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系世界手撕邪神》
3. 长生观(二)
豆大的雨珠打在行人肩上,如沾满尘土的蜉蝣散入大地。叶遥岑在山谷溪河下游捡到叶天狗时,它蜷缩成一团的躯壳颤栗着,头顶已经飘了几只秃鹫。
叶遥岑瞥见那一团生物,正是雨下的最大的时候。
白生生、雾蒙蒙,是一匹光滑水亮的白毛马驹。凑近些看,它的躯壳还在轻微地起伏,仍然干净地活着。
唯有那双被挖干净的招子,因为没了眼球而像两个黑黢黢、看不到底的山洞。干涸的泪与血被雨点打湿,在它的眼角下方蜿蜒出新的斑驳痕迹。
许是注意到了有人在逐步靠近,这马驹虚弱地翕动着嘴,发出微弱的“咴咴”声。
它在求救,它不想死。
即便它的头顶已经盘旋着数只、象征死亡的秃鹫。
“死鸟,吵死了。”高举着油纸伞摇晃驱散秃鹫,叶遥岑俯下身端详。
良久,她哂笑一声:“好厉害的造畜术。”
叶遥岑一把拽起马驹的脖颈,两指并拢探到马驹的脉搏和温热的心跳。这脉搏和心跳的位置与马截然不同,全然是人的构造。
“呵呵,你使这造畜一术的可真是行家啊。”叶遥岑猛地起身笑道。
下一秒,她的面容由晴转阴,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除了桃源村和有间客栈那伙人,在这山上叶遥岑想不到第三种可能。
但桃源村只造桃,有间客栈只造羊,人马确实少见。
叶遥岑并未否决这两种可能性,因为这马驹,给她一种极为熟悉的观感。就好比是,它还算人的时候,二人也算相识。
若是熟识,会是哪个倒霉蛋呢?
叶遥岑抬脚碾上马驹的前蹄,马驹“咴咴”痛呼出声。
坤道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不管你生前是人是骡子还是马,如今被我捡走,以后就得听我的,知道吗?”
勉为其难地伸出左手,叶遥岑攥住马驹茂密而纯白的鬓发,手肘发力愣是将整只马拽出悬空,在通往道观的泥泞小径上拖出一道长痕。
“天黑黑~要落雨~”叶遥岑哼着不成调的山歌,右手撑伞左手拖曳着马驹,“我喜欢诚实的人和忠心的狗……”
“以后你就叫叶天狗吧。”
上一个拥有这名字的生物是个人,但很可惜,他背叛了当时尚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叶遥岑。
人也是动物,还是动物中最靠不住的品种。
人类叶天狗最后背叛了,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被叶遥岑扔掉了。
湿漉漉的马驹被拽进道观前厅的门槛时满身泥巴,半死不活像是咽了半口气,全然看不出先前白龙马一般的神气样儿。
冰凉的水泥地面不吸水,沾了泥巴的雨化作污水从马驹身上涓涓溢出,聚成一小摊浑浊的泥水。
换了一身干爽的道袍出来,叶遥岑瞥见地上积聚的那一摊污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师父不喜欢有人脏了师弟辛苦打扫的地板。
特别是大早上。
“叶遥岑!”中气十足的喊声愈来愈近,但他毕竟上了年纪,奋力追赶了会便撑着腰气喘吁吁。
手上拖拽着一团湿漉漉又冒着热乎气儿的叶天狗,并不影响叶遥岑跑的飞快。
“死丫头跑这么快!又跑哪儿野去了才回来!还拽着一头缺了眼睛的病马,是想弄死了给后院的银杏当化肥吗?”追不上自己的大徒弟,叶长生原地一声吼,七分的老态瞬间散了五分。
“师父,你忙你的去吧——”叶遥岑回首,冲着吹胡子瞪眼的师父嘿嘿一笑,拉长的语调听着格外欠揍,“这可不是化肥,这是我新捡来的叶天狗——死不了、死不了嘿嘿!”
这就死了的话,她岂不是浪费力气白拖回来了!
闻言叶长生冷哼一声:“每次都叫叶天狗,新名字都懒得取!”
要不是他如今没空在小辈身上浪费时间,叶遥岑绝少不了一顿耳提面令。
“没空管你个小兔崽子,行,给我记好了,有事没事别来后院!”
“知道了——”叶遥岑还是那副拖长了尾音的怪腔调。
也不怪她阴阳怪气,自叶遥岑、叶芥入门,叶长生就忙于修道,不知是因为半吊子的修道水平,还是越来越荒的生活所迫,每隔几年他就会换一条路子修行。
这一次,他迷上了“长生”。
半月前,叶长生还不叫叶长生,长生观也不叫长生观。
只是某一日叶长生从山下归来,做贼一样捧着团肉块塞进后院,回头就同叶遥岑和叶芥念叨他那刚找着的毕生所向——“长生道”。
叶长生作为师姐弟衣食父母这么多年,叶遥岑明面上面子给足,心里可劲儿地无语。
不就是块烂肉,一股子没冲净血的腥臭味儿隔着好几层黑色塑料袋都能闻到,扔进猪圈都不晓得有没有猪吃。
但叶长生正在兴头上,谁来劝都不理。叶遥岑才不去触霉头,就等着看便宜师父被骗走老命。
也是这老头上了年纪,几团肉块、几句长生不老辞就忽悠得他飘飘所以然,令年岁渐长、身形佝偻的他挺直了腰杆,苍老面容上的褶皱都恣意舒展。
“当年始皇帝兼并天下、年岁将尽,秦人徐君方率三千童男童女东渡瀛洲,寻的就是这‘长生道’!”谈及索求,叶长生神采奕奕,凹陷的双目迥然有神,“而今广天之下皆为废土,人之寿命愈发短暂,徐君方后人劳氏隐姓埋名、更名为胥,叫我一通好找……”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师父我还是找到了胥世家,讨来了他们宝贝的几块碎渣!”
叶遥岑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回应,当然,那也不甚重要。
重要的是,叶长生对“长生道”深信不疑。
自那日师父带着宝贝“碎渣”归来后,道观便风风火火地换了块新门匾,改名叫“长生观”。
后院也是打那天起才被设为禁地,叶长生不愿讲清原因,但叶遥岑猜也能猜到,师父定是把从胥家讨来宝物被放在后院了。
叶遥岑心知叶长生最近沉迷修道没空管她,悠哉游哉拎着马走到前厅与中庭交界处的厨房。她的手蓦地一松,“啪嗒”一声,叶天狗的脑袋先着地了。
眼见脏兮兮的马驹失去了动静,躯壳的起伏都更弱了些,叶遥岑俯身拍拍叶天狗的脑袋。
“咦咦咦,真昏过去了啊?”
闲庭信步地在观内转了一圈,叶遥岑把灶台前做着饭的师弟拉来,给捡来的马驹包扎伤口。
一个和尚挑水喝,三个道士总要有人洗衣做饭,负责吃食的师弟肤发若雪,眉间一点绮丽红痣就算是相处这么多年,乍一眼看也会让叶遥岑恍下神志。
人,两笔而已。外在什么的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叶遥岑肤浅,她就是喜欢好看的皮囊和听话又伶俐的宠物。
眼前的眉间一点朱砂痣的病弱美人,就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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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观的最后一位居住者——叶长生的徒弟、叶遥岑的师弟,叶芥。
叶芥名里的“芥”字,还是以前逃命时叶遥岑给他取的。
顶着满头血的叶遥岑指着跟她跑了一路的白毛小孩。
她说,你小子命真大,像打不死的小强、踩不烂的野草,叫什么都不如单名一个“芥”字合适啊!
物转星移几度秋。小时候饿死鬼投胎似的豆芽菜,如今不仅长得好看,做饭也好吃。
作为大师姐,叶遥岑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对这个美人师弟愈发满意。所以现在即便他整日病怏怏,叶遥岑也鲜少嘲讽。
叶芥罹患白化症,身体素来虚弱。
猛地一见地上半人高的生物,叶芥愕然被呛。他一边用长袖掩住口鼻咳嗽,一边问道:
“师姐,你这是领了个什么回来?”
叶遥岑瞥了一眼被她放在跪蒲上的马驹:“狗?”
叶芥无语凝噎,连寒咳都消停几分。他盯着那虚弱白马片刻,暗叹师姐又在开玩笑了。
毕竟那马驹的头、尾、躯干,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狗。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师姐笑嘻嘻道:
“开玩笑的,是一匹病马来着。”
“捡它做甚?”叶芥蹙眉,“本来师父就不叫进后院了地方就小,还不便打水,养这病马有何用?”
“师弟认不出来吗?”叶遥岑嘻嘻一笑,“虽说多了张嘴,但要我说叶天狗可是有大用处,留着又何妨?”
“你认不出我就不讲了,给它处理一下伤口,过几日我还指望着带它下山驼点粮食上来呢。”
今天下了场大雨,可以有阵子不缺水了,叶芥也用不着去后院打井。谁知过几日师父会不会将后院直接锁了,长生山秋季本就旱,如果没有井河湖又干涸,到时候他们吃喝都是问题。
“还有师父口中的那个胥家……”叶遥岑话锋一转,“师弟,你觉着师父的‘道’,这次能成吗?’”
叶芥垂眸不语。
“这死老头就是倔驴,说他迟早被骗死都是抬举了。”朝着后院的方向,叶遥岑隔空啐了一口,“之前被有间的老板衡浔枝骗得养老本都没了,现在还搁这叮叮当当。什么劳子的胥家?没听过!”
“师弟,你说我们造反,把师父杀了自己经营这道观怎么样?”叶遥岑插科打诨,虽是一副玩笑话的语气,言语时却难得睁开了她那双凤眼,白皙面容上一闪而过的阴狠不似作假。
“……师姐,你又说笑了。”将囫囵捣碎的草药敷在叶天狗一路砾石划出的伤口上,叶芥起身净手,“师父吃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都多,你打不过他。”
叶遥岑嘻嘻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师姐又在这装傻了,明明试过不止一次。
叶芥一面腹诽一面摇头,只说了一句“杀人容易抛尸难”,其他心思并未说出口。
要是真给他撺掇去了,那多不好。主要是师姐砍人总是那么莽撞,每次都要留下烂摊子让他收尾。
像是瞧出了叶芥的心中所想,叶遥岑尖牙抵唇,露出极为标准的一个八齿微笑。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道:
“师弟啊,不瞒你说,我有预感,这次可能还真不一定。师父年纪大了,脑子没以前好使,延年益寿的心思又格外迫切,搞不好真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修道修到头来反把自己搭进去呢……”
4.长生观(三)
“偷鸡不成蚀把米,修道修到头来反把自己搭进去。”
还真叫叶遥岑猜对了些许。
叶长生在后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寸步不离。他开始辟谷,开始不吃不喝。
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黏泥巴,活像是荷叶叫花鸡外头裹着的黄泥,将通往后院的唯一拱门堵得严丝合缝。原本通往后院的小道旁种满长生的银杏,如今却是风一吹,金黄的叶片大把大把地掉,一副朽木将枯的模样。
今天叶遥岑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溜达到中庭洗漱。她眼皮子还没掀开,端着刷牙用的瓷缸迷迷糊糊走到中庭,一股腥臭又甜腻的肉香扑鼻而来。睁眼才发现,通往后院厢房的门被黏稠的黄泥巴封的严严实实。
只是靠近端详了片刻,叶遥岑就有些反胃。她嫌恶地捂住口鼻,端着装了牙刷牙膏的瓷缸跑回前厅中庭。
叶芥就这么瞧着师姐迷迷瞪瞪地出去,又满脸晦气地回来。
“师姐,去前厅外吧。”
他把做好了的饭塞进食盒,再去中庭把拴好的叶天狗牵到道观门口的石狮像旁,那里有一小块稀疏的草地。
叶天狗虽然没了马眼,但它分得清叶芥和叶遥岑。
俗话讲“狗眼看人低”,这马眼也差不了多少。叶天狗在叶遥岑面前有多乖顺,在叶芥跟前就有多嚣张跋扈。
不知是那草地太过贫瘠,还是对叶芥的安排相当不满,叶天狗梗着马脖子就是不吃,叶芥拍它屁股催促还遭了一蹄子。
这一蹄子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叶芥脸色一沉,手中亮光一闪,指间多了几根淬毒的银针。
然而就在银针即将扎进叶天狗的毛皮中时,叶遥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今个儿我要下山,师弟你可别误我事。”
叶芥动作一滞,手肘再转时银针不见踪影。
叶天狗跺了跺蹄子,马鼻子发生“咴咴”的呼气声。
作为一匹大病初愈的年幼马驹,不知是幼崽的雏鸟情结还是因为救命之恩,叶天狗不仅听得懂人话,更是擅长“趋炎附势”,负责照顾它的叶芥听极了叶遥岑的话,它有叶遥岑的关照,真是一点不怕叶芥。
叶芥指挥不动,但叶遥岑的指挥,做什么都行。
驮着叶遥岑撒蹄奔跑、叼捡叶遥岑扔出的圆盘,若不是不会“汪汪”叫,叶天狗简直比狗还像狗。也正因如此,叶天狗迅速成为叶遥岑的爱宠。
从哄骗的角度来说,叶天狗比人更通人性。
“这造畜术法真是厉害啊。”叶遥岑再次感慨。
像人不像人、似马又非马,好玩得很。
接过叶天狗衔来的野山竹,叶遥岑摸摸叶天狗毛绒绒的脑袋,手中的山竹往石头一敲。顺着敲出的裂痕,叶遥岑剥开山竹黑紫色的外壳,将雪白鲜甜的果瓤塞进叶天狗微张的嘴中。
叶遥岑抚掌:“既有人的半个心智,又受动物本性的驱使……”
要是有机会,这造畜术她多少也要学一个。
虽说身着一身道袍,但叶遥岑说话做事还真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仙风道骨。
她的话传入马耳,叶天狗似是愣住,呆滞片刻后卷走果肉,嚼吧嚼吧后发出“哕哕”的鸣息。
叶遥岑拍拍马背,翻身坐上马背,“驾——”的一声叶天狗撒开蹄子就往前跑。
叶天狗瞎了眼,只需要向前跑就好了,而叶遥岑要做的可就多了。
她不仅得勒绳踩鞍认准方向,还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防小径两侧蓦地窜出的生物。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冲进半山下的粮铺,惊得倒在柜台上酣睡的小妹辫子一颤。
粮铺的小妹及腰的长发剪了还没长多少,就扎了俩冲天辫,趴着睡得辫子散了一半。
将叶天狗栓在门口,叶遥岑走进粮铺,指尖轻叩收银的案台。
看台的是位十四五岁的小妹,客人到了跟前才恹恹地掀开眼皮。
顶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小妹对着黄袍坤道一摊手。
“道长,您来迟了,没粮了。”
叶遥岑:“怎么就断货了?”
“山下有间客栈的老板娘带着两只饿死鬼,把粮仓的存货都搬走了。”小妹揉揉眼睛,比划了一个不小的数字,“她给的实在太多了,我爹就松口全卖给她了。”
……又是衡浔枝那横财货!
心里暗骂,但面上叶遥岑却是不怒反笑:
“你们家粮铺在这长生山经营也不少年了,应该也知道衡浔枝那家伙做生意精得很。收了她的额外财,可要小心咯。”
“道长所言有理。”方才还睁不开眼的小妹,这会倒是睡意尽褪。
只见她眼睛提溜一转念道:
“叶道长说的是,我爹是贪财鬼,但我可不是。我娘还在的时候老叫我机灵鬼呢哼哼哼……”
带着粮铺小妹从自家私库里掏出的米粮,叶遥岑骑着白马踏上归程。
嘴里嚼着路上折下的野甘蔗,嚼巴两下叶遥岑眉头一蹙扭头吐了出来。
“呸呸呸,咋这么难吃?!”
这甘蔗干得宛若糖渣子进嘴,本该甘甜的汁水一点不剩,嚼来嚼去只有涩嘴的纤维。
拿出帕子擦净手,叶遥岑抬头看天。
长生山的天空碧蓝如洗,看不出一丝云彩的痕迹。
好像确实,除了捡到叶天狗的那日,至今都不曾再下过雨了。
不瞧不知道,如今仔细一看这长生观上所有草木或多或少都有凋零的意味。
从抹山村路过,牛羊竟没被圈养,也不怕过路牵走。
不过,这牛羊也太瘦了,不知是饿得还是病得,基本都饿脱了形,一副瘦骨嶙峋的寒酸样。
叶遥岑寻至为数不多的山涧,也大多干涸见底,洄游的鱼更是尚未涌向暖流,便已飘白于河床之上。
好吧,外头都旱得很。
——这下必须得把那老东西从后院拽出来了。
至少水井不能叫他一个占着。
计划是这么打算,但就今早闻到的那股怪味儿,长生观唯一的井水怕也是给污染了。
骑着叶天狗晃回道观的路上,叶遥岑还被一个外乡人拦了问路,他要往村落里去。不以为意地给他指了抹山村的位置,叶遥岑拍拍叶天狗奔着长生观疾驰而去。
一脚踢开大门,将驼回的米粮丢给叶芥,叶遥岑从兜里掏出另外两根野甘蔗,剥开外壳怼至忙着淘米洗菜的叶芥嘴边。随后捎走师弟劈柴用的斧头别在腰间,朝着后院大步流星。
马上要闹旱灾了,叶长生还敢封着后院不让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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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纯纯有病?叶遥岑懒得多费口舌,讲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直接劈开泥墙进去看看,那腐臭到底是从何而来。
“哐——哐——”豁口的斧头劈进泥墙,凿出一道道砍痕。砍声虽然听着清脆,但真实的手感叶遥岑觉着,自己砍的不是干燥成型的泥巴,而是一滩潮湿泥泞的烂肉。
裂痕不断扩大,“哗啦啦”一下,泥墙骤然塌陷。
叶遥岑早有防备,红线串白布又贴了几张离符,里一层外一层做成的面罩裹住口鼻、隔绝异味儿。但即便如此,迈进后院屋里,那浓郁过头的腥臭味儿面罩也难以减轻。
地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鞋子踩上去极其黏糊。
“师父,你在哪呢?”叶遥岑高吊着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屋内回响,“您老人家一两周没吃喝了,不饿吗?我来带您出去吃点好的,别搁着乌漆嘛黑的地儿躺着了!”
暴力砸开的泥墙残骸本就摇摇欲坠,叶遥岑喊的大声,堵住拱门的泥彻底脱落。阳光顺着开口倾斜而入,照在地上那些黑色黏稠物上,叶遥岑听到了黏糊的“惨叫”。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像是被太阳烤焦了一般,粘着叶遥岑鞋子的物体开始扭动,最终凝成一坨黑色的粘液,灰溜溜地淌回井口。
“什么玩意,跟炒糊了的黑糖似的……”叶遥岑嘴上嘀咕,心中却暗道不妙。
按理来说知道她不听警告暴力闯进门,叶长生那老东西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才是,此刻却是一点动静都无,就像是……死了一样。
不管怎么样,刚刚地上那坨黑色粘液跑进了井里,水井定是不干净了。
这怪物看起来畏光得很。
许是见她迟迟不肯离开,恶臭愈发浓郁,“咕叽咕叽”的尖叫也逐渐嘹亮。
但它越是这般想要驱赶,叶遥岑就越觉得它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会叫的狗不咬人”。叶遥岑对老祖宗的智慧一向贯彻到底。
从道袍宽大的内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和几张符箓,朱红丹砂描摹明黄符纸,引火点燃却无烟无雾。
符纸雄雄燃烧,衬得人脸冷若冰霜。
叶遥岑引燃手里捏着的所有符箓,一个箭步冲至屋中央的水井旁。在火舌舔舐指尖之前,燃着的符纸团被叶遥岑丢进漆黑深井。
这井似乎深不见底,叶遥岑将火符扔进的瞬间,就把井口旁的石盖搬了上去。
别说,还挺沉的。
不用外力砸,一是怕砸不死,白白浪费时间和气力;而是怕把叶长生也连带着砸死,加上不知名的东西,别反倒变成蠃石之类的鬼怪二次缠人。
悉悉索索片刻,叶遥岑按住的石盖下方蓦地传来一声爆竹的头响,紧随其后的是一串“噼里啪啦”。
她这一手画符引火的技术,还是跟在叶长生后面学的。
井下彷佛过年般,炸了好长一串鞭炮。叶遥岑双手紧紧抵着石盖:
“嘻嘻嘻嘻师父,你滴乖徒来接你喽~”
火符炸完,水井安静半晌,但叶遥岑并未松懈。
她哼着歌走至门口,做出一副已经离去的样子,实则屏住呼吸,伫立在阳光与阴暗的交界处,静静地盯着毫无反应的水井。
良久,“咕咚、咕咚——”
井下传来一阵汲水声。
5.长生观(四)
叶长生此人,当师父并不算称职,收了俩徒,却啥也不教。
起卦算命,不教;人情世故,不会;琴棋书画,没有必要。
但他爱吹牛,嘴里的故事上天入地,就爱讲给姐弟俩听。
叶遥岑最初觉着,叶长生会收养她,兴许就是看上了她能与“芥子”交流的能力。
但在教她和叶芥读书识字这事儿上,叶遥岑有时候想:叶长生是为了方便日后吹牛吧。
毕竟如果对着没文化的小孩讲半天发现人根本听不懂,那不白费口舌、对牛弹琴么。
长生观后院那口井的由来,叶遥岑就曾听叶长生讲过。
那井是有名字的,叫铜锣井。
坐北朝南的长生山实际上由两座山组成。俩山上分别有两村落,北边的更偏僻,叫桃源村,南边靠近京师的叫抹山村。
道观位于山的鞍部,有一条贯通八方的大路,那个年代常有京师来的或者朝京师去的差役或骑马或坐轿从这里经过。
这来往的人一多,商贾游客、朝道香客便开始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那会长生观后院还没盖厢房,种的也不是银杏,空地上只有两棵遮天蔽日的桂花树。桂花树下摆放着司务长桌子和十多张板凳,来往过客好多都在这里歇脚小憩。
某年夏天和今年一样,干旱数月无雨,塘坝干枯,稻田龟裂,田野里一片焦黄。
山里山外的水塘河湖都见了底,村民们不得不到十多里外的河道里取水引用。来往于驿站的行人、马匹,饮水也就成了大问题。
于是,大家聚集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在东西南北的最中央,也就是道观的后院,挖一口深井。
一来可解决村民饮水之困,二来可解决来往人员、马匹饮水之难。
干旱不等人,说挖就挖。
很快桂花树砍了一棵,众人扛着锄头、铁锹和一堆破铜烂铁,卯足了劲轮换着凿。
然而当水井挖到三丈六尺深时,突然“轰隆”一声,井水犹如发蛟似的,“咕噜咕噜”地直往外冒,转眼间包括道观在内的整个鞍部的低洼处都漫成了一片泽国。
牵头凿井的几人瞬间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时,一位须发斑白的云游道人翩然而至。他告诉众人:只有用巨石压住井底,方能制服“神水”。
“等等……”半大的叶遥岑闻言至此脸面一皱,“师父,你要是说这个云游道人是你,这故事我就不听了。”
“这、这哪能啊哈哈……”白胡络满腮的道士讪笑,溜到嘴边的牛皮又咽了回去。
“总之,这个道人说罢一转眼就不见了。道人走后,大伙儿们从尖山坳里抬来一块巨石,请石匠按照井底的尺寸凿成一块磨盘形的大石板。然后用滑轮,也就是俗话里的葫芦,用葫芦先将石板吊起,再慢慢地压入井底。至此,汹涌喷出的井水终于被制服。”
“所以为什么要叫‘铜锣井’?”叶遥岑用书遮脸,余光斜睨着眉飞色舞的老道。
叶长生修道不行还爱吹牛,找来的书品味倒还不错,一本《酉阳杂俎》可比他讲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哎哎,为师还没讲完呢。”
自打那口井挖成,清冽的泉水便从四壁汩汩地冒出来,任凭你舀多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水质更是清醇而澈,冬如炉边暖壶,夏若逆季初雪。打那之后,村民和来往过客再也不用为水发愁了。
尤其令人惊奇的是,水井掘成后的某日傍晚,一位老人领着孙子在井边玩耍。小孩乘爷爷假寐,捡来石子无聊扔进井里。几息之后,一阵铜锣声骤响,仿若平地一声惊雷,把老人下了一跳,还以为谁家有红白喜事敲锣打鼓的,起身连连逡巡。
结果,孙子稚声稚气地说:“爷爷,是井在叫!”
开始,老人觉得这事儿邪乎,可他耐不住好奇,自个儿捡起一块小石子往井里一丢,果不其然,那熟悉的铜锣声又在井里响起。
这下老人彻底信了,他连忙喊来几个熟识,当着大家的面又试了一次,井内照旧响起了“嗡嗡”的铜锣声
后来,村民们就将这口水井取名为“铜锣井”。
“投石下井,可闻见铜锣敲打的瓮声,故称铜锣井。”
……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搞不好是真的。叶遥岑与叶芥读书习字数十载,那股聪明劲儿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孩子能比的。
尤其是叶遥岑,触类旁空的本领真是修到家了。叶长生就算藏着掖着,她耳濡目染地依葫芦画瓢,多少也学了个一二。
所以当她看见一只黝黑蠕动生物顶着师父的脑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
曾经插科打诨,热爱吹牛的叶长生,已经死了。
“师父你这是,得道成仙啦?”叶遥岑嘴上插科打诨,实则捂着口鼻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许是揭盖至今散去了些,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早已没有刚刚揭盖时那样直冲天灵盖。
反倒是借着隐绰光线,叶遥岑瞥见一团又一团的黝黑触须缠绕聚拢,随后托起一颗人头。
叶遥岑努力看清那脑袋的主人,那脑袋不是他人,正是叶遥岑那闭关数日的师父——叶长生。
如同遭人抛尸置身泥塘已久,叶长生的四肢和脏器化作塘泥一般淅淅沥沥,唯有脑袋尚有人形。
再细细一瞧,叶长生似乎正在“蜕皮”,蜕去人皮的肌肤逐渐与身下的生物融为一体。
虽然师父没了身子,头发也掉了个精光,但他那经典的笑容永不过时。
对于叶遥岑的“夸赞”,叶长生嘿嘿一笑,随后“咕噜咕噜”、“嘟噜嘟噜”一连串。
【还是乖徒你有眼光,不像桃源村那群小屁孩,上来就骂我瘌皮道士,真没礼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吾乃澜渊水德辰星水官天君!】
叶长生口中的“澜渊水德辰星水官天君”又叫“北方水德辰星君”,在道教中是主管智慧与壬癸水的神,象征冬季和万物生长之源。
但叶遥岑可不承认眼下这人不人鬼不鬼、不知还是不是自己师父的生物是真正的水官天君。
典籍中的澜渊水德辰星水官天君,通常被描绘为头戴星冠、脚穿朱履,身着黑霞寿鹤之衣、腰悬七星宝剑的形象,怎么看都不是叶长生这蜷在井底的怪模样!
叶长生不知叶遥岑心中所想,仍然咕噜咕噜在井底蠕动。
【乖徒,你咋不说话了?给我扔炮仗前不是说要请我吃点好的?滋溜滋溜,你靠近点看,为师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呵呵,师父别急啊,今天没米没面的,什么好吃的玩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米啊。”
【叶芥那小子会干这种毫无准备的事儿?你可别欺负师弟哄骗师父。】
叶遥岑闻言呵呵一笑,心中却暗叹不妙。
师父如今这模样显然不对劲,但偏偏又保有人的神智与记忆,对付起来怕是棘手。
后院如此遮光蔽日,这怪物想必惧光怕火。但手中的引火符数量是否足以支撑她杀死对方,尚且是个未知数。
至少方才的四五张看起来只是给它挠挠痒,勉强将它从睡梦中唤醒罢了。
谈判或许可行?
不、不。
这邋里邋遢没个人样的东西,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老头了。
“师父,您这是长生道大成了?”叶遥岑试探性地抛出问题,藏在袖中地一只手捻着符箓与火折子,另一只手仍然捂住口鼻。
然不知那个词触到这怪物的神经,干涸的井底传来水花扑溅的声响。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叶长生蠕动着。
【成了!成了!还差最后一步,为师就能与长生合二为一!】
与长生合二为一?
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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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师父正愁呢,乖徒你就过来了。】
【师父饿了,要吃要珠玕果,新鲜的珠玕果……】
“珠玕果是什么?”叶遥岑轻声问道。
叶长生“咕噜咕溜”【仙果!仙果!长生不老的鲜果!】
昔有始皇帝派遣徐福出海,寻到蓬莱方丈瀛洲花果,是谓“珠玕之树皆从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不老不死。”
但此情此景,他说的只是传说中的珠玕果吗?
“师父,徒儿需要如何做?”叶遥岑点燃符纸,明亮的火焰驱散寒意。
叶长生轱蛹片刻,一时竟未回答。可惜不消片刻,熟悉的“咕噜咕噜”再度传来。
【乖徒,下井,下井来,下井来!】
在引火符尚未燎到指尖,叶遥岑推着井盖移开一条缝,蜕皮阶段的叶长生似乎正是脆弱之时,他窝在枯井下躲藏,人头的面上情愫有喜有悲。
当苦相悲情占据上风之时,叶遥岑恍惚间看到往日那还有些良心的师父在呼喊。
他说:“遥岑,快走啊!”
叶遥岑手一抖,指尖捻着的符箓尽数下落。
引火符本就擅长灼烧,滚烫的火团迅速舔舐,叶长生连接的非人躯壳貌似水火不侵,但它尚且保留的人头可不是毫发无伤。
烈火燎得人头皮肉“滋啦滋啦”,一张人面烧出炭色后白骨显现。
但叶长生似乎不知疼痛,愠怒取代所有情愫,它高昂着发黑的脖颈发出尖锐爆鸣。
【你这不听管教的劣徒!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伴随着焦味的恶臭与寒气再度袭来,叶遥岑事先给自己贴好了醒神符,将最后一把引火符点燃塞进枯井,搬了块石头往井里一砸。
井下瞬间传来“嗡嗡”的震鸣声,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串爆炸。
【可恶的凡人崽子!等为师杀了你,一定会把你做成漂亮的珠玕果干!】
“去你爹的珠玕果干!”叶遥岑嘴上骂,实则拔腿就跑。
进来的拱门门口近在咫尺,叶遥岑一个箭步冲向阳光。
然而这门、这后院仿若拥有生命一般,霎时便在叶遥岑的视线中扭曲。
围墙不断抻长、延伸,迅速填补上泥墙塌陷后的空缺,像一只绝对密闭的水桶,本就盖紧的桶盖贴合得更加严密。
浓烈的腥臭愈发刺鼻,冲得叶遥岑头昏脑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实在难辨,叶遥岑走至记忆中的出口,干脆闭眼摸索。
填补泥墙部分的触感果然极为不同,像新鲜长出的皮肉,带着潮湿的血气。
阖目之时,其他五官的感知便更加突出,身后拖拽水渍的声响愈发凸显。
黏腻的触手匍匐着延伸,在抵达活人躯壳之前,叶遥岑蓦地睁眼。
略微生锈的木柄斧头瞬间出手,路过中庭顺手捎上的斧头在殊死一搏时力道非凡。
奈何“叶长生”新换的怪物皮结实坚韧,此击不痛不痒,只是令他高举的触须大部分收回。
但,叶遥岑等的就是现在。
原先用于保护头颅的触须纷纷瑟缩,“叶长安”作为人的脆弱部分彻底暴露。
与此同时,叶遥岑已经摸到出口的门槛。她踩着门槛,正对着师父人头的部分高举斧头一跃而起。
手起刀落,一颗焦黑的人头粘连着皮肉,缓缓垂落。
叶长生死了,死在他教养数十年的亲徒刀下。
但,以“叶长生”自个儿的话来说,距离“长生不老”仅剩一步之遥的怪物,真的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杀死吗?
甭管其他人怎么想,叶遥岑不信。
人头落地,死的是她师父叶长生,而那团漆黑的章鱼烂肉,仍在抽搐蠕动中。
——但若它是诈死,那又该怎么办?
老祖宗常说,“春风吹又生,斩草要除根”。
叶遥岑猛地抬手。
6.长生观(五)
浑尸腐黑的躯壳倒在道观许久不曾打扫的水泥地上,扬起一阵尘埃。
失去头颅的触须疯狂摇曳,“叶长生”仿佛一只吸满墨水的气球,扎破后黝黑的皮囊内的墨色汁液涓涓而出。
叶遥岑半只脚已踏出阴冷后院,但回头瞧那怪物半死不活的模样,师父烧得黢黑的人头正睁着空无一物的双眼躺在一团烂肉之上。
——若它仍是诈死,那又该怎么办?
叶遥岑在【径直离开】与【留下补刀】间摇摆不定。
停驻在原地半晌,“叶长生”毫无动静。叶遥岑盯着师父那看不清五官的头颅,片刻后移开视线,决定喊来师弟望风。
此刻在叶遥岑心里,是不是“蠃”已不是最关键的顾虑。彻底杀死寄生在叶长生躯壳上的怪物,才是现在她心中的第一要务。
叶芥本就听到动静,从前院跑至中庭偷偷靠近,但弗一接近后院,下意识地停驻脚步。他抿着唇来回踱步,直到师姐的呼喊传入耳中。
叶遥岑拎着斧头:“师弟别靠太近,你且站在门口阳光下看着就行。”
顺着叶遥岑的吩咐,叶芥抵住木门防止其再次消失,叶遥岑从头上扯下米白色的骨簪。
黑发散落,她拖着斧头缓缓走向“叶长生”的尸身。
师父的人头被符火烧得焦黑,燎出森森白骨。仔细一看更是双眼空洞,连死不瞑目都难以实现。
同样地失去招子,叶天狗与叶长生却是截然不同。叶天狗那是人为挖去的,血免不了要哗哗的流,但叶长生这空了的眼眶却显然不是。
他的眼球、他的血,像是被当成了点心,被什么东西“滋溜”一口吸食掉了。
脱下明黄外袍,叶遥岑倚着拎着斧头的右手,左手裹住师父的头向上一拔。
“嘎哒”一声后,叶遥岑将师父的头“取”了下来。
虽然略有风险,但叶遥岑还是将师父的人头裹好捧到一旁。
叶遥岑一边挖坑一边絮叨:“头砍下来单埋了,师父您老人家也算是作为‘人’入土为安了吧?”
叶遥岑不免喟叹,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徒弟……
迅速挖出西瓜大小的土坑,叶遥岑捧起叶长生的头颅,对比着土坑比划大小。
将脑袋塞进坑内,填埋上新鲜的泥土,堆成一个鼓鼓的坟包,叶遥岑拍拍身上沾染的泥土后站起身。
下一秒,只着白色里衣的叶遥岑眼神一凛,锋利的簪刃紧贴“叶长生”残留的躯体,顺着破碎的食道下行。
这根用骨头磨成的簪子可是大有来头,是叶遥岑最喜欢的“骨簪”。
除了束发,叶遥岑拿着它的第二用途便是……
划穿皮肤。
连带着刺破胸膛,“叶长生”的躯壳像被寄居的生物吸走了所有养分。
乌漆麻黑的脏器腐烂得差不多了,唯有贮血的心脏仍然鲜艳,仿佛下一个眨眼间就会重新开始搏动。
锚定真正的师父已经因污染死去的心,叶遥岑手起簪落猛扎入肉,膨胀的心脏如盛满火药的爆竹,炸出绚烂血花。
扎破心脏的瞬间,除了外在的皮,皮下蠕动着的黑肉被腐烂迅速吞噬。
“咳咳咳……”叶芥一手扶门框,一手握拳放于唇边咳嗽两声,“师姐,这是……‘蠃’吗?”
——天地有五虫,赢鳞毛羽昆。
眼前的生物无毛无鳞,黝黑的皮肉裸露外在,十分符合书中对“蠃”类生物的描述。
叶芥遥遥盯着师姐处理尸体,看她手起刀落一点一点地撬开那长满触手的皮肉。
他亲眼看着师姐将师父的人头割下,却并未对师姐产生怨怼过恐惧。
毕竟,师父已经不是师父了,他作为人的所有养分都供给于这黑黢蠕动的软体生物。
叶芥思量想去,没有脊柱生命力又极强,多半是五虫之一的“蠃”类怪物。
但若真是“蠃”……
忍耐多时的饥饿感再次袭来,长至肩下的银发被枣红色缎带束在脑后。叶芥倚着院墙,额间红痣因眉头紧锁而格外显眼。
对于叶芥心中所想,叶遥岑不知也懒得猜,她答得干脆利落:
“不知道。”
怪物是叶长生带回来的,据他所言来自什么徐氏后人胥家所藏,别的一概不知。
骨簪插入黑色皮肉,搅动时的阻滞感,和拉磨卡住时一样无奈。
但这毕竟是叶遥岑第一次杀这么奇形怪状的事物,动作难免有些生疏。
换了个柔软的腹部下手,锋利的簪子到了刚才卡住的地方依旧戳不动。
——这怪物肚子里有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叶遥岑放开手脚去挖。
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已至此她弄个明白咋滴了。
扭头喊师弟过来一起帮忙,师姐师弟俩人拖着半人高的黑色触手怪走到中庭,触手怪剖开的伤口不断淌出墨色液体。
接触到阳光的刹那,充盈着墨汁的黑色生物宛如被扎破的气球瞬间干瘪。
躯壳缩水后,这怪物肚中贮藏的不明物体轮廓就更加明显。
像一本质地坚硬又相当厚实的书。叶遥岑这么想着,身体却已经直接上手。
“嘶啦——嘶啦——”晒了太阳的怪物皮肉不再坚韧难破,叶遥岑银簪顺着皮下的肌理轻松划开。
黑黢黢的怪物皮开肉绽,隐秘其中的“书”露出些许。白与黑的对比尤为醒目,仅是露出一角就令叶遥岑心潮澎湃。
那是一本白骨书,洁白的书皮宛若精雕细琢的象牙,镂空的扉页如同森森白骨。
无暇的白截止于扉页中央,那里镶嵌着一只裂成三瓣、燃烧着的金色竖瞳。
饶是胆大如叶遥岑,此刻也不禁睁大双目,颤巍着手抚向白骨书。
在指尖触及白骨书的刹那前,三瓣金瞳倏地调转方向,如同锐利的剑刺进叶遥岑的双眸。
“啊啊啊啊!”叶遥岑捂着双眼倒地,压抑着的痛呼传入抵着门的叶芥耳中。
本已失去活力的黝黑外皮重新膨胀,肥大如吸满墨水的破布,撕裂的细长边缘长出吸盘。
下一秒,白骨书金光乍现,黢黑的怪物将捂着双眼的叶遥岑吞噬。
“师姐!”眼见师姐被怪物吞入腹中,但看清那黏黏糊糊蜷缩成团的怪物,叶芥却罕见怔愣。
因为望见那生物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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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叶芥的脑海中就浮现出莫名其妙的概念。
——眼前的事物并非怪物,而是“胞宫”。
师姐回到了“母亲的胞宫”中。
羊水般的暖流将躯壳严密包裹,被刺的双目不再疼痛,即便黑暗如期而至,嗅觉、视觉双重失灵,暖意却不断上涌,身体开始变轻。
某一瞬间,叶遥岑觉着,自己似乎回到了未曾谋面的母亲身体中。
柔软冰凉的触须自白骨书中溢出,攀上叶遥岑的双臂,直到缠绕至她的脖颈。
叶遥岑闭着眼,哭得无声无息,似乎那泪并非由她而泣。
她血迹斑斑的手扒着脸面撕扯,眼角的泪痣像是吸饱了鲜血般娇艳欲滴,半凝的黑血混着泪顺着师姐白皙柔软的脸颊流下。
——师姐在哭。
意识到这点,叶芥恍惚的神智反而回神几分。
【师姐!】他喊叫出声,然而话脱出口却是“咩咩咩咩咩”【不要哭……】
叶芥不知自己在“咩咩”,叶遥岑可是听得明白。
若非分身乏术,叶遥岑真想啐两句。
——她哭可不是在为谁悲伤,只因为刚刚那白骨书不知怎的到了她眼里!
双目在酸涩的刺痛下止不住流泪,黑暗的双目之中更是涌入数段莫名其妙的文字。
【失去神智的叶长生吞噬掉自己的两个弟子,黑太岁的力量因此更加强大。
“长生!长生!长生!”
“长生啊!长生啊!长生啊!”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
……
黢黑的生物这样喊道,经久不息。
直到天狗食日、夜幕低垂,长生殿自此陷入彻底的黑暗。
万籁俱寂之中,唯有太岁仍在喃喃自语。
“长生不老!”只听祂这么喊道。】
在“太岁喃喃自语”之后,白骨书的记载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叶遥岑失聪的耳畔传来絮絮叨叨的碎语。
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她的耳朵发出无序的呢喃。
【天下……玄牝……】
【太平……无极……】
【万形万劫,无貌无相,慈悲救苦】
来自低语的最后呢喃,叶遥岑终于听清那近在咫尺的深吟。
万 形 万 劫
无 貌 无 相
慈 悲 救 苦
恍若隔世间,贮藏白骨书的尸体化为黑水散去,徒留断裂的骨架提醒着在场的两人,这曾是人的尸骸。
除却尸体,一切已经恢复原状。
日照当空,风吹过后院前方的银杏,穿透宽大的衣袍,带来丝丝凉意。似乎方才的所有均为叶遥岑的梦境臆想,唯有兀自翻开的白骨书,提醒着她亲历的曾经。
叶遥岑捧着它,散发着温热气息的白骨书恍有生命般无风自动,羊脂玉一般的扉页浮现出四行莫名其妙的字眼:
【当前场景:长生山—长生观—后院】
【主要芥子:???】
【持有者:叶遥岑(长生观■■■)】
【当前人道等级:练气初期】
7.长生观(六)
黄袍坤道自晕厥中醒来时,白骨书已经彻底融进她的身体,寄居在她的双眼与髓海之中。
叶遥岑盯着苍白的手掌怔愣片刻,蜷缩指尖在掌心嵌出浅浅月牙,苏醒而来的实感才缓缓归体。
喊了两声不见师弟踪影,叶遥岑起身穿戴好道袍,走至餐桌喝水吃饭。
如今虽是白天,但长生观灯火通明,前厅中央三清的塑像威严肃穆。
金银彩塑制成的上清灵宝天尊、玉清元始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从左往右依次排开。
再看木桌上用罩子盖好的大米白粥,放进嘴里寡淡无味。但叶遥岑太饿了,连着盛了三碗白粥,锅底很快见底。
拉开前厅塑像台下的抽屉,取出三根香烛点燃。
将香烛举过头顶,叶遥岑一拜三拜后,三烛入盆。
浓郁香火弥漫于空荡厅堂间,嗅着熟悉的香火味儿,叶遥岑开始翻箱倒柜。
前厅中庭能找到的符箓都被她翻了出来。
方才与师父一战中,离火符是最有用的存在。
但,那种侵占了人类躯壳的生物,不仅有着强悍的躯体抗力,还有着神志上侵染。
正面对上若是心智不稳,搞不好人没受伤亦没死,倒是神志紊乱,先变成了疯疯傻傻的呆子。
所以,除了火符之外,最为重要的应是醒神符。
深褐色的符箓以三清敕令为符头,叶遥岑将找到的火符和醒神符叠成两沓,放于垂坠于外袍和里衣之间的夹层。
心随意念,下一秒太平白骨书出现在叶遥岑摊开的掌心之上。
洁白无瑕的封皮上嵌入的眼球咕噜一转,撞进难得紧蹙着眉头的坤道眼中。
那只裂成三瓣、燃烧着的金色竖瞳恍有生命一般,紧紧盯着叶遥岑的一举一动。
电光火石之间,叶遥岑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猛地向金色眼球袭去。
然而,她什么都没抓到。
金色眼球在叶遥岑指尖触及的瞬间开始蛄蛹,黏腻的触感荡漾片刻便立即消失。
太平白骨书化作一道金光钻进叶遥岑的双眸里,在她看不见的瞳孔内燃起金色的火焰。
待叶遥岑再一睁眼,太平白骨书又消失了。
——若是某天,有人告诉你,你只是话本子中一笔带过炮灰,是在说书人口中也活不过两句话小喽啰,你会作何感想?
叶遥岑说不清自己如今的心情。
“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像是听见叶遥岑的疑问,太平白骨书缓缓显出实体。
这次书皮上眼睛滴溜一转,在叶遥岑再抠它眼珠子之前,无风自动率先翻到第一页。
【当前场景:长生山—长生观—后院】
【主要芥子:“叶长生”(当前已死亡)】
【持有者:叶遥岑(长生观■■■)】
【当前人道等级:练气初期】
叶遥岑扫了一眼,还是这几行莫名其妙的字眼,第三行的三个字模糊不清了。
她蹙着眉,有些烦躁地阖上书,转念却又再次翻开。而这一次,太平白骨书不再自行翻页。
紧蹙的眉头松开些许,叶遥岑选择从第一页翻起。
只见质地如象牙的纸张上,写着一句话:
【此书名为《太平白骨录》,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这句话是红色的,像是沾了朱砂的狼毫写下的繁体小楷。字字劝善,但对叶遥岑这种人来说,只能算作是威胁。
——我凭什么去救世人?非亲非故的,凭什么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去救无关紧要的人?
就算是身边人,救或不救,难道都不是看她心情?
“救人……若有能耐,我也想当那济世菩萨。”
叶遥岑心中对此不屑一顾,面上却摆出一副慈悲为怀的善良样儿。
她敛下尖牙,牵扯出温柔。
“但这荒年乱世,我自个儿活着都艰难,怎得才能保全自个儿,再去‘代天宣化、普救世人’呢?”
“我没记错的话,在你的记载中,我甚至已经死过一回了。”叶遥岑睁开笑弯成月牙的凤眼,话锋一转。
白骨书像是被她的疑问问住,良久无法回应。
直到寄宿在封页的眼球,逆时针轱辘一转。
【天■地以人道为食,修仙以人道为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练虚、玄仙、太乙(太罗)斩三尸……】
叶遥岑舔舔唇边的尖牙。
这……应是死物的书,居然听得懂人话?
不仅如此,太平白骨书似乎拥有神智一般,写出来的字还带涂改的。
第一个词本原本似乎并非“天地”,第二字被涂黑了,看不出原先的字迹。
“修仙?你应该找我师父才对。”眼前着白骨书列出的那一串方仙语,叶遥岑尖牙相磨,面上却是神色不改,“哦,你确实是从我师父肚子里剖出来的。他是不是修仙失败了?”
白骨书上的眼睛又是一转,像在回答她的问题。
【修道之人奇门遁甲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长生不老只是其中一环。妮眼下不过练气,自然无所感。】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傻子才信这鬼话。
京师那群满嘴“之乎者也”的家伙牛皮都不敢这么喊。
“听起来真厉害。”叶遥岑点点自己眼角的泪痣思索道,“那我若是不按你说的去做,会有什么后果呢?”
【恶果缠身,病死他乡,三魂六魄被天道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意料之中的回答。叶遥岑面色不改,甚至可称毫无波澜。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不劳而获的事儿。
它这么直截了当地说清利害,叶遥岑反倒还舒心些。
白骨书话里话外将大饼烙得又香又甜,报应说的也挺实在。
若是太平白骨书能真真切切地给她带来行走江湖安身立命的本钱,那么叶遥岑也不会吝啬配合它。
老祖宗说话,“论迹不论心”嘛。管她心里怎么想的,行动上真真切切地救人性命不就完了?
“还有几个问题。”叶遥岑笑道,“人道是何物?怎么理解天地?”
白骨书卡壳了一会,给了一个算命假道士常见的坑蒙拐骗语。
【天机不可泄露。】
……
什么劳子的任务,又想使唤他人,又不告诉真相,哪来的奴隶这么好用?
“不告诉我怎么完成任务?”叶遥岑捏着书的手微微用力。
【不是不告,时候未到。】
“时候到了你就会说了?”
白骨书不回答。
叶遥岑:“接下来我前往何处,你可有方向推荐?”
【等】白骨书微微一顿,似在思量表述的语言。
【等一个闯入此地的外乡人,帮助她调查“珠玕果”。然后加入他们】
“外乡人?珠玕果?他们?”叶遥岑一反问,白骨书又不动弹了。
过了半晌不见回答,叶遥岑平静阖上书。她意念一动,双眼一凉,原先摊在手掌之上的太平白骨书瞬间不见踪影。
——“外乡人”。
叶遥岑其实不是第一次听说过外乡人的传说。
上一次距离“外乡人”最近的时刻,应该还是十年前,京师迎来名叫“火车”的铁皮怪物时。
此刻白骨书特地强调的“外乡人”,倒是激发了她极强的好奇。
但问又问不出什么讯息,只知道人道和修仙,别的仍在处于一团迷雾之中。叶遥岑不是一个热衷于烦恼的人,思虑不出结果她随它便。
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寄居在她身体里的白骨书都不急,她急什么?
叶遥岑不是“叶长生”,她对长生不老没兴趣,也不需要死而复生之类的逆天能力。
白骨书若是想掌控她,总得给予更有吸引力的东西。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做,陪白骨书和它背后的“神”玩玩,也挺好的。
只要比她活到现在的人生有意思就行。
勉强算是达成微妙的平衡,走至中庭后院之间的银杏林,叶遥岑后知后觉,好像有哪里仍不对劲。
她醒来又是吃饭又是琢磨白骨书的,动静也不小,这么长时间竟然还不见师弟的身影。
不对劲。
“师弟——叶芥——”叶遥岑说找就找,观中喊完出门喊。
长生观正门左右立着两座等人高的石狮,但因道观围墙修得极高,石狮看起来并不威武。
最近几日干旱越来越严重,水泥以外的土地开口极大,地上的裂缝至今尚未合拢,但细碎的种子却从地底冒出新芽。
叶长生是个半吊子的道士,叶遥岑与叶芥自然是一脉相承的半吊子。
所以在叶遥岑看见叶芥抓着一把不知品种的草塞进嘴里时,叶遥岑几张醒神符劈头盖脸地贴满叶芥后背。
“叶芥,背着我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给我吐出来!”叶遥岑毫不手软,一巴掌将蹲着的叶芥拍了个踉跄,“疯了是不是,背着我搁这里吃草……”
叶遥岑紧蹙眉头:“谁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
难道在自己昏睡的时间里,桃源村和有间客栈的人过来了?
叶遥岑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她踱到叶芥身前再次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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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听得见,说话。”
“咩咩咩咩……”叶芥羊叫了几声,嚼巴着口中干涩的草根,呆滞地扭头看向叶遥岑。
“咩……咩……我好饿。”叶芥又咩了两声,叶遥岑听出来了,他喊的是【师姐】二字。
“回观,前厅有吃的。”逼着师弟吐掉青草,叶遥岑拽起师弟后颈的领口,拉着他起身。
叶芥站得摇摇晃晃,直到叶遥岑又套出几张符箓拍上他的后背,叶芥这才终于学会直立行走。
走回前厅叶芥的神智似乎清朗几分,说话虽然仍然磕磕绊绊,但总不会再“咩咩咩咩”。
自己昏睡期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好的美人师弟竟然成了个傻子羊。
顺着师弟羊化时打结住的毛发,叶遥岑拿了条发带帮他他扎起:
“第一,人不会吃草;第二,人是用双脚独立行走的,走路用不上手。”
“师弟,记住了吗?”
叶芥缓缓颔首。
“咩……不吃草……用双脚走路……”叶芥刚咩一声,束好的头发便被师姐猛地一拽,刺痛令他再次清醒。
“我是叶芥,我不吃草,我用双脚走路……”
平日里师弟正襟危坐的,如今傻了不得趁机好好玩玩。叶遥岑起了逗弄的心思,对着师弟上下其手。
叶芥也不反抗。
允他落座前,叶遥岑将手指扣进师弟咽喉深处催吐。但见着自己满手的口水,叶遥岑还是忍不住嫌恶,一个箭步冲进中庭净手。
叶芥留在原地扶着桌子呕了半天,却只吐出尚未消化完全的米粥和酸水。那些被他塞进嘴中下咽的草不知为何,就这么完全消失了。
叶遥岑净手回来时,叶芥已经呕了两轮,桌上的水被他漱口吐光了。
吐多了总归不适,叶芥起身慢吞吞地收拾自己呕吐物残骸。他白发柔顺,唇光水润,眼眶红得像抹了胭脂,水汽迷蒙着浅灰色的双眸,看起来格外委屈。
“师弟真乖。”叶遥岑随口安慰道,心中却在思索另一件事:
——叶天狗不见了。
原来被她拴在中庭角落里的马驹,原处只剩下一片已经凝固了的鲜血。
是叶天狗自己挣脱的?还是有人强行带走了他?
叶遥岑低头望向弯腰清理秽物的师弟。
——叶芥的人羊化与叶天狗的失踪是否有关?
叶遥岑刚冲洗过的手冰凉又湿漉,叶芥下意识地躲闪,但师姐的手还是捏住了他光滑白皙的脸蛋。
手感真不错,怪不得这小子一直不让人碰脸。
叶芥的脸在她手下犹如棉花面团,微弱的抗拒也敌不过师姐的执着。
方才被师弟的“咩咩咩”吸引了注意,如今闲下来叶遥岑突然嗅出一股血腥味儿。
再仔细嗅嗅,不是错觉。叶遥岑的五感被白骨书加强许多。
那么这是从哪里冒出的血腥味儿?叶遥岑捏着的师弟脸颊肉的手更重了些,耳畔传来师弟吃痛的哼哼唧唧。
叶遥岑:“师弟,你受伤了?”
叶芥摇头。
“告诉师姐,你身上沾的谁的血呀?”叶遥岑柔声询问,神情却毫无温和。
“血、血……”叶芥蹭蹭叶遥岑的手腕,一副求表扬的姿态,“是叶天狗的血……”
意料之中。
叶遥岑继续盘问:“那叶天狗死了没啊?”
“不……”此言一出不知为何,叶芥蓦地开始挣扎。
叶遥岑起身,一把按住了他。她的黑发扫在叶芥惨白的面容上,激得他一阵瑟缩,
指尖摸索着师弟柔软温热的脸颊,叶遥岑安抚似的问道:“师弟乖……师弟乖,我是师姐呀,为什么要离开师姐?”
“你是、你是师姐……”叶芥不再挣扎。
“告诉师姐,叶天狗死了吗?是叶芥你杀的吗?”
“你是师姐……师姐……”
叶芥眉间有红痣,瞧着病若西子;唇下则是颗黑痣,他习惯性抿唇,又有些多智近妖的气质。
若是和他那失踪多年的孪生哥哥站在一起,除了这两颗痣,叶遥岑就靠他身上药罐子的聪明劲儿认人。
可惜现在药罐子落了灰,珍珠成了鱼目。
叶遥岑还是喜欢聪明些的跟班。
叶芥答非所问地嗫嚅着。嗫嚅着嗫嚅着,他的眼神再次开始涣散。
“你还是……你还是……”
叶遥岑顺着傻子师弟的话指着自己:“我还是什么?”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是天书盗贼!你是天书盗贼!你是天书盗贼!】
8.长生观(七)
【当前场景:长生山—长生观—前厅】
【主要芥子:无(当前已死亡)】
【持有者:叶遥岑(无特殊身份)】
【当前人道等级:练气中期】
白骨书与叶遥岑融为一体后,他人再也看不见。
叶遥岑左手搭在膝上昏睡着的李知冰脸颊,右手则一下一下地挼着师弟毛绒绒的脑袋。
李知冰报出自己姓名的瞬间,白骨书就更新了目标备注,从【不明来历的外乡人】变成了【可积攒人道】的对象。
那么问题也随之而来,白骨书究竟判定是通过什么来判定一个人携带人道的?
难道说,就因为李知冰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其中逻辑略有不通,但既然收到白骨书的提示,那李知冰估摸着也快要苏醒。
果不其然,说时迟那时快,李知冰猛地睁眼。
恍若溺亡前挣扎呕水的人,她紧紧扒着叶遥岑的臂膀,大口大口地喘气。
方从漆黑的梦境泥沼中挣脱而出,大喘气过后李知冰迅速脱力。
“叶、叶、叶……”李知冰气若游丝地指着面前满脸笑容的坤道。
见她迟迟讲不出完整的词,坤道笑吟吟地握住李知冰指向她的手,率先道出她的心中所想。
“醒过来了吗?我叫叶遥岑。”叶遥岑冲着李知冰歪头一笑,“还好吗?身体可有不适?”
李知冰试了两下抽不出手也便作罢,任由叶遥岑握着她的手搭脉。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惊得,她深吸着气冷汗直冒。
叶遥岑无法读人类的心,自然不知李知冰都方才看到了什么。
实际上,李知冰梦中的故事在叶遥岑杀死师父的那瞬间便戛然而止,她并未看到姐弟俩如何处理的尸体,更未曾目睹从叶长生腹中取出的白骨书。
仅此而已,但也足够了。
“珠玕果……是蠃做成的肉……”李知冰回想着梦中叶遥岑视角下,那不断蠕动的黑色肉块,颇觉着胃有些不舒服。
但说是“蠃”,李知冰其实也不清楚“蠃”的本质。
她只是按照“蠃、鳞、毛、羽、昆”五类主要芥子判断的。
叶遥岑没有否认她的猜测,却也没有正面回答:“珠玕果的源头应该不在叶长生手里。”
“叶长生……叶长生最后真的死了吗?还有这只人羊……”
——是你的师弟叶芥吗?
李知冰噤声不言。
“造畜术”,曾经只存在于巫辛文盲一般的工作汇报中,今日竟也叫她碰上真货了。
说到底,李知冰对目前的状况还是不够了解,只能说暂无生命危险。
长生观这个调查任务,本就是她根据自己【见时知几】的预言主动接下的。
主动接受的任务如今却完全处于被动状态,真如小意所说,她对于异能的依赖太大了?
好在是昏睡,李知冰启动异能的代价本就是沉睡,叶遥岑这么一搞反倒是帮她准备好下一次启动异能的前置了。
“叶长生死了,附在叶长生躯壳上的黑太岁也死了,但太岁真正的本体还活得好好的呢。”叶遥岑笑道,“你想找芥子污染源是吧,长生观原先的芥子就是井里的太岁蠃,已经被我和师弟解决掉了,虽然师弟为此付出了一点代价……”
摊牌不装“叶芥”以后,叶遥岑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原先?”李知冰注意到问题,“长生观现在还有什么芥子?”
“嗯?”被打断也不恼,叶遥岑撑着下巴,“故事里还有一个不知结局的家伙,是谁呢?”
李知冰试探:“叶天狗?”
笑眯眯的道士不置可否。
李知冰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
她刚从晕厥中彻底缓过来,此刻天色无光又猛地站起,多少有些眼冒金星。叶遥岑十分善解人意地扶了她一把,随即拎起化为人羊的师弟,缀于走在前方的李知冰身后。
上山前,李知冰胸前就挂着一个白色斜挎包,里面除了矿泉水和压缩饼干,还有终端的备用电池。
抚上腕肘处的红绳,终端如期弹出,现在虽仍然处于断网状态,但芥子论坛却可以离线浏览了。
芥子线索区今日的热帖标题平平无奇:《无常的旅游手札》,发帖人id叫世事无常。李知冰快速划去花花绿绿的帖子,点进芥子线索区的精华统计楼,找到长生山所在的楼层。
【芥子论坛-芥子线索区-精华帖】
……
区主顾易生:截至2032年9月6日,长生山芥子污染等级预测【地级】
已知芥子污染源有:珠玕果、衔尾蛇
参考线索帖:《机智的网友们,请问珠玕果是什么?》《你们会忘记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吗?》
李知冰蹙眉。
第一个关于珠玕果的帖子是两周前发布的,来长生山之前她看过不止一次。但第二个帖子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9月6日,是今天,难不成是自己漏看消息了?
李知冰毕业后作为调查员加入芥子污染局也有两年,这种低级的失误不至于再犯。
那么就是说,在李知冰昏睡期间,终端与外界的连接又恢复了?但如果恢复,区主更新芥子线索,肯定也会来给她这个调查员也发一份才是。
然而李知冰翻来覆去,并未找到任何新的消息。
《你们会忘记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吗?》原帖来自芥子论坛的记录区,与生活区不同的是,发布于此的楼主大多对自己的亲身经历或亲眼目睹已经有一定地认知与猜测的“感染者”。
比如这个id名叫莫比乌斯环的发帖人,ta在帖子里很快就讲明,自己被一个能重置时间的未知芥子污染后,也进入了时间重置的循环。
【芥子论坛-记录区-芥子线索区】
【记录:你们会忘记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吗?】
(只看楼主)
莫比乌斯环:我好像把我的妹妹忘记了(镇楼图是一枚脏兮兮的草莓发卡)
莫比乌斯环:最近小区内的垃圾分类管制很严,每天早上上班前我都要把分好的垃圾带下去丢掉。周日早上,我照常收拾垃圾的时候,在厕所的垃圾桶底部捡到了一枚发卡。
莫比乌斯环:很普通很常见的草莓发卡,妈妈会给臭美的小女儿一下买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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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的那种。我捡到的这枚卡在垃圾桶的拐角缝隙,要不是今天心血来潮想起来刷一下家里的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莫比乌斯环:这发卡常见归常见,但不该出现在我家。我虽然是一名本科刚毕业的学生,但这套房间是初中那会车祸离世的父母留给我的,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没有租出去过。而我又是个正常的单身男性,身边的朋友也屈指可数,没事买这种发卡做什么。
莫比乌斯环:我会怀疑自己还有个妹妹,不仅仅是因为这枚发卡。更大的问题,要从我这个“莫比乌斯环”的id说起。
莫比乌斯环:大家听说过莫比乌斯环吗?听说过的话,那你们进入过环中吗?
莫比乌斯环:我曾经误打误撞地进入过“莫比乌斯环”,它有一个面和一个边界,可能是我这辈子永远走不出的“怪圈”……但它具体在哪,我不记得。我要是还记得,就不会说这辈子永远都走不出莫比乌斯环的怪圈了。
莫比乌斯环:谢谢热心的大家,评论我都有看的。不用帮我联系芥子污染局,我没事,人活得好好的,只是隔一周就会重置至上一周。我也不想作为异能者加入污染局,对我来说在这个世道能安安稳稳地苟活就够了。
莫比乌斯环:会写这个帖子也是看到HOT区里有个楼主和我一样会周期性失忆,我看了以后觉得她说的很对,公开发布的记录帖轻易不会被有智慧的芥子篡改,我把故事写下来,是给未来一周后的我看的。
莫比乌斯环:当然,找妹妹也是这个帖子的核心。除了名下的这套房,父母、亲人之类的,我什么都没有。无论是好是坏,我不想连唯一可能拥有的亲人都忘记。
……
这个帖主提到周期性失忆的HOT帖,该不会是小意那家伙的记录帖吧?
终端的光亮在漆黑的空间中格外醒目,李知冰低头翻着论坛消息,脚下的步伐越走越慢。
走出前厅,通向中庭的门槛处放着七八双鞋子,李知冰一个没注意,踩上了其中一只的鞋跟。
“走路不要低头哦。”凤眼红痣身材颀长的坤道力气意外很大。
叶遥岑右手拽住李知冰的后领,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溜着与她差不多高的李知冰,将她从鞋子堆中拔出。
回过神来李知冰的已经收起终端,眼瞅着自己跟前的一堆鞋子心有余悸。
七八双、十几只不重样的鞋子排作一个半圆的圈,可谓琳琅满目。高有骑马用的长靴,糙有下地踩的草鞋,跑有日常穿的布鞋,甚至还一双用作嫁的红绸金丝绣花鞋。
唯一的共同之处是:这些鞋的鞋尖无一例外地指向二人的方向,鞋跟的交点则整齐汇聚于中庭地斜右方荒草最茂密的地方。
李知冰脊背生寒,不敢想如果叶遥岑没有拦住她,自己要是一脚踩翻这些鞋子,会发生什么倒霉事。
果然还是得安全离开长生观后,抽空再看莫比乌斯环的那个帖子!
“我和师弟没被师父收养前,经常在坟地里抛吃食。”
顺着李知冰的视线望见那一双双形态各异的鞋子,叶遥岑笑容减淡几分,却突然开口讲起来与此情无关的往事。
9.长生观(八)
顺着李知冰的视线望见那一双双形态各异的鞋子,叶遥岑笑容减淡几分,却突然开口讲起一些,与此情“无关”的往事。
“长生山上就桃源村外头,那边有好大一块坟地。桃源村的村民虽然古怪,但极为信奉鬼神。他们几乎每周都会去给坟地那的一张大供桌上摆贡品。小孩子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去那里偷贡品吃。”
她就像一位尽心尽责推进李知冰这个外乡人任务进度的npc一样,话里话外似乎都在为李知冰的调查活动提供线索。
“……那天也不例外。当时的养着我们的那伙人为了省粮削力,又一天没给饭吃。夜里饥饿难耐,趁大人和其他的孩子们都睡下,我和师弟就偷摸溜进坟地啃贡品。
“分给我俩的本来就是大通铺的角落,回来没管那么多,自然是鞋子一脱就挤在一起睡着了,根本没注意师弟的鞋尖对上了铺子。
“师弟本就罹患白化病,白日里要给他们做活,又总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身子格外弱。那天夜里他睡得昏沉,想醒却醒不了,眼皮沉重且噩梦连连。
“第二天师弟顶着个黑圈眼和我说,昨夜恍惚中有个白衣鬼趴在他身上,他想推却推不开。又怕自己动作太大吵醒了师姐,后半夜干脆睁着眼一直没睡。”
叶遥岑低沉的声音在空阔的中庭内回荡,李知冰举着烛火寸步不离地走在她的边上。叶遥岑的故事蓦地断了,李知冰下意识顺着她的讲的故事问道:
“叶芥……你师弟是因为偷吃贡品还是因为鞋尖对着床铺而做的噩梦?”
“呵呵呵呵当然是后者。”叶遥岑笑吟吟地拨开院子里恍有半人高的杂草,“贡品我也吃了,但我可没做噩梦。毕竟,我的鞋子可没对着床铺。”
“有一种低级的昆类芥子叫‘煞精’,鞋尖汇集的阴气就常会引来这群扰人神志、拖人入梦的煞精。”
叶遥岑不知从何处掏出两把镰刀,将豁口较小的那把递给李知冰。
“瞧见鞋跟指向方向的枯草堆没,那里就藏着一只大煞精。”
如果这里仅有她一人,那么贸然上前李知冰觉得十分不妥,这行为简直和恐怖片里落单的作死炮灰没区别。
但眼下她并非一人,身旁还有位单手拎着“毛”类芥子的本地人。如此上前便更像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知冰双手紧握镰刀,这次她真是不敢远离叶遥岑一丝一毫。
毕竟是从前闻所未闻的昆类芥子“煞精”。
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叶遥岑斜举着镰刀向下一挥,瞬间割下一片荒草。
“哪来的这么杂草?真是碍事……”
黄袍坤道挥舞着镰刀清路,直到镰刃突然被卡在半腰的位置,连叶遥岑都拔不出来。
缄默如潮水般漫溢,李知冰想做点什么。
譬如,握住叶遥岑嵌入未知事物的镰刀,拔不出她就向下按。
铁器贯穿血肉的触感格外奇特,切开脂肪时刀刃像被棉花包裹,直到砍到骨头、嵌进骨髓。
“哗啦啦”的一声,像是划开肚皮再兜不住内脏,五脏六腑稀里哗啦地喷涌而出。
她好像砍到藏匿在荒草之中的“煞精”了。
“煞精”的肚子被砍刀撕裂,像沿着纹路顺手撕开的布匹。但除了□□腐败的腥臭,空气还弥漫着一丝炙烤的焦香。
不知是血还是什么汁液随着拔出躯壳的利器一同飞溅。李知冰躲闪不及,黏液溅至她的脸颊之上,腥臭与烧焦相混合的怪味儿令她忍不住地干呕。
撸起袖子胡乱擦拭,水渍被抹去但臭味仍在,李知冰抬眼望向前方。
什么煞精!那分明是一个人!
而叶遥岑的砍刀正卡在此人的胸腔之上!
李知冰下意识后退两步,隐隐绰绰间人影恍惚。
——“煞精”就像这样吗?它们是拟态成人的怪物?!
李知冰后背止不住地发凉。
除非灭绝人性,一般的人类哪怕饿极了饿极了,也很难对人类模样的肉块下得了嘴。即便有人告诉你,那不是人类,那是剁成人类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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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猪肉。
对于李知冰这种守序善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来说,同族之间的易子而食、自相残杀是难以接受的。
李知冰思绪乱飞之时,黄袍坤道凤眼微眯,右眼眼角的红痣鲜红似血。
她笑嘻嘻举起镰刀正要再劈,然而刀刃落下的前一刻,这人形煞精大抵是深感死到临头,终于按耐不住,发出“咴咴咴咴”的鸣叫。
这叫声别说叶遥岑,就连只是窥梦一二的李知冰也认了出来。
“叶天狗?!”李知冰用另一只干净地袖子捂住口鼻,打开终端照明设备,忍不住凑近去瞧。
——叶天狗。
这就是长生观最后的芥子污染源。
然而下一秒,恍有一股无名之力,蓦地将叶遥岑拖入“煞精的梦境”。
……
……
今年入秋后,草木凋零得极快,牛羊缺了食物,饿得瘦骨嶙峋,洄游的鱼更是尚未涌向暖流,便已飘白于山间溪流。
长生观作为孤山上唯一的道观,只有前厅、中庭与后院。
前厅用于布道,中庭用来居住,后院除了一口泉井,多是荒芜杂草。
中庭前后种了不少银杏,这树长生但刚种不久就碰上坏节气,金黄的叶片大把大把地掉。
秋风拂落叶,入窗吹梦人。
叶遥岑双目紧闭,两手卡住自己的脖颈。她的指尖穿过披散的黑发入肉,掐出青筋与红痕。
疼痛似潮水涌来,叶遥岑蓦地睁眼。转了转眼球,松开钳住脖颈的双手,她坐起身一顿猛咳。
身体像被千年寒冰压了许久,冰凉而酸痛。
盯着苍白的手掌怔愣片刻,叶遥岑侧首望向窗外。
孤山入秋后落叶急剧增加,几日不清扫,窗棂外积攒的银杏叶便已堆了半扇窗。
越过遮天蔽日的金黄向上看,外头也是一片昏暗,显然日光下落,天已阴沉。
不对劲。
银杏沙沙的落叶声传入耳中,叶遥岑依稀记得,自己昏睡前分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10.长生山(九)
银杏沙沙的落叶声传入耳中,叶遥岑依稀记得,自己昏睡前分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她这是睡了多久?
若是睡了一天,师弟怎么不叫她?
然而不等她细想,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师弟的呼喊。
“师姐,开饭了。”
真是说师弟师弟到。
叶遥岑开口,嗓音干涩而微哑:“师弟,如今几时?”
“我烧完水天就黑了。”叶芥并未直接回答。
……为何不直接说具体的时辰?
叶遥岑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一时没来得及追问。
沉默片刻后,大梦初醒般的晕厥感随落叶的沙沙声一同消失殆尽。
停顿几秒,叶遥岑起身披上明黄道袍,随手高束马尾,跟着师弟走向前厅。
眼前肤发若雪的男子正是她的师弟叶芥,此刻他正端着油灯走在前方,同叶遥岑记忆中别无二致。
叶芥罹患白化症,从小因此视力不佳,这般光线便已需要点灯照明。
借着师弟手中雾蒙蒙的油灯灯光,叶遥岑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前厅。
原先摆在前厅正中央的三清三尊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两块褐木牌匾。
——这地方原放得是灵位一样的牌匾吗?
头隐隐作痛,叶遥岑想不起来。
牌匾上似乎写了字,叶遥岑眯眼眺望,也看不清。
她转了转鞋底,抬脚踹向前方,叶芥的小腿被踹了个正着。
“师姐?”叶芥踉跄一下站稳身子,手中的油灯明明灭灭,映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
“不小心走快了。”叶遥岑随口敷衍,“油灯给我,我帮你拿。”
不容分说接过灯柱燃半的灯盏,叶遥岑放慢步调示意叶芥先去忙别的,自己则缀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慢吞吞地路过牌匾,叶遥岑侧首。
这回她看清了。
齐人高的实木长桌上。摆着两块深色木匾,从左到右分别以隶书题字——“长生观”、“天狗食日”。
长生观,天狗食日。
有意思。
叶遥岑收回视线,尖牙抵住轻翘的嘴角。
长生山荒芜已久,早已没有往日的繁荣香火。除却当地村民偶尔祭拜,目前常驻长生观的,只有师徒三人和一匹马。
不大的道观前厅饭堂中庭三位一体,前厅朝中庭走两步便是饭堂。
廉价黄木制成的餐桌摆在前厅与厨房的交界。
作为一张折叠桌,这饭桌方方正正不多不少只够四人落座。
叶遥岑拿起筷子敲了敲碗,碗筷碰撞发生清脆的声响。
“师父呢?”
“师父在后院。”
“叫他老人家来吃饭。”三口人的道观,唯一的长辈却未就位,这直接开饭于理不合。
“叫过。”叶芥掏出食盒中的碗筷从善如流,“叫过很多次,但师父说他要辟谷,现在不食凡尘。”
叶遥岑蹙眉:“所以你今天做饭也是劈柴煮沸的自来水?”
“是。”叶芥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师父还是不叫进后院。”
后院遭师父封闭多日,目前已经成为仅允其一人进入的禁地,这事儿叶遥岑是知道的。
封闭的原因师父没说,但时间开始于半月前,师父去山下采购归来,用黑色塑料袋带回一只不明包裹。
大概就是自那时起,师父开始绝食,连水也不再喝一口。后院的用来汲水的井,也被师父一并封闭,不允许师弟再去打水。
幼时,叶遥岑、叶芥一块被这破落道观的主人收养。道观之主名叫叶长生,他姓叶,叶遥岑和叶芥便跟着姓叶。
从人伦上说,叶长生既是叶遥岑、叶芥的师父,亦是两人的养父。
往昔的记忆大多模糊,他们师姐弟二人如何相识、又如何被师父收养,叶遥岑记不清。
她只记得师父收养他俩的那日,有些颓丧的中年道士摸着两个孩童的头说:
“乾坤之道,阴阳相济。一坤一乾,阴阳二道,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徒儿了。”
话说回来,她到底为何在此?
叶遥岑觉着不对劲,但记忆似被蒙了层黑纱,模模糊糊叫人心生烦躁。
似有一块巨大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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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毛玻璃将记忆与现实截然相隔,叶遥岑记不起睡醒之前的详尽过往,就像她至今不知长生山之外的秋天如何一样。
道观的生活乏善可陈,但日子总要继续。
生活起居这方面叶芥素来勤快,后院没封之前叶芥只做中、晚两餐,师姐嗜睡早起不能,久而久之他和师父也便跟着不吃早饭。
最近,叶芥更是只做二人食的份量。
然而今日一看,这晚饭真是格外丰盛。
两道都是荤菜,一红一白。
红肉有牛、白肉有鱼。
可明明入秋之后山野荒芜,畜养的牲畜愈发瘦少,按照师弟的性格,多半不会在这个毫无特别的日子杀鱼宰牛才是。
至于主食......
叶遥岑的视线移向自己面前满盛的碗。
这雪白的瓷碗被师弟装得满满当当。
但白与绿的对比实在晃眼,是叫人无法忽视的、莫名其妙的搭配。
叶遥岑没有直接质问,反倒是挑了个无关紧要地话题,冷不丁地问道:
“你养的那匹小马驹呢?”
叶遥岑口中的小马驹瘦削毛发却纯白,像故事中的白龙马。但它却有一个既霸气又土气的名字,叫“叶天狗”。
叶芥避重就轻:“天狗它吃剩的就行。”
叶遥岑顿了一顿没有追问,指骨敲敲面前的瓷碗:“......这是今晚的主食?”
青草鲜嫩欲滴,盛满了手掌大小的瓷碗。绿与白的对比强烈,浓郁的青色如腐朽木头上的苔藓,实在倒人胃口。
师姐接二连三的问题飘进师弟耳中,叶芥疑惑地抬眸,淡灰色的眼瞳中略带委屈。
“师姐,这青草又新鲜又香甜,你不喜欢吗?”叶芥指着师姐碗里青草“明知故问”。
叶遥岑盯着眼前这位师弟灰蒙的瞳仁,缓缓搁下手中的筷子。
她的双臂交叠放于胸前,冷着一双凤眼嗤笑出声。
真是蠢到懒得陪它演了。
“叶天狗,装人就装得像一点。”双手抓住桌沿猛地向上一抬,叶遥岑掀桌而起,“你觉着人会爱吃青草吗?蠢货。”
11.长生山(十)
“你觉着人会爱吃青草吗?蠢货。”
“叶芥”眨眼,望着师姐却不发一词。
叶遥岑的杀意不加掩饰,冰凉的手掌游蛇一般抚上师弟的双眼。
长如蝶翼的白睫在掌心扑哧,唯一能令叶遥岑喟叹的,是透过肌肤传来的温热。
指尖摩挲着自己唯二“亲人”之一的眼球,黄衣道士言笑晏晏。
“师弟”缄默不语,叶遥岑也不恼,只是兀自喃喃。
“不说时辰,是因为天狗吞日,对吗?”黄衣道士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现在,应当还是白日吧?我若是吃了你那青草,是不是便会化作马驹,彻底地留在在此伴你一生呢?”
“……痴心妄想。”
宛若情人低语,下一秒叶遥岑双手猛地下移,抓住“师弟”的脖颈猝然攥紧手掌。“叶芥”被她掐的一愣,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见他并不反抗,叶遥岑并不怜惜,反而掐得更投入了些。
这才是她听话的好“师弟”。
苍白如雪的少年被掐得口鼻歪斜,活像一只沾了沸水而泛红的虾子。
濒死的危机感终于席卷而来,然而“叶芥”垂死挣扎之际不是鱼死网破地推开掐着他的人,而是发出骡马等牲畜受惊时的尖啸。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叶遥岑还未来得及理会这突然爆发的尖锐马鸣,下一秒,马鸣传达的信息便自动化为她所能理解的语言同步入脑。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
不等她做出回应,叶天狗再次发出尖锐的马鸣。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我们是同类!我们是同类!】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师姐!我才是你唯一的师弟!】
对于叶天狗的胡言乱语,叶遥岑充耳不闻。
管你真真假假,想要钳制住她的事物,理当统统绞杀。
只是最后,叶遥岑还是留了一线,没忍心对着师弟那张玉人面下死手。
若非它披着一张好皮,胆敢如此欺骗自己,叶遥岑绝对要扣下它的双眼。
……
……
另一边,李知冰并未发现叶遥岑的游神,更不知她被叶天狗这个煞精封了记忆、拽进了梦境。
她正在端详不远处的叶天狗,全神贯注地思索着。
然而,叶天狗此时的形象与梦境中的马驹判若两个物种,它现在分明是肤发若雪的少年人。
不对。
方才以为自己砍到了人,如今离得近仔细一看李知冰才发现,这叶天狗化作的“人”并不完整,也绝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
叶天狗只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的躯壳仍然是两只马蹄子,和叶遥岑手里牵着的人羊正好一上一下分别出现了畜化现象。
至于它上半身的人类躯壳,竟然与正常人类形态的叶芥有几分相似,特别是忽略它那两双被挖去眼球的双眼空洞,叶天狗与梦中叶芥简直像是孪生兄弟。
除了马驹的下半身怪异,叶天狗盆腔与下肢的过渡处像是人为地粘合一般,马驹躯壳中多出来的部分被肿胀的腹部钩连。瞧它大腹便便的模样,像是蛇吞了大象后而动弹不得。
被煞精拖入梦中的人类,只要彻底否决梦境中的存在,就可挣脱束缚离开桎梏。叶遥岑掀桌后轻而易举地打破禁锢,时间自她戳破日食起似乎就按下了暂停键。
再睁眼时,叶遥岑已神志清明地回到现实。
她居高临下地哂笑道:“叶天狗,夺取叶芥身体失败又困不住我,你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死在我手里的?”
“那我便成全你。”
叶遥岑话音刚落,黑色的虫子从叶天狗空洞的双眼中挣扎着爬出。
叶天狗这副躯壳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胸腔更是挨了叶遥岑一刀,黑红色的血尚未凝结,正涓涓下淌。
【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显然是被叶遥岑的话刺激到了,拖着漏风的胸膛,叶天狗“咴咴咴咴”地叫唤个不停。
它不知叶遥岑能听得懂怪物心声,却不知叶遥岑为何不选他。
可怜他至死都是顶着一副不人不鬼的躯壳,可怜他至今都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个“心狠手辣”的女孩抛下……
叶遥岑就这么含笑,静静地听着叶天狗濒死前地嘶吼。
这一连串的马叫吵得李知冰脑袋嗡嗡。
她侧首望向叶遥岑,却只见坤道微微上扬的唇角和弯成月牙的双眼。
只见一身明黄道袍的道士手起刀落。
锋利的刀刃贯穿人类的脖颈,划穿的咽喉成为半人马停止鸣叫的休止符。
鲜血如泉自倒地的躯壳中奔涌而出,执刀者笑容依旧。
叶天狗咽气前,叶遥岑身上黄光一闪。
李知冰好像看到了一本长着眼睛的白皮书,但眨眼后再看却又像她的错觉。
她握着镰刀的手因为不停地出汗,汗液被风一吹成为更加粘腻的存在。
李知冰的指尖不停地摩挲着武器的柄端,粗铁制成的农具多有凹凸不平,磨得她掌心微痛。
这份痛意,令李知冰恢复了一丝警惕。
眼前的坤道身上迷雾重重,她至今所展现出来的东西都充斥着“不在意”。
是的,不在意。无论是她手里拎着的人羊师弟,还是地上半死不活的她曾经的爱宠,叶遥岑都不曾表现出笑容以外的情愫,包括对待李知冰。
李知冰恍惚觉着,自己莫非是游戏或小说中的npc,遇上了叶遥岑这么个游戏人间的第四天灾?
……因为就算是打比方,她也不觉得叶遥岑是那个限制良多的npc。
进入芥子时代这么多年,现实世界的人们对于芥子世界原住民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有人害怕,自然也有人不把芥子住民当人看,把芥子世界当游戏副本滥杀无辜者亦不在少数。
李知冰是个普通人,她的观念也相当中庸。
她对芥子世界住民的态度简单概括就是八个字:
相互尊重,互不干涉。
毕竟污染调查局的任务就是调查,查清芥子污染源头后上报,之后的处理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没有哪个社畜会嫌自己的活儿不够多、命不太够大!
靠着类似于预言的异能,生存对于李知冰来说并非难事。
这次也一样。
她的未来中有叶遥岑的身影,不要怀疑,叶遥岑是可信的。
叶遥岑是可信的。
李知冰在心中默念。
“知冰啊,你手腕上红绳里装的玩意真是个好东西,等一道出去了,给我也整一个呗。”叶天狗仍在“咴咴咴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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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个不停,瞧着李知冰得空就打开什么“终端”,叶遥岑笑嘻嘻道。
“好说、好说……”李知冰捂着手腕讪笑,“我手上这个认主的,姐你想要的话等咱们出山了,我问问上司,看看怎么给你也整一个。”
“对了姐,你之前击败污染后的师父时,有没有掉落什么道具?”李知冰想起芥子道具这茬,手忙脚乱地比划,“简单来说,芥子道具就是一片污染区内怪物老大身上最贵重的物品。”
一言激起千层浪。叶遥岑心中波澜四起,面上却并未显现。
从怪物身上掉落的芥子道具?
《太平白骨书》?
但叶遥岑怎会将白骨书的存在告诉李知冰呢。
她谁也不会告知。
她会把无人可知的秘密带进坟墓。
“没有。”叶遥岑垂眸摇头,“这个道具的出现有什么规律?”
李知冰:“分级为地级以上的芥子污染区域中,探索可能会获得的物品。”
叶遥岑:“芥子道具有什么用?”
“用处了大了!替人消灾、逆天改命,有些外乡人对芥子世界趋之若鹜,就是冲着这道具而不要命!”
李知冰开始科普:“芥子道具的用途各有千秋,能力的大小与区域芥子污染源的实力密不可分。一般来说当前区域的芥子实力越强,芥子道具的作用就越大。”
叶遥岑又问:“芥子污染区变幻莫测,怎么识别并带走可获得的芥子道具?”
“自身满足一定条件后,会触发一般人看不见的特殊物品。此时,使用终端、相机之类的摄影设备拍照确认……”李知冰点开终端的摄影模式,“有实体却无法被相机捕捉到的,极大可能就是芥子道具。”
李知冰开启拍摄模式绕四周一圈。
叶遥岑盯着一脸惋惜的李知冰若有所思。
按照李知冰的说法,《太平白骨书》是很符合【芥子道具】的范畴。
李知冰给叶遥岑这个“芥子世界原住民”解释完,自己找了个干净的地席地而坐。
终端的网络仍然中断,页面仍停留在芥子线索区的帖子之上。她点开污染物检测,仍然只有刚刚进入长生观时弹出的那句安全区提示。
「一人不看井,信人不拜神」
如果结合叶遥岑梦境中的信息,那“一人不看井”中的井应该就是长生观后院的水井。那井下原本贮藏着被寄生的叶长生,确实不适合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探头。
除此之外,这“一人不看井”的人,指的到底是李知冰这个孤身前来的外乡人,还是指道观的原住民叶遥岑呢?
叶长生死于叶遥岑之手,按理来说应该指的是叶遥岑。但作为安全区的线索信息,这未免有些鸡肋了。
思索无果,李知冰按下心中思绪关闭终端,对着叶遥岑摇摇头表示终端没有更新芥子污染源的提示。
死去的叶天狗失去的双眼化为无尽的洞窟,经久未见的太阳刚从马肚子中反刍吐出,带着湿漉漉的日光归来。
迟到的光明重返世间,叶天狗空洞的双眸中,期期艾艾地爬出一条黑虫。
那是一条炭色的长绦虫,比“昆”柔软太多,却又比“蠃”羸弱万分。
待它粘连着身子,彻底爬出叶天狗的双眼时,叶天狗原来的身体像烤碎了的泥人,干裂成一块又一块的腐肉。
始料未及的变化令李知冰怔愣在原地。
她盯着“支离破碎”的叶天狗,又看看一旁的蠕动黑虫。
这黑色长虫,似乎才是叶天狗的本体。
12.长生观(终)
被吞掉的太阳回到天上,日光虽不温暖,但照明总归是有了保障。
从叶天狗尸体的双眼中爬出的黑色绦虫移速极快,饶是叶遥岑放下镰刀就掏出火符点燃也不知究竟有没有杀死。
叶遥岑这一手凭空自燃的火符,李知冰在她的梦境中便已窥见一二,此刻没什么惊诧。
中庭院内枯草茂密,但靠近后院的银杏树林却凭一己之力压灭了大半火势。
叶遥岑自然不肯作罢,她“嘁”了一声,从宽大的道袍兜中掏出更多的火符。
随后,叶遥岑拽着人羊和李知冰,沿着银杏小径贴了一路的火符。
李知冰也拿了几张火符帮忙。
在逐渐高涨的火焰中一路奔走,李知冰的面颊通红,双手捻着黄色符纸贴上后院的墙壁时,却被不经意地烫了一烫。
这后院的墙咋这么烫??
不等疑问出口,叶遥岑那边似乎已经布置妥当。她一把攥住李知冰的手腕,冲向长生观在后院的小门出口。
高强度的有氧运动令李知冰上气不接下气,她用袖子擦擦额角兵不存在的汗,扶着腿气喘吁吁。
“叮”、“叮”、“叮”——
刚咳掉火场奔跑中吸入的灰烟缓过来半口气,李知冰的终端就响个不停。
终端恢复网络连接了!
李知冰深吸一口气新鲜空气,认命站直身子。摩挲腕上的红绳,终端页面弹出。
区主和师长意的消息位于个人联络栏的最上方。
【私聊】区主-顾医生(备注:顾易生)
顾易生:长生山芥子污染源信息更新,请及时关注并跟进。
know ice:收到
know ice:区主,我这边情况复杂,能派污染神志抗性高一点的调查员来支援吗,急急急急急急急
顾易生:我看看。
顾易生:现在还在总部的人大多都有任务在身,我来吧。
顾易生:对了,芥子直播区今天正式投入使用了,你可以打开终端的直播功能试试看,我会提前下放权限给你,请及时关注。
know ice:好的区主
【私聊】我失忆了(备注:师长意)
师长意:阿冰,听说你接了长生山的活儿?
师长意:是不是又参照的你那些预知梦?
师长意:说多少次了不要过于依赖异能,你就是不听
师长意:到了安全区记得回我一下
(消息发送时间:9月5日)
师长意:还没抵达安全区?
(消息发送时间:五小时前)
师长意:……我向总部提交了支援申请,被否决了,顾易生说你没事
(消息发送时间:三小时前)
师长意:无常在豫闾州采风,发现了新的芥子污染。不过我会接手这个任务,是因为她说看到了一个很像我母亲的人。
师长意:我得启程去豫闾州看看情况。
(消息发送时间:一小时前)
师长意:你要是死在长生山可没人给你收尸
know ice:你这关心也太糙了XD
师长意:能发消息,看来没什么事儿。离开长生山后直接回总部休息,别急着来豫闾州找我。
know ice:我这还早着呢,就算你让我去帮忙我也飞不过去
know ice:对了,我好像又预见你的死亡和重生了,前往豫闾州调查时注意点!
消息是回完了,但细细琢磨这断网断连期间的消息接收时间,李知冰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师长意起初发来的消息显示为一天前,但李知冰潜意识里却是觉得自己在长生观并未逗留一整天。
难道是她被叶遥岑困在梦中时消耗的时间?叶遥岑那个拖人入梦的能力与现实时间流速的比例是多少呢?
李知冰无法确定,虽然很想找叶遥岑问个明白,但叶遥岑正忙着善后。
她离开前厅时就把道观贮藏的所有朱砂符箓都取了出来,方才火烧道观用了不少符箓,如今正忙着现场制作火符。
时间流逝对于李知冰唯一好处就是,cd已到,她的预言【见时知几】能用了。
李知冰抬头望向太阳,阴柔的日光令她神志恍惚。
这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还是说在叶天狗的肚子里待久了,太阳和月亮被也天狗的胃液所消化,糅合成一个崭新的“日月”?
李知冰为自己的猜测捏把汗。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年头太阳都能被一只人马吞吃入腹……
抖了抖沾满灰尘的卫衣,李知冰欲哭无泪。
谁能想到在进入长生观之前,这件灰蒙蒙的卫衣还是米白色的呢……
作为一名曾经的坚定唯物主义者,李知冰每次碰见这种情形都不免羡慕季佳怡的能力。
无知是福,在妖魔鬼怪面前没有任何存在感也是福啊!
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季佳怡那家伙唯心主义一般的能力,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
李知冰忙着捣鼓终端回消息的时间里,叶遥岑把前厅能烧的地方也贴上了火符。
只闻爆竹声声,不见硝烟。滚烫的火舌宛若游龙,逶迤之处尽数燃尽。
长生观除了大门与后院是砖瓦的墙壁,其余的建筑均是木制。火势蔓延的迅速,李知冰跟着叶遥岑彻底离开道观时,前厅与中庭的火势汇合,浓烟更加浓重。
这里曾承载过的信仰、这里曾发生过的故事、这里的人或物……所有的一切都如过往云烟,湮灭于漫天火焰之中。
从此再无“长生观”。
“知冰啊,你遥岑姐现在连家也没了。”
李知冰冷不丁地听见叶遥岑的这句话,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刚刚放火烧观的坤道。
“姐,你刚刚可以不放火的,烧了这道观……烧了你家干啥?”
叶遥岑还是那一身明黄色的道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因为叶天狗跑掉了。”叶遥岑拖拽着人羊,“我那一把火还不知道能否烧死那条虫子呢。脏东西污染过的宅子,没必要留在那里。再说了……”
“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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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死了,师弟还化作了人羊,你觉得我还会留在此处吗?”叶遥岑瞥了一眼人羊肿成馒头上肢,“你瞧瞧我师弟这可怜见的样儿,人不人羊不羊的,也不知是山下有间客栈那伙人还是桃源村那帮子人干的,简直是毁人一辈子啊。”
人羊被她拖拽久了,再坚强的身体也是血肉之躯,免不了要浮肿充血。叶遥岑一边絮叨,一边给他解开上身的锁链。
虽然话里话外满是心疼,但她却粗暴地扯开拧成一团的锁链,手上的动作却看不出一丝怜惜。
李知冰也是看出来了,叶遥岑不仅阖不上话匣子,干什么事还佛口蛇心的。
不过叶遥岑虽狠,只要妨碍不到她的路,李知冰就是安全。
更何况眼下安全区都不再安全,有叶遥岑这个经过预言检验的大腿在,李知冰何乐而不抱?
“有间客栈?桃源村?”揪着她里的关键信息,李知冰连忙问道,“这山上的村落就叫桃源村?”
“怎么,你要去桃源村?”叶遥岑还在收拾她的人羊师弟,“那地方可不适合外乡人进,邪得很。”
“不是、不是。”李知冰连连摆手,“这山上只有桃源村吗?有没有一个叫,抹山村的?”
李知冰点开珠玕果的那个帖子核对消息,据楼主所言ta爸爸去的是长生山的抹山村,迷路的时候还碰上了一个好心坤道。
现在想想这帖子里描述的坤道,可不就是叶遥岑。
“遥岑姐,你前些日子下山是不是给一个外乡男性指了路?”
叶遥岑脚步一顿:“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但她当时骑着盲眼的叶天狗着急回观,颠颠簸簸地还真不记得朝哪指了。
“那个人死了。”李知冰将帖子内容递给叶遥岑看,“他从长生山带回了一堆珠玕果,应该是把它们全吃掉了。发帖人是他的女儿,只吃了一个,但是最后也疯了。”
“当时你指路,我怀疑他走错了。他没去成抹山村,而是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李知冰指着帖子中的第二段,“而他走错地方,极有可能就是姐你刚刚提到的邪村,桃源村。”
桃源村?
虽然同处一片山林,但有多久没听过这个村子了?
叶遥岑轻挼师弟毛茸茸的脑袋。
十年前,也可能是十一年前的一个夜晚。
桃源村的村民们在坟地旁用烂木和茅草搭了一个大通铺,从外头拐到这儿的小孩不论性别大小,统统挤在这一小块漏风地儿。
这里被村里人称作“桃圈”,里面豢养的都是“桃儿神”喜欢的“鲜桃儿”们。
桃源村是乡下,村里种满了驱蚊的桃树,夜晚蛙声和蝈蝈叫缠缠绵绵,坟地里的老鼠也比白天活跃许多,悉悉索索地烦闹尚未入眠的人。
嘈杂又寂静的“桃圈”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孩轻声地呼喊。
“喂、喂……醒醒、醒醒……”
鲤鱼打挺坐起身的女孩面上看不出起夜的困倦,她推搡着身边熟睡着的伙伴,在另一个女孩睡眼惺忪的不满中压着嗓子问道:
“你听说过天狗食日的故事吗?”
13.桃源村(一)
鲤鱼打挺坐起身的女孩面上看不出起夜的困倦:“你听说过天狗食日的故事吗?”
她似乎并不在意听众的喜恶,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对孪生兄弟,哥哥能力出众事事争先,弟弟不争不抢却轻松得到父母的偏爱。他们二人家中富裕有权有势,在饥荒的年代也不愁吃喝,但荒年毕竟是荒年,没了往日的大鱼大肉,哥哥就背着家里的人给自己‘加餐’。
“你说他不过总角的年纪,偷鸡摸狗、杀猪宰羊却熟练得很。若是好运,这辈子没个意外,往后当个杀猪匠倒也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计。就是以他好面子的功夫,看客半壶茶下肚他猪头还没剖下来。
“不仅如此,哥哥这人吝啬贪婪,不知咋地抢了弟弟的身份,成了备受宠爱的小儿子,在荒年像饕餮转世一般大肆烹嚼。自家的鸡、牛、羊,隔壁家的小狗阿花,甚至死去的尸骸……饿死的鬼化作贪婪的人,终究要被天道桎梏打下十八层地狱,曾经的哥哥最后变成了一只恶狗,永世不得超生……”
女孩讲的有些累了,炮弹一样的语速缓了几分。
“但此般贪婪的人变为恶犬又怎会甘心?他的胃口已经大到能吞下的太阳、月亮,于是化为天狗一口将太阳吞食。直到他自个儿遭不住那胃中阵阵的灼烧,最后半死不活才把太阳吐了出来……”
“哎哎哎哎我还没讲完呢别睡啊!”
奈何无人应答,唯有蛙声虫鸣。
随后又是一阵悉悉嗖嗖,黑夜重归宁静。
直至翌日清晨,昨晚被她扰了清净的女孩起身一看。
她那聒噪的同铺人,竟趁着夜色逃跑了。
……
……
那讲故事的姑娘叫衡浔枝,也就是有间客栈现在的老板娘。
李知冰的能力与衡浔枝有异曲同工之处,她们二人的能力本质上都是预言,不同的是衡浔枝得到的更像是“寓言”。
预言是如同先知一般的存在,而寓言,稀奇古怪的隐喻往往只可令听众一知半解。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总之,一旦在衡浔枝嘴里有坏事出现,往往意味着她要因祸得福,发一笔“横财”了。
所以叶遥岑更爱叫她的外号——“横财货”。
叶遥岑现在回想起衡浔枝自行跑路的那晚上,两对尖牙还是会发痒。
叶遥岑讨厌背叛,更讨厌打乱她计划的家伙。
衡浔枝是拍拍屁股走了,她有她老娘护着,但剩下的孩子们可都是被拐来的。
叶遥岑的逃跑计划因为衡浔枝,被迫延后了一周多。
而今,十岁的叶遥岑估计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二十岁的她会再次回到桃源村。
桃源村虽然名字听着像世外桃源,但它与安静祥和没有半分关系。
即便是连锁客栈开到京师的衡家人,女儿被桃源村的赶尸匠们拐了,也不敢直接上门要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这里的村民是人,还是一群蛮不讲理的人。
进了他们的地盘,那是死是活都是桃源村的所有物,要走还是留下,全凭桃源村的“村神”旨意。
穷山僻壤出刁民,这群刁民竟还有个“神”护着,误入或被强行带入此地的人想要逃走,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们的村神是个什么玩意?”李知冰一边记录一边咋舌,“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的神仙……是不是和珠玕果有关?”
“桃源村的村神,叫桃儿神。八十大寿吃蟠桃,这桃儿神简单理解就是保人平安长寿的。”叶遥岑哂笑道,“至于你一直提到的珠玕果,听名字并不像桃源村出产的寿桃,但应该也差不多。”
叶遥岑微微一顿。
她想反问李知冰:借着她的眼耳难道没听到被寄生后的叶长生所言?
但略一思索,“叶长生”的言语,一般人听着应该是“咕噜咕噜”,大概只有叶遥岑这种听得到怪物心声的人,才知道他当时只想把人做成“珠玕果”。
不过,叶遥岑并不想把这个消息直接告诉李知冰。
李知冰低着头将叶遥岑所说的都记录下来,叶遥岑停顿之时她疑惑抬头,坤道这才继续说。
“先秦徐氏出走蓬莱为帝王寻长生之道,珠玕果是蓬莱传说中的仙果,相传是取得长生不老的捷径。”叶遥岑似讲故事般娓娓道来,“昔有始皇帝派遣徐福出海,寻到蓬莱方丈瀛洲花果,是谓‘珠玕之树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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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不老不死’。”
“蓬莱?所以珠玕果不是来自桃源村?”李知冰将笔记上的珠玕果和桃源村圈起。
“可能不是一种东西,但本质上,大抵是相同的。”
叶遥岑心想,都是人肉做的,能不一样么。
李知冰挠头:“那得到桃儿神长生祝福的代价是什么呢?”
无利不起早,天底下可没白吃的午餐,想要神赐予的“祝福”,那也得给神仙点回报是不?
就和获得芥子污染异能一样,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叶遥岑眨眨眼,双手一摊:“这我哪里清楚,我又不是桃源村的人。”
“太阳”从叶天狗糜烂的肚中放出来后,一路上的天色亮堂许多。虽然仍是感受不到温暖,但也不至于发冷。
但越是向北边走,不仅路更荒芜,天气也越发阴冷。
等抵达桃源村前的坟地时,李知冰裸露在外的双手已经有些僵硬。明明也没什么风,但这就是叫人觉着冷。
又阴又冷的,穿透棉质的秋裤,冻得人直抖索。
扭头一看,人羊感受不到寒冷倒也正常,毕竟他不仅披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人家身上还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羊毛呢。
再看叶遥岑,除了白色里衣,外头就披着一件宽大的道袍,松松垮垮地一看就相当漏风。
不过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冷意,见到李知冰不停地哆嗦还越走越慢,叶遥岑挑眉:“你抖什么?”
你是超人体质吗!李知冰心中呐喊,说出口却是一阵颤音:
“冷冷冷冷啊——”
“原来是这个原因。”叶遥岑从内兜里掏出几张火符,扯成细碎的几条贴到李知冰的身上。
“好点没?”叶遥岑问道。
李知冰连连点头。
“桃源村村外的坟地确实是阴,但你这么冷……”叶遥岑思索道,“可能是因为你第一次来这,桃源村外残留的好心鬼魂想赶你走呢。”
“……鬼魂?”躯体逐渐回温,冻僵的思维缓慢解冻,李知冰左右环顾,“这附近有鬼?”
叶遥岑嘻嘻一笑:“是啊,你现在背后就挂着一只吊死鬼呢。”
14.桃源村(二)
“是啊,你现在背后就挂着一只吊死鬼呢。”
叶遥岑信口胡诌并未唬到李知冰。
但李知冰还是接了话茬:“姐,你说这人,真有魂魄可言?”
接触芥子污染这么些年,以“蠃、鳞、毛、羽、昆”五类为主的芥子或多或少都有记载。但对于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灵体,官方至今尚未研制出确切的检测设备。
刚上高中时的李知冰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像汉文帝那种“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历史人物,素来不是李知冰热衷向往的人。
但可能就像是那句话说的:少年时扔出的回旋镖终归会回到自己手中,并在某个瞬间正中眉心。
叶遥岑瞥了李知冰一眼,见她满脸认真地望着自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没吓到人,真不好玩。
叶遥岑:“曾有一位长辈跟我说:‘人有三魂七魄’、‘魂以髓海为根本,魄以招子为门户’。这丢了魂的人是无法进入轮回的。”
她口中的“长辈”正是叶长生。
曾经的叶长生最热忱的书是《酉阳杂俎》。
书中有言:人体五脏、九宫、十二室、四肢、五体、三焦、九窍、一百八十个器官、三百六十根骨节,三万六千鬼神寄居在人身各处。
对于此言是非,叶遥岑觉得前半真,后半假。
毕竟,区区凡人躯壳,哪能承载“三万六千”这么多数目的鬼神。
叶遥岑活了这么些年,听闻过的奇闻轶事不在少数。如今更是出现“两个世界相融”的事儿,人类只是存在魂魄,两相对比倒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领着人羊和李知冰,叶遥岑轻车熟路地拨开茂密的桃林。
叶遥岑:“魄丢了一枚两枚,顶多就是性格上有点缺陷,或易怒、或愁苦,但总不至于痴呆疯傻。但若是丢了魂,那可就不一定了。轻则痴呆疯傻,重则成为地缚灵,永世不得轮回。”
层层叠叠的枝木深深扎进地里,若是不仔细看或许都瞧不见树底下的小小坟包。这里的坟是没有碑的,只有微微隆起的小包证明着它们与平地的不同。
“有人想走捷径,练邪术、偷魂换命就是最直接的法子。什么养小鬼啊偷气运啊,诸如此类的邪门法子多了去了。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人怕鬼却养鬼,敬神却又想取代神,要我说鬼怪哪有人心坏呀呵呵呵呵……”
刚开始只是顺着李知冰的话给她解释,说到后面叶遥岑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她的声音在枝繁叶茂的桃林中回荡,在悉悉索索的衣服与枝叶的摩擦声中格外明显。
李知冰啥也不知道,也啥都不敢说。
这里的坟地之上种满了树,大的、小的全是桃树,无一例外的长势良好。只可惜如今并非桃花盛开的季节,这些桃树只是抽枝发芽,吸收着养分蓊绿枝叶。
但长生山可是荒年,外头寸草不生,这处春意盎然,差距过大的生机对比倒显得桃源村真像它名字里标的那样“世外桃源”了。
“姐,桃源村这里看不出一点荒年的迹象啊!”弯腰、侧身,如同山涧灵活的游鱼,李知冰紧跟着叶遥岑在桃林间穿梭,“虽说他们村神和桃有关,但把桃树种得这么密,这地方的土地吃得消吗?”
叶遥岑闻言一笑:“你觉着他们为什么把桃树都种在坟地里?”
“因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养分。”
李知冰一阵恶寒。
这桃源村还是穷山恶水。
李知冰和叶遥岑两人的躯壳都算灵活,但人羊可就不好过了。
他的上肢虽被叶遥岑解开了锁链,但相较于人的手臂不够灵活,若是放下蹄子作四脚兽向前走,叶遥岑又不乐意。
人羊弗一趴下,就被叶遥岑一脚踹了个人仰羊翻。
“都进村了,不着急。”叶遥岑这话听着是安抚李知冰,但其实她是对着她那废物师弟说的,“桃源村向来是进村容易出村难,只要熬过了开始的寒意,就不愁进不了村。”
“那群村民巴不得别人多到村里来,好给他们的‘桃儿神’多献上些零嘴呢。”
两人一人羊在婆娑的树木中四处逡巡。
步履蹒跚间,也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望见村庄的影子。
说是村庄,但李知冰对桃源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
盘绕着建筑主体修建的木梯,沿着球形的主体向上盘旋,藏匿其中的一户户人家宛若一个又一个蚕蛹。
光看这建筑的外轮廓并不会联想到什么桃子,这密密麻麻的人家更像是拥挤的蜂窝蚁穴,他们所侍奉的神则是无形的蜂王蚁后。
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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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岑从后方拍了肩膀,李知冰这才猛地回神收回视线。
“先别盯着他们村看,过了前面的贡品区,直接去找他们的村长。”叶遥岑没有笑,冷下脸的她看起来拒人千里,“你应该只是想摸清珠玕果的是什么吧?这种找寻真相的任务若不是此处,就应该浅尝辄止。”
“毕竟,知道的太多或是牵扯过深,再想脱身可就免不了要伤筋动骨。”
叶遥岑言尽于此,李知冰后背发汗。
她此刻终于知晓为何叶遥岑不建议她跑到桃源村。若是没有叶遥岑引路,她怕是在坟地那就知寒而退。
太邪了,这桃源村真是邪。
叶遥岑所说的贡品区,由一排排长桌组成。这晒干桃木做成的长桌连着排成一只桃子的模样,但说是桃子,李知冰又觉得更像阴阳八卦。
每一张桌子的长宽都能躺下一个人,深褐色的桃木桌面上摆着形态各异的白瓷碟。空着的白瓷碟从小到大依次向内排开,桃木长桌中央最大的瓷碟上呈放着硕大无比的黑色巨桃。
——和“岁岁平安”帖子里发的珠玕果图片一模一样!
唯一的差别就是,相较于帖子里的图片,盛放在眼前这个白瓷盘子里的个头大了太多太多。
李知冰连忙取出终端,拍下这只七八米高的“珠玕果”。
不知是不是李知冰的错觉,在她眼中这塑成桃状的巨型肉块似乎还在蠕动,宛若剖出还能搏动的心脏。但待她开启终端的录像模式后,这“珠玕果”却又毫无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檀香,像清脆的毛桃拌上燃尽的香烛,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姐,那是什么?”贴近叶遥岑的耳廓,李知冰压着嗓子努着指向白色瓷盘中的唯一贡品。
真如她第一眼猜测的那样,是珠玕果吗?
叶遥岑微微颔首,随后又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寄居在她双眼中的太平白骨书,翻开至的崭新一页。
【当前场景:长生山—■■村】
【主要芥子:???(当前未出现)】
【持有者:叶遥岑(无特殊身份)】
【当前人道等级:练气后期】
还未等叶遥岑诧异人道等级的提升,下一秒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村口处的喇叭“兹啦”一声,放起一支歌谣。
15.桃源村(三)
“去寿阳增阳寿去~
请您倒过来再念~
去寿阳增阳寿去~”
那喇叭带着“滋滋滋”的电流声,像年久失修的古董,却又无孔不入。
终端的摄像未关,不知道录进去多少。李知冰还没来得及查看,就被叶遥岑一把拽了过去。
“叨扰诸位了,请问这是抹山村吗?”叶遥岑一手一个,扯着李知冰和人羊的领子绕道走至村口,这蜂巢一般的村居聚落下,仅有一个小小的木门作为入口。
越靠近这木门,耳边的念腔音调就越高,逐渐化为尖锐的鸣叫在耳畔炸开。
“去寿阳增阳寿去——
请您倒过来再念~
去寿阳增阳寿去——”
李知冰捂着耳朵凑近。她原先还奇怪这桃源村还挺先进,竟然还通了电,如今瞧见了那所谓喇叭,居然是一只被剖了喉咙的大公鸡。
这公鸡仰着的脑袋被人换成了一颗桃,腐烂的桃肉扎根在它那抖动的脖颈处,鼓胀成一个大包。
她们两人一羊只要移动,这桃公鸡脖颈间的大包就一颤,振动着发出循坏反复的“欢迎词”。
叶遥岑走至桃公鸡的跟前,掏出不知何时折下的桃枝,冲着公鸡的桃子头和鼓包脖就是两棍。
桃公鸡的叫声戛然而止,两只鸡脚一翘,梗着脖颈就躺倒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年头公鸡也会碰瓷了……”李知冰躲在叶遥岑身后继续录制。
李知冰穿过坟地,进到桃源村里就开始拍照录制,除却线索留存的目的,也是在满足上司的要求。
【芥子直播区】位于芥子论坛的隐藏板块,目前只有芥子污染局官方调查员才能开启,传播也仅限于污染局的内部人员。
区主顾易生之前说,这功能主要是为了调查员间消息的互通,不太考虑对外公开。
但因为是测试阶段,各项功能都不够完善,李知冰今天也是第一次尝试,镜头乱晃得看久了像晕车。
【芥子论坛-芥子直播区】know ice的直播间(ip:长生山)
【直播间公告:区主让我试试直播区的功能!】
污染局内部的正式员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十几号人也是有的。虽然大多忙着出差,但工作摸鱼的也不在少数,很快就有摸鱼的同事发现了直播。
主播不进入后台看不到弹幕名称,划过的弹幕倒还真像是灵异探险直播。
[wow是新功能~好酷好酷~]
[区主咋就痛意小冰波了?真是的为什么不让额波呢,额以前在村口表演那口味万人空巷,之后当了户外驻波粉丝也都夸额镜什么头感觉好,咋不让额波一个]
[前面的文盲不许上网,快点把调查报告写好了交上来^ ^]
[小冰同志要小心啊,你这地方看风水坐南朝北的阴气季重,位置相当不妙啊]
[阿冰边上那个穿黄色道袍的少年是?手里怎么还拎着头人羊?是实习生、新同事么?]
……
以上弹幕李知冰不知晓也无法回复,因为她现在正忙着跟牢大腿。
用桃木枝戳了几下桃公鸡,没有反应,叶遥岑掏出火符。
火符贴至那桃公鸡身上之前,操纵这牲畜的背后人终于按耐不住了。
原先更像是死物一般的桃公鸡瞬间鲜活起来,轱辘一下从地上站起,翅膀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好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样儿。
“好久没见新鲜的活人来我们村了,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有什么事儿啊咯咯咯~”
这公鸡鼓动着细长的脖颈,它的声线很奇怪,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言语中没有重音,即便是正常的言语,但传进耳朵里就是觉着又老又年轻。
叶遥岑也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听不出来或者不认识也很正常,她上一次来着还是十年前被拐卖至此的事儿了,当时的人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
“好心人,您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呀。”叶遥岑笑咧着嘴,一对虎牙尖利,“要不您先告诉我们这儿是哪?我们几个迷路了,误打误撞进了此地。”
“这儿是哪?”桃公鸡那头的人拉长了语调,“这儿是寿阳村啊~看门的不是告诉你你们了吗,去寿阳增阳寿去~来寿阳增阳寿来~”
——寿阳村?
叶遥岑对上李知冰疑问的眼神。
与此同时,太平白骨书更新了讯息。
【当前场景:长生山—寿阳村】
【主要芥子:???(当前未出现)】
【持有者:叶遥岑(无特殊身份)】
【当前人道等级:练气后期】
村落的名字更新了。
确实不是桃源村,而是“寿阳村”。
“寿阳村?那我们还真是走错了……”叶遥岑没有料到这个回答,原本溜到嘴边的言语调了个头,“好心人,你知道抹山村和桃源村在哪个方向吗?”
“咯咯咯咯咯咯咯为什么叫我们好心人啊,我们的心早就吃掉了~”
桃公鸡发出“咯哒咯哒”的笑声。
“抹山村不知道,我们这儿就是桃源村呀~几年前改名了,你们找对地方了咯咯咯咯咯咯咯~~”
“为什么改名?”叶遥岑追问。
“去寿阳增阳寿去~去寿阳增阳寿去~去寿阳增阳寿去~”
桃公鸡像是只会叫这么句话了,越嚷嚷越起劲。
颠来倒去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叶遥岑扭头示意李知冰跟上,二人一羊推开腐朽的桃木门,结伴进入黑暗之中。
李知冰的终端虽然提示有重大污染源,却始终无法检测到污染源的具体信息与位置。贸然进入未知建筑,李知冰心里是发怵的,但作为定心针的叶遥岑一脸笃定地推门而入,她也不好独自留下。
要知道,所有恐怖片里最先死去的,都是独自行动的笨蛋炮灰。
李知冰抓着叶遥岑道袍的衣角穿过漆黑甬道,一阵白光闪过,视野瞬间开阔。
空的。
全是空的。
没有人。
在外头看着拥挤的住户们在里面凭空消失了,烂在锅里的菜早已变质,长出一团又一团的霉菌。活物被带走,留下的死物则被永远定格。
“有人吗?”空灵的回声荡在建筑之中,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李知冰举着终端拍摄着四周,这些曾经承载着村民们生活的房间如今寂寥得千篇一律,唯有打翻的锅碗瓢盆、注满的水缸茶壶、啃咬一半的馒头花卷提醒着后来者,他们的消失只在转瞬之间。
“……姐、姐,从前桃源村村里头也是这样吗?”李知冰凑到叶遥岑身边,努力压低嗓音。
“我不知道。”自打正式进了村,叶遥岑脸上的笑意明显减淡许多,“就算来过,也没进过建筑里。”
十年前的“叶遥岑”本就是被拐来的,那些大人把拐来的小孩都安置在坟地和贡品之间的空地处。
桃源村那时就没有本地小孩了,至少被拐的两个月里叶遥岑没见过,这村子里只有可恶的大人。
孩子们白天被大人们一个一个地领走,看守在墓碑旁掘土。第一天是挖坑,第二天是搬树苗,第三天是种树,第四天是浇水,第五天是施肥。
然后循环往复,要种到坟地里没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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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空出的地方……
是的,桃源村这群恶人们,抓了这么多孩子过来,就是差使他们种桃树。
安逸的情愫逐渐蔓延,被坑蒙拐骗的第一周,叶遥岑还能鼓动孩子堆里个头最大的孩子王冲锋陷阵。
结果那个大块头翌日就死了,死的时候只剩了骨头和一张人皮,他的血肉和内脏都不见踪影。
枪打出头鸟,领头羊死了,剩下的孩子又无性命之忧,只是种树而已,那便种罢。
挖个坑,栽树苗,看工的老头闲出屁,开始手舞足蹈地唱起《种树谣》。
“小树苗,别害怕,雨水阳光把你养~会长高,会变壮,绿叶绿花映日红……”
老头头发花白,背部佝偻得像一只年岁将逝的大龟。瘦令他脱了相,瞧不出从前模样,叶遥岑只能在他黝黑皱巴的脸上看见近乎狂热的“爱”。
“种给离乡的人,种给归不得的情,
种给虫儿逃命,种给鸟儿歇夜停。
种给河流乘凉,种给南风吹山歌,
让长寿桃源,成那长生不老的秘境~”
伴随着嘶哑难听的歌声,铁楸掀起一块又一块干硬的泥巴。
所有的不安都被掩埋在泥土之下。
桃源村,现在应该叫做寿阳村。
时间拨转至今时,寿阳村不像抹山村,这里距离京师那样的大城镇太远,距离长生山鞍部的商道也不近,就算是有人管理着空着的村落,也不可能维持每一支灯柱的燃烧。
眼下此处却灯火通明,彷佛消失的人们下一秒就会蜂拥而至重返屋中。
然而如果是一瞬间地凭空消失,那他们究竟去哪了呢?
盘旋的楼梯不断向上延申,路过一家又一家相似的空屋,李知冰的脚步愈发沉重。
机械地抬脚踩上桃木木板,李知冰估摸着再走下去,自己的体力怕是无法支撑至她下楼。
“姐、你是我亲姐,打个商量,咱能歇息会儿不……”
叶遥岑扭头瞥了一眼丧气样儿的李知冰没有回答,她抬首向上望去。
——望不到头。
这楼梯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确实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叶遥岑:“下楼,我们离开。离开前再去贡品区找找线索。”
决定下楼后,叶遥岑掏出匕首,在此处的桃木栏杆上划出几道痕迹作为标记。
早已准备跑路的李知冰就积极多了,带着下课下班冲向食堂的那股劲,一跃能跳下四五级台阶。
人羊师弟刚开始还勤勤勉勉地跟在师姐身后,走到后来就靠叶遥岑半拽半拉,现在“咩”出的声都气息不稳。
【师……姐……】
“嗯?”叶遥岑眉头一挑,师弟这是恢复神智了?
他“咩咩”又唤了两声,似乎属于人类叶芥的那一部分神智在逐渐复苏。
李知冰正忙着向下走,若是此时回头,她便能看见叶芥人类的脑袋与山羊头颅正在交替出现。
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每当山羊脑袋占据上风之时,叶遥岑就一个暴栗搭配一张醒神符叩上叶芥的脑门。
师弟的一双灰眸仍有些呆滞,他嗫嚅着唇瓣,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语吐出。
叶遥岑一把将叶芥拽至身旁,扣着他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肩上。
微弱的呻吟伴随着平稳的呼吸传进她的二中。
“师……姐……桃……子……”叶芥的话越来越清晰,“桃…子……桃子……”
“不要靠近桃子……”
这回,叶遥岑听清楚了。
师弟在说:
——师姐,不要靠近桃子。
16.桃源村(四)
还记得“岁岁平安”帖子中描述的恶臭吗?
当初看帖无法想象,如今身临其境,李知冰心脏加速,连着干呕几下后才勉强适应。
她距离地面大概有三层楼的高度,浓烈又古怪的气味儿扑鼻而来。非要形容的话,像鱼虾烂肉缓慢腐败,浸泡在下水沟发酵出奇异的臭味儿。
可以肯定的是,这味道他们上楼的路上是绝对没有的,以至于现在突然出现就显得格外诡谲。
视线向下逡巡,楼阶弯弯绕绕,阻隔了大部分视野,但李知冰还是瞥见一团移动速度极慢的不明生物。
可惜的是她发现晚了,只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借着亮堂的灯柱,李知冰蓦地发现,方才怪物经过的木板上竟然浸出一条蜿蜒小径。似是有些分量,才能拖曳着躯壳划出深深的水渍。
那多半就是恶臭的来源!
与此同时,叶芥的人羊化散去许多,他原本化为蹄子的手脚已经完全恢复。
毛绒绒的羊毛化为满头的白发,柔软地披在宽大藏青道袍外。
叶芥身形颀长,叶遥岑给人羊化的他套上的道袍并未系紧,如今重回人形后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虽尚未完全清醒,但叶芥还是下意识地拢好身上的衣物,唯有一双裸露在外的腕肘上,锁链留下的青紫淤痕斑斑点点。
来不及惊诧这突然变回人样的叶芥,李知冰冲到叶遥岑跟前喊道:
“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桃子……师姐,不要靠近……”叶芥说话磕磕绊绊,显然并未完全恢复正常。
叶遥岑由他扯着袖摆,双眸微眯沉默不语。
师弟面色苍白如雪,灰色琥珀一般的双眸与眉间的红痣都因痴傻而黯淡。好在他再次开口言语时,语调较于方才又像人了很多。
“桃子……桃子不会走路……”像是焦急师姐毫无反应,叶芥扯了扯师姐明黄色的袖摆。
又是“桃子”?
师弟勉强恢复神志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师姐,不要靠近桃子。
“桃子?”叶遥岑指尖搭上栏杆向门外看去,“贡品区那个?”
李知冰:“应该不是吧?!那个肉桃好大一个,应该进不来?”
“算了先别管这些了,你们能打过吗?”李知冰手心直冒汗,她对自己的体能和武力值相当有自知之明,要是凭她这个脆皮硬抗那可就完蛋了!
虽然叶遥岑看起来很能打,但敌我双方实力不明,李知冰不敢赌。
“我、不……知道……”叶芥缓缓摇头,后半句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但是师姐,很强。”
叶遥岑嘴角微动,并不是很想在这种情况下承了高帽。
“……一个两个还好,一群一起上真不一定打得过。”叶遥岑手肘拄着桃木栏杆,嘴上说没把握,从她脸上却看不见慌张。
转身面向李知冰,黄袍坤道蓦地笑嘻嘻发问:
“知冰,你们那个什么芥子调查局除了终端,就没给你们准备什么护身的东西吗?”
护身的东西?
李知冰点点头:“有是有,但抵不住围追堵截。”
她有些焦虑地抓了抓头:“姐,要不咱先别说这么多,下面有追兵,我们还是继续向上走,拉开距离再想办法吧。”
“你的能力应该可以使用了吧?”叶遥岑没有异议,牵起师弟向上走,“我可以帮你争取时间,放心把背后交给我。”
“能力……"李知冰犹豫,抬手调出终端看了眼时间,“没问题,但是使用之后我不确定能不能得知击败他们的方法……”
更无法保证我们三个都是须头须尾的活着。李知冰咽下不语。
如果说她们现在处于一部游戏之中,那现在的环节就像是那些arpg游戏中最经典的追逐战。
玩家操纵的不同角色都有独特的能力,但技能都是有cd的,李知冰的技能早在进村之前便已冷却完毕,但距离下一轮转好cd,这个周期要有一天的时间。
作为辅助类型的预言类技能,李知冰使用见时知几要付出的代价很简单,就是她这个使用者的“时间”。
想要知晓未来的秘密,就要用现在的时光来换。
李知冰会因此昏睡。
预言越详细、越久远,与之相对应的,她昏睡的时间便越长。
师长意总是说李知冰喜欢依赖技能完成任务,但其实她在“那次”吃过大亏后,早已不是单一依靠预言制服芥子的菜鸟了。
现在的她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在任务途中使用【见时知己】除非身旁有信得过的伙伴在。
但是这次,算是“万不得已”吗?
再者,“信得过的伙伴”,叶遥岑是吗?
过于浓稠的恶臭在鼻尖凝聚,李知冰觉得脑袋像浸入了齁甜的糖水罐头中,在腐烂中甜腻。
这味道,怎么越来越甜、越来越香了呢……
李知冰猛地回神,她意识到这个诡异的念头后猛甩脑袋,希冀用眩晕抵挡食欲。
等等,难道说“岁岁平安”就是被这香味诱惑,吃下的玕珠果?
另一边,提议李知冰使用异能的叶遥岑步若闲庭,她并不着急得到李知冰的答复。
叶遥岑是值得信赖的伙伴吗?
别的不说,叶遥岑确实要从李知冰身上获取人道。
遇见李知冰后,太平白骨书更新了两次人道积攒量。虽然叶遥岑如今仍然囿于练气,但她确实感受到了“人道”的增加。
人道的增加时的感受叶遥岑说不清道不明,她亦不知太平白骨书选择人道对象的标准是什么。
不过,李知冰要是两腿一蹬一地死了可不好。就当是为了人道,不用李知冰请求,遇上危险叶遥岑也会拉她一把。
但一路上大多都是自己出手,不管怎么说,李知冰都要展现一下能力。
她需要向她的“同伴”,展示一下她的能力。
没有了四脚羊拖延,三人这次走的很快。
盘旋楼梯虽然还是没有尽头,但这次她们很快就走到了先前做了标记的位置。
李知冰气喘吁吁地叫住还想继续向上攀爬的师姐弟二人,倚靠在打了标记的栏杆上,示意自己要在这里发动能力。
“放心好了。”叶遥岑笑容灿烂,扯来刚刚恢复人身不久的师弟,挡在李知冰的面前,“叶芥还是挺能打的,大不了,让他给你垫背。”
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一下从羊变回人没多久的青袍道士,李知冰并不觉得这个几柱香前还顶着个羊脑袋的白发家伙有多能打。
李知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找了个地方继续打开终端。
打开终端看见后台一堆消息提示,李知冰才想起来自己一路上都开着直播。
……好吧,她都快把直播间给忘了。
眼下刚好给说要来帮忙的区主和直播间的同事们发个讯息。
【私聊】区主(备注:顾易生)
李知冰:区主救命,有东西追杀我们orz
无人回复。
李知冰点进直播间后台,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弹幕,开始修改直播间公告。
【know ice更新直播间公告:家人们十万火急,我要使用能力,要是我能力没用的话,只能靠你们的聪明才智远程支援了!】
[这路上根本没没看到个仁啊,嘛儿怪物啊把泥吓得屁滚尿流,这驻波还得是额来当比较薅]
[小冰别怕,区主之前来过直播间,ta应该已经快到了。另外直觉告诉我你旁边那两个道士还挺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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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白发小哥刚刚上楼梯前我记得还是头人羊,什么时候变成的人?]
[还有,那黄袍坤道怎么一直盯着这个方向?]
……
叶遥岑不知道异能是什么,但她知道李知冰区别于普通人的能力。从前她只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在京师虽听说涌入许多外乡人,但她都没见过。
老实说,叶遥岑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外乡人并肩作战。但跟着一个还算诚实的外乡人去接触他们口中的“现实世界”,听着远比自己独自摸索要靠谱许多。
只是叶遥岑算错了一点,这个“老实人”确实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但好孩子总会有刻板遵循规则,比如她的工作准则。
李知冰开了终端的摄像进行直播,按照规定并未告知于芥子污染局以外的人,包括叶遥岑。
言归正传,下面追赶着他们的“桃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叶遥岑其实并不担心自己打不过,她手中画了离火卦的火符可算是叶长生的毕生所在。
离火卦位于后天八卦的正南方,是五行中最具阳气的存在,更何况“木生火,火生土”,在这满是桃木的桃源村,火符真不见得会落了下风。
思绪转瞬即逝,叶遥岑两下将木板砸出一个透底的坑,空洞的坑之上更是用火符搓成的绳子布置好网状的陷阱。
请君入瓮间,叶芥口中的“桃子”逐渐显现身影。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远处的楼阶转角口,“桃子”出现了。
但说是“桃子”,不如叫它烂肉搅拌在一块的尸块,在桃木地板上拖曳出黑黢黢的汁液。
空气中弥漫的腐臭盈满鼻腔后,逐渐变为甜腻熏人的香气。
叶遥岑后退几步,接过师弟递来的干净纱布,系在口鼻之上。
叶芥作为人类的神志似乎已经基本恢复,料想眼下的情形来不及多言,他从随身的药包中掏出常用的银针和纱布。
纱布裹好口鼻,银针别在指尖,叶芥五指并拢甩出四根银针。
锋利的长针扎入肉桃蠕动的躯壳,肉桃缓慢靠近的蠕动停滞片刻后,只见肉桃从圆润的躯壳中伸出几只黑乎乎小手,将扎在身上的银针拔出。
随后它像猎食前的毒蛇,裂出身子大小的黑盆大口。
“咔吱”“咔吱”,蠕动的肉块中发出银针的折断声。
它的嘴再次张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从它的嘴巴中溢出。
“桃儿神~桃儿神~去寿阳增阳寿去~”
“桃儿神~桃儿神~林中众炼延年桃~”
“桃儿神~桃儿神~天庭蟠桃益寿丹~”
“桃儿神~桃儿神~送我阳寿与长生~”
四句念白结束,肉块在蠕动中拼出目口鼻,最终定格成一个脑袋。
这脑袋似人非人,虽有目口鼻,脸型却维持着两瓣桃的模样,像极了一个长着大脑门和抬头纹的畸形老头儿。
而本该是两只耳朵的地方则长出手臂,它抓住桃木栏杆向上一拔,挥舞着木棍念道:
“桃儿神~桃儿神~长生胜过南极翁~”
而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叶遥岑的髓海中,翻至崭新一页的太平白骨书。
【当前场景:长生山—寿阳村】
【主要芥子:桃儿神(此处供奉的村神)】
【持有者:叶遥岑(无特殊身份)】
【当前人道等级:练气】
另一边,李知冰发动异能【见时知几】。
在她的“预言”梦境中,做梦的人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
人群压成乌泱泱的一片,像发了霉的纸扎成无脸人,唯有尚存的身形彰显着他们“曾是人类”一般的生物。
他们张不开嘴,却唱起了同一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