捕捉到一阵逐渐由小变大的轰鸣声后,夏宴发现一辆足以容纳好几十人的大巴车,行驶到了宿舍楼下。
大巴车后是几辆小车,车门一开,率先走下来的几道身影很熟悉,正是池嵩带领着的几名男队成员。
夏宴眯了眯眼,瞬间捕捉到了从最后一辆牧马人上下来的覃辛。
稍稍有点秃头的中年男子从驾驶位上走下后,亲自拉开了副驾的车门,一道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夏宴的视野范围内。
窗边的年轻女人无声地磨了磨牙齿。
闻阚若有所感地抬头,扫视一圈后却一无所获,但那道视线却如影随形,灼热得他心中滚烫。
“覃教,夏宴呢?怎么没看到她!”
覃辛正忙着和雪队领导交流,一时没听到闻阚的提问。
今天是参加国集选拔的小队员们到达长白山的日子,来了四五十号人。
而刚好,国家队新上任雪板维修师也刚到,覃辛去山下机场接了他。
由于基地教练一部分跟着女队队员外训去了,留下来的人手不太够,闻阚行李还没放,就被提溜上来开始干活。
他拿着点名册,开始对大巴上一个接一个跳下来的小队员进行点名。
夏宴半倚在窗台前,借着被风卷起的纱幔掩映,淡淡垂眸,细致打量着楼下一个月没见的大狗。
与南岛时的狼狈莽撞大为不同,这会儿看着倒是风度翩翩,脱下了之前在公园里打湿的毛绒外套,换上了剪裁得体的毛呢大衣。
这会儿居高临下地俯视,夏宴倒是意外发现年轻男生那双瞳仁在清透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点幽深的蓝,显得靠谱又成熟。
不过没等她看仔细,闻阚就拿出了衣领前挂着的墨镜,把那双湛蓝瞳孔的遮挡得严严实实。
“陈奕飞。”
“到!”
“刘金。”
“到。”
“乐轶。”
“这儿呢,闻哥。”
……
夏宴看着闻阚把那一溜儿的名字挨个念完,名册翻到最后一页。
可能是名字太多,念久了嗓子有点沙哑,年轻的雪板维修师难得迟钝了下。
他一直垂着的头终于抬起,视线再次从眼前整齐列队的小队员中扫过,终是低低开口,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夏宴。”
努力把自己挤到前排的乐轶,突然就觉得眼前气场二米八的闻哥,莫名就带上了一种特殊的气质。
如果对标夏宴口中的雪橇狗,就是耳朵抖一抖就耷拉下去了。
原本流畅的唱名突然中断,一秒过去了,无人应答。
覃辛原本正在和雪队的助理教练交流目前的训练进度,毕竟离开了几年,这下突然返聘,也需要点适应时间来了解队内情况。
他发现四周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以为闻阚人年轻,压不住场面,拍了拍助教肩膀,示意稍候,把头侧过去看。
刚好听到名册上最后一个唱名,开口解释。
“哦夏宴她在康复中心不——”
“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管是解释原因的总教练,还是低声唱名的年轻男生,亦或规矩列队的集训小队员,都把头抬起,统一朝向其中一道声音的来源。
纯白的纱幔后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歪着头,嗓音清脆且响亮。
“又瞒着护士偷偷跑出来,怎么跑到楼上去了,赶快下来!”
话音未落,覃辛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忙补充道:“不对!别动!你那腿别动,闻阚辛苦你下,去借辆轮椅,把这家伙推下来!”
“好!”年轻男生的声音莫名带上点愉悦,这下没半点拖沓,很快就答应了。
……
夏宴本来没想应声的。
她原本就是被坑蒙拐骗到这个国集训练基地,也没把自己当做这个集训的一员,至于什么努力训练突破记录为国争光等等,更是影子都没。
现在之所以留下来,每日吃着营养餐厅胖大厨新鲜蒸出的肉包,准时准点跑去健身房复健。
一个是腿伤了,待哪儿都是坐着养伤,跳不了台子滑不成野雪,下半年工作不忙,顺便在这儿度个假也行。
另一个则是在等闻阚的一句话,这小子不声不响把自己打包卖给基地,总不可能连点想法都没吧!
于是夏宴就把自己定位成家属,或者主教练不省心的挂件,顺理成章地住下来,准备和即将上任的雪板维修师在基地碰个面,顺便问问那个赌注他准备如何使用。
所以夏宴在听到点名突然点到自己名字时,还颇感意外。
这都能把自己算上?
其实把南岛大区唯二的国集选拔名额给夏宴,是经过覃辛和陈念慈慎重考虑过后的才有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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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个是她的选拔赛排名第一,分数遥遥领先。
另一个则是南岛这边除了乐轶,其他的苗子还没成熟。这个点送到基地来了,也是注定被刷下来,所以干脆就给了夏宴。
顺便,也是覃辛赶着她与闻阚的赌约,再尝试着评估一次他这小徒弟赛道转型的可能性。
覃辛作为国家队前一届的主教练,目前又初步接受了队里的返聘,自然是很希望自己在外收的小徒弟,能随他一起回到队里。
不过一切,都得看夏宴本人的意愿。
他与闻阚能费尽心机为她回国铺路,但却不能代替她滑雪,最终是否能穿着绣有五星红旗的雪服,站上世界舞台,还得看夏宴本人的志向。
楼梯口逐渐响起清晰的脚步声,闻阚看着二楼唯一大开门的房间,顿了顿,还是坚定地走了过去。
这会儿才能细看,刚刚楼上楼下,虽然不远,但很多细节都看不清楚。
比如这会儿,夏宴就能很清晰地看到闻阚深蓝瞳孔中密布的红血丝。
这是要哭了?
哭是不可能哭的,想看大狗哭也就是夏宴的一厢情愿,眼底这些红血丝也只是这几天事务繁忙,闻阚熬夜生生熬出来的。
手上这是?
目光挪移,夏宴看到了闻阚手里的文件夹,没再倚在窗台边吹风。
她张开双臂,放任自己身体倒在雪白床单上,蓬松的羽绒被让身体弹了弹,惬意而慵懒。
房间里回荡着楼下的广播声,距离远了点有点失音,但隐隐能听出是池嵩,应该正在向刚刚到达基地的各位小队员介绍这次集训的基本情况。
“覃辛不是让你找轮椅吗?手上这是轮椅?”
年轻女人玩味的目光流连在闻阚手里的文件夹中,唇角还带着点笑意。
“问了一下工作人员,只有康复中心那边有。”
闻阚的脸有点微红,但一本正经认真道:“去那边太麻烦了,可以背你下去的,楼下有椅子,可以坐。”
夏宴嗤笑了一声,头歪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几缕黑发压在身下,黑白对比触目惊心。
“写的什么我能看看吗?”,她对着那份文件夹勾了勾手指。
“是我和家里的一份对赌协议,关于你的”,边说着,闻阚边朝夏宴这边挪了挪脚步。
“协议输赢会影响我吗”,她脸上笑容依旧不变,小腿慢悠悠地在床边晃动,整个人移到了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上。
挪动的步子顿住了,闻阚站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上。
“不影响的。”
闻阚低着头估算着,这个距离算不上冒犯,但如果她突然腿疼把自己晃悠下床,自己冲一冲还是能接住的。
“那么,我输掉的那个约定,你想好了吗!”
话题瞬间急转,年轻男生突得抬头,直直地撞进了那双漆黑眸底。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寞,半晌闻阚哑着声音开了口。
“那姐姐留在基地半年吧!”
……
原本懒懒躺着的女人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刚刚康复的病患。
闻阚眼睫颤动了几下:“如果半年太长不愿——”
“半年好啊,但是你怎么也开始叫我姐姐!”
年轻男生错愕抬起头,刚刚因为紧张死死捏住的拳头突地卸了气。
“什……什么!”
21. 阿阚
夏宴真跳到了闻阚背上。
不过这个行为在她看来是极为寻常的。
在大山野滑惯了,总能遇见因为各种原因暂时不能自己滑的同伴,久而久之,夏宴就成了一个载人滑雪的熟练工。
为了能在关键时刻能够抱得动同伴,在非雪季的时候,她也养成了随时锻炼自己手臂肌肉的习惯,尽管单板滑雪本身不太能用得到手臂的力量。
不过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
夏宴刚刚接触到大狗宽阔的后背,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以往大家抱人时,都穿着厚厚的雪服外套,拎着就是个重量级的大件毛绒玩具,没什么实际的触感,但这次则完全不一样。
——由于室内的暖气,闻阚早已脱下了那件毛呢大衣,只留一件针织长袖,稍稍有点滚烫的体温透过那层单薄的布料,就不要钱地传递到两人接触的每一寸皮肤上。
夏宴明显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肉变得僵硬起来,不过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变得比她更尴尬,她就能马上从难得的羞涩情绪中脱离出来。
那双爪子手欠般,捏了捏随着走动而自然舒张的背部肌肉。
“阿弟,你有练过肌肉吗?感觉锻炼得很好诶!”
这是迟来的报复,刚刚被闻阚叫做姐姐,她真的被惊吓到一刻。
“可是乐轶都、都这么叫,一口一个姐姐的......”
背着一个不太轻的人下楼梯,闻阚稍稍吃力,但还能坚持,但一旦遇到夏宴故意捣乱,喘气声一下就粗重起来,说起话来也显得吞吞吐吐。
“可以不要叫我弟弟吗?”声音没什么威慑力,倒是因为喘息声显得可怜巴巴。
“不喜欢被叫做弟弟啊,那应该叫什么呢?”
年轻女人悠长的木质调随着鼻息温热地喷洒在闻阚的颈间,她此时还有闲心晃晃离地的脚尖。
“小闻?”
“不要,才不要和覃辛叫一样的,叫阿阚怎么样,阿阚?”
一声声叫得倒欢,完全没注意身下大狗已经染上耳尖的薄红。
二楼楼梯并不是很长,但闻阚却觉得这几步楼梯仿佛走了一个月。
在众目睽睽下,年轻男生背着夏宴来到了宿舍楼前,找了一个花圃里的长椅,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上面。
国家队还有这待遇!
第一次参加集训的小队员震惊中带点憧憬!
而池嵩身后,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男队队员们则表情微妙起来。
“宴姐!闻哥!”
现场只有看不懂气氛的乐轶还翘着小卷毛,蹦跶着打招呼。
闻阚重新穿上了毛呢大衣,那点外露的青涩好像被大衣给封印住了。
退后一步,自然地拉开了距离,刚刚的举动好像也只是一个护工,正常地帮助不良于行的病人下楼梯。
众人眼中幻想的暧昧气氛,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覃教练显然也没搞清楚,上去接人怎么把人接到背上去了,不过看闻阚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怜爱之心又占据了理智的上风。
“小闻啊辛苦辛苦,是不是夏宴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欺负你了!”
“没。”肩颈处还残留着刚刚的温软。
——没欺负,不辛苦的,只是爬一楼楼梯而已。
他垂下眼帘,颇为惋惜地想,嘴角依旧挂着礼貌温驯的微笑。
不过这在围观的众人看来,队里新上任的维修师,看上去就简直就——就太可爱了。
看着年龄不大,高高瘦瘦,沉默寡言,但被一夸就会露出微羞的笑意,行动又是这么直白。
肯定有肌肉的吧,小队员都是一群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存在一点粉色幻想是很正常的。
不过还没等他们把这位雪板维修师打量透,闻阚就转身抬步。
他向刚刚给自己打了招呼的乐轶点了点头后,走到了覃辛身前,自然道:“覃教您先忙,我去康复中心给夏宴借辆代步车。”
没再说任何一句废话,径直走开了,留给人群一个背影。
于是众人关注的视线又挪回到了另外一个焦点人物身上。
夏宴:......
集训第一天就被围观了是什么鬼?
覃辛这会儿在小队员面前也不好冒火,只能把头偏过去,假装没有看到这个丢人的家伙。
坚决不承认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在致辞之余,国家队主教练分神想到。
很简单的欢迎仪式过后,国家集训的选拔就正式开始了,只是夏宴又被摁回了今早才摆脱的轮椅上。
或许是因为自己亲口答应的约定,夏宴这一上午简直是乖巧得过分,很快就有人美心善的小队员过来帮忙推轮椅。
没几个小时,她就和众人打成了一片,笑得温温柔柔,还坐着轮椅,自带一层病弱气质加成的姐姐谁不喜欢?
混熟了也就没有人好奇,这个姐姐怎么比我们大那么多,还来参加国集选拔呢。
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肯定不能和大家一起参加集体训练,但拿到训练计划的夏宴惊讶地发现,选拔赛前一周,除了日常的体能训练,居然没有安排任何上道具的练习。
贴在训练场的计划表上,第一阶段的安排很简单,上午练体能,下午居然是技术理论课,晚上则是自由练习。
而体能训练也不是放任这些小队员自己瞎练,都是教练团队详细分析了各位队员的身体各项数据后做出的专人体训计划。
这些被选拔入营的小队员基本年龄都在十五六岁,这其中夏宴倒是成了最大的一个,而且据传闻还是个极硬的刺头,因此每次理论课,上去执教的老师都如临大敌地看她几眼。
不过也不怪这些老师过分紧张,这些小队员来自世界各地的选育基地,水平尽管参差不齐,但由于年龄都还小,捣蛋程度都还有限。
唯有这个坐在轮椅上的队员,前段时间参加的公开赛,让她刺头的名声在体育小报上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并且在拿到集训队员的个人资料后,教练都开始怀疑,按照她的履历,为什么还会参加国集选拔。
教练还专门向夏宴自己的教练,也是国家队现任的主教练申诉过几次。
不过覃辛每次都是肯定地答复,现在夏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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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达到进入国家队的标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夏宴倒没有和其他人事先预想的那样,由于年龄和实力的断层,不太好融入这些小队员的大集体。
事实恰好相反,仅仅只过了一天,她就很熟络地和一些女孩子一起同进同出了。
而夏宴自己选的二人房间,也入驻进了新的室友。
体态娇小,眼睛圆圆的,名字叫刘金,是个很爱哭的南方妹子,体操跨界选材过来的。
这时候夏宴才知道,这次集训不止是找了乐轶这种自身有滑雪基础的小滑手,还找了这些从未接触过滑雪,但身体素质依旧突出的其他项目运动员。
大到跨了大项目,例如从田径、武术、拳击、滑板等等过来的,小的就是同为冰雪项目,例如雪车、冰球……
这种模式倒是很值得让人期待,就是夏宴自己,也是野雪转型,只不过跨度没有她们那么大而已。
相处久了,夏宴就发现,刘金是个很有意思的哭包。
每天训练完了不管是出活了还是一无所获,总是要掉一次眼泪,但第二天,又扛着雪板,继续坐魔毯上跳台。
不过这个小姑娘进步很快。
体操和滑雪都是对平衡能力要求很高的项目,她有体操训练的底子在,也在集训前被培训过基础滑行,进步快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重复的剧情夏宴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路过场馆时,还鼓个掌喊声加油,再在室友泪水飚出来之前,递上一张纸巾。
这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
而在队内感情逐渐融洽后,训练的第一周终于过去了。
这一周,夏宴很少看见前面刚认的便宜弟弟,偶尔几次碰面,也是脚步不停。
刚刚上任国家集训队的专用雪板维修师,闻阚的事一点也不少。
他需要根据现役国集队员的过往比赛的滑行视频,去分析每个人的用板习惯,以便在雪板的养护和维修上,更周全和专业。
有时候还需要去旁观一个队员的训练过程,去找准他的滑行偏好,以便适当调整板型。
而在集训进入第二个阶段时,夏宴也终于在医生的默许下,彻底扔掉了轮椅,开始了正常训练模式。
第二个阶段上午的体训依旧不变,但下午晚上都换成了有教练指导的技巧训练。
夏宴第一次带着自己的雪板,站上了这座宏伟的水上滑道。
小队员都站在下面,小鹌鹑般乖乖巧巧地坐好,仰着头看夏宴第一次试滑。
前面上理论课时,教练就讲解了这座水上滑道的具体滑行技巧,但上去亲身感受,这还是第一次。
于是在今日带训的女教练提出,选一个队员上台试滑,但无人应声时,夏宴拎着她的雪板就站了起来。
雪板还是彩虹雪板,但应该很快要换了。
上一次碰见闻阚时,他就说要重新给她定制一块板,不过这么久了还是了无音讯,也不知道进度到那儿了。
夏宴一边慢悠悠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在一众小队员敬仰目光中登上了这座水上“乐园”。
22. 公事公办
尽管起跳台下方就是波光粼粼的水池子,但这个陌生的庞然大物和肉眼可见的巨大垂直落差还是让人新生畏惧。
从下方的视角望上去,夏宴没什么过多的表情。
但自从集训以来与她相处时间最久的刘金敏锐地察觉到,一穿上雪板,夏宴的状态就变了,平时不由自主弯起来的眼眸此时漆黑如墨。
由于是室内滑道,她并没有全副武装,只带着头盔,雪镜和手套都留在了台下。
带训的女教练看到站出来的是夏宴还是松了一口气,这毕竟是这些小队员第一次尝试跳台,如果第一个上去的人就失误,难免会让他们对跳台产生一些畏惧心理,不利于日后的训练。
一时间,室内场馆的气氛无比紧张,连在其他滑道照常训练的国家队正式队员都停下来,期待着目前为止集训小队员的第一跳。
但夏宴本人并不如其他人想的那样紧张,她检查好装备后,在雪板表面贴上了特制的避水膜后,同台下几张仰着头的脸比了一个wink,这个笑容没有雪镜和护脸的遮掩,在水池的光晕下显得格外甜蜜闪耀。
“哇塞!宴姐好帅!”
听多了乐轶和刘金喊夏宴宴姐,这个称呼已经在选拔营内部普及开了。
随意地松开出发台前的护栏,在心口前向台下的人比了一个爱心手势后,夏宴从滑道上一跃而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非真雪的滑道上进行训练,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雪板板面和滑道的触感不同。
不知道脚下滑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与真雪比起来更为的粗糙,摩擦力更大,以至于夏宴完全放直板到底端时并没有获得她意料之中的加速度。
“哎。”
小小地叹气了一下后,她顺着惯性滑上了起跳台。
这次夏宴选择的是高度最高的三周台,重心下压到后刃,彩虹雪板的轨迹微微偏移,偏向了跳台的右侧,方便接下来的转体动作。
依旧是迅疾的三圈转体,但因为前期速度受影响的原因,尽管夏宴距离降落的水面还有一些距离,她并没有选择再去尝试前些时候出活的四圈转体。
女教练看着第一跳颇为顺利,已经放心地在以夏宴为样本,给小队员们讲解各种落地技巧和保护措施了。
乐轶和刘金和夏宴平时最为熟络,这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水池边上,以便更清楚地观察他们宴姐一会儿怎么落地。
其实根据第一阶段理论课老师的说法,此刻落地只需要自然落水就可以了,池子中不断制造的气泡会自发减少水面对身体的冲击,但授课老师当时并没有考虑到夏宴这个特殊变量——这种方法只试用于还没有进行过系统跳台训练的小队员。
他们还没有强化过落地时的身体记忆,在脚下雪板接触水面的一瞬间只能根据身体本能行事。
但夏宴不同,多年的雪上生涯让她的跳台降落姿势早已根深蒂固。
在女教练看到夏宴以两膝盖微弯的标准姿势落水时就突然生出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等等!这种姿势落到水面上,是会......
“快退!”女教练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
水面上出现了一道很奇异的景象。
由于雪板平整地接触到了水面,巨大的表面积让夏宴在水池里也获得了一瞬间的浮力。
小队员们目瞪口呆,只看到宴姐在水面上划出了一道巨浪。
她居然借着这点浮力,在水池里又继续滑行了几米。
身体虽然处于半蹲的折叠状态,但背挺得笔直,姿态实在是漂亮。
真正的乘风破浪!
当然锋利的板刃擦过水面,也毫无疑问地掀起了巨大的水花,就在浅水区旁边蹲着的几个小队员,瞬间就被浇得透湿。
不过这点浮力是不能支持她乘风破浪太久的,还没等夏宴好好回味这个过程,她就在板底前赴后继无数小气泡的冲击下变得东倒西歪。
终于“扑通”一声落进了水池。
眼前全是各种晶莹的气泡,痒丝丝地不断飘过睫毛,导致她在水底有点睁不开眼。
两条腿被雪板固定住,完全没力气蹬腿,好在她的手臂力量不错,经过一番在水下艰难的划水,夏宴终于带着沉重的雪板浮上了水面。
长时间的憋气,脸上的毛细血管自然有点涨红,让她的脸难得生动起来。
夏宴全身自然是透湿的,她把串珠似滴水的头发拨到耳后,揉揉眼睛睁开眼,就与眼前两个同款落汤鸡对视了个正着。
“哈——你们没下水,怎么也这样了”,湿漉漉的女人歪着头,完全没意识到是刚刚自己乘风破浪的杰作。
闻阚此时刚刚接受到女教练的信息通知,让他趁着今晚有水上训练,来场馆这边测试下新研究出来的防水膜实用效果怎么样。
本以为是给国家队正式队员测试,他没想太多,放下手里研究了好几个晚上的设计图纸,穿着皮革围裙就过来了,却不料,刚一进场馆,就看到已经几日没见的夏宴。
年轻女人白瓷般的侧脸在水波下简直亮得发光,嘴角正挂着明媚的笑,眼神专注,偶尔笑得弯起来,正与身边几个小队员泼水打闹。
于是基地里公认的劳模维修师下意识后退一步,站定在场馆大门口。
左手情不自禁抹了抹皮革围裙上刚刚粘上的油蜡脏污。
——HF近几年来培养出最杰出的维修师之一,完全忽略了只有专用的洗涤剂才能除掉这些保养板刃时沾染上去的油蜡,于是,那只原本白净的手,毫不意外也沾上了同样的油蜡污渍。
岸边正在做教学指导的女教练恰好偏头,看到了场馆门口的维修师,热情地朝这边挥了挥手:“小闻来啦!在浅水区那边,正好先去给夏宴看看,她那块板刚刚用过!”
这下全场馆的目光都望了过来,被逼无奈,闻阚扯了扯嘴角,还是径直朝浅水区这边走了过来。
尽量避开水中年轻女人的视线,将自己的身体藏在旁边道具设施的阴影中。
走进后,一副冷冰冰且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想测验一下雪板上防水膜的使用效果。”
闻阚只想拿着雪板就走掉,但夏宴的眉头一下就挑起来了。
她就不懂了,只是几天没见,这毛茸茸暖烘烘的大狗怎么就往白眼狼的方向进化了。
“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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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板太沉,起不来。”
扎着小辫子的刘金闻言,正准备伸手去抱水里的宴姐。
不过身边的乐轶,一看水中大佬的脸色,连忙扯住了刘金的衣服。
这可是宴姐,在南岛踩着板子能在空中翻筋斗云,仅仅凭借着腿部力量能跳到雪长城上去的人。
这到了浅水区还爬不起来,也只有刘金这种傻乎乎的小姑娘会信了好不好。
“诶那边教练在叫我们了,快过去。”
“嗯?什么时候?”
已经蹲下来准备伸手的小姑娘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乐轶戴上自己垂着两个兔耳朵的雪服兜帽,一把拉起旁边还傻愣愣,搞不清楚情况的刘金,蹦蹦跳跳火速撤离现场。
等到身边的小队员走了个干净,藏在阴影中的大狗才上前一步。
刚刚沾染上皮革上油蜡的左手藏在身后,只伸出了自己右手,缓缓探入波光粼粼的水池中。
从夏宴的角度看,眼前这人似乎还有点不情愿,动作慢吞吞地,一股难言的火气瞬间就冲上来了。
但还没等那股怨气爆发出来,就看到闻阚深陷的眼窝和没刮干净的淡青胡茬,顿了片刻,夏宴还是选择把火气湮没在了波浪翻涌的水池中。
“真是,明明是把我骗到这里来打小黑工,结果反倒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小声地嘟囔出口,但声音掩盖在水里不断哗啦哗啦破灭的气泡声中,有点失真。
大狗还纠结着一会儿怎么拉才不会把皮革围裙上的油污蹭到眼前这人身上,一时就没听清楚夏宴又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你再慢点我就要在池子里冻感冒了!”
水里的年轻女人颇有些娇气地皱了皱鼻子。
闻阚正准备开口解释自己不是故意不听她讲话的,一双有些冰冷的手突然就紧紧握上自己探入水中的右手。
手指交缠,颇有些亲密无间。
但那些碍事的气泡老是咕噜咕噜冲进两人的指缝间,凉丝丝的又有点痒。
于是夏宴就无意识地勾了勾尾指,若远若离地蹭过闻阚的掌心。
这一蹭过后,大狗水里的右手就仿佛摁下了暂停键,一动不敢动,保持这虚握的姿势僵硬住了。
而他藏在身后的左手则相反地捏得更紧了,手心那点沾染上的灰黑油蜡被捂得严严实实,硬生生在夜间的低温下闷出了一手黏腻的汗。
左右手实在是一整个冰火两重天。
事实证明,一只手就足以把人从水池子拉起来。
闻阚还是习惯性单膝跪下,给夏宴脱下脚上的雪板。
等把雪板拖掉后,才放下自己背上的工具箱。
先拿出毛巾认认真真擦干净了防水膜上残留的水痕,再趁着角度遮掩,用沾湿的毛巾用力搓揉自己的左手。
这时候,明知擦不干净,也只能能擦一点算一点了。
但殊不知,雪橇狗这一路上都遮遮掩掩的举动,早就被夏宴看在眼里。
还是那只沾着水的手,冷不丁地从闻阚身侧绕过来,闪电般抓住了他的左手腕。
“在偷偷干什么?”
23. 谁敢质疑
夏宴雪服上还连珠般滴着水。
但闻阚没有丝毫动静,无论是手腕上凉丝丝的手指,还是手背上滚动的水珠,他此时都像一尊被封印的雕塑。
还是被发现了啊。
他挪了挪身体,原本藏在身后的左手被暴露在夏宴眼前。
“脏的。”
这会儿轮到夏宴大脑宕机了,所以这人把手藏了半天,她还自作多情以为是什么惊喜。
年轻女人疑惑地盯着大狗爪子里那块黑黑的东西,问道:“这是去玩了泥巴怕我嘲笑你?”
闻阚以为只是一句话就能让眼前这不解风情的女人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了,没想到她完全歪到了另外一条脑回路上去。
但雪橇犬向来高傲的自尊心又不屑去解释,左手颇为无力地垂下。
“对,就是去玩了泥巴。”
——所以刚刚自己又是在等待什么呢?
闻阚在心底嘲笑了自己片刻,玩泥巴也挺好的,尽管自己从小都没有玩过泥巴。
夏宴觉得今晚这人从出现开始就表现得奇奇怪怪的,应该是上一周太累了。
她想起小队员中广为流传的小道消息。
据说是因为这届冬奥会单板滑雪新增的项目坡面障碍被体总大为看好,认为是国内冰雪项目发展的一个突破点。
所以国家体总不仅把去国外晃悠了几年的覃辛返聘了回来,还特别重视除了教练资源以外的其他后勤保障,比如首次在队里引入了雪板维修师这个岗位。
闻阚是怎么被聘用上的她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和他上次信中提到的什么家族背景脱不开关系。
本想嘲笑这个关系户的,但夏宴想到闻阚那手出色的维修技术,还有自己每次有磕碰,都要花费巨额邮费与保险费,把定制雪板寄到国外专业维修店才能处理好的人间惨事,突然又觉得这个位置似乎天生就是为这只雪橇狗打造的。
夏宴漫不经心托着下巴想道,闻阚留下来,至少能为国内滑手省掉好大一笔修板费,就冲这点,就没人敢质疑他进队心术不正。
不过......谁家关系户找关系来这种脏苦累的岗位啊?
按照夏宴对伊森集团的小小了解,这维修师岗位一百年的工资,估计都抵不上集团半天的流水。
况且体总又不是LM那种被资本玩弄的傻瓜蛋,钱不是烧得慌,没必要聘用一个绣花枕头回来。
夏宴看到闻阚的黑眼圈,突然觉得这种有干劲的年轻人与单板滑雪这种在国内蓬勃发展的年轻运动挺搭调的。
年轻人还是充满梦想啊!夏宴莫名被这种傻傻的干劲鼓舞了一下,也就很宽容的没有计较闻阚今晚的犯傻。
反正只有半年时间,就当是陪狗崽子走一段路,看他是怎么助力华国单板滑雪崛起的吧!
想到这儿,夏宴安抚性地拍了拍闻阚乌黑的头顶,可能觉得手感丝滑,又不小心多蹭了下。
“不逗你了,看板子吧!不是被抓来干活的吗!早点干完早点回去睡觉!”
闻阚觉得这个摸头的动作颇为慈爱,像正准备教训自家横冲直撞犯傻的狗崽,但又因为毛茸茸过于可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主人。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不过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抱着湿漉漉的雪板,一动不动望着她走远的背影。
无情的主人当然不会因为小狗扒裤脚就停下脚步。
夏宴转身走向小队员那边,把这块彩虹雪板留给了闻阚。
和叫朱珠的女教练一起旁观了会儿剩下小队员的第一次上跳台后,夏宴突然开口道:“这批队员的训练方向都是坡面障碍吧。”
朱教练无声地睁大了眼睛,感到十分意外。
按照每年的惯例,国集是先完成三个月培训,再根据队员选择和教练评定,来进行项目的分流,倒是没想到夏宴能一眼看出来他们这一届的不同。
夏宴摸了摸鼻子,旁观了这么些天,早就注意到,选来的这些队员,个个体态纤细,肌肉内敛,全部都是动作灵巧型。
单板滑雪目前能上奥运的项目一只手就数得出来,分别是竞速类的障碍追逐、平行大回转和技巧类的U型池、坡面障碍。
竞速类的项目其实很偏爱身高体壮的运动员,他们的每一次回转都会带来更多的加速度,这种优势是身材纤细的运动员很难弥补回来的。
夏宴当时在看到大巴上下来的小队员的体型,就首先在心里排除了这两个项目。
而为什么是坡面障碍,不是U型池?
——大概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目前华国的U型池项目发展不错,夏宴在南岛时还遇见过几个华国的U池小将,现在是后继有人的状态。
而坡面障碍则是这一届索契冬奥会才加入奥运会的新兴项目,它在此之前都只存在于XGAMES或者其他极限赛事中,暂时没有得到国际雪联的认可,因此国内在这方面的储备力量完全是一片空白,属于急缺人才的项目。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长白山这座训练基地,夏宴走遍了山头,都没找到一座U池,相反则是跳台道具遍地都是,这座基地是用来干什么的当然就显而易见了。
朱教练完全没想到养伤一个多月的夏宴能观察到这么多。
“确实是你推测的这样,现在国家队很需要优秀的坡面障碍人才加入,其实像你这样的滑手,完全不需要再来选拔,我们教练组几乎全员同意你可以直接成为女队正式队员。”
“几乎?”夏宴懒洋洋地挑高了眉头,“这个几乎是谁?”
“你师父,覃教。我们也都很疑惑,但主教练有一票否决权,他觉得需要再观察观察。”
“确实。”
朱教练没想到夏宴居然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会留在基地的原因,只有她、闻阚还有覃辛三人知道,完成了那个一年之约,之后的去留,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但如果现在覃辛脑门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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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留下了,后面退队估计会颇为麻烦。
老头倒是难得善解人意了一次。
“阿欠!”
已经在京里开了一周会的覃辛可不知道有人在千里之外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在会议桌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旁边自由式滑雪队的主教练连忙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老覃啊,你回来了还是要注意点身体!现在这天气已经转秋了。”
“我没事,接着说正事,这次我主张只进行坡面障碍选拔也是因为听到了一则消息,国际雪联有可能会在下一届冬奥会引进一个全新的单板滑雪小项......”
覃辛口干舌燥说完了自己获得的这个消息后,端起了桌上的热茶。
看着白瓷杯里飘着的嫩绿茶叶,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桌上也放着这么一杯碧茶。
红木桌对面的男人眉骨凌厉,覃辛当时一看就觉得眼熟,直到他身边的助力递过来了一张烫金名片,他才搞明白对面的身份。
叫闻城的男人说的话至今依然在自己耳边回想。
“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就托付给你们队里了,他学的不少东西应该对你们有很多帮助。”
这话听起来颇为不客气,甚至带上了些许高高在上的味道,但覃辛这几年在国外待得比较久,他看过的百分之八十的体育赛事背后,都有闻城打理的伊森集团的赞助标志。
就国际体育界的消息而言,这些财团确实会灵通很多。
“除此之外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黑发男人低沉的声音里隐约带出点笑意,“目前国际雪联正在对下一轮的申奥项目进行表决,这是名单。”
覃辛看到那张薄薄纸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BigAir大跳台。
“闻总怎么能确定这个项目一定能申奥成功?大跳台已经连续三年被国际雪联排除在冬奥项目之外了。”
对于夏宴唯一真心喜欢的竞技项目,覃辛还是一直有关注的,自然也清楚,这样一个极限小众项目的申奥难度到底有多大。
闻城抿了抿茶,微微一笑:“仅凭伊森集团当然不能确定,这个小众项目危险性过高,比起其他传统性冬季竞赛确实竞争力不强,但凡事总要努力嘛,我觉得它就是能申奥成功。”
他不讲道理地耸了耸肩,“这只是一个我个人附赠的消息,至于你信或者不信——”
“——都不关我的事了......”
全球体竞行业背后最大的投资商脸上露出了懒洋洋的笑容,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他面前那杯碧茶,毫不怜惜地一饮而尽。
……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全身都暖洋洋的,覃辛的思绪拉回到会议桌上,掷地有声地做出最后总结。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坡面障碍和大跳台是一脉相承的项目,综上种种对单板滑雪可持续性发展的考虑,我正式申请,技巧类这边今年主要开展针对坡障这一个小项的选拔。”
24. 境外来电 You
和往常一样,基地的起床铃在早上六点五十准时响起。
但夏宴睡得正酣,丝毫没有受到铃声的干扰。
这种情况在她身上是极为少见的。
哪怕当时受伤,在直升机上被打了一针有安眠成分的止痛,她在睡梦中也时刻处于一种不安稳的睡眠状态。
这种身体的变化夏宴自己不是没有发现,她就像一只时刻磨砺爪牙、伤痕累累的野兽,终于在暴风雪中找到了栖息的巢穴,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似乎冥冥有一种声音在告诉她,没关系的,可以稍稍慢下些脚步,那些上一代人未完成的心愿,十五岁起就背负着的压榨合约,都被远远被阻拦在了长白山之外。
只要人在基地里,滑雪便只是滑雪。
不过此时,梦境里的雪突然大起来,房间里关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窗被“唰”地推开,一股冷风瞬间灌进。
现在华国已经进入秋天的尾声,对于长白山这种北方且高海拔的地区,随时都有可能降下第一场初雪。
但此刻,窗外苍松依旧青翠。
刘金似一只刚结束冬眠的小动物,秀气的鼻子微微皱起。
从小生活在南方的小姑娘没有料到这北方的深秋居然这么冷,唰地关小了窗户。
但夏宴蹬到被子外的脚踝,还是在陡降的温度下,细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刘金回头就看见拱起的一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看到初雪的失落也一下被冲散。
“宴姐,该起床了!”
被窝里团着的年轻女人不耐地皱了皱眉,纠结了片刻,薄薄的眼皮终于掀开一条缝。
透过半开的窗玻璃,天光还未全亮。
年轻女人困意再起,眼睛瞬间又迷离起来。
“嗡嗡——”,床头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右手不情愿地伸出被窝,一把抓过手机,抬眼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陌生来电。
南岛?
这号码竟然还来自于境外?
不会是诈骗吧,夏宴稍稍清醒了片刻,瞬时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虽然国外的朋友很多,但大家都有联系方式,考虑到时差,有事情都是社交软件上流言沟通。
就算很紧急,需要打电话,也都备注了信息。
陌生电话,还在这么早的时间扰了她的清梦,夏宴毫不犹豫地摁断了。
却没想到,对面这人异常执着,连打了三个。
夏宴此时睡意全无,面无表情看着一清早就闹腾个没完的手机。
当她准备接起来看看是何方神圣的时候,铃声却突然断了。
对方这是放弃了?
静静等候了一分钟。
房间里好一片寂静,只有洗手间里刘金洗漱的水声。
“叮!”
那个陌生号码果然没死心,不过骚扰方式改成了发消息。
【Youscared,bro?Toochickentoevenpickupthephone,eh?】
眼神聚集在这条消息上,夏宴眨了眨眼。
这是说我害怕了?
对面这人连身份都不敢表露,还有脸说我害怕了?
本来以为是什么新招数,夏宴满脸遗憾地放下了手机,眸光再无半点波澜。
似是对这种挑衅的信息司空见惯,手指一划,又一个陌生号码被丢进了黑名单。
她眼神偶然落在黑名单旁的数字,懒洋洋地感叹道:“原来都第八十七个了啊......”
......
此时时间尚早,京城机场外的路灯都还依次亮着,等着接客的出租车排成了一条长龙,灯光晕黄了一片夜色。
国际航班出口处,有一男一女格外醒目,都背着快有人高的板包,双双走出机场大厅。
满脸雀斑的男子招呼好车,戴着翻译器,用蹩脚的中文报好地名。
他一回头,就看到身边女生的心不在焉,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嘿!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刚下飞机就在忙?不要忘了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的目的!如果你能把夏宴battle下去,今年LM的最佳滑手一定非你莫属!”
女生却不理会身边男子的话,只捧着手机,眼睁睁看着自己发的信息变成了已读,但却再没有丝毫回复。
“夏宴你是不是怂了!
她咬牙切齿道,引得前排的司机忍不住往后座瞟一眼,却对上了同行男子的眼睛,阴郁得如暗中噬人的毒蛇。
司机触电般收回了视线,再不敢回头。
几缕如旁边男子如出一辙的暗红色卷发隐隐遮住了女生的眼睛,不过她显然顾不上,手指依旧飞快地打着字,这一次还特意翻译成了中文。
【我,会打败你!】
但这句话却停留在了对话框。
“什么!居然拉黑了我,你欺人太甚!”
红发女生转眼抱住身旁男子的胳膊:“哥!夏宴把我拉黑了,我要用你的手机!”
......
【单板滑雪国集训练中心·水上跳台训练馆】
昨天覃辛刚落地长白山,就通知了第二阶段训练的总负责人朱珠,要来看今日的晨训。
八点已到,参加集训的小队员都已经换好雪服,准时完成了集合。
朱珠没敢耽搁,立马安排集合完毕的小队员们,开始热身。
但很快热身就要接近尾声了,二楼看台处却还未出现任何身影。
覃教不是要来看训练吗?
朱珠稍稍疑惑,虽然合作时间不长,但对覃教为人也略有了解,可不是什么不守信用的人,大概是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将他绊住了。
覃辛毕竟是这么大一个项目的总教练,还肩负着和国际先进水准交流学习的重任,很多事情都推脱不得。
前段时间一个人在长白山和京里两地往返跑,就将进入第二阶段后最基础的跳台动作训练交给了队里原有的教练。
想着这批小孩在山下都集中打了底子,有底子在,这集训第一个月先适应好跳台的节奏就行,把基础跳姿练好,技术细节等他忙完回来再来细抠。
不过不管总教练来不来,每天的晨训却是还要继续的。
小队员们在朱珠的口令下,按照顺序,依次从跳台上跳下来,完成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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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以来统一训练的各种动作。
第一轮跳到一半,那道小队员们尚还有点陌生的身影,终于从大门走了进来。
不过这时候所有人的身心都沉浸在训练中,除了夏宴和朱珠以外没有人注意到。
倒是刘金疑惑,平时都不太按常理出牌的夏宴,今早怎么这么老实,让跳什么就跳什么,与前面的小队员们完全是一比一复刻。
覃辛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小徒弟这幅蒙混过关的样子,不禁眉头一跳,一看就是想偷懒。
朱珠早就汇报过,这家伙一直是这群集训队员里表现最突出的,今天跳成这个样子是跳给谁看的?
“夏宴第一组重跳!下一个等一下。”
覃辛忍不住站在下面咆哮起来,把已经站上出发台的下一个男生吓得一激灵。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覃教了,心头顿时一紧。
中年男子拿着名单册子,站在滑道的水池子边,明明只是向上仰望的姿势,却无端给人带来莫大的精神压力。
夏宴重来一次自然全力以赴,覃辛心里暗自点头。
这一个月看来还是没有荒废,在空中的折叠还有转体都处理得干净了许多。
但老奸巨猾如覃教,自然不会把这份满意表现出来,避免这家伙翘尾巴。
等夏宴走出下方水池,中年男子也不点评,只面无表情道:“下一个。”
后面的男生本来就被覃教叫退了一次,这会儿更成了惊弓之鸟,感受到下方那道鹰隼般的严厉目光后,站在出发台小腿都忍不住打颤。
这样自然会出问题,在半空中,一点点发力不均衡都会千百倍地导致动作变形。
覃教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点,好几次张开嘴准备咆哮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唇线紧绷,面沉似水。
这几年在外只带过夏宴一个徒弟,这家伙够皮实,不用担心骂了两句就一蹶不起,但这些小孩却不行,自信心还没建立起来,性格也没有摸透,直接开骂搞不好当场就骂回家几个。
这群集训队员毕竟还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就这么骂回家了就太不值了。
这几天负责带日常训练的几位年轻助教都噤若寒蝉,这些小孩平时训练的时候表现都没问题,怎么覃教一来就状况百出?
不怪助教们对覃辛又敬又畏,只要稍稍在队里待上个一年两年,都会从前辈口中听说过覃教十几年前执教时的赫赫威名。
招进队里的刺头,不管在自己的省队怎么不服管教,一入国集,保管都在他手底下服服帖帖的。
不服从管教还能怎么办呢,看一下基地前面荣誉墙上运动员介绍下的第一行小字,国内拿过成绩的这一批运动员,没几个人下面不挂一下覃辛的大名。
来国集的人都想出成绩,想出成绩就要乖乖按照总教练的计划训练,不然就尽快哪来的回哪里去。
第一轮跳完后队员们小鹌鹑般抖抖索索地重新列队集合。
覃辛站到了所有人前面,紧紧盯着第一个出状况那个男生:“第二排第五个,对,就是你,说一下集训开始以来你们都训练了些什么。”
训练场上暂时只能听到小队员们微微的呼吸声。
25. 三个回旋镖
被覃辛点到的男生猛地抬起了头,又把脑袋埋下。
夏宴原本只准备站在原地听覃辛训话,这会儿看集火对象转移了,才回过神来,把视线聚焦到倒霉蛋身上。
这一看,就发现身旁这小孩的膝盖都在雪服裤里打颤,但还是半抬起脑袋嗫嚅道。
“第一周我们学了一些理……理论知识,后面就一直在练习跳台的基础跳姿,目前的考核目标,是在八…八米跳台上完成二周跳,但不强制抓板。”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刚刚糟糕的表现,脸逐渐变得绯红,但少年人的自尊心又突然蹦跶起来,忍不住继续补充。
“我去网上看了一些退役大神的热帖,大家都说,根据往年经验,我们这个月就会结束室内训练,等初雪一下,就可以正式上室外道具了。”
男生说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对室外雪道的憧憬,其他小队员听到这话亦纷纷面露激动,一时场馆内的气氛都热络了许多。
毕竟无论是之前选拔还是山下的基础培训,大多数小孩都不是在真雪上训练的。
这一两个月之后,这批集训队员普遍技术有所提高,穿上雪板的人,自然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去大山里风驰电擎一回。
但此话一出,唯有夏宴把心悬了起来,忍不住给这个男生点了个蜡。
按自己多年被覃老头磋磨的经验来说,旁征博引其他人的话来回答问题就是死路一条。
年轻女人抱着自己的雪板准备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成为集火对象。
覃辛本来注意力没在这边,但奈何自己小徒弟身高在这群小队员中实在突出,稍微有点狗狗祟祟的动作,就相当显眼。
夏宴抬起的脚还没落下,突然就对上了覃辛意味不明的眼神,心里暗道不妙,半边缩进阴影里的身体又僵硬地探了出来。
不过令她放下一颗心的是,覃辛现在没空去管这些细枝末节。
中年男子的目光慢慢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个对上眼神的小队员却都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不禁无奈一笑。
看来都还是脸皮薄的小孩,全被刚刚自己的黑脸给唬住了。
但刚刚他们跳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深呼吸一口气,把语速放慢,覃辛尽量温和地对这个战战兢兢的男生道:“先入队再说。”
随即转头,望向其他人:“都还有补充吗?或者对训练计划有什么自己的想法,现在都可以提出来?”
这句话在这些抖抖索索的小队员们听来,不亚于在问:第一种作死方法已经收到,其他人还有什么新颖点的吗?
——现场一片安静,只听得气泡噗嗤噗嗤,在水池子里匆忙破裂。
覃辛品味了片刻这种沉默,很快就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询问的方式出了点问题。
带完夏宴这个不省心的徒弟后,覃辛才第一次切身领悟到“因人而异”这四个字对教学的重要。
因此,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体总正式返聘的国家队总教练,也时常审视自己的方法,是不是适合这个阶段的学生。
譬如现在这些小队员,不管之前是不是专攻滑雪的,现在大多是第一次涉及职业竞技的领域,许多自己看来寻常的思维方式,对于他们还太过陌生。
也就是说,不能以带以往那些正式队员的模式来带这些小孩,需要尽可能平易近人,诱导每一个小孩展示自己的潜能。
潜能是需要耐心呵护,才能展露完全的,如果在很早的时候就过分压榨,只会导致花骨朵提前凋零。
参考这些年在各国学习总结出的经验,这个阶段,还是尽可能让他们享受跳台带来的多巴胺,借由这份热爱筛选出真正能在残酷的竞技道路上走下去的选手。
也就不至于像夏宴那样,技术达标后,却因为心理因素,迟迟迈不进职业竞技的门槛。
想到这儿,覃辛一下子就恨铁不成钢起来。
在夏宴看来,这老头发呆了片刻,眼神就哀怨得令人胆战心惊,还有意无意往这里瞟了一眼,一看就没憋什么好。
噢对,没人回答老头的问题,不会要点我吧!
夏宴心中警铃大作,刚刚浑身的懒洋洋瞬间就消失一空。
微微低下头,准备思考对策,几根翘起的栗色卷毛正好映入她的眼帘。
前面,刚好是乐轶。
夏宴在心里沉吟了片刻,大脑精准地抓取到了这呆兔子在南岛干的一些好事。
当时轻易翻过了,但报仇这种事,十年不晚。
况且覃辛应该挺看好乐轶这家伙的,把人从南岛亲自带到长白山来,不会过于为难他的。
夏宴揣度了一下,自认为也不算太坑害人,也就再没有任何心里负担了。
于是栗色卷发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股颇为熟悉的、还点甜丝丝味道的木质香,迅速靠近了自己。
“当时你造我谣的补偿。”
一道幽幽的气音,伴随着后背上的大力传来。
什......什么!
乐轶踉跄了好几步,被这一股大力推得瞬间就冲出了队伍,一阵天旋地转后就站到了覃辛眼皮子底下。
这会儿是真正的鸦雀无声,起伏的呼吸都仿佛被冻结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乐轶身上。
卷毛小男生目瞪口呆,一个来自过去的回旋镖,突然就打到了自己身上。
但他遇到突发情况倒也不怯场,比前一个男生落落大方了许多。
“我是有点自己的想法或者疑惑,覃教。”
乐轶勇敢地对上了覃辛的眼睛。
他的瞳孔是比发色稍稍浅一点的浅棕色,此刻亮晶晶地注视着人,显得格外诚恳。
“我觉得我们的训练方式,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LM俱乐部呢!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他们具体的训练内容,但很多我认识的滑手,之前还技术平平,但加入LM短短几个月,水平就有了很大的突破......”
LM俱乐部!夏宴瞳孔猛然一缩。
倒是没想到这几个字如跗骨之蝇,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乐轶突然感受到一股灼热且锋锐的视线,紧紧瞄准着自己,将后背刮得生疼。
不怪夏宴因一句话就应激至此,LM这个名字,是她和覃辛之间共同的逆鳞。
原以为等过接下来四年,就可以把它从自己的人生中彻底拔除,却没想到,在长白山,在自己国家的训练基地,还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几个字!
借鉴一下LM俱乐部?
一簇簇尖刺瞬间在心中疯长起来,思绪瞬间被抛入幽深池底——她仿佛也成了一个脆弱的气泡,在内外水压的疯狂封锁中,密密麻麻地依附在池壁上。
四周无比安静,不见半点声音,如同一出哑剧,但剧中人物的唇舌仍在不停张张合合。
“你疯了!”
“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卖了?”
“还卖给LM!你知道LM现在是干什么营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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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你可能等不到十年合约期结束,就随随便便死在哪个大山里面了?”
水池子摇晃得厉害,四周只有无数奋力上浮的气泡。
“我没有其他选择,没有LM的帮助,我不可能完成他们的遗愿——哪怕拜你为师也一样,你只是一个退休了的教练!他们都跟我说了,你不要骗我了,你已经退休了......”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能够支撑我去阿尔卑斯,我还需要聘请足够专业的后勤保障团队,一架随时待命的救援直升机。”
“对,直升机”,夏宴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必须要有直升机——你带不给我这些,我也不需要你去帮!”
陡然哽咽,气泡汇聚在一起,猛然炸开,化成一滩再无半点形状的泡沫。
听她吼完狗屁不通的一席话后,覃辛面无表情向前迈了一步。
毫无半分迟疑,举起手中雪杖,连敲了三下夏宴刚刚做完手术的膝盖。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完成父母遗愿后留下的伤。
无人知道,群山回响的阿尔卑斯,曾是两位异国极限挑战者的墓碑。
零下二十度的雪山,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本就禁不得冻,这会儿脸色更是痛得煞白。
“现在摸着钢钉知道疼了啊?一个人跑去收钱的时候怎么不嫌骨头软?”
“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啊——你可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小孩,现在还是我覃辛的关门徒弟!”
那时头发依旧乌黑的教练一把摘下满是冰碴的雪镜,眼尾红红,应该是被冻伤了,但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你要是被LM这些雪圈败类折腾没了,我还关什么门?”
嘭!
嘭!
嘭———这是什么声音?
雪崩?
夏宴下意识转头,却瞬间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跳声,深呼吸一口,终是把身体深处即将脱笼而出的野兽又束缚了回去。
再抬眼,刚刚仿若现实的严寒、剧痛、怒吼,都刹那化为泡影。
她站在人群中眨了眨眼,眸光清透似蒙着一层水汽,但很快,再不见分毫脆弱。
不过LM的破事而已,除了那纸合约,不值得再牵动自己半分心绪。
乐轶终于感受到那道目光不再那么如芒在背,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您知道我从小在南岛长大,除了雪长城以外,能接触到最优秀的滑手都来自LM,还有宴姐,宴姐不也加入了LM吗?我曾经在LM的展示栏上看到过宴姐的照片......”
中年男人原本握着计时器的手指骤然收紧,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裂响,这次没等乐轶说完,覃辛就不容拒绝地打断了他。
“刚刚你提到的LM俱乐部,我知道,甚至受邀参观过他们的训练营。”
“至于他们极富有成效的训练方式——”
覃辛深深看了面前满眼好奇的小男生一眼,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三年前,LM俱乐部让十二个训练营成员穿着夏训服进山,完成最后的结业考核。”
他的声音像压实的雪层,旁边水面的波光粼粼折射到雪服的拉链上,一片锋锐冷光。
“但不幸的是,考核途中,营地遭遇雪崩,等搜救队找到时,有三名滑手已经永远留在大山中,连尸体都找不到。”
走上前一步,拍了拍面前的卷毛男生尚还单薄的肩膀,覃辛闭上了眼。
“我希望我的徒弟永远不会接触到这些......”
26. 金翅鸟
乐轶脸上的血色褪得比融雪还快。
卷毛小男生脱口而出:“我记得那个新闻,LM专门为此事开了发布会致歉,说是当时的主理人沈女士不同意终止训练,强行隐瞒了雪崩红色预警!”
砰!
水上场馆大门口处传来了极为沉闷的一声巨响。
一瞬间所有人的思绪都从刚刚覃辛讲述的惨烈事故中脱离了出来,乐轶还没说完的半截新闻,也顺势吞进了肚子里。
毕竟哪怕是同行业的惨事,只要没有亲身经历,那大概率也只是会让人唏嘘几天,而此时的一身巨响,确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
众人抬眼望去,一块墨色的崭新雪板竟被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一个系着皮革围裙的年轻人还保持着进门的动作,姿势怪异地站在原地。
此时见众人望过来,终于回过神,将那块雪板小心捡起。
“抱歉,手没拿稳,打扰到大家训练了。”
声音无端有些沙哑,像是含着砂砾。
早在听到巨响时夏宴就冲了过来,此刻正正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孔。
尽管夏宴在女生里面绝对算高挑的了,但相对闻阚还是矮了半个头。
年轻人低垂着眸子,对上这双清棱棱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不吭一声,就直挺挺地半跪在了地上。
他将刚刚摔在地上的雪板小心翼翼地举起来,正对着门外的日光,一寸一寸地细致检查起来。
板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能被选来做跳台项目雪板的板芯,都是极富弹性的木材,况且木料中间还混有强度极高的玻璃纤维,这点高度的撞击自然毫无损伤。
只是,这块雪板还是半成品,上面还没有喷涂防刮耐磨的保护涂层,精心磨砂勾勒的金翅鸟图案却是被弄花了。
一大块深重的划痕恰恰擦过了振动的左翅,远远望去,整只金翅鸟的姿态就被扭曲成了一个悬停模样。
——仰腹掠云,翼折逆风。
恰似夏宴在南岛公开赛反重力的第三跳。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冒出,就再盘桓不下,至于刚刚还在细细研究的,用哪款磨砂膏祛除图案不伤板芯这个问题,早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闻阚张了张紧紧抿住的唇,正准备向身后逼近的那道熟悉气息解释点什么,但还未蹦出一个字,就死死地僵在了原地。
一只有点冰凉的手,陡然从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年轻女人晨训后的滑雪服还滴着水珠,顺着袖口落到了闻阚手背的青筋上,痒丝丝的。
“阿阚你手挡住我了”,夏宴毫不怜惜地把雪橇狗的爪子拨弄到一旁,“让我看看这块板——”
“哇,这个板绘是阿阚你画的吗?”
在年轻男生回答之前,夏宴就不动声色地把这块半成品打量了个遍。
相较于她之前那块彩虹雪板,这块雪板的版型不再采用能增强弹跳力和高速稳定性的camber(*拱形,多用于大跳台项目),而是换成了有一定弧度的rocker(*平头翘尾,反拱形,多用于坡面障碍项目)。
夏宴之前就从朱珠教练那里确认了,训练营的训练方向是坡面障碍这个小项,那自然,基地为这些小队员们准备的雪板,自然也都是适用于这一小项的rocker。
也就是说,整个训练营,目前只有夏宴一个人没有rocker,天天踩着她那拱形彩虹板跳台子。
那这块半成品的未来主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知在下有没有福气在闻老板这儿提前预定下这块板子,这图案颇对我胃口”,年轻女人的指节在那金色的飞鸟图案上敲了敲,又颇为有些愉悦地摩挲了一下黑色板面。
“呼——”
闻阚惊异于自己刚刚竟然屏住了呼吸,这会儿由于缺氧,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雪板人人都有,不过这块,本就是给你画的”,雪橇狗的声音稍稍有点小,“你不嫌弃它板绘有瑕疵就好。”
夏宴笑眯眯地站在原地:“阿阚做的我怎么会嫌弃。”
薄红从耳尖瞬间蔓延到了脸颊,不经逗的维修师撂下一句“后面找时间过来选固定器”,就抱着雪板半成品,急急穿过训练馆,向着工作室方向落荒而逃了。
年轻女人无奈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鼻子。
偶尔玩性大发一次,想逗逗这只总是把脸绷起来的大狗,有这么害羞吗,再见都不说一个就走了?
看来以后要多逗逗,早日帮他脱敏才好。
覃辛从乐轶说出LM那几个字开始,其实就一直在关注夏宴的状态。
他自然了解自己的小徒弟,平时看着嘻嘻哈哈,但在一些事情上,却是执拗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毕竟自己希望她能开启全新的竞技生涯,那能够正视过去的一切当然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步。
刚刚在所有人面前旧事重提,也正是这个原因。
不然在刚刚听到LM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可以把乐轶那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子给打断,完全不用等到现在。
这会儿看夏宴恢复如常,中年教练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刚刚强行装出的那抹深沉自然也不见踪影了。
到他这把年纪了,小徒弟本身又这么优秀,过去几句不谙世事的无心之言又何会一直放在心上?
只是戏演得有点过,那计时器硌得这把老骨头是真的疼,等会儿要找康复中心那边去按摩按摩。
不过刚刚那声巨响,看闻阚那小子一瞬间的神情......
覃辛叹了口气,这倒可能是会出问题的那个。
也只能观察着了,毕竟家里那么大个集团,会和LM有些牵扯也不意外。
但这位就不用劳烦自己操心了,自有他爹去管。
想起之前见到过的那位老闻总,这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覃辛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下之前短暂的见面,不由得摇了摇头。
虽出了些小插曲,但晨训还得继续。
下面自有其他教练带着,初雪也快下了,覃辛还要针对目前的情况,去拟定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这些小孩也不能一直在这室内困着,有机会就要拉出去遛。
但今天也算超额完成目标了。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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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就不是来检阅这些小队员的训练成果,这总共上跳台也才一个月左右,按照正常的训练节奏,再有天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说到底,这次晨训只是一次突击心理测试而已。
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一批集训队员,包括夏宴在内,自然都还得多下猛药,多加磨砺。
覃辛想到这里,又看了看今早总局发来的正式文件,嘴角不禁浮现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也是没想到,猛药会自己送上门来,这一批的集训队员还真是有福气。
晨训结束后,所有的教练、正式队员以及后勤保障人员都聚集到了会议室中。
长条形的会议桌可以容纳至少三十人,但可惜的是,参会人员连桌子的一半座位都没有坐满。
覃辛习惯性地扫视全场,看到稍显突兀的空位,不由得挑了挑眉。
在覃教回来之前,一直暂任雪队一把手的朱珠教练连忙起身解释。
原来男队队长傅菁到米国参加U池世界杯还没回来,女队全体队员则是去了东瀛外训,又带走一批随行人员,这会儿议室才显得空荡荡的。
覃辛向朱珠颔首,示意其坐下。
所有队员或是怀疑,或是期待,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位,第一次以华国单板滑雪国家队总教练身份主持会议的中年男子。
“很多人都认识我,或是听过我一些故事,但我相信在座的也有很多是第一次跟我见面”,听到此处,下面的正式队员就一阵交头接耳起来。
覃辛面不改色:“网上的段子很多,基地展板也有介绍,多余的自我介绍就不说了,我是覃辛,在未来的一个奥运周期,将担任单板滑雪队总教练一职,希望能和大家互相信任。”
此话一出,不管是疑惑还是好奇,都瞬间被淹没在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中。
不管如何,体总能耗费大把力气把几年前就退休的教练再返聘回来,足以见得此人的不一般处,这对雪队上下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待掌声稍歇,中年男子接着开口道:“至于今天,为什么要在晨训后把大家喊到会议室,一共是有两件事向大家宣布,有问题等我说完再一起提出。”
“一,根据往年时间来看,长白山这边马上就会进入雪季了,等初雪一下,所有人,包括正式队员和集训队员,都结束掉室内训练,开始上真雪,具体训练内容到时候再公布。后勤保障人员这段时间辛苦一下,有一些准备需要提前做。”
“二,今早我接到体总的通知,有一个国际滑雪交流赛将在京里开展,时间在一个月后,由于名额有限,我们将在雪上训练开始一周后,举行交流赛的队内资格选拔,这次选拔,没被淘汰的集训队员和所有正式队员都可以参加。”
知道能上真雪了,这些队员还能保持相对冷静,毕竟每年差不多也就这个时间。
但今年还有去京城,和其他国家的单板滑手交流的机会,在坐的所有队友都隐隐激动起来。
毕竟一直待在山里训练,无异于闭门造车,而国际交流赛,正是这些在索契失利、憋着一口气的运动员,重新确立自己世界排名的好时机。
27. 谁是鸡妈妈
覃辛公布完两个消息后,两手自然摁压在会议室的长桌上,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教练们自然都在交头接耳讨论,正式队员则早已跃跃欲试起来。
“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提,走出这间会议室,就不再接受任何反驳。”
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心头一凛。
之前晨训时虽然覃教隐隐有发火的趋势,但那火只针对基础训练不过关和心思好高骛远的小队员。
且这火发一半就自发熄灭了,对在一旁看戏的自然更是威慑力不足。
这些正式队员谁不是参加过国内国外各种大赛,历经各种磨炼的,单单是心理素质,就不是那群还在集训阶段的小队员能够比拟的。
但现在覃辛公布的消息,与在场的不在场的都密切相关,不管之前是抱有什么态度,这会儿所有人都认真思考起来。
不过,会议室的音量只降低了片刻。
“我有问题。”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一贯给人沉稳印象的池嵩。
坐在角落的年轻维修师似睡非睡,昨晚赶了通宵的雪板工期,今早还受了点惊吓,这会儿正是困倦的时候。
半睁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一片阴影忽然就打在了自己脸上。
映入眼帘的是那道悍利的背影。
是他!
闻阚认出来了,南岛上和夏宴一起跳公园那位,乐轶那小子的什么大师兄。
池嵩没有管各种各样不同意味的视线,只看着这位新鲜上任的中年教练,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
“请问覃教,刚刚您说可以参加选拔赛的人选是没被淘汰的集训队员和所有正式队员,这个没被淘汰是什么意思,我们要对集训队员提前开始淘汰流程吗?”
身为雪队的副队,是需要肩负一定的管理责任的,淘汰提前这件事,事关整体队伍的梯度建设,池嵩自然需要问个明白。
但在场的都心知肚明,按照往届的国集选拔计划,分流考核一般在年底开始。
各个小项的主教练直接到场选人,没被选中的就直接淘汰,打发回各自的地方队伍中。
这种选拔机制从雪队建队开始就没有变过,而现在,难道就要在总教练正式上任第一天被打破了吗?
闻阚把撑着下巴的手放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精悍的副队。
在他从小成长的环境里,无论是母亲担任主理人时期的LM,还是偶尔去晃悠一圈的伊森集团,除非不想干了,否则都少有人敢对着顶头上司当面叫板。
而面前这位副队长的做法,让人稍稍有点不理解。
总教练第一次公布事项,就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客气的质疑。
尽管闻阚并不太喜欢池嵩,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是配得上这些队员叫一声副队的。
这不,集训队员还没完成选拔,就像鸡妈妈一样先护上了。
雪橇狗坐在椅子上,酸溜溜地想到,却没发现自己的身体从池嵩发言开始,就一改懒散的坐姿,无意识前倾了不少。
......
晨训结束后,夏宴照例回宿舍楼冲了澡,换好体训着装后,想起阿阚说尽快过去选定位器,便朝他的个人工作室走了过去。
却没想到,一路走来,这基地却是空荡荡,无论是操场,还是室内训练馆,或者食堂,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甚至连雪橇狗的工作室都是大门紧闭。
最后问了基地守门的大爷,夏宴才知道,除了所有的集训小队员,几乎所有人,都被覃辛叫去开会了。
这老头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夏宴自然前往会议室楼下候着,等了近半小时,才看到楼梯上陆陆续续有人走下来。
方勋正在和同行的队友说说笑笑,结果偏头就看到正前方的大树下,抬眼望着自己的年轻女人。
刚刚还很活泼的年轻滑手瞬间就噤声了,拉着旁边的人就准备开溜。
“方,勋。”
夏宴半倚着树干,看着他胸前的名帖一字一顿地叫出声来。
方勋左右看了看,似是在确认还有没有同名同姓的人。
“这不是宴姐吗,正叫你呢,怎么不理人啊!”
年轻滑手僵了片刻,狠狠拍了看不清楚状况的队友一巴掌,终于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
“宴姐。”
“早上好啊”,夏宴陡然露出灿烂一笑,“覃辛瞒着我们在里面开什么会啊开了一早上?”
“早......早上好,刚刚啊——”
方勋顺嘴就准备接着回答,结果却被旁边的另一位正式队员狠狠踩了一下脚,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刚刚被那笑容消减下去的警惕心,瞬间又回到了他身上。
伴随着脚尖火辣辣的痛感,方勋瞬间就想起来上次在健身房被戏弄的悲愤感,耳朵好似都激动得竖起来了。
“这个不能说的,说了覃教会找我麻烦的,不过你可以去问问他,我要去训练了,马上集合了,真的,这次是真的,再见,宴姐再见!”
夏宴看这反应,对此也不勉强,挥挥手放他走了。
其实也不用问得那么明白,覃辛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除了想说服她心甘情愿留在国家队之外,其他的就是把雪队建设得好一点,人才梯队培养得完备一点。
除此之外,这老头也没什么梦想了。
不然为什么要放着雪长城那边的高薪不要,千里迢迢又跑回来?
夏宴之前在南岛的时候可是偷瞄到了陈念慈给覃辛开的合约,人家那可不是什么霸王条款,而是真正情真意切地渴望把人留下来。
覃辛本来都有点意动了,但动摇前,体总恰恰好地寄来了聘书。
于是把俱乐部合伙人办公室都准备好的陈念慈,当晚就收到了拒信,对这个说变卦就变卦的老头恨得牙痒痒。
现在覃辛被返聘了,职位也从小项主教练晋升为了单板雪队总教练,肯定会有一系列动作。
夏宴一想到这老头周游列国之后总结出的那一套训练方法,她的大腿瞬间就抽筋起来,不由得揉了揉紧绷的肌肉。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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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她才刚刚弯下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突然就扶住了夏宴的肩膀。
不带一点暧昧,甚至手心都虚虚空着,没碰到她一点雪服,只规规矩矩地把人扶正,又退后一步乖乖站好。
“怎么了,是之前的旧伤又疼了吗?”
闻阚的语调带着点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软。
夏宴眨了眨眼,把头慢吞吞地抬了起来,第一次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这只大狗。
从头到尾,从手到脚,都认真地看了一遍,直到闻阚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才移开目光,对上了那双阳光下有点湛蓝的瞳孔,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甜蜜微笑。
“不疼,一点都不疼”,夏宴顿了顿,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轻快,“快带我去你工作室选固定器,一会儿要集合了,今天可不能被覃辛逮住把柄。”
......
接到集合通知的时候,夏宴是意外的,今天早上这群小队员跳得跟糊糊一样,下午覃辛居然不带他们抠跳台细节,反而去了——
“宴姐!我们今天真的是去室外训练场吗?”
从看到那条消息的第一眼起,刘金就已经欢呼过无数次了。
“今早上,那个被训得很可怜的”,小姑娘皱着鼻子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对!叫陈奕飞,他不是说一般等初雪下了才会去室外吗,怎么现在就去了?”
如果是往常,夏宴可能不会纵容这她闹腾这么久,但今天,“或许老头想来点新花样,去了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角。
长白山上的室外训练场颇为宽阔,毕竟这一整个山头都被基地给圈下来了。
长达百米的坡道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各种障碍。
夏宴一眼扫过,发现基地里这片训练场,比之前TheRemarkablesSkiField租借给雪长城的那个小型公园,还要大一到两倍。
是真正按照奥运标准建造的赛道。
随便走几步,就看到一座国际赛场标准的彩虹桥——她最喜欢的赛场道具之一。
自从上次选拔赛滑了后,夏宴就对那种被高高抛飞到天上的失重感食髓知味了。
与她常参加的大跳台比赛不同,彩虹桥更有一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惊险感。
滑不溜秋的铁杆,逼近失控边缘的速度,随意组合的旋转跳跃,这都比跳台上固定位置的起跳、抓板、落地要有意思,有创意得多。
不过,这座彩虹桥仍然有点小遗憾——桥面的喷漆太漂亮、太完整了。
这意味着没有太多的滑手上来征服它,若是被多次滑过,这上面该不剩什么喷漆才对。
哔——哔——
集合哨音打断了夏宴思绪,她闻声抬头,正好看到覃辛带着池嵩和方勋,出现在了训练场上。
不同于今早的凛然,中年教练现在看上去还颇有点兴奋,与身旁身材高大的副队偏头说话,那神情,似乎正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夏宴微微皱起了眉头。
28. 滑铁卢
集训的四十几名小队员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列队站好,眼巴巴地望着总教练,希望他赶快公布今天来室外训练场的训练内容。
却没想到,这会儿看上去颇为和蔼的覃教眼神都没分给他们一个,夹着一个软椅,拿着一个笔记本,就走上到道具池的最高点。
反倒是那位没见过几次的单板副队长池嵩,和另一位看着颇为年轻的正式队员,推着两辆小推车走到了他们面前。
一辆推车中装满了各种长度的滑板,另一辆车则全是软垫子。
方勋把软垫从车上抱下来,挨个放到了训练场的几个道具旁边。
不到半米的箱子、有一半埋进雪里因而显得愈发圆滚滚的桶、还有很细很细稍稍上了难度的杆。
夏宴细细打量着这些被挑选出来的道具,发现都是在南岛时,池嵩曾经给自己简单介绍的,坡面障碍项目中最基础的几个道具,
眉头不禁一挑,她大概知道覃辛要干什么了。
“三天时间,大家可以选用适合自己的滑板,随意尝试这边的三个道具,尽可能平稳快速地通过它们。”
池嵩言简意赅地撂下这句话,仔细检查了软垫的摆放位置后,就和方勋一起走了,独独留下一众小队员们面面相觑。
“这就走了?师兄你们要去干什么啊?”
乐轶追着两人的背影连声问道,气喘吁吁地想去抓住自己大师兄的胳膊。
“训练。”
池嵩步履不停,但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般,精准地避开了乐轶伸过来的手,只留下简短两个字。
倒是旁边一同前来的方勋,眼神飘忽着,似是无意地滑过山头坐着的覃辛,又扭过头朝他们眨了眨眼睛。
“大家要好好练习,不要偷懒,我们走了。”
刘金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站在空空荡荡的道具池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夏宴则再没再管其他的,率先走到全是滑板的小推车前。
走近之后,她才发现,这漆黑的滑板跟平时大众玩的普通滑板还有一些不同。
板面首尾两端特意设计了一个弹力带,人站在上面双脚刚好可以勾住带子。
应该是设计者为了照顾他们这些滑板新手,不在做动作的时候掉板子。
想清楚后就不再打量,直接拎了一块滑板出来。
不过才拿到手上,她就感受到了这块板的重量。
作为陆地上的代步工具,一般滑板厂商都会尽可能地选择更轻盈的板材,方便人们使用。
但这块板,里面像是镶嵌了金子一样,死沉死沉,甚至感觉比自己那块大半人高的雪板还重。
她突然想起刚刚去闻阚工作室选固定器时,看到角落里那一堆钢材余料,当时还对阿阚开玩笑,是要做一块防弹雪板吗,连钢材都用上了。
雪橇狗当时的眼神就颇为心虚,现在来看,大概率是用到这些滑板里了。
不过对于夏宴这种天天泡健身房,手臂大腿都练的人来说,这块雪板的重量还是不够看。
她松松散散地拎着板,啪嗒一声就把滑板放到了出发区。
不管后面小队员去拿雪板时被重量惊吓到的阵阵惊呼声,模仿着滑雪时的起步动作,后脚用力一踩板尾,把方向正对前方滑道,就利落地下了池子。
刚刚冲下滑道,夏宴就明显感受到了脚下的生涩感。
滑板虽然类似单板雪板,但毕竟构造不一样,现在只有板底的四个打滑的橡胶轮接触着砂石做的滑道,而平时使用的雪板却是一整条边刃,实实在在地刻在雪地上,脚感会更加丝滑,重心也会更加稳定。
而且尽管夏宴现在两只脚都被弹力带束缚住了,但毕竟它只是一条带子,不能像雪鞋里硬挺的鞋舌和板面上镶嵌的固定器那般,给人稳稳的支撑感。
上雪已经十七年,夏宴的平衡力在这么多年的训练中已经颇为出色,但在滑到第一个道具——个50cm高的箱子面前时,还是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滑铁卢。
她发誓,哪怕是十几岁第一次上耸入云宵的大跳台,都没有此时狼狈。
完全没想到,天天见的赛道,只是少了纯白的厚厚积雪,就让挑战它的人变得如此笨拙。
此时夏宴的速度其实并不快,她甚至还有闲心观察砂石滑道的细节,然后就眼尖地看到,在矮墩墩的箱子面前大概20cm的位置,被人用白色粉笔,轻轻画了一个小圈。
这是什么意思?对滑手的警示吗?
没来得及多想,橡胶轮已经碾过了白色小圈,箱子道具近在眼前。
第一次滑滑板,为了稳妥起见,夏宴下意识用了八分力气起跳,平时她在水上训练馆的三周台跳1080转体都只用五分力,足以见此时的谨慎了。
这就导致,尽管脚下的滑板是钢板镶嵌的加重板,但她仅凭一块脚尖勾着的弹力带,就带着滑板骤然升到了接近一米的高度。
不过,成也弹力带,败也弹力带。
由于起跳那一瞬间的发力过于迅猛,那根细细的弹力带竟然兜不住夏宴的脚,直接半歪着从脚背上滑落了。
夏宴丝滑地在半空中完成了和脚下滑板的分离,整个人就这么“啪”的一声,摔在了箱子旁的软垫上。
那块可怜的滑板则没有那么好运,在夏宴狠狠一蹬的动力加持下,直接飞出了软垫,狠狠砸在了前方下一个街区的彩虹铁桥上。
砰!竟然直接就断成两截了。
在道具池最高处观赛的覃辛都不禁抖了抖自己的眉毛,心疼了片刻基地的训练经费后,还是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每一根皱纹都舒展开来,好久没看到自己小徒弟如此吃瘪了。
他设计的这个训练,本就是有选拔性质的。
综合之前体总的决定和闻城附赠的消息,这批队员的训练方向早就确定了。
全部走技巧类方向,一方面是弥补雪队目前在坡面障碍这个小项上的人才缺失,另一方面是为未来有可能的大跳台入奥一事做准备。
既然方向定了,就不用像之前走分流机制,麻烦各位小项的主教练飞到长白山来选人。
再加上一个月后京城举办的国际交流赛,覃辛和各位教练商量后,就干脆将两个选拔合二为一,提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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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淘汰。
但由于这些从世界各地网罗来的四十几个集训队员,里面既有诸如刘金这类体操转项来、平衡力出众的,也有夏宴这种雪上经验尤为丰富的、大家都各有各的优点。
因此想针对所有人,出几道较为公平的难题,考验这些队员的全方面素质,并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那天开会和众人讨论后,他们还是设计出了一套解决方案,没想到就是这第一道题效果就这么好。
纵观整个道具场,就算是有玩过滑板的,这会儿也在好好适应,毕竟现在用的可是增重板,还在陌生的场地上练习。
这第一道题,考验的就是他们的随机应变能力和在板类运动上的天赋。
夏宴并不知道覃辛已经给他们挖了无数坑了,此时她还躺在软垫上,复盘刚刚的这一跳。
她在处理坡面障碍上面这些道具的经验并不多,之前也就是在南岛上比了一个半专业的坡障赛。
坡面障碍,虽然和她参加最多的大跳台同属于竞技类项目,但二者也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例如大跳台需要瞬间的爆发,跳得越高,就越能为空中的转体抓板预留空间。
而坡障虽然也对高度有要求,但并不是越高越好。
滑手跳得越高,落到道具上后身体需要承受的冲击力也就越强,就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完成落地的平衡。
这时候,就需要滑手的临机应变,针对不同道具,控制自己发力。
而同时,并不是跳完后落地站稳就行,坡障要求滑手在处理落地平衡的同时,还要尽可能保持住自己的速度,毕竟这个项目可是有两个赛段,三个街区,并不像大跳台这般,一跳定生死。
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刚刚的行动后,夏宴准备起身捡滑板,继续练习。
她刚刚落地太块,还没来得及关注自己的板子飞哪里去了。
坐起身一张望,就僵硬住了。
——半截滑板凄惨地躺在彩虹桥下面,另一半早就不翼而飞了。
而彩虹桥才被自己赞叹过不久的漂亮漆面,此时已经出现了一处小小的刮蹭,露出了下方难看的铁皮。
夏宴难得心虚一次,把那半截滑板一把揣到怀里,正准备销毁罪证,再去推车里摸一块新的出来,而她还没走出道具池。
“宴姐!”乐轶两只手高举着另外半截滑板,吃力地向着她挥舞,“这儿,在这儿呢。”
这只呆兔子本以为自己帮夏宴捡了板,一会儿能趁机讨要下要领,却没想到,听到自己声音后,年轻女人的双腿抡得更快了。
如果不是担心过于突兀,她甚至想拔腿就跑,虽然此时夏宴百分之百确定以及肯定,端坐在上方的老头已经注意到她这边的事故了。
眼皮一跳,年轻女人却还是旁若无事发生般,稳重地走到了道具池上面。
但随即映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物的小推车。
——滑板早就被拿完了。
......
夏宴感觉此时比在三周台跳1440结果众目睽睽摔骨折还难受。
真好啊,又可以去找雪橇狗了,还是正经理由。
29. 采访
如果不是担心过于突兀,夏宴此时就想拔腿开溜。
虽然她百分之百确定,端坐在上方的老头早已经注意到这边的事故了。
背后凉悠悠的,隔空被一道熟悉的目光紧紧盯着,夏宴眼皮跳得厉害。
但在外人看来,年轻女人只是旁若无事发生般,稳重地走到了道具池上面。
随即映入她眼帘的,却是空无一物的小推车。
——滑板早就被拿完了。
夏宴感觉此时比在三周台跳1440,结果众目睽睽下摔骨折,被直升机拉走还难受。
她垂下了眼,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真好啊,又可以去雪橇狗工作室了,还是正经理由。
年轻女人对闻阚的工作室还算是熟门熟路,但其他的小队员,则非必要坚决不来这里。
刘金曾悄悄给夏宴讲过,他们都感觉基地这位新来的雪板维修师,浑身充满了不太好惹的味道。
夏宴听完,仔细回忆了一下,阿阚无非是有时候脸冻了一点,脾气记仇了一点,心思深沉了一点。
但脸冻的人心都很软啊,自己偶尔一逗,年轻男生的耳尖就会自己发红,只是不细心的人观察不到而已。
至于什么记仇、心思深沉......
一点仇都不记叫傻白甜,在陌生人面前心思深沉在她这里是褒义词。
在基地的这三个月夏宴过得很放松,就像一个习惯于行走在冰雪天的人突然泡进了温泉池子。
但雪圈这样一个大环境,注定了它并不会到处都是舒舒服服的温泉。
对她这种赤脚行走的人来说,要随时做好走出温泉的准备,不然只会溺死在热水中。
这样想的话,夏宴摸着下巴慢慢思索,不太好惹应该也算是一种好名声了。
不过阿阚软乎一点也不是不可以,被划进自己保护圈的狗狗,放出去怎么折腾都没关系的。
就这么想着些有的没的,她走到了工作室门口,摘下手套正准备抬手敲门,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橡木门前的台阶上,此刻正摆放着一把颇为精巧的女式雨伞。
雨伞的细柄处被珐琅釉周密地包裹着,衬得乌黑的伞面也颇为光亮。
——今天是有一点点飘雪粒,但远远没到需要撑伞的程度。
夏宴心里莫名冒出一段没有来由的分析,随即单手推开了大门。
刚走进工作室她就颇为不习惯地皱了皱鼻子,早上来的时候明明满屋子热熔胶的味,这会儿居然已经散得一干二净了,转而换成了一种柑橘的甜味。
有客人欸,夏宴不动声色地走进。
“那这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刚刚您提到滑雪和雪板维护应该是一体的,那请问您认为雪板维修师和运动员之间的信任应该如何建立?或者,有没有什么故事能和我们分享呢?”
一把听上去糯米糍般的嗓音就这么飘进了夏宴的耳朵。
年轻女人准备拐弯的脚步又转了回来,有记者在采访还是不便打扰了,滑板什么的,她自便就好,上午的时候她看到操作台那边还有几块多的。
闻阚已经被摄像机摁在位置上许久了,正准备快点把采访结束掉,就听到对方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如何建立信任?有什么故事?
和运动员的故事吗?他心中突然就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只是一瞬间,但也是片刻的走神。
于是,闻阚也就完全忽略了对面这位看着年纪不大的女记者此时的表情。
快说啊,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一定要是她啊!自己都从南岛追到了长白山,要不是的话,不就全部前功尽弃了吗?
杜年年抱着自己的采访稿,有点绝望地想到。
她脸蛋鼓得圆圆的,但依然维持着一个媒体人的职业素养,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这位维修师的唇。
“关于这个问题——”,闻阚垂下了眼睫。
杜年年看到他张嘴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很抱歉,没有获得主人公的允许,我不能擅自说出她的名字,也不能分享她的故事。”
女记者差点把自己手里的录音笔掐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的,闻先生,我们可以理解,您只需要说您想分享的就可以。”
“关于第一个问题,如何建立信任,首先,单板滑雪是一个极限运动,它势必会给运动员带来很多的伤痛。”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会有一些绝对,但自从我走入这个行业以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位无伤登顶的滑手。”
“想要触碰到那个天花板,一次不摔就成功的概率”,闻阚很认真地算了算,“大概跟我现在踩着板子就能拿到奥运冠军的概率差不多。”
杜年年适时地给出了一阵笑声,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被采访对象身上。
“我现在是一名雪板维修师,未来大概也会一直是,我希望我经手的每一块雪板,都可以让它的主人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能有机会为她的奇迹,哪怕只增添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很满足了。”
摄像师此时才刚刚发现,原本一直目视前方的采访对象,不知何时把视线对准了自己的摄像头。
幽暗的瞳孔颤动着,似乎在通过这个镜头望着未来的某个人一般,看得他突然一激灵。
回过神来,一看录像右上角闪烁的时间,居然已经快超过采访时限了,他暗中给同伴打了一个手势,让她注意时间。
但杜年年却完全没理会他的暗示,被采访者还在继续。
“......我不知道这样做,运动员会不会和我建立起信任,但我会抱着这样的心态,做好每一块雪板。”
杜年年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您说的这个她是不是现在已经加入国集的夏宴!”
闻阚陡然看向摄像机的电源灯,眼神凌厉得仿佛一把尖刀。
摄像大哥感觉今天心脏受到的刺激有点大,无奈地举起手,摆出一个投降的模式。
“放心,刚刚那句话是超时的内容,没有录下来。”
闻阚走上前再三检查后,才重新坐回来,把目光重新投向了眼前的女记者。
冰寒的眼神落到了她手上仍然亮着灯的录音笔上。
“您的这支笔可能不能留着了,我会原价赔偿您一支,您可以选择把今天以前的记录删干净之后再给我。”
杜年年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气质大变的采访对象,之前的温和仿佛都是一个伪装出的皮囊。
她理亏自己确实违规了,把录音笔乖乖递给了闻阚后,又亮出了收款码。
“两千一,这可是一只新笔,别指望我会给你友情价!”
杜年年再没有采访时甜滋滋的主播音,此刻全是有些心虚的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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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低头一看,居然到款三千!
“你们可以离开了”,闻阚再没客气,“请注意报道的内容。”
采访的二人收拾好东西,已经走到门口楼梯下,杜年年突然回过头。
“你就不好奇我今天来采访的目的吗?”
“不好奇,我相信您的职业素养”,闻阚站起身,避开女记者挑衅般的目光。
“如果为她好,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皮革围裙,把上面久坐后的褶皱重新理平后转头就往工作室里面走去了,只留下没有半点语调起伏的忠告。
“但如果做了,就请提前准备好承担自己错误的觉悟。”
啪!橡木门毫不客气地关上了。
摄像师扛着三脚架,一脸呆滞的站在门外。
今天这次采访,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也是颇为的炸裂,采访都一团和气地顺利完成了,居然在最后一分钟还能被采访对象扫地出门。
他无比相信,如果自己今天没有遵守半小时的录像约定,这台摄影机估计也只能留在这里了。
“哎呀你真是,就忍不住非得把那句话问出来吗?那你现在怎么办,回去找台里?争取约一个和你偶像面对面的采访?”
“不行!我宴神正在专心训练,不能打扰她,以后她要是转型成功了就不用天天蹲LM发出的视频了,以后多的是见面机会!”
况且,杜年年撑着自己的雨伞,无不沮丧地想到,她要是有直接采访她偶像的胆子,就不会跑到这个雪板维护师这里旁敲侧击了。
作为一个体育频道的记者,杜年年从夏宴第一次在世界杯赛场上展露头角,就颇有前瞻性地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的亚裔面孔。
当时杜年年就颇为惊讶,下去搜了资料半天资料才发现,这位叫夏宴的选手居然还是根正苗红的华国人,只是目前效力于LM俱乐部,一直没有回国。
后面资料越挖越多,杜年年就越对她心悦诚服,怎么会有这样的滑手啊,简直帅呆了。
但滑雪赛事本来就是冷门,她宴神又只有一两场正规比赛,其他参加的野雪赛事根本就不对公众播出,想多了解一点偶像根本没机会。
这不,在南岛公开赛的比赛名单上见到她的名字后,杜年年就请假跑去了南岛观赛,然后根据自己在南岛媒体界那边的人脉,挖到了夏宴来长白山的消息,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向自己所在电视台申请到了采访机会,这才终于来到了长白山。
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个采访对象!
她翻着采访稿,颇为难受地想着。
自己就是看到他之前出现在宴神的比赛现场中,看两人似乎关系不错,这才选择他做采访对象,希望能多了解夏宴一点。
“这个雪板维修师的脾气怎么那么大啊,不会也是宴神粉丝吧?吃醋?”
记者女士对着旁边的摄影师抱怨道。
“那不能”,摄像大哥哪个台都跟过,经验颇为丰富。
“那些追明星的看到有人也喜欢自己偶像,都是欢天喜地地挽在一起,跟见到亲人似的,哪像这小子,跟见到……”
摄像师突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回想起之前他看自己宝贝摄像机的目光。
他大爷的,这可不就是想手刃一切潜在情敌,将所有隐患拔草除根的眼神吗?
30. 躁意
闻阚回到操作台前,正准备继续之前的工作,眼神却突然凝固到桌角。
他向来养成了很好的习惯,桌面上的东西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因此多了少了什么都能一眼发现。
桌角上是一张雪白便签纸,上面的笔画稍稍仓促。
“拿了你一块滑板^^。”
这字迹,闻阚猛然放下了手上的锉刀。
把便签揭下来一看,果不其然,下面眉飞色舞地落款着X.Y两个字母简写。
年轻男生的眉眼再不复之前赶采访记者走时的凌厉,他小心地把这张脆弱的纸收进抽屉里。
不过拉抽屉的动作正进行到一半,他却猛然僵住了。
无数堆叠的ddl.近在眼前,皮毛光滑的雪橇狗却始终忍耐不住内心的那股躁动。
唯有望着旁边板架上那只姿态有些奇异的飞鸟出了神,才能压制住想立马冲过去的冲动。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
夏宴什么都没有听到。
发现阿阚这里有客人之后,她熟门熟路地翻到了滑板,留下了便签,就从后门遛回训练场了。
覃辛安排的这次训练还颇有难度,她现在连最基础的box都跳不好,更是需要抓紧一切时间练习。
尽管夏宴知道自己比起这些小队员们可能更有优势,但她从来不会因此沾沾自喜。
多年的野雪经历早就教会了她这一点,不管对这条线路有多熟悉,都不能抱着傲慢态度去滑,否则大山一定会给你留下足够深刻的教训。
于是这几天,但凡有人来到训练场上,都能看到那道身影。
第一天,夏宴不是卡壳在向下冲的滑道上,就是摔倒在那50cm箱子旁的软垫上,很少有潇洒点的姿势。
第二天,大多数小队员都换到了第二个道具,有些有滑板的基础的队员,甚至已经可以勉强通过那条难度较高的细杆,但夏宴依旧停留在矮墩墩的箱子面前。
一起训练的队友注意到了她,还在想一直表现优异的夏宴是不是在第一个道具前练什么大招。
但直到太阳落山,她依旧是做着那几个重复的动作,不过是四仰八叉摔在软垫上的次数少了一点罢了。
许多人不禁相信了队员间流传的,这位宴姐,不过是进入雪圈比他们时间更久,基础更好,前面在跳台上的表现才会那么好。
而现在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她还有身高太高重心不稳的劣势,表现不一定能胜过他们这些没到发育关的小队员。
到了第三天,除了和夏宴交流较多的刘金妹妹还有乐轶,偶尔会过来找她聊天,那些观察她许久的小队员都再没把目光放在这边。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挤去了第三个细杆道具——最靠近山头的总教练,偶尔偷偷抬头看看一直拿着笔记本不停记录的覃辛,又排着长长的队继续练习。
直到最终训练截止时间前的一小时,他们突然想起来那位被他们冷落已久的同期,四处寻觅后,突然发现,最高的出发台前竟然站上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夏宴!她怎么站在那儿!
他们从来没敢到最高的出发台上去过,一是滑这三个小道具尚还不需要那么快的加速度,二是他们自认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在这么高的坡道上控制住滑板。
如果一旦有哪一次失败,总教练可一直在山头上看着的,留下什么坏印象,那这关铁定过不了。
正想着,纤细又高挑的身影就踩着滑板,从没有人上去过的滑道上疾驰而下,眨眼间,就到达了那块消磨了她两天多时间的box面前。
夏宴在橡胶轮碾压到那个已经十分暗淡的白色粉笔圈同时,调整好脚位,轻轻一踩板尾,这滑板竟然就丝滑地跃动出一道波浪线。
她稳稳地站上了箱子,几乎没有怎么屈膝和移动,就姿态优美地从另一端回到了平地上。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一直很担忧夏宴的刘金却终于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宴姐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摔伤可不是白受的。
不过,考核用的这三个道具旁可都是铺满了软垫的,正常滑,哪怕是摔了,也不应该摔这么狠啊。
想到这儿,刘金稍稍有些疑惑,不过此刻正是宴姐的重要时刻,这个念头只在她心里出现了一瞬就被其他情绪冲掉了。
这会儿自认为已经训练得还不错的小队员们,都暂时停下了脚上的活,侧过头看向夏宴。
他们训练时只看到她练习了第一个道具,刚刚跳箱子是跳得很漂亮,不过这会儿怎么直冲第二个道具来了。
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圆滚滚且半埋在砂石地里的桶已经近在咫尺,夏宴却丝毫不刹车。
刘金几乎已经惊叫出声,这种速度要是磕在铁桶上,门牙估计都得掉完。
但惊呼还未出口,就被她硬生生咽下了。
夏宴的双手还是背在身后,双脚前后站立,但肌肉却颇为松弛。
“啪”地一个打板,年轻女人改踩了板头,整个人180度旋转,完全调换了一个方向,“唰”的一声,就流畅地经过了圆桶。
“Frontside180!”
有滑板基础的那个队员难以置信地喊出了这个动作的名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才学最多三天滑板,怎么可能就会跳前转了......”
但此时却没人能够回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年轻女人身上。
转眼夏宴已经来到了第三个道具——细铁杆面前。
不过这会儿就没人去想一些有的没的了,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下一跳。
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小队员没有拿下最后一个道具,但刚刚夏宴的前转180,却让他们默认了她有挑战细铁杆的资格。
夏宴终于稍稍蹲下了她的身体,但两只手却依然放松地背在身后,如同一只捕猎的野兽,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铁杆。
发力、蹬板、起跳。
滑板板底触碰到铁杆上时,由于较小的接触面积,双方都不情不愿地磨合出一道火花。
但很快,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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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嗞”地一声,铁杆竟刚刚好卡在了四个轮子中间,小幅度摇晃了一下,夏宴平稳度过。
欢呼和掌声雷鸣般爆发,有小队员趁这个机会偷偷去看覃教的表情,却发现中年男人脸上全是思索。
且这会儿,竟然不止是覃教一个人站在道具池的最高处,身边还有好几个教练,有几个竟然从来没有见到过。
夏宴猛然一踩滑板,强行刹住了还在向前猛冲的板头,让整块板横翘起来。
随着板身的旋转,她的目光瞬间扫过全场,最后在触及到覃辛的目光的同时,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要不是昨晚练习的时候被老头逮个正着被警告,问她是不是皮又痒了,腿才好几天啊又去折腾,她才不会滑完这三个道具就停下来。
刑见山看着下方那位还比较陌生的滑手野心勃勃的目光,不禁笑了出来。
他才带女队队员出去外训回来,听说长白山这边在搞下个月京城那边交流赛的选拔,就临时改变行程,准备凑一凑这个热闹。
“这就是你关门弟子啊,这下总算是见到了。”
覃辛没好气地斜了自己老伙计一眼,没半分客气:“我当年给你那U池里面留了多少好苗子,还不满足,少来盘算我家这个。”
刑见山摇摇头:“你这个和现在队里的这些都不一样,一看就是个刺头,我是不敢打这个算盘的。”
两个教练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和刑见山都合作那么多年了,这么多年再次见面,覃辛还是多少有点感慨。
十几年前自己走的时候,和他同为单板滑雪小项的主教练。
不过当年刑见山带的是竞速那边的障碍追逐,自己则是竞技这边的U池。
但由于后面有坡面障碍这些全新的项目加入奥运赛事,而华国在这些小项上则全无根基,自己就把U池这种已经小有发展的项目丢给了刑见山,主动离开雪队,去其他国家学习去了。
这下重回雪队,升任总教练,还压上了大跳台项目可能入奥的重担,覃辛心里这跟弦一直是绷紧的,不过现在看到自己老伙计后,突然就觉得浑身充满干劲起来。
中年男子低头下望,正好对上自己徒弟满眼的挑衅,这会儿却是和刚从完全不一样的心境了,既然当徒弟的都不怕,自己又何必畏手畏脚。
覃辛在所有人惊讶地目光中,转头抓起了喇叭。
“你想跳就跳,别这么盯着我。”
一言既出,全场皆惊。
覃教这是在对夏宴说吗?想跳就跳是什么意思?这三个道具不都跳完了吗?
道具池里的小队员们脑袋已经再接二连三的冲击下变成了一团浆糊。
......
夏宴真的很难理解现在这些老头的脑回路。
刚刚兴致正高的时候用眼神警告她不准跳,这会儿自己都停下来了又说想跳就跳。
这是在干嘛?
不过她明知道这是老头的激将法,也完全没忍住。
这都挑衅到眼前了怎么还能忍住,再忍她就不是夏宴了。
31. 第一次考核
出发台上,年轻女人粗略丈量了一下斜坡的距离,似是不满意,拎着板往后退了几步,随手又把那根有点碍脚的弹力带解开。
她的前脚再无任何束缚,恣意踩上了粗糙的板面,后脚则轻轻点地,双手舒展地垂在身旁。
此刻训练场中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所有人都围到了场外,看着年轻女人猛然一蹬,在助跑下滑进了道具池。
覃辛还以为自己小徒弟会从箱子开始热身,却没想到,滑板稍稍一拐弯,竟是直接避开了刚刚跳过的三个道具,直冲第二个街区去了。
“是彩虹桥!”
不知是谁指着场中发出了一声惊呼。
中年男子看着滑板那道平滑的轨迹线,不禁眼角一跳,他就知道。
昨晚就是抓到夏宴偷偷跳彩虹桥,滑到一半还摔个四脚朝天,今天一开始才阻止她再次尝试的。
冬季的日光很纯净,因此,这会儿从上往下,可以把道具池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覃辛已经指挥小队员们尽可能在不干扰滑行的情况下,在道具池底铺满软垫。
但由于进入第二街区后,道具普遍都太高,滑手此刻的速度又太快,垫子铺再多都不一定护得住,只能减少伤害而已。
摔还是实打实地摔,夏宴腿上那些青青紫紫就是这么来的。
眨眼间,她已经来到了彩虹桥面前。
尽管覃辛没有研究过滑板,给不了动作的具体指导,但毕竟都属于板类运动,基础的判断还是有的。
以他和邢见山毒辣的眼光,自然能够一眼看出,对于夏宴这种单板滑手来说,通过彩虹桥的关键,就是自如切换力度。
滑板本来就轴承加重了,道具还很高,滑手需要极其强大的腿部力量才能带着板一起跳上去。
而跳上去的瞬间则需要分出心神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在桥面上起伏时,还需将发力部位转换到身体的核心,这一切都完成得很漂亮,滑手才可能顺利通过彩虹桥。
“老覃,她之前有过滑板训练经历吗?”邢见山看着那道毫不犹豫起跳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询问。
覃辛却是来不及回答,他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小徒弟,于是细节地关注到,今天她落地的地方已经接近桥的顶端,属于较为平缓的位置。
“和昨晚节奏不一样了,对,昨晚起跳更早,就落在了彩虹桥坡度较陡的前半部分......”
中年男子自言自语地分析着,时不时还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夏宴双腿紧紧折叠,整个人像一张颇为有力的长弓,“啪”地一声,带着沉重的滑板,稳稳站上了彩虹桥。
带着橡胶轮的滑板在这巨大的冲击下,不由得左右摇晃起来,道具池边缘观看的一圈人都随着板子的抖动而紧张。
不过很快,随着身体惯性,夏宴两只手自然地打开,像是一对展翅高飞的翅膀,翻腾的滑板终于在强大的核心控制下稳定下来,开始随着彩虹桥的轨道往下。
“砰”,虽然没有任何转体动作,但夏宴终于完整滑完了彩虹桥。
周围一圈观众的欢呼响彻训练场。
今天是带了脑子的,覃辛看到收板后被众人簇拥的小徒弟,小小呼出一口气,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他的情绪终于又稳定起来,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身边这位老伙计身上。
刑见山第一次看他脸上表情如此丰富,觉得颇为好玩,倒也不恼对方忽视了自己,很有耐心继续道:“问你夏宴以前玩过滑板没?她这个表现可不像是没玩过的。”
覃辛沉吟了片刻:“系统的训练肯定没有,不过......她签在LM旗下已经六年了,这六年我可不保证她没被那边安排过......”
“你说什么,LM!你怎么会让自己徒弟去LM”,饶是脾气一向颇好的刑教练也没耐住性子,眉头皱成了一团。
“还是六年前进去的!那时候LM新老主理人交替,正是乱的时候。”
覃辛没有再接话,LM那场交替他自然清楚,甚至更早前还与当时的主理人沈女士见过一面,对她印象不错,这才没有早加防范,以至于酿成大错,耽搁夏宴如此久。
两人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道具池,不过此时气氛都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下方欢呼闹腾的小队员们看到一串教练一脸严肃地走过来,不禁都有点担忧,排成队列依次站好。
覃辛环视一圈后,沉声道:“大家这三天的表现我都已经一一记录在册了,如果有人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现在提出来。”
中年男子刻意停顿了一下,小队员们把目光投向刚刚夏宴跳过的彩虹桥。
刚刚在上面看的时候倒不觉得这桥有多高,但此刻,站在桥面前,却实打实地感受到它的不友好。
先不说能不能在坡度如此陡峭的铁杆上保持平衡,单说这桥那么高,他们带着这么重一块雪板能不能跳上去都是个问题。
站在桥下垂涎了片刻,却无人敢说话,大家都把头默默地转回来了。
“没有的话,第一次考核的成绩不再更改”,覃辛也不再纠结,直接盖棺定论。
“什么!”
“第一次考核?之前没说这是考核啊,池嵩师兄没有给我们说!”
“早知道是考核,我晚上早应该和夏宴一样去练习的......”
下面顿时和炸开锅一样,抱怨和难以置信都有。
夏宴倒是无所谓地换了一个站姿,考不考核都无所谓,反正不管怎么样,她最多在这里呆半年。
“安静!”
覃辛听到下方各种各样的议论声,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是考核又怎么样,不是考核又这么样,你们来长白山就是参加一场选拔,你们在这里的一点一滴都会被我们纳入最后的评估,这是入营时就告知你们所有人的,如果有人现在不接受,那现在就可以离开,还能赶上今天的最后一班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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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都消失了。
没有人愿意以这么狼狈的方式离开长白山。
见所有人安静下来,覃辛才继续道:“下面给大家介绍一下,刑见山刑教练,目前全权负责雪队U形场地技巧小项,这几天来长白山做客。”
刑见山闻言走上前一步,与覃辛并排站着。
夏宴在看到这位教练的第一秒,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
和覃辛不同,刑教练看着亲切多了,嘴角随时都是带着笑的,目测年龄三十几,反正比老头年轻很多。
且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气质,她暂时品不出来那具体是什么,但让她的警惕心一下子升到了最高。
感受到夏宴投过来的视线,刑教练微微侧过身,向她一点头。
“大家好,我是刑见山,目前负责的是单板雪队的U池项目,我知道你们这个训练营的训练方向是坡障这边的,不过既然与我们U池同属于竞技类这边,对U池有想法的队员也随时——”
“刑见山你过分了啊,在上面怎么保证的!我就知道你到山上来没什么好事!”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覃教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刑见山一阵爽朗大笑,在覃辛杀人的目光下坚持把未说完的话补充完。
“大家都是我们单板雪队未来的人才,有想法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男生女生都可以的,哦对,过几天女队的姐姐们也会过来和你们一起训练,还有我们单板雪队的队长,傅菁,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才在洲际赛上拿了牌子回来,也是主攻U池的。”
感受到下方突然亮起来的一片眼睛,刑见山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总之,欢迎大家加入我们U池的大家庭。”
......
在结束掉一天训练回宿舍后,刘金还叽叽喳喳和夏宴讨论个不停。
“宴姐你说,我适不适合U池?”
看着满眼希冀的小姑娘,夏宴沉吟了片刻。
她不太了解刘金转项前的项目,但小姑娘之前也颇为羞涩地给她看过以前比赛的视频。
对于夏宴这种柔韧性不是特别突出的人来说,体操比赛里一些动作简直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
平地上短短几十米的助跑,蹬,踏,推几个动作,选手就弹簧般轻盈地从跳马上腾起,完成了720度转体,随即又是在十厘米宽的平衡木上的一系列惊险腾空。
她很难想象,如果是自己,大概率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那么多精巧的转体和跳跃。
对比这两项运动——同样的连续腾空、同样的力量高爆发、同样对空中技巧和身体控制的高要求,即使夏宴是覃辛的关门弟子,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体操转项过来的运动员,和U池还挺契合,而非坡面障碍。
夏宴花费半秒钟,给自己建设起心理防线,做好被覃辛怒吼吃里扒外的准备,然后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郑重地回答。
“适合,比坡障更适合。”
32. 初雪
尽管夏宴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比较实诚的人了,但也没想到——
和刘金分析完坡障和U池的利弊不过一天时间,这小姑娘就趁着午间休息,眼巴巴跑到了教练办公室,给覃辛当众一鞠躬,balabala了一堆想溜到U池去的想法。
当然最后不忘概括性的总结,宴姐也赞同自己的行为,直接把仇恨值拉爆表。
于是,这就开了一个好头。
这几天,接二连三有好几个小队员跑去找覃辛,邢见山此时也不说话,就笑眯眯地揣着手在旁边看着。
不过再次出乎夏宴的是,老头并没有如她预料般暴怒。
只一挥手,让他们先好好训练,到底适合什么方向,他们教练会评估后再做出决定。
其实,早在邢见山说要上长白山转转时,覃辛就有所预感。
自己与这老狐狸虽然交情颇深,但这都是私底下的,两人现在毕竟执教的不是同一个项目,自然都会更多的为自己项目考虑。
但覃辛除了负责坡障小项的训练外,还执掌整个单板雪队,因此,各方面综合考虑下,他才默认了邢见山上长白山基地来挖墙脚的行为。
不然要是想防着这老狐狸,邢见山都上不了山来。
更何况,单板U池那边确实成绩亮眼,单单一个拿了洲际赛银牌的男队队长傅菁,就吊打坡障这边全部的顶尖战力。
不怪这些小队员这么轻易地就被钓走。
覃辛单手揉了揉眉头,坡障这边的人才梯度建设,还任重道远,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就会成为正式比赛项目的大跳台悬在头上。
中年男子不由自主踱步走到了窗边,目光却突然凝神到了一点上。
夜色笼罩下的窗台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在房间内晕黄灯光的映射下,几颗微小的雪粒却晶莹得夺目。
基地这是......
下雪了。
*
夏宴少有地在室友之前醒了过来,仿佛有所预感般,推开了窗子。
竟是一夜雪白。
其实初雪前几天就下了,只是由于积雪不够深,基地也没有人工造雪设备,教练一直压着手下这些跃跃欲试的小队员,没让他们直接冲到大山里。
不过现在,看宿舍楼下这个积雪厚度,应该玩什么都够了。
覃辛倒是挑得好日子,夏宴想起之前公布的训练日程表,今天正是开始真雪训练的第一天。
就是不知道老头藏了那么久的训练计划是什么了?夏宴想起之前逮住方勋问时那小子讳莫如深的样子,难得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洗漱好正准备下楼,所有队员的手机却收到同一条通知,来自总教练覃辛。
【@所有人,今天训练集合延迟2小时,大家在集合前自行做好热身准备并穿戴好冬季队服。】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队员回复的收到。
夏宴正准备放下手机,屏幕上突然再次弹出一条消息弹窗。
这次不再是群发消息,而是副队池嵩的私聊。
【今天训练需要夏宴师妹帮帮忙,可以提前过来吗,我们在基地门口。】
年轻女人挑高了眉毛,她怎么得先过去?
几下穿好雪服,两步小跑到基地门口,夏宴首先看到的就是有几天没见的闻阚。
辛勤的雪板维修师没有注意到她过来了,此时正背对着夏宴整理地上的一堆雪板。
“我的板做好了?”
年轻女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闻阚抱着那块雪板上的金翅鸟图案,翘着唇问道。
闻阚猝然抬头,恰好对上夏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显得清棱棱的。
他愣了一下,似是被那目光里的笑意灼伤了般,迅速偏过脑袋,把视线慌张地挪开,定在了雪地的一个点上。
“对,今天训练用这块板合适一些,就提前带过来了”,开口说话间温热的吐息瞬间化成白雾,把雪橇狗的口鼻弄得湿漉漉的。
夏宴强行忍住想揉一揉大狗鼻子的冲动,转手接过这块沉甸甸的金翅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阿阚给自己做的新板上。
平头翘尾rocker板型,弹力差抓地差稳定性差,不适合跳台子,但转向好不卡刃,对坡障的花式动作极为友好。
想到阿阚刚刚说今天训练用这块会更好,夏宴沉吟片刻,难道覃辛又安排了道具技巧的训练?
不!
按照夏宴对老头的了解,基地安排的每一个训练都肯定带有不同目的,更不用说这两次还带有选拔性质,必定会考察集训队员不同的能力。
夏宴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块线条流畅的雪板,又回忆之前使用rocker版型的体验。
比起拱形,rocker中间的板底更为平整,有更多的触雪面积。
触雪......触雪能极大程度上能够增加雪板的浮力......
两个最熟悉的字,福至心灵般从她的脑海里闪过。
什么地形对浮力要求最高,不就是她的老本行吗?
再扫过一众正式队员身上的装备,还有特意换上的鲜艳雪服,夏宴顿时清楚今天要进行什么训练了,包括池嵩提前把自己喊来的用意也瞬间明晰。
——原来她到长白山了也逃不过当野人的命。
本来还在纠结,一向最为队员着想的池嵩为什么单独把自己先叫过来,就不怕传出去什么提前漏题,给熟人开后门的风言风语。
结果是滑野雪,这就是明晃晃的、要让人当苦力的阳谋了。
这也不得不佩服覃辛的老奸巨猾,估计老头正是为了考核的公平性,才刻意把第二次训练兼考核设计为野雪拉练。
尽管基地所有考核的内容都是对全体集训队员保密的,但毕竟具体的训练内容在上次的会议上就已经公布了,难保不会被提前泄露出去。
这第一次训练大家还没意识到考核性质,不会多加关注,但这第二次训练,多半有回过神来的集训队员暗中打听,这些小手段是防不胜防的。
那既然不好防,就干脆把训练定为提前知道也没用武之地的野雪拉练。
所谓野雪拉练,字面意思,就是在野外雪域进行耐力训练,一般距离都在三十公里往上。
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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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一趟拉练下来,就能最直观地检验各位集训队员的体能、意志力、滑行基础等种种方面。
至于为什么池嵩要把夏宴提前喊过来,估计是想让她暂时担任一下高山向导一职。
不是夏宴过于狂妄,论起野雪,这会儿在场所有的滑手中,应该没有比她更有经验的了,毕竟她人生中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泡在了野雪圈里。
按照野雪圈的惯例,在不熟悉的雪域进行拉练前,一般都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高山向导先行探路,为整个队伍制定滑行路线。
正想着,身材悍利的男人就走了过来,把手上两袋尚还温热的红豆沙递给夏宴。
“耽搁你早饭时间了,先喝着,我给你讲讲今天安排。”
夏宴也没客气,今天确实没来得及吃早饭,本来还打算一会儿从装备包里抓几根压缩能量棒垫垫。
于是,全神贯注听池嵩讲今天训练安排的时候,她也就完全忽略了身后雪橇狗的眼神。
闻阚把自己准备好的三明治往身后藏了藏,闷闷蹲下来,拿起低温蜡,继续为一会儿训练要用的雪板保养。
不知何时,另外一边讨论的声音竟然已经结束了。
闻阚最后检查了一下手中的雪板,站起来,活动一下已经蹲麻的小腿。
一只手拎着一袋还有温度的红豆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喝吗?还热着,一早上喝太多水了,一会儿还要训练,阿阚有没有肚子帮我解决一下?”
半是娇矜又半是理所当然,雪橇狗不用转过身就知道她是谁。
鼻间全是熟悉的木质香,不过不同于往日的是,今天还带上了一丝软糯糯的甜。
他摘下手中的手套,小心接住了袋子底部。
池嵩见二人动作,难得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是我考虑不周了,一会儿训练,是不能喝太多的水。”
第二袋红豆沙自然光速进了雪橇狗的肚子。
夏宴看他似是喜欢这味道,还找池嵩打听这红豆沙是基地哪里买的。
阿阚一向喜欢在工作室坐着熬大夜,以后光顾的时候还可以带上红豆沙去投喂一下。
很快就已经临近出发时间,闻阚再次给所有人检查好装备,又把一个运动相机固定在了夏宴的肩带上。
“注意安全。”
尽管知道眼前人的实力,但他还是不得不担心。
不管滑手经验再怎么丰富,技术再怎么娴熟,野雪道上,风险永远不会为零。
夏宴穿上了厚底的雪鞋,这会儿能毫不费力地拍到雪橇狗的脑袋。
她在南岛见识过闻阚的滑行,自然不会邀请他一起去。
不过还好,年轻男生看上去对这次训练本来就不太感兴趣,也就没有太多遗憾了。
刚刚和池嵩讨论后,夏宴就了解到,今早这次探路,因为总体路程比较长,所以覃辛一共就安排了四人参加。
自己和池嵩从南坡出发,另外两人从北坡,最后四人在全程的中点汇合。
“走吧,我们看谁能先到达中间点”,夏宴安抚好雪橇狗,就兴致盎然地对副队下达了战书。
33. 树林
南坡的入口处还堆积着昨夜的新雪,形成了一处对新手来说颇有些难度的纯白小坡,把针叶林间的小径遮盖了大半。
但在对副队下战书的同时,夏宴就单手拉上了漆黑护脸,再没有一丝情绪外显。
“呼叫基地,我们开始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南坡的朋友看来要先行一步了欸!”
“你这个笨蛋先把嘴闭上!”
“......”
夏宴话音未落,耳麦里就出现了一道从没听见过的男声。
尾音上翘,带着点奇怪的兴高采烈,但随即又被一道清脆的女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再接着,一切动静全部消失。
此时此刻,两人腕间的手表上,都同步出现了四个小圆点,两红两蓝,在线路图的最北和最南边分别闪烁着。
而南坡的两个红色圆点,已经率先移动起来。
但没有人低头关注这个,夏宴甚至没有好奇耳麦那头突然出现又戛然而止的陌生声音。
一旦开始,除非到达终点,再无任何事情能够影响到她。
肩带处的摄像头,只拍摄到她习惯性小跳一下——
屈膝、旋身、放板,毫不留情地碾过纯白小坡,绝尘而去。
一瞬间,雪雾四扬,平滑的坡面被硬生生撞出一道深深凹痕。
这倒是便宜了落后半个板位的池嵩,无需再额外发力,就能从缺口处通过。
年轻男子身材悍利,腿部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极具爆发力,但此刻他的控板却颇为精准,脚下的野雪板经过时,没再剐蹭下这个凹槽处一丝一毫的雪沫。
两人一前一后,正式进入没有压雪机光顾的南坡松林。
此时小树林中的新雪堆叠得很高,没有经历过午间日光,尚还比较蓬松,也没有野雪道中常有的冰渣硬雪阻碍,是滑手们梦寐以求的粉雪。
因此,夏宴一来,就把速度提升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一时间,整座树林,只有两道同样流畅的雪痕能够证明他们来过,而四周,则寂静得只能听到板底摩擦过雪面的窸窣声。
夏宴早知道滑大山会是如此,寂寥得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一个人。
虽然有同伴,但雪道上可不存在什么我等你你等我手拉手一起滑的诺言。
至少夏宴进入雪圈这么久,除了师徒教学,还没看到过能在雪道上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再怎么熟悉,大家都是各滑各的。
所以在得知池嵩没有太多野雪经验时,她就建议他带个耳机什么的,放点音乐也不至于憋到自己。
只是没想到,他倒是贴心地给他们四个人都准备了一个交流用的耳麦。
夏宴把耳麦刚拿到手时还想着,果然副队就是周全,把对面两人也考虑了进去,也是担忧对面万一不熟悉,气氛僵冷就不好了。
但现在,似乎有点多虑了……
声道里的动静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大家又都在高速移动,除了开始那几句话,后面的声音都模糊不清。
音调时高时低,似在吵闹,偶尔混杂着几声闷哼,还有风呼啸而过的高频颤音。
反正不太像是正常人滑雪能搞出来的动静。
北坡那两人到底在干嘛啊?
池嵩依然保持着沉默寡言,把距离精准地把控制在半个板位内,没有对耳麦里的声音发表任何意见。
夏宴看一向稳重的副队都没说什么,自然也难得管什么闲事。
覃辛敢安排另外两人一起探路,自然有他的考量,总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那既然如此,自己只需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ok。
想到此处,夏宴把全部身心都收回到眼前雪道上。
一棵断松突地出现在她视野边缘。
这种恐怖速度下,她甚至还有余力关注到这棵树新鲜的横截面。
夏宴漫不经心想到,汁液还没被这低温冻成冰晶,许是被昨夜的积雪压塌,基地这恒温宿舍就是好啊,昨夜那么大的雪,自己一点动静没听到。
思绪飞扬不过眨眼,她已经来到障碍物面前。
若是外行人来看,年轻女人此时的姿态其实看上去颇为懒散。
但只有她本人知道,自己的核心一直处于绷紧的状态,仿佛一张柔韧的长弓,只要需要,随时随地都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滑雪滑到夏宴这个地步,其实早就不必像初学者般,时时刻刻注意一些滑行姿势的规范,开肩这些被视作无药可救的错误,也早就不被她放在心上。
见到这拦路树,她只是膝盖微曲,俯身压刃,带出一道“之”字形迂回。
夏宴准备轻点蘑菇道的池壁,借着这坡度绕开它。
其实转体跃过会更为精彩,但接下来的路程还很长,她并不打算把体力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炫技上面。
又不是给赞助商拍摄运动广告,把路早点探完才是正经事。
不过由于小径过于狭窄,蘑菇道的池壁也没太多弧度,夏宴的板尾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擦过了这盘虬枯松,在极快的速度加持下,炸起两米高的雪瀑。
夏宴发现身后这动静时就愣了片刻,但脚下动作不停,只趁着换刃时给出的视线,挑衅一探。
身后的男人几乎已经成了一个雪人,不得不暂缓跟着自己的脚步。
夏宴坏心眼地弯起眼眸,未发一言,猛地发力,扬长而去。
野雪嘛,老跟着别人滑像什么话?
别以为自己没发现,这看上去老实的副队,维持着不多不少的距离,一直跟着自己的轨迹行动。
又不是一个人探不了路,夏宴可不愿身后人白白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池嵩早在察觉到不对劲时,一个甩板横呲,停在了劈头盖脸落下的大片雪花中。
待雪雾平息,前方早已没有夏宴的身影。
他倒也不恼怒,只是利落两下拍掉雪服上的积雪,唇缝间漏出一道说不清什么意味的哼声。
竞争......这么快就开始了吗?
随即,他又想到刚刚耳麦里的动静,之前倒是没来得及问覃教,北坡是哪两位滑手,这会儿听到声音了还有这半天奇怪的动静,自然是猜出来了。
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两位,才刚回来就急不可耐地上山来了。
池嵩想到他们之间视同水火的关系,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看来,今天这次探路,还不是南坡和北坡之间的2v2啊,有他们参与,窝里斗什么的,应该是不可避免的了。
思及这里——
一贯温和的男人不再控制自己,核心稍稍发力,他瞬间越过横栏在前方的树干,飞快向前追去。
如果此时有测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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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就会发现,之前男人的速度,和现在相比,最多只能称得上闲庭散步而已。
但夏宴自然不知道——
被阻拦在后面的副队,已经被刚刚小小的恶作剧激起了好胜心,此刻正加快速度朝自己追来。
不过就算知道,也产生不了任何影响,雪道上追逐才是常态,她只会一如既往地风驰电掣而去。
更何况,这会儿板底滑着的,可是完全没被糟蹋的粉雪欸!
粉雪新鲜、松软、轻盈,给人的感觉就仿佛踩在云端里,每一位滑手都希望用最好的状态来享受这份大自然的馈赠。
但可惜的是,这份极致的快乐,小队员们目前估计是无福消受了。
滑小树林粉雪,是必须建立在一定的速度上的,换刃或者停滞的次数过多,会让滑手连人带板,一起陷进雪里。
而由于雪过于厚,陷进去的人又有雪板的阻碍,没有丰富经验,几乎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出来,因此,对控板能力不强的人来说,粉雪其实格外危险。
夏宴想起来了今天来滑野雪的目的,很快做出了决断。
她整个身体微微折叠,轻点小径积雪,瞬间改变了雪板的滑行的轨迹,朝南坡树林外而去。
她要为小队员们找到另外一条难度适中的路线。
*
闻阚站在基地大屏前,视野早已被屏幕上的纯白雪原给占满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垂在身后的手早已悄然无声地握紧。
屏幕一共被分成了四块,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聚焦在了左上那块上。
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上这片雪原,对其他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对他来说却是有些困难。
之前屏幕里还是小树林,有些绿色做点缀,自己还勉强可以坚持,但现在,夏宴不知怎么的换了前进路线,转而滑向了南坡树林外的雪原,屏幕上就真正是一望无垠的纯白山脊线了。
没有一丝人气,苍茫茫全是雪,只有雪……
明明处于开足暖气的室内,闻阚却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不可以这样,仅仅是视频自己就不能坚持,那后面,又怎么跟着她去外滑呢?
为了转移注意力,闻阚晃了晃脑袋,随意抓过会议桌一旁准备好的水壶,准备倒到纸杯里,喝一口转移注意力。
覃辛和其他教练坐在更靠后的位置,根据屏幕里的实时雪况,确定这次的拉练路线。
“对,你们看,南坡这边雪明显松软一些,一会儿要提醒这两个孩子,一定要注意,就怕有雪层断裂带什么的。”
“没事,我走之前叮嘱了夏宴的,倒是林漾和......”
覃辛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茶水桌前,乳白的豆浆不断地从瓶口流下,那纸杯晃晃荡荡,在水流不间断的冲击下已经慢慢挪到了桌角,但倒水的动作却还没有停下。
闻阚僵立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倾斜而下的白色水流,就像......
砰!
整整一杯豆浆直接从桌面上翻倒了下去,把年轻男生的裤脚临个透湿。
所有的一切都在同一瞬间发生,若没有刻意关注这个角落,旁人看来或许就是闻阚手抖,不小心倒多了豆浆,导致裤腿弄脏了。
但电光火石间,覃辛却想起上次和闻城会面,结束会议后的场景。
34. 病历
「(以下为报告原件扫描件)(中文翻译版)
███诊所
心理评估与诊断报告
患者姓名:██
性别:男
年龄:13岁
病历号:WM20091207
主诉:
患者自12岁起对纯白环境产生强烈应激反应,对白色场景出现心悸、呼吸困难等躯体化症状,伴随闪回性记忆1年。
创伤事件:
患者12岁时与母亲赴南岛度假,遭遇特大雪崩。其母为护住患者被积雪掩埋,虽经救援脱离生命危险,但因脑缺氧导致持续性植物状态(病历详见神经内科2008-1742号)。患者全程意识清醒,目睹母亲被雪块击中后脑过程。
精神检查:
意识清晰,定向力完整。谈及白色相关话题时语速加快。存在过度警觉表现:当诊室窗帘透出雪光时立即调整座位角度;检查过程中三次请求医生关闭心电图机显示屏(拒绝理由为“波形太像雪层裂缝”),改用无线遥测后肌肉紧张度明显下降。
诊断:
1.创伤后应激障碍(F43.10)
2.特定恐怖症(白色相关刺激,F40.298)
3.复杂性哀伤反应(Z63.4)
治疗计划:
1.重启改良版延长暴露疗法(PE),配合经颅磁刺激(TMS)
2.禁止接触滑雪等白色主导场景运动
3.建议佩戴色相偏移智能眼镜
医生签名:███日期:2009年12月7日」
覃辛英文不错,但报告里面涉及到许多生僻的专有名词,偶尔还有一些不太像英文的手写批注出现,读下来就磕磕绊绊的。
反复读了好几遍后,覃辛终于看明白这个报告的内容——这是一个13岁男孩的病历!
覃辛与闻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对上,能让他如此上心,那还能是谁,答案直接呼之欲出。
这......竟然是闻阚那小子的......病历本!
他怎么会......
“这东西哪来的”,覃辛欲言又止,还是把平板递还给闻城身后的助理。
显然,覃辛并不认为自己和这位没见几面的闻总,交情已经好到可以探究育儿问题的地步了。
闻城这会儿突然把这一看就应该是家族绝密的报告给自己看,一定是有什么不小的事情发生。
“今早有人把这份报告寄给媒体,被我手下人发现拦下来了,具体是谁还在查”,中年男人倒是干脆,再无刚才的迟疑。
显然,短短时间,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覃辛眼神一凝:“有人想把小闻踢出雪队?”
“不对!小闻只是队里一个临时的雪板维修师,不至于冒风险干这种事情,踢走他短期内对雪队影响不大,又或者......是你们闻家那边......”
闻城见着眼前的人陷入了思索,倒也不着急。
之所以把报告给这覃教练看,一是相信国家队总教练的人品不会外传;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管这事针对谁,幕后之人都是拿闻家人当靶子,对于闻城而言,雪队内部的事闹成什么样他都懒得管,但这些都不能影响到闻家。
覃辛看着眼前男人坦荡的神色,脑子终于转过弯来。
——这份报告如果真的被公布出去,首当其冲,无疑是闻家。
继承人有心理疾病这个事情,必定是会影响到伊森集团的产业或者股价的......
而除此之外,难道真的不会影响到雪队吗?
京城交流赛在即,所有队员都把和国外顶尖滑手的交手机会放在心上,如果这时候传出队内朝夕相处的维修师其实患有严重心理疾病,势必会对士气乃至心态造成巨大打击!
“有人想通过公开这份报告抹黑雪队名声?!!怎么,区区一份五年前的报告,就让他生出这熊心豹子胆了吗?”
想明白背后人意图后,教练的声音自然变得怒不可遏起来,遇到这种事情哪怕是泥菩萨也该生气,更别说覃辛从来不是什么脾气温和的人。
但覃辛也精明地没有提及闻家,两人虽然都站在一致对外的统一战线上,但各有各操心的责任。
覃辛的责任就是护住雪队,至于闻家如何,和闻城心里想的一样,那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
“应该是想通过这个报告控告你们雪队招了个见不得雪的废物维修师吧”,闻城的声音凉凉的,依旧没什么波澜,好像嘴里面说的废物不是自己儿子一样。
他继续道:“借媒体搅混这池子水,再顺手影响一下队员的状态什么的——”
闻城话还问说完,就被覃辛毫不客气打断,教练看上去更生气了。
“放屁!小闻在入队前的心理评估是正常的,并没有出现上面这些症状,而且他那手维修技术,国内外有几个人维修师敢说一定比他强!他是废物那其他那些人是什么!!”
“况且这五年前的报告......就算......就算上面的东西属实,小闻应该也早就痊愈了,南岛雪场遇到的时候,挺正常的啊,也没看他天天戴个、那什么治疗眼镜啊!”
闻城不置可否,他倒是没想到这位覃教练如此护短,只继续淡淡道。
“这份病历应该来自于南岛某一家诊所,具体哪家正在查,但问题是,自从他母亲出事以后,闻阚就被我接回了北美。”
“上面这个时间点,他应该乖乖待在学校上课才对......至少不可能出现在南岛。”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份病历,还被涂黑了关键信息。”
中年男人的手指摩挲着报告上的黑色涂鸦,神色难辨。
“这份报告的真实性?关键信息是谁涂黑的?现在......闻阚真实的心理状况......我们暂时都不可知。”
“不管怎么样,他在基地这半年,覃教练能否帮我多关注一下闻阚的状态,如果他并没有痊愈,长白山,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覃辛听到这个这里终于忍不住,把心里憋了很久的一句话问出口:“小闻是你儿子诶,你就算不清楚他现在状况怎么样,就不能张嘴问吗?”
闻城听到如此冒犯的问题倒是没有生气,只用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坦然道:“我和他母亲很早就离婚了,接他来北美生活不到两年,他又自己跑回了南岛。”
言下之意就是和儿子关系不亲近,这嘴就张不开,或者根本没必要张。
“那如果是他真的——”
“伊森旗下有很多私人疗养院”,闻城面冷如铁,打断了覃辛未说完的话。
“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在公共场合让集团形象受到任何不良影响。”
这次谈话距今已过去多时,大多数记忆都已模糊,但唯有此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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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覃辛最为清楚。
说完这句颇为不近人情的话后,闻城冷峻的面容似有丝毫松动,但一瞬间覃辛就觉得是自己花眼了。
毕竟男人没做任何找补,冻着一张理所当然的脸,朝他虚虚一点头:“后面就麻烦您了。”
留下一个寡淡锋利的背影,他带着助理大步流星离去。
覃辛似被记忆中这道背影刺到,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把带有一丝探寻的目光投向茶水桌那边。
年轻男生在巨响中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飞快地把茶水壶扶正,一边手脚麻利地处理好桌子上的污渍。
“小闻没事吧,你覃教练早晨最爱喝豆浆了,估计是今早装得有点满,哎呀快回去收拾一下,这大冷天的别感冒了”,向来最为心软的朱珠已经起身关心起来。
闻阚处理好桌前的狼狈后,闻声回头,向女教练报以一笑。
“没事的朱教练”,他低头看一眼裤脚上的白渍,脸上涌起一抹颇为不好意思的红晕,“我先回宿舍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覃辛目送着这挂着微羞笑容的年轻人飞快离去,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笔,把视线重新投回到大屏幕上。
他突然注意到,左上方那块屏幕,竟然又换了一个场景。
“夏宴居然和池嵩选择了不同的路,他们的终点不是一样的吗”,刑见山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池嵩呼叫基地,池嵩呼叫基地,我与夏宴选择分开行动,这样可以探得更为完备的地形。”
“这人都滑进峡谷里面了才来报告,这不存心找抽吗”,覃辛听到身后教练小声的嘟囔,嘴角抽了抽。
就是看在副队最为沉稳,才让夏宴和池嵩一起组队,希望他能压一压夏宴的性子,结果没想到,不仅没压住,反而被带到山沟里去了。
不过事已至此,覃辛拿起了对讲机,干脆回复道:“基地收到。”
这般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径,倒是让刑见山特意偏头看了他一眼。
几年不见,自己老伙计的脾气变化不小啊,更有冲劲,都开始兵行险招了。
南坡这两个人,一个走的是有雪檐崩塌风险的山脊线,另一个走的是可能暗藏冰裂缝的峡谷,都有一定风险,但也都是最快到达四人汇合中点的路线。
“这是训练,你不怕担责吗?”
覃辛自然听懂了刑见山话语之下的意思。
——没必要为了一场普通的选拔训练,承担额外的风险。
是的,覃辛承认,这确实是额外的风险。
作为一项极限运动,哪怕是训练,自然也不可能百分百安全,但有一些风险是必须的,有一些却是额外的。
他们几个教练坐在这里,一直都在分析哪一段才是拉练小队员最合适的路线。
但不幸的是,无论是北坡还是南坡,滑到半途后难度都陡然增加。
例如覃辛重点分析的南坡段,从起点开始大概10公里过后,剩下的路程就不适合这些小队员了。
而从镜头里他也看到,池嵩专门把背包里的信号旗插在了差不多的位置,也就是说,队员们也和他做出了相同的判断,他们四人的探路任务其实都已经完成了。
但为什么没有人向基地提出终止探路任务呢?
因为他们探路前定下的赌约。
——谁先到达中点。
而覃辛出于一些原因,并不愿意叫停这场正是精彩的比赛。
35. 南辕北辙
滑手与基地之间并没有实时耳麦,只有当探路的这四人主动打开声道,基地才能通过对讲机听到声音。
“人都滑进峡谷里面了才来报告,这不存心找抽吗。”
对讲机上红灯才灭,覃辛就听到身后教练小声的嘟囔,嘴角不禁抽了抽。
他就是看在副队最为沉稳的份上,才让夏宴和池嵩一起组队,希望能压一压小徒弟骄横的性子,结果没想到,不仅没压住,反而被带到山沟里去了。
当初怎么没看出来,这也是个先斩后奏的主?
不过事已至此,覃辛拿起了对讲机,干脆回复道:“基地收到,注意安全。”
这般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径,倒是让刑见山特意偏头看了他一眼。
几年不见,老伙计的脾气变化不小啊,都开始兵行险招了。
由于西坡两人都是自己手底下的队员,因此他今早就被覃辛委托,负责西边的拉练路线规划,整个任务完成下来并不轻松。
但从一路盯着的实时镜头来看,刑见山还是长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西坡整体坡度偏缓,才下的新雪都还能蓄存得住,积雪厚度足够,滑手也能滑出速度。
此时此刻,线路图上的两个蓝色原点,已经几近重合地,双双接近了探路汇合点。
最多还有半个小时,西坡探路任务就可以结束!
刑见山看着地图上拉出的蜿蜒线条,终究还是过早地放下了警惕。
他空出时间,把注意力拉回距离汇合点还有至少1/3路程的两个红色原点上。
其中池嵩的履历他自然熟悉,早年主项障碍追逐,在坡面障碍新加入奥运大家庭,而雪队在这个小项实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他作为副队,主动放弃自己练了近十年的追逐,请缨转项到竞技项目来,从此成为华国坡障第一梯队的滑手。
雪队上下,无人敢质疑副队的成就,池嵩也一直是队里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但所有人的目光,这一瞬间都聚集在了另外一人上——
原因很简单,代表夏宴的小红点,此时正朝着反方向高速移动着!
教练们眼睁睁看着她距离汇合点的直线距离不断拉大着,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覃辛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端坐在原位,一如既往地记录着沿途雪况。
刑见山看老伙计这稳如泰山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还记?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覃辛自然看出来了,在夏宴还没有滑出小树林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南坡这边今年降雪太多了,整条线路都已经废掉了。
“......南坡这一带地形,别说是这些集训小队员,把那些正式队员放出去,都不敢说所有人都能一次性无失误通过,欸你听到没”,刑见山看了身旁浑身放松的覃辛,不禁加重了语气。
“我没跟你开玩笑,池嵩还好,这片山头他是踩熟了的,你那个小徒弟,不想耽搁她集训还有后面的赛事,就赶快把人喊回来!”
“这会儿把人喊回来了,才是真的会出事儿。”
终于耐不住身边人的叨唠,覃辛一把拉回已经举起对讲机的刑见山,又横了对方一眼。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
“什么意思?”
趁着刑见山愣住了,覃辛把唯一的通讯工具放回到自己手上,摁下了开关。
“南坡两个人,还有最后半个小时,在外面野可以,但不要耽误接下来的训练。”
*
夏宴早在小树林断松那里就和池嵩分开了。
不过因为两个人都在林子里,深山的信号又有点延迟,这才在实时地图上不明显。
而从他们一前一后滑出小树林后,两人的坐标就彻底在地图上分道扬镳了。
基地众人能够清晰看到,他们两人,一个滑向了具有雪檐崩塌风险的长白山脊,一个则径直前往暗藏冰裂缝的山底峡谷。
“这也太乱来了”,看明白他们前进方向的教练都摇头叹道。
“池嵩这条路还能理解,在树林雪深障碍多,极大影响速度的前提下,走峡谷穿过去,确实是最快的抄近道路线。”
“但夏宴这条路,完完全全就是南辕北辙了。”
“这条山脊可是通向峰顶的,她还能从半山腰往上滑不成?”
——她真的从半山腰往上滑。
其实这不应该叫滑。
在距离山脊线还有几十米的时候,不管再怎么找角度,夏宴都不能带动自己的雪板继续往上了。
基地通过镜头看着她的脚步逐渐停了下来,原本在高速下模糊不清的四周景色重新变得清晰可见。
年轻女人轻笑了一声,只是弯下腰。
啪嗒!
她竟然解下了雪板上的固定器!
众教练眼睁睁看着她把雪板插到了背上的装备包里,又掏出来可收纳登山杖还有两块分离板(*攀爬工具,单板登山滑雪必用装备之一)。
谁给她准备的!!
覃辛满脸无辜,他可不知道小徒弟一直背着这么死沉死沉的东西在滑雪,倒也不至于这么压榨。
不过他倒是不疑惑夏宴怎么能搞得到这些,肯定是闻阚那小子偷摸着准备的。
起初看见她装备包那么鼓,还以为是多塞了一点零嘴。
没想到,却是这雪崩三件套(*攀爬工具、背包、登山杖)。
准备这么齐全,很难不让人怀疑夏宴一开始的动机,不会老早就打算出来野一回吧!
教练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但这一次他真的冤枉夏宴了。
她刚起床就被拉过来了,再之前也完全不知道到基地外面探路这回事,也就更不可能有时间去准备这套装备了。
夏宴心情颇好地检查好身上的一切穿戴,这套尺寸相对于她来说稍稍有一点点大,而且表面也没有任何商标,应该是阿阚私人的一套装备。
保存完好,成色颇新,显然没有用过几次。
原本她并没有打算走这一条路线,但自从在背包里翻出来分离板和登山杖后,许久没有玩过登山滑雪的心就蠢蠢欲动起来。
万事俱备成这样了,都不上,着实是有一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老头刚刚也在对讲机那头催,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想玩也好,想赢也罢,夏宴都不愿意在任何地方委屈自己,因此——
从未有人到达过的山脊线,终于迎来了它陌生的访客。
*
夏宴看了一下智能手表,从覃辛发话,到踩着分离板步行几十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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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脊线,她一共用掉了十分钟出头。
在这十分钟里,西坡两名滑手又向前窜了一大截。
这两人,怕不是什么双胞胎,进度如此同步,同步到一眼晃过去,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两个人,蓝色原点几近重叠在一起,已经极为地逼近终点。
而池嵩,后来者居上,这时候,居然也已经滑到了冰缝峡谷的尾段。
哪怕是夏宴也不得不叹服,在遍布幽蓝陷阱的峡谷,他竟能维持住这种恐怖的速度!
在心中粗略估计一下后,她发现,按这种趋势,这三人怕不是可以同时到达汇合点。
而唯独夏宴,此时还在落差近千米的山脊顶端,与山脚下的汇合点几近天堑。
基地里的教练也都这么想着,他们认定夏宴第一次到长白山这片陌生雪域,又和队友分开,这会儿一定是迷失了方向。
覃辛甚至听到他们已经开始讨论,是派直升机绕道去把她接回来好,还是就此放弃,任由其错过二十分钟后进行的拉练。
哪怕是才到长白山没多久的刑见山,在了解了夏宴那一堆堪称奇迹的野雪经历后,都不会做出这些判断。
“你不阻止一下?”
刑教忍不住了,悄悄与覃辛咬耳朵。
“他们难道都不知道夏宴是你徒弟?猜得我都觉得离谱。”
“知道啊,夏宴的履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看过”,覃辛此时的表情堪称慈眉善目。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意识到,那履历上每一行字都代表着什么,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队里这些教练走的都是标准的体育竞技路线,他们熟知的是运动员,而不是夏宴这样从大山里面野回来的人。”
“所以我一开始拒绝让夏宴直接进入国家队,而硬生生把她压到了集训队里面,一方面是让她了解什么是竞技体育,另一方面,也是让队里的人有时间接纳她。”
“看来你对你小徒弟很有信心”,刑见山明知故问。
“想打赌就明说,不要拐着弯来激我”,覃辛扫了他一眼,稍稍停顿了片刻,“说吧,赌什么!”
刑见山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周围的教练都惊异地望过来。
“我和覃教打了个赌,看是我手底下西坡这两个滑手先到,还是南坡两人先到汇合点?”
“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这还用打赌,覃教准备好彩头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覃辛站起来,朗声应道:“要是你刑见山赌赢了,这一批小队员,我允诺给你的五个名额,你可以先行挑选。”
“其他人也都可以参与,不过就是无奖竞猜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没什么兴趣,教练们也跃跃欲试起来。
这可是覃辛,曾在华国单板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今挂在基地展示栏上。
如今有机会赢他一次,哪怕没有奖,也多的是人参与。
中年教练环顾四周,不会只有自己一人站夏——
“我猜南坡这边两人先到!”
腔调不高,甚至还带着一点鼻音,但在一众西坡的支持者中却颇为打眼。
覃辛回头一看,对上了闻阚瞳孔里那点幽深的蓝。
36. 镜头
捕捉到夏宴身影的并不只有闻阚一个,这漂亮一跃同样出现在傅菁的镜头里。
除了同行的林漾,大概谁也不知道,探路任务开始没多久,单板男队的队长就率先跑路,溜到了竞争对手所在的南坡。
傅菁并不知道南坡两位会选择什么路线,挑挑拣拣,也就折中地蹲在了汇合点上方的冷杉林里。
这片树林许是生长在向阳的一面山脉,长势颇好,傅菁窝在一根粗壮的矮树杈上,不仅挡风又遮雨,一个望远镜就能将汇合点周围的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比如不久之前,他就在镜头里远远看到了自己的副队。
倒是没想到,经常冻着脸训自己行事过于冒险的池嵩,现在竟是跑到遍布冰裂缝的山底峡谷来了。
天知道傅菁有多想出其不意地跳出去,撞破副队背着他走险路的事实。
这不就相当于拿下了一道免死金牌,以后再被池嵩教训的时候就能笑眯眯地反问回去:副队知不知道我那天在峡谷看到谁了啊?
定能怼得池嵩哑口无言!
但此时此刻自己蹲守的目标还没有出现,黑发男人摸了摸下巴,按捺住自己的小心思,颇为可惜地收回了腿。
傅菁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覃教离队后收的小徒弟——夏宴。
近距离观察夏宴并不是傅菁一时兴起的决定,虽然他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但从不会在有关雪队的事情上开玩笑,黑发男人极有耐心地蹲回矮树杈上。
“夏、宴。”
又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
“应该是她吧”,罕有的不确定语气,傅菁大脑里又闪回当年那个下午的记忆。
那时候傅菁只是初出茅庐的一个小滑手,跟着领队到南岛打比赛,不过因为一点突发情况和大队伍走散了。
不过幸运的是,当地一家俱乐部的主理人听说他这个情况后,邀请他乘坐俱乐部的直升机。
“今天的拍摄地点刚好就在雪场附近,更幸运的是,直升机上刚好还有一个空位,要来吗,小家伙?”
傅菁在异国他乡迷路,一听这纯熟的中文就热泪盈眶了,“嗷”地一声就扑上去了,只是看着这位主理人女士迷人的湛蓝瞳孔有点不敢询问。
“沈女士的爸爸来自华国。”
似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直升机后排传来颇为自来熟的一道解释。
傅菁闻声回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黑眼睛。
小姑娘看到前面的人回过头,歪着头笑道。
“你好,我是夏宴。”
后面还聊了些什么傅菁记不大清了,只后悔当时没有向小姑娘介绍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互换社交账号。
很快,直升机就来到了拍摄地点,悬停在距离地面还有几米高度的地方。
傅菁看着刚刚还在和自己热情聊天的小姑娘,转眼就起身穿好了装备,朝自己wink一笑,随即就利落地纵身一跃。
这一跳大大震撼了当时的傅菁。
他才入门单板没多久,第一次到海外来见世面,何时又曾见过如此场景,只扒着窗玻璃,眼巴巴地望着下面绵延起伏的山脉。
小姑娘这一跳颇有点野猫扑鸟似的张牙舞爪。
若是以傅菁现在的眼光来看,技术层面上自然称不上优秀。
空中时核心动作有些散乱,导致着陆的角度不太好。
黑发男人散漫着眸光,细细回想着,也就不奇怪当时小姑娘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落地即摔跤,栽倒在了雪地里,滚出了一连串雪尘。
戴着头盔的小不点很快把头盔接下来,露出里面毛茸茸的绒线帽还有毛线下压着的黑色发梢,脱下雪板,像空中比了一个手势。
直升机上很快降低高度,投送下来一个工具箱,傅菁记着她就蹲坐在雪地里,熟练地拿着修补蜡,用热风枪融化后搓着砂纸磨平那一溜划痕。
很快,直升机回收工具箱,而这小姑娘穿戴好雪板,竟然又继续往下滑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她还那么小,看起来还是一个小baby,就已经这么勇敢,我敢肯定她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滑手!”
傅菁的回忆中断在与主理人女士笑眯眯地聊天中。
此时此刻,仿佛时光回溯,他手中的望远镜里,陡然出现了一道让他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找到你了!”
*
基地大屏幕一角陡然变得天旋地转,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夏宴从蜿蜒绵亘的山脊线上一跃而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很快,大家就放松了心神。
在各处的镜头中,崖壁上只有一尾漂亮的轻烟,并没有如旁人预料的那般雪花飞溅,实在令人惊叹!
高山悬崖速降,并不是动静越大越好。
夏宴并不想狼狈地被雪崩撵下山来,自然要尽可能放轻自己的动作,不惊动这紧贴着崖壁堆积而成薄薄雪檐。
她踩着板子轻盈擦过平滑的雪面,随即又凭借着双翘板头带来的优良浮力,让自己稳定在这骇人的山体坡度上。
探出山脊线的雪檐虽然无可避免地有所松动,但竟然也在这等冲击下维持住了原貌。
所谓快、准、狠不过如此。
也就是可惜,肩带上的摄像头朝前,没有录下这教科书般神乎其技的一跳。
短短几秒,年轻女人就拖着一条若有如无的雪尘,灵活换刃,从山顶的乱石带速降到半山腰的位置。
在腕表线路图上,这个红色的小圆点,就如同瞬移般,一下子逼近了汇合点。
夏宴本该为这完美一跃高兴,但她从不会在结束滑行前放松警惕。
要感激这份敬畏之心,此时此刻,就引导她敏锐地察觉到一点异样。
是脚下这雪!
到了半山腰后,这积雪尽管依旧纯洁无瑕,但脚感却与山顶的粉雪大相径庭。
相比于蓬松的山顶雪,这半山腰的积雪过于黏稠,大概是南坡日照过足,加上海拔降低后冷藏效果大幅降低,导致表面雪层有一点点融化。
这融化的一点点雪水,将对造成整体的雪层结构造成几乎不可逆的影响。
这意味着底层的旧雪与浮动的新雪中间多了一些流动的物质,让本该慢慢融合的两块雪层有了分离的趋势,而一旦旧雪带动新雪让两者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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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噼啪!
夏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尽管处于高速移动下,她依然从呼啸的风声中捕捉到了这点细微的动静。
这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几米外干脆利落地擦亮了火柴般。
荒山野岭也有小女孩?
不!这种动静,只可能是——
雪崩的前奏!
山神一怒从来不会有过长的序曲。
只在几秒后,整片雪坡突然如融化的奶油般向下坍缩,随即,崖壁上就传来绵延不绝的轰鸣声!
“玩我呢!”夏宴忍不住对着大山怒骂!
难不成自己就真是被雪崩撵着走的命?
其实这也不能怪夏宴,要想在高山速降中完全避开雪崩,除了高超的技术,还需要的就是稳定的雪层结构和令人羡慕的好运气。
但后面这两项,都是目前缺少的东西,因此造成这么一场小型雪崩也就不足为奇了。
脚下的雪面瞬间传来强烈的震动感,夏宴一边维持住板身的平衡;一边腾出半个脑袋回忆出发前自己观测到的场景,寻找紧急避险区。
南坡和西坡之间的这侧山脉,上半部分怪石嶙峋,下半偏右部分则自然生长着一片冷杉,最底层则是池嵩一路滑过来的冰塔。
那么......
夏宴核心肌群发力,果断决定更换方向向右滑去,那里有冷杉林做天然支撑,是一片相对安全区。
四十五度横切,板头压住重心。
夏宴尽可能折叠自己的身体,雪板在松软的倾斜坡面划出一条锐利的折线。
冷杉林已经近在咫尺,树冠在狂风中摇晃出波浪般的弧度,积雪随之簌簌坠落。
而就在这一刻,左前方矮树上突然闪过金属反光。
“有人!”夏宴瞳孔骤缩。
常年滑野雪养成的直觉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拧转腰身,雪板擦着面前这道突然跃下的黑影惊险掠过。
她的板尾重重撞过一旁的树干,枯枝应声断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哇哦,反应不错嘛!”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在风雪中格外清晰。
夏宴没空停下来细细寻找是谁在说话,她如离弦的箭般刺入冷杉林深处,只在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穿着黑色滑雪服的身影。
这人灵活地落在她侧前方,动作轻盈得仿佛只大猫。
雪崩的轰鸣越来越近,夏宴没时间理会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她压低重心,继续向冷杉林外冲刺。
她必须在白色洪流湮没这片林子之前离开这里,然而面前这人却像故意似的,调整方向与她平行滑行。
“往这边!”黑发男人指了指右侧一条更陡的路线,“冷杉林挡不住这次雪崩,塔林里面有条冰裂缝可以避险!”
夏宴警惕地扫了他一眼,眼前这人戴着雪镜,看不清面容,只露出冷白的下巴。
他单手抓着的望远镜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正是刚才那反光的来源。
“你是谁?”夏宴在呼啸的风雪中问道。
“傅菁,单板男队队长。”
37. 够疯我喜欢
刑见山在左上这块专属于夏宴的分屏里,看到那张平时觉得挺顺眼的脸时,就“噌”地蹿了起来。
“不是,他不是马上就要到达终点了吗,怎么突然就,就跑到你徒弟那去了?”
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刑见山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这句疑问。
覃辛除了耸了耸肩之外,姿势没半分变化,依旧翘着二郎腿不太规矩地坐着,淡定地看自己老伙计原地怀疑人生。
对于这种情况,他已经处理得异常熟练了,甚至还极有心得与感悟,于是此时还能分出心神提醒一下刑见山。
“喏”,覃辛不紧不慢地指着那实时线路图,“体总刚派发下来的,高精度定位器,我之前查了一下,精确到米。”
刑见山陡然转头,死死盯住线路图上几近重合的两个蓝色原点。
“精确到米......”他口中不自觉喃喃出声。
覃辛接嘴道:“两个人的坐标点要处于他俩这种状况,就只能——”
“傅菁这小子居然敢把定位器丢给林漾?”
由于这个答案过于难以置信,刑见山这句怒吼竟然直接吼破音了。
覃辛正准备给老伙计倒杯水冷静冷静,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把端起来的水杯又放了回去。
他理了理衣服站起身:“这四个估计都要到了,一会儿你记得派辆车去把他们都接回来,我要去准备那群小家伙的拉练了。”
“跑这么快干嘛,喂,你徒弟正被雪崩撵得上蹿下跳,不担心一下?”
中年教练腿抡得更快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万一刑见山发现自己一早就看出来西坡那边有问题,只是一直等着看戏没出声,那就落下一个大把柄了。
至于夏宴那边,这雪崩看着声势浩大,但对她来说还是不够看。
这一点,覃辛无比放心。
*
当眼前这黑发男人不太靠谱地开始指路后,夏宴就悄无声息地摘下了耳麦。
果然,他那略显轻佻的嗓音一下就模糊在了风雪呼啸中。
这种环境,哪怕两个人是手拉着手一起滑,说话都不该是这种音调,只是刚刚情况紧急,自己没能从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劲。
而不着痕迹地把耳麦戴上后,吐字又重新清晰起来,夏宴恰恰好捕捉到最后一句话。
傅菁?男队队长?
她记得之前第一次考核结束时,新来的那位主管U池小项的刑教练就提起过,男队队长和全体女队过几天也会上山来。
一切信息都吻合在一起,夏宴终于确信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那看来,他真是男队队长傅菁了。
当然,也是这次探路比赛中来自西坡的竞争对手。
夏宴始终不会忘记这最后一点。
不知从何时开始,耳机里的电杂音就停止了,似乎声道尽头,正有人屏息凝神,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只是夏宴没想到,打破这寂静的居然是池嵩。
几乎在眼前这黑发男人表露身份后的瞬间,耳麦里就传来副队的声音。
“傅队?你和夏宴怎么会撞到一起?”
夏宴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一贯内敛的池嵩是怎么把眉头皱在一起,偏头对着耳麦问出这句话的。
傅菁挑了挑眉头,正待回应,就被另一道之前出现过的女声打断。
“既然没藏好尾巴自己暴露了,那我就懒得陪你演了,傅队,不要忘记之前答应我的报酬。”
远在基地的工作人员自然听不到这段对话,他们只发现:属于傅菁的分屏闪了闪后,竟是直接变成一片漆黑,而实时线路图上也陡然少了一个小蓝点。
【您的好友已自愿退出实时位置共享^^】
夏宴看着腕表上的自动提示不禁笑出声来,特意放慢了一下速度,把屏幕在某人脸上晃了晃。
傅菁脸色顿时变得异常精彩,换刃避开前方障碍的同时,不忘摁着耳麦磨牙道:“林漾你挟私报复!”
颇为飒爽的女声却没有理会:“各位,虽然这场探路不算正式比赛,但除了破坏规则的某人以外,想必大家都希望可以完整地完成它。”
“这最后十分钟,我们就好好比一场吧!”
“比”字还没出口,夏宴的板子就已经只剩一道残影。
所有人,都加速起来!
黑发男人显然还不适应这突然爆发的速度,正待增大雪板边刃折叠的角度,就突然发现,夏宴轻盈跳过前方小坡,来到分岔路口后,并没有拐向他推荐的右边,反而急拉板头,呲出一道雪瀑。
傅菁匆匆赶来,正好对上半空中这双清亮的眼睛,一种时空重叠感扑面而来。
当年那个小姑娘歪头一笑当着他的面纵身一跃,而此时,夏宴面无表情,如同一柄劲瘦而轻薄的窄刃,直直刺向冷杉林外的冰塔地形。
“忘记告诉傅队了,对我来说,这种程度的雪崩,尚还不到要钻洞的程度。”
“所以,就不奉陪了。”
“那冰塔过了可是断崖!”
傅菁确定她听到了,但这背影却没有半点犹豫,反而敷衍地朝他比了一个向外推的手势。
——意思是哪凉快哪待着去。
“哈!一个两个的不会都疯掉了吧?”
尽管受树林阻碍,雪崩的冲势已经大为减缓,但傅菁也不可能就这么停在原地。
骂骂咧咧后,黑发男人一把拉下护目镜,思考了不过半秒,竟也放板,跟着前方那道流畅雪痕而去。
夏宴没想到傅菁竟然有胆子跟来,没点滑行能力的人是真不敢滑这条路,于是自然也不小心问出口了。
耳麦里很快传来他的回答,语调拖得很长,听上去依旧不太靠谱。
“反正已经被林漾那个翻脸不认人的单方面踢出比赛啦,无所谓快慢,但我要跟着你,就当顺便偷师学艺了。”
眨眼间,两人都已经走出了冷杉林,来到了冰塔地形。
这冰川融水凝固而成的自然奇观,在冬日日光下闪烁着迷人的蓝光,但傅菁一眼就看出了这美丽背后的危险。
这地形就不是拿来滑的,即使经验丰富如傅菁,也没有滑过这玩意。
“跟上,每一步都跟上。”
在板底滑入冰面的瞬间,年轻女人突然旋身,将姿势变为倒滑。
傅菁心头一跳,他自认艺高胆大,但也不敢在不熟悉的地形倒滑。
不过不得不承认,在冰塔这种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的地方,两人采用不同的滑行方向,确实可以更好地观察周围环境。
夏宴的时间并不多,必须尽快通过这里才有获胜的希望。
而冰面与普通雪地却完全不同,它的硬度更高,摩擦力也会更小,因此。滑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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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次疏忽都会被它放大。
夏宴调整着自己的重心,用多年野雪经验培养出来的直觉感受脚下的每一寸变化,也尽可能优化每一次拐弯。
世界仿佛被无数面幽蓝的棱镜包裹住了,耳边只剩下板刃刮擦冰面的细微声响。
但当傅菁多年以后再回忆这段记忆,却发现自己只记得她的雪镜在冰壁上折射出亮晶晶的光斑。
很快,晶莹剔透的冰就裹住了四面八方,两人一前一后滑入了冰洞,这是冰塔林的终点。
黑发男人惊异地发现,他居然就这么平静地滑过了这段危险地形——没有任何刮碰,没有任何肾上腺素的飙升,只是跟着前方那道身影,单纯地滑行就可以。
但比赛显然不允许这种宁静气氛持续太长,他们的耳麦里突然响起了池嵩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然,如此高强度的滑行对他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夏宴,林漾距离终点直线距离只剩——”
一瞬间白噪音淹没了后半句话,这倒不是耳麦的原因,只是人大脑充血的时候,会本能地过滤掉一切外界干扰。
傅菁在看到前方越来越亮时,就知道冰洞的出口要到了,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但眼前这个女人,却不要命般,放板、下蹲、起跳。
金翅鸟板底在阳光下划出炫目光弧,她竟借着离心力将身体甩出断崖!
而此时,腕表上夏宴距离终点的直线距离也在断崖式下跌。
300米、174米、68米……
黑发男人一个呲板停在了悬崖边缘,只探头看着年轻女人在垂直冰壁上走出“之”字形,雪服下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夏宴在起跳前是听到池嵩声音的了,甚至还抽空瞥了一眼腕表。
代表竞争对手的蓝色圆点确实已经逼近终点,但那又如何?
所谓断崖之后,是一片被阳光晒得发亮的碗状雪坡,完美连接着最后一段冲刺路线。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她自信自己不会输。
没有任何坡度能够借力,却也没有丝毫犹豫,夏宴借着断崖落差直接腾空,前手自然而然抓住板头,完成了一个教科书级别的1080转体。
这动作放在任何一场大跳台比赛自然都算不上什么,或许连80分都不会有。
但这是哪里?
没有任何压雪机维护,甚至不预先知道地形的野外,能完整抓板落地,就已经是老天赏饭吃了,更别提夏宴还要完成转体动作!
落地自然雪雾四溅,但借着碗状雪坡的弧度,年轻女人反手跟上一个【单手撑】,整个身体如一张张力十足的弓,直接弹射出十几米远。
这个充满表演性质的炫技动作让傅菁瞪大眼睛——在竞速比赛里做街式动作,简直是把挑衅刻在雪道上。
但很可惜,被挑衅的两个人依旧在几十米开外冲刺着。
夏宴冲过终点线时掀起的气流惊飞一群雪鸮。
她摘下雪镜看向姗姗来迟的林漾,两个素未谋面的姑娘,隔着一地碎雪对视了片刻,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跳崖路线?”林漾甩了甩马尾辫上的冰碴,“够疯,我喜欢。”
傅菁依旧站在半山腰的平台上,他可没有进化出踩块板子就能跳悬崖这种超能力。
黑发男人居高临下地朝下望去,吹了声口哨:“看来女队这次要进一个新人王了。”
38. 第二次考核
四人汇合后等基地派车的时间,自然好好认识了一下。
夏宴这才知道,一见面就冲自己笑眯眯挥手的这位滑手,竟然是单板女队的队长,林漾。
林漾把头盔摘下来,反手丢给身后的傅菁,再一抬眼,就远远看到一辆牧马人下了公路,顺着山间小道摇摇晃晃地开过来。
“这么快”,不过一眨眼功夫,牧马人就漂亮一个摆尾,停在了四人面前。
傅菁和池嵩自然承担起把各种雪具装箱的工作,林漾本想挽着夏宴一起上后座,但目光习惯性扫过驾驶位的时候,却突然顿了下来。
司机竟是一个模样格外出挑的年轻男生,隔着玻璃都好看,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旁边这位。
哦,又是这令人熟悉的眼神!
林漾回忆起昨晚追的好几部狗血八点档,无奈扶了一下额。
夏宴看到牧马人开过来时就觉得这车颇为眼熟,但职业病发作,容不得细想,她只第一时间上前检查这车四个轮胎上的防滑链。
揣了几脚,轮胎气是足的,链也缠得挺周密。
正准备拉开车门,年轻女人却发现刚刚还亲密挽着自己的林漾突然松开了手。
“小宴要不坐前面?我和他俩坐后面。”
夏宴只觉得林漾是怕她和刚认识的人挤着不自主,特意如此安排,丝毫没有多想,应了声好,转头向前多迈了一步。
啪!她单手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端坐在驾驶位的年轻人在车门发出声音的瞬间,就触电般,收回了自己望向窗外的黏腻目光,只把视线焦点对准方向盘正中的车标。
“阿阚?”
听到这熟悉却又惊讶的女声后,闻阚这才貌似冷静地扭过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
夏宴完全没想到覃辛居然把他派来了,今早这小孩可是起得比他们这些来探路的苦力还早......
况且这个点,夏宴环顾一下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中控屏的时钟上,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九点过......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间。
老头不放辛苦一大早的雪橇狗回去补觉,反而让人来当司机是想干什么?基地没第二个能开车的了吗?
闻阚看到年轻女人扫视一圈后陡然皱起的眉,突然意识到什么,在心里千转百回酝酿半天的语言,就这么一骨碌说出口了。
“我年龄一到就在南岛考了驾照,上次回国也做了认证,驾龄虽然目前只有两年多但丘陵沙漠环岛雪山高原各种路线都开过,里程数很长不要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鬼东西?不是这么突然扯到驾照上去了!
夏宴被这报菜名般的一串话糊了整脸,对上眼前这双认真望向自己的湛蓝瞳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何时开始就坐在后排看戏的林漾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宴你们认识啊”,林漾随手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明知故问道。
夏宴莫名觉得这位女队队长的目光有点灼热,短短一句话里全是藏不住的好奇,但和阿阚......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
“如果不是他,我大概不会来长白山。”
林漾正待细细咀嚼一下这句话,就听到夏宴继续道:“目前他算是嗯——好朋友加,债主?”
“债......债主!”林漾的声音一下子拔高,眼神也变得颇为怪异起来。
年轻女人比并没有察觉后排林漾表情的变化,又严谨地补充:“不过还有三个月就还完债了。”
这句话直接就淹没在闻阚一连串后知后觉的咳嗽声中。
放好东西的男队正副队长听到前面的动静,“砰”地一声狠狠扣上后备箱盖。
傅菁边走边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热闹,欸,打听个事儿呗老王,下次请你喝酒,你走之前,覃教刑教的表情,看上去如何?”
半天没等到回答,黑发男人就颇为自来熟地凑了过来,探头一看,却瞬间呆住了。
傅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司机谁啊,怎么不认识?
“我们上错车了?老王呢?”
没等身边人自己开口解释,夏宴顺手把爪子懒懒搭到雪橇狗的肩膀上,言简意赅介绍道。
“闻阚,覃辛挖来的。”
傅菁眨了眨眼睛,从呆愣中恢复过来了。
他之前虽没见过眼前这位年轻人,但却早就从旁人口中听说基地来了位姓闻的天才维修师,想必就是他了。
据说来长白山时间不长,却帮了基地不少忙,许多训练的道具问题都被他解决了,体总前端时间的会议上还专门提起来他,说以后要在队里专门引进雪板维修师这个职位。
而除了覃教,向来眼光刁钻、只见过他几面的刑教也对这小孩赞不绝口,甚至几天前刑教还对傅菁半认真半开玩笑。
“你不是鬼主意最多,想个办法把这小孩拐到我们京城去呗?”
“我们那地界人不比覃辛这多得多?闻阚过去肯定也更有发挥空间,而且我听说他只会在长白山呆到明年三月,挖人的绝妙机会啊!”
傅队虽是队里的混世魔王,但也干不出来这么混账的事,这要是拐走了——
他眼神落在虚虚圈着闻阚肩膀,但却半点没察觉这肢体接触显得占有欲过强的夏宴上。
拐走了,不放过自己的可能就不只是覃教了。
傅菁并不想这么快就在夏宴心中留下坏印象。
尽管对方大概率已经忘记多年前在南岛直升机上的短暂共乘,此时此刻,两人不过就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只是,对自己而言,年少时遥不可及的目标突然重新出现在面前,还出现在自己所在领域的新手村……
这极大地满足了傅菁心中不为人知的恶劣期待。
这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也不是想看什么野雪大佬酸爽打脸竞技圈的俗套戏码。
傅菁只想着自己能有机会亲眼见证,她一步步杀出重围,成为竞技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甚至比在野雪圈里更为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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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他绷起的肌肉松弛下来。
于是夏宴就看着刚刚还撑着车窗框,像是来找茬的黑发男人突然就变了一副气势,像被抓住后脖颈的大猫,在半空中颇为惬意地舒展四肢。
傅菁眼角眉梢都是笑,半点看不出刚才流露的痞气:“原来是队里的维修师,这段时间可辛苦了,后面大家一起喝酒,这山下有家特别带劲的酒吧。”
这人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补充道:“噢对,小闻可以叫我傅哥。”
“傅队还是坐好吧,不然一会儿拉练我要迟到了。”
夏宴莫名觉得这人表情很欠揍,每一句话都像带着钩子似的,忍不住凉飕飕地开口打断。
“傅队还请把安全带系好”,闻阚透过后视镜,在夏宴说完后颇有礼貌地开口提醒。
这人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检查好车况、姗姗来迟的池嵩给打断了,身材悍利的副队没等傅菁开口,就把他直接塞进了后排中间。
“夏宴一会儿还有训练,现在就出发吧小闻,别听这人胡说,训练期间基地所有人都禁酒。”
牧马人很快载着众人回到了基地,这归程竟是异常的平稳。
夏宴本就起得早,刚刚那两小时探路也颇耗费精力,竟然就这么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隔着窗玻璃就看到那一群叽叽喳喳活力四射蓄势待发的小队员。
覃辛站在队列最前面,拿着个大喇叭。
“再次提醒一遍,十公斤的负重背包不能丢失、不能转交他人,下午三点以前,没有到达终点的视为不合格,五分钟后,第二次考核正式开始。”
*
夏宴站在了一个全新的起点。
果不其然,教练组把她和池嵩探出来的南坡路线删砍掉了。
不过就算有人带路,这条集齐了树林陡坡雪原山脊冰塔断崖的路线,估计也没有小队员能够完整滑下来。
而正在进行中的这条西坡路线,夏宴在返程听林漾吐槽这一路她是怎么被傅菁压榨劳动力的时候,就已经间接了解得差不多了。
以林漾的速度,没有负重,中间还抄了近道,尚且也滑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搞定。
无聊、枯燥、漫长,背上还有一个死沉死沉的装备包,纯苦修的拉练让人提不起半点激情。
此时此刻,年轻女人只是懒洋洋跟在小队员身后,看着他们像一群才被放出来的小狼崽子,你追我赶地扑着前方领路的雪地摩托而去。
她知道,开始这几公里小队员们还能活力十足地扑腾一会儿,到了半程之后,估计就没有任何额外精力了。
刚刚一到基地,她就把阿阚喊回宿舍休息了。
至于池嵩和林漾,两人都要带正式队员训练,而才结束比赛还在休息期的傅菁,则被拎来开雪地摩托给小队员带路。
发现探完路的四个人每个人都没有闲着,夏宴勉强有被安慰到。
突然,身后传来一串引擎的轰鸣,年轻女人闻声回头,竟是基地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