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不准觊觎我妈!》
1. 墓碑
《该死,不准觊觎我妈![哨向]》
文/鸣凤栖青梧
2025.01.22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
灰黑色的云覆压在城市上空,仿佛即将倾泻而下的巨浪。
潮热的水汽像游在空中的透明触腕,人很难摆脱它的吸附,反而还要被按着、扯着往憋闷的泥沼里陷。
刚结束紧急任务、正在等待畸变度检测的年轻哨兵们似乎也被这样的天气拖垮了,若非带队导师还在,恐怕得有半数人不顾纪律地坐到地上。
“见鬼,这个时候怎么总在下雨?”
李颂今艰难扼住自己精神体的嘴,避免它一不留神将其他哨兵精神体的头吞进去,有气无力地问。
他没指望身边两个室友回话,没想到一直焦躁地看着作战腕表的青年抬头应了,说是。
小腿被什么扫过,李颂今不用看都猜得到是青年精神体的尾巴——它已经焦躁地转了许多圈,不时发出催促的低吼。
精神体都是这个状态,人也一样。
青年作战服外套的袖子早就卷到手肘,手臂肌肉紧绷,拳头紧握,李颂今毫不怀疑这一拳能打趴自己。
他朝边上走了半步往前望,发现队伍排得还很长,至少没办法让青年赶在中午十二点前进城。安抚的话又不太能说出口,最终只变成一句提醒:
“兰登,你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兰登慢半拍地应了。
这伤口不算深,但毕竟是被异种风刃划伤,没有专用治疗仪止不了血,只能等回城处理。
何况……他也不愿意被母亲看到伤口。
刚想随便擦擦,一张带着香气的手帕就递到面前。
兰登很熟悉这气味,母亲前两个月刚给家里换了一批洗涤剂,连带着他们宿舍也跟着换了新的。
烦闷的心绪被抚平些许,他从银发青年手中接过手帕,低声说:“谢了,沧浪。”
沧浪摇头,身侧沙色的巨狼却凑过去,抬起前爪拍拍兰登的衣摆。
兰登顿了顿,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他用手帕匆匆擦了下脸,揉成一团随手塞进外套口袋里,又看了眼面前的长队,避过鹈鹕精神体张开的大嘴凑近两位室友,压低声音说:“我决定了。”
两双眼睛都盯着他,兰登举起一只手。
“我要插队。”
李颂今扑过去把鹈鹕的嘴啪一下合上,险险解救差点被含住脑袋的狼,阴阳怪气道:“就这?”
他还以为兰登能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兰登尚未开口,停止绕圈的银色狮子已然上前撞了李颂今一下。
李颂今冷笑松手,重获自由的鹈鹕“唰”地张开嘴,包住狮子半个脑袋。
兰登:“……”他瞪了李颂今一眼。
一边,巨狼扒拉开狮子和鹈鹕,一声不吭挡在一狮一鸟中间。
沧浪也插到两人正中,吐出两个字:“快去。”
兰登早已习惯他的态度,狠捏了鹈鹕脖子一把权作解气,就要朝领队导师的方向走。
母亲知道他头一回外出执行任务,早就发了消息,让他不用着急赶过去,但……
他忆起前两年碰到的无礼哨兵,想回城的心情越发急迫。
谁知刚迈出两步,立在队伍最前的黑发男人便转过身,目光隔着镜片,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身上。
“温特伯尔尼、李、沧浪。”男人轻推眼镜,点到三人,“你们先进城。”
……
“老天,伊桑今天这么好说话?”
直到走进防御罩内,收回精神体的李颂今仍有些诧异。
以他们导师平时的难搞程度,他还以为兰登得被为难半天,都想好兰登被拒绝以后怎么安慰他了。
兰登瞥他一眼,哼了一声:“今晚宴会他也拿了邀请函。”
说完他稍稍一滞,原本缓和不少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又低落下去。
李颂今知道他今天情绪必然不会好,和走在兰登另一侧的沧浪对视一眼后,说:“待会儿我和大浪回去交任务就行,你赶紧去找苏姨。”
话音一落,他目光扫到不远处高耸城门旁黑压压的人群,神情不由一愣。
“……不是吧。”李颂今喃喃着放缓脚步,眼神发直,“我们出城的时候他们似乎就在静坐,都几天了,居然还在?”
“的确还是他们。”沧浪说。他还记得两天前领头的中年人穿的是身黑色丧服,如今黑衣灰蒙蒙的,和天色仿佛。
兰登满腹心事地走出好几步,才发觉室友们都停下了。他茫然地追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也顿在原地。
哨兵发达的感官足以让他听清附近的一切动静,低低的啜泣声就如同涨潮的海水,起初只是淹到下巴,转瞬却猛地涨过头顶。
他一时不能挪动半步,整个人像溺水一般,猛地抬手,却只徒劳地在半空中胡乱挥舞了两下。
两只手一左一右牢牢钳住他胳膊,另有一只手覆在他眼睛上。昏暗里,兰登听到沧浪平稳沉静的声音响起来:“呼吸,兰登,呼吸。”
兰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屏住了气,他顺着沧浪数的数字调整呼吸,等气息平稳起来,室友们才松开他。
他急促地喘了下气,神色复杂地扫过那群人,目光落在黑底白字的横幅上。
“保存哨兵向导 停止荒原探索”。
兰登心知肚明,这些在城门附近静坐的人,都有因出城任务牺牲的亲友。几天前随着学校大部队离开时他就看到过,只是那时的心情远没有今天这般难捱。
连续不断的啜泣声依然随着风灌入耳中,无力的溺毙感刚刚退去,他恍惚间瞥到一个熟悉的单薄的影子,又觉得自己整颗心脏被攥紧了。
“兰登,几点了?”
思绪被沧浪急促的催问扰乱,兰登回神看了人群一眼,确定是自己看错了。
……母亲怎么可能在这群人中间。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问话看向腕表,发现时间已经指向上午十点。
——糟糕,从城郊去到中心城区的墓园还要花上不少时间,他还赶得上吗?
李颂今和沧浪都发觉兰登再度焦躁起来:要不是前面大半条路都被静坐的人群占了,另一半也被互助会新设的募捐摊位挡住,中间夹缝里挤了不少人,想必他能立马冲过去。
“你快走吧,苏姨好像还没一个人去过墓园。”
李颂今拍了拍兰登肩膀,又打算拉走沧浪,却被避开。
沧浪指着急得像精神体被烧了尾巴的兰登,言简意赅:“你回去,我陪他。”
李颂今一想也是,兰登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独自行动。他点了下头:“那晚上见。”
三人像身后有人追似的,逃命般离开城门附近区域,将那些积雨云一般的人群远远抛在身后。
李颂今急着回校交任务,兰登和沧浪也坐上去中心区的交通车。
两人特意选的直达线路,本以为能快些,车开到西三区时却被游行的人群堵住了。
兰登透过车窗往外看,聚拢的人群像翻腾的浪,最高点挥舞的旗帜已要撞上车头。
比起城门附近静坐的那些,他们的情绪明显要激烈得多。
“反抗立法会暴政!”
“终止哨兵向导特权!”
“归还探索荒原权利!”
不少人声嘶力竭地呼喊,聚集的声响仿佛凝实的拳头重重击在兰登面门。
吵。
真吵。
坐在旁边的沧浪摸出耳塞,兰登接过塞上,还有些心有余悸。
“下车。”耳边的音量略微降低,兰登看了眼明显裹挟在愤怒洪流中的人群,对沧浪说,“一时半会车是动不了了。”
二人下车避过人群,顺着腕表上导航的指引朝中心区的方向快步走去。
——跑是跑不了的,游行人群堵住了主干道,剩下的道路也挤了不少人。阿纳希德事务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正在维持秩序,兰登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眼熟的哨兵和向导。
他忍不住低声问:“荒原危险,连执行探索任务的哨兵向导的死亡率都居高不下……他们为什么想要这样的权利?”
数百年前陨石天降,幸存的人类建立起城池阿纳希德。城外少有人烟,辐射与异种遍布,被称为“荒原”。
没有精神体的普通人很难在荒原存活,因此一直以来承担探索责任的都是哨兵以及少量高阶向导。
沧浪声音沉了沉:“……高墙之中没有真正的天空。”
荒原不会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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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头顶黑沉的云是城池防御罩内的人工降雨措施。
比起能离开阿纳希德的哨兵和向导,普通人确实一直被圈在这座巨型城市里,终身不能离开半步。
他顿了顿,同兰登一道念起早已熟记于心的宣传口号:
“但,‘一切为了火种’。”
“‘阿纳希德的利益就是人类的利益,而人类高于一切’。”
两人沉默下来,再次路过互助会的摊位。披着白色斗篷的互助会成员递过来两把伞,指指愈发暗沉的天色,友善道:“要下雨了,带把伞走吧。”
兰登接过伞道谢,无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摊位最里侧忙活。
……伊桑导师?
他看着男人淡金色的发丝,只当自己是心绪不宁又眼花了。
送伞的互助会成员走到一边安抚和家人走散的孩子,兰登看在眼里,突然很迫切地想要见到母亲。
他拉着沧浪加快脚步,到达墓园时,时间已快指向中午十二点。
“和我一起进去?”兰登看向沧浪,朝墓园里指了指。
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他每年都会和母亲一道来祭拜,到现在刚好是第十五年。
这次还是他头一回与母亲分开过来,身边还跟着朋友,甚至这个朋友曾被父亲救过。
沧浪犹豫起来,片刻后才摇头拒绝:
“我等着,你快去。”
兰登没勉强他,点了下头朝墓园里走。
天色更显阴沉,风呼啸着在枝叶间穿梭,发出悲号般的长啸。
沉沉的水汽凝在鼻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溺在水中。
雨就快要落了。
父亲葬在墓园最高处,兰登走到小山半坡上时,已经能看到母亲单薄纤细的影子。
她依然穿着一身白,衣摆被风吹起,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只是艳丽的鳞粉纷落,早已失去昔日动人的色彩。
风愈发大了,她的背影也跟着细微颤抖。
兰登顿住脚步。
母亲似乎非常悲伤,而他清楚,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上前。
……他和父亲长得太过相像,只有眼睛颜色与母亲仿佛,现在过去只会让她更加崩溃。
他的心仿佛也被泪水泡胀了,沉甸甸的,似乎一挤就能挤出丰沛的苦涩来。
但兰登知道自己没有过多时间悲伤,因为晚上还有一场宴会。
——他的成人礼。
本能告诉他,他现在应该上前陪着母亲祭拜,再一起回家。
可兰登突然很不想回去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
哪怕这是父亲牺牲以后,他第一次能够、也必须要庆祝的生日宴。
他一时止步不前,淅淅沥沥的雨就在等待中落了下来。
兰登没有打伞。他抬头望向仍然黑沉的天空,知道再过一会细雨就要转大,而母亲不能淋雨。
黑伞伞面被攥出褶皱,收紧的指节也因此发白。他担心伞被弄坏,又轻轻松开,准备上前。
母亲却在这时转过头来。
兰登的目光先落在她淡得看不出半点血色的嘴唇上,再是眼睛。
那双苏纪石一般耀眼的紫色眼瞳里正布满雾气,鸦黑的睫羽似乎被水浸透了,沉沉垂下,挡住了所有光彩。
她苍白的面庞上犹带湿痕,那点水色似乎是从眼尾开始流淌的,又像是从鬓角滑落。
兰登怔住了。
他一时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
心脏被攥紧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兰登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把这种痛感压下去。
他握住伞柄,刚打算绕过墓碑上前为母亲打伞,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举着伞先他一步走过去。
兰登清晰地听见,此时举着伞凑近母亲的年轻男人说的话。
“抱歉,虽然有些冒昧……”年轻男人有些忐忑地说,“但我每年也是这时来祭拜母亲,一直能够碰到您……”
兰登瞧见他身后的花豹虚影。
该死,这男人居然也是个哨兵,精神体还是猫科动物!
他几乎是下意识抓紧伞朝母亲的方向跑去,正巧听到年轻男人小心翼翼的一问:
“……您似乎没有匹配哨兵,如果愿意,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2. 我丈夫是S级哨兵,你是吗?
兰登的脸登时黑下来。
他距离两人本就只剩二三十米,此刻更是大步上前,粗暴地将男人挡开,顺便站在母亲身前,替她遮住男人的精神体,冷声道:“不能给你。”
兰登心头憋着一团火,要是母亲不在身后,他恐怕已经一拳揍在身前男人脸上了。
没礼貌的家伙,搭个话就想让精神体往人跟前凑!母亲对猫科动物的PTSD还没完全好全,他都不太敢让自己的精神体在她面前晃荡,要是……
脑中一瞬闪过十数个算不上好的画面,兰登神情又阴下去几分。
年轻男人显然没料到突然杀出来个人。他错愕一瞬,抬头望了兰登脸半晌,目光着重落在眼睛上,随后像是确认了什么,松了口气说:“我记得你,但我是问你……长辈,你这样替她做决定,不太好吧?”
兰登气得咬牙,贴在腿侧的手攥紧了,手背上鼓起青筋,却又克制着没有朝年轻男人脸上招呼。
——阿纳希德法律规定,哨兵不得在城中互殴,一旦出事,先动手的人将承担主责。他不希望给母亲添麻烦,更不忍心她拖着病弱的身体为他奔走。
何况这人说得没错,母亲有自主选择朋友和社交圈子的权利,他的确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
但这个哨兵绝不应该在这里,在父亲的墓碑前面对母亲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僵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直到眼前的年轻男人也沉下脸,似乎想要说什么时,才冷着声音开口:
“……把你的精神体收回去。”
年轻男人愣了愣,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哨兵在寻求心仪向导认可时,都会放出精神体。毕竟比起人来说,还是有着毛茸外表的精神体更容易和向导们拉近距离。
如果向导也有推进关系的意向,自然也会让精神体出来互动。
他在墓园遇到这位女性向导已经有很多次了,此前只是偷偷看着。
……她美得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牡丹,需要放置在温室中细致呵护。
年轻男人看过碑文,知道她叫苏·温特伯尔尼——温特伯尔尼大概是她匹配哨兵的姓,不过这个哨兵现在已经死了,不是吗?
今天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她搭话,精神体互动的事他是不敢想的,可让她看看自己的精神体也很正当。
不是没有哨兵因为太晚展示精神体,结果不合向导心意而惨遭拒绝的。
他心里认定是眼前的青年想要坏他的事,不免咄咄逼人道:“正当交流,你也要管?”
花豹也示威般地显了形,对着兰登嚎叫一声,就要绕到他身后去。
兰登这下是真想揍人了。
银狮显形而出,猛地挡住想要上前的花豹,克制地没有挥爪,只是喉间溢出警告般的低吼。
兰登自己则后撤一步退到母亲身边,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另一手举着的伞顺势一斜,伞面上聚拢的水便纷纷泼到年轻男人身上。
他心里憋着气,对年轻男人怒目而视:“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把精神体收回去!”
年轻男人被兰登突然的举动整懵了,反应过来自己被淋了一身雨以后也是心头火起,骂道:“我找她要个联系方式,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莫非她是你——”
“哨兵,别这么说。”
一个疲惫却温柔的女声响起来,打断了年轻男人的口不择言。
兰登感觉到自己手背被轻轻敲了敲,他顿了顿,却没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
“好了,我的小狮子。”她叹了口气,安抚他道,“妈妈现在没有那么脆弱,能松开手吗?”
兰登脸色涨红——是羞的,他没想到母亲像是哄小孩一样叫他,明明、明明都有两三年没这么叫过了!
他红着脸呐呐地松了手,身子却仍然微微侧着,挡在母亲前面。
“很抱歉。”她从容地将兰登往旁边拨,和年轻男人对上视线,“我现在并没有寻找新的匹配哨兵的想法。”
年轻男人却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看着她,呆呆地立在那里。
细雨来得突然,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浸湿了,正湿漉漉地贴在脸侧,衬得她面色素白,宛如月色下的幽昙。似乎对突如其来的搭话感到苦恼,她轻轻咬着下唇,唇肉看上去很是柔软饱满,已经烙下了两枚齿痕。
还有水珠从她发丝上往下流,那一点晶莹在锁骨上聚集起一小滩,又继续滑下去……
他突然不敢再往下看了,目光却像是被定住,依然落在她裸露一线的肩颈上。
兰登看着年轻男人从脸一直红到脖子,几乎是下意识上前重新将母亲挡在身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想被事务管理局和哨兵协会处理吗!”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将注意力过度集中于视力上,但凭这人刚才的状态,已经算得上骚扰了。
年轻男人心知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冒犯,他有些仓皇地后退一步,目光偏移,脸上却仍有希冀:“我是B级哨兵,精神体是花豹,如果您日后有……”
区区B级。
兰登眼里几乎要淬出火了,母亲冰凉的手却握住他的手腕。
她轻轻笑了,极温柔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不算动听:“B级?好孩子,你还太弱了。”
兰登眼皮猛地一跳,刚想问母亲为什么要这么称呼他,又想起这是她对年轻人一贯的态度——
也是,这男人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在她眼里也是小孩子。
他稍微放松了,隐有得意地看着年轻男人呆滞的脸,屏息等待母亲拒绝的话。
“我的丈夫是S级哨兵,B级哨兵对我来说并不匹配。”她柔声道,“希望你能找到更契合的向导。”
兰登感觉自己手腕被轻轻一握。
他收回精神体,最后看了有些失魂落魄的年轻男人一眼,不免挺直了背,将伞往母亲的方向微微倾斜,略略低头期待地看向她。
“乖,你做得很好。”她习以为常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接过伞来,“和你爸爸说会话,我们回家。”
话音才落,目光就顿在他脸上。
兰登:“……”
糟糕,他脸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他看着母亲细细的眉毛轻拧,头皮发麻地转过身对着父亲的墓碑连鞠九次躬,又在她不赞同的神色里接过伞,护着她往墓园外走。
途中路过立在雨中的年轻男人,兰登又听到她开口:“早些下山去诊疗院挂号吧,你需要尽快做精神梳理。”
这是对那个陌生哨兵说的。兰登心下很闷,陪着她走下小坡时忍不住问:“……妈,你管他做什么?”
他能感觉到母亲刚探出了一截精神细丝,可她精神体破碎很久了,分出细丝只会令身体情况更糟。
“他精神体沾染的污染很浓郁。”女人柔声说话,但声音比起方才要虚弱很多,“不尽快处理只会畸变。”
兰登神色一凛,就要回头。
她却扶着他的胳膊往墓园外走,说不用管:“只是有风险,不是现在就出现畸变情况。”
“倒是你,得解释一下……唔?”她语气转向讶异,“宝……”
“妈!”兰登急急打断她,“别这么叫我了,我室友还在前面!”
他自然也看到了沉默立在雨中的沧浪。
作战服防水,但沧浪的银发已被雨洇湿了。巨狼立在他身侧,正低低地对着铁栅栏上攀爬的藤蔓呜咽。
见两人走过来,他收回精神体,微微垂眼,低低地唤:“苏姨好。”
苏转眸看了眼疯长的藤蔓,回过神来看他,不免语带责备:“你和兰登怎么回事?一个脸上有伤不治,一个下雨拿着伞不打——真是要气死我。”
沧浪神色无措起来,看了眼她,又看向兰登。
兰登心想我也自身难保,救不了你。他和沧浪一左一右走在她身边,绞尽脑汁开始解释:“妈,不是我不去诊疗院,是城门有人静坐,城内又有游行,我过去根本来不及赶过来。”
“是吗。”他听到母亲近乎缥缈的声音,不由有些难以言喻的惶恐。好在她语气很快沉下来,不再有方才那样仿佛即将随风而去的感觉,“这不重要。”
“可……”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宝贝。”她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隐含哽咽,“妈妈只有你了。”
兰登本来还想问问母亲对这些大型抗议活动的看法,听她这么一说也只能闭上嘴,乖乖和沧浪一起去诊疗院做了套检查,确认一切都好,才跟在母亲身后回家。
检查耗费了不少功夫,等三人走进房子前院,留给兰登准备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好在他的成人礼三周前就开始筹划,还不至于到手忙脚乱的地步。
兰登催着母亲去换身衣服、吹干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拉着沧浪查看了一遍准备的东西,再次确定好流程,这才匆匆上楼换了身崭新的西装。
他换完又下楼,见沧浪也换了衣服,正在和刚赶来的李颂今说话。
“老天,我在路上足足堵了一个多小时,只能走过来。”李颂今开口就是抱怨,“还好后面雨不下了,不然我就是落汤鹈鹕——啊,苏姨好!”
兰登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看见母亲穿着身洁白的丝质礼服裙,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走动间,她裙摆上绣着的金边也在悠悠晃动,仿佛日光照耀下泛金的海浪,正一刻不停地拍上沙滩。
她玉白的面庞上噙着和煦温柔的笑意,胸口的蓝宝石吊坠反射出璀璨的光彩。
李颂今冲过去,又在她身前止步,很紧张地说:“苏姨,我……”
苏含笑看向他,轻轻一点头:“我知道,你爸妈给我说过了。行李带来了吗?”
李颂今脸一红:“……还、还没来得及。”
兰登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不由扬起声问:“鹈鹕!这都快放假了,你怎么也要住过来?”
他早就和母亲说好了这个假期让沧浪住过来,现在李颂今也来住,这和在学校宿舍有什么区别?
“兰登,叫什么呢。”母亲轻轻瞪他一眼,眉间蕴有愁绪,“颂今父母有任务在身,拜托妈妈照顾他,又不是第一回了。”
确实不是第一回了:他和李颂今是从小玩到大的,对方父母外出执行任务时,也会送李颂今过来。
兰登只能剜李颂今一眼,推母亲去休息:“妈,他们俩陪我接待就行了,反正没几个长辈要来。等我们导师过来了,我再给您介绍。”
他不自觉用了敬称,苏被他逗乐了,从善如流在沙发上坐下,随意拿过一杯果汁,提醒他道:
“不是没几个,除了你的同学,还有些与家里有交集的人要来。”
她看兰登骤然僵硬的神色,又宽和地笑笑,“放心,你都见过。再不济也有妈妈在呢。”
兰登点点头,跟母亲说要出去转转,得了同意后便拉着室友们往门外走,到院子里才问李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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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被堵路上了?”
“那可不,我过来的车差点被推倒。”李颂今悻悻地说,“他们游行的险些引发大型踩踏事故,还好有互助会的人帮忙疏散,事务管理局那些人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屁用没有。”
兰登微微皱眉。
他知道李颂今对互助会很有好感,可没想到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
甚至李颂今的父母也是阿纳希德事务管理局的干事。
他正思量着要说什么,邀请的同学还有与家中有交际的长辈们却已经陆续到场,只能按下心思耐心招待。
宴会开始前半小时,兰登看见导师伊桑拐进院门对着的马路。
“鹈……”他想回头叫李颂今去喊母亲,却见她已经蹙着眉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院子的木质栅栏上。
兰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时有些疑惑。
……院子里种的藤蔓长得那么快吗?
正思考着,母亲已经走到他身侧,而伊桑也恰好踏入院门。
“初次见面,苏女士。”他抱着一束花,很自然地塞到苏手上,又将手里提着的另一个礼盒递给兰登,深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祝你成年快乐,兰登。”
“……谢谢伊桑导师。”兰登总觉得哪里不对,看他和母亲交谈起来,才意识到:
该死,伊桑好像直接叫了母亲名字?
墓园遇上的那个哨兵已经让他无比敏感,伊桑现在的举动更是让他怎么看都感觉心怀不轨。
兰登正要打断两人对话,一道疲惫嘶哑的女声已经顺着风飘过来:“苏……温特伯尔尼夫人。”
苏止住话头,朝外看去,半晌似乎认出来人是谁,有些歉意地对伊桑笑了笑,便走上前问:“怀特女士?”
兰登一瞬有些心慌,他将礼物塞到沧浪手上,又示意两位室友先将伊桑带进房子大厅,自己则追在母亲身后,走到栅栏边。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人他见过——正是城门口静坐人群的领头人。
好像是一位向导,但……
“……女士,”怀特含糊不清地叫了什么,艰难地将手伸过攀满带刺藤蔓的栅栏,来够苏的手,颤着声说,“你——你快走吧!”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苏身边的兰登,执着地要握住苏的指尖,嗓音凄厉:“它、它就要……就要来找你了!”
“怀特。”兰登听见母亲的呼吸急促起来,手上的花束也掉落在地,“你放轻松,我给你联系协会——”
不对劲。
他下意识握住母亲的手腕,将她往后拉。而那个被称作怀特的女人见状,竟然不管不顾地想要越过栅栏,重新拉住她的手。
带刺的藤蔓在怀特裸露的手臂上划出很深的一道口子,伤口却没有渗出血珠,反而流出黏稠的黑色液体。
兰登呼吸一瞬发紧。
是污染!
她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污染?!
银狮咆哮着从精神海一跃而出,就要将怀特撞飞。
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
眼前人的胸腔陡然炸裂,内脏碎片被抛飞出来,骨头也尖锐地刺出。
一声“咔擦”声后,又是如同急雨落地的声响。
兰登很难相信人体像瓜瓤一样脆弱,但被母亲称为怀特的向导已然在他面前炸成漫天碎块,颅骨、耳朵、牙齿、手指四散落下。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搭在栅栏上的肠子。
眼前满是黑红的色泽,浓郁的血腥味缓慢散开。
有少许黏稠的液体落在他脸上,但他却没有感受到多少爆炸的冲击力。
兰登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偏头发现母亲面色煞白,扶着他的精神体站着。
一道微薄的精神屏障挡在前方,污染和碎肉从上面缓慢流下去,落到被染黑了的栅栏上。
腥甜的香气压住血腥味,萦绕在人鼻端。
栅栏上的藤蔓似乎攀得更高了,在它上面,有十数朵黑紫色的玫瑰舒展花瓣,开始盛放。
一根藤蔓托着朵玫瑰蜿蜒到女人面前,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宛如冬日霜雪。
兰登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扶她,却见她眉头微蹙,定定地望向花朵正中。
他跟着看过去,一颗沾了血的眼珠稳稳地待在花蕊中心,漆黑的瞳孔正对着母亲的脸庞。
明明、明明这个向导全身都被炸碎了,兰登甚至能看到她散落一地的骨骼,有些部分还粘连着衣物与毛发;栅栏、草叶、地面,都是鲜血与污染在肆意流淌,看上去极为骇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这颗眼珠还完好无损?
他下意识上前为母亲挡了一下,目光却冷不丁地与那枚眼球对上。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极为庞大的东西挤进脑海,兰登几乎错觉自己在与什么看不清形貌的生物对视。
母亲刚才愣在这里,难道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他奋力想要从中挣脱出来,却隐约地听见一个仿佛梦呓的声音。
“……礼、物……”
“给……你……m……”
什么礼物?
你管这叫礼物?
兰登毛骨悚然,勉力挪开目光,这才从梦魇般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他抹了把脸,拉着母亲退后一步,目光忍不住又落在那朵托着眼珠的花上。
夜风拂过,花瓣轻颤。
就像是……那只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3. 当务之急是找个新老公
汩汩。
浓郁的污染缓缓往下流淌,将要漫到两人脚尖。
兰登护着苏往后退,神情紧张地盯着那朵执着追上来的黑紫色玫瑰。
他握住她的手腕,就像年少时母亲握着他的手走路那样,低声问道:“妈,你还好吗?”
他注意到了母亲几乎空白的神情,像是她从那颗眼珠上看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难道还有什么信息是他没能捕捉到的?
但他不敢再看了,只想着和母亲退远一些、再远一些。
一旁,银狮跃跃欲试着想把追上来的藤蔓咬断,却被回神的苏按住。
她看了兰登一眼,缓慢点头:“……还好,别碰这些污染。”
兰登担心地拉着她又后退半步,犹豫道:“那……”
“先联系事务管理局。”苏说。
见她摸向通讯腕表的动作有些迟缓,兰登自觉点开自己的腕表。
然而刚刚按完号码,他还没来得及拨出去,就听到一道狐狸的尖利叫声。
一只比他精神体还要大的白金狐踱步过来,警惕地接近那滩漆黑的污染,鼻头翕动嗅了嗅。隔了半晌,又嗒嗒嗒地从院门跑进院子,一头埋进苏怀里,开始撒娇般地嘤嘤叫。
兰登认识这只大狐狸,它是父亲一位战友的精神体。
他四下逡巡,果然看见个身量极高的人快步走过来,手上还拎着个礼物盒子。
……大概是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因为扶着母亲,兰登没有上前,只扬声打了个招呼:“展姨!”
“兰登。”展醉蓝应声,手抬高越过栅栏,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他,面上却没有喜色,只剩一脉严肃。
她短促道:“生日快乐。”又朝苏轻轻点头,说,“亲爱的,你看上去有些虚弱,应该好好休息。”
兰登自然也是这个想法,便眼巴巴地盯着她,希望她再说点什么,劝母亲回房间。
然而苏直接摇头:“污染过于浓郁,这不该出现在中心区。”
她似乎缓过来了,仔细打量着展醉蓝,笃定地道:“你从不在入夜后工作,是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吗?”
展醉蓝神情一滞。
兰登这才发现她穿的并非便服,而是白色的事务管理局制服,左胸前七颗灿金的星辰熠熠生辉。
——这是阿纳希德事务管理局局长的象征。
事务管理局的对外发言人一向是位神情冷肃的男性向导,兰登此前只知道展醉蓝在事务管理局工作,却不清楚她就是局长。
“的确。”展醉蓝无奈地笑起来,勾勾手唤回自己的精神体。同为女性,她的精神体和苏亲近些不算什么,但她毕竟也是哨兵,还是得注意分寸,“赫路斯已经去情况最严重的地方了,我之后也得赶过去。”
她手心悬在那滩黏稠的污染上方,说的话有些语焉不详:“你这应该是污染最强的一处了,会有专人来处理。”
说完,她又看了眼兰登,安慰道:“放心,依据《哨兵向导协定》,你的成人礼不会因此受到打扰。”
兰登点点头。
对于阿纳希德的哨兵和向导来说,成人礼总是最重要的事。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展醉蓝要告辞离开了,道别的话刚滚上舌尖,就听她话锋一转:
“但现在,我还有时间帮你暂时主持兰登的成人礼。”
“所以,先去休息一会,嗯?”
话音落下,回到展醉蓝身边的白金狐狸也附和地嘤嘤叫了两声。
苏无奈地笑了笑,嘴上拒绝道:“比起这个,我看你是想支开我和兰登,弄清楚院子里另一个人是谁吧?”
什么,另一个人?
兰登一惊,银狮配合地四下嗅闻,果然发现房门前的立柱后露出一抹藏青的衣角。
对方藏得很好,他都没能发觉,母亲精神力近乎枯竭,又是怎么发现的?
展醉蓝却仿佛并不意外,只是笑着说:“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过去,我想做什么依然瞒不过你。”
她随性地绕进花园里,轻搭过苏的肩膀,对着兰登发现人影的方向扬声:“阁下,还不出来吗?”
“真是抱歉,我只是出来透个气,没想到能看到这么惨烈的事。”黑发男人笑叹着从柱子后走出来,朝几人看过来时,眉毛上挑,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兰登微愕,不由道:“伊桑导师?”
他刚才不是进去了吗?
“你就是被破格聘用的那个S级流浪哨兵?”展醉蓝了然点头,“阁下不在宴会厅里,怎么会出来透气?”
无端的,兰登总感觉展姨声音里隐含敌意。
莫非伊桑导师被她怀疑上了?也是,他是成年后才归附阿纳希德的,这种非常时刻更容易受到质疑。
发觉自己被点名,伊桑脸上的笑容反而扩大了。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暗绿色的眼珠好整以暇地看向一身白裙的苏,又转到展醉蓝身上:“两位女士,里面多是些小家伙。”
他耸耸肩,“我这个导师在场,他们恐怕放不开。”
展醉蓝一手将苏和兰登往后护了护,尾音微微上扬:“可我见附近停车场里有学院院长的车,她是带着几位校董一道来的,阁下怎么不找他们说话?”
“流浪哨兵嘛,总是不受待见。”伊桑摊了下手,叹息道,“我还有得熬呢。”
“比起这个,我更想问问兰登。”他目光直勾勾看过来,兰登不免后退一步。
学生惧怕老师仿佛是天性,兰登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伊桑的下文,果然听他语气严厉道:“我听说苏女士无法使用精神力,可她都能发现我在附近,怎么,你的精神力也用不了?”
兰登哑了哑,还是低头,连带着精神体也伏下身去,声音闷闷地:“……是我不够警惕。”
伊桑说得没错。也就是他现在在城里,若是在荒原,这种大意必然是致命的。
……他不能因此抛下母亲一个人。
见兰登明显有些消沉,伊桑反而笑了:“行了,成人礼总该开心些,去和你的同学们玩吧,这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活动。”
展醉蓝也含笑劝道:“是啊,我看你朋友也在等你。”
的确有个熟悉的鸟脑袋鬼鬼祟祟躲在门边,兰登懒得给跑出来偷窥的鹈鹕眼神,目光问询地落在伊桑身上。
“我?”伊桑抬手指了指自己,失笑道,“才拉扯你们这帮小崽子两天,给导师我些缓冲时间,免得被你们气出点好歹来。”
兰登又看向苏和展醉蓝,开口唤道:“妈、展姨……”
苏脸上笑意温柔,嗓音和润:“去玩吧,你也该给大人们留些谈话的时间。”
兰登挠挠头应了,拔脚往房子里走,等被鹈鹕追在身后啃进宴会厅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母亲她们和导师有什么可谈的?
……
花园。
随着兰登离开,三人之间的气氛几乎是转瞬间冷了下来。
“您似乎有话想问。”苏搭着展醉蓝的手,看向缠绕在栅栏上的漆黑藤蔓,声音冷淡,“请直说吧。”
她能察觉到伊桑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某种异种的触手,不过他很克制,一瞬便收回了。
“别,你总是那么宽容。”展醉蓝微微侧身替她挡下视线,目光毫无温度,“宴会厅外还有走廊,透气怎么会透到花园里来?得先让我确定,他不是引发刚才混乱的元凶。”
“阁下,我没有多余时间查阅你的信息。”她凉声开口,跟在身边的白金狐狸已然亮出利爪,“让我看看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伊桑识相地亮出精神体,一头体型明显缩小不少的蓝鲸跃出精神海。
苏看着,心下微讶。
难怪立法会能同意他成为阿纳希德公民,拥有海洋生物精神体的哨兵实在太少了。
不过,这也说明他和这些黑玫瑰藤蔓没有半点联系。
展醉蓝显然也这么想,淡淡颔首,又问:“你想问苏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线响起来:“我发现兰登提交的家庭信息里,显示父亲早逝,母亲无法使用精神力。可刚才的精神屏障不可能是兰登所为,而您的警惕心又远胜过一般向导——”
他看着展醉蓝明显沉下去的脸色,仍然问道:“我是否可以认为,兰登的档案里,关于您的部分有所隐瞒?”
“这单是您的猜测,还是学院的意思?”苏按住展醉蓝,温和反问,“别忘了,我姓温特伯尔尼。”
伊桑一噎,悻悻住了口。
比起他手下那帮哨兵小崽子们,身为导师,他更能确切明白她的意思。
阿纳希德联合学院虽说由立法会主持创建,但其平日运转的资金仍有大半由几大家族捐赠,温特伯尔尼家正是其中之一。
只是如今家主已死,仅剩下这一对孤儿寡母罢了。
眼见问不出什么,他干脆将话题转移到面前这些污染上:“我看您刚才和这个……人,聊了两句?”
展醉蓝一愣,寒声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他没说错。”苏脸上的笑容依然无懈可击,“但我和这位横死的向导只是有一面之缘。”
她回答展醉蓝的话,紫色的眼睛却望向他,里面并无半点笑意:“和哨兵一样,阿纳希德差不多岁数的向导曾经都在一起修习。”
“也是。”伊桑附和笑笑。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兰登的母亲,之前仅用腕表联系过几回。看资料本以为她是温柔堪折的性子,没想到却是金石铸就的玫瑰。
看语言技巧和反应速度,也远超普通向导的水准。
嗯……毕竟是那位S级哨兵选中的伴侣,她之前或许是个A级向导?
可惜。
他心下暗叹,嘴上却说:“希望两位别恼恨我的询问,我还很需要这份工作。”
展醉蓝冷着脸没再说话,而苏看着他,深紫色的瞳孔泛着冰冷的光,像是枪支的准星正在瞄准猎物。
隔了半晌,她才轻轻弯了眼:“当然不会。”
……
兰登本来应该将心神投入宴会,毕竟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难得放松的时光了。可想到母亲、展姨和导师在花园谈话,他就感觉心下焦躁。
到底谈什么?难道是污染的事?
可他知道展姨不会怀疑母亲和他,而导师的精神体是蓝鲸,更是和那些藤蔓毫无干系。
他心不在焉地拿着高脚杯在宴会厅里转过两圈,期间还被院长女士拉到校董堆里,勉强周旋半天才被放走。
同学们见状围到他身边来,其中一个女性哨兵笑着抱怨:“要是知道你成人礼上还会看见院长和校董们,我就不来了。”
兰登笑了下:“等大家毕业了,总也要接着打交道。”
有人叹了声:“我看啊,我人生中见到阿纳希德大人物的机会全在今天花完了。”
兰登四望片刻,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会场里除去他的同龄人,剩下的几乎都是阿纳希德的高层人士,只是他们都极为默契地没有过来打扰他和同学们说话。
他心下闪过什么,还没来得及理清,就看见伊桑当先进来,径自凑到院长所在的人群当中;而展姨和母亲并肩走进,几乎是瞬间就被人群围住了。
身边同学似乎都看清了展醉蓝身上的标志,迟疑着也跟了上去——没办法,若是不参军,大部分哨兵毕业后基本都会选择进入事务管理局。
再者哨兵协会与向导协会的两位会长也在,他们想过去聊聊也无可厚非。
兰登没在意这些。
他看着母亲抛下展姨朝角落去了,悄悄松口气,一转头却看到李颂今浮夸的表情:“哇哦~妈宝男,苏姨进来了,你该放心了吧?”
“闭嘴吧你!”兰登恼羞成怒地捣了他一拳,恨恨说,“今天你睡屋顶!”
李颂今像被掐了脖子,“嘎”地怪叫一声,冲上来扑他:“不行!”
沧浪想拉开他们,却没能拦住,导师和院长又在叫他,只能按下担忧过去了。
没人再注意兰登和李颂今,两人就这么打闹着绕了宴会厅两圈,临到宴会厅门口时,李颂今挥舞着双手跑出门,兰登想也没想,紧跟着追出去。
一只脚刚踏出门,他就被凛寒的威压钉在原地。
宴会厅外走廊的灯没开太多,因而等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时,他几乎惊讶到发不出声音。
——霍克叔叔不是说有事来不了,让副官提前送了份礼过来吗?
兰登瞪大眼睛,看着神情冷峻的年长哨兵拎着李颂今的领子走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舌头:“霍克叔叔。”
“嗯。”霍克轻轻颔首,随手将李颂今往他身边一放。
兰登手忙脚乱地接住呆滞的室友,看着一只黑鸢从窗外飞进来,落在霍克的左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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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翅膀,短促叫了几声。
“兰登。”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深灰的眼睛看过来,目光深邃,仿佛有风暴在其中积聚,“苏和你直面了自爆?”
“啊……”对。兰登还没来得及回复,已有两名军人将李颂今架走,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霍克面前。
深黑军服、肩绣桂叶权杖,兰登后知后觉,展醉蓝口中的“专人”,说的正是军区元帅。
只是军区较为封闭,他和霍克又太久没见,不太清楚他已从上将升任元帅的消息。
这事一定有非常大的恶劣影响,兰登皱着眉,有些紧张地问:“妈妈在里面,需要我去——”
“不用。”男人眉眼冷肃,很淡地拒绝了,“先进去吧。”
进去,进哪?
兰登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恐怕和刚才的李颂今差不了多少,他瞠目结舌半天,才反应过来霍克是要在他成人礼的宴会上走一遭。
不是,军区元帅,亲自来祝他成年快乐?
这对他那帮哨兵同学而言,和亲眼见到元/首有什么区别?
他游魂般地领着霍克进了宴会厅,果然发觉原本热闹的场面因霍克的到来而稍稍息声。
随后,学院院长便率先走过来,笑着道:“阿尔,恭喜你升任元帅,上次见你还是在学院里,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阿尔维斯·霍克语调平静,轻轻点头:“的确很多年没见了,导师。我还记得您给我们上史学课的时候。”
霍克叔叔的导师……难道也是父亲的导师?
兰登还在一旁发懵,就被霍克近乎强硬地拉到面前,恰好和院长面对面:“我不常在城内。您也知道,他是布兰森唯一的孩子,在学院里还得仰仗您照拂。”
院长似乎也回忆起什么,浑浊的眼中涌出泪花。她拉过兰登,絮絮叨叨讲起她最得意的学生的往事,声线几度哽咽。
兰登一时半会脱不开身,眼睁睁地看着霍克神情淡淡地朝自己点了下头,便干脆拨开人群,径自朝展醉蓝的方向走去。
不是——
怎么就把我一个人甩这了?
虽说如此,他确实也愿意听院长说父亲的往事,便一面听,一面注意着霍克的动向。
……他似乎正在和展姨谈话?
另一边,展醉蓝看着元帅走到自己面前,不由翻了个白眼。
她低声质问道:“阿尔,你不是说正在演习,没空来吗?我还以为这事会是老毒蛇接手。”
“军区内同样有类似情况。”阿尔维斯沉稳回答,“所以我过来了。”
“倒是你——”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曾经的战友,问,“你怎么还没去那边现场守着?”
展醉蓝哼笑:“得了吧你,还跟我横上了?我有分寸,马上就走。来的人我都试探过,大部分没有问题。”
“是吗。”阿尔维斯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黑色皮质手套摩挲过军装制服,发出沙沙的闷响。
他还欲张口,神情便猛地一沉。
展醉蓝不明所以地回头,见他目光如鹰隼般看向个黑发绿眼的男人,而那男人也若有所觉,回望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阿尔维斯转过头,冷冷问:“那是谁?”
展醉蓝无语:“你们S级的是互相排斥吗?你见到布兰森第一眼也这样!”
她努努嘴:“那是五年前进入阿纳希德的流浪哨兵,目前在学院任教,还是兰登的导师,精神体是蓝鲸。”
言下之意是和自爆事件没有半点关系。
阿尔维斯沉声应了。
他不再与展醉蓝废话,目标明确地朝宴会厅角落里走。
展醉蓝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不由撇撇嘴,亦重新套上刚才脱掉的制服外套,将兰登从院长的絮叨中解救出来:“好了导师,放孩子去玩会吧。”
兰登和院长暂且告别,又低声向展醉蓝道谢,目光却忍不住游移着看向阿尔维斯的方向。
母亲正独自站在那边,而元帅上前几步,又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才快步走上去,脱下军装外套悉心披到母亲身上。
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阿尔维斯半张侧脸。男人睫毛微垂下去,脸上的神情堪称温和,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不知为何,兰登总觉得那边的气氛极为怪异。他正打算绕过展醉蓝上前,却听她道:“再次祝你生日快乐,兰登。”
展醉蓝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笑着道别,“你要照顾好你妈妈,展姨先走一步。”
说完她转过身,随意摆了下手,便毫不迟疑地大步朝宴会厅外行去。
兰登不免分神看了眼她的背影,再回头却已经找不见母亲和阿尔维斯元帅的身影了。
他仓促地四下找了半晌,李颂今趁这机会拉着沧浪一同过来,脸色发白:“靠,那是元帅?不愧是S级哨兵,冲出去那一瞬间我差点没被他的威压按跪地。”
看兰登似乎在找什么,他捅了捅一旁的沧浪,后者无奈,低声说:“兰登,苏姨和元帅出去了。”
李颂今兴致勃勃地接口问:“怎么元帅都来参加你的成人礼?”
兰登心不在焉地点头,简单解释:“是我父亲的战友。”
他脑中反复闪过方才霍克叔叔的举动,总感觉有什么他不愿见到的变化要发生了。
这种担忧一直持续到宴会走进尾声,而母亲直到宴会散场都没有再回到宴会厅。
兰登送走参宴的宾客,又给两位室友安排好房间,才心事重重地上楼。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通讯腕表,犹豫着要不要给母亲拨一个过去,眼前却晃过母亲的裙摆。
兰登霍然抬头,发现她正立在走廊窗边,半张脸被幽清的月光照亮。
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在母亲身侧两步处驻足,问:“妈……霍克叔叔找你说了什么?”
说罢,他的目光下意识滑到母亲手上拿着的小册子,看到封皮上的星花图案,不由一顿。
……这是向导协会送来的东西。
难以言喻的慌乱几乎要将他贯穿,兰登定了定神,涩声问:
“妈,这是什么东西?”
苏怅惘的目光这才转到他身上。
她声音依然温和,轻轻、轻轻地说:
“这是协会送来的,与我匹配度超过90%的哨兵的名单。”
“好孩子,你成年了,妈妈也必须重新选择一个新的匹配哨兵了。”
4. 老公?那当然要选最有用的
这话震得兰登脑子发懵。
什、什么?
什么叫……需要找一个新的匹配哨兵?
他呆立在倒数第二阶楼梯上,微微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企图从她惨淡的神色中找出一星半点开玩笑的迹象。
但是没有。
完全没有。
她只是抱着那本册子,星花图案被按在怀里,有点不愿让他看到的意味。
走廊里的灯没有打开,母亲转过身面对他时时,整张脸便笼在黑灰色的薄纱里,让他想起父亲葬礼的时候。
父亲的葬礼一直拖到他死后的第二年,兰登那时已经记得不少事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母亲也戴着黑纱,蒙在黑纱后的眼睛的颜色便跟着暗下去,形似微微散出紫光的黑色碧玺。
……她现在也像那时的神情,空茫得让他心慌。
兰登深吸口气。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
“……嗯,我知道了,妈妈。”他微微低头,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慢慢地走到母亲面前,轻声说,“我……嗯、我……”
他想说“我能接受”,可余下的几个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这么早?
母亲的精神体根本无法凝聚成形,这样的情况怎么寻找新的匹配哨兵?
他们愿意对她好吗,还是只是拿她当生育后代的工具?
兰登记得,学院为向导和哨兵开设的公共课里提过,精神体破碎的向导不易生育,而他也从展醉蓝那里了解到,当时母亲生产时情况很是危急。
他不希望她进入新的一段关系后还要经历这样的苦痛。
可他羞于在母亲面前提起这方面的事,话转到嘴边,只能艰难地换成:
“妈,我希望他能对你好。”
他注意到母亲稍显意外的神色,很迅速地又补上一句:“但我不会叫其他人爸爸。”
苏怔愣一瞬,笑了。
她抬手,亲昵地拍了下兰登的脸,温柔地说:“这是当然。”
“好了宝贝,快去睡吧。”
她目送兰登同手同脚地迈进自己的房间,锁舌扣紧,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随后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就像是隔绝声响的屏障笼罩在她四周。
苏脸上温柔的神情一瞬间冷却下来。
她伸手拉开了玻璃窗,夜风徐徐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从这扇窗看出去,恰好能看见怀特自爆的地方。
那里已经被军区来的军人拉上警戒带,荧光反光条在夜间显得格外明显。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一旁。
明明是在三楼往下看,几乎辨不出人的身量体态,但苏清楚,这位阿纳希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一定站得挺拔如松。
——因为当年他们五人共同前往荒原执行特殊任务时,他亦然如此。
她看着在栅栏上方盘旋许久的黑鸢飞低了些,最终落在阿尔维斯肩膀上,又扬起半边翅膀,扑棱棱扇了几下。
他似有所感,回过身,抬起头来。
那双深灰的眼睛准确地捉住她,像高空飞翔的鹰隼死死锁定了猎物。
一如两人单独谈话那会,他看过来的灼热眼神。
……
“夜晚风凉。”
宴会上,阿尔维斯走过来时说。
他是在炎热夏日都将制服穿得一丝不苟的人,却突然将军装外套解下,极尽悉心地替她披上,恰巧遮完她裸露的肩头。
苏本想推拒,可他替她披上外套后并未及时收手,有力的手掌按在她肩头,先是不容置疑的语气,随后又像想起什么,慢慢软化下来。
他低声道:“不要吹风。……先披一会儿,你的皮肤很冰。”
苏毫不意外他能知道这个,因为隔着硬挺的军装外套,她也能感受到阿尔维斯手心灼热的温度。
她暂且没有答话,看他微微垂眼,纤长的睫毛遮住深灰色眼瞳里的流光。
在今日前,苏已有将近三年没见过他。
与接任阿纳希德事务管理局局长职位的展醉蓝不同,阿尔维斯·霍克在她丈夫牺牲后依然留在军队。而三年前他接手了一项秘密任务,几乎都呆在军区内,或是在外清扫异种,只有短暂的述职时间会返回中心区。
苏离开权力中心日久,自然不会在日常场合里见到他,只能从偶尔来访的展醉蓝的口中听上一些消息。
……比如前些日子,立法会三十三位委员正式同意他升任元帅,执掌阿纳希德的军事大权。
这消息还未对外公开,仅有阿纳希德部分高层人士知晓。可他既然以这番打扮出现在兰登的生日宴上,说明任命不日也将昭告整个城池。
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苏从善如流地将他外套拢紧。
阿尔维斯冷峻的眉眼柔和几许。
他收回手,略略低头看过来:“……苏,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他似乎想叫的并不是这个名字,迟疑片刻才艰难扭转成以前的称呼。
苏看着他,点了下头。
两人离开宴会厅,重新步入花园。
阿尔维斯带来的下属正在前后忙碌,几乎每一个人都穿着隔离污染的特制服装,显得没穿上污染隔离服的两人格格不入。
苏注意到阿尔维斯的副官想要走过来汇报什么,却被他示意退开。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她行到花园里的喷泉旁边,水花喷得极高,恰巧能模糊他们的身形,避免有人识读唇语探听谈话内容。
“你这几年还好吗?”
阿尔维斯开门见山地问。
他的视线极其专注,专注得已然超越了战友的界限,有了更多别的意味。
苏对这种感情色彩的转变非常敏感。
——因为十五年前布兰森看她的眼神也是这样,只是他更温和、包容,而阿尔维斯的视线则更具侵略性。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话题,温声说:“醉蓝说有专人处理,我以为会是第七机关来人,没想到会是你。”
“对了,阿尔维斯,还没恭喜你正式升任元帅。”
阿尔维斯并不喜欢别人避开问题,可对于她,总是不吝惜放松标准。他很淡地点了下头,语气尽可能放得平和:“多谢。”
“鸢告诉我,污染爆发前,附近有你和兰登的精神波动。”阿尔维斯深深凝视着她,语声低缓,“我知道这与你们无关。”
“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
苏明显感到肩头一重,随后是脸颊被羽毛蹭过的触感。
是阿尔维斯的精神体。
她不由微微蹙眉:
太亲昵了。
……布兰森以前不允许其他三人的精神体这么对她撒娇,这是他包容的性情下难得有占有欲的一面。
但他的精神体也很喜欢这么蹭她,狮子鬃毛贴上来时,总会有些微瘙痒,也会把她头发蹭乱。等她恼怒推开狮子以后,布兰森又会凑上前给自己精神体扫尾,替她整理头发。
……明明过了这么久,她却又开始想念他指尖的温度了。
苏一时有些心不在焉,等黑鸢又蹭了几下,才稍稍回过神,将它轻轻推开。
“我见到了赛琳·怀特。”她思忖了一会,“她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我说要帮她联系协会……”
“她就自爆了?”
阿尔维斯若有所思。
他似乎没打算在问话上多费时间,抬手招回精神体。
苏紧跟着脱下他的外套,递回给他。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人僵硬一瞬,呼吸隐有发紧。
但最终他还是沉默地接回外套,没有穿,只是稍稍一叠,搭在手臂上。
视线却依然黏在她身上。
苏心里隐有预感,便也抬眼看回去,捕捉到阿尔维斯脸上的小心翼翼。
她难免诧异。
阿尔维斯在她印象里实在不会是为情所困的人,可看他现在的表现,明显像是撕下了隐忍的假面,让她得以一窥冰晶环抱之中的岩浆。
她更喜欢将这类事的控制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于是赶在他开口前率先问:“你想问我,之后选择匹配对象的事?”
阿尔维斯眸光猛地颤动。
他定定地看着她,难得感觉到心脏紧缩的滋味。
……不,还是有的。
在她当年选择布兰森的时候,他也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他想要说什么,却只见到喷泉的水花一瞬增大,溶溶的水雾笼在她脸上,部分凝结在她眼睫上,仿佛细碎的珍珠。
阿尔维斯一瞬失语。
他不免很仔细地去看她的脸,发现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已经隐去了,转而是一种近乎刻骨的探究。
他心跳瞬间失序,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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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里,最终剩下句干巴巴的话:
“……你要找新的匹配哨兵,可以考虑我。”
按理说,他们两人的匹配度应该算是现在最高的了。
如果两大协会将匹配名单交到她手上,他定然是排在头一位的。
可她只是平淡地点了下头,嘴唇微微抿着,像是正在思索。
……思索什么?
是担心情感基础不合适,还是因为他是布兰森的好友而犹豫?
阿尔维斯喉结微动。
他不敢问,于是仓促地说:“那……我先走了。”
他心里很希望她送他一段路,即使这段路只有几十米,是从喷泉到方才污染浓重的栅栏。
但他也知道,她不会这样做的。
果然,她只是反射性地扬起笑脸,看上去温柔和润:“你忙吧,这事我会考虑。”
他心下一沉。
只是……考虑吗。
比不考虑稍微好些,可他想要的不止这个。
不过,来日方长。
阿尔维斯重新穿上外套,一丝不苟地将扣子扣紧。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简单道了句“再会”,才转过身离去。
苏看着他大步离开,这才转过身,绕到一旁花圃里,捞出只幼崽形体大小的狐狸。
“醉蓝。”她对着白金狐微微叹息,“你怎么还没走?”
白金狐在她怀里扭了扭,跳下地来,跑到走过来的展醉蓝旁边。
展醉蓝将垂到眼前的头发往后捋,笑着说:“我可是只听到最后的部分。”
她对着苏挑了下眉,打趣道:“他们鹰形目的下手是真快,但要我说,你考虑他不如考虑我——他们男性哨兵都是一群疯子。”
苏忍不住笑:“行了,到此打住,我真怕有人听了你这话,向立法会参你一本。”
她知道展醉蓝说的不过是玩笑话。
——末日后人口锐减,在数百年的休养生息后,阿纳希德作为全星最后的城市,只有将近三亿人口。
这与末日前超过八十亿的人口相比可谓天差地别,更别说这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成为哨兵或向导。
不算荒原中剩下的一些人类聚居地,整个阿纳希德只有近四百万的哨兵向导,其中哨兵人数更多。
而这四百万人中更多是低级哨兵,B级以上的哨兵算是千里挑一,高级向导更是凤毛麟角。
比起普通人间的结合,哨兵与向导结合更能诞下成为哨兵或向导的后代。因此阿纳希德法律规定,B级以上哨兵和所有向导只能选择异性伴侣。
她和展醉蓝都是如此,只是展醉蓝身为A级哨兵,受到的约束远比作为向导的她要少许多,才一直没有正式进入一段固定的关系。
展醉蓝耸耸肩:“别说,我最近也被向导协会那位提醒过,要注意行事,说是有向导指责我不负责任。”
她神色变得匪夷所思:“我只是让那个向导帮我做个精神梳理而已。”
苏对这位好友的情感经历一向没有探究的欲望,便只温和说:“你也急着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展醉蓝点了下头,却从怀里掏出本册子,上面的星花图案熠熠生辉:“给你,庄玉池塞给我的。”
庄玉池正是向导协会的现任会长,刚才在宴会上,他似乎是有把什么东西给她的意思,只是她迅速离开了包围圈,将展醉蓝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现在想来,他要给她的东西,就是这份匹配哨兵名单。
手臂上闪出疼痛,苏迟疑地回过神来,发现被她紧紧按在怀中的、小册子硬质的书脊已经在她小臂上硌出一道红痕。
她微微松了下手,册子从她怀里滑下去,又被数片深紫的叶片牢牢接住。
苏重新将这本匹配名单拿到手里。
探出的叶片悄无声息地消失,她紧紧握着这份名单,按得指尖发白。
今日去布兰森墓前,她已经告诉他,自己必须重新挑选结合的哨兵了。
那时还未落雨,天气很是闷热,可她说完以后,有一道清凉的小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像是他答应了。
可她也不需要他答应这事。
苏脸上重新恢复温柔的笑容,随手将匹配名单搁到一边,缓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是会寻找新的匹配对象。
但是,一定会选一个对她而言,最有用的。
5. 待选老公的名单好长噢
“这种力道怎么样?”
明亮的光晕下,男人的金发有如溶金般的烈日。
他的面容也被亮光渲染得模糊不清,只是从他不疾不徐的语气中能听出丝丝缕缕的温柔笑意。
很……熟悉。
苏迟疑地眨了下眼睛,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流淌出来,将眼前的景象染上一团水色。
“怎么哭了?”
温热、略带有茧子的指腹很怜惜地将她眼下那点刚沁出来的水痕勾走,熟悉得让人心碎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灼伤。
遥遥有辨不清音色的声音传过来:“王八狮子你好了没有?等会我俩负责守卫!”
停在她脸上的手顿了顿,男人慢条斯理地高声回复道:“展女士,让老霍先陪你守,我一会儿和他换!”
那声音一下清晰许多,是展醉蓝暴躁地骂出声:“老霍你闪一边去,我要揍他!”
有另外两道声音在劝她什么,苏听不清,偏头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却被人单手捧着脸,被迫转过头来。
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她唇角,男人懒洋洋地笑着,另一只手动作不停:
“别管他们,陪我坐一会儿吧。”
他的精神体也很亲昵地蹭着她裸露的小腿,像在撒娇。
明明他是在给她揉腿,却让她陪他坐一会……
苏忍不住想笑,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确实不对。
他精神体有着一身金光闪闪的柔顺毛发,布兰森总担心自己甜食吃多了会让狮子掉毛,每次只敢偷尝两口她的小蛋糕。
可小腿上传来的分明是粘腻、潮湿的触感……
苏挣扎着朝后仰了仰,极力睁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小腿,果真看到一条黑色的腕足摇晃着在她腿上轻蹭。
被她看到以后,那条腕足似乎僵了一瞬,随后漫上湿润的鲜红色泽。
它好像更兴奋了,力道由轻变重,紧密地环住她膝弯,还试探地往上攀爬。腕足根部仍然保持着漆黑如墨的色泽,像是从眼前看不清相貌的男人身后延伸出来的。
——他不是布兰森!
苏猛地推开他。
哗啦!
面前的景象飞速变换,原本耀目的烈日顷刻变为凄清的月色。
她像是坐在飘于水中的木筏上,小腿以下全落在冰凉刺骨的水里,转变为鲜红色的触手执着地卷紧她的腿,正尝试将她往下拉。
方才那个看不清形貌的男人则浮在水中,全身只有肩膀以上的部分露出水面。
借着惨淡的月光,苏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和布兰森一模一样、却挂着僵硬笑容的面庞。
他金发发尾还坠着水珠,嘴唇湿红,缓慢张开——
唰!
她看到了另一条朝她迅疾袭来的黑色腕足。
……
苏猛地从床上弹起。
她身体前倾,坐在床上,胸膛猛烈起伏,面色潮红,嘴唇颜色却白得像纸。
那是什么东西?
她惊疑不定地想着梦中的两条腕足,还有那个披着布兰森皮的怪物,心悸感如同纷纷扬扬的细雨,将她全身都浸透了。
不对劲。
梦本就和精神图景有关,她总有种自己遭遇了异种精神攻击的感觉。
可这是中心区,整个阿纳希德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不可能有异种出没。
再看几乎铺满整个房间的深紫色植物茎叶,也没有半分污染的痕迹留在上面。
难道只是一场噩梦吗?
还是昨天目睹人体自爆的后遗症?
钟表发出“哒”的一声轻响,稍稍唤回她的神智。
苏蹙着眉收回精神体,抬眼看了下时间。
……早上七点。
熟悉的环境让她从紧绷中放松下来,苏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冷汗打湿了。
棉质的白色睡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的湿黏感不算好受。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几乎像堆叠起来的远山。
……先洗个澡吧。
苏这么想着,匆匆走进浴室简单冲了冲,本来还想泡个澡的,但逐渐升起的水面让她想起梦里的波涛。
还是算了。
她围好浴巾,随意擦了擦头发,黑发沾了水后略有卷曲,黏连在脸侧,像是攀附着礁石生长的海草。
换完衣服后,钟表指针堪堪指向七点四十。
这也太早了。
苏顺手撩了下头发,摸到一手湿润。
这糟糕的触感让她想起梦境的内容,不得不头一回自己将头发吹干。
她心不在焉地想,自己原本不习惯早上洗澡的。
只是布兰森牺牲后,再没有别人可以为她打理头发,早上洗澡更能保证头发在白天干透。
苏糟糕的心情一直持续至下到一楼,刚踏进客厅,便被愕然取代。
一头巨狼正默不作声地蹲坐在客厅门边,脑袋原本耷拉着,在捕捉到她脚步声后耳朵随之竖起,先前垂在身后的尾巴也飞快地晃起来。
……看起来不太像是狼,倒像是狗。
天光已经很亮了,客厅里也亮着灯,将它沙色的毛发照得几乎透明,看上去和它主人的头发颜色很像。
“别动、不……回来。”
青年声音仓促地响起来,制止自己精神体上前去蹭动苏的小腿。
果然是他。
苏无声叹气。
昨天三个孩子忙得太晚,回到房间都将近一点了。再加上今天是假期开始的第一天,她本以为他们都会睡到自然醒,便也没打算叫他们起来吃早餐,却没想到沧浪已经早早起来了。
青年很乖顺地上前两步,在她面前低下头,银发看起来很是柔顺。明明身量比她高上不少,看上去却比她矮上一大截。
苏听到他很小声地叫了一声:“苏姨。”
“好孩子。”她露出笑容,“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沧浪在她示意下重新坐回沙发上,姿态却很是局促。他张了张嘴,最终磕磕绊绊从喉咙里冒出一句:“我、我习惯这么早起。”
“是吗?”苏听着,若有所思般点了下头。
沧浪闷闷应了,低下头去,没敢看她的脸,感觉自己紧攥的手心在冒汗。
脑海里有声音叫嚣:
“你说谎!”
他是说谎了。
沧浪不是头一回来兰登家住下,之前也来过几次,但是那几回苏姨都有事外出,去了朋友家里,来帮着管他们的一般是展醉蓝展女士。
……这是他第一回和苏姨同住一个屋檐下,时间还长达一个半月。
他想到这里就有点束手束脚,但被兰登送到房间门口、再走进房间之后,猝不及防就被熟悉的洗涤剂香气击中了。
他安抚自己,宿舍用的洗涤剂也是苏姨买的,却忍不住站在门前打量自己要住一个半月的地方。
虽说这是他以前住过的房间,但内里布置明显有所不同:
所有东西都是新的,床单被套不是他原来用过的纯白,而是他精神体毛发的颜色。耷拉在床沿的床单一角还绣着个可爱的小狼图案,柔软的枕头之间也有狼形玩偶。
窗帘也明显换过一遍,与之前不同的是,窗下还布置了一套桌椅,一眼扫过去沧浪就知道很贴合自己的身量。
桌上还摆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有几枝百合。
他只是、只是之前和苏姨见面的时候,多看了她手中那束百合一眼……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沧浪感觉自己像多喝了一杯蜂蜜酒,脑袋晕乎乎的。
他轻手轻脚地重新出门,想在走廊上吹吹风,却意外听见了兰登和苏姨的谈话。
兰登成年了,苏姨要选择新的匹配哨兵。
沧浪突然有些惶惑:他只是兰登的同学,苏姨一旦有了新的匹配对象,是不是也会更注重和那个哨兵的交流?
他得到的关爱都是从兰登那分来的,以后是不是也没有了?
他木愣愣地回到房间,看着明显是贴合自己喜好换的装饰,不免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清醒就像慢性毒素,让他从夜晚一直枯坐到天明,等时针指向七点半,他终于坐不住了,才拖着身子下楼,茫然地坐到沙发上。
不然和苏姨提一句,他还是申请留校好了?
沧浪焦躁地想着,连精神体什么时候窜出去都没意识到。
——直到风里传来带着水汽的气息。
他的心绪不宁被这股气息很温柔的吹散了,可脑子还是木的,让他迅速答话说,自己习惯这么早起。
她的目光又仿佛能洞悉一切,沧浪咬着嘴唇,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糟糕,他是不是不应该在苏姨面前说谎的?
她会因此厌恶他吗,他不希望这样,因为他真的很想……很想要这样的妈妈。
沧浪一直很羡慕兰登有这样一位母亲。
比起和兰登从小熟识的李颂今,出身孤儿院的他是十六岁分化为哨兵后,才在学院和两人认识的。
在最初的半年里,他因为荒原流浪者后裔的身份饱受敌视、甚至孤立——即使兰登与李颂今和他分到一个宿舍,但这两人平时来得晚走得早,作息同他差异显著,自然也不太清楚他的境况。
……直到某次家长开放日,苏姨来看望兰登。
她恰好在路上撞见了其余哨兵欺凌他的场面,将他们通通喝走。
“好孩子,不必忍耐。”穿着素色长裙的女人拉着行李箱,很认真地对他说,“流浪者后裔不该受到这样的冷眼,再说,你既然长在阿纳希德,就是阿纳希德的公民。”
他当时神色一定很呆,不然她不会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陪你去找你们的生活导师说明情况。”
——他不是不想反抗的,只是还未来得及,便已经有人替他撑起了一把伞,避免他再被雨水淋湿。
看他没有答话,她径自带着他去了当时生活导师的办公室。在她同生活导师交涉的过程中,他一直感觉自己的心飘在高处。
……像是从暗色之中终于窥见太阳。
沧浪一时恨不得自己能快点长大,帮她做很多事、任何事。
即使她同他告别时说,不用道谢。
他怀揣着这样的感激回到寝室,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门。
随后,方才还见过的熟悉面容突兀地再次闯进他的生活。
——她是室友兰登的妈妈。
从那天以后开始,兰登、李颂今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曾经欺凌过他的人也慢慢远离不少。
即使兰登提过,他曾经是他父亲从异种手中救下的幸存者,沧浪依然觉得是她跟兰登简单提了情况。
……不该说是“她”,她是苏姨。
他也想要她的关爱,即使这种关爱先是给了兰登,再平均地分给他和李颂今的。
所以不应该给她惹麻烦。
“真是习惯起这么早吗?”
她温柔的声音像他幼时挂在床头的那枚风铃一样,很是悦耳。
沧浪猛地回神,慌忙点了下头,干巴巴地回话:“对、对。”
苏看着他故作镇定,却依然有些闪躲的眼神,不由轻轻叹气。
这孩子一直很放不开,大概是多次遭受欺凌的原因吧?
说这是他平常起来的时间,那到底是晚上没能睡着,还是不敢放松地睡下去、怕做错了什么事被赶走?
她没多问什么,只尽量轻柔和缓地问他:“吃早餐了吗?”
看他张口就想答话,苏又轻轻笑了,温柔但不容置疑地说:“乖孩子,不要说谎。”
沧浪原本白皙的面色登时涨红。他讶然地张了下嘴,又闭上,嘴唇紧紧抿起,小心地摇了下头。
“简单吃些好吗?”苏得到满意的答案,一面朝厨房的方向走,一面扬声问他,“我记得还剩些三明治,你应该起了很久了,饿狠了吧?”
“……好,谢谢苏姨。”青年默了片刻,很轻地道谢。
三明治热起来很快。
沧浪替她将盘子端到餐厅,本来只想吃一份的,然而苏将足足三份拨到他盘子里。
“你还在成长期,哨兵成长需要大量能量,更别说你还是A级。”苏点了点他的餐盘,又塞过去杯牛奶,“没事,吃吧,不用担心把苏姨吃穷,这不算什么。”
她说话时,身上蓬勃的热气渡过来,沧浪很想往后靠靠,却又不敢,只能呐呐点头。
他确实饿了,尽量快速地消灭眼前的食物,想一会吃完把苏姨的碗碟拿进厨房——可她吃的比他少上不少,在他吃第三份三明治的时候,她已经如同雨燕般轻灵地从座椅上跃起,将自己的餐具放进厨房。
沧浪只得加快速度:总不能让苏姨洗碗吧?
他完全忘了兰登家里备有洗碗机。
好在有客来访的铃声传到餐厅,沧浪看着她甩着手上的水珠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他一眼,很体贴地说:
“慢慢吃,别着急。吃完放着就好,十点以后会有人来处理。”
……大概是苏姨雇的人来打扫卫生?
沧浪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但现在还不到九点吧?
他想。
等会帮忙给苏姨的客人送茶好了。
苏自然不知道沧浪是怎么想的。
她思忖着大早上到底能是谁来拜访,脚步却也不停,迅速行到门前。
刚才响起的铃声说明来客有进入房子花园的权利,有这样权限的人不算太多,却也不少,以至于她想了半天,也没得出结论。
想太多远不如立即做。
苏打开了紧闭的门。
当先进来的不是来客,而是一只翅展将近五十厘米的蝴蝶。
它具有金属般的蓝色光泽,翅膀微微扇动,细长的触角随之轻晃,很热情地绕着苏飞了一圈,才落回主人的手背上。
光明女神闪蝶,是哨兵协会会长莫尔芙·海伦那的精神体。
“我没有打扰到你的睡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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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莫尔芙笑着问。
这位女性哨兵身量比一般的男性哨兵都要高大,身材健硕、体态健美,是会被所有哨兵们推崇的长相。
苏和她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很自然地握住她伸来的手,客气地笑了笑:
“别这么想,莫尔芙,当然没有。”
她朝一旁会客室的方向指了指:“我们去会客室谈?”
“当然。”
莫尔芙与她并肩走进会客室,在垫有厚厚软垫的座椅上落座,又将提在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一旁。
“介意我抽根烟吗?”
她习惯性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小盒烟,刚要送至唇边点燃,想起什么,又开口询问。
苏面上笑意依旧,给出的答案却是“不行”:“你知道的,莫尔芙,我不喜欢烟味。”
“好吧、好吧。”莫尔芙耸耸肩,很自觉地将烟与烟盒重新装回去。她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极度热切的目光牢牢锁住苏的脸,笑说:“你这么说,真让我怀念以前的时候。”
苏轻轻扬起唇角:“怎么,想念被我‘使用’的日子了?”
在学院进修时,她和莫尔芙等人曾经一同参加过对抗赛——这种赛事里,向导负责指挥,而哨兵负责战斗,且需要听从向导的所有指令。
“你可带我们拿了第一呢。”莫尔芙追忆道,“学院建立以来,A级哨兵队伍在对抗赛中胜过S级哨兵队伍,也就我们那一次。”
她遗憾耸肩:“可惜毕业后你被安排进布兰森他们的小队了,不然我真想把你抢过来。”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苏笑意清浅,缓缓地说,“我现在还没恢复完全呢。倒是你,莫尔芙。”
她眸光清亮,深紫的眼眸显出剔透的色泽:
“你今天过来,不只是叙旧吧?”
“当然不是。”莫尔芙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伸手扯过自己带来的公文包,“是元/首催促我,把可供你选择的哨兵名单送过来。”
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神色有些探究:“昨天玉池不是已经带了一份过来吗?”
莫尔芙也不清楚为什么:“大概是人选不够?你瞧。”
说完,她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足有七八厘米厚的册子。
苏:“……”
她有些卡壳,难以置信问:“有这么多?”
“我拿到的时候也很惊讶。”莫尔芙无奈地摊开手掌,“与其说是让你挑匹配对象,不如说是让你拉一支哨兵小队。”
苏皱眉:“我的状态的确正在恢复,但也到不了指挥一支小队的程度。”
“没关系,你……”
莫尔芙正准备说“你先看看”,可话没说完,会客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
她只得替苏翻开第一页,又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而苏也略有怔愣,却仍是扬声道:
“进来。”
门被推开了,银色的光跃进眼睛里。
是沧浪托着装有茶壶与茶杯的托盘,小心地走进房间。
“苏姨。”他先唤苏,看了莫尔芙一眼后,又迟疑地说了声,“……海伦那会长。”
莫尔芙打量着他,问道:“这就是兰登的室友,那个叫沧浪的小孩?”
听苏说是,她评价道:“比兰登客气太多了。”
沧浪放下杯盘,听她这么一说,神色又有些局促。
苏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笑着替他圆过去:“别这么说,兰登被我带着参加过太多社交场了。这孩子只是还没习惯,他做得不是很好吗?”
莫尔芙在苏的眼神示意下端起杯子,略抿一口,神情稍有惊讶:“这茶倒是泡得还行。”
她从善如流地接口道:“怎么,你想让我安排点什么吗?”
“是啊。”苏轻轻笑,很自然地将沧浪拉到身边,拍拍他的手背,“这孩子比兰登稍大几个月,也成年了。”
她另一只手指尖轻点桌面:“加上李颂今那孩子,给他们三个介绍些参加联谊活动的机会?”
“也是,我们那会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莫尔芙干脆点头,“也是该办一办了,之后我找老庄商量一下。”
她们聊天聊得还算开心,可被拉到一旁的沧浪却觉得自己像是即将被抛到一个未知的境地。
成年后的哨兵向导是会参与联谊活动,在其中寻找合心意的队友、甚至伴侣。
可他暂时还没做好准备,而这话从苏姨口中说出来,总让他有种自己又要被抛弃的错觉。
……不,苏姨不会的。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小桌桌面摊开的书页上。
纸页上写有人名,除了最开始被涂黑的、匹配度足有99.9%的名字,往下就是军区元帅阿尔维斯·霍克。
跟在他名字、等级、精神体还有职业后面的匹配度有98.7%。
——这是一份按匹配度高低顺序排列的名单?
是给苏姨的吗?
沧浪知道自己不该多看,可身体却背离他的意志,让他将这一页的名字都尽收眼底。
不算他们的导师伊桑,同样是学院导师的还有一位名叫“裴简”的S级哨兵。
然而S级哨兵实在太少,除去开头部分,这一页末尾已经开始出现A级的。
沧浪甚至在其中看到两三个听说过名字的学院学长。
……他们比苏姨足足小上十几二十岁,竟然这样都能被选进去吗?
他感觉自己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窸窸窣窣地爬动,漫起不明所以的涩意,可又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他想明白前,又一道象征有客人到来的铃声在会客室内仓促响起。
沧浪微微一怔,当即轻轻挣开苏握住他的手,准备替她去迎接来访的客人。
然而在他行动前,会客室的大门轰然洞开,一条高昂起头的巨蛇滑入门内。
它通体呈深灰色,细密的鳞片微微反光,形似棺材状的头部顶着双血红色的眼睛,口中正森然吐出墨黑色的蛇信。
……这必定是条毒蛇。
巨蛇滑进会客厅并未擅动,只是缓慢盘起来,头颅依旧高昂着,直勾勾地看向苏的方向。
沧浪正想挡到她前面,就被她轻轻拨开。
苏站起身,敛眉问:“昨天阿尔维斯不是过来了吗,你又来做什么?”
……语气听上去不算客气。沧浪暗自想着。
他乖乖呆在苏身后,思索来人到底和她有怎样的交情,就听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
“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轻佻,偏又带有蛇类才有的粘腻、湿冷,像是冰冷的蛇躯缠绕着人的身体攀爬。
“不过……”
他含着笑,舌尖吐出来的句子也湿淋淋的,仿佛坠在水汽弥漫的雾中:
“抱歉了,海伦那。”
男人不是很有诚意地说,与精神体如出一辙的血色瞳眸中闪出森寒的光。
“不论如何……你得先把苏交给我。”
6. 你怎么莫名其妙脸红啊?
这话一出,连同为哨兵的莫尔芙都不免皱眉。
她严厉地道:“闻执行官,苏是非常宝贵的向导,请你不要用这样的口吻矮化她。”
沧浪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亦有些愤怒。
来人说的话实在是过分了,这不该是用来对待苏姨……向导的态度。
阿纳希德对待向导、特别是高阶向导,一向要比对哨兵好上许多。
这一方面是因为向导的体能素质远比同级的哨兵柔弱,需要更精细的保护;另一方面,则是他们能想办法拉回处在畸变边缘的哨兵。
沧浪不清楚苏姨在精神体破碎前的具体等级,但他听展醉蓝女士提过,苏姨是少有的植物型精神体。
阿纳希德建立数百年,只有向导当中出现过植物型精神体,而拥有这类精神体的向导最低等级都是B级。
比之拥有动物型精神体的向导,精神体是植物的向导能更轻易地指挥、掌控乃至“使用”哨兵——他们的精神体更具有延展性,同一时间内能链接的哨兵更多。
如今阿纳希德的掌舵人、元/首孟懿正是拥有植物型精神体的S级向导。在战场上,她的荆棘精神体能同时给上万哨兵做精神净化,并依靠建立起的临时链接指挥他们作战。
沧浪相信苏姨过去也有这样的能力。
因此,这个被海伦那会长称为“闻执行官”的男人,其所作所为就更显得可恶了。
沧浪一面想,一面克制自己想要挥拳的冲动。
他不能给苏姨添麻烦:这男人既然被称作执行官,定然是第七机关的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第七机关在阿纳希德的名声还要比军区差劲许多。
——其成员都是潜行、暗袭的好手,且他们的行为针对的并非异种,而是阿纳希德内部潜藏着的危险分子:比如与阿纳希德作对的教团的卧底,以及被权势、金钱腐化的上层权贵人士。
当然,他们也负责从某些经历过污染事件的人口中问出情报,但采取的方式都不会特别好受。
……军区只是训练严苛,加之军士常年镇守前线、伤亡率过高才传出来“吃人不吐骨头”的声名,第七机关则是货真价实的能“把人连骨头一块嚼碎了”。
这位闻执行官找上苏姨究竟是要做什么?
沧浪眼睫轻轻颤动,没有贸然开口问话。
他毕竟是后辈,苏姨她们没开口前,不适合接话。
不知为何,苏姨也沉默着没在第一时间开口,但沧浪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吐息声比刚才沉上许多。
她是生气了吗?
男人在此时却语带讽意地开了口:“我怎么会是矮化苏呢?海伦那。”
他声音里也仿佛伴着蛇类吐信的嘶嘶声响,阴冷的语气在说到苏名字时却意外缱绻,“现在是我更需要她,莫非你们哨兵协会的事重要到能越过第七机关?”
“如果你要如此指控我……”他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那我只能告诉你,我看不起且想要矮化的人,是你。”
“带着你的蝴蝶滚一边去吧,A级的废物。”
“你!”莫尔芙明显被激怒,腾地一下站起来。
她的精神体重新出现,翅膀一振,就要带起风暴。
而巨蛇亦不甘示弱,游动上前,吻部大张,露出墨黑色的口腔内里,发出呼呼的示威声响。
“闻玉京。”
苏面色和声音一同冷下来。她上前一步,将莫尔芙让到身后去,又轻轻拂开做好攻击准备的闪蝶。
因为护住莫尔芙和沧浪的动作,她离门边的一蛇一人更近了,巨蛇像是才发现她的身影,一改方才的态度,亲亲热热地就要往她手上缠,甚至还贴心地变小了些。
“啪”的一声脆响。
巨蛇被她一巴掌拍得脑袋歪到一边,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人性化的茫然。而它的主人也捂着同一边脸颊,模糊地笑着问:
“嘶……苏,怎么这样?”
他像是也被打了,从指缝里露出的苍白脸颊泛起潮红。
“滚出去。”苏毫不留情地道,“还是说你想等我直接扇你?”
“当然不是。”闻玉京没有放下捂脸的手,只意味不明地舔了下唇。
沧浪注意到,他探出来的舌尖也像他的精神体一样隐约分叉。
闻玉京……
沧浪后知后觉想起,这位执行官的名字也在他刚才看过的名单上面,排名还很靠前,就在元帅的后一位。
他和苏姨的基因匹配度有96.5%。
……怎么感觉他的动机更加不纯了?
沧浪不由得重新看向闻玉京的脸,意外发现他的眼白竟是全黑的。那黑色还在闻玉京眼睛里流动,瞧着不像是天生如此,而是后天才变成这般模样的。
苏显然也注意到这点,语气不免稍稍缓和:“你眼睛里的污染是怎么回事?”
闻玉京放下手,轻描淡写地说:“啊,第七机关事忙,我没有时间找向导做净化。”
莫尔芙听了冷笑,忍不住刺他一句:“我也没亏着你,给你介绍了多少匹配度高的向导,你怎么不去?”
闻玉京斜她一眼,不阴不阳地回敬道:“真是抱歉,我不喜欢被人挑选。”
说完他很是急切地上前一步,目光却略微移开,没有朝苏看哪怕一眼:“……和我出去聊聊?”
“不。”苏敛起方才的短暂温情,很是冷漠地回复他,“我让你滚出去,现在。”
“要我再重复第三遍吗?”
巨蛇明显瑟缩了一下,像小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游回闻玉京身边,恹恹地又变小不少,缠缚上闻玉京的左臂。
闻玉京唇角稍稍下压,又迅速抚平,露出点勉强的笑意:“好,我滚出去,滚到外面等你。”
他就这么退出去了,到门边时很是犹豫了一下,才反手关上门,带出声沉重的闷响。
莫尔芙重新坐回椅子上,蓝色闪蝶也慢悠悠落回她肩上,收拢翅膀。她没好气地说:“他这样子,你们当时怎么忍得了他的?”
苏重新恢复了温柔的语气,沧浪看见她唇角带笑,说出来的话却透着股冷意:“忍什么?不会说话打一顿就好了。”
莫尔芙:“……”
她重新捧起茶杯,唉声叹气地说:“他这家伙和你的匹配度也高得很呢,我看你当真要选,还是选阿尔维斯得了,总比闻玉京看着正常些。”
沧浪觉得海伦那会长这话说得不错。
照他所见,元帅的确比这位执行官要体贴许多。
“阿纳希德还有好些个S级哨兵,我何必只着眼于他们两人呢。”苏轻轻笑了,满不在意地说,“兰登才刚刚成年,你们未必也太心急了。”
她将摊开的名单合上,拿起来塞给沧浪,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很轻柔地嘱咐他:“好孩子,帮苏姨把这个拿到书房去,好吗?”
沧浪被她叫得耳根微红,牢牢抱紧那本名单,应道:“好。”
莫尔芙目送他离开会客室,想起来什么,提点苏说:“对了,你确实也可以再看看,目前给的匹配名单里没有这些刚满十八的小崽子们。我记得兰登他们这届也有别的好苗子,要是年底你还没选到合心意的哨兵,我再找来给你看?”
苏失笑摇头:“不必了,和兰登差不多大,在我眼里还都是孩子呢,怎么想也不适合跟我匹配。”
莫尔芙耸耸肩,将自己的精神体惊飞几寸。她指腹摩挲着杯沿,看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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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饱含深意:“是真当成孩子,还是不想手把手教?”
“当然是两者都有。”苏漫不经心地将略微有些泛卷的头发往耳后拨,指指门外,“这事我知道了,请你帮我向元/首回话吧?我就不送你了,莫尔芙,闻玉京还等在外面。”
莫尔芙喝完最后一口茶,搁下杯子,笑说:“行,我帮你把他叫进来,我也怕他找立法会那些委员参我一本。”
她站起来,深深看向苏,压低声音道:“保重,希望你一切顺利。”
“当然。”
莫尔芙没有再看她,朝门外走去。她拉开会客室的门,果不其然看见闻玉京正没骨头似的斜倚在墙上。
见她出来,他微微掀起眼皮,眼神阴鸷得让人心惊:“说完了?”
莫尔芙微微一愕:
他真的很适合呆在第七机关。瞧瞧吧,能有谁站在光下,都像是藏在阴影里,只等时机一到,就把敌人袭杀于利刃之下?
她难免担心起还等在会客室里的苏,警告道:“你最好小心对待她。”
“这恐怕不需要你提醒。”闻玉京慢悠悠开口,神情却依旧阴冷,“海伦那,需要我帮她送你吗?”
帮?
莫尔芙神色微变。
这还没正式为匹配一事交流,他就已经把自己放到了苏伴侣的位置上?
她刚张嘴想呵斥点什么,就见闻玉京已经自顾自抛下她,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最先侵入他鼻腔的,是一股很淡的香气。
她似乎一向钟爱这种香味,他最初认识她的时候,便闻到过。
闻玉京不由屏住呼吸。
她还是坐在小桌后面,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比起他更像是要询问当事人的执行官。
闻玉京心跳错跳一拍。
他向她走去,越迈步,速度便越缓,走到她面前几米时,便站住了。
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平静地望着他,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了。
苏……
她在生气?
闻玉京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像是她的精神体紧紧扼住了他的脖子。
可他知道她没有,她的精神体还没完全聚合成形。
但他仍然挣扎着抬了下手,却没抬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攥住了衣角。
嗒。
她放下了刚才递到嘴边的杯子。
闻玉京顺着发出的声响松手,一时间却想不到手该放哪,只能下意识将刚才攥出的褶皱抚平。
他的目光顿时沉郁下去,其中的血色愈发浓重。
太不正常了……她并未外展精神力网,只是坐着。而他明明站着,足以居高临下地看她,却像是跪在她面前。
而他居然还在考虑自己的仪容是否得体。
还在想……要怎样才能不激怒她。
该死,那些被他严刑审讯的教团卧底,面对他时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受控的感觉太过强烈,闻玉京反而兴奋起来。
他没再掩饰自己的眼神,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精神体也蜿蜒着从手臂上游下来,游到她脚边去,蛇首微抬,牢牢对准她光裸的脚踝。
她脚踝处的皮肤白得透明,血管明显,看起来非常适合注入毒液。
想……
想咬住她。
他精神体的毒素在她体内流动,是否也意味着她和他能够化为一体?
苏的表情变了。
她甚至都没有低头,只是抬了脚,快准狠地踩在脚边黑曼巴蛇的七寸上,用力碾了碾。
“闻玉京。”
苏蹙眉,看着因精神体的命脉被扼住、而半跪下去的闻玉京说。
“别犯病。”
7. 除了我之外接近你的人
会客室内寂静一瞬,闻玉京稍显沉重的喘/息声却愈来愈响。
他半跪着,手掌撑地勉强稳住身形,微抬眼睛看她。
……大概是精神体溃散太久,她完全忘了共感的事。
哨兵向导都能与自己的精神体共感,不过向导们日常里并不会这么行事,除非为哨兵做精神净化时必须这么做。
追求感官强度的哨兵则不然,精神体的存在是对他们五感的再度强化,一般情况下,他们与精神体之间的共感每时每刻都是生效的。
闻玉京也是如此。
因而现在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苏碾在黑曼巴蛇七寸上的力道,甚至能隐约描摹出她鞋底的花纹。
七寸本就是蛇的心脏部位,她碾着他精神体的七寸,就像踩在他胸膛上,在临近心脏的位置施力,压迫感自胸腔一寸寸攀上脑海。
也有隐约的痛如勾了丝的细线一点点绷紧、缠绕,似乎要勒进他皮肉里。
痛,但……很、舒服?
他被一瞬间窜出来的想法惊到,却不由自主地更加兴奋,眼睛几乎要变成蛇类才有的竖瞳。
黑曼巴蛇也艰难地在地面上蹭动,长长的尾巴慢慢盘起来,很“自觉”地勾住苏裸露的脚踝,又一圈一圈缠上去。
“松开。”
她毫不留情地又在蛇七寸上狠狠碾过。
黑曼巴蛇萎靡地松开了,很委屈地匍匐在她脚下,尾巴有气无力地啪啪击打地面,发出闷响。
闻玉京湿着眼睛看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脑门汗,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一双鲜红的眼睛仿佛含着雨雾,秾艳得像要滴出淋漓的汁水来。
他哑声说:“……苏,把我的精神体放开。”
“求你。”
苏冷眼打量他,见他脸上是真流露出痛色,才大发慈悲地松了碾他精神体的力道。
重获自由的黑曼巴蛇窜回主人身后,只探出来半个蛇头,嘶嘶地吐着漆黑的蛇信。
它尾巴扬起来,甩的力度很足,幅度也大,就算蛇身大半都被闻玉京挡住了,苏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怎么甩得像狗一样?
她示意闻玉京在莫尔芙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凉声问他:“你又发的什么疯?”
闻玉京这样子不是第一回了。
当年他就很容易因为见血兴奋,常常需要布兰森用精神体按住他。
他刚才又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她心里隐有猜测,便直直地朝他看过去,他却避开她的目光,极为专注地盯着地毯的花纹,像是从满地的花朵图案里看出了什么来。
这种态度更是很有问题。
苏敛目沉思。
他和阿尔维斯所求难道相同?
可正如她同莫尔芙所说,他和阿尔维斯对她而言,目前都算不上优选。
沉思间,有什么冰凉的、略有些硌人的东西再度缠绕上她光裸的小腿,又微微收紧,仿佛蟒蛇挑好了看中的猎物,正试图让其窒息死亡。
是闻玉京的精神体。
……可黑曼巴蛇捕猎靠的是它管状毒牙里的毒素,学蟒蛇的捕猎方法是干什么?
她见闻玉京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便伸手捉住蛇尾,将整条蛇提起来。
黑曼巴蛇被她提起来时就僵成一长条,仿佛自己是条死蛇。
苏不客气地将蛇甩回闻玉京怀里,蹙眉道:“之后记得和莫尔芙道歉。”
闻玉京眉宇间阴鸷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常态。
道歉?海伦那也配?
他却不想驳了苏的面子,点头应了:“我会的。”
说完,他调出腕表的记录功能,公事公办说:“苏·温特伯尔尼女士,我代表第七机关,想向你了解些人体自爆事件的情况。”
“当然。”苏面上自然而然展露出温柔笑意,答话后又有些疑惑地问,“可这事不是由军区接手了吗?”
“荒原异种异动,元帅亲自察看情况去了。”闻玉京倒是有问必答,“再说,人体自爆并不止昨晚在你花园外的那一例。”
他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地变成竖瞳,这回才是因嗅到血肉气息兴奋的:
“昨日傍晚,在赛琳·怀特自爆前的二十分钟内,还有九十八人毫无征兆地自爆了。”
九十八人?
苏面上真切地闪过一抹惊色。
她缓缓问:“加上怀特,就是九十九人?”
闻玉京说是,他的精神体慢吞吞晃上桌面,尾巴尖蘸了点她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勾勒出一朵玫瑰花的图案。
“大部分死者都曾经参与城门静坐活动,自爆后的血肉也催生出了污染凝成的黑玫瑰。”
苏端详着这朵在桌面上盛开的玫瑰花,它的花瓣层层叠叠,开得极其靡丽,外侧的几片花瓣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离凋谢只有一瞬。
……和昨晚见到的黑玫瑰很是相似。
她心中漫上些不太好的猜测,不免又问:“现场状况还有什么问题?”
“和赛琳·怀特自爆的现场并无不同。”闻玉京双手交叠,腕表亮着红光,像是他又一只眼睛落在手腕上向外窥伺,“但有一点很奇怪。”
他平铺直叙道,“这些人死亡的地点,连起来恰好是一朵玫瑰花的图案。”
苏眸光微微颤动,几乎是瞬间明了闻玉京特意提及此事的原因:“你是说,怀特自爆的位置是玫瑰图案的正中心?”
难怪。
她方才还在思考,明明阿尔维斯已经了解情况,闻玉京为何还要再来一趟。
若温特伯尔尼宅邸处在整场风暴正中的位置,以她的性子也会过来再问一遍。
蛇尾扫过她的手腕,冰凉坚硬的鳞片却带来仿佛羽毛扫过的酥痒感。苏垂眸用指腹轻抚了蛇尾两下,黑曼巴蛇就在桌上瘫成一摊蛇饼。
闻玉京眼尾明显有些发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颊侧已经浮起深灰色的鳞片:“我知道你的精神体还未完全聚合,也不可能操纵蔷薇科的植物,但眼下的情况对你不利。”
苏抬眼和他对视,深紫的眼珠里溶着潋滟的光,像是微微泛波的水面,正映着他的倒影。
她声音温柔,妍丽的笑靥却被一层雾似的轻愁笼罩:“玉京,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她睫毛微颤,蜷曲的发尾堆叠在锁骨处,衬得她更是肤白胜雪,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揉皱。
……很像是要攀附人生长的花。
闻玉京情不自禁地将呼吸放缓了。
他挪开视线,余光却禁不住仍落在她身上。
“事务管理局昨夜已经查清了大部分死者的信息,其中有三分之二曾经参加过怀特组织的静坐活动,余下的则遍布各行各业。”他极力控制自己的目光,尽量条理清晰地同她说明情况,“第七机关接手后,深入调查了所有死者,发现……这九十九人每一个都与你有过交集。”
“每一个?”
苏不免错愕。
她眼睛睁圆了,意外地看向闻玉京,问,“怎么会?”
他却对此避而不谈,眼眸幽深,只声音阴沉地说:“……霍克没告诉过你吗?”
霍克……
只称姓氏,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这么差了?
苏蹙了下眉,没有回答。
他们关系僵成这样绝不是她想见到的。
她敛起神情,斟酌起语句,刚要开口,就听闻玉京自顾自地讲下去:
“他来得早,但也拿到了些情报,却一点没和你说吗?”
苏从“来得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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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上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敏锐地意识到,闻玉京话中的意思并不止说阿尔维斯比他早了一天来见她。
更像是知道了阿尔维斯第一个向她开口,请求她挑选哨兵时先考虑他这件事。
她离开阿纳希德高层多年,第七机关的情报网已经铺展成这样了?
就像是将所有人网罗其中的巨网,每一丝每一缕的颤动都会被织网的蛛尽收眼底。
闻玉京这个态度明显是要在她面前给阿尔维斯上眼药,苏有意想看他还对元帅有什么别的怨念,当下便柔着声音说:“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可能是认为不会影响到我和兰登的安危吧?”
兰登。
又是兰登。
闻玉京微微低头,压下眼中的阴郁。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孩子。布兰森死后,兰登的存在就将苏的注意力拉走了大半,将她死死束缚在了“母亲”这个身份上。
从那之后,她不是向导、不是苏,只是“兰登的母亲”。
但她对兰登实在太看重了,他只能拼命扼制住愤恨及妒火,给兰登当一个好叔叔。
天知道他恨不得兰登被异种撕了。
可她会难过。
他也不希望她的情绪被除他以外的人牵动。
他重重喘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对上女人担忧的视线。
“玉京,你还好吗?”苏忧心忡忡地问他,“是我有什么话说错了,还是你眼睛里的污染活跃起来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小桌并不宽,她焦急之下伸手过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几乎就要握到他的手腕。
闻玉京条件反射地避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我没有事。”
他短促地回了一句,喉结滚动,抬手扯回精神体,感觉自己几乎要在这种温柔之下溺毙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习惯被人关心,哪怕是她。
但他又喜欢这样,喜欢她所有浓烈的情绪都是为他而生的。
苏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知道你也担心我的身体,可你总该去诊疗院看看。”
闻玉京不想驳了她的好意,何况他也总要习惯这种关心,便轻轻点头,承诺道:“我听你的。”
同样是很亲昵的语气,被他说出来却总带些阴冷感,像是湿冷的潮气攀上人光裸的皮肤。
“阿尔维斯没告诉我什么?”苏又问。
这担忧却不是对于她自身的,闻玉京看得出来,她是在担心兰登受到影响。
“不算什么大事。”他这下明白霍克为什么不提那事了,就让她只知道她和兰登的生活不会受到半点影响有什么不好?
可闻玉京现在过来走的是正式流程,必须要将情况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包括霍克昨天瞒下的那件事。
……一个B级哨兵,死就死了,为什么偏偏昨天还找她搭讪过?
闻玉京和自己的精神体一样体温偏凉,此刻却觉得心中烧起火来,烫得他身体紧绷。
“死去的人都是哨兵和向导,没有普通人。向导就不提了,哨兵里绝大多数,是你当年在诊疗院坐诊时做过精神梳理的。”
苏想起怀特。
看来死去的向导大多与她年龄相仿,同在学院修习过,或者曾在协会、诊疗院共事。
这并不新鲜,闻玉京还没提及的重点应该在后半句话上。
她问:“这些所谓的交集看起来都很久远了,有什么例外吗?”
“有。”
闻玉京深深看着她,恢复正常的红色眼瞳深处掀起红黑两色的波涛。
“人体自爆从中心区墓园开始,死者是位花豹精神体的B级哨兵。”
“他是唯一一个昨日和你有过对话的死者。”
8. 你想做我老公?
苏还记得那个B级哨兵的脸。
很青涩的长相,看上去也才二十来岁。理想的火焰还未熄灭,尚在他眼中燃烧,是很有几分刚开始执行任务的年轻人才具备的意气的。
他精神体的样貌算得上可爱,性子虽有些莽撞,但也很好地展现出了他真实的性格底色。
没长到二十五岁的哨兵,性子总是莽撞居多,连她最熟悉的展醉蓝和闻玉京,都是在当年的七月袭击事件后才变得稳重起来。
花豹很好,但布兰森死后,她不会再接受任何精神体是猫科动物的哨兵。而她要拿回自己想要的,也同样不会考虑等级只在B级的。
何况,她若是选择B级哨兵作为新的伴侣,在立法会三十三位委员看来,是一种极端的资源浪费。
——阿纳希德史上有哨兵向导等级提升的先例,但无一例外都是评不出等级的升到C级,最多也是C升B,B级以上的升级案例从未有过。
所以她很自然地拒绝了他。
苏看着闻玉京的脸。
他也沉默地回视,先前不算规矩的神情尽数敛去,看起来倒有几分执行官的风范了。只有全黑的眼白与红瞳看着邪气四溢,令人心中惊惧。
可苏见过他这副样子太多次,早就习以为常。
也正因为她太熟悉闻玉京了,知道他摆出这副表情,是绝不可能说谎的。
她秀美的面庞上流露出真切的困惑:“为什么会是他?”
“你还知道些什么?”闻玉京从她话中抓住重点——她似乎不认为那个B级哨兵会自爆。
同时他也松了口气:看来一个B级的小崽子并不会得到她的另眼相待。
“我见到怀特的时候,她的状态很不正常,普通人或许都能发现她身上的污染程度非常重。”
苏说。
她的神情依然温和,像是无波无浪的湖水,水质油润,仿佛能容纳下一切纷争。可闻玉京总觉得,这种温柔似水的平静下,蕴含着很深的锋芒。
然而这种感觉一瞬便消失了,他看着她垂下眼去,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哀伤的神色:
“她当时几乎就在堕化的边缘,除非有三位S级向导冒着风险同时为她做精神净化。”
闻玉京神色微沉。
向导受异种污染的风险远比哨兵低,如有此类情况也能自主处理。怀特也是向导,又是在诊疗院分院任职,不可能暴露在荒原环境下遭受污染侵袭。
再者,怀特就算当时能撑住,阿纳希德也找不出三名S级向导给她做精神净化——
相较于S级哨兵,S级向导数量更少,如今整个阿纳希德更是只剩下六位S级向导。其中两位长期坐镇军区,两位年事已高,轻易不做精神链接,一位在外执行任务,一位不知所踪。
城内凑不出三位S级向导,再加上向导之间精神力存在互相排斥情况,怀特只是B级,不值得请S级向导冒风险将她从堕化边缘拉回来。
“那尤安呢?”注意到苏疑惑的眼神,闻玉京才意识到她不知道那个B级哨兵的名字。
他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唇,不情不愿地补充:“……就是那个B级哨兵。”
“离开墓园前,我跟他提过,希望他尽快做精神梳理。”苏勾过一缕头发,这是她陷入思考时的惯常动作,“他精神体沾染的污染很浓郁,如果不做梳理,又再去执行任务,就有畸变的风险。”
“……但不可能这么快。”
她抬起眼睛,深紫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这很奇怪。”
“我知道了,感谢你的回答。”闻玉京说完,关闭腕表的记录模式。
方才被他攥在手中的黑曼巴蛇重获自由,又蜿蜒着朝苏爬过去。
它深灰的色泽与象牙白色的桌面格格不入,就像是一点突兀的污渍、一道深得入骨的裂痕。
苏的手还放在桌上,黑曼巴蛇温顺地凑过去,极尽依恋地蹭了一下她的指腹。
鳞片明明该是冰凉的触感,可方才闻玉京攥了它太久,使得蛇身也漫上一层玉石般的温凉。它昂起头看着她,深黑蛇信吐出,即将碰到指尖,就被苏眼疾手快地按住头颅。
她将蛇头一直按到桌面上,确认它不会再动弹着来蹭她,才有些困扰地问:“玉京,你也想做我的哨兵?”
闻玉京呼吸一滞。
也?
还有谁这么问她了,是那个B级哨兵,还是也包括阿尔维斯·霍克?
他感觉精神图景不受控地裂了一角,风暴便自裂口中施施然降临。
闻玉京的精神图景是一片开阔的灌木丛,但因为没有结合的向导,也没好好做过精神梳理,一直呈现昏黄的景象。
既是日薄西山时的昏黄晚景,也是旱季时草木枯黄的剪影。
他习惯了这样的景象,永远干燥、永远枯败。
可她的话让他精神图景裂开一道口子,在他的精神图景里卷起风暴。于是日光昏黄,枯叶纷飞,就连风也仿佛染上枯黄色。
只是风眼正中,似乎能看到一抹浓郁的紫色。
不、不能让她发现他的精神图景是这个样子。
闻玉京这么想着,又一次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不是在现实之中,而是从精神图景中漫出来,如同拨弦的手,正在触动他的嗅觉神经。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弹动一下,这才意识到那并非苏常用的香薰气味,而是她精神体开花时才有的香气。
那香味缠住他……就像是被枝叶一点点缠绕住颈骨。
闻玉京的眼睛再次变成蛇类的竖瞳,丝丝缕缕的污染朝瞳孔正中流溢,又被猛然震开。
他太阳穴突突跳动,不得不僵硬地想要抬手去揉按。
可坐在对面的人起身伸手过来,温热的指尖从他眉心一直滑到太阳穴上,将他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按平。
“闻玉京。”她唤他的全名,舌尖像是含着热泉上升腾而起的白雾,“回答我,是不是?”
“我……”
闻玉京狼狈地向后靠去,后背猛地撞到柔软的椅背靠垫上。垫子实在很软,让他几乎有种自己被她精神体勾缠着陷入泥沼的错觉。
……怎么会。
他听着自己失序的心跳,心想:
苏的精神体明明不是藤蔓。
温热的触感还蓄在眼尾不远的穴位上,闻玉京闭上眼睛,又睁开,目光落在她锁骨的凹陷处。
那里有一小块发灰的、看上去很像蓄在阴影里的伤疤,那是当年异种触腕造成的伤,如今还留在那里。
……是为布兰森受的。
他不知为何又恼怒起来,神情变得阴沉不定。可对上苏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闻玉京又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没有人能阻止她的决定,当年连布兰森都不可以,更何况他?
他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向她展示最脆弱的脖颈部位,用微哑的气声承认:
“是。”
那点温热的触感瞬间退去,闻玉京失神地睁开眼睛,看到她指尖跳动的一点紫色。
——有一小条嫩芽在她掌心舒展,苏垂眸看向手心生出的、属于她精神体的幼芽,忽的感受到了一股惊喜、热切的目光。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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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余光瞥向闻玉京,看见他近乎急切地站起来,手朝前伸,快要碰到她手腕的时候又顿住,很缓慢地收回去。
可他的视线依然凝在她手心那丝嫩芽上,身体颤动,问话声里甚至夹杂了些哽咽:
“你、苏——你的精神体恢复了?”
苏看着他如此激动的表现,心下略有意外。
她是权衡之下,才考虑在闻玉京面前稍稍展现自己精神体已经恢复的情况的。
第七机关只有一位执行官,其余的都要加个“副”字,闻玉京如同刚升任元帅不久的阿尔维斯一样,是第七机关真正的掌权人。
某种程度上,他表明了立法会众委员们的意志,只不过是潜藏在暗的意志。
七月袭击事件后,她隐在家庭当中,专注抚养兰登。立法会给她恢复身体和精神力的时间原本只有十年,可她一直等到现在。
已经拖了太久,再拖下去,她恐怕会被放弃。
而兰登成人礼后,是将她逐渐恢复的消息散布出去的最好时机。
——立法会众委员应该很乐意看到她恢复,且会催促她再次寻找一个新的匹配哨兵。
这事向阿尔维斯表明不妥:他昨夜来是以祝贺兰登成人的理由来的,她也不愿意影响兰登的成人礼。今日闻玉京亲自登门,理由是询问案情,倒是给了她机会。
苏轻轻眨了下眼睛,脸上也带出一抹惊讶。
她看着闻玉京难得喜悦的面庞,收起精神体,柔声说:
“我也没想到,我的精神体还有再次聚合成形的一天。”
“总会有这一天的。”闻玉京短促地说。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很郑重地放到苏手上,示意她打开:“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是用来温养精神体的玉石水晶。”
苏打开盒子,果然看到一条深紫色的水晶吊坠卧在浅色的垫布上。
她意外地笑了笑:“还有一个多月,现在送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
黑曼巴蛇尾巴趁机勾过吊坠盒子,松松打了个结。闻玉京阴着脸把它拉回来,没敢看苏的脸色,尽量快速地从喉间挤出话来:
“人体自爆可能是冲着你来的,接下来的时间,第七机关、军区和事务管理局,应该都会派人过来,保证你……你们的安全。”
苏端详着盒中深紫色的水晶,摇摇头拒绝:“这太兴师动众了。”
闻玉京看着她收起吊坠,激荡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拨弄了两下,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是立法会的要求。”
难以拒绝的决定。
苏轻轻一叹:“那听你们安排吧,不过别影响几个孩子。”
闻玉京的瞳孔收缩成蛇一样的竖线。
他实在烦闷了:怎么又是孩子?
她为什么总是受孩子喜欢?
他想留下来多聊几句,最好弄清楚她对他刚才的回答是什么态度。然而腕表闪个不停,是下属的消息,提醒他还有事要他亲自处理。
苏也注意到他腕表闪烁的光芒,便轻轻在他肩上一推。
她噙着笑说:“去忙吧,我会联系庄玉池,让他过来评判一下我的精神力状况。”
闻玉京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力道转过身往外走,到了门边才想起来他想要什么答案。
他一时止住步子,问题已经犹疑地爬上舌尖,就听她在他身后道:
“放心,玉京。”
她声音柔和,又很轻,像一阵暖风,温柔地将他飘飘然送到云里。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
9. “要继续吗?”
第七机关那边似乎催得很急,闻玉京没再耽搁,匆匆同她道别后就离开了。
苏信步走到织有银质蔷薇藤蔓的落地窗前,无声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前深黑的轿车里。
第七机关的公务用车,车身总是烙着个灰色的、如剑如蛇的印记。随着车子启动,那枚图案仿佛也活了过来,依照车行的方向往前蜿蜒游动。
……他是往北面去。
苏回忆着中心区的地图,心下了然。
温特伯尔尼宅邸位于中心区南侧,再往北去,最近的便是事务管理局的办公楼,以及立法会大厦。
元/首官邸、向导协会同样在那个方向,闻玉京大概是要把她精神体成形的消息报上去。
苏想起他方才陡然僵直的身形、泛红的耳垂,唇角微扬。
真是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
然而闻玉京不算是一个合适的匹配对象:他性格恶劣、阴鸷,远比其他S级哨兵难以控制,又有伤害替他做精神梳理的向导的前科。
立法会众委员如果听闻她恢复的消息,大半都会属意阿尔维斯·霍克,而非闻玉京。
除非她明确表示对阿尔维斯的不喜,委员们才会开始考虑他。
谁叫这两个人是S级哨兵里同她基因匹配度最高的呢?
苏漫不经心地想着,指尖勾过丝制的窗帘,将之拉上。
天光由此变得朦胧,笼在她面上,仿佛一层刚织好不久的、轻飘飘的纱幔。
“可惜,现在我两个都不想选。”
她微握着雪白的窗帘,语声低缓,细微得像是一缕刚牵出的蛛丝。
蜘蛛结网时,总会先放出一根搜索丝,用于找寻固定丝网另一端的地方。
现在,蛛丝还未触到实处,网的框架也没织好,贸然选定匹配对象对她的后续布局不利。
而且……
苏轻轻眯了下眼。
是她想岔了,委员们不一定会属意她与阿尔维斯、闻玉京两人接触。
温特伯尔尼家本身在阿纳希德高层中已算大族,只是布兰森死后逐渐退离权力中心。如若布兰森还在,他这两年应当有望接任委员之位。
阿尔维斯出身的霍克一族同样是阿纳希德建立初始便存在的庞然大物,如果她选择阿尔维斯作为新的伴侣,温特伯尔尼家必将有望重夺委员席位,这不是某些人想要见到的。
闻玉京也是如此,甚至她选择闻玉京,还能更快掌握委员们的把柄。
可惜不行,在她恢复到能同那些老古板们叫板之前,她得先迂回一些。
那就只能先在这两人之外的S级哨兵里挑选了。
苏漠然地想着,轻点腕表,照之前她同闻玉京说的那样,联系庄玉池过来。
她没有等太久,仅仅十来分钟后,便听到了有客来访的铃声再度响起。
不多时,门外传来沧浪的声音:“庄会长,苏姨在会客室里面。”
“多谢。”一道温润的男声遥遥传来。
门“吱呀”一响。
穿着绸缎长衫的男人缓步行进房间,走动时衣摆轻晃,其上梅枝云影摇成雪一样的浪,也像是白孔雀开屏时抖动的尾羽。
他在苏对面落座,茶色的眼睛澄澈清透,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面上。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担忧与丝丝缕缕的庆幸。
苏自清晨便绷紧的脊背松懈下来。她没有再挺直背,反倒靠进座椅软垫,像陷进一朵甜蜜的云里。
……和哨兵们谈话总要字斟句酌,面对同为向导的庄玉池,她反倒可以放松一些。
她看着穹顶的光洒落在庄玉池身上,犹如一只丝线编织的大手轻柔地抚摸他的白发。那光线一直流淌到他长发堆叠的腰际,像蓄了一汪月,又像积了一捧雪。
苏忍不住笑起来:“难怪不少哨兵都把你当梦中情人,玉池。”
“你看起来可比我漂亮多了。”
庄玉池没想到她先冒出这样一番话,无奈地笑了一声,埋怨她道:“瞎说什么。”
他手搭在桌面上,翡翠镯子随着说话的动作轻摇,拨出一圈接一圈的碧色水浪。
“你看上去,状态的确比几个月前好上很多。”庄玉池慢慢转动着手上的羊脂玉扳指,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苏面上每个角落,“能伸手给我吗?”
像是怕被拒绝,他温雅地补充,“一会就好。”
“当然。”
苏自是不会拒绝,她请庄玉池过来,本就是让自己的恢复过个明面。
闻玉京将消息递上去,最终只会局限在立法会众委员当中,她则要更多听过她名字的人知道,她正在缓慢恢复,甚至还有可能回到原本的水平。
——她要平静多年的中心区乃至阿纳希德再次动起来,让潜藏水底的东西露出水面。
于是她伸出手。
庄玉池很慢地握住她的指尖。
他温润如水的精神力聚成细线,很小心地顺着她手指往上走,苏感到微微的刺痛从骨骼附近游过。
“可以接受吗?”上游的精神力顿在腕骨处,庄玉池抬头轻声问她。他唇边的温润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小心至极的端肃,“或者不用这种方式,尝试向我展示你的精神图景?”
苏摇摇头:“就这样吧。”
与其他向导不同,庄玉池的精神力不会引发向导精神力相互排斥的状况,这也是元/首力排众议将他点做向导协会会长的原因之一。
她抬眼看着庄玉池的脸,有一缕发丝垂在他脸颊前,发尾微弯,形如半弯残月。
他视线专注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茶色的眼眸被雪色的睫毛微掩住神光,就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瓷被奉在神位上,不似真人。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叹了口气,在不会伤害到自己的情况下将手往前送了送,指尖抵住庄玉池也如瓷器一般凉的手心:“不用担心我,请继续吧。”
庄玉池重新抬眼看她。
他这十几年来每隔三月总要同苏见上一面,都是为了替立法会探看她的精神力恢复如何。
只是往前的几十次都是石沉大海,她的反抗微弱到连最弱的那批向导都比不上。
庄玉池不清楚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但他希望苏能好起来,至少恢复到她原本四分之一的水平——就这样她也能与B级向导相当,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兰登成年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新的匹配关系当中,有能力自保总比依附哨兵生活要好。
……但依照她的性子,总不会沦落到他现在的处境。
“真要继续吗?”他缓慢反问,手掌微合包住苏的手指,袖口却垂落下去,露出他手臂上伸展的裂纹,就像是瓷器釉面上金丝铁线般的冰裂,“如果还要继续,请排斥我、驱逐我……”
“……拒绝我。”
他神情看起来比方才脆弱很多,苏温柔地望着他,轻轻承诺说:“我会的。”
得了允准,原本停驻在她手腕上的精神力一瞬向上暴涨,仿佛骤然上升的大潮。
它不复方才的温和,暴戾如奔腾的洪流,又像一支利箭,准确刺向苏收拢成珠的精神图景。
苏一瞬仿佛看见了眼神冰冷的白孔雀,它昂首立在她身前,身后翎羽展开,仿佛有无数苍白色的眼瞳正凝望着她。
她有意识收敛了精神力探出的力道,只轻轻将这幻影击碎,余下的精神力裹挟着庄玉池的精神力顺着来时的路一路返回,直至将之驱逐出身体。
咔擦一声轻响。
庄玉池松开她的手,垂眼褪去已经出现细密裂纹的羊脂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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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比方才苍白不少,眸光却很亮,近乎笃定地说:“你精神力恢复不少。”
“是吗?”苏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多谢。”
天光透过窗帘布料,很温柔地笼罩在她背上,混着会客室里原本的光线,染出一种如玉般的光晕。
她的面庞在这玉质的光晕中熠熠生辉,笑容也镀上暖光,宛如寺庙里拈花持瓶的观音。
庄玉池怔怔看着她,指腹无意触到扳指表面的裂痕。
他轻嘶一声,垂眼去看。
一道很细的血口从他指尖扯出,血珠沁出伤痕,落在象牙白的桌面上。
苏见了微微蹙眉:“怎么不小心些?”
他的手被拉过去,一张柔软的丝帕覆在他指尖的伤口上,还未凝结的血滴浸上去,像是雪地上散落的红梅。
庄玉池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垂,有些腼腆地收回手:“没关系,很快就会好了。”
“那也不行。”苏说,“你身体也没比我好到哪去,要多加注意些。”
庄玉池应了,心里却想起十五年前的日子。那会她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的被霍克从荒原带回来,被放平到手术台上的时候,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他那会以为她要死了。
结/合带来的情感悸动,值得她为之赴死吗?
他那会对此没有答案,现在却有。
只是……
“对了,玉池。”苏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庄玉池轻轻眨眼,不知道她叫他是要做什么。
她似乎想要给他倒茶,手背触到茶壶侧面时,又有些懊恼地收回来:“有点冷了。”
庄玉池想说不必,他本也不需要喝茶,但笃笃的敲门声让他的话止在口中。
“苏姨,庄会长。”方才指引他过来的年轻哨兵在门外说,“我端了新茶过来。”
他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着银发的哨兵得到允许后,托着茶盘走进房间,轻轻放在桌面上。
做完一切后,他抬头看向苏。
明明不清楚他的精神体是什么,庄玉池却总觉得有尾巴在他身后摇。
……他看上去很依恋苏,是把她当妈妈吗?
“乖孩子。”苏轻声对他说,“今天多亏了你。”
年轻哨兵脸颊微红,很轻地回答:“没有……”
苏笑了笑并不多说,只对庄玉池道:“这是个好孩子,精神体是狼,脾气很好。”
她没再多说,庄玉池却心领神会,点了下头:“最近的确有联谊活动安排,邀请函我会派人送过来。”
他看着年轻哨兵略显迷茫的神情,看在苏的面子上难得温声补充:“放心,不是让你马上挑选心仪的向导,协会并不强迫这事。”
苏将年轻哨兵往自己身后拉,为庄玉池倒上一盏新茶,笑着说:“他大概是觉得太早了。”
这是后续的对话不用避着这小家伙的意思。
庄玉池拢了拢袖子,又用杯盖拨过茶面。
他注视着琥珀色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说:“苏,既然你精神力已经初初恢复,那我就要为你安排进一步的检查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
苏敛眉想了想,回答说:“越快越好。”
那个年轻哨兵在对话中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像是忠实的侍卫,一言不发地藏在影子里。
年轻人怎么会没有一点锋锐气呢,他温吞得像是被绸缎包裹完好的利刃,半点锐意都窥不到影。
苏留这么一个刚成年的哨兵在身边干什么?她之后还要选新的匹配对象。
庄玉池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才答应下来:
“我知道了。”
他捧起杯盏抿了一口,被苦得皱眉,又放下茶杯,慢慢地说。
“我明天亲自过来接你。”
10. 三傻大闹阿纳希德
“什么?!”
杯盘底部滑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响声,连带着座椅向后拖动的巨响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兰登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瞪大眼睛看向沧浪,问道:
“你说早上来了三波人见我妈?”
沧浪坐在他对面,正专注地往面包片上垒牛肉饼——兰登看在眼里,总觉得他执着在面包上摞三块肉饼的行为像是砌墙。
他没好气地喊室友名字:“沧浪,我问你话呢!”
“他肯定听到了。”坐他旁边的李颂今夹过一片芝士塞进面包里,又大大咧咧地朝后靠到椅背上,说,“可能和我一样在想,你为什么明知故……诶呦!”
他不满地抱住头,控诉:“你怎么能打我聪明的脑瓜!要是变傻了怎么办?”
兰登冷笑:“你聪明过?”
李颂今:“……”
他当即就要撸袖子和兰登干架,垒好肉饼的沧浪却在这时抬起头,回答说:“对。”
于是连李颂今都歇了揍人的心思,和兰登一起眼巴巴地看向沧浪,示意他多说两句。
沧浪被这两人看得一噎,忍不住后挪了挪,才言简意赅地说:
“最先来的是海伦那会长,然后是闻执行官,最后是庄会长。”
李颂今等了一会,确定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不由张大嘴怪叫起来:“只有这里?”
沧浪看着他张开的嘴,一时之间突然明白李颂今的精神体为什么会是鹈鹕——他这样子很像是要把整张桌上的东西全吃了。
他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靠了一点,很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他们和苏姨具体谈了什么。”
兰登拧着眉,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知道我妈得找新的哨兵了,可昨天庄叔不是送了份名单过来吗,为什么今天海伦那会长也过来了?”
他今天比在学校时起得迟,全是昨晚母亲同他提了这事后失眠害的。银狮和他一起失眠到凌晨五点,在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人一狮才心事重重地睡下,一觉就睡到晚饭前。
母亲没有来用餐,据沧浪说她是被展女士叫出去吃饭了,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不会也是来给我妈送名单的吧?!”
他想起什么,大叫起来。
这事他在用餐前和两个室友说了,所以室友们都不算意外。李颂今拉了下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来,嘴上很嫌弃地说:“别那么激动,口水要喷我碗里了。”
兰登悻悻地坐下,沧浪看着他犹豫了一会,低声说:“是的,我看到了其中一页。”
他立马感觉自己脚踝被什么勾住了,腿面上也一重。低头一看,是兰登的精神体将头搁在他腿上,很努力地抬头想要看他的脸。
沧浪:“……”
银狮的鬃毛粗硬,隔着薄薄的家居服裤子都有种刺痒感。他伸手想把狮头推开,却被银狮毫不客气地咬了一下指尖。
力道很轻,不疼,就是平时玩闹扯人衣服的水平,沧浪却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瞠目结舌地看向兰登,叫道:“你精神体是不是被鹈鹕带坏了!它为什么也咬我?”
兰登莫名其妙地看他:“你胡说什么,里奥又不喜欢咬人。”
不过他也觉得奇怪,还没来得及问,就听狮子呜呜叫了一通,脸色逐渐铁青:“不是,你拉我妈手了啊?”
银狮很愤怒地对着沧浪嗷了一声。
李颂今茫然地看看兰登,又看看沧浪,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鸭蛋:“啊???”
“不是,啊?”他的目光最终顿在兰登身上,表情无比惊愕,“拉不拉手的另说,你家里奥是怎么知道的啊???”
兰登:“……”
他干咳一声,装作很忙的样子,用餐刀切自己盘子里的羊排:“我妈之前想脱敏……我让里奥有空吓她,直接上嘴咬手那种。”
“然后?”
兰登默了默,很小声地回答:“……被我妈叫展姨揍了一顿。”
李颂今“啧啧”两声:“知道了,妈宝男,牺牲自己帮苏姨战胜PTSD。”说完转向沧浪,很不客气地问,“浪啊,从实招来,怎么回事?”
兰登亦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睛感觉快能喷火了。
沧浪脸唰一下通红。
他尴尬地搓了下手,头几乎要低到桌子下面去,又被里奥不客气地咬起来。
“……就、就是苏姨见庄会长的时候。”沧浪顶着狮子的牙印坐直了,“她把我拉到身后去,夸我……”
“夸你?!”李颂今“啪”一下按着桌子站起来,伸手就要拽沧浪领子,“苏姨都没夸过我!”
兰登把人按住:“停,等他说完再揍——夸你什么了?”
沧浪干巴巴地说:“……好孩子。”
李颂今顿时不感兴趣地坐下,开始大声叭叭:“苏姨老早就这么叫过我了!”
被两人这么一打岔,沧浪心中原本漫上来的害羞也消失不见。他看了坐在对面的两人一眼,说:“苏姨让两位会长给我们安排联谊活动。”
他看着李颂今和兰登不以为然的表情,强调:“是和向导。”
李颂今刚塞了块肉排进嘴,听了险些呛死:“什么?我还没有成年!!”
他看了看自己两个室友,又幸灾乐祸起来:“没关系,你们成年了啊。”
兰登给他一肘子:“你不也就几个月了?”
说完,他不免忧心:“难道是因为我妈能挑的哨兵不多,所以想让我们也体会一下吗?嗯……我记得她和我爸就是联谊活动里认识的。”
兰登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向导协会出来的东西,封皮一般巨厚,里面却只有很薄的几页,他昨天特地注意过母亲手里的册子,里面更是只有一张纸。
“嗯……”沧浪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说,“我想,恐怕不是。”
他比划了一下,“海伦那会长拿过来的名单有这么厚。”
兰登:“……?”他几乎要尖叫了,“什么,七八厘米?这是要把整个阿纳希德的哨兵都送给我妈挑吗!”
他想起来沧浪说见过一部分名单,连忙追问:“你看到的名字有哪些?”
沧浪回忆了一下:“……有一个匹配度99.9%的被划掉了,前几个都是S级哨兵,末尾才出现A级。”
“那页匹配度最低的一个也有95.1%,不过有四五个人,我还看到了几个刚从学院毕业的哨兵的名字。”
兰登:“……那几个S级哨兵都有谁?”
李颂今骂他笨:“伊桑不就是?他也还单身!”
沧浪扯了下嘴角:“……我想兰登不是很想要这样一个继父。”
兰登没理他们,自顾自地盘算起来:“霍克叔叔是一个、伊桑算一个……你看到了几个S级的名字?”
沧浪:“四个。”
“四个?”兰登皱了下眉,“那应该有闻叔,还有一个是谁?”
“叫裴简,也是学院的导师。”沧浪注意到兰登说到“闻叔”时脸色不算好看,这个极其耳熟的姓又让他微妙地想起什么,便忍不住问,“兰登,你说的这个闻叔,不会叫闻玉京吧?”
兰登霍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应该没提过这个人!”
沧浪怔了怔,仍然告诉他:“我说的那个闻执行官就叫闻玉京。”
兰登还坐在桌前,表情看上去也毫无变化,他的精神体却开始焦躁不安地走动起来,仿佛看到了天敌。
……可闻执行官的精神体又不是鬣狗。
沧浪这么想着,又补充说:“他的名字就跟在霍克元帅后面,与苏姨的匹配度有96.5%。”
“不,我不想知道这个。”兰登皱眉皱得更深,“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过来。”
“我不知道,苏姨让我帮她把名单拿到书房去。”沧浪摇摇头,“但他说是第七机关的事情,还和海伦那会长起了点冲突。”
李颂今微讶:“第七机关?他是执行官,那不就是第七机关的掌事人吗?”
“管他是什么东西!”兰登咬牙道,“总之我不喜欢他。”
事实上,父亲的三位战友里,和他关系最好的是展醉蓝展女士,阿尔维斯·霍克其次,最差的便是闻玉京。
孩子总能分辨出谁对他们抱有喜爱之意,年幼时的兰登也不例外。
——展醉蓝是真心喜欢他,空闲下来总会给他带些礼物零食,还会带他和李颂今出去玩;霍克人很冷淡,对待他的态度却称得上和缓,至少他没见过霍克对别的孩子能摆出这副表现。
可闻玉京不同。
他和他的精神体一样,都太阴沉、太邪肆了。
兰登年少时就不喜欢和闻玉京单独呆在一块儿,他总觉得闻玉京对待自己的态度犹为奇怪。
就像……
“我总觉得他恨不得我去死。”兰登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以前不得不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奇怪,现在想起来应该说是……阴狠?”
沧浪对上他希冀的视线,沉吟了下说:“……唔,他好像很看不起S级之外的哨兵,而且也不愿意配合协会同别的向导见面。”
“早知道我也起早一点。”李颂今说,“也让我听听联邦高层人士的八卦——苍天,我怎么就没赶上机会?”
兰登知道他爱看热闹,却不愿意他看母亲挑选哨兵时的热闹,当下又一巴掌招呼到他头上:“得了吧你,好奇容易撑死鹈鹕。”
“边去,我又不是什么都想知道。”李颂今躲开他的手,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想到什么又问,“所以你觉得他不合适?但听大浪说,他和苏姨匹配度还挺高的。”
“管他匹配度高不高,总之我不希望我妈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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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下了最终结论。
李颂今不以为然:“这哪能都听你的意见,还不是要看苏姨喜欢谁吗。”
他说完,骤然对上兰登黑成锅底的脸色,衣角也被里奥咬住,不由慌忙改口:“别别别别咬我!苏姨会听你意见的!会听的!行了吧我的狮子祖宗?”
兰登仍旧闷闷不乐,强调:“我真不喜欢他。”
李颂今敷衍地嗯了一连串,眼神示意沧浪救他。
然而他的好室友现在正在专注地组装汉堡,根本没分半个眼神过来。
李颂今:“……”
他险些咬碎一口牙,刚想悄无声息地挪到沧浪旁边去坐,就被银狮怼回原位。
狮子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好像在问:你想去哪?
我想不坐兰登旁边!
李颂今欲哭无泪地呆坐在原地,一时之间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他余光瞥到兰登来了又去,再一抬头,一罐酒已经怼到餐盘边。
兰登睨着他,手上拿着一罐已经打开了的啤酒,说:“陪我喝。”
李颂今:“……”
他惨叫起来:“亲哥,我的亲哥!我没成年被事务管理局查到要被罚的啊!”
这话没错,阿纳希德的未成年人需服从“禁酒令”,不得饮酒。一旦有未成年饮酒被查到,就要罚监护人30000积分,不算是笔小数目。
兰登嘴角下压,又提起来,平平地说:“怕什么,你又不出门。”
李颂今尬住:兰登这话也没错,他喝也是在家里喝,不出门根本不会被事务管理局的工作人员逮到。
他这么想着,兰登已将手上那罐酒往他手里递,又把摆在桌上的一罐朝沧浪那边推:“沧浪,你也喝。”
李颂今:“……”
沧浪:“……”
两人惊慌地抬眼四下一看,这才发现桌边还有几箱,甚至红的白的都有——兰登是把家里的酒都搬过来了吗?
“愣什么,喝啊。”兰登仰脸,迅速灌完一罐,慢慢说,“喝点,也没让你们多喝。”
……你就不该让喝!
李颂今忿忿不平地想。
但他还是很好奇自己酒量如何,于是顶着沧浪不算赞同的眼神,学着兰登的动作,豪饮一罐。
……怎么说,有点苦。
他不信邪地推开空罐子,从兰登手上抢下来一瓶,倒进杯子里是剔透的紫红色,一尝:
嗯,还是一嘴涩味。
不能让他一个人被苦到,李颂今顺手给兰登和沧浪都满上一杯:“快,都尝尝。”
杯子被推到手边,沧浪只得抿了一口,刚想放下杯子,就发觉两个人一边把酒往嘴里倒一边盯着他。他被这两道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只能也都喝完了。
他很想制止这两人,却又知道自己劝不了兰登——他应该很不愿意生活里多出来一个不算熟悉的哨兵吧?
至于李颂今……他连兰登都劝不住,这个爱凑热闹的鹈鹕是更劝不住了。
除非兰登不喝,但看这样子明显不可能。
银狮已经回了兰登精神图景里,沧浪暗暗指挥自己的精神体将兰登搬来的酒推远,最好推到兰登看不到的地方。
然而桌上已经摆了十来罐啤酒,两瓶红酒,一瓶白酒,也不知道是末日前遗留下来的收藏,还是阿纳希德建立后新酿的。
他借着倒酒的机会又藏了半瓶红酒,可剩下的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藏了。
沧浪不得已打算和两人分着点喝,但他喝的速度相较李颂今和兰登来说实在太慢,他喝一杯的功夫这两人能连争带抢地喝三杯,等他发觉桌上的酒瓶全空以后,对面两人也醉倒了。
沧浪:“……”
他感到一阵头痛,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被这两人气的。
而且……
他们是六点进的餐厅,现在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到八点二十。
沧浪后知后觉想起来,苏姨跟他说过,她会在九点前回来。
糟糕。
他得赶紧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
沧浪慌乱地站起身,先一股脑将空了的餐盘送进水池里,又迅速收起酒瓶罐子,打算一会扔掉。
还剩下两个醉倒在桌上的人。
他飞快地算了一下,发现李颂今房间离餐厅最近,便示意精神体和他一起,连驮带扶地把李颂今弄回了房间,还给他喂了点水,垫高了枕头。
做完一切,他又转头来扶兰登,谁知刚走扶着人走到二楼楼梯上,他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温柔、又带着点诧异的女声:
“沧浪?”
是苏姨的声音?!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沧浪僵硬地抬头往上看去,正对上苏深紫色的眼睛、微红开合的唇瓣。
她问:
“你们在做什么?”
11. 大胆!你怎么敢不穿衣服!
沧浪这才发现三楼走廊的灯已经开了。
偏冷白的灯光如同熔化的银液,顺着楼梯一阶一阶流淌下来,一直蜿蜒到他和兰登脚边。
连家居服表面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白色,像刚沾染上些许清微的霜露。
……走廊上的窗似乎开着,不然袭袭拂过的夜风怎么会带来一股紫罗兰的香气?
不、不对,他现在是不是该担心自己和兰登身上的酒气被苏姨闻到?
沧浪保持着抬头的姿势顿在那里,思绪已然停转。而居高临下望过来的苏已经再度开口:
“你的耳朵很红。”她清淡的眸光落在沧浪脸上,尾音里带些轻微的慵懒,像是刚沐浴完,才从浴池里出来。
然而沧浪清楚,苏姨穿着的还是她出门那身衣服,只是裙摆上多出了不少褶皱。
她应该是刚回来?
他这么想着,苏的下一句话已经轻飘飘地落到耳边。
“是在想用什么话来哄骗我吗?”
沧浪扶着兰登的手一紧,加重的力道把压在他肩上的醉鬼扼出一声不满的轻哼。他不知所措地松了松手,齿关轻开,仓促地溢出一句:“我、我不是……”
一点光反射到他眼睛里,是她裙摆上缀着的碎钻凝着的光。
“是吗?”她语调异常温柔,像一拧就能出水的手帕。
沧浪看着她走下来,紫罗兰的香气更近了,如同一张细密地笼在身上的网。
越收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她的指尖掠过他的肩膀,停在兰登凌乱的额发前,将之轻轻拨开。
“兰登?小狮子?”仍然是很温柔的语调,沧浪却无端感到失落。
……想什么呢,她是兰登的妈妈,不是你的。
他这么说服自己,心情却依旧酸涩起来,不由垂下眼去,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跟着她动作晃动的裙摆。
很轻的拍击声从耳边传来,是苏姨拍了下兰登的脸。
“兰登?”
被拍脸的醉鬼从喉间吐出含混的咕哝声,苏凑得近了,才听到这是在迷迷糊糊地喊妈。
喊妈的同时还在颠三倒四地说味道好闻,想要同款……话没说完,就在沧浪肩上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应当不是她今天用的紫罗兰香调的香氛的原因。
苏想起今日展醉蓝带来的一束铃兰,纯白的花朵旁边点缀着色彩丰富繁丽的满天星。她一直很喜欢这个搭配,所以布兰森就算对铃兰的花粉有些过敏,偶尔也会戴着口罩给她送一束。
布兰森牺牲后,她就很少买过这类花了,也就今天将花带回来,插进自己房间的花瓶里。
没想到兰登也和布兰森一样过敏。
她拧着眉,脸上却带着笑,使力掐了兰登脸上的肉一把——没捏起来多少,这孩子脸肉和布兰森一样绷得很紧,几乎捏不起来:
“刚成年就偷着喝酒,还喝成这个样子?”
兰登似乎是被捏痛了,头一扭,整张脸都埋在沧浪肩上,极度不满地哼起来。
沧浪扶着兰登的手一僵。
……坏了。
他和苏姨对视上,看见她眼睛里不赞同的神色愈发浓重,感觉自己下半身都被浇筑进水泥柱子里,动不了一星半点。
她问:“你呢,也喝了不少吧?”
糟糕,还是被发现了。
不,苏姨应该早就知道了,不然她刚才不会那么说话……
我不应该想要瞒过去的。
沧浪有些惭愧,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怔怔地看着苏,很慢很慢地说:“对不起,苏姨,我……”
苏反倒有些惊讶。
说实话,她其实不太在意沧浪的回答。刚成年的年轻哨兵,想体会下酒精的刺激总是很正常的,就连布兰森也跟她提过和阿尔维斯他们偷着喝酒的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看他很紧张的样子,一看就是想打点孩子气的坏主意,她才心血来潮问了那么一句。
谁知道这孩子现在一副被揭穿后天塌了的样子,连眼睛都红了。
她觉得有点好笑,这点笑意便缀到嘴边:“道什么歉?如果是刚才我语气太重,吓到你了,我才该和你道歉。”
“成年了确实该多尝试些新东西,就是下次别再喝那么多了。”
苏看着他仍然僵硬的姿势、仓皇的神情,带点安慰地再次开口:“放松,深呼吸——苏姨又不会罚你。”
说完,她抬手拍了拍沧浪的手背。本来是想拍肩膀的,谁叫兰登的手也压在人另一边肩膀上呢。
沧浪却有些急了:苏姨刚才说的话温柔归温柔,可他总感觉非常客套,甚至疏离——
就像是他欺瞒与否,她都不会太过放在心上。
他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清楚喝酒的事,只能磕磕绊绊冒出几句:“苏姨,我们不是……就是兰登心情不好,所以才……”
等等,他又把事推兰登身上了!
“我们?”苏重复了这个词一遍,看他一眼,“兰登心情不好……怎么,你们还带着颂今一起喝了?”
晴天霹雳。
沧浪神情惨淡下来,几乎直愣愣地看着她,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他和兰登好歹成年了,可李颂今还没过成人礼,是不该喝酒的!
苏看着他仿佛受到重大打击而摇摇欲坠的身形,突然发觉,这孩子相较兰登来说,看起来实在瘦削得过分。
两个成年不久的男孩都比她要高了。最初见到沧浪时,他还比她矮个三五厘米,这两年大概是营养跟了上来,他已经蹿得比她还高半个头,现在身量应当在185上下,可在兰登面前也显得不够看——苏刚从展醉蓝那拿到他的身体数据,他比布兰森还高十厘米,现在身高204,展醉蓝说他估计还得再长。
而且兰登身上的肌肉实在明显,挂在沧浪身上就像座底部倾斜的铁塔,快要将旁边的高树压垮了。
她一瞬担心沧浪没能撑住兰登,两个孩子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连忙走到一边给沧浪分担了些重量,一面还说:“没关系,喝就喝了,事务管理局的人总不会大晚上跑来公民家里加班。”
沧浪能感觉到肩上的重量稍稍一轻。
他很仓促地转脸去看,但苏姨大半个身子都被兰登挡住了,他只能看到她裙摆被夜风吹起的一角。
一时之间,他有些自责,自责自己这一回为什么没有叫精神体出来陪他一起扶兰登——苏姨一定是担心他和兰登一起摔了,才过来帮把手的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开口,说自己能送兰登回房间,不用累着她……
“嘎——”一声低哑、带着敌意的叫声却骤然撞过来,连带着有什么东西猛地咬住裤脚。
拉扯的力道很大,沧浪被拉得踉跄一下,险些被带翻下楼梯。
这个声音……
肯定是李颂今那只鹈鹕!
他站稳了,艰难地偏了下头,果然看到满脸通红的李颂今醉眼惺忪地站在楼梯最底下,在看清楼梯上的人究竟是谁之后,才惊讶地睁大眼睛:
“大浪、狮子……苏姨?!”
他对上苏偏头望来的视线,酒一下醒了大半,同时又注意到自己的精神体还在执着地追着沧浪的裤子咬,连忙尴尬地把它叫回来,干笑道:“我……嗯,我起来想去卫生间,结果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动静……”
说到这里,他声音不由变得更小了,末了还不自在地挠了下头:“我……我以为有小偷翻进来了,没想到是苏姨你们,嘿嘿……不好意思啊。”
沧浪一脸无语,问他:“李颂今,你衣服呢?”
“衣服?什么衣……”李颂今确实感觉上半身凉飕飕的,沧浪这么一问他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发觉自己正大喇喇地光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大裤衩就走过来了。
他慢慢、慢慢地抬起头,绝望地对上苏满是笑意的目光,一下惨叫起来,双手环起挡在胸前:“啊啊啊啊啊苏姨你别看!!!”
苏扑哧一声乐了,头转回去,肩膀却抖动起来。
没、没事。
李颂今强作镇定。
笑就笑吧,别看着他笑就行……嗷!
裤子毫无征兆地被往下扯了一下,李颂今连忙拽高裤腰,看向正执着咬他裤子的鹈鹕,想起朦胧间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扯他上衣,也是这个力道,不免愤怒地质问起来:“是不是你!我衣服呢?”
“你把我上衣叼哪去了?!”
鹈鹕不语。
鹈鹕只是冷漠地看他,唰一下张开嘴,包住了他挥舞的手。
李颂今:“……反了天了你!”
他挣扎着把手从鹈鹕嘴里抽出来,又把它赶回精神图景里。刚要告辞准备抬腿走回自己房间,沧浪却叫住他:“还能走吗?”
李颂今愣了,不明所以地当着他的面走了两步,迷惑道:“可以啊?我走的还是直线。”
“那正好。”沧浪发觉他似乎确实醒酒了,暗舒一口气,连忙招呼他上来,“来给我搭把手,扶兰登回房间去。”
“啊?”李颂今啊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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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随后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硬是从苏手里接过兰登的手,说,“苏姨放心,我和大浪一定好好把兰登送回房间!”
说完他便示意沧浪和他一起使劲把兰登往上扛——乖乖,这狮子喝醉了还怪重的,肌肉练这么好干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颂今抽空回头看,发现是苏姨跟在他们后面两三步的位置。
他有些茫然地问了一句:“苏姨,也不用这么担心吧,兰登不就是多喝了两杯吗?用得着这么……”
话没说完,沧浪捅他一下。
李颂今刚要问他发什么疯,却恰好对上沧浪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他的好室友嘴唇无声张合,偶尔还要被兰登挡上一点,看得不太分明。李颂今艰难地辨认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说:
“傻瓜,苏姨也住三楼。”
李颂今:“……”
好吧,是他蠢了。
他听到苏姨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怎么,只是喝多了两杯?你也喝了,还要苏姨夸你不成?”
李颂今感觉自己另一半的酒也醒了。他干笑着连连否认,最后还是忍不住带上哀嚎:“没有,不是,怎么会呢——苏姨求求你不要告诉我妈呜哇!”
沧浪:“……”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寂寞。
和他同龄的两个室友都有家人,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好了,我谁都不会说。”他听到苏姨温和里带些宽慰的声音,“不要担心自己做错了事,好吗?”
“你们两个都是。”她语调轻松地说,“最差也就是罚三万积分,苏姨也不是付不起,嗯?”
“特别是你,沧浪。”
她最后说。
沧浪听了一呆,担忧的心绪却不知不觉沉寂下去,找不见了。
他想回头看她,但半边身子靠在他身上的兰登实在抑制了他回头的动作。
他只能和李颂今一起扶着兰登上到三楼,将人送进房间,终于让兰登躺到床上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李颂今简单做了一下拉伸,抱怨起来:“要命,下次不喝了——人喝醉了怎么这么重啊?我快被这臭狮子给压垮了!”
他转眼看向沧浪,示意他附和一下自己,却见这人正朝门口看。
“你看什么……噗!”李颂今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苏倚着门框站着,险些咬到舌头。
他惊慌失措起来:“苏、苏姨,您还没去休息啊?”
房间里灯没开,两个人扶着兰登进来已经有些费力了,自然也没人有手开灯。
于是苏只斜斜靠在那里,走廊的灯光给她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衬着她飘起的裙摆,仿佛乘风欲去。
由于背着光,李颂今和沧浪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根据她说话的语调猜测,大概是平和而静谧的神情吧:
“我只是在想,兰登到底喝了多少。”她语气若有所思,“一般来说,我去诊疗院检查,必须有人陪着,看他这样子,明天应当是起不来了。”
沧浪不免看了已经陷入睡梦中的兰登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他记得他和李颂今听兰登说过,苏姨去检查身体时需要人陪同,可他白天明明知道这件事,却忘了给兰登提。
他刚要说自己明天能陪……不,是试着把兰登叫起来,李颂今已经不假思索地开口:“那有什么!”
他想拍自己胸脯,又想起自己光着上半身,手不由顿在半空,却仍然道:“兰登要是实在起不来,苏姨你不还有我和大浪这一个儿子嘛!”
苏好笑道:“一个?你们不是有两个人吗?”
“是啊!”李颂今很得意的样子,“我算半个,大浪算半个,加起来就是一个。”
“苏姨,好不好,要是兰登起不来就让我和大浪陪你去?我听兰登说过,也就是帮忙缴费跑腿之类的,他能做我和大浪也可以啊!”
沧浪站在一旁听着李颂今说话,默了默。
说到底,他有点想去,毕竟李颂今也说了他可以算“半个儿子”,可他又有点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而故意不去提醒兰登的。
然而他确实是刚刚才想起来。
“好啊。”
他听到她的回答,不由再次朝她看过去。
——他已经适应了房间里较为昏暗的光线,能很清晰地看见苏脸上的笑容。
她温柔地说:
“如果兰登没能起来,就你们俩陪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