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身边的病美人竹马》
1. 第一章
一个成年人通常不会穿着开裆裤坐蘑菇上。
除非他穿书了,还穿成个和自己同名同姓,刚到四岁的小不点。
白白软软一团,像只撒满白糖的胖糍粑,就是屁股蛋漏风,周围老有牵着崽崽的大人朝他这边看。
“嘶嗐......”
迟牧年一手捂住底下开裆裤,两条小腿一起使劲,努力往上爬,争取不从蘑菇形状的石椅上滑下去。
迟牧年穿过来之前正坐在一辆大巴上,结果大巴开到一半突然翻了,他一下护住身边人,连着车窗玻璃一块摔到地上!
四肢跌在地上又用力往回弹,从侧脸到脖子全是玻璃渣子,胳膊贴地面上再也撑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撕裂的哭喊声响彻耳廓。
剧烈的疼痛,迟牧年醒来以后就出现在这里。
“年年,穿这个!”
远处跑来个中年人,边跑边扶鼻梁上的眼镜,肩膀斜跨着个大公文包。
是这本书里原主的生父,也是南三高中一个历史老师。
他这辈子都是围着儿子迟牧年转,直到后来儿子入狱他也没放弃,四处奔走求人,到老了拖着一身的病,最后孤单病死在床榻上。
迟北元把包放下,半蹲着对他,满脸愧疚:“都怪爸爸,出门的时候没仔细看,让你穿着开裆裤就出来。”
迟牧年摇摇头,下意识抬起两截嫩藕般的手臂,眼巴巴朝人看过去:
“抱!”
等着对方把他端下去,其实不是故意的,主要他这小短腿真没办法。
迟北元很快把迟牧年抱下来,又一路抱到旁边卫生间,给他儿子换松紧裤。
换完以后牵着他往走廊尽头走,边走边嘱咐:“到了教室要听老师的话,饿了渴了,想去厕所就举手。”
“别跟其他小朋友闹脾气,放学了就乖乖在这等爸爸来接,不要到处乱跑。”
“想爸爸了就摸摸书包旁边挂着的这个,上边这个就是爸爸。”
迟牧年小脸一转,照片里的男人,剑眉、高鼻、鹰眼,一席黑色龙袍,头上顶着吊着珠串的旒,尽显帝王之气。
横看竖看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没关系。
迟牧年:“......”
等他爸蹲下来,迟牧年伸出小手,把人肩上的一撮头皮屑扫下去,奶声奶气道:
“爸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嗳,真乖!”
迟北元只当他是在装小大人,捏着他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继续往教室里头走。
刚到门口,教室里一群萝卜头突然“唰”一下朝他看过来。
唔......
迟牧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穿书过来已经两个多月,他早就接受这个事实,可待在自己家还好,一下被这些欲哭不哭的小崽子们行注目礼,还是有些无措。
但很快他就被苗老师温柔地牵到座位上。
小班一共有三个老师带,主班老师、生活老师,保育员。
带他们班的都是新老师,刚从幼师毕业,特别喜欢小孩。
更别提迟牧年白白嫩嫩,下巴弯起软软的弧度,睫毛微往上翘,一双大眼睛忽闪的像个女孩子。
“您就是迟爸爸吧,没事儿,孩子交给我,您就放心吧。”主班苗老师说。
“嗳嗳好,劳您费心了。”迟北元立刻说。
临走时,迟牧年朝迟父摆摆手。
坐到位置上,又看向教室窗外,迟北元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坏人......”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迟牧年惊讶地扭过头。
“坏人!”这声音量比刚才还坚定。
迟牧年看着她憋红着脸,从两人挂在一起的东西里抽出自己的书包抱住。
迟牧年当然不会跟个小娃娃计较,只是有些好奇,想想问她,“为什么这样说?”
他语气柔和,明显只是在疑惑。
小女孩看着他眼睛忽然有些犹豫,嘴唇抿了下,恢复成一开始的小小声:
“我妈妈说的......她说你在外边光屁股,是不好的,让我离你远一点。”
迟牧年:“......”
完全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除了她,班里其他萝卜头似乎也被大人警告过。
一上午周围崽崽都团一块,没人往他边上凑,连围成一圈手牵手做游戏,都没人愿意和迟牧年牵。
一牵就哭,跟手上长了什么开关一样。
迟牧年只能站最边上,扯着老师的衣角。
他是真的被孤立了,这样时间长了很容易有心里阴影,但迟牧年只是集中精神,视线从每个小娃娃胸口的铭牌划过。
划过的时候还老往底下埋头,生怕和目标人物对上眼。
其实早上老师在班里点了次名,迟牧年那会正挂在蘑菇上,错过了。
方红......程成......顾姗姗......都是些陌生名字,没一个叫“江旬”的。
他松口气。
从穿进来的第一天迟牧年就知道这本书。
他之前在手机里追过,书名叫《他把他当祖宗》。
这个“祖宗”指的当然不是他迟牧年。
书里的原身其实是个悲情角色,死心塌地跟着反派江旬,为他做尽坏事,还得看着江旬挖空心思讨好主角受。
他什么都没得到,还自愿替江旬顶罪,入狱以后身边的狱友都欺负他,看他长得漂亮,逼他跪在地上张开嘴。
原主日日受尽身体和心灵的凌辱,最后一头撞死在墙上。
江旬是这本书的头号反派,变态阴郁,什么尾随,监禁都是轻的,重要的是他很会装,撒谎成性,像蛇一样,轻易取得别人的信任后,麻痹对方心智。
除了主角,只要他想利用的人到最后都会迷恋他,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甚至在替江旬开车撞人以后,自愿握着被撞者的手捅死自己。
作者也因为这个人物被怀疑是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倾向,一度被读者网友冲,到最后封笔不写了。
迟牧年打了个寒颤,又扫了一遍这圈萝卜头的名字。
原书里只说这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但这个小不知道是有多小,会不会在幼儿园的时候他俩就认识。
这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和对方沾上边。
迟牧年下定决心,经历过那场恐怖的车祸,他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到了中午,迟牧年乖乖吃碗里的饭菜,一口气把旁边一大杯热牛奶全喝了。
他不爱吃鸡蛋,就把煮熟的蛋连壳一起放进口袋,没等老师教,端着餐盘主动送过来,站在讲台跟前没动。
这样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宝宝十分让人省心。
苗老师摸摸他的头,“年年怎么啦,是不是想去厕所?”
“老师,咱们班还会有新同学转进来哇?”迟牧年仰着头问。
他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苗老师倒是没多想,只当他是怕生,赶紧安慰,“没有的,以后周围都会是你熟悉的小伙伴,放心吧。”
“噢噢,谢谢老师。”迟牧年礼貌地点头,心里一块石头完全落了地。
午休时间是三个小时,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午休室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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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是连一块的,从进门起就是一排排小木床,两两挨在一起,中间被铁架子护栏隔开,外边的卡扣是活动的。
萝卜头们互相结对子,和刚才做游戏时紧挨着的崽崽睡一起。
两人一组,依旧没人愿意睡迟牧年旁边。
迟牧年旁边的床空出来,看着有些孤单,但他挺高兴,不用担心被小孩吵得睡不着。
但很快谁也睡不着了。
“呜哇!”
孩子堆里不知道是谁哭了,先是瘪着嘴啜泣,后来没忍住的放声大哭:
“唔好想唔妈妈......呜呜......唔要妈妈!”
“唔想回家,爸爸妈妈接唔回家!”
“呜呜呜呜呜呜......”
这一声简直捅了孩子窝!
三十几个小娃娃,除了迟牧年全都在哇哇大哭。
一个孩子的哭声相当于两百只大鹅,现在这里相当于有三千多只鹅叫。
有的话说不全,嘴里嗫嚅半天,全都是重复那几句。
迟牧年再也睡不着了,爬着坐起来,顶上的头发还支着一根,揉着眼睛去看周围哭成这一团。
外边几个老师听到动静以后全都跑进来。
其实遇到这种事,有经验的老师会先观察,不直接上手,一群“鹅崽崽”哭累了自己就会安静。
但年轻老师们见不得孩子这样,还是一个个抱起来轮流哄。
结果哭得更凶。
小孩哭是会传染的,但怎么也不会染上迟牧年,不过因为中午桌上那一大杯牛奶,他现在更想上厕所。
小班的学生去厕所都要老师带,但眼看着屋里这帮老师,哄孩子哄得自己都快哭了,哪里还有精力管他。
小孩身体忍耐力有限,肚子再憋就得漏。
迟牧年坐原地思考一瞬,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弓着身子下床,一骨碌溜到休息室后门。
路过门边上一个快要滚地上的崽崽。
迟牧年一个顺手把人推回去,又帮他把木床外边的卡扣重新锁好。
继续往前跑。
小手扒到门缝外边,抠着用力,侧身一滑以后,蹿到门对面,再从外边悄悄把门带上。
一气呵成,没一个老师察觉。
男厕所就在他们这层楼尽头,上午迟北元带他去过。
迟牧年迈着小短腿,顺着记忆哒哒哒,没多久就找到了。
走廊里回荡着崽崽的哭声,还不止他们一个班,此起彼伏,比谁哭得更大声。
方便完以后,迟牧年没那么想回午休室。
好容易能出来透口气.....
两条小臂往上撑,一跳坐到男厕所的洗手台上,透过旁边的窗户往外边看。
这里除了围栏,几栋红房子建筑物,三四个蘑菇形状的石头椅,就只剩下中间一大片绿色狗尾巴草。
很老,能玩得项目也不多,是个非常小的幼儿园。
这段时间在家里,迟牧年经常会想起原来那个世界。
他还回得去么?
迟牧年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又抬头去瞅外边的天。
今天的天气和那天一样,那辆送高考巴士上,前后左右坐的全是他们班同学。
迟牧年头往后仰,撑在洗手台上的小手微微收紧。
“嗐......嗐......”
窗外忽然有什么东西跑过去,带起草地上的一阵疾风,紧接着是几声狗吠!
几只野狗从旁边蹿出来。
四条腿在空中并成条直线,飞也似的朝远处奔去!
要不是迟牧年眼尖,看到那一条瘦削手臂,还以为那是在逮兔子。
2. 第二章
小孩磕了一嘴的泥。
迟牧年从厕所后门出去,整个人半埋在狗尾巴草中间,远远看着几只野狗对着个男孩乱吠。
他自己小时候就被疯狗咬过,那时候他只知道躲。
远处这小孩比他当年硬气得多,先是把那口泥巴吐掉,恶狠狠瞪着他们,又抓起一块砖头用力往野狗身上扔!
小孩手被一瞬间划破!
混着血的砖头碎在地上,周围泥点子乱飞。
最外面那只狗扑上来差不多和这小孩一般高,要去啃他下巴,被小孩弓着腰躲开。
那只狗扑了个空,和另一只狗摔在一起,两只一起在地上滚了半圈,到头的时候又一下子分开!
他们互相扭打在一起,小孩在一只狗身上跨过去,摔在角落里,又从地上爬起来,左右来回地跑,试图冲出这圈包围!
几只野狗四条腿扎开围城一圈,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他一条胳膊,嘴里发出凶狠的狗吠!
但可能也是被他刚才的疯样子吓到,此刻他们对峙着,谁都没动。
迟牧年已经准备要跑回班里找老师。
但眼前这情况,又不太放心。
他也可以直接喊,但这里偏离主楼,怕老师没来,先惊动狗了。
迟牧年看了圈周围,地上挺多根粗木棍子,放之前他还能拎上去揍一顿,但他现在实在太小,拎手里都困难。
但他还是捡起一根稍短点的傍身。
迟牧年摸摸口袋,是中午他吃剩下的一个鸡蛋。
按照小时候堂哥教他的,迟牧年把外面那层壳剥开,又从里边把蛋黄掏出来,一步步往那边靠近。
狗对鸡蛋黄的味道极其敏感。
远处一共有四条野狗,正一条跟一条地在男孩面前原地打转,但蛋黄味道重,其中一只已经闻到味儿。
动了两下鼻子,回过头。
这只回头,另外三只也跟着一块。
迟牧年:“......”
没想到会这么快。
迟牧年个头小,但心智是个成年人,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着蛋黄离他们越来越近,做出想喂他们的样子:
“嘬嘬嘬,嘬嘬嘬。”
四只野狗都朝他手里的蛋黄围聚。
迟牧年忽然一个反手,远远把蛋黄扔出去!
后边刚好是道斜坡,蛋黄散着黄色的碎屑,跟个小火球一样,顺着这道斜坡越滚越远!
这几只野狗虽然愤怒,但明显已经被这气味吊上钩。
撒了疯往那边追过去!
倒是刚才被围攻的男孩,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反应过来,完全愣在原地,都忘了要跑。
迟牧年冲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
“走!”
迟牧年一声令下,拽起这个比他还矮点的孩子往相反方向蹿。
两个牵着的小孩在阳光下一起奔跑,长长的狗尾巴草随风左右摆动,遮挡住他们的背影。
迟牧年带着他往前。
这里是幼儿园后门,想要绕到前边去还得经过这些野狗的位置。
担心他们回来,迟牧年先扯着人钻进两栋房子之间,一条长长的,像是用来连下水管的过道里。
感受到黑暗,被拽的小男孩皱皱眉,就要从他手里挣出去。
迟牧年一把将他拽回来,从前边轻捂住他的嘴:“嘘。”
“我们先躲在这,等他们走远了再出去!”
两小孩挨在一起,手臂贴着手臂,底下这小孩比迟牧年矮一点,额头直接抵住他的下巴。
他像是扯着,更像是被完全护在怀里,耳边是只属于孩童的心跳。
一下一下,却很有力量。
迟牧年没什么感觉,一直扭头看外边,而这男孩很不自在,总是往后退,身体全部紧贴后边的墙壁。
本能的不安心,缩在迟牧年怀里却没动。
这里刚下过一场阵雨,墙壁上的水没完全干,他短袖全湿了。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迟牧年抻头出去,确定那几只野狗不会再找过来,下意识想像之前那样重新牵起小孩的手:
“咱们走吧,应该没事了。”
却被对方用力推了把,先一步走到阳光底下。
午后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刚才离得远,现在迟牧年才看清楚这小孩的样子。
不是一眼的那种可爱,鼻子比一般小孩挺,瞳孔是偏琥珀色,眼窝往里边微微深陷,前额的头发打了个卷,像个混血儿。
这样的长相在这里很少见,迟牧年却觉得他特别好看。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瘦了,脖子连着肩膀一块全凸出来,只是块精瘦的骨头,上边包了层薄薄的皮。
可身上的鞋子衣服,看着又不像什么穷人家的孩子。
他看了他好一会,再说话时语气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你没事吧,刚才被咬着了没,要是哪里疼得让你爸爸妈妈带你去打疫苗。”
小卷毛不说话,也像他一样盯着他看。
两个小孩互相对着,迟牧年看的时候给他手臂小腿都检查一遍。
发现没有咬痕,放心以后又主动问他:“你是这个幼儿园的么,哪个班的,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他觉得对方跟他差不多大,甚至比他还小一些。
这里一共就两个小班,他们是一班,这孩子肯定在二班。
但他也不确定,因为小卷毛胸口上没有别铭牌。
“或者,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去找老师问问?”
小卷毛依旧没说话,先是看脸,又慢慢看向迟牧年手里的塑料袋,目光停那没动。
“要吃么。”迟牧年见他这样有些迟疑。
刚丢蛋黄出去,他手里只剩碎成几瓣的蛋白。
只是刚露出来,就被面前这个卷毛一把抢过去。
“嗳等等,你先洗手!”见他要直接往嘴里塞,迟牧年想先给他拿回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卷毛生怕他抢回去,几口吞下去以后一抹嘴,转身就跑。
“诶你......”
他跑迟牧年也没法真去追,那小孩确实比他跑得快,而且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他不回去不行。
只能看着对方跑远,留下道残影。
迟牧年到休息室的时候里边还有哭声,阵阵的,一道比一道嘹亮,看样子是嚎了一中午。
迟牧年像中午那样,悄悄开门进去,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床榻上,装作没任何人知道。
但是到了下午,他还是被老师叫到讲台跟前去站着。
“以后中午不能自己去厕所,要做什么一定得和老师说一声。”苗老师边说边抚额头。
只经过半天的摧残,她模样已经比上午刚见面时沧桑几分,语气也变严厉了。
“嗯嗯。”
迟牧年知道自己中午那样做不对,赶紧乖乖应声。
应完以后没立刻回去,还站在原地,“老师,我今天中午去厕所的时候,看到外边有好大几只狗。”
迟牧年说着故意手往自己肩上比,特别夸张的语气:“这么高呢!”
“狗?咱们幼儿园里没养狗啊。”
听他说这个,苗老师疲倦的目光里又严肃几分:“那很有可能是从外边跑进来的野狗,你确定没看错么?”
“确定的,一共有四只。”迟牧年说。
他原本还想多问一句中午那个小孩,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去。
“好的,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跟保安反应,让他们注意这个。”老师想了想立刻道。
完了又拍拍他肩膀:“年年,你愿意告诉老师这个,这样很好,你在保护其他小朋友。”
他这样的老师也没多训,很快让人回了位置。
下午迟牧年依旧自己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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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崽崽跟他说话,崽崽们自己互相也不说话,嗓子哭累了也嚎不动,就坐座位上抽鼻子。
上午老师才教他们搭积木,要求每个人拼个动物出来。
但到了这会,全班只有迟牧年完成了,还获得第一个品尝下午茶的机会。
幼儿园每天都有下午都给崽崽们发点心,今天是红豆口味的冰棍。
冒着凉气的杯子被端上来,全班崽崽都直勾勾盯他:
“为什么他有,我们没有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积木搭得最高。”
“那我们要是也做成他那个样子,是不是也有哇。”
......
尤其是他对面坐着一小胖墩,嘴唇微张,边上都分不清是泪珠还是哈达子。
“给你吧。”迟牧年趁老师没注意,把手里的杯子推出去。
倒不完全因为受不了这注目礼,只是原身从小身体就不好。
迟北元来之前告诉过他,他吃不了凉的,要是学校发冰棍得跟老师说。
但现在看来不用了。
迟牧年看着对面人美滋滋地舔冰棍,忍不住又想起今天中午遇到的那个男孩。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瘦得跟个柴火棍一样......
迟牧年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可能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他自己,但又觉得自己比那孩子幸运得多。
“老师,我想去厕所。”这回迟牧年知道举手了。
很快就有生活老师带着他去。
迟牧年脱裤子、提裤子,洗手擦手都不用人教,老师就站外边等他。
出来之前迟牧年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
没有那个小卷毛。
幼儿园三点就放学了。
但很多家长都上班没时间,会把崽崽放到这里晚托,等下了班再过来接。
说是晚托,其实就是玩,老师在这做卫生,崽崽们搭积木,过家家,在沿着床边的榻榻米上爬来爬去。
“我要回家啦,你呢?”
迟牧年正趴在桌上用蜡笔画苹果,闻言抬头,是下午那个吃了他冰淇淋的小胖墩。
“我爸爸晚点来。”迟牧年说。
小胖墩听到以后也没说什么,跟他家里人走了。
班里小朋友一个被一个接走。
迟牧年端着螃蟹形状的小板凳,坐到离门最近的地方,撑着小手等爸爸。
结果刚坐过去就听到老师在外边说话。
“没问题,孩子来我们班您就放心吧。”
“那他家里人什么时候方便来幼儿园一趟呢,我们也互相认识一下。”
很快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他家长忙,平常接送都是我在带。”
转学生?
迟牧年心里一沉,却在看到那个男孩以后眼睛都亮了。
是中午那个卷毛!
他低着头,正靠在走廊外边的墙壁上,根本没往教室里头看。
外边光线很暗,但迟牧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一走廊之隔的外边,卷毛似乎也注意到了他。
朝他这边抬起脸。
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迟牧年眨眨眼,主动朝那边拼命挥挥手,惊喜之余还有些后悔。
下午那根冰棍他就该放冰柜里留着!
旁边的生活老师注意到他们,走过来两手搭在迟牧年肩上:“年年,你认识那个新同学么?”
迟牧年还是朝着门外的方向,点点头。
生活老师了然。
她今天一天就发现了,底下这孩子乖是乖,但总是一个人待着,看着有些内向。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不闹的。
她看看外面又看看里边,把手里做好的东西递过去,鼓励说:
“年年。”
“这个是新同学的铭牌,你去帮他戴上好不好。”
3. 第三章
他们俩一个在光里边,一个在光外边。
迟牧年仰着头刚要开口,外边的中年女人就走进来,从老师手里把铭牌拿过去,随便塞进卷毛衣兜里:
“不用不用,反正明天上学才会用,我到时候给他戴上就行。”
她声音很难听,带着点居高临下的随意。
迟牧年抬头看她眼,又去睨外边的小卷毛,对方早早就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
“阿姨,今天我们在幼儿园被狗追,等回去的路上,您可以带他去医院看看么?”迟牧年抬头去看。
“狗?”对方眉头微拧,看了眼底下站着的这小孩,没当回事:
“小朋友你是不是看错啦,我们家孩子这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哪可能被什么狗追啊!”
“是真的,我都看见了。”迟牧年坚持说。
这时不远处又跑来个老师,“女士,这边的书册和文具都收拾好了,您过来帮孩子领一下吧。”
“好好,我现在就过去。”
她没理迟牧年,跟着往走廊尽头走,临走时也没嘱咐外边的卷毛一句。
周围几个人走后,迟牧年有些不高兴。
这孩子浑身上下的泥巴她是看不见么......
他主动到教室外边,看着小卷毛,“进来哇,我们一块坐。”
卷毛在他开口的时候就重新看过来,又抬头去看前边亮堂堂的教室,没动。
“进来吧没事,这里以后就是你的班了,你每天都会过来的。”迟牧年又说,边说边上手拉他。
卷毛被他拉住的手腕抖了瞬,先犹豫的往后一撤,又不自觉顺着这股力道往前,可前了没几步便再次缩回去。
迟牧年拽半天发现拽不动,又不想丢下他一个人,只好陪在旁边。
俩小孩排排站,跟受罚似的。
“这里食品柜里有些饼干面包什么的,要不要我帮你拿过来?”
生活老师拎着拖把进来,听他这么说笑了瞬,“他刚从国外回来,只会一点咱们这边的语言,年年以后可以多帮帮他。”
迟牧年听到这有些吃惊,看向卷毛:“你父母都是外国人么?”
“不是,他父母都是华夏人,是年轻的时候过去了,今年才回来。”生活老师在旁边帮忙解释。
迟牧年却听愣了,“这样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袖口忽然被旁边人扯了瞬,细若蚊吟的声音,“回家。”
一句话把迟牧年拉回来,“你想家了?”
卷毛摇摇头,他抬起眼,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从四周到中间那个点由浅入深,好像轻易能把人看进去。
他指指迟牧年,又指指自己,还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扣在一起。
后者半天才搞明白,面上却有些不确定,“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回家?回,回哪个家?”
卷毛仍看着他,这回他握起迟牧年的手,让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
“你家?”迟牧年这句话问得很慢。
卷毛看着他“恩。”一声。
迟牧年:“......”
嗯什么嗯,他们今天才第一天见面呢。
即便是共患过难,可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迟牧年都没犹豫,在人看过来的时候果断摇摇头,“不去。”
卷毛因为他的反应似乎有些失落。
眼皮垂下来,往旁边挪一步,再挪几步......两人很快隔出了大半条走廊。
罚站变成站岗,他俩一头一尾杵着跟哨兵似的。
迟牧年有些无语,先是低头去看自己脚尖,又扭过头,隔着大半条走廊看他。
卷毛先是靠墙站着没动,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顺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双腿曲起,默默抱住自己的膝盖。
完全没有中午一人战四兽的凶狠样,反而像个被人丢下的小可怜。
问题是也没人要丢他呀。
迟牧年远远看着,心一软,暗自叹出口气。
走过去,坐他旁边地板上,一手摁着他肩膀,“坐下,蹲着不累啊。”
迟牧年感觉自己像被这具四岁半的身体感染了,明明两米之隔就有柔软的小沙发和榻榻米,他非要陪人坐地板上。
两人坐着谁也不搭理谁,要不是刚才的话,迟牧年都感觉回到了今天在班上,大伙都嫌弃他的时候。
半天才嘟囔一句,“你家在哪呢?”
卷毛扭头看他,没说话。
迟牧年知道他情况,普通话说不利索,更别提描述自己家了,没再多问。
卷毛却忽然开口:“不远。”
说完以后往他这边靠一点,像今天在狭窄的走道里紧贴肩膀。
好像是在撒娇。
迟牧年往旁边一瞥,触碰到那深陷的眉眼后,主动跟人打商量,“要不,过几天......周末行么?”
“就今天。”卷毛很坚持。
迟牧年又像刚才那样拒绝,“不行。”
嘴上说不行,心里已经在思考一会该怎么和迟北元说,或者让迟北元陪他一块去,认了门以后晚点再过来接他。
左右都是一个幼儿园的,去同班同学家蹭吃蹭喝也没什么。
迟牧年正原地发呆,手腕很快被人轻轻握住。
卷毛的小手掌靠近虎口那儿有点肿,应该是中午被狗追的时候伤着了。
迟牧年于心不忍,食指在那凸起的地方摩挲瞬,道:“去,不过要等我爸爸过来。”
“我得跟他说一声。”
“好。”卷毛这回答应得很快,说完还冲他笑了一下,是真的在高兴。
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沙滩上的一块宝石,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江旬,走了。”走廊另一边,中年女人拎着袋东西,把自己的羊皮小包拉链扣上以后朝这边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卷毛拉着迟牧年的手瞬间收紧。
腕子突然被用力攥住,小孩劲不小,卡着手腕那肯定疼。
但迟牧年现在没有半点感觉,只看着旁边的男孩,宛如灵魂出窍。
半晌才悠悠开口,表情有些诡异:
“你叫江旬?”
卷毛抬头看他,闪过一丝疑惑的目光,像是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叫江旬。”迟牧年又问了一遍。
“恩。”
迟牧年站在原地没动,像被钢条钉在地上:“哪个江,哪个旬?”
江旬看了他一会,从口袋里把刚才的铭牌拿出来:“给你。”
迟牧年全然不顾旁边站着的几个大人,直接握手里。
粉色小花朵上印着两个字,让他从脚底到脑仁子瞬间冰凉。
感觉扒在自己腕上根本不是个小孩的手,而是一条盘旋着的毒蛇,此时正吐着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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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喷在自己的脉搏上。
有那么一瞬间,迟牧年好像连自己后半辈子全看清楚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但其实谁都没骗过他,他没问过卷毛的名字,也根本不会把这样的小孩和江旬连一起。
卷毛,江旬,居然是同一个人。
迟牧年一动不动,都快忘记呼吸是什么感觉。
“小朋友,我们要回家了。”旁边的中年女人见他快要把人铭牌揉破,皱着眉道。
迟牧年没吭声,倒是江旬先开了口,“他今天要来我们家。”
“要来家里,谁说的?”中年女人眉头拧得更深。
“我说的。”江旬扬起脸,看着女人的眼睛:“因为那是我的家。”
中年女人忽然没了声音。
旁边的生活老师见迟牧年脸色,皱眉问,“年年你怎么啦?快把铭牌还给小旬。”
迟牧年先是没动,后来默默抬起手,把江旬的手指头从自己腕上一根根掰下去。
他全程没看江旬的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看向他的目光里先是失落,眼眶逐渐发红,带着不解和愤怒。
好像风雨欲来,根本不容他闪躲。
迟北元赶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这一幕——
他儿子抱着门口大理石柱不撒手,另一个小孩正趴在地上,两手拽着他儿子裤头,死都不放开。
“我不去你家,我不要去!”
“你......你放开我听没听见,呜呜呜呜,我要找我爸爸。”
“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你快点放手!”
“别,别扯我裤子!”
......
俩小孩都在哭,脸涨得通红,四只鞋子全被他们蹬掉,一边一只掉在台阶上。
他儿子看到他以后,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裤子也不要了,从柱子上滑下来,光着屁股扎进迟北元怀里:
“爸!”
嗓子一憋,跟嚎丧似的。
迟北元目瞪口呆,旁边已经有老师过来解释:
“迟先生,事情是这样。”
“小旬他吧,一定要年年今天去家里玩,迟牧年不愿意,要跑,小旬不让,他们俩就打起来了。”
其实说是打也不准确,完全就是一个跑一个追。
旁边有老师要拦,他俩都跟住了头牛在身体里,谁也不松,后来被抱开以后,迟牧年两条腿拼命往外蹬。
他这个样子像是要逃命,周围老师都被吓到了。
江旬一口咬在女老师手上,趁人松手以后就去追,两个人就跟外头这大理石柱给杠上。
迟牧年抱柱子,江旬就把他当柱子抱,谁也不松手。
迟北元听完以后沉默了。
小孩子打架很正常,他小时候也打,被过去年年他奶奶赏了两个大逼斗。
迟北元虽然不打孩子,但该教育还得教育。
他蹲在地上,先帮迟牧年把裤子和鞋都穿好,拍掉他身上的灰,检查两手和脚丫子有没有受伤。
等确认没什么事以后蹲在地上,搭着迟牧年的肩膀,认真问:
“怎么了年年。”
“告诉爸爸,人家小朋友想跟你玩,你不愿意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跑呢?”
他这么问,被苗苗老师拉起来的江旬也扭过头,和迟父同一个角度看他。
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前额的头发耷下来,挡住他的眼睛。
4. 第四章
被他们俩一块儿盯着看,迟牧年一番话堵嗓眼里怎么也说不出。
总不能指着人鼻子骂,说你就一变态精神病,干得那是人事儿嘛!或者干脆直接跪下来,求对方行行好,离自己远一点!
但这样说以后,不等江旬,他自己就会先被当成精神病人拖走。
迟牧年表面看气色红润有光泽,实际活人微死。
过了近一分钟,他张开双臂,抱住迟北元的腰,用全身力气发出声小小的哭腔:
“爸,我饿了。”
迟父:“......”
江旬:“......”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旁边苗苗老师看到他这样立刻上前:
“迟先生,今天年年上了一天课,也累了,要不您先带他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回家以后再好好说。”
迟北元疼孩子,感受到自己腰上的温热也有些犹豫。
也怪他,今天第一天上学,本来就该早点来接孩子回家的。
“行,那我先带他回去。”
迟北元说完以后又对着江旬:“小旬,你也早点回家,下次叔叔再带年年去你家玩好不好?”
这一句明显是在哄孩子,腰上的迟牧年却忽然抱他抱得更紧,“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江旬始终盯着迟牧年,先是盯脸后是盯后脑勺,听到迟北元的问题也没反应。
迟北元只好抬头去看旁边江旬的家长。
好在对方虽然看着不太高兴,但也没把这当回事,只说了句,“小孩子这样挺正常。”
双方家长都这么说,这件事就算了了。
回去路上,迟牧年坐在自行车后座,总感觉有人从背后盯他,那目光炙热的像是刚刚被火烤过。
但迟牧年全程只把脸贴迟父背上,头都不敢回。
路上大自行车骑过很长一段路。
耳边的风从他脑门往后边划过,轻轻柔柔的。
迟牧年深吸口气,之前脑子太乱,现在周围小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些。
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即便江旬是个变态,那现在也是个幼年变态,按心智来说迟牧年比对方大十四岁,正常没法相处,他躲还不会躲么。
尤其前十年,基本每换一次学校身边换一波人,原身当年那是被猪油蒙了心,脑子也不太好使才会是那样的下场。
但他不是原身,只要刻意去躲,还怕再被一小孩缠上?
迟牧年把自己哄好以后,心里又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怎么能是江旬呢?
怎么会呢......
感受到身后的沉默,回去路上迟北元蹬自行车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正想着到家以后要怎么跟他儿子谈。
结果刚到家迟牧年就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乖乖换鞋,洗手,到厨房收拾自己的小水壶,还给迟北元倒了杯温水放桌上,要多贴心有多贴心。
迟北元原本还想捉着人再训几句,见状一句话都训不出来。
到最后只摸摸他的头,“乖,别忙活了,快上沙发坐着,今天电视里不是有你喜欢的熊出没么?”
“嗯嗯。”迟牧年很听话,让干嘛干嘛。
等迟北元换完衣服,见客厅里自己儿子乖乖看动画片,心里就彻底翻了篇,围上围裙,乐呵呵去厨房做饭。
只是到了第二天,去幼儿园路上还是忍不住提醒:
“今天别跟其他小朋友打架了啊,爸爸今天会早点过来接你。”
“好。”迟牧年若有所思。
他今天不仅不会打架,还会把自己当个棉花娃娃,听不见也看不到。
没成想到了班上,江旬也一改昨天缠着他不放的个性,看见他也跟没看见一样。
坐在教室里一直低着头。
“年年,你今天坐老师边上。”因为昨天那场架,老师都不敢把他们位置排多近。
“噢噢!”迟牧年求之不得,立刻拎着凳子跟过去。
今天上课之前,苗老师当着全班的面介绍了江旬。
“以后江旬就是咱们班的一员了。”
“他刚从国外回来,很多咱们身边的东西他都不太清楚,大家平常要多帮助照顾他。”
其实底下崽崽对班里多个新同学没什么感觉,今天才第二天上学,人都没认全呢。
但江旬五官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还是引起了好奇。
他刚坐下,旁边几个小孩就忍不住和他搭话,“为什么你头发是卷的呀,跟我的不太一样。”
“你为什么今天才来上学啊?”
“刚刚老师说的国外是什么意思哇?”
......
江旬绷着张小脸,别人问他的问题他一个都没理,后来也没人再问他了。
迟牧年这边情况也差不多,不过他是别人都不理他,他想跟其他同学说话也没机会。
一上午过去,他俩莫名成了班里唯二“被孤立”的小朋友。
“年年,小旬,中午你们要乖乖睡觉,不要打架哦。”午休的时候,苗老师特意过来警告他俩。
其实也不是非要把他俩放一起,主要整间休息室只剩下他旁边还空着,江旬只能睡在这里。
迟牧年看着紧挨着的两张小床,陷入沉思。
中途他悄悄溜出去,揪住苗老师的衣角,“老师,我可以去教室睡。”
“说什么傻话呢,教室哪能睡得舒服。”
“真的可以,天气太热了,被子盖着难受,我去桌上趴一会就可以啦。”迟牧年努力争取。
他是真的不敢跟江旬睡一个地方。
“不行。”苗老师说一不二,把迟牧年端回来,放在小床上。“别闹了啊,乖乖睡觉。”
他回来的时候,隔壁江旬已经背对着他这张床躺下来。
两张小床中间有个护栏,谁也挨不着谁。
迟牧年在床上呆坐了会,趁着老师暂时出去,从床上下来,哒哒哒跑到小胖墩床边上:
“挤挤呗?”
小胖墩名叫程成,虽说昨天吃人一根冰棍,但要为此贡献出自己的小床也不太乐意。
被子遮过头顶,当没听见。
迟牧年往门那边看了眼,确认老师还没进来,又主动说,“你要是愿意跟我挤,今天下午我的那份点心再给你。”
程成露在外边的一只耳朵动动,“真的?”
“嗯嗯。”迟牧年说。
程成在心里权衡了半张床和一份点心,往里滚了半圈,让出一半的位置。
迟牧年跑回去拿枕头。
江旬还背对着他躺着,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没动静。
迟牧年只瞥了眼就快速收回来,抽出他的枕头,到程成那去挤着睡。
后来连续几天都是这样。
迟牧年跟江旬在幼儿园里没说过一句话,谁都不理谁。
正常地坐那上课,上完课中午有短暂地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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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待过,等老师走以后,迟牧年抱着枕头也走了。
那天中午两人一起躲墙缝的事像是场梦,从来没发生过。
迟牧年其实心里根本不想这样,这小孩是他来幼儿园以后,算是他第一个有过亲密接触的小伙伴。
重活一世,要是情况允许,迟牧年真的想和对方一块儿长大。
但他偏偏是江旬。
迟牧年是真害怕,书里只要出现在江旬身边的人就没一个好下场。
和那些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的人不同,穿进书里之前,迟牧年经历过大巴翻车。
剧烈的疼和喘,身体上的所有关节像是断了,两边眼白拼命往上翻,不停有腥味从鼻孔和耳朵涌出,顺着脖子一直涌到地上。
那种痛苦看上去只是一瞬间,但其他感官会无限延长这种疼,直到空气变得完全稀薄,费力呼吸却什么都吸不进去,完全没了意识。
太难受了。
除了他,当时车里的其余同学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要是可以,迟牧年希望在那辆大巴上,真正死的只有他一个。
幼儿园走廊。
“年年,你站在这里等一下,老师进教室拿个东西很快出来。”
迟牧年正靠在他们这沿着的墙上,思绪回笼,赶紧“噢”一声。
今天幼儿园集体打疫苗,所有小朋友都到楼下大厅里排队集合。
迟牧年中午喝了两口酸奶,结果一直拉肚子,耽搁了会。
其实一个楼梯,他完全可以自己下去,但是为了不让老师担心还是没动,可很快教室里传来声音:
“小旬,怎么不来打针呢?其他小朋友都下去了。”
迟牧年往里探了个头。
只见刚才带他的保育员站在教室,还有最后一排,趴在桌上的江旬。
江旬先是没说话,被问得多了才开口,声音带着沙哑:
“我不去打针。”
“不去不行。”保育员声音变得严厉,“打了这个针以后就不容易生病,小旬想将来身上长疙瘩么?”
江旬没有丝毫反应,一把甩开他的手,把卫衣后边的兜帽戴起来,挡住大半张脸。
他向来这样,进班里不说老师好,走的时候也不会和老师同学说再见,在班里没朋友,从来都一个人待着,也不说话。
班里几个老师私下里都说这小孩不好接近,看着还有点瘆人。
“年年,进来。”
保育员不知道他俩曾经打过一架,朝门外探进来的小脑袋招招手。
迟牧年一愣,身体下意识站直了。
“年年?”保育员又喊了一声。
迟牧年自知躲不过去,磨磨蹭蹭挪进来。
“你牵着小旬的手,带他到楼下一起打疫苗。”保育员下达指令。
“啊......”
“牵呀,你们是一个班的,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保育员在旁边又说,以为是俩小孩不好意思。
迟牧年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直垂着头的江旬忽然抬起头,睨进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子大而圆,像猫一样。
其实小孩之间闹别扭很正常,没什么事几天就好了,况且牵手这种事他们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迟牧年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
还没等他想清楚,江旬自己已经“蹭”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
双手揣进兜里,低着头往教室外边走。
5. 第五章
迟牧年被牵着到楼下的时候,江旬已经站在队伍最末尾,小帽檐压得很低,嘴角崩成一条直线。
小孩打针就没有不哭的。
和其他被老师抱着的,快哭脱了像的崽崽不同,江旬从头到尾没吭一声,好像眼前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这不挺勇敢的嘛。”保育员站在旁边说。
是挺勇敢。
迟牧年心里也感叹一句,自打进了幼儿园,唯一一次见到江旬哭就是那天两人抱着柱子不撒手。
迟牧年被带到他旁边的一条队伍站着。
后者注意到他以后,往旁边挪了一大步,隔着段距离,偏过头不去看他。
迟牧年也装作没看见。
轮到江旬时,绑住止血带以后医生就感叹一声,又在上边拍拍,“哎呀,这小孩手臂真细。”
江旬跟没听见一样,结果第一针没扎进去,要换手。
医生说他,“换另一边。”
江旬因为这一下疼得皱紧眉头,但要换手也二话不说就换了。
医生在上面用力拍拍,对着旁边的保育员,“麻烦拿条热毛巾过来。”
“好的,等等啊。”保育员立刻去了。
小班中班的崽崽们都被打完针带上去。
他们这条队后面站着几个大班的孩子,见这条队伍最前边半天不挪,等得特别不耐烦:
“前边拖拖拉拉在干嘛呢,我爸正在外头等着我在,要带我去买小汽车!”
“就是说啊,打个针怎么这么慢啊,旁边这几条队都快到了。”
“你这打不了让我们先打行不行,占着茅坑不拉屎!”
......
迟牧年在旁边皱皱眉。
江旬因为刚从国外回来,苗老师平常特意训练他的普通话,那些话应该都能听懂了,
但他依旧一动不动,跟没听见一样。
“喂,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为首一个小孩道。
“你们站我前面吧。”再下一个就是迟牧年,他看着他们开口。
“你前边?你不打?”对方看过来。
“我不着急。”迟牧年平静说。
话音刚落,他前边立刻多了好几个男孩,都比他高半个头,迟牧年一下就被挤到人群的最后边。
等过了会,有医生换针头回来,见状立刻板起脸:“都站回去,别插队!”
原本站在最后维持纪律的几个大班老师也奔过来,一把拧起其中一人的耳朵,“站后面去,欺负年纪小的像话吗!”
那几个男孩还是怵老师的,也没敢反抗,被揪住以后老老实实地就走了。
他们闹了好一阵,轮到迟牧年的时候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小班的,打完以后医生还逗了句小年年:
“小朋友疼不疼啊?”
“还行。”迟牧年说。
对方笑一下,看向站在他旁边的保育员,“我看你们班这帮人啊,也就最后来的这俩小孩儿不错,胆子大。”
保育员也跟着笑笑。
打针和放学时间是挨着的,迟牧年被牵着回到班上,班里已经空了一多半。
今天星期五,好多小不点都被家长提前接走了。
迟北元今天要留下来开会,迟牧年就像之前那样,支着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等。
没多会旁边有人拖了个凳子紧挨他坐着。
是程成。
对方星星眼,看向他的目光里全是崇拜,“你好厉害哇。”
“我怎么厉害啦。”迟牧年奇怪。
“你敢跟那些高个子说话,我平常看到他们都躲着走!”
迟牧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扭头看了眼同样高高大大的程成,道:“没什么的,他们也不比我们大多少。”
整个幼儿园里,迟牧年唯一怵的就是江旬。
“嗳,你明天要不要来我家玩啊,我们家买了新的游戏机,还有我爸爸出差带回来的零食!”程成看着他挺激动,俨然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的偶像。
“明天?”迟牧年抬头。
“对啊,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幼儿园,咱们可以玩一整天!”
他们这片一块上幼儿园的家离的也近,基本都在同一个小区,不是同一个也都挨着的。
还没等迟牧年开口,教室门上挂着的飞天猪帘子被掀开。
江旬从门口进来。
他低头,先是去看程成,视线随后又落到迟牧年身上,但没停留多久就又收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眼迟牧年忽然有些心虚。
程成完全没注意到江旬,这回直接扯住迟牧年的肩膀,使劲儿说,“怎么样,来不来嘛!”
江旬已经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坐下。
迟牧年被人半抱着不松手,半天才憋出一句,“不了,明天我爸爸要带我去他朋友那。”
程成失望地噘噘嘴,半个身子又全扒到迟牧年肩膀,左右摇晃,“可是他朋友家又没有游戏机!”
“不是因为游戏机才去的。”
迟牧年说了以后,感觉这小胖墩没法理解,只好拿出成年人推脱的那套,“下次吧,下次有时间就去你家玩。”
“好哇!”程成一下笑出声,还把自己私藏的奶糖硬塞进迟牧年手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程成就被家里接走了。
迟牧年还坐在门口等,没多久就见江旬背着小书包从后面走出来。
教室门外站着个男人,那个中年女人只有第一天来看见,后来这段时间江旬好像是被家里司机接回去的。
迟牧年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下,赶紧拖着凳子离门那儿坐远了些,低下头当做没看见。
结果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因为不是周六么?”
“什么?”
“不是周六,你才不愿意来我家。”
迟牧年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 。
江旬已经垂下眼,跟着旁边的司机走了。
走廊的灯只留下两盏,教室里又只剩下迟牧年一个。
迟牧年坐在螃蟹头上,扭头看看教室最后一排,转回来,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其实小孩子表达情绪的方式很简单,即便江旬是整本书里出了名的“坏种”,很多地方还是和一般小孩一样。
兴奋、疼痛,高不高兴全挂脸上。
明明是自己先找上的江旬,到最后又主动把连接两人的绳子砍断。
“爸。”
“我感觉我好像个渣男。”
自行车上的迟北元一脚踩空,也不知道他儿子怎么突然爆出的金句,笑得合不拢嘴:
“你还知道渣男呢?”
迟牧年“啊”一声。
“跟同桌小姑娘吵架啦?”迟北元开他玩笑。
“没。”迟牧年身子往前,脸贴着迟北元的背,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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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什么说什么,“人是个男孩。”
迟北元:“......”
哭笑不得:“你说的是小旬吧,你俩还闹呢?”
“不是他闹,是我。”迟牧年叹口气。
苦大仇深的样子看得迟北元直乐呵。
臭小子,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
迟牧年不知道他爸在乐啥,攥在人腰上的衣服没松手。
周末两天往往比平常过得快,一晃就没有了。
到了周一,幼儿园早上八点就开始热闹。
迟牧年从书包里拿出几个玻璃瓶子,白白的牛奶上面撒了层金黄色桂花。
“年年,这个是什么呀?”程成一看到他就凑过来了。
“桂花牛奶。”迟牧年说。
面对两道看过来的疑惑目光。
迟牧年笑一下:“桂花是我和爸爸周末的时候从树上摇下来的,晒干以后裹着糖浆酿成桂花蜜,喝的时候舀两勺放牛奶里就可以啦。”
他用小瓶子装着,分别送给了程成和顾姗姗。
顾姗姗是之前说他是“坏人”的女孩子,但他俩同桌久了,关系比之前好不少,手工课还一起剪了只小兔子。
“这个好好喝哇,你爸爸真厉害。”顾姗姗咬着吸管。
程成早就顾不上吸管,直接对瓶吹,吹完以后把瓶盖两边都舔干净了,舔完以后眼巴巴冲他:“还有吗?”
迟牧年又从包里拿出两瓶,“你帮我把这个给江旬,另外一瓶就是你的。”
江旬就坐在程成后边,但两个人从来都没说过话。
“我不要。”程成听到这个一脸嫌弃,两根食指搭在一起,扭捏道:“我平常都不跟他说话的。”
迟牧年原地想想,“你要是帮我把这个给他,我明天再给你带,还有桂花蒸的糕点,甜甜的,你肯定喜欢!”
才刚说到“糕点”,程成就一把从他手里把玻璃罐接过去,两只眼睛坚定得像要宣誓:
“交给我。”
程成捧着小奶瓶满脸认真地走了。
江旬今天来的有点晚,到了教室以后依旧先经过迟牧年的座位。
他俩都目不斜视,互相像是都没看到对方。
可没过多久,迟牧年转过头,装作收拾书包,实际上是在观察教室后排的情况。
程成快速把玻璃瓶往对方桌上一搁,嘴上说了句什么,放完以后迅速转回来,朝迟牧年比了个OK。
“年年,你和那个怪人很熟嘛。”顾姗姗还在喝桂花奶。
“还......还好吧。”迟牧年说到这个顿了下,有些奇怪:“他怎么成怪人了?”
“不知道,大家都说他怪。”顾姗姗有理有据,“你看,他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平常又不说话,昨天连针都打不进去。”
“这不是怪人是什么哇?”
迟牧年眨眨眼:“那你之前还说我是坏人呢。”
顾姗姗微愣,叼着吸管转到另一边去,不说话了。
迟牧年又往后看了眼。
江旬像以前那样趴在桌上,盯着旁边的奶瓶发呆。
午休之前每个崽崽要啃一个苹果。
迟牧年啃完以后,捏着苹果核准备丢到垃圾桶,结果刚出教室就远远看到江旬也从教室后门出来。
出来以后左右看看,见没人。
走到垃圾桶旁边,把上午那瓶桂花奶用力丢进去。
6. 第六章
江旬扔完以后自己往厕所方向走。
迟牧年默默站到垃圾桶旁边,要不是人来人往的老师学生,他真想从里边把奶瓶捡出来。
“年年,发什么呆呢。”
程成啃着苹果从教室出来,走到他边上也看到了,立刻嚷嚷,“这,这也太过分了吧,我辛辛苦苦做出来送给他,他说扔就扔啊!”
迟牧年幽幽瞥他。
程成立刻改口,“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迟牧年没吭声。
俩团子站在那看了会,刚好江旬从不远处回来了,三个人打照面。
程成平常就不喜欢他,现在见了面故意横起胳膊,想从前边挡人,被迟牧年拽了一下给拉回来。
江旬视线在他们搭在一起的手上顿了下,往教室里边走。
程成被无视以后更不高兴了,指着他背影,“你看看,他怎么能这样呢!”
“不是你要挡他路吗?”迟牧年说。
后者瞪大眼睛,委屈巴巴对旁边:“我哪有哇!我刚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年年你干嘛老向着他!”
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向着谁,就是觉得没必要。
迟牧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明天再给你带一瓶。”
程成憋屈的小脸顿时一亮,面上又乐开了花。
这样的乐呵直到中午还一直持续。
午休增加了老师轮流守班,苗老师搬个凳子到窗户旁边坐着,刚好正对着迟牧年那张小床。
迟牧年每天中午再也没法过去和程成挤,大程子重新占有整张床,抻抻胳膊蹬蹬腿,滚得特别开心。
迟牧年坐床上发呆。
“年年,快躺着,你看看旁边江旬,人早就躺下了。”苗老师说他。
迟牧年往旁边一瞥,只看到半个头顶。
他默默叹口气,先是睁着眼趟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到后来应该是中午大米饭吃多了,睫毛颤啊颤,迷迷糊糊也睡过去。
睡到一半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两床中间。
隔壁江旬也是,两个人脸对着脸,都紧紧贴着中间这道护栏。
江旬睡觉的时候像是特不安稳,小手紧抓着底下的床单,脑袋轻微摇晃,半张着的小嘴喷出一点声音:
“别......”
“不要......”
发抖的哈气声,像是想要哭却硬憋回去,胸膛不断的上下起伏,立体的五官全部挤在一起。
做噩梦了么?
迟牧年在旁边看了他会,本来还犹豫的没准备多管。
可两张小床底下的垫絮是连一块的,他那边抽抽迟牧年这儿就得跟着动动。
迟牧年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主要这样他也真睡不着,坐起来,凑上前低道:“暧,醒醒。”
“别睡啦。”
江旬动都没动,身体更拼命的蜷缩在一起。
迟牧年喊完以后,手从两床的中缝伸过去,想去戳江旬的脸。
结果刚伸过去就被人一把抓住。
迟牧年:“......”
休息室里窸窸窣窣的,应该是有崽崽醒了。
江旬先是皱了瞬眉,后来身子缩成一团,挪吧挪吧,把怀里这只手轻轻紧在怀里,脸还在上边蹭了下。
迟牧年扯一下没扯回来,刚想多加点力气——
“都安静,睡觉!”
旁边忽然传来苗老师的声音,午休室里瞬间没人说话。
迟牧年也不敢动了,只好维持着现在的姿势没动。
直到午休结束时间,班里的萝卜头们陆续转醒。
江旬后来似乎睡得还挺安稳,侧脸压了条长印子,只是醒来的时候见自己抱着迟牧年一只手,眼睛都瞪大了,立马丢开,坐起来满脸震惊地看他。
迟牧年半边身子都快扯麻了,也跟着坐直身体,昏昏欲睡。
两只崽崽坐床上面面相觑。
后来是江旬先低下头,从床榻上爬下来,默默披上衣服,从下往上一个个把扣子扣好,往外头走。
“起来啦!”
程成走到迟牧年床边上,打了个大哈欠。
他好久没一个人睡,现在全身都睡舒服了,软塌塌的。
但迟牧年显然是没睡好,揉两下眼睛,搭着程成的肩膀从床上下来,穿衣服穿鞋。
慢慢挪到外边自己的座位,重新趴下来。
刚没趴多久,生活老师就把江旬从外边领进门,应该是带着刚去了趟洗手间。
往常江旬进了教室就直接往最后走,这回他却没立刻动,站迟牧年边上,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啦?”开口的是顾姗姗。
江旬没理她,只盯着迟牧年,盯了将近一分钟才回到自己座位上。
等人走后,顾姗姗在旁边小声道:“我跟你说了他是个怪人吧,你还不相信我。”
迟牧年没应她这个。
不过刚被盯着看确实有些奇怪,迟牧年手搭在桌上,下意识缩缩脖子。
后来连续几天两人莫名其妙都是扯一块儿睡的。
迟牧年每次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这边必然有样东西被隔壁攥住,有时候是枕巾,有时候是自己的手,扯过去就死活掰不回来。
可等到下午铃声一响,江旬清醒以后又会皱着眉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丢开,再自己从床上爬下去。
迟牧年怵江旬,到后来说什么都不敢睡了,每天努力睁大眼睛,揣着自己的小手藏着,后来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或者床上其他东西被对方扯手里。
这样过了近两周,迟牧年每天都神色恹恹。
再一次差点坐自行车后头睡着,迟北元看不下去了,问他:“年年是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幼儿园?”
迟牧年没吭声。
“要不要爸爸给你换个幼儿园试试?”迟北元又说。
但其实只是说说,他是带编教师,稳定是稳定,但这辈子都估计都在这了,也几乎不可能给儿子转校。
没想到自己儿子眼睛都瞪亮了,一脸希冀地看向他:“可以嘛!”
迟北元:“......”
左右看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那什么,年年晚上想不想吃包子呀,酱肉的好不好?”
迟牧年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在对方抱起来的时候,耳朵贴紧迟北元的胸口。
“嗯嗯。”两声。
唉......
反正都这样了,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是夏天,幼儿园每天下午都会带着崽崽们去在操场上玩一圈。
小班的是一块出去,所有崽崽像开火车那样,一个扯着另一个衣服下摆往前走。
但这样的队伍维持不了多久,到了外边一下就散开了。
程成跑过来,后边还跟着其他几个小男孩,“年年,我们去玩冲锋碉堡,要不要一起!”
迟牧年对这种跑来跑去的活动不感兴趣,弄得一身汗不说,身上沾了泥巴回到家也不好洗。
“我想去喂飒飒。”迟牧年说。
飒飒是幼儿园里跑来的野兔子,被保安捉到的时候刚一拳打飞厨房一只耗子,被发现的时候气定神闲,歪着脑袋朝人看过来。
虽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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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白毛茸茸,但脾气不小,班里平常没什么人敢喂他。
“飒飒。”迟牧年喊了声,从口袋里拿出中午剩下的胡萝卜泥,放到手心伸进去。
飒飒先是一脸警惕,伸出鼻子左右试探,后来还是没抵挡住萝卜香气,抬巴掌呼过来。
等萝卜掉下来以后再埋着头自己吃。
迟牧年一直守在旁边,还没等飒飒吃完,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小旬来了怎么不过去呀?”
迟牧年回头,发现江旬站在墙后边,旁边是他们的生活老师。
江旬注意到他视线,抿抿唇,转身就要走,被旁边站着的老师一把拉住,带着他往笼子这边来:
“想去喂兔子就去呀,别不好意思。”
江旬先是往后扯了一下,真的被带着过来以后却也没再用力去挣。
俩小孩又被凑到一起。
迟牧年先是没动,滞了片刻后把手里的胡萝卜递过去,问他:“要喂吗。”
江旬摇摇头。
到后来迟牧年喂兔子,江旬就站在旁边乖乖看他喂。
生活老师见他俩这样好玩,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其中一个的肩上,“以后飒飒就交给你们俩照顾好不好?”
迟牧年抬起头看老师,“那能带回家么?”
“这个不行,得先问问你家里人。”
迟牧年立刻道:“我爸爸肯定会同意的!”
生活老师又看向江旬,江旬没立刻开口,他从过来以后姿势就没变过,侧身蹲人旁边。
不说话也不喂,就这么呆看着。
直到迟牧年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点萝卜泥,他忽然开口,“那我也可以去你家么?”
迟牧年手一抖,剩下的萝卜都掉出去。
笼子里飒飒一个兔子猛扑,全部卷进嘴里。
江旬还一动不动地看他,这要换个小孩迟牧年肯定同意了,但此时被问到,他半个身体都僵住,半天才发出一声:
“......啊?”
犹犹豫豫的样子,显然不会同意。
江旬在旁边不可置信地看他,看看他又看看面前这只兔子,反复看了好几次。
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他俩这气氛又有些僵。
生活老师左右看看,主动出来打圆场:“那也得你爸爸跟幼儿园打报告,这边同意了才能带走飒飒。”
“噢。”迟牧年重新把目光放回去。
等他再度抬头时,江旬已经走了。
下午活动结束以后,迟牧年回到教室,脑子里已经没飒飒了,只剩下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小卷毛。
“又去看飒飒啦?”顾姗姗问他。
迟牧年趴桌上应一声,脸一下下磕在拼图书上,重新坐起来。
想起江旬刚才失落的模样他就复杂。
人家才这么点大,自己干嘛非要抓着将来那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不放呢。
再说他们才刚上幼儿园,真要出事也不会现在出啊!
几次三番伤害一小孩的心,迟牧年觉得自己才是书里那个反派。
他无精打采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家。
今天家里迟北元话也不多。
吃完饭以后,把自家儿子牵到沙发旁边坐下,目光专注,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征求他意见。
迟牧年察觉到迟北元的反应,也变得认真起来,安安静静听他说。
桌上几盘菜都快凉了。
“年年。”迟北元拎了个小凳子坐他跟前,两个手曲在一起磨两下。
停顿片刻后,抬起头问:“想不想去国外待两年?”
7. 第七章
迟北元说完这句,从旁边拿了个熊熊抱枕塞迟牧年手里。
怕人听不明白,他尽量用小孩子能理解的话,“爸爸学校将来准备开双语班,就跟你们现在早晨唱的ABC一样。”
“所以现在,学校正在选三十五岁以下的人公费留学,意思是换个地方学习,等回来以后可以涨工资。”
迟北元觉得自家小孩对工资没概念,换了个说法:
“爸爸想报名,也想带着你一起去,给你换个环境,年年昨天不是说想吃草莓么,等爸爸有钱了,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
“爸爸再也不像昨天那样拦着不让你吃好不好?”
做这个决定迟北元心里其实很忐忑,换个国家不同于换个城市,语言、饮食习惯都得重新适应,两年以后回来,不知道小年年能不能重新适应国内的生活。
但他又是真舍不得这个儿子。
这些天身边那些亲戚他都想了一遍,年年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放其他人那儿迟北元都觉得不如自己带着安心。
他能看出自家小崽在现在的幼儿园不开心,说不定换个环境对他更好。
迟牧年听了他的话先是没动,像是在认真思考。
想了片刻抬起头,满脸单纯可爱:“爸你不到三十五吗?”
迟北元:“......”
愣是没想到人嘴里居然能蹦个这出来。
两只手捧起自家儿子的脸,转着圈蹂躏,“说什么呢你,你爸今年三十二,年轻得很。”
迟牧年被捧着嘴巴都变了形,“咯咯咯”笑得直喘气。
迟北元逗了会孩子,松开以后又在捏着的地方轻揉几下,问道:“怎么样,想不想跟爸爸换个环境生活?”
顿了瞬又说,“就两年,很快的,等你回来以后,还是能像现在这样生活,而且条件也会更好。”
迟牧年保持着同个姿势没变,应该是在迟北元刚开始提这茬他就已经做好决定。
“爸爸,我愿意的。”他把自己怀里的抱枕递给迟北元,“你在哪我就在哪。”
几句话说得迟父心里像被暖暖的太阳挠几下,都快泪流满面了。
对着他儿子的额头用力亲几口,吃完晚饭以后,跑楼下小超市去,咬咬牙买了两大盒奶油草莓回家。
出国读幼儿园的事就这么定下来,迟牧年的心也完全落了地。
这样其实最好。
他现在心里老牵着江旬,牵来牵去又想起书里的剧情,哪头都放不下。
现在好了,他搬到国外两年,回来以后也该上小学,那时候江旬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他们不会再碰见。
即便是又碰上,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记忆都是一段一段的,到时候可能他还记着江旬,江旬肯定已经把他忘了。
下定决心以后,迟牧年觉得轻松不少。
到了幼儿园眉头也不皱了,睡觉也不硬撑着了,也不总是小心翼翼老往教室后头偷瞄。
反正要走,干脆大大方方地看!
程成还坐那儿舔桂花奶的瓶盖,兜里放着几块包好的桂花糕,“年年,你家是不是开饭馆的。”
“你要喜欢吃,我后面几天都给你带。”迟牧年说。
程成眨眨眼,就要朝他扑过去,想起什么又一个猛刹,抱住自己圆身板:“你有什么阴谋。”
迟牧年没瞒他,“你要对江旬好一点。”
程成直接炸毛:“我怎么对他不好了,我上次还帮你给他带桂花了呢,是他自己不要的!”
小胖墩以为小伙伴是在责怪他。
迟牧年赶紧解释,“我是说以后,你以后在幼儿园,有什么事多帮帮他。”
“他都有你了怎么还用得着我!”程成一句话呛回去。
“我......这不是你俩挨得近吗,回个头就能碰见。”迟牧年道。
“哼,那咱俩换换,你上我那儿坐去!”程成道。
“同意。”旁边顾姗姗开口,嘴里也在吃糕点。
迟牧年:“......”
很想让这俩人把那点桂花都还回来。
最后说来说去,程成终究也没说好不好,但临走时还是不忘把另一瓶桂花奶顺走了。
等他走后,迟牧年趴在桌上没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们说哇。”顾姗姗忽然问。
女孩的心思本来就比男生细腻,迟牧年看了她两边翘起来的羊角辫子,摇摇头说:“没有。”
他没提自己要去国外的事,毕竟现在时间还早,各种手续、签证全部办下来至少得几周。
而且说这些旁边的小萝卜头们估计也听不大懂。
其实下定决心以后,迟牧年总在想,等他走以后江旬会怎么样。
但这是反派,除了他做的那些糟心事,江旬的人生是真的一路开挂。
从小家财万贯,自己跳级保送上的京大,接着又保研加直博,一路往上读,读书大学时做出的小程序就能卖出两百多万。
毕业以后接手家族企业,到后面黑白两道通吃,从京北到南边,十家商号有八家改姓成江,剩下的还有不少他的股份。
要不是太执着于主角受,执着到快要变态的程度,江旬这妥妥的龙傲天剧本啊。
正想着这些,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江旬从教室外边进来,旁边站着的是他们家司机。
他身后的书包袋子有一截全掉了,白皙的侧脸一直到脖子上挂着条血痕,像是被指甲划破的,额头到眼睛全青了,左边的眼皮肿得全翻上来。
很吓人,也很难看。
苗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立刻走过来,“这怎么弄的?”
司机没就这个多解释,只一手搭在江旬肩上:“老师,这孩子今天可能没法上幼儿园,能给他请个假么,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江旬全程都低着头,班里其他人也都在往他这边看。
这里面迟牧年首当其冲,盯着盯着居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年年你干什么去!”顾姗姗伸手抓了下他衣服。
她怀疑要是教室现在没老师,这人能直接冲上去。
门口江旬也注意到了他,抬头朝他看过来,平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要去厕所么?”苗老师以为他是憋不住了。
迟牧年这才反应过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只好低下头。
“嗯,要去。”他说。
窗外的阳光洒进教室里,从走廊到教室的门口,两个小男孩擦肩而过。
回到教室以后迟牧年发现江旬还坐在最后一排,顾姗姗见到他以后小声附耳过来:“江旬说他不请假。”
迟牧年又往后看了一眼,后者还跟以前那样坐在位置上,只是书包丢在桌上,把他小小的身子挡在后边。
老师出去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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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先是只后排固定那几个,后来班里更多的同学频繁往后看:
“你们看到没,他那个脖子,好吓人啊,跟中毒一样。”
“什么是中毒哇?”
“就是就是......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我不坐他旁边,要不晚上得做噩梦了。”
......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离人最近的程成倒是一句话没说。
不知道是被迟牧年说的还是良心发现,悄悄把手里的桂花糕递了块过去,小声说了句:“年年给的。”
一上午在教室,迟牧年找了好几个机会也想到后边问问。
但先是几个老师上课,后来主任、园长轮流来教室说话,折腾一上午,好容易结束厕所里又全是人,排了快二十分钟才轮到他。
只有午睡的时候才有机会抓到人。
“你脸上是怎么搞的?”迟牧年见到他就问。
江旬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又闭回去。
迟牧年锲而不舍,想着反正马上就要出国了,他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趁暂时没老师,迟牧年从自己这小床上站起来,小腿从护栏中间横过去,跨到江旬这张床上。
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盘腿坐下:
“说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是你那个司机,还是其他什么人?”
他这句话问得严肃又认真,完全不像四岁小屁孩。
江旬注意到他瞳孔里的凝重,很快偏过头,从坐着到完全躺下来,一把扯过被子,整个人埋进去。
“嗳,江旬。”迟牧年第一次喊人名字,拍拍他被子,“装睡没用。”
“不用你管。”江旬待被子里。
“我是在担心你。”迟牧年皱眉辩解。
着急的时候都忘了他自己现在只是个娃娃,也忘了眼前这个未来是出了名的法外狂徒,什么都往外说:
“你还小,遇到这种事就得告诉老师,实在不行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别什么都自己忍着。”
“而且你伤口这样留着真不行,刚老师只是给你简单消消毒,你回去以后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江旬听不懂什么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也根本不会去医院。
他此时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讨厌,怎么看都讨厌,又讨厌又折磨人,折磨到他快要分不清现在到底要干什么,只能凭着本能道:
“我不需要,也不用你假好心。”
迟牧年被他这样吓一跳,下意识反问:“怎么就成假的了?”
“就是假的。”
江旬被他这茫然的表情激起些情绪,从床上一下坐起来,这些天憋在心里的全都对着迟牧年:
“全是假的,你是假的,你说的话也是假的,你整个人都是假的。”
“我......”迟牧年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却被人一把推开。
江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条裂纹,和侧脸那条印子一样,眼睛通红一片,像是受尽了委屈。
他站到床上,居高临下盯着迟牧年,被刘海挡住的脸很阴沉,脸上的青紫让他像个怪物,说出来的话却暴露出他此刻也只是个小孩:
“你要是不想理我,就少烦我,别一下理,一下不理的......”
“我不想理你,更不想看见你,你离我远一点!”
8. 第八章
一句句讨伐砸下来,迟牧年抬头看他,下意识握紧小手。
过了快一分钟才轻声开口:“我不是。”
但具体是什么,后面那些他没法说,因为好像就是有点那个意思,江旬说得一点没错。
盯着眼前这张受伤又委屈的脸,迟牧年垂下头:
“对不起。”
说完以后没再看他,默默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绕着木床跑一周,换好鞋子以后往午休室外边走去。
他俩刚虽然不大不小的吵一架,但声音不大,周围崽崽没一个发现的。
江旬等他走了以后才重新坐下来,胸腔上下起伏,眼睛红得骇人,好半天才完全平息。
瞥眼旁边空落落的小床,江旬知道今天中午大概率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江旬讨厌幼儿园,讨厌老师同学,准确来说他讨厌一切有人的地方,他讨厌所有人。
所以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江旬往隔壁那张床看过去,小小的心脏揪成一团。
这个人更可恨。
可恨到他希望对方从来没出现过,干脆从现在开始就消失,以什么方式消失都可以。
或者——
实在要出现那就老实待着,最好像那只被他藏在衣柜里的破布偶,一动不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旬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太过短暂的人生经历让他对现在的感觉没有任何头绪。
他侧脸抵着床上的枕头,无数个声音出现在周围,啃噬他的耳朵:
“你是个疯子。”
“你跟你那个爹一样,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求求你,你别在这个家里了行不行,我看到你就恨,看到你就恶心!”
“你怎么不去死,啊?”
“怎么不去死啊!”
又来了......
江旬翻了个身,在一片黑暗当中睁开眼。
是啊。
他怎么不去死。
江旬从生下来起,就没有人能比他对“死”的理解更深刻。
要是那时候直接死了就好。
江旬闭上眼睛,等到四面八方的黑暗一起向他涌向来,他先是正躺着,到后来转过身对着另一张床。
空荡荡的床铺,他把被子举过头顶,用小小的身体把周围的中缝死压住,不留半点空隙,整张脸完全闷在里边。
耳边先是能听见细微的走路声,到后面完全安静下来,什么都听不见,身上除了厚重的压迫感什么也感受不到。
其实死了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江旬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里。
意识模糊之际,感觉到有什么熟悉又可恨的东西靠过来,他本能地张开嘴,对着那东西上来就是一口!
被忽然咬住的迟牧年:“......”
他本来中午没准备回来的,跟生活老师打了报告,想去外边陪飒飒。
但是飒飒一直在睡觉,似乎还有点起床气,没逗两下就睁开眼,身上的毛全竖起来,像是要咬他。
旁边一直有老师守着,迟牧年想跑没地儿去,到最后只能被牵着回到午休室。
看到江旬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额头憋得通红。
这个年纪的小孩这样睡觉特别容易缺氧,巡逻的老师看到都会帮忙把被子扯下来。
迟牧年先看见了,原本只是想帮他把顶上的被子扯下来一点,没成想刚伸了根食指过去就被人一口叼住!
“嘶......”他极小声地倒抽一口凉气,抽一下没抽回来。
没被飒飒咬倒是在这被啃一口。
江旬咬了快两分钟才松嘴,整个人似乎卸了力气。
眉头也不像之前那样紧蹙着,胸口微微平复,从头到脚都放松一些。
救出自己小手指,迟牧年捧着它滚到床榻的另一边去,不停对着那呼呼吹气。
其实江旬咬的不深,小孩的牙齿也偏稚嫩,但这么一下肯定疼。
想起中午人冲他喊的那些话,给人希望又亲手把它浇灭,类似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迟牧年叹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折腾一中午,他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翻了个身又转回去。
午休的时间剩不下多少,还没等迟牧年睡着就被周围动静吵醒。
周围崽崽稀稀拉拉的,大伙都下床,穿衣服裤子,隔壁小床上已经没人了。
迟牧年垂着小脑袋回到外边教室,刚坐下就见江旬被生活老师领着从教室外头进来,应该是刚去完厕所。
路过第一排的时候仍旧面无表情,像中午那一口不是他咬的一样。
迟牧年觉得对方是真的没注意到。
“年年,你手这儿是怎么啦,被飒飒咬的?”顾姗姗每次睡醒以后都要在桌上趴会,刚趴下去就指着他手指。
迟牧年只好“啊”一声,扯扯袖子,把那块地方挡住,漫不经心接了句:“就是飒飒。”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其实还是有点疼,又疼又刺挠。
迟牧年下午的时候忍不住往那挠两下,居然开始往外渗血。
“老师,我想去厕所。”他举起手以后快速收起来。
被保育员领到厕所的时候,趁对方没注意,到水龙头那儿把手上那点红血丝冲掉。
刚把手放过去,洗手台旁边多了个人。
是江旬。
他刚好也在这,视线停留在他手上那两道红血痕上。
迟牧年看见他,立刻条件反射道:“我自己挠的。”
江旬咬了瞬下唇,两步从洗手台上跳下去,什么都没说的就走了。
下午幼儿园组织看动物成长日记,所有大班小班都被带到一楼礼堂。
今天的主角是刺猬。
前边还挺有意思的,刺猬一只只圆滚滚的很可爱,但到了后边就有点偏解说类的内容,一帮崽子们听着都坐不住。
尤其是大班的学生,早听不下去了。
“好无聊啊,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上周末我家里才带我去的动物园,那些可都是真的,跟这个上面不一样。”
“要不我们出去玩吧,就说去上厕所,反正这么多人老师又看不住。”
“行啊,那咱们悄悄的,从后门。”
......
周围一群大班生吵吵嚷嚷的,小班这边也昏昏欲睡。
程成半个大脑袋垂迟牧年肩上,嘴角耷拉着半打口水,显然是中午没睡饱。
迟牧年也原地打了个哈欠,往四周去看。
稀稀拉拉有几个崽崽已经没影了,负责管他们的生活老师也不见了一个,应该是看着他们玩去了。
幼儿园小孩总是要人看着,但实在坐不住又不能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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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课的时候,其他时间会尽量给崽崽自由。
“我出去透透气。”迟牧年环顾四周,两腿往前,小屁股从凳子上滑下去。
程成揉揉脖子,身体都坐直了,“啊,可以走了嘛?”
“要不要一起?”迟牧年问他。
程成眼睛一亮,显然是也想跟着,但他平常看着咋呼,实际还真没这个胆子。
从人身上磨磨蹭蹭下来,摸摸鼻子:“不了吧。”
迟牧点点头。
弓着身子,溜达到他们这排最外边,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他,继续往礼堂外边走。
他们的礼堂和教室紧挨着。
出去以后迟牧年没再去别的地方,回了二楼他们班教室。
先是在桌上趴了会,觉得不够舒服,干脆门口脱了鞋,回到他们午休室的小床上,躺上去以后美美闭上眼睛。
中午没睡饱,刚好趁这个时间回来补觉。
迟牧年不是那么嗜睡的人,但这具身体明显很贪睡,不仅贪睡,还动不动就生病,都快给迟北元愁死了。
迟牧年睡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外面门有动静,应该是有人进来。
是老师么.....
迟牧年心想,但他实在太困,根本没精力管什么老师,想着反正抓到以后好好道歉就可以。
不过那个步子没停留多久,好像只是开了个门就走出去。
迟牧年一觉睡得很舒服,再度睁眼时眼睛都睡大一圈,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他其实算好时间,这个时候跑回去礼堂,再跟他们同学一块上楼刚刚好。
刚下床听到外边有人在说话。
是已经回来了?
迟牧年刚走到门口,听到外面一片声音:
“你就是那个小怪物吧?”
“上次打针的时候挡我前边的是不是你!”
“啧啧啧,这脸看着可真吓人。”
“喂,我跟你说啊,我妹妹也在这个班,你不许吓到她听没听见!”
......
声音越来越大,迟牧年立刻把休息室的门打开。
几个大班的孩子出现在他们班最后一排,把中间那个人团团围住,唾沫星子全部喷人脸上!
迟牧年远远看着,中午那口气突然顺着冲上来!
顿时什么都不管了,几步冲到那些人中间,拽住被围住人的手腕,像那天中午那样,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他们欺负你了?”迟牧年扭头问他。
他语气严厉,稚气的嗓音却异常平稳,像是只要他刻意护着谁,谁就是安全的。
被他护住的小孩脸变了又变,抬头看迟牧年,心里涌起一阵复杂,很多抗拒的话明明已经在嗓子眼,可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去。
好像该说又好像不该,正如同这个人,在经历了中午以后,现在根本就不应该站在他面前。
他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也看不明白眼前这个人。
手被握得很紧,明明跟他差不多大小的手,却有种安全感,正如那天在幼儿园后门,被牵着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他眼睛垂下来,把原本要对那些人说的话全咽回去,也默默收起捏在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美工小刀。
回握住迟牧年的手,声音低低的,听起来脆弱得不像话,也很惹人心疼:
“恩。”
“他们欺负我。”
9.第九章
教室里打起来了。
一只脚丫子朝他飞过来的时候,迟牧年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直接双臂一抻,把另外几个男生全部扑到地上!
迟牧年和对方那条腿扭打在一起,胳膊抵着其中一人的肚子,翻身的时候两拳对着人大腿用力砸下去!
几个小孩互相夹着对方的脖子,从桌腿边一下滚到墙角!
江旬也跟在他后边,他个子小,蹲在地上,两手摁在其中两个男生一边一个脚腕子上,摁着不让人起来。
几个小孩的声音谁也分不清楚是谁,最后几排凳子都被他们撞到地上,里边乱作一团:
“放开我......我要你放开我!”
“你们疯了吧,是不是发疯了!”
“谁抠我脚呢,把手拿开!”
“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打架啊......放我出去!”
这么大点孩子打架其实打不出什么动静,都是扭在一起叠罗汉,一个扯一个不松手,脸上青筋都爆出来。
看着还是有点吓人。
直到外边传来苗老师的怒吼,接着是其他老师跑过来的声音:“都给我停下!”
“干什么啊!想造反啊!”
地上这几个还扯着不松手。
迟牧年先听到动静,知道老师来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立马松手,往门那边滚一圈,大腿不小心撞上旁边的储物柜。
“嘶啊——”
迟牧年先是下意识缩紧退,后来没忍住,眼睛蓦地通红!
他其实根本不想哭,主要是被那股疼意逼的。
这一哭就有老师往这边去,可他们都没江旬快。
江旬跑过去的时候从前边抱住他,弯腰去检查他的大腿,脸色惨白,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但其实小孩子磕着碰着很正常,检查完以后,迟牧年腿上就是青了一块儿,没什么大事,其他人也没怎么受伤。
事情都说清楚,一帮“逃课”的崽崽们集体站走廊挨训。
苗老师、生活老师轮流着说了一通。
迟牧年打哭嗝的时候还在说,“是他们先欺负江旬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为首那大孩子冲他嚷道。
他也哭了,但在几个小崽子面前哭太丢人,一直忍着没大哭出声,只是默默流眼泪。
离他最近一小光头也说,“对啊,我们就是骂了他几句,没上手。”
“骂人家比你小的还有理了!”旁边专门管大班的老师一巴掌呼过去。
她是幼儿园的“老人了”,对付帮崽子半点不带惯的:
“还跑人班上撒野,回头就叫你们家长领回去,不关起来板一顿都不放出来!”
那光头一下哭出声了,旁边几个毛孩子也站那抹眼泪。
后来一排人杵着罚站。
趁老师都在教室里,江旬蹲下来,帮迟牧年揉膝盖。
没揉两下就被扯着手臂站起来。
“我没事的,已经不疼了。”迟牧年小声说。
也幸亏他来这一下,疼得哭出声来几个老师才没怎么多说他。
江旬被扯起来没一会就重新蹲下去,继续用掌心给他来回地按,按两下还把手放嘴边哈两口热气,这样湿润地按着人更舒服。
迟牧年又扯了江旬几次,江旬根本不听,继续蹲在地上。
结果扯了蹲,蹲了扯,折腾几次人都不听,只能随他了。
他们站了二十分钟就被领回教室,但又没多久,苗老师突然从外边进来,“迟牧年,你爸爸来接你回去。”
幼儿园家长要上班,很少有小孩这个点突然被家长接回去。
班里其他崽崽全都扭头看向他,都以为是因为刚才的事。
迟牧年也这么觉得,直到他看见窗户外边的迟北元旁边站着他们年级的负责人,才隐隐感觉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迟牧年每次离开幼儿园之前都要去趟厕所。
迟北元在旁边守着,等他儿子出来带着去镜子前边洗手,问了他一句:
“又闯祸了吧儿子。”
“我那是帮助同学.....”迟牧年理不直气不壮地嘟囔一声,抬头去问,“明天要出国了?”
“没有,但咱们今天要去拍照片,还有些证件要办。”
迟牧年沉默了会,抬起头,“那后面几天还要不要来幼儿园哇?”
迟北元对着他,“年年要是不想上幼儿园后面几天不过来也可以,反正也没多久了,我刚都说好了,不出意外咱们下周五就得走。”
迟牧年扒在父亲肩上没下去,先是没吭声,半天才道出一句:“那就不来了吧。”
其实眼下这种情况真是早走早好,也许自己走了才是最好的。
决定以后,迟牧年坐在教室门口,等着迟父给他办退园手续。
他坐在教室门口的地板上没动,屁股蛋很凉,但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整个背贴着后头的瓷砖。
上次坐地板上还是和江旬一起。
他们两个肩膀互相紧贴着,正在商量放学以后去人家里玩的事。
没想到这没过多久他就要走了。
“年年快站起来,别感冒了。”远处传来迟北元的声音。
他刚刚办完手续,正在和班里老师帮他把置物箱、午休室里堆着的其他东西都拿手里。
虽然刚打过一架,但几个老师都还是挺喜欢迟牧年的,没想到人这么快就要走了。
“那既然今天就要走,要不要进教室去,跟你的小伙伴们再打声招呼?”她弯下腰问。
迟牧年往旁边教室正门那看眼,摇摇头,牵起旁边迟北元的手:
“不用了,现在就走吧。”
迟牧年坐在迟北元自行车后边,听对方说的,“等从国外回来,再过几年兴许咱们家就能添辆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啦。”
“到时候年年一块去帮爸爸挑挑怎么样?”
迟牧年乖乖应“好”,心里却牵着他们家剩下那四十几万房贷。
迟北元很早就被离婚,离婚以后存款、单位分的房子他都留给前妻,只带着迟牧年一个人出来生活。
高中老师工资是死的,尤其教历史的也不如其他主科老师挣钱。
迟牧年坐在人自行车后边到处瞄,边想这些边跟往常那样往左右两边看,却在瞟到身后的时候愣了下。
一个小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蘑菇亭旁边。
他起初以为是哪个大班的孩子,看清楚以后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江旬!
可现在他们班还没有下课,江旬是怎么偷溜出来的。
后者似乎也注意到他,从蘑菇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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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出来,咬紧下唇,朝他这边走了几步。
想到未来也许再也见不到了,迟牧年坐直身体,立刻去拍迟北元的肚子,“爸爸爸爸,停车停车!”
迟北元立刻停下。
迟牧年两步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哒哒哒朝江旬跑过去。
江旬原本只是往这走几步,见远处停下来的车,一瞬间定在原地,看着朝他跑过来的迟牧年。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像是不受控制,身体比心里快,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教室后门。
这个时候小朋友是不被允许擅自离开教室的。
苗老师直接过去拦他,江旬来幼儿园这几个月,从来没主动和这些老师说过话,却在这个时特别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无动于衷的脸,只朝着迟牧年离开的方向:“我想出去。”
老师应该是看出他的意思,就让了,牵着他一起走到蘑菇亭旁边。
江旬本来只是想看看,却在那辆自行车越骑越远的时候禁不住也动起来。
江旬觉得自己脑子是空的,直到迟牧年几步蹦跶到他跟前,把身后的书包扯下来,从里面拿出一瓶桂花奶。
“给你!”迟牧年说。
这瓶他原本是早上就要喝的,现在看来还好当时没有嘴馋。
江旬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拒绝,但对方递过来的时候又下意识接住了,盯着这个瓶子看,看完以后又朝着迟牧年。
不远处的自行车,篓子里摆着全是迟牧年一直放在幼儿园的东西,现在拿走就像是永远不会再搬回来。
江旬看着他,中午那种濒临黑暗的感觉又涌上来,他努力压下胸腔里的情绪,半天都没有说话。
两人互相对着,明明中午才不大不小地吵了一架,现在靠的很近,又像一对依依不舍的小伙伴。
“打架不好,以后别打架了。”迟牧年看着他说。
江旬也睨着他,低声说:“刚才明明是你先打的。”
“我也不打了。”迟牧年说。
他其实也不喜欢打架,但刚才看到一帮欠小孩围着人“怪物怪物”的,手一痒,终究还是没控制住。
后来想想这样也好,起码在他临走之前还能给这小孩弥补些什么。
江旬原本小脸还紧绷着,却在被对面温暖的视线注视到的时候,垂下脸,伸手攥住迟牧年的袖口。
他比迟牧年矮半个头,拽住他的时候微微抬起手腕,卷曲的头发从中间往两边分开:“你明天还会来么。”
都这个时候了,迟牧年只能实话实说,“不会。”
“所以是再也不会回来么?”江旬又问。
他说这句话的迟牧年时候一直盯着他,心里有块地方往底下陷陷。
“老师那么快就告诉你们啦?”他小声问。
江旬摇摇头,“没。”
“那你怎么知道的?”迟牧年问他。
江旬抿着小嘴没说话。
像是在想什么,一只手还抓着他袖口,另一只把奶瓶握得很紧。
他低头看眼白白的桂花奶,抬脸冲他,“你不是说.......要收养飒飒。”
迟牧年一怔,没想到人会突然说这个。
没等他反应过来,江旬再次开了口:
“那你还会来看他么?”
10.第十章
迟牧年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年,即便他回国以后惦记着过来看,也不知道已经七岁的飒飒还在不在。
宠物的寿命能有几年呢,而且他总觉得江旬嘴里那个不只是飒飒。
迟牧年偏过头,“会吧。”
“撒谎。”江旬一直盯着他,眼神丝毫没松,语气也没变化:“你不会来看他的。”
迟牧年微怔,在他的目光里垂下眼。
迟北元远远看着俩小孩站那没动,把自行车脚撑踢下来,走过来道:“小旬是不是特意出来送年年?”
江旬听不懂什么是“送”,但知道大概意思。
他没看迟北元,依旧扯着迟牧年袖口。
后者被扯着也没拒绝,但脸上的五官全挤在一起,依依不舍里掺杂着其他的情绪,看起来特别纠结。
虽然他俩啥都没说,但迟北元是看出来,自家儿子挺在意这个小朋友的,两个人看起来也不像之前关系那么差。
“年年,要不爸爸先带你回去,等放学以后咱们再来趟幼儿园,接小旬一块儿来家里吃个饭?”
迟牧年抬头去看父亲。
迟北元又说,“好不好?刚好昨天晚上那烤乳鸽家里还剩半只,咱们晚上跟小旬一块分了!”
迟牧年立刻去看江旬,这回是真心的,也主动握住扒在自己身上这只小手,“想不想来我家吃饭?”
江旬定定睨着他的眼睛,嘴唇张开以后又重新阖上,反复几次,到最后只摇摇头,
“不。”
说完从迟牧年手里退出去,扭过头,往教室的方向走。
这回轮到迟牧年盯着他的背影看。
路过门口摆着的大垃圾桶,远远的江旬把刚拿到的牛奶小心地揣进口袋。
迟北元一直关注儿子的反应,大手在他头顶上揉两下,先是问了句,“想不想回家?”
半天没等到反应以后又说,“或者回教室,把剩下的两堂课上完,也跟你班上的其他小朋友道个别咱们再走。”
也许是教历史,迟北元一直是个很豁达的人,什么事都愿意把选择权交给孩子,尊重他们作为一个人该有的自由。
迟牧年一直看着江旬走进教学楼,伸手重新抓住迟北元,“不用了。”
“我们回家吧。”
“确定不去?”
“嗯。”迟牧年点点头。
难过是难过,但去了也确实改变不了什么,该走的还得走。
小孩变化很大的,两年以后很多事情都会变,也许那个时候他即便是站在江旬面前,对方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也是迟牧年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可如今他坐在自行车后边,直到回到家里都没怎么说话。
晚上迟北元又问了他一次,想不想出国。
迟牧年真心道:“想。”
“到时候你身边的人跟我们身边的不一样,都说的是外语。”这也是迟北元一直担心的。
顿了瞬又说,“但是爸爸会尽量给你找有会说咱们这边话的小朋友在的班,到时候班里不会只你一个人这样。”
“没事的爸爸,你放心吧。”迟牧年说。
迟牧年在原来的世界里虽然不是学霸,但成绩起码还算中等偏上,尤其是英语,真要对起话来国外那帮崽子还不一定有他会的多。
迟北元见人信心满满,也没再这个上边多纠结。
后面几天迟北元带着孩子到处跑,办护照、签证,身份证明,还去附近一个医院做了全身体检。
国外对这方面要求很严格,所有步骤都需要小孩子全程参与。
跑这些东西的时候迟牧年都乖乖配合,可没想到临走的前两天,他突然开始发高烧。
先是不停地咳嗽,再是把这些天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全身发冷的时候一直在抖,额头却一片滚烫。
天还没亮迟北元就抱着他去附近医院打针。
迟牧年不哭不闹的被抱着,抬手摸摸迟北元的鼻子,表示安慰。
“嗯,爸爸知道。”迟北元抱着他,不停轻拍他的后背。
迟牧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乖乖窝人怀里,其实他到现在还是有点想吐,特别难受,因为怕人担心就一直忍着,也不说话。
结果下一秒他却坐直身体,扒着迟父的肩膀往后边看。
“江......旬?”
输液大厅都连在一起,做完儿科检查的小孩出来都能碰上。
迟牧年远远瞅着小声就喊出来,江旬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但他直到抽完血也不确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先是原地愣了瞬,一改之前的爱理不理,很快几步跑过来,低头去看迟牧年连着针管的小手,后边跟着的是他们家司机。
江旬紧挨迟牧年站着。
迟牧年快烧晕了,睁大眼睛也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直陪着江旬的那个司机也看过来。
比起上次那个中年女人,迟北元感觉自己跟个男人更能说上话,看到江旬手指上的止血棉,关心了一句:
“小旬也生病了?”
司机只说了个“啊”,多的也没再说,但是对江旬的态度还算尊重,“少爷,咱们是回休息室还是就在这里?”
江旬没回应他,撑着手臂爬到旁边的凳子上,紧挨被迟北元抱着的迟牧年。
迟北元微讶。
除了他带儿子走的那天,还真没看出原来他俩关系这么好。
俩小孩排排坐。
迟牧年强打着精神看他,看半天也不确定是不是,迷迷瞪瞪的:“你怎么又瘦这么多?是没好好吃饭么。”
江旬本来就瘦,在幼儿园吃了几顿饭才长得结实点,结果现在不仅打回原形,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瘦。
短袖的领口都快罩不住,左边一整块肩膀直接溜出来,只一块骨头。
江旬一直不吭声,眉头皱得很紧,把自己掌心贴过去,捂住迟牧年手背上跟细针连一块的青紫。
本来天气就热,被一手汗渍的掌心捂过来的时候,迟牧年感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反而黏得慌,皱着眉往旁边一撤。
“嗳小旬,你手臂上的棉签快掉了。”迟北元说着要上手帮他。
没等江旬反应过来,迟牧年忽然从迟父身上起来,半个身子歪到江旬身上,脑袋抵住人胳膊上的止血棉。
其实江旬面色看起来比迟牧年精神些,虽然瘦但也没有病态,来这里像只单纯来抽个血。
“你也生病了么。”迟牧年半闭着眼问他。
从刚才迟牧年迷迷糊糊就发现,这个人不仅更瘦,还更安静了。
江旬撑着他的身体没吭声。
迟牧年叹口气,晕乎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你要是一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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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也挺好的,安安静静,当个内向的小娃娃,什么都不做这辈子就会过得很好很好。”
迟牧年还要捏他的脸,江旬脸上没肉,他半天捏不起来,只能改成用食指去戳,边戳嘴上还不停呓语:
“你说你闹什么呢啊,非得去做那些事情,多......多危险啊,吃力不讨好,伤人还伤肾。”
他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
“最后进去了吧,还搭上那么多人,你说你们有钱人......是不是就,都闲得慌啊。”
他说的这些江旬一句都没听懂,感觉这个人已经完全烧迷糊了,手下意识想捏他的脸。
被迟牧年拿下来握手里。
迟牧年烧得晕沉沉,整张脸都埋在江旬肩上,后来应该是全迷糊了,换了个姿势,脑袋枕在江旬腿上,说话越来越无厘头:
“我跟你说,钱是挣不完的,你啊,这辈子就好好读书,读完书出来以后,干什么都行,别搁那一棵树上吊死。”
“你要什么人没有啊......你看看,你长得那么好看。”
迟牧年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江旬听了半天只听懂最后半句。
“我长得......好看?”
“对啊,好看。”迟牧年又戳他脸。
迟北元和司机就坐在对面,也看出这俩孩子关系好。
“小旬,等年年从国外回来,你可以来我们家玩。”迟北元看着他说。
“国外?”江旬抬起脸。
“嗯。”迟北元说,注意到他的反应后问道,“小旬也出过国么?”
江旬又不说话了,低头去看腿上的人,目光不明。
旁边在玩消消乐的司机替人回答:“少爷刚从外国回来。”
在医院睡着以后迟牧年是被抱着回家的。
中途他感觉自己坐着的不是普通出租车,底下座位皮很软,还有小毯子盖在他身上。
迷迷瞪瞪的,完全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
醒过来以后就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欢实了。
迟牧年依稀记得自己被抱着去打针,好像还梦到了江旬,扯着人说一堆有的没的,但具体是什么完全不记得。
“爸!”
迟牧年朝外边喊了一声,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溜达到房间门口。
发现客厅没有,转到隔壁书房。
桌上摆着他们明天要用的证件,地上躺着两个大行李箱,行李箱盖子大开着,底下压着一双拖鞋。
迟牧年以为那是自己的,想过去把底下压着的这俩拿出来。
结果刚到旁边,裤腿边的行李箱左右晃动了瞬,拉链大开着,里边还隐约看到只脚。
迟牧年:!
脑海里刹时闪过十几部鬼片,汗毛都竖起来了,拔腿往门外跑!
还没等喊,行李箱里的人忽然坐起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别走。”
看清楚里面的人,迟牧年一怔,不经意眨巴两下眼。
还没分清楚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己的手就被对方叩在胸口。
很用力,抽一下抽不回来。
小小的心脏被完整摊在他面前,隔着瘦削的小身体在迟牧年手心里不断跳跃。
小孩红着眼睛盯他,像只看不到前途的幼兽,只剩下最纯粹的孤注一掷:
“除非你杀了我。”
11.第十一章
这是迟牧年第二次看到江旬哭。
眼眶周围一圈都是红的,泪珠半天停在那,嘴巴一张一合,好像下一秒要嚎出声,咬住以后还在拼命忍耐什么。
迟牧年被他两句话唬得怔在原地,伸手捏住他鼻子:
“你别哭啊。”
江旬其实没想哭。
他起初是在迟牧年房间里,后来是迟牧年的爸爸怕俩孩子待久了,惹得江旬也生病,就把人抱到书房里的沙发上。
江旬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进人行李箱的。
被捏住鼻子以后,他盯着眼前这个人,忽然用力拽着往里一拉!
“哎哟......”
迟牧年摔到人身上,原本只关了一半的拉链被这股力道往后一扯。
嗞啦——
两人一块倒进行李箱里。
迟牧年:“......”
他们家行李箱差不多28寸,他俩都瘦,腿全部露在外边,并排躺着也完全不觉得挤。
就是有点诡异。
过了半晌,迟牧年低下头,看着完全靠着自己的男孩:“你,还好么?”
“恩。”
江旬脸紧贴着迟牧年胸口,上下蹭蹭,把他的手放在底下牢牢握住,像只黏人的小猫。
“这几天在幼儿园怎么样?”迟牧年继续问他。
其实他更想问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旬没回答他说的,只是侧过去一点身子,像迟北元在医院那样探探他额头。
探了半天以后感叹说:“不烫了。”
迟牧年被他这动作暖道,赶紧说了句:“我没事儿。”
左右看看后想起什么,“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没等人开口,迟北元从外边走进来,笑他说,“你把人当靠枕靠了一下午,就不许人来咱家吃顿饭?”
结果见俩孩子并排躺行李箱里,眼睛都直了,赶紧冲进去,一左一右地把他俩拉起来。
拍他俩屁股上一搓灰:“你俩咋趟这里头啊,快起来快起来,哎哟喂,这身上都是灰。”
江旬爬起来的时候顺便拉了把迟牧年。
迟牧年先是站直身体,在迟父看过来的时候主动把这件事扛下:“我们在捉迷藏。”
迟北元食指一刮他鼻子,责怪说:“捉什么迷藏,我看你是又想生病了,本来身体就没好,就知道胡闹,还带着人小旬。”
说完去看旁边的江旬:“小旬呢,你俩都快待一天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江旬摇头。
“好。”迟北元一手牵起一个,一块儿领着往洗手间那走,“饭做好了,都来洗手吃饭!”
他们这厕所站三个人有点挤。
打了满手的泡泡皂,迟牧年仰起头:“爸,你刚才去哪了哇,我整个家找遍了都没看到你。”
“我到楼下喊小旬他们家司机一块上来吃饭的,结果他说他不吃,非要等你们吃完以后再上来接小旬。”
“哦......”迟牧年应了声,往旁边一瞥。
江旬手上也都是泡泡,也学着他把上边这一层层戳破。
不知道是不是迟牧年的错觉,好像在他们家的江旬,特别乖。
桌上除了几道家常菜,迟北元还炸了脆薯饼,蘸着番茄酱就可以吃。
迟牧年刚退烧吃不了油炸,这个是专门给江旬做的。
“小旬,尝尝你迟叔叔的手艺。”迟北元夹了个脆脆的放人碗里。
江旬先是咬一口,后来三两下把剩下的全吃光了,抬起头朝迟北元认真道:“好好吃。”
“好吃就行。”迟父被夸的是真顶开心,也是想逗这小朋友多说几句话。
故意揉了把自己儿子的头发:“不像年年,要求高还挑食,你看看古时候那些人,天天三餐吃粟米都当个宝一样。”
“还有这宫保鸡丁,放以前那可是专供那些皇宫大臣享用的,寻常百姓家压根吃不到!”
迟北元研究了半辈子历史,说起这些来没完没了,完全不管对面俩豆丁听没听懂。
迟牧年早习惯了,当没听见,默默往自己和江旬碗里添了勺鸡丁。
江旬倒是听得认真,还仰起头问了句,“史官的意思就是专门记录历史的那些人么?”
“对。”
迟北元说到这拍拍他肩膀,“等小旬你长大一点,可以来叔叔的书房,给你挑几本历史书带回家看。”
旁边迟牧年筷子差点磕桌上。
江旬则立马乖乖点头,“好的,谢谢叔叔,到时候我一定来。”
吃完饭以后,迟北元给他俩切了苹果,还打包了些薯饼想给江旬带回家吃。
江旬马上拒绝,说是平常在家不吃这个。
吃东西还分在哪吃的?
迟北元心里奇怪,但也不好问人家家里的事,没再强求,“好吧,那等我和年年回国,你想吃再来家里吃。”
“好。”江旬说。
迟北元说这的时候迟牧年才想起来,发烧再加上突然出现的江旬,他差点忘记他们明天就要走了。
原本这些天在家迟牧年心情就有些复杂,但只是纠结,并没有动摇。
“对不起。”旁边突然传来一声。
迟牧年扭头往他那儿看去,“怎么啦?”
“我不该扔那瓶牛奶。”江旬也看着他,往旁边一挪,两人的肩膀很快贴在一起。
迟牧年眨眨眼:“现在冰箱里还有,你要是想喝的话我给你拿过来哇。”
说着已经从沙发上挪下去。
他烧退了,吃饱喝足以后精神好了不少。
等他揣着个小瓶子回来,江旬接过去的时候说了声谢谢,接着又抬起头:“那我明天还能喝到么?”
“明天?明天你要是还想喝我再给你拿一瓶。”迟牧年以为是孩子喝上瘾了。
结果江旬却盯着他,一双深陷的眼睛瞪得很大,点点碎光从里边溢出来:“明天是周一。”
“周一?”
迟牧年自语一声,很快明白江旬这句话的意思。
周一幼儿园崽崽们是要上课的。
行李箱里坐着的小孩,那句“别走”说的应该不全是指刚才。
迟牧年停顿很久才对着他,“明天不行。”
说完以后迟牧年只觉得不好受,也忽然意识到,只要是和江旬有关的承诺,他似乎从来都没答应过。
江旬握着奶瓶的手微微收紧,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两个人后来谁也没说话,坐在一起乖乖啃苹果。
直到电视里动画片演了一半,江旬忽然扭过头:“那你杀了我吧。”
迟牧年浑身一抖,半块苹果卡嗓子眼,伸手拍了下他大腿:“别瞎说。”
江旬跟没感觉似的,继续看他,“我是认真的。”
“认真个鬼,我可不犯法。”迟牧年说他。
“犯法?”
“犯法就是......”迟牧年一句话没说完。
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把人领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语气也比之前在外边严肃:
“我跟你说,等你长大了就把遵纪守法这四个字给你哥刻脑门上,这辈子就太平了。”
江旬皱眉:“你哥是谁?”
“我。”迟牧年大言不惭。
真不是他乱说,他看过他们班花名册,他自己幼儿园上的比较晚,比刚从国外回来的江旬大了快一岁多。
而且要是按照他真实年龄,他比江旬大十四岁,放以前对方喊他声叔都不为过。
“你的话我听。”江旬说完这个,很快又看过来,“那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走?”
“不可以。”
死一般的沉默后,江旬重新看向他,面无表情道:“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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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我吧。”
迟牧年:“......”
要疯了!
这么点屁小孩,到底是谁教他杀来杀去的!
也难怪江旬未来会长成那样。
“杀不杀这种话,以后对谁都不能说。”年年哥哥语重心长。
江旬很坚持:“就对你说。”
“对我也不行!”
江旬没再说话,抿着嘴继续盯他。
两只崽崽互相对峙。
他俩这样也不知道算不算吵架,直到外边传来迟北元的声音,“年年,把小旬带出来,人家司机上楼了!”
迟牧年听到以后探口气,牵起他的手,“走吧,别忘了我跟你说的。”
江旬还是不说话。
直到出了门,迟牧年一直把他送到他们这栋楼楼底下,江旬上车之前看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迟牧年:“两年。”
江旬站着没动,这个年龄的小孩对时间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楚。
但他很快又问,“到时候还会回到这里么?”
“应该吧。”
江旬“好。”了一声,转头对着迟北元:“叔叔再见。”
“恩,再见。”
直到车开走以后迟家父子才转身回去。
上楼的时候迟牧年一直没说话,甚至比下午在医院的时候还要沉默。
迟北元问他,“又和小旬吵架了?”
“没。”迟牧年摇摇头。
只是在想江旬说的那些话。
其实小孩子的话不作数,但仔细想想,两年的时间其实不长,要是按照书里发展,他们两个可能还真的能碰见。
家里的情况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国外。
那他是不是白跑了......
迟牧年陷入沉思,耳边响起全是江旬说过的话: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你的话我都听。
——我不该扔那瓶牛奶
——别走。
——你杀了我吧。
——你还会回来看飒飒么?
——撒谎。
——别一下理,一下不理的
——我可以去你家么。
——是不是因为不是周六,你才不愿意过来。
......
这些话书里的成年江旬被下降头都说不出口,多半在这之前直接咬舌自尽。
但孩童期间的却可以随意挂在嘴边。
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但从小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没那么难。
迟牧年之前一直想着去躲,原书里的内容在脑子里滚过来倒过去,想过无数遍,却从来没想过去改变。
那是不是有另一种可能,除了逃避还有其他解决方法。
有些东西想清楚以后,很多事就变得特别明朗。
这些天迟牧年偶尔也会闪过这些念头,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强烈,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偶遇,也可能是心里的结被解开。
但其实归根结底就一句话,他也舍不得江旬。
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对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个愿意主动靠近他的小孩儿。
“年年,该睡觉了,明天还早起呢。”迟北元走进来。
见儿子坐在床上发呆,脚上的拖鞋只穿了一只。
迟北元进来以后帮他把这只也摘掉了,摸摸他额头,确定没发烧以后才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是还有,咱们就改签,后天再过去也可以。”
迟牧年先是摇摇头,后来抬起来。
他脸蛋红扑扑的,稚气里带着坚定。
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是已经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
“爸。”
“我可不可以不出国。”
12.第十二章
四季走一遍是一轮,扒在他们家窗户上的知了叫了七轮。
太阳洒进来,再抬头又是一年夏天。
这几年里,迟牧年过得很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都快忘了这里只是本书,也总是忘记自己早就成年了。
而在这个世界,最惯着迟牧年的人必然得是迟北元,要是再加上一个,那肯定就是江旬。
“哥,冰淇淋买回来了。”
卧室的门被熟练推开,江旬从外边进来。
迟牧年从床上一骨碌翻下来,把人拽进屋里,问他:“快快快,别让我爸看见了,杯子呢,杯子拿进来了么?”
“拿进来了。”江旬说。
包裹着蛋皮的甜筒被倒着放在杯子里,软软甜甜的,他们都喜欢这样做,接着淌下来的汁一点点吃。
看着杯子里竖起来的蛋筒,迟牧年脸都绿了,“怎么只有一个?”
江旬满脸认真:“你只能吃一口。”
迟牧年:“......”
他心底觉得江旬不会真这样对他。
结果刚捻着蛋皮塞进嘴里一口,剩下的就都被江旬拿过去吃了,连点碎末都没剩下。
眼睁睁看着甜筒消失,迟牧年睁大眼睛,就差闹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爸都比你宽容。”
江旬无奈:“你还记得以前在幼儿园,你喝了杯冰酸奶以后全都吐我身上,被送去医院以后连着打了几天吊瓶的事么?”
迟牧年就知道他要说这个,从凳子上弹起来,“那都多少年以前的老黄历了,我现在都五年级了!”
自那天起,俩人从幼儿园和小学一直在一起,几年里就没有分开过一天。
江旬没理他,径自把杯子拿到外边的洗手台上。
没多久门外就传来迟北元的声音:“年年,你怎么今天又让小旬出来洗杯子啊,都多少次了!”
“我想吹空调。”迟牧年坐房间里一喊。
迟北元还要再说的时候江旬已经洗完杯子出来,抬头冲他:“没事的迟叔叔,顺手而已。”
“顺什么手,年年他比你还大一岁呢,你别什么事都惯着他。”
迟北元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俩小孩一块长到现在。
他也是没看懂,江旬这从小到大对他儿子的呵护劲儿究竟哪来的,有时候甚至比他这个当爸的还周到。
就这样被宠着的那个还混了个“哥”的名头。
迟北元叹口气,像揉迟牧年一样把江旬扯怀里,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两下,开玩笑说:“还是我们小旬懂事,干脆回了你家那边,来做我儿子算了。”
江旬心脏微颤,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房间。
他做梦都想做迟家的孩子。
这于他而言比任何价值连城的财宝还要珍贵。
但他知道不可能。
江家那边他跑不掉,迟家这里也不会真的收养他。
房间里迟牧年还在喊,“江旬,快点进来,比赛要开始啦!”
“来啦。”江旬往那边应了声。
迟北元向来随孩子,觉得只要孩子高兴怎么样都行,听到这个也只扔下一句:“你俩那暑假作业记得写啊。”
说完就去书房忙他自己的了。
江旬进来的时候,迟牧年正盘腿坐在一个大电脑前。
迟家父子最后都没去国外,但其实他们学校总共报名去的老师也不多。
出国不像出省,学校里边,年轻老师想靠带学生磨经验,年纪大点的又拖家带口,哪能说走就走的。
后来学校就组织线上教学,迟北元那天放下迟牧年就去电子城淘了个电脑,晚上上课做课件,白天给迟牧年在家追球赛。
“你看看,江旬,这球鞋是不是很酷。”迟牧年说是看球赛其实就是盯着人脚看。
江旬坐旁边跟着看,评价了一句,“好像有点大。”
“那肯定,而且还贵。”迟牧年趴桌上。
江旬从后百年床上拿了个抱枕塞他手臂底下,让人趴得更舒服些,“你要是喜欢,等长大以后我给你买。”
迟牧年一下坐起来,掐掐他的脸,“哎哎哎,什么叫你给我买,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哥哥弟弟的,这方面迟牧年从来都不让他。
说到这里又想起来,“对了,你妈妈今天回来吧。”
想起他妈妈那个样子,迟牧年扯着江旬手,“不然你别回去了,吃完饭以后今晚还住我家,反正我爸早把你当半个儿子了!”
江旬立刻就想答应。
要是可以,他巴不得天天都住在这。
迟牧年的房间里也专门给他留了睡衣和洗漱用品,这让他觉得安心。
“今晚不行。”江旬说着,脑袋贴在迟牧年背上。
他每次这样都很招人疼,迟牧年顺势揉了一把,“那就晚点,先把饭吃了。晚点我送你回家。”
江旬靠着他,细声细气的:“我妈妈现在已经不反对我来你家了。”
“那也不行,必须要送,看着我弟弟进家门我才能安心。”迟牧年说。
迟牧年正对着电脑,没注意到趴在他背后的江旬,在他这句话眼里染起片猩红,从中间逐渐往四周涌。
他伸手揽住迟牧年的脖子,脸埋下去,在人身上越贴越紧。
吃完晚饭以后,迟牧年计划是领着江旬去门口公园绕两圈,边消食边遛回他们那儿。
结果刚下楼,穿着橙色短袖的身影在他们楼下鬼鬼祟祟。
迟牧年没等看清楚就乐出声,“你怎么来啦?”
“来找你们玩嘛。”程成嘿嘿一笑,朝他直搓手:“顺便找你借暑假作业。”
“又没写呢,下周可就要开学了。”
“所以现在才赶紧找你借着抄嘛!”程成理直气壮。
迟牧年拿他没办法,他上周就和江旬把作业写差不多了,
江旬的成绩从进了学校就是第一,从来没落下过。
迟牧年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对付些小学作业比吃甜筒还容易。
他刚把作业给程成拿出去,就被对方赖上,非要扯着一块出去玩。
“我这是送人回家,又不是去电玩城,你要去就自己去,别带上我俩。”迟牧年说。
“哎呀你不懂,这两天横滨广场开业,买两百个币送一百个,可划算了!”程成还在边上说。
“说不去就不去。”迟牧年说完以后往旁边看,手搭在肩上,“我弟不喜欢去那儿。”
江旬朝他看过来,嘴角微微勾起。
程成看着只觉得牙酸,但还是不理解,“不是,你这弟弟到底怎么认的啊,我也比你小两个月呢,怎么没见你喊过我弟。”
“他是我爸干儿子,你是吗。”迟牧年挑挑眉。
“哼,迟叔叔也没说我不是啊,实在不行到时候我也去你家,跟他说一声,没......没准以后我也成你弟了。”
江旬掀起眼皮往他这一瞥,程成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明明是从幼儿园一块长起来的,江旬后面也一直跟他们在一起。
人看着温顺,后面还越长越可爱,但温顺似乎只局限于迟牧年也在。
只要迟牧年哪天请假了,没跟他们在一起,江旬就不怎么理人,不太好接近。
程成一直不敢跟他多说话。
“你当我弟也没好处呀。”迟牧年笑了一声,“天天要给我端茶送水带冰棍,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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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你拎,西瓜也是切好了送嘴里。”
“停停停停,怎么到我这就剩这些了啊!”大程子不服。
迟牧年就是故意这么逗人玩。
不过江旬平常在他们家也确实会主动找这些事做,迟牧年每次都拦,但每次也都没用。
“我不信,哼,年年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程成说着要往迟牧年身上扑。
江旬不着痕迹地把人往自己这边带带,淡声道:“你怎么不去找顾姗姗?”
程成扑了个空,也不敢跟江旬横,只说:“她去上绘画课了,哪有心思跟我们玩啊。”
程成说到这还叹口气:“咱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等明年上了初中,保准都要散伙了。”
他这愁闷苦脸样瞅着真挺可怜,迟牧年笑了瞬,“行了行了,开学之前陪你去一次,玩抓娃娃行不行?”
“谁跟你抓娃娃,真男人就要耍枪、摩托,我上次是看那里人太多才没过去的!”程成辩解道。
迟牧年应完以后扭头去看,还没等他问,江旬已经替他把后面的说完:
“你去我就去。”
目光里全是追随,乖巧得不行。
这几年里,迟牧年觉得自己把人养的非常好。
江旬越来越乖,顺从得像只奶兔子,完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趁程成没往他们这边看,迟牧年把他朝自己这轻轻一搂。
现在江旬比他还矮几公分,搂过来跟抱个娃娃似的,“没事,到时候你要嫌吵咱们就到对面的动物乐园,去看荷兰兔。”
“都听你的。”江旬回捏住挂在脖子上的手背。
迟牧年和程成一路陪着江旬走回家。
江旬的家其实一直离他们家不远,但好像里面通常只有他一个人,他吃饭要么在学校,要么在迟牧年家。
之前那个送他来学校的中年女人原来是他们家保姆,但自从人上了小学就再没见过,迟牧年也会从家里打包吃的给江旬带回去。
江旬他们家是独栋的复式楼,也是他们这唯一一个全是老式二层楼房的小区。
江旬步子停下来,先在门口站了会,又回头去看他们,“我自己进去吧。”
迟牧年也注意到了,问他,“你妈妈回来了?”
“恩。”江旬点点头。
迟牧年知道他们家状况,便说:“那行吧,明天见。”
又小小声凑过去:“注意安全。”
江旬“好”了一声,说,“你先走,我看着你走了再进去。”
迟牧年点点头。
小学生的身体,在月光下的背影很暗,瘦瘦的,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江旬才转身。
这个身影他牵了七年。
回过头的时候乖顺的气场消散,眼底的光逐渐淡下去,
刚开门进去,楼上的房间就开了。
“回来了?”
“恩。”江旬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往前走两步,踮起脚,把连着窗户的窗帘全部拉上。
女人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盯他,朝一楼大门一瞥。
她有着和江旬一样精致的眉眼,完全不受岁月影响的身材,自然的卷发披在腰间,犹如玫瑰般明艳动人。
只是眼神是冷的,好像是玫瑰茎秆上的一排尖刺。
“你这样天天往人家跑,他们家就没把你赶出去?”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才在对方的注视下抬起头:“他们不会。”
“不会?”女人冷笑一声,从楼梯上下来,一把将掩着的窗帘掀开:
“要是让你这些朋友知道,你爸天天跟个男人搞在一起,你觉得他们还会理你么?”
“不把你当个变态赶出门就不错了。”
13.第十三章
江旬沉默地睨他,眼睛里除了清高就是淡漠,还夹带着一点点茫然,前额几缕卷曲的刘海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阮婉婷走过来,定定看了他会。
突然一把拎起他领子,从旁边扯了半张窗帘,卷几下缠住江旬的脖子!
这张脸简直就是她和江建景的翻版,她看到就想吐。
“知道男的和男的怎么搞么?”阮婉婷居高临下地看他。
江旬脸被她勒着,面上却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似乎被亲生母亲用窗帘勒住颈部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知道吧?”阮婉婷一歪头,面上露出几分自嘲,“也是,你这毛都没长齐,怎么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面前这张没什么反应的脸。
江建景之前就是这样看她,无论她怎么任性,怎么闹脾气,江建景永远都是一副表情。
起初她还以为这是对方对自己的纵容,后来才发现,只是因为她从来没入过江建景的眼,客气疏离到极致其实就是不在意。
阮婉婷怒瞪他,后来使劲闭闭眼,俯下身,再度开口时嗓音有些颤抖:
“记住了,那些陪着你爹睡觉的男人,都跟他一样,全部都是畜生,他们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得好死!”
她说完以后把江旬用力往身后的窗户一推,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盯一个仇人:
“你也是,你是他的种,你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关心你,你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是一个人,到死都不会有人真的为你难受。”
江旬的身子被砸在窗户上,靠着身后铝合金,顺着两边的窗帘滑下来。
阮婉婷一下从旁边拎起江旬喝过的水杯,狠狠摔到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数不清的碎玻璃从中间弹开。
她砸完以后就上了楼。
过了不知多久,楼上传来悲恸的声音,是女人在嚎啕大哭。
一楼底下,江旬坐在地上看这些玻璃碎片,沉默地站起来,去厨房拿了扫把和撮箕,把地上这些玻璃渣子全扫进去。
脖子刚才被窗帘勒出一大片红。
地上的玻璃跟刀片没区别,他捡起其中一块最大的攥手里,盯着看了会,准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可除了玻璃还有原本杯子里的水!
江旬站起来的时候脚一滑,整个倒进地上其他碎玻璃里,肩膀瞬间被卡出一道血痕!
“呃啊——”
先是一条浅浅的印子,很快就有血从里面溢出来,顺着这条缝隙,慢慢从中间往四周扩散。
剧烈的疼痛袭来时,江旬坐起来靠墙上,侧过脸盯着这团血,像是根本没有感觉。
他再次看向手里的碎玻璃,再看看肩膀的血痕,突然想对准这个再来一下。
可迟牧年会看见。
“迟牧年......”
江旬反复呢喃,这三个字像是符咒,他呢喃给他自己听,几次三番反反复复,好像只有这个才能唤醒他。
迟牧年对他来说是什么,江旬直到今天也说不清楚。
回想起来,要是他现在遇到迟牧年,他大概率不会跟那时候一样,好像离了对方就不能活。
想想还是太幼稚了。
虽然他现在还小,但那时候自己比起现在还要小。
看到顺眼的,想握手上的,伸手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就跟很多小孩离不开的漂亮玩具,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可时间一恍过去,小孩不会一直玩同一种玩具,他却在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这个人像是黑暗中唯一一点微白,虽然很少,但和周围的对比起来又太显眼,抓到手里就不想放开。
“迟牧年。”江旬又喊了一声这名字。
但很快眼前这三个字也变得模糊,和周围这片漆黑一起,全都消失不见。
江旬眼前又变成连片的黑暗,无数埋藏在底下的情绪顺着血液涌出来。
但他不在乎,再次握紧手里的玻璃,对准那道已经划开的血痕!
兜里突然传来一串铃声......
不到四寸的迷你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迟北元买来一个这样的送给他,但他当时没要。
江旬把新手机给迟牧年用,自己拿了迟牧年用过的那个。
两个人用的是同款。
电话响了七八声挂断了,很快再次响起来。
“喂。”
刚把手机放在耳边,那边就传来迟牧年的声音,“洗澡没?”
这道声音像是唤醒了江旬的神志,好像白光乍现,无边黑暗中的一点希冀。
他面色放缓,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柔软,“马上去,你到家了么?”
“到了到了。”迟牧年那边传来开门声,“我跟你说,大程子太不靠谱了,几步路的距离非要坐公交,说走不动道了什么的。”
“你别坐公交车。”江旬没控制住地皱皱眉。
“我知道,我不坐。”迟牧年很快接了句,“不过我也不能一直这样啊,早晚都要习惯的,又不是哪里都有地铁。”
他这句话刚落下,江旬那边像是又有话要说。
迟牧年很快接道:“你别说你家开车送我啊,我知道的,你自己现在都不坐了。”
江旬先是没说话,停几秒才道:“不喜欢就别勉强。”
迟牧年笑一下:“不勉强不勉强,找个周末你陪我,四个钢镚从头坐到尾,多练几次没准就习惯了。”
“这个不用练。”江旬握紧手机,顿了下又说:“不想坐就不坐,上了初中也可以骑自行车。”
“骑车多累呀。”
“我带你。”
“你带我?你个头有我高再说吧。”迟牧年说到他俩身高就乐,“再说哪有弟弟载哥哥的。”
江旬在这边也浅浅地笑一下,笑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两人又聊一会迟牧年才挂的电话。
等到电话那头停了,江旬才从靠着墙的姿势站起来,扶着手臂,把手里剩下的那块碎玻璃丢进垃圾桶。
迟牧年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一路都在和程成打闹,但其实心里也是一直提着。
现在打过去,知道人没什么事他就放心了。
认识这么多年,江旬家庭情况他多少也有些了解,虽然是他们这波人里家境最好,但是父母早早离异,江旬虽然是被判给父亲,但一直跟他母亲一块生活。
书里对江家描写不多,只是说他父母性格不合,母亲患有很严重的先天性躁狂症。
迟牧年见过一次江旬的母亲,是在小学刚开学报道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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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写家庭信息确认表的时候,江旬的母亲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上去跟他们班班主任吵起来,还当众把江旬的报到证给撕了。
江旬当时就站在她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你还好么?”当时迟牧年不管周围站了多少人,直直冲到他面前。
“还......好。”
江旬刚说完“好”,就被他妈妈一巴掌扇到地上。
要是几年前,迟牧年光屁股挂蘑菇上只是社死,那这次就是他把江旬的自尊心踩几脚,又赤裸裸晾晒给其他人看。
这让江旬未来在学校怎么办呢?
后来那段时间,迟牧年上哪儿都带着江旬,走哪儿带哪儿,生怕被人欺负。
好在江旬自己也争气,长得好成绩也好,江家的背景在后边顶着,即便身边没什么朋友,也没人敢真的招他。
“爸,我想换辆大自行车。”晚上睡觉之前,迟牧年扒着迟北元脖子。
迟北元工资这两年涨了不少,迟牧年现在也敢跟他提要求。
“行啊,想要什么样的回头去你刘叔叔那,他那儿什么款都有。”迟北元道。
“我要加后座的。”迟牧年说。
他这句挺敏感,迟父眼睛眯成条缝,把自己儿子掰下来放手里,“诶唷,这是想载谁啊?”
“你干儿子。”
“哈哈,就小旬的家庭条件,你俩还不一定一个中学呢。”
“没说初中啊,现在不也能载吗。”迟牧年说。
他这答案迟北元不奇怪,把他儿子放沙发上,揉揉手臂,“现在就算了。”
“怎么了啊,我骑车不一直挺稳当的。”迟牧年不服。
“稳当?上次是谁把车骑到后院那条沟子里,后来还是小旬跳下去把你捞起来。”
迟牧年老底被亲爹揭穿完,两边脸颊都鼓起来。
谁让这具小孩身体不争气的......
第二天一早,迟牧年带着一罐子桂花蜜出门。
和其他亮堂堂的独栋小房子不同,江旬他们住的这个无论什么时候来窗帘都全部关着。
迟牧年来他们家从不贸然敲门,都是先打电话,站在门口等着对方来开。
这回他跟先前一样,一接通就对着那边:
“我在你家门口呢!”
电话那头难得出现了快十秒的停顿。
迟牧年有些被吓到了,继续对那边:“江......旬?”
声音不自觉变大:“江旬你没事吧?!”
又过了快十秒,里边传来江旬的声音:“哥哥,今天要不先不见面了。”
迟牧年一愣,踮起脚去看他们这的窗户,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迟牧年很想再问问关于江旬妈妈的事。
“你妈妈在家么?”
“不在。”江旬说。
“噢......这样啊。”迟牧年听他这么说就想进去看看。
犹犹豫豫还是没开这个口,只说,“明天跟大程子说好去电玩城,你,你明天能出来么,要是还不行的话后天你再来我家吃饭。”
“明天可以。”江旬说。
他这句话没有让迟牧年放心多少,但他从不愿意逼江旬多说什么,最后只能抱紧手里的蜜糖罐子:
“好吧。”
“那明天见。”
14.第十四章
“横滨广场开业仪式,全场商品大促销,会员卡冲五百送八十,冲一千送两百,欢迎广大顾客进店选购!”
一楼中间搭了个台子,轮流有人上去唱歌,两个长长的开业气球从底下升到天上,不少家长抱着小孩到最前边去凑热闹。
“看看看看,是不是还挺热闹的。”程成在旁边说,双眼兴奋得带光,就要往前头冲。
被他爸拎着后衣领子提溜回来。
三个小学生通常是不被允单独出来逛电玩城的,平常出来玩是迟北元带队。
今天迟北元要去区里改试卷,小学生团建牵头人改成程成他爸。
“你给我老实点啊,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咋就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呢。”
“就是没见过呀,我们都没见过。”程成不服气道,冲着旁边迟牧年,“你听听这促销,力度还挺大的。”
“力度再大都跟我们又没关系,咱们三个带的钱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二百。”迟牧年说。
“怎么不一定,江旬那兜里肯定有,他跟咱们就不是一阶层的!”大程子说。
迟牧年心里一咯噔,胳膊肘拐他,小声说,“你别打他主意。”
从昨天起他心就七上八下,回家以后给江旬打了两个电话对方都没接,就发了条短信:
[酿好的桂花蜜我给你挂门上了,记得拿进去吃。]
很快收到了江旬的:[谢谢哥。]
其他就没有了。
程成还在那原地感叹,迟牧年已经不理他了,站在横滨广场中间一个劲儿往远处看,直到远远看到江旬。
立刻小两步跑过去,扯着人上下左右检查一遍,边检查边问,“没事吧。”
“没事。”江旬也看着他,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顺手拿走迟牧年书包侧边的矿泉水,“喝热的。”
“喔,好。”迟牧年从他手里接过来。
“怎么今天还背书包?”江旬问他。
“想背了呗,有安全感。”迟牧年摸摸鼻子,还盯着江旬看。
程成早在旁边站着等不住了,催他俩,“走吧走吧,快进去买币,这都快十一点了,去晚了里头得排队!”
说完拉起旁边程爸的手就往里冲!
迟牧年和江旬走在他们后面。
这家电玩城在商场四楼,刚到门口的时候程成就嚷起来,“嗳嗳嗳年年,前边好多咱们班同学!”
昨天还对着他们伤春悲秋,说什么这辈子就这几个朋友。
结果今天看到熟人,果断抛弃这俩上去社交了。
“哎,这孩子......”程爸一拍脸,只觉得丢人,丢完人以后对着后边俩小的,“小旬,年年,走,叔叔带你们去买币。”
“不用的叔叔,我们带了钱,自己买就可以。”迟牧年说。
“你们会买么?”
“会的。”
说是这么说,程爸哪能真放他俩单独去,又不是自己儿子。
还是领着去自助台买了五十个币。
买完以后把游戏币放进迟牧年小书包后边的拉链,嘱咐说:
“叔叔在门口这儿坐着,你们在里边玩,有任何事就过来找叔叔,千万别乱跑啊!”
“好的!”迟牧年应说。
说完对着江旬,“想先玩哪一个?”
江旬一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往最里边看看,对他说,“你决定就可以。”
迟牧年也习惯他这样,刚要带着人往程成他们的方向走,就被江旬从后边拉回来。
“去那边吧。”他指了个方向。
“不跟程成他们说一声?”迟牧年问。
江旬顺着他目光往那看眼,拉着他没松手,低下头又抬起来,到最后声音小小的:
“就我们两个可以么。”
“那......也可以呀。”
迟牧年对他是有求必应,左右看看后指着旁边空一点的位置,“咱们去玩打地鼠,那里人少!”
“好。”江旬看着他笑了下。
他平常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很冷漠,真正笑起来又像个卷毛小天使。
迟牧年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当初之所以心软,很可能就因为这张脸打小就可爱,实在是没抗住。
不过小天使实际上是个社恐。
在电玩城,只要附近出现他们班同学,无论车赛了一半,还是娃娃机刚启动,还没来得及对准抓夹,江旬都一定要把迟牧年拖走。
这电玩城不大,他俩躲来躲去,硬是一个同学都没碰上,手里的游戏币跟不要钱似的,好几次都喂给“吞金兽”。
到后来程成给他打电话:“你们还在这儿嘛,我这兜了半圈都没看到你俩!”
“在这在这。”迟牧年说起来都有些虚,看了眼旁边的江旬,冲他说:“咱们玩的项目......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这几个嘛。”大程子不以为然,又说,“哦对,别忘了中午一块吃饭啊,我爸爸请客!”
迟牧年随便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迟牧年试探着对旁边,“想不想跟程成他们一块玩会?”
手上的力道收紧,江旬扭过头看他,之前的话重复一遍:“只跟我在一起不行么。”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冷,眼里的顺从散了一半。
这表情几年里在他脸上极少出现,一瞬间迟牧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站在原地没动:
“你......”
但很快江旬周边凉气尽失。
低下头,没让人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扯着他的手左右晃晃,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对不起。”
“我只是想到快开学了,到时候身边人太多,现在就只想跟哥哥你待在一起。”
他这副样子实在可怜,迟牧年忍不住又想起他们刚入学的时候。
也是,经历过那些,江旬这性子还愿意和班上那群人在一块儿那就怪了。
“行是行,我的意思是咱俩手上这游戏币快用完了,程成那边说不定还有点。”
“没事,我有钱。”江旬牵着迟牧年走到门口。
熟练地从机器里又取了游戏币,本来他选择了一百个,被迟牧年扯着手指头硬是改回了五十个。
看着江旬钱包里鼓鼓囊囊,说不定真有个大几千。
书里书外活了这么久的年年哥哥忍不住说他,“你以后出门身上别装这么多钱,咱们这个年纪最容易被人偷。”
江旬二话不说,整个钱包塞进迟牧年手里:“都给你。”
迟牧年:“......”
“以后我的钱都给你。”江旬又说。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心里要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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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感动那肯定是假话。
恩......
原来家长听到孩子说,以后无论挣了多少钱都给他花是这感觉。
迟牧年感觉自己被击中,彻底倒戈,领着江旬在电玩城里继续做“散财童子”。
路过一排投篮机,迟牧年往那边看了眼,忽然说,“玩这个,谁投中的数量多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江旬朝他一瞥,眼睛湿漉漉的。
迟牧年立刻补上一句,“不会让你跟你不喜欢的人在一块。”
“其他什么都可以?”江旬问。
“对。”迟牧年眨眨眼。
江旬想了想,“好。”
两个人站在两台投篮机跟前。
虽然是小学生,但他俩都属于同龄人里长相打眼的类型,个子也都不算矮。
投篮时带起一股爽利的少年气,总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轮动的篮球从上滚下来,再在他们的手心里被抛出去,“咻”地飞出去,砰砰砰砸在台子上!
一把下来,迟牧年投中23个,江旬21。
倒不是谁故意让谁,主要江旬还是吃了个头没对方高的亏。
“再来一次。”江旬说。
迟牧年眼睛飘忽一瞬,“你可以么?”
“可以。”江旬道。
到了第二把,迟牧年25,江旬24。
迟牧年挺得意的,等到投完以后系统自动录入照片,还故意扯着江旬对镜头比了个大大的耶。
从投篮机的区域里走出去,迟牧年手搭人肩上,“哥厉害吧。”
“厉害。”江旬真诚道,面上看着也没多可惜,反而还挺高兴:“你想要什么?”
“不着急。”迟牧年意味深长地一瞥。
两人又玩了几个项目才出去,他们出去的时候程成还扎在那娃娃机里没出来。
迟牧年给他面子没过去找他,临走时只跟程父打招呼。
程父也是心大,眼见周围这热热闹闹,心觉不会出什么事,只说:“行吧行吧,那你们到家以后给程成发条消息。”
“好。”迟牧年应道。
他领着江旬到楼下快餐店,点了两份套餐。
他给自己点的是正常的,给江旬点的是儿童套餐,刚端过来迟牧年就把里头附赠的小丑玩具顺走了。
迟牧年每次来都这样,江旬看到了也当没看见,全随他,顺手把对方餐盘上的冰可乐挪到自己这边。
二十分钟过去,迟牧年问他,“吃饱了么?”
“吃饱了。”江旬点点头。
“行。”迟牧年了然,从位置上站起来,往快餐店二楼走去。
江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跟在他后边。
迟牧年把他领到这家快餐的厕所,走到其中一个隔间前边,冲他道:“进去。”
江旬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听他的话照做。
没想到他进来以后迟牧年跟着也进来了。
两个人现在在同一个隔间里。
快餐店的厕所很小,即便是俩小孩站一块都肩膀互相贴着。
江旬犹豫的“哥。”了声,完全看不懂他要做什么。
可没等他说后边的,迟牧年已经转过来,和他面对面,指着自己的胳膊,一脸严肃道:
“你。”
“肩膀这给我看看。”
15.第十五章
“哥......”
“哥什么哥,哥没用。”迟牧年手一下撑在厕所隔间的墙板上,手背旁边是江旬精致到宛如天使的小脸。
“刚才说好的,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迟牧年说这话挺有气势,朝人抬抬下巴,“我提的就是这个。”
江旬抿抿唇,看着他这方向没动。
迟牧年和他对视,眼见对方这反应,觉得还是得激一下,“行,你要是不愿意给我看,我现在就走。”
他刚要推门出去,手腕就被身后的少年拽住。
“哥。”江旬往前一步,语气比之前急促:“你别生气。”
“我没气,我就是想看看。”迟牧年转过头对他,
停几秒后,语气缓和不少,“你从刚才玩赛车的时候就不对劲,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江旬低着头,心知瞒不过去,但他心底又不想给迟牧年看,坚持朝着他的方向,
“太丑了。”
“丑不丑跟这件事没关系,哪个男的身上没留几个疤,快点着。”
江旬还是没动。
快餐店的厕所本来就不富裕,他俩不可能在这一直占个位置,听到外边人声音越来越多,只好一前一后从隔间出来。
迟牧年走前边,江旬就跟在他后面。
外边人见两人从一个隔间出来奇怪,但一看是俩孩子就觉得无所谓了。
两人在电玩城的时候还手牵手,出来以后直接前后走了。
只有过马路的时候迟牧年才主动慢下来,和他并排着走。
刚过马路以后居然碰到了程成。
大橙子本来跟他爸一块挨着,远远见到他俩立刻冲过来,“哎,你俩吃饭没?”
先是没人回应,后来迟牧年答了个,“吃了。”
“吃的啥呀?”
“汉堡。”
“汉堡啊,真好,我也想吃呢。”
程成说完以后发现没人理他,
跟在旁边走了会,也察觉出他俩情绪不对。
他从来不敢问江旬,只凑到迟牧年耳边:“你俩咋啦?”
江旬一直不声不响,迟牧年说了个“没咋”。
这俩气氛怪怪的,程成跟在旁边走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挑头过去找他爸。
旁边少了个能说话的,他们俩继续往前走。
临近家楼下,迟牧年走路速度越来越慢。
他其实早不气了,刚那路上就是在想一会怎么把人拐上楼吃饭。
没等他想清楚,要进楼栋之前江旬忽然伸出手,扯住他身后的书包带子:
“我给你看,哥。”
这句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江旬低着头,怯生生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连带声音也很小,“你别,不理我。”
迟牧年愣在原地,眼睛都瞪圆了,瞬间在心里骂了自己八十几遍。
闹什么闹啊。
明知道对方昨晚可能经历过什么,还装着不理他。
迟牧年叹口气,立刻上前搭住他肩膀,“是我的错,刚才不该冷着你那么久。”
江旬几乎是在人靠过来的时候直接从前边抱住他,两条手臂在人身后搂得死紧。
眉眼在他肩上蹭蹭,看似非常依赖的模样,实际上从快餐店出来以后,江旬的心脏连着骨头一直漏风,脚底是失重的。
也就是这个拥抱,身体里这些窟窿才被面前这个人勉强堵住。
江旬最后还是跟迟牧年回了家。
到了家没等人招呼,江旬已经主动把外套脱下来。
他今天身上除了短袖还套了件黑色外衣,这一脱脖子上全是汗。
短袖袖口往上,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红痕。
面上已经不流血了,四五个创口贴竖着贴在这条深痕上,像一列正在排队的毛毛虫。
不用说,肯定跟江旬的母亲有关。
迟牧年扯着他肩膀看半天,生气又心疼,还隐隐有些后悔,“这么深的口子,你就拿创口贴贴?”
“不深。”江旬说。
迟牧年觉得他这句就是扯淡,跑阳台把医药箱搬进来,边搬边说,“你怎么就知道不深了?”
因为他没有继续往下划——
但这句话江旬没敢和迟牧年说。
可能以前还会觉得难过,但随年龄增长,江旬发现他对很多东西变得越来越不在意,就算昨天真的被亲生母亲勒死好像也无所谓。
他完全感受不到难过,好像天生就无法共情别人,甚至于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变得麻木。
但迟牧年似乎是个意外。
他的羞耻心长在迟牧年身上,很多东西都不想让对方看到,看到了他自己会不舒服,又担心对方离开。
他害怕迟牧年不理他,害怕得快要疯了。
也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好像是个习惯,从小到大的习惯,又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发什么呆呢。”
迟牧年扯了个小板凳坐到他跟前,拍拍沙发:“坐好坐好,趁我爸回来给你重新包一下,不然他肯定得问你。”
箱子打开,纱布上附着的中药味一块冲出来。
“我之前还以为不是什么大的口子,你也不跟我说。”迟牧年边包边叹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投篮的。”
看着对方熟练剪开纱布,和他的手臂比大小,再小心包上。
江旬没接人那句,只问他:“哥哥之前也给其他人包过么?”
迟牧年“啊”一声,接着说:“我爸。”
“他之前骑自行车把脚刮了,比你这个还吓人,小腿上那个疤到现在还在,我那会给他包了快两周呢。”
迟牧年小心帮他把创口贴揭下来,顺嘴问他:“刚打球的时候疼不疼。”
江旬看着他的眼睛:“疼。”
“疼就对了,下次长个教训。”迟牧年说他。
江旬像是没听见,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迟牧年的头顶,顺着刚才没说完的:
“你初中还是别骑车了。”
“那怎么办,你载我?”迟牧年朝他眨眨眼。
“恩。”江旬道。
迟牧年笑一下:“你成绩这么好,咱俩初中都不一定在一块。”
而且最好不要在一块儿......
江旬看着他没吭气,也根本没把他这话当回事。
在他心中他们必须在同一个学校,没有第二种可能。
等到迟北元回来,迟牧年又把自行车的事往外提一遍。
江旬正在帮迟牧年把做好的暑假作业收起来,等他提完后问他,“哥,你还记得刚才在电玩城,你说会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迟牧年看过来:“江小旬同学你脸呢,好像第二次也是我赢的吧。”
“那是因为我手受伤了。”江小旬同学有理有据,“所以正常水平下,第二次赢的人应该是我。”
“你怎么不说两次赢得都是你?”
“可以嘛?”江旬凑过来。
“不可以。”迟牧年掀开紧贴过来的小脸,坚决不接受他卖萌,“谁叫你之前不说,现在没用。”
江旬先是没吭声。
后来一整天都在人耳边磨,意思也简单,那就是到时候车得他来骑。
磨到后边迟北元都听不下去了,冲他俩:“你们对口那南三中学,小区门口就有直达公交,你俩干脆都别骑车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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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来还方便。”
没等迟牧年说,江旬先替人回答,“他坐不了那个。”
迟牧年在旁边乖巧点头。
迟北元无奈:“你说说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那种老式绿皮火车都敢一个人去坐,怎么到你这连公交车都不敢上。”
迟牧年小声辩驳:“火车我也可以呀,就是公交不行。”
其实也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在穿进这本书之前,他就是在大巴车上出的事。
上了小学以后几轮春秋游,一坐学校大巴士就浑身发抖,吐,吐得邻座江旬又是扇扇子又是喂藿正气水,回回到家都发烧。
折腾几次以后连公交车都坐不了了,别说坐,有时候出门在马路上看到公交车都会害怕。
上下学的事就此打住。
到了晚上,因为江旬这一手臂的绷带,迟牧年非得留人在自己家睡。
迟北元也没意见。
他以前就觉得迟牧年比同龄小孩听话,结果这江旬比他家年年还成熟。
俩孩子自己洗澡,自己热睡前牛奶,倒给他省了不少事。
江旬在卫生间的时候,迟牧年还很贴心在外头守着,“要不要我进去帮你?你手臂不能沾水。”
“不用的。”里面传来江旬的声音。
浴室里烟雾缭绕。
他们这就只有客厅里一个卫生间,因为房子不算大,门后边只有条窄窄的过道。
江旬刚出来,就见迟牧年蹲门口看漫画书,肩上搭着条长毛巾。
江旬疑惑:“......哥?”
“帮你擦头发。”迟牧年说着,从地上站起来。
俩小孩一个坐凳子上,另一个站在人身后。
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自己头上反复摩挲,温热的掌心抚过头皮,把两边都抻得很平。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江旬却还是像之前那样问他:
“怎么不用吹风机?”
“吹风机不能经常用的,尤其你这还是自然卷,吹多了容易炸起来。”迟牧年说。
吹完头发以后两人回到房间。
迟牧年今天一直在外边折腾,江旬去阳台上晒了他俩的衣服,进屋的时候人都睡着了。
这个书包迟牧年今天背了一整天,现在被他随手丢在床尾。
鼓鼓囊囊的,上边拉链开了一半。
江旬刚要帮他挂书桌旁边,却在注意到里边装着的东西以后怔在原地。
瞳孔微缩,发丝里刚刚残留的暖意瞬间变得冰冷。
这个书包迟牧年背了一天绝对是有原因,原来是为了这个。
要不是因为他今天住在人家里,对方就会把这东西还给他,最后他俩两不相干。
江旬先是盯着看,又回头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迟牧年。
皮肤白得像是拨了壳的鸡蛋,上面带点淡淡的粉红,刚才只顾着江旬,自己细软的短发沾着水也没空管。
睡得很香甜,也很乖。
江旬握着书包的手松开,默默走到床边,趴过去,从后面搂住迟牧年的脖子。
书包掉在地上发出声轻响!
迟牧年“哼唧”一声,翻过身继续睡了。
江旬手臂环过来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平常这样像小动物,现在却更像是幼蛇的身体,虽然稚嫩,可缠绕过来还是通体冰凉,冻得人一激灵。
迟牧年皱眉,直接被他这样折腾醒,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没睁开:
“......怎么还不睡。”
江旬额间死死抵住他稚嫩的后颈,连同他自己的也一起,一字一句道:
“哥哥以后不会让我再来你家了吧。”
“今天是最后一天对么?”
16.第十六章
迟牧年被他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脖子快被勒断了,睁开眼,赶紧把人从身上掀下去:
“大晚上发什么疯呢,还睡不睡觉啦!”
声音挺大,但半睡半醒之间语气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也没有威慑力。
俩小孩互相对坐着。
身上的江旬被掀开,先是看他,过了会重新贴上来,捏紧迟牧年背后的衣服,脑袋轻抵着:
“我想一直在哥哥家。”
迟牧年往人脸上一瞥。
江旬头埋得更下,到后边脸全贴在迟牧年背上,声音轻轻的,“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低落的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完全不像刚才。
跟被什么附身一样,完全不像是他。
自从那次藏在人行李箱里,江旬就再也没有哭过。
迟牧年从来都拿他这样没办法,心里也知道他不会哭,但还是直起身子,把人拉起来一块儿盘腿坐着。
床头的小黄灯被开开,迟牧年挺认真的表情:
“说说吧,怎么突然这么想。”
江旬先是坐着睨了他会,咬着唇下床,把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塞到迟牧年怀里。
“你包里的东西,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江旬说。
把头偏到一边,就算是刚才已经看过了,现在似乎也不愿意真的面对。
看清楚里边的东西,迟牧年愣了瞬。
他差点忘了,今天在外边玩得太尽兴,这个原本就是要带给江旬的,
但他还是没法理解。
“这个枕头本来就是你的呀,给你带回去不是很正常么?”迟牧年问。
“可这是我留在哥哥家的。”
江旬看着他,暗黄色的小光在他眼底跳动,像一团随时会燎原的幽火,声音却越发可怜,
“哥哥是不想让我留下来的意思么?”
迟牧年瞪大眼睛,差点被他的逻辑给气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要是你哥我真有这个意思,今天干嘛还非要你来家里住?”迟牧年把他头上的卷毛揉乱,跟揉狗头一样。
江旬乖乖不动让揉,另一只手抚住肩膀上的伤,“也许是因为,你看到我肩膀受伤了,才会让我过来住。”
“你想的美。”
迟牧年不以为然,捏住他鼻子,“要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受伤,却不告诉我,别说我这张床,你连我这个哥都别认了。”
“哥......”江旬被捏的只能发出点气音。
“知道了嘛。”迟牧年正襟危坐。
这句话听着像挺严重,可看着眼前这张带着笑意的脸,能让江旬什么都去相信,缠绕在心口的郁结全部瓦解:
“知道了。”
“知道就行。”
迟牧年说着,从书包里把他的枕头拿出来:“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从幼儿园就这样,手里非要抓着个什么东西才能睡着。”
“这个枕头你放我这,回家以后怎么办,你又不能天天住我家。”
江旬抱着这个枕头没吭气,安安静静听他说。
“至于以后我这边呢,我爸又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厚度软硬跟你现在用的这个差不多,在......在......”
迟牧年摸摸索索。
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埋在他被子里,立刻拿出来。
冲他道:“抱歉抱歉,我刚睡太熟,就给抱怀里了。”
枕头里的棉花被抱着凹进去一个角,刚才迟牧年整个人都朝墙睡着,被子一捂,江旬刚真没认出这是个枕头。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又去看迟牧年手上,问他,“你这几天都抱着他睡么?”
“对啊。”迟牧年说。
江旬沉默了会,眼睛在俩枕头上边来回地看。
最后将自己的枕头摆回原位,把被迟牧年抱过的这个塞进书包,“那这个我带回家。”
他这样特别像即将过冬的小松鼠,挑选到最漂亮的松果以后藏起来。
迟牧年一乐,也没阻止。
误会解释清楚以后就得去会周公,但经过这件事,他俩再睡就睡不着,睁着大眼睛并排躺在床上。
迟牧年每次睡觉都习惯卷起两条腿,朝着床外边,偶尔会转到墙里,但每次早上醒过来自己又是冲江旬的方向。
俩小孩总是面对面睡觉。
“哥,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江旬压着枕头,琥珀色的瞳孔里只有一个和他同样小的迟牧年:“麻烦你,也麻烦你爸爸。”
“既然你觉得麻烦,那我暑假作业最后剩的那篇周记你帮我写。”迟牧年说。
他显然是在跟人开玩笑,江旬却挺乐意,“好。”
“噗。”迟牧年没忍住笑出声,说他:“好什么好,咱俩字都不一样,被发现就完了。”
顿了下又说,“没什么麻烦的,真的,你懂事又省心,我爸也是真喜欢你。”
“但是照顾另一个孩子,要花很多精力和钱。”
“别说这个啊,你老往这沙发缝里塞钱的事我们不是不知道。”迟牧年把他后边没说完的截过来。
江旬没说话了。
“话说回来,你哪来这么多钱,你家里人每次见着你都给你?”迟牧年问他。
“没有,会打银行卡里,我平常有需要就去银行取。”
“你一个人去么?”迟牧年惊讶。
“胡师傅有时候会跟我一起。”
胡师傅是江旬原来的司机,整个江家目前来看也就他跟江旬接触最多,这几年偶尔也会来迟家吃饭。
迟牧年打了个大哈欠:“那你以后一次取少点,现金这种东西,手里放着的还是越少越好。”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脸往他这边凑了下,抵在人肩膀,“总觉得哥哥你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
“哈,你还说我呢,我长这么大都没自己去银行取过钱。”迟牧年说的是在这本书里。
江旬以为他是也想去,道:“那下次我带你去。”
两人又靠着说了会话。
门外忽然传来迟北元的声音,“小旬,年年,快睡觉了!”
屋里俩崽子立刻噤声。
迟牧年把床头的灯关了,学着他爸的语气,拍拍旁边的小被子,“小旬,快睡觉了。”
“好。”
小旬这回特别听话,枕着自己的枕头,心全放进肚子里。
前天晚上差点被母亲掐死,还有昨天,在家清理了一整天的卫生,疲倦感全部涌上来。
江旬难得一次在迟牧年前面睡着。
轻轻的呼吸声从旁边传过来,迟牧年反而睡不着了。
转头往那看眼。
当初决定留在这里,只是觉得反正跑一圈最后还是要回来,倒不如留在江旬身边,自己看着比什么都好。
一转眼他们都这么大了。
现在的日子他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江旬做什么事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迟牧年把他俩的被子往上拽拽,在黑暗中闭上眼。
挺好的。
他在原来的世界都没这么快乐过。
书外边,迟牧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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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父母曾经是警察,却都在他三岁那年因公殉职。
虽然因为是烈士家属,他从小受到过很多照顾,堂哥堂伯对他也很好,但因为没有爸爸妈妈,迟牧年注定和身边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理解和心疼江旬,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每天过得都很快乐。
但这种快乐只持续到开学前一天。
迟北元本来准备第二天带着他和江旬去逛文具店,可后来他俩却出现在教室里,陪顾姗姗大小姐一块折腾他们班黑板报。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要那盒彩色的粉笔,你拿白色的顶什么用啊!”
“我就说一开始这构图就有问题,中间空余的地方太少,这样一会字都没法写了。”
“江旬,把那个板凳递给我......嗳不是不是,是门边上那个。”
“动作能不能都快一点,上个色怎么都磨磨唧唧的!”
......
顾姗姗在幼儿园的时候胆小秀气,结果越长大越漂亮,脾气也更火爆,使唤起人来半点不含糊。
尤其对他们几个老熟人。
江旬面不改色地帮她搬东西,结果刚搬好就被班主任叫走。
教室里只剩他们三个。
“我说姗姐,凭良心讲,你看看现在这里除了你,我们像是会画画的嘛。”程成举了一上午粉笔,手都快废了。
“会画画就一定要来这当苦工么?”顾姗姗不屑一笑,想到什么又很生气:
“本来这就该班长学委他们来弄的,都怪我爸妈,说什么这个可以锻炼画画,硬要我过来。”
“你不就喜欢这个嘛。”程成不解。
“谁说我喜欢了,是他们非要我学,什么这个将来报特长生可以加分。”顾姗姗站在凳上一叉腰:“我才不稀罕!”
顾姗姗不喜欢画画,但也是真有这方面天赋,随手几笔花团锦簇,角落里几只蜜蜂画得跟活的一样。
几人在这忙了一整天,到下午的时候迟牧年几种颜色的粉笔,里三层外三层,写上“展望新学期”。
整个黑板报就忙活完了。
班主任过来验收成果,看着这个还挺满意,对着他们三个好一顿夸。
临走前一人发一大袋零食,里边最醒目的就是三板AD钙奶。
他过来没多久,江旬也回来了。
迟牧年见了他立刻跑人跟前,“老师刚找你干嘛啦?”
“没干嘛,就做了两套卷子。”江旬说。
“做卷子?”
“恩。”
“是不是推优考试?”顾姗姗一把抽出排吸管,拆开以后分给他们:
“咱们明年就六年级了,听说很多学校会提前来咱这儿挑人,被选上的下学期就要跳级去初中读预科班。”
“还有这事呢?”程成看过来,“我都没听我爸说。”
说完以后去问旁边的迟牧年,表情都皱一起:“年年,你不会也想去别的中学吧......别啊,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南三。”
迟牧年:“我爸也没说过。”
“没说就还是对口中学吧。”程成立刻接道,完了又松口气,“挺好挺好,咱们以后还能在一块玩。”
迟牧年刚要接话,已经被江旬扯住肩,“我也不会走。”
顿了下又道:“我们一起去南三。”
他语气坚定执着。
他觉得这是肯定的,他们必须一直在一起。
迟牧年却真没这么想。
因为这本书的主角受,也就是江旬书里终其一生的全部执着——
就在南三中学......
17.第十七章
“在想什么?”
回去路上江旬走在迟牧年旁边。
他们四个晚饭是在小学食堂吃的,就是今天刚开门,好多都没完全准备好,青菜梗子太硬,牛肉炖得也不软烂。
迟牧年嘴里塞着根牙签,看向江旬,“什么什么?”
“你从在食堂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话。”江旬帮他把手里那袋零食拎过来,捏捏他肩膀,“累了?”
“哦,没有。”
迟牧年抬头看看天,“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马上都要去读初中了。”
“哥哥是担心我们的初中生活吗。”
“恩,会很累吧,每天早出晚归的,还有晚自习,周末说不定也没了。”迟牧年低着头,一脚踢开地上的小石头。
他极少露出这种表情,江旬心觉他不是会担心这种事的人,却仍然从旁边牵起他的手:
“没事的,哥哥你成绩本来就好,”
“而且到时候我们两个一块,你要是哪天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去电玩城或者回家都可以。”
迟牧年没忍住笑出声,在底下捏捏他手心:“江小旬,谁教你的,这还没开学呢你就想着逃学啦?”
“反正那么多天,偶尔休息一下也没什么。”江旬语气平静,完全没把逃学这种事放在心上。
迟牧年看了他眼,收回视线,挺不经意的语气:“其实我是在想,初中要去哪个学校。”
“不就是南三?”江旬没懂,在他心中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先不说南三本身就不差,而且之前他在迟牧年家里听他爸爸说过无数次,迟牧年就是要去南三的。
迟牧年先是继续往前走,没说话,等到进了小区才抬头看他,“我是说你,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什么选择更好的?”江旬先被他这句话打得皱起眉毛。
想明白以后突然站在原地没动。
卷曲的头发遮住眼睛,声音发凉,手里的零食袋掉在地上:
“所以哥哥昨天晚上其实是骗我的,你根本不想让我再去你家?”
“什么?”迟牧年眨眨眼,没想到人一个弯能拐到那儿去,立刻回头解释:
“没有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而且就算是去了别的学校,咱们不是还有晚上和周末嘛?”
结果刚说完就被找到漏洞:“可是你刚刚才说,上了初中有晚自习,到了周末也还要补课。”
迟牧年:“......”
这脸打的。
他努力挽尊:“那也不可能每周都这样吧。”
江旬看着他,嘴角崩得很紧,脸色深沉阴郁,已经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
深吸口气后,从地上把那两包零食拎手里,大步流星往前边走。
路过迟牧年的时候还不大不小的来一句,“你想都不要想。”
眼见人越走越远,迟牧年瞪大眼睛,立马追过去!
江旬走路的速度不快,迟牧年几步就到他跟前。
还没等说话,就见他家江小旬眼眶发红,用力咬着下嘴唇,像是又快要哭了。
迟牧年都看呆了,一句话卡在嘴里打了一百多个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你,你别哭。”
江旬没接话。
迟牧年叹口气:“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先选你想去的学校,不一定非得是南三,到时候我再跟你去一样的。”
江旬定定看他,从迟牧年头顶上那搓头发看到他的下巴,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的可信度。
到最后面无表情:“就去南三。”
说完以后也不等迟牧年说话,越过去,继续往小区最里边走。
迟牧年:“......”
左眼皮朝上跳了几次,认命地跟人旁边。
今晚江旬又是在迟家睡的,双脚双手缠过去,像原来迟牧年抱枕头那样把人死死捁在怀里。
怀里人稍微动一下他就跟着动,眼睫毛轻轻颤着,像是睡得非常不安稳。
迟牧年被勒出一身汗,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他现在觉得江旬在他这就是一活祖宗,不能欺负不能惹,惹了人哭了还得他来哄。
但他也是没办法啊。
这本书的主角受叫做唐卓。
唐卓比他们一两届,也是江旬十几年的人生里,让他痴迷到近乎癫狂的人。
迟牧年知道江旬肯定想跟自己一直在一起。
可未来的事情怎么说的好呢。
现在想想他们,不就跟书里的剧情一模一样嘛。
自己和江旬从小一起长起来,等长大以后对方遇到了天选之人唐卓。
作者评论区那几天齐刷刷的:
——好嘟好嘟!
——修罗场修罗场修罗场!!!
——主角终于登场了我天,这都拖到第几章了,作者大大你有心吗!![爆哭][爆哭][爆哭]
——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竹马打不过天降吧!
......
可他也不想打过呀!
迟牧年叹口气,刚叹完抵在他头顶的下巴动了两下
江旬睁开眼,睡眼惺忪的语气,黑暗中的眼底却无一丝睡意:“哥哥还在想么。”
“吵醒你啦?”迟牧年轻声问。
“没。”江旬转了个身,再次把人往怀里揽揽,“别想了,睡觉。”
夜晚能降低人的防备,迟牧年想到什么就说出来,“我这不是怕你将来不理我吗。”
他这句话逻辑明显就说不通,江旬听出来了却继续顺着他:“既然怕,哥哥就更该让我永远跟着你。”
就是因为让你跟着才这么怕的......
迟牧年叹口气,往旁边挪了挪,“别贴这么近,热不热啊。”
“不热。”江旬拿过枕头旁边的遥控器,把对着他们的空调风往下调调。
盯了会顶上的天花板,迟牧年问他:“你刚来幼儿园的时候是不是就因为我帮了你,才老让我去你家的?”
江旬沉默了会,道:“我不太记得了。”
“就记得好像,我更小的时候在国外也被狗追过,当时救我的那个......”
“合着你把我当替身了啊?”没等他说完迟牧年就坐起来。
“替身?”
江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想想后道:“应该不算,当时帮我赶走那条野狗的,其实是另一条狗。”
迟牧年:“......”
江旬凑过去:“那哥哥刚才说的替身?”
“你不用再管什么替身不替身了。”迟牧年从他怀里钻出来,像蜗牛一样挪到床最里边,背过身去:“快睡觉!”
刚才那点纠结全被江旬几句话冲散了。
哎。
等到身后人没了动静,迟牧年紧紧身上的小被子。
就这样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原书里江旬是大学的时候才开始疯狂追求唐卓,现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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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还早。
初中大伙年纪都还小,就算有那心思也不敢多造次,前边还有中考、高考俩阎王压阵呢。
迟牧年努力安慰自己,往枕头里头陷馅,逼自己赶紧入睡。
他心里寄托着高考,殊不知身后还没进初中的毛孩子正睁着眼,深邃的瞳孔里再无半点光,死死盯他。
就这样守着他看了一整夜。
整个六年级学校不再像之前那样每班都是满的。
班上几乎每天都有学生请假,几个推荐生名额,优秀学生评选,特长生招生考试都已经开始了。
有统一考试,有家长领孩子到各个初中校考。
迟牧年虽然是要去南三的,国庆节刚过却也被迟北元领着去外校考了一次。
当然也捎带上了江旬。
“感觉怎么样?”他爸等他出来以后问。
“还行。”迟牧年说,又看向旁边的江旬,“数学选择题最后那道是选c吧。”
江旬先是摇摇头,后来在对方失落的目光里道:“监考老师说咱们用的是梅花卷,每个题的顺序都不一样。”
“对哦......”迟牧年都忘了。
后来凭着记忆,俩小孩回家一块拼凑出整套卷子的答案。
这种好学校就算是分数线到了还得摇号,但刚对完答案迟牧年还是挺高兴的。
把电视打开,拿了两个芒果出来和人切着吃。
江旬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哥,你不喜欢南三么?”
这回迟牧年理由早想好了,“我爸就在南三,我可不想天天被他管着。”
“那要是考上外校你会去么?”
“去啊,干嘛不去,那么好的学校。”
江旬幽幽一瞥。
迟牧年极有眼力劲儿,清两下嗓子:“当然了,要是你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咱们肯定还会在一起。”
迟牧年起初是真没往这方面想,觉得随缘,但要是这有机会去其他学校,那肯定得把握住。
结果一直到年底才出。
好消息,他们俩分数都过线了。
坏消息,迟牧年摇号没摇上,也没有特长加分,未来三年真就只能待迟北元眼皮底下。
“胡师傅给你打电话了没,你摇上了么?”迟牧年趴桌上问江旬。
“你不用管这个。”江旬脸上一直带着点笑意,似乎还挺高兴:“反正我们都会去南三。”
迟牧年也知道现在说这个没用了,只能向前看。
从包里取出个东西,“喏,送你。”
“生日礼物?”江旬接过来。
“不是,过生日送你别的。”迟牧年说到这个想起什么,问他:“对了,我送你的那些东西呢?都没见你拿出来用过。”
“都收好了。”江旬说着,把手里这个也拆开。
一层层包装纸,最里边是一个圆圆的头盔。
全粉色梦幻公主风,顶上插着根竹蜻蜓,帽檐一圈全是五角星,金光闪闪,感觉戴上以后下一秒就得变身。
江旬面露不解。
“嘿嘿,我去的时候他们店儿童款只剩这个。”迟牧年说这个的时候心虚没看他。
江旬没多说什么,跟对迟牧年送给他的其他礼物那样抱在怀里,拨了下竹蜻蜓的竹叶,“怎么突然想买头盔?”
“我自行车到啦!”
迟牧年眨眨眼,伸手搂住他肩膀:
“明天周六,戴上这个,咱们兜风去。”
18.第十八章
小区门口。
迟牧年跨在车上,背对着后边再问:“坐稳啦,安全帽带好了么?”
“戴好了。”江旬坐在自行车后边,先是扒着扶手,后来没忍住,上手搂住迟牧年的腰,嘴上还在说:
“哥,还是我带你吧。”
“带什么带,你腿能够到底下嘛。”迟牧年挑挑眉。
他身体虽然弱,但个子比同龄小孩都蹿得快,连自行车都高出一大截。
江旬窝在他身后没吭声,抱着人腰的手使劲收紧。
恩......
以后一定要一天一杯牛奶。
迟牧年没注意身后幽怨的小表情,还在说他:
“你要再小一点,我就直接给你丢前边篓子里,看着你骑。”
江旬:“......”
彻底听不下去了,报复性的在人肚子上用力捏了把。
他手上戴着和迟牧年一样的同款手套,毛绒绒的,把对方身上的羽绒服捏着都撑起来。
旁边大程子早就被江旬那头盔惊到,憋笑憋得肚子疼,又不敢真笑出声,只敢吐槽迟牧年这车:
“我也是服了你,之前你跟我说你买了新自行车,我还以为是山地车呢。”
迟牧年没理他这个,只问,“咱们从哪儿开始啊?”
“先去对面小区接姗姐,再绕着小岄湖兜两圈,上山以后,去山对面那家铺子吃饭团喝奶茶!”
这是程成和他爸每周日的必经之路,他早计划好了。
说完这个率先骑出去!
嗖嗖嗖——
前边刚好是个斜坡。
两车三人从马路边的自行车道顺风而下!
两腿一边搭一个,都不用踩脚踏板,顺着这个斜坡直接遛下去。
到了前边拐弯的时候一个大侧转,溅起一溜水花!
挺酷!
倍儿爽!
但要是两边的风不是北风,别跟个刀子似得刮脸上那就更好了......
迟牧年几次被冻得缩脖子。
“哥。”身后有人扯扯他衣服。
“怎么啦,是不是太冷了?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迟牧年回过头。
“不是,你耳朵都冻红了。”江旬说着就要坐直身体,想伸出两只手臂捂在他耳朵上。
结果是够不到,腿还在底下乱晃。
“哎哎哎,别晃别晃啦!”迟牧年赶紧大声喊:
“你再晃咱俩又得滚沟子里,到时候我爸他真不让我骑车了。”
后面“捣乱”的人立刻停下,垂着脑袋,手臂继续环着迟牧年的腰。
他们把车停顾姗姗家楼下。
江旬下了车,说要他们在这等一会,自己往小区外边走。
他走后没多久顾姗姗就推着车下楼。
和裹成球的另外两人不同,顾大小姐一身红色夹克仔裤,小皮靴边上一圈毛,和腰上的细皮带相呼应,漂亮又干练。
看到迟牧年的第一句话就是,“江旬干嘛戴那种帽子?”
她刚刚在自己家窗户看见以后,一瞬间突然都不想下楼了。
程成在旁边哈哈大笑。
“我骑车不稳当,给戴个帽子安心点。”迟牧年说。
“那你自己怎么不戴。”顾姗姗还是不理解。
迟牧年摸摸鼻子,“我那天去店里,统共就只剩下这一款。”
他说的顾大小姐一句不信,但也没说什么,一脚跨在车上。
他们三个刚把车骑到小区门口,江旬已经在那等着,手里拿着个耳罩。
毛茸茸的,雪白雪白的两团,上边一对兔耳朵。
他头上带着头盔,那这个耳罩肯定就不是给自己买的。
迟牧年、顾姗姗、程成:“......”
“哥,戴么?”江旬这是个疑问句,但已经非常自然地把兔子耳罩戴在迟牧年耳朵上。
后边一段路他们四个像是谁都不认识谁。
程成和顾姗姗两人骑的都是山地车,本来就快,他们还故意猛骑猛骑,跟踩风火轮一样,几下就蹬没影了!
确实不想理后头这俩cosplay。
迟牧年蹬了一圈都想干脆把人领回家烤小太阳,但骑到湖边突然太阳出来了,和煦的光芒,照得湖面亮晶晶的。
干脆放慢速度,跟真的出去买菜似的,带着人慢慢地兜。
迟牧年脖子上挂着迟北元的照相机,后来把车停路边,对着就是一阵拍。
拍完拿给旁边江旬看,“漂不漂亮。”
江旬先是看这个,后来抬头瞥了瞬迟牧年的侧脸,一直到顶上那对兔子耳朵。
真诚道:“漂亮。”
小岄湖两边是长长的绿道。
程成和顾姗姗已经不知道骑哪儿去了。
迟牧年就领着江旬沿着绿道慢慢闲逛,边逛边拍边感叹:“这角度真好,下次咱们早点来,说不定还能看到日出!”
江旬走在他旁边,感受风从自己吹到迟牧年脸上,问他,“什么时候?”
“恩?”
“下次。”
迟牧年没想到他也这么积极,挺高兴:“我当然是想寒假就过来看看的,但是那时候肯定太冷了。”
他张张嘴,呼出两团白起,“还是等这个春节过完吧,明年春天来看肯定更好。”
“好。”江旬应了声,从旁边握住迟牧年的手。
俩小孩在这边走走停停,看湖看树,周围也有其他像他们这样的小孩,还有正在八段锦的老人。
他俩挺惬意在这逛,另外俩率先离队的倒是吵起来。
“都怪你非要选那条路,你赔,赔我的车!”这话顾姗姗喊了一路。
程成委屈:“嗳嗳嗳,你这瓷砰的,那我的车咋没事呢。”
“那谁知道,没准你看到了故意不告诉我!”
“冤枉啊姗姐,我是那种人么!”
“你太是了!”
......
迟牧年和江旬在湖边上岁月静好。
大橙子见到迟牧年以后立刻扑过来,嘴里一嚎,“咱姗姐车胎爆了。”
顾姗姗在后边推着瘪下去一半的自行车,牛仔裤裤脚掉着一团泥巴,脸色相当难看。
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赔。”
绿道每天骑车的人多,修车的也多。
他们找了个家摊子,众筹二十八块八给人修车。
顾姗姗的车留在这补胎,他们四个就在旁边等着。
迟牧年问:“那还吃饭团吗”
“要吃要吃,木屋他们家饭团可好吃了,每次我爸都会带我去。”程成第说。
“他们家双皮奶也不错。”顾姗姗也道。
她今天也是为了去木屋家吃东西才出来的。
“但是你现在没法骑车吧?”迟牧年问。
别说她,其实后来想想,让他一路载着江旬翻山越岭也不现实。
“不用骑车啊,这座山每天都有班车,坐三站就到了!”程成说。
“班车?”
“对啊,这里上个月刚申报了旅游点,我爸说还有好多人开车过来玩呢!”
“那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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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直接走过去。”一直没说话的江旬道。
“哎呀,不走了不走了,我腿都要断了。”程成委委屈屈。
他知道江旬这样说是因为谁,从旁边一搂迟牧年,“年年,真没事,那不是公交,就一敞篷蚂蚱。”
他话音刚落就有辆四轮观光车从他们这边开过去。
大冬天的,上边没什么人。
“没事儿,把车暂时停修车老板这儿,咱们上去吧。”迟牧年说。
“好嘞!”程成直接蹦起来。
上车以后。
江旬拉着迟牧年坐在车尾,把自己的书包给他当靠背。
察觉到人脸色不好,迟牧年挠了把他卷毛,“不高兴了?”
“没。”江旬摇摇头,仔细去看他的脸:“你难受就跟我说。”
“还好,不难受。”迟牧年道。
敞篷车就是比全封闭的要好,而且周围冷风呼呼一吹,只觉得脸吹得直抖,其他的感觉不大。
但迟牧年腿还是有点软,下车的时候被旁边江旬一把扶住。
“没事吧哥?”
“没事。”
江旬问完以后往旁边一瞥,眼角的锋冰冷犀利。
程成看见也装作没看见,一门心思往拐角墙缝那儿跑。
不大的店面,上边写着木屋饭团。
推开门,里面一共就七个位置,但布置的很温馨,墙上贴着明星海报,角落里还放了个移动音乐台,来的人可以免费在这点歌。
程成应该是这家店的常客。
里面就一个老板,正往电饭煲里搁米醋,见到他就是一句,“大程子来啦!”
“嗷!”程成应了声。
顾姗姗走在最后边,刚进来就指着其中一张海报,原地跳了一下,“是飞飞!”
“哎呀小丫头,你也喜欢她的歌呀?”老板笑着接了句。
“对!”顾姗姗说,眼里的光快要溢出来。
等他们四个找地方坐下,她又对着迟牧年他们滔滔不绝:
“她是飞飞,可厉害了,美术世家出身,但她不喜欢画画,就去学了唱歌,现在可红了!”
“而且她唱的也不都是流行乐,是那种特别......反正就是好听!”
后来老板端着吃的上来。
十五块钱的饭团,里面是青椒肉丝和油条,脆脆香香,甜甜的酱油会从中间往米饭四周拌开。
“这个好好吃,青椒也不辣。”迟牧年感叹说。
“对吧对吧。”程成说着,跑前边台子上又挑起来,说是要再打包两个带家。
顾姗姗没跟他们坐一起,自己坐在飞飞的海报底下,边挑着吃双皮奶上面的红豆子,边往墙面上看。
迟牧年往她那方向看眼。
对江旬,“我好像一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是不是挺无聊的?”
他在自己的世界好像也是这样,小学初中高中都是按部就班的教室宿舍食堂,周末出门也是去堂伯家蹭饭。
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看小说。
“不无聊。”江旬说。
迟牧年又问他,“你有喜欢过什么么?”
江旬好久都没说话,剩下的半个饭团也没再吃了,似乎真的在想。
“还真有啊?”迟牧年有点兴趣。
这时候奶茶也好了。
江旬去前面取,抬手试了温度,把其中一杯的吸管戳进去,放在迟牧年面前。
自己那杯就随手戳开。
喝了两口以后看着他:
“我很喜欢像今天这样过一天,这个算吗?”
19.第十九章
很朴实的一句话,迟牧年却莫名其妙的被一小孩感动到。
收回目光,用力吸一大口面前的奶茶。
“哥哥呢。”江旬看向旁边的人,目光专注:“今天高兴么?”
迟牧年嘴里嚼着珍珠,往他这边一瞥,也实话实说:
“挺开心的。”
是真的很开心,他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都没这么开心过,这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江旬带给他的。
迟牧年握紧手中的奶茶,说了句符合现在这个年纪,却不像是十八岁的人会说的话:
“江旬。”
“我给你当一辈子哥。”
江旬在他这句话里微微睁眼,琥珀色的瞳孔被注入两道微光。
唇瓣微张又阖上,像是也有话要说。
“在说什么呢你们?”程成提着两个大饭团过来。
饭团被层层包在塑料袋里,老板还额外给了他一个打包盒。
迟牧年看了眼手里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青椒饭团,站起来说:“那我也去打包一个给我爸。”
“什么我爸,这都是我自己要吃的。”
大程子净会护食,取下背后的书包,将饭团们小心翼翼都放进去。
迟牧年朝他方向笑出声。
走到前台的时候,刚跟老板说要一个饭团,江旬也过来买了一个。
在迟牧年看过来的时候他说,“给你买。”
江旬语气和之前不一样,听起来更软,耳尖难得带着点红。
最后迟牧年和江旬一人吃了一个半饭团,喝了大杯奶茶,吃到最后肚子圆滚滚。
坐返途车的时候干脆撇下程成和心事重重的顾姗姗,单独走回去遛食。
这里山路长,要是不走大路,楼梯小道特别多,但他俩走的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累。
迟牧年走到一半问他,“你说等我们下山的时候会不会自行车没了?”
江旬从不担心这个:“没了就再给你买一辆。”
迟牧年笑他:“你这动不动就买买买的,将来怎么办呀。”
江旬先是没说话,再度开口时声音低下去:
“其实我不想用江家的钱,江家的所有东西我都不想要。”
这是江旬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说起他们家的事,平常迟牧年很少问他,有时候问了被搪塞两句也不会再追问。
这次也是,江旬说完这个就不多说了。
其实迟牧年能看出来,除了对他,江旬很少给自己花钱,他甚至怀疑他每个月收到的生活费全都往他家里送。
迟牧年想了想,对他道:“江小旬,钱是好东西对吧。”
“嗯。”旁边的小孩点点头。
“那咱们干嘛要跟他过不去呢?”迟牧年朝他眨眼。
江旬抬头看他。
“你现在还这么点大,只要不偷不抢,正大光明用家里的东西怎么就不行了?”
“而且是他们强行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又不是你硬要来他们家,那些都不是你的错,所以该用用,该花花。”
迟牧年往不远处的树上看,一只麻雀正从鸟巢里探出头。
“至于将来,等你有挣钱的能力了,想脱离这个家,那是你自己的事,真没必要现在就拿这个压着自己。”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江旬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忽然来了句:“哥哥好像一直懂的比我们多。”
“那当然。”
迟牧年伸了个懒腰,山上树啊草的气息让他完全放松下来:
“哥哥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那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江旬奇怪:“可是哥今年不是也才十一岁么?”
“谁说的,那是你,就这书里书外加起来,哥都活了快三十年了。”迟牧年感叹一声。
他说的话江旬一句也听不懂,虽然知道这人有时候会说些类似的话。
但今天江旬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小心翼翼对旁边:“什么书里书外?”
“书里书外当然就是两个世界啦。”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才抬起头,谨慎道:“哥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跟这里差不多吧,就是——”迟牧年说了一半才觉得有哪不对,立刻打住。
不继续说这个,往山底下看:
“哎呀,是不是再下这个楼梯就到了,嗳......前边那是我车不?”
“你的世界到底在哪?”江旬又问了他一遍,见人不回答,干脆站原地不动了。
他心里着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这个的。
明明听上去很愚蠢,但小孩子的直觉告诉他好像又不是这样,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埋在里边,迫切需要一个解释!
迟牧年没法跟他说实话。
难道要说这里其实就是本书!是作者大大码了三个月码出来的!你们其实就是群纸片人!被无数网友视奸!尿床洗澡光屁股他们都看得见!
迟牧年深吸口气,最后满脸严肃:
“哦,其实我是外星人变的,来到这个地球就是为了挑选合适的人类带回去当小白鼠。”
江旬站在原地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迟牧年走上前,捏捏他的脸:“走吧走吧,再不走就真把你拐了!”
江旬没再多问什么。
下山路上迟牧年又故意说起别的,江旬在旁边也就是安安静静听着,不时搭个两句。
好像恢复到这个话题之前。
直到到了山底下,迟牧年把自行车从人行道上推下来,他才忽然开口: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把我拐走吧,是去做人体实验,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
他说完以后默默挪到迟牧年身后坐下,抱住他:“反正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
这话任谁听着都不舒服。
迟牧年回头一巴掌拍他少女帽上,“瞎说什么呢,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有你。”江旬看着他说:“你要是没了,我也没了。”
意思是那个意思。
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迟牧年幽幽道:“你可真会咒你哥。”
“我是认真的。”江旬坚持。
“认真个鬼,下个月就过年了,别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迟牧年轻嗤。
话音刚落腰就被从后面用力圈住。
这回江旬不像之前只是半搂着,整个身体都贴上来,肉贴着肉,真要骑起来后头像背了个人形书包。
迟牧年往后怼了两下,怼不动了才无奈转头,道:“你这样我还骑不骑车呀。”
江旬在后边没动,搂着的姿势也没变一下,仰着小脸看他。
好萌......
迟牧年感叹一声,摸摸他的脸,顺着道:
“行行行,到时候我带你走,去哪儿都带着你,可以了吧。”
“可以。”江旬郑重点头,往后退了点,只扯着他衣襟。
两人扔是悠哉悠哉骑回去。
他们是快下午两点吃的饭团,回去路上翻了座山,慢慢骑回去家里晚饭都快做好了。
江旬今天晚上没睡在迟牧年家。
他知道虽然迟家父子一直待他很好,但无论他付出什么努力,怎么样都不是亲生的,总不能真天天赖人家里。
要是经常这样说不定将来迟家就不想让他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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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个可能性不高,但江旬现在只有这个了,他必须考虑在内,用所有心力守住他,不能有半点闪失。
回家路上他依旧和迟牧年打电话。
“到家没?”迟牧年问他。
“快到了。”江旬说。
“哎,都说了让你晚上留下来吃饭,你干爸今天还做了糖醋排骨呢,说是你肯定喜欢。”
江旬:“没事儿。”
两人扯了堆有的没的,迟牧年突然问他:“你是不是想飒飒了,所以才给我买的兔子耳罩?”
飒飒是前年去世的。
那时候苗老师给迟牧年的爸爸打电话。
他们一起过去,把飒飒埋在幼儿园后门的草坪上,上面撒了一把葵花种子。
当时除了他俩,还有原来班上的其他小朋友。
这个年纪的他们对死亡还不太清晰,但还是对着曾经一兔站六鼠的小英雄飒飒红了眼睛。
江旬顿了下,问他,“你难受么?”
“突然说起来那肯定难受。”手机对面的迟牧年声音放缓:“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总是要像前看的。”
江旬想了想说:“那我跟你一样。”
“噢,那就好,我还怕你伤心呢。”迟牧年在那边道。
他说完以后没多久就挂了,看来特意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怕他难受。
江旬站在门口掏钥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难受?
他在山上和迟牧年说的都是真话,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真的会为了一只兔子难受么?
江旬对那只兔子从来都没有感觉,当时也只是因为迟牧年喜欢,自己才会跟着在旁边陪着。
那段时间他们每天放学都去跟飒飒玩。
江旬的座位不在迟牧年旁边,除了午睡他们在一起,两人放学以后也会紧挨着,并排坐在兔笼前边的小凳子上。
那是他当时对放学唯一的期待。
但迟牧年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要真的散了该怎么办呢?
江旬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他的房间在一楼,紧挨着储藏室。
江旬进来以后掀开床单,床板中间有一个暗门,上面落着把锁。
暗门里放着他从迟牧年家带回来的枕头,还有迟牧年从小到大送给他的各种礼物。
原本应该拿出来用的文具盒、保温杯、钢笔,甚至还有半块橡皮、用过的草稿纸,外边都被用塑封袋包着,完好地放在里边。
时间最久的是一个奶瓶,被他洗干净以后,塞满晒干的桂花粒。
江旬把头盔也放进去。
再把里边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十根指头从上边细细抚过。
抚完以后按照之前的顺序一样样放回去,用力阖上床板!
“咔哒”一声落锁。
江旬呼出口气,一种从生理到心里的满足感充斥全身。
江旬晚上睡在这张床上,也是睡在这些东西上面。
所以怎么可能会散呢?
只要锁起来,就不可能会散。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他和他永远都不会分开。
即便现在只有十岁,江旬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不正常。
正常人不会连一个喝过的奶瓶都放在自己身体下边供着。
要是被发现估计会被当成精神病人吧,跟他的母亲一样。
不过没关系。
反正他可以装。
江旬脸贴着床单,双手轻轻抓着,对着身下的暗板用力吸一口气。
只要他还在迟牧年身边,那他就是个正常人。
20.第二十章
“年年,帮爸爸把阳台上灌好的香肠拿进来。”迟北元站在厨房里招呼。
迟牧年刚跟江旬打完电话,正把对方送他的耳罩随手挂在衣柜里。
闻言立刻“好!”了声。
从阳台取下来,剪一截提手里,给厨房正在忙晚饭的迟北元送进来,说道:“爸,晚饭少做些,我中午才吃了饭团的。”
“你那几点吃的啊,现在必须再吃一点,不然晚上会饿。”迟北元说他。
“哦......”迟牧年声音小小的。
迟北元今晚做了糖醋排骨,但仍坚持蒸一点香肠。
这个他们家每年都会做,年前一个月就开始吃,说是这样来年往后的日子才红火。
吃饭的时候迟北元问他:
“年年。”
“今年你妈妈说,希望你寒假去跟他们家住一段时间,过年的时候再一起吃个饭,你愿意去么?”
迟牧年半点不带犹豫:“不愿意,她都有自己的家庭了,有我没我对她来说没区别。”
顿了下又道:“而且离婚以后你不要房,不要钱,她明明知道你带着我辛苦,需要这些东西,可还是同意了。”
不仅同意,而且转过头就跟一个挺有钱的工厂老板结婚。
迟牧年不是书里的迟牧年,但是这几年的时光,他早视迟北元为自己的亲生父亲。
生父就是自己怎么烦怎么嫌弃都可以,别人就是不能伤害他一句,不管关系多近都不可以!
迟北元想了想,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行,不想去就不去吧,回头我说一声就行。”
他这么爽快这几年里还是第一次,往年迟北元说叨说叨迟牧年还会委委屈屈跟着母亲他们家吃个饭。
“爸,你今年怎么那么好说话呀。”他跑到人跟前。
“你不想去我还能逼你啊。”迟北元斜他一眼,“而且你已经这么大了,放古代再过五年都可以娶媳妇了。”
“总要有自己的主意,不可能什么都听家里的吧。”
迟牧年:“......”
跟一小孩说这么久远的事情,他爸可真是独一份。
迟牧年想到这里,之后又扬起脸,说出自己的疑惑:
“爸,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呢。”
“找什么?”迟北元对上自己儿子圆咕噜大眼睛,瞬间明白过来。
一个“你”字刚停在嘴边,迟牧年就小大人一样:
“你条件好,年纪也不算大,这些年房贷也快还完了,工资也涨了,完全可以开启第二春嘛。”
还第二春......
迟北元满脑袋黑线,一把把自己儿子夹腰上托马斯盘旋!
在腰上转两圈停下来,又拖着腋下往天上抛两次,接着继续在腰上兜几圈,完全忘了这崽子从小身体就不好。
迟牧年已经不是小宝宝时期了,迟北元抡起来有点费劲,但还是挡不住把人拉得跟坐过山车似的。
“晕晕晕!爸,我晕!”
“行了行了,停停停!!”
迟牧年在人腰上转了两圈,都差点给抡吐。
下来的时候小声抱怨,“你还是我亲爸嘛,假的吧,哪像江旬啊,人今天在车上都一直护着我。”
“那是人小旬懂事。”迟北元说到这个想起什么:
“你说说你,明明之前看着比小旬还健康点,我还指望着你能影响影响人家,现在倒好,人都比你能挨了。”
他也是愁得慌,这小身板怎么天天喂都不长肉呢。
“那我个头比他高啊。”
迟牧年说起江旬心情就好,但没好多久又陷入沉思,“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把他接咱们家过年。”
迟北元看过来,“你不是说他每年过年都要回江家么?”
“说是这么说......”迟牧年随手拿了个靠垫塞怀里。
江旬每年都要回江家过年,每次过完年那几天迟牧年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对。
像那天肩膀上的划痕,他也在他身上其他地方看到过。
从脖子到背,又红又肿的,小腿上每年过年回来也会添几条疤,像是用跳绳打出来的。
但他不敢多问。
江旬的很多事迟牧年都不敢问,怕刺激他,只能带他出去玩,吃好吃的。
又快过年了啊。
迟牧年暗自说叨了句,第二天到学校才去问江旬今年在哪过年。
“应该不用去江家。”江旬说。
“真的?!”迟牧年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保真吗?”
他可不想最后又白高兴一场。
江旬点点头,“江建景今年要去欧洲过年,他不会带我一起过去。”
“太好了,意思就是咱们可以一起过年啦!”迟牧年兴奋地叫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太耀眼,江旬心里一动,感觉胸口又有强烈的情绪往外涌。
好想要这个人。
想把他占为己有,跟床板底下那些东西一样。
他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他的......
这股情绪被江旬强压下来。
勉强跟着笑了下,伸手抚平迟牧年头上竖起的那根呆毛,轻轻“恩。”了声。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寒假前半个月迟牧年心情都特别好。
可能是心太美了,文思泉涌,期末考试时,在最不擅长的作文上都拿了个A+,被老师贴在一楼大厅的作文角。
寒假之前迟北元带俩孩子去逛超市。
江旬今年连带寒假都在迟家过,迟牧年刚到超市就不停往购物车里添东西。
饮料、饼干、薯片,全都是大袋的膨化食品。
迟北元几次想开口,但一想起自己儿子的优秀作文就没拦他。
但现在他不管也有人管。
迟牧年把车往前推,回过头的时候江旬已经把购物车的东西一样样都放回去。
在人可怜巴巴看过来的时候耐心解释,“哥,你不能总吃这些。”
说着推着车到生菜区去,挑了些好的鱼肉和鸡蛋,买排骨鸡翅的时候还会挑新鲜的买。
连负责剁肉的人都夸这小孩懂得多。
江旬一直看起来比迟牧年还小点,但挑起这些恨不得比迟家父子俩都熟练。
迟牧年知道他在家偶尔会自己做饭,但具体是什么水平还不知道。
“江小旬,你平常在家都做什么猜啊。”迟牧年手搭人肩上。
江旬往旁边一瞥,垂着眼睛道:“之前你吃的那个牛肉汉堡。”
“你做的?”
迟牧年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全部么,包括外边那层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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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汉堡胚用的是高筋面粉、牛奶和黄油,牛肉是自己煎的。”
江旬说完以后补充一句,“这些都不难的,要是觉得麻烦买现成的酥皮也可以,但因为冷冻过,可能不太新鲜。”
迟牧年眼睛瞪得比刚才还要大。
这小孩也太贤惠了吧。
“哦......难怪那天我问你在哪买的你不告诉我。”
迟牧年说到这个又想起什么,两只眼都眯起来:“我不信,除非过年那天你在我家,当着我面再做一次。”
江旬刚要开口,迟北元一巴掌扇自家儿子脑门上,
“说什么鬼话呢你,大过年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迟牧年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但谁让江旬做的比快餐店的还好吃,实在没忍住,小声跟他爸辩驳:
“汉堡又不是饭。”
江旬在旁边浅浅笑了下,“没事,我喜欢给哥哥做吃的。”
这么多年,俩小的从来都是一边的。
迟北元也没辙,把俩孩子头发都揉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带着一块儿去买了做汉堡用的食材。
回家路上三个人手上挂满了东西,干脆打了个出租车回去。
期间迟北元跟司机师傅聊天,在说随城今年还可不可能下雪。
“我看悬,随城已经好几年没下雪了。”司机师傅缩了缩脖子,“就还是冷。”
“是啊。”迟北元接了句,回头冲车后面这俩:
“你们把拉链都拉好了,别仗着车里有空调就瞎脱外套。”
“好!”迟牧年带头应了声,也跟着感叹了句,“好想下雪呀。”
江旬扭头看他:“你以前只要下雪就感冒。”
“那又没事。”迟牧年从不把这当问题:
“这年头谁不感冒啊,小病小灾的没几天就好了。”
江旬瞥了他眼,没再说什么,默默帮人把身上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
三个人回到家。
南三高中部直到大年三十前一个礼拜才放假,迟北元带的又刚好是毕业班,回到家以后就窝回书房改考卷。
等人进去了,迟牧年往房间门那看眼,感叹说:“咱们过几年估计也没寒假了。”
江旬正在把购物带里的东西放进冰箱,看到里边的玻璃罐子之后回头:
“哥,桂花蜜还剩半罐。”
“那正好啊,晚上我们泡牛奶喝。”迟牧年走过来,也往里头看看。
周末做的几瓶他都给了江旬,还以为自己这没剩多少了。
“恩。”
江旬点点头,推了下他肩膀,“你快去洗澡吧,等牛奶热好了我叫你。”
“我想喝冰的......”迟牧年头搁人肩膀上,从后颈一直蹭到肩膀,缠着在他背上抻两下,磨磨唧唧不愿意走。
在这个世界越久,他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不行。”这方面江旬从不惯着他,行事作风甚至比迟北元还严格。
迟牧年也知道这样做多半没用,就是故意磨人,墨迹完以后往房间里走。
他刚才抓着人蹭半天,从外边的带回来的那股冷气全蹭人脖子上。
等人走后,被蹭的人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从两边摸到中间,又去摸紧挨着的的耳垂,嘴角微微勾起。
烫的。
21.第二十一章
迟牧年洗完澡出来一下钻进被子里。
没办法,天气太冷了,家里暖气又不能开一整夜。
他身体比寻常人更抗不住冻,只能靠棉被续命。
“哥,喝牛奶。”江旬端着两个杯子进来。
“来了来了。”迟牧年挪巴挪巴靠在床榻上。
江旬又往他被子里塞了个热水袋,坐在床边上,把牛奶杯送到他嘴边:
“直接喝就可以,不烫。”
迟牧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后来也意识有点不好意思,想伸手接过杯子。
被江旬摁住。
“就这样喝。”旁边人很坚持。
两个人互相使了点力气,后来迟牧年也没再跟他磨蹭。
手臂全裹进被子里,就着他的手喝一大口。
一杯热腾腾的桂花牛奶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
不甘愿完全被封锁在被子里,迟牧年枕头垫高一点去看江旬。
注意到他的杯子以后有些惊讶,“你这杯怎么没加桂花?不喜欢么。”
“喜欢。”江旬很快回答。
他不像迟牧年总是小口小口,总是一口气把这杯牛奶咕嘟完,再看向他:
“他们说,喝纯牛奶更容易长高。”
迟牧年一乐,“谁说的?”
“你爸。”江旬把两人的杯子握手里,准备拿到外边厨房去洗。
迟牧年忍不住噗嗤一句,“老迟就是个偏心眼。”
俩小孩互相看看,都一块笑出声。
偏心眼迟北元完全不知道自己混了个这名声。
现在从早到晚的忙,比他自己当年高考压力还大,梦里都是高考送考那天,就是想赶紧把这帮准大学生送走。
好在家里俩小子都乖,他忙起来家里都是他们俩做饭。
寒假头一天,迟北元特意提前点回来,给他们做了顿好的。
他在厨房的时候江旬在旁边打下手,亲儿子迟年年在外头看熊出没。
等饭菜全都端上桌。
迟北元在旁边对江旬:
“小旬刚才真辛苦你了,下次你就和年年一块在外边,不用你帮忙。”
“没事的叔叔,应该的。”江旬笑一下。
迟牧年在旁边恍若未闻,吃完排骨以后还包了个片皮鸭,一碗饭不够又添了一碗。
看着自家儿子吃得油光嘴亮,迟北元漫不经心感叹:
“哎,以后要是哪个小姑娘找了小旬,绝对比找我们家病秧子强。”
“病秧子怎么啦?”
迟牧年眨眨眼,故意道:“还不是做什么都有人罩着。”
“那是现在,你老了以后我才懒得管你。”迟北元差点给他气笑。
迟牧年跟着笑了下,“也没让你管呀,反正我觉得这方面我不操心。”
“哦?怎么说。”
“不是快毕业了嘛,我们班好多女生都问我初中要去哪儿读,都想跟我在一个学校呢。”
江旬夹菜的手微顿,筷子中间的萝卜丝掉在饭上。
“跟你读一个学校也不能说明什么,我打听过了,你们这一批学生基本去的都是南三。”
“可也有不在的呀,顾姗姗她就不在。”迟牧年说。
“那是人家姑娘有出息,能考出去。”
迟牧年:“......”
这条路不通只能拐着弯说他,“爸,你撺掇孩子早恋!”
“我可没有啊。”
迟北元说到这个还挺严肃,筷子搁在碗上,对他们:
“我跟你们说,你们俩到时候上学都给我老实点,别到处散发那点青春期荷尔蒙,祸害人小姑娘。”
“到时候要是对方家长找上门来,我可不会帮你们谁说话。”
没等迟牧年开口,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江旬忽然也把筷子放下,满脸郑重:
“好的叔叔,我会看好他的。”
迟牧年:“......”
本以为关于早不早恋的问题就聊到这儿。
没想到吃完晚饭出去遛弯,江旬先是安安静静听他说话,找到个空挡就问他:
“学校里老是有女生找你?”
“什么?”迟牧年第一次还没反应过来。
江旬继续说:“有女生想跟你去一个学校?”
“啊?”迟牧年眨眨眼,知道他在说刚才的事,很快笑出声:
“当然没有啦,我刚才那是故意的,谁叫我爸他老是损我。”
说是损,但迟牧年其实挺乐意听到他爸夸江旬的。
但他不会在江旬面前表现这个,只两手背在脑后,故作埋怨:
“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江旬问这个的时候目光不离他半寸,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他先是扭头看他,后来视线不知不觉又回到前边,声音空泛:
“那等你上了中学,会跟女生在一起么?”
这是他俩第一次说起这个,但对于小学生好像都太超前了。
迟牧年暗自抱怨他爸带坏小孩,接了句,“不会,我可不早恋。”
“那要是遇到你喜欢的人呢?”江旬又问。
“那再说。”迟牧年说。
后来很长一段路他俩都在聊过年春晚想看啥节目。
迟牧年刚说到某个魔术师的名字,江旬又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
迟牧年:“......”
怎么又绕回来了。
而且这喜不喜欢的,也不是他俩这现在该讨论的吧。
他刚想随便应付几句,忽然警铃大作!
哎哎哎。
温文尔雅主角受,唐卓将来就在他们学校......
江小旬现在问他这个不会是开窍了吧!!
这么早的么,可他们还没见到唐卓啊!!
迟牧年脑子里风起云涌。
江旬一直在旁边观察他表情,以为人是真的有了什么想法,手心微握,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怎么了?”
迟牧年瞥他了眼,忽然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动江旬也不可能再往前,回过头看他。
“江小旬,我觉得我爸说的对。”
迟牧年看着他,跟和尚念经似的,引经据典,严肃阐述中高考对他们这代人的重要性。
到后来干脆数自家“牌位”,从他家祖上有人中过秀才,讲到农村下乡,赶上第一批高考的他爷爷,再讲到他爸迟北元。
他叨叨叨了快半小时,最后来了句:“所以其他的等你长大以后再说,现在还太早了。”
江旬一直安安静静听他说,歪头问他:
“具体多大?”
“怎么着也得......”
迟牧年脑袋一转:“七八十吧。”
“七八十?”
“七八十怎么了?”
迟牧年一本正经:“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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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事业有成,生活稳定,只要身体好能经得住,就正是勇敢追爱的年纪!”
当然也不是非要让人黄昏恋,只是江旬喜欢一个人的代价太大,万一对方不喜欢他就很容易走极端。
迟牧年借着路灯往旁边看一眼,昏黄的灯光下印着旁边少年的脸。
深陷的眉目,内双,立体的五官,除了头发的自然卷,混血儿感褪去了些,却染上了点内敛的神秘,像被刀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即便老了也会非常好看。
恩......
除了主角受,应该也没人会不喜欢江旬吧。
“那你也是。”
江旬走上前,再他手上轻捏一下,“那你也八十岁以后再找。”
“......啊?”
迟牧年差点没反应过来,手就被人从旁边牵紧。
江旬没去看他的表情,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最后还郑重加上一句:
“那就说好了。”
除夕夜前一天。
俩孩子一大早就被迟北元薅起来,包饺子、打扫卫生,把小学用过的课本、杂物都清出来,捆着拿到楼下摊子上去卖。
迟牧年和江旬楼上楼下跑了几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十三块八毛八。
“行,这就是今年你俩压岁钱了。”迟北元故意逗他。
迟牧年笑着喊了句:“哈哈,抠死你算了。”
也知道这是他爸在开玩笑。
他们忙了一上午,下午还有的忙,中午谁也没时间做饭,就干脆先下了锅饺子。
饺子端上桌,三个人碟子里分别是醋、醋、番茄酱。
迟北元对他儿子,“回头年年你带着春联上小旬家去,给他们家门口也贴上吧。”
没等迟牧年,江旬率先道:“不用的叔叔,我家里人知道我今年在这边过年。”
“那也还是要的,过年嘛,就算是不贴也得打扫一下。”
江旬对迟北元的话从来不会反驳第二次,听到这个以后立马应了声:“好。”
吃完午饭,外边鞭炮声吵得人睡不着。
迟牧年和江旬提了俩大袋子,里边装着抹布、半块肥皂、超市附赠洗涤剂,还有两大卷用过的卫生纸。
知道是他俩回家做卫生,不知道还以为是大过年被赶出来收破烂的。
路上迟牧年捂着牙齿,小声嘀咕,“中午那番茄酱太甜了,没有之前买的那种好。”
江旬担心他甜吃多了牙疼,问说:“要不晚上也蘸醋吃吧。”
“恩......还是算了,饺子就应该配番茄酱。”迟牧年说。
两人边聊边走到江旬他们家门口。
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虽然这个小区里都是独栋的小复式楼,但他们这栋建得时间最久,墙外边扒满了爬山虎。
江旬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淡声道:“我自己进去打扫,哥哥你在外边等着就可以。”
“阮阿姨在家?”
“不在。”江旬说。
“那就可以嘛,又不是第一次了。”
迟牧年说着戳戳他的脸:“小时候你总让我去你家,怎么现在不这样了。”
江旬被戳得没再吭气。
他从来都没法拒绝迟牧年,而且今天外边零下二度,这么冷的天,他也不想让迟牧年在外边一直等他。
江旬往旁边看了眼,犹豫片刻后上前开开门,回头对他道:
“进来吧哥。”
22.第二十二章
江旬家迟牧年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次进门都还是会感叹一声:
“真大呀......”
挺好的房子,就是有点太空了,尤其是一楼大厅,除了角落里放着一架积灰的钢琴,就是沿着窗边一排皮凳子。
之前他带吃的来找江旬就是坐在这儿,从没进过江旬自己的房间。
“你还真的在家做饭啊。”
迟牧年走到他们家厨房这,靠着冰箱的位置摆着用了一半的各种调料。
“恩。”江旬说。
他从进门以后话就变得更少。
只是在迟牧年往楼上看得时候走过来,拉住人手臂:
“咱们就把一楼简单弄弄就好,二楼不用怎么管的。”
“二楼,是阮阿姨住的地方么?”迟牧年回头看他。
“对。”江旬说,声音比之前沉了几分。
他这样落在迟牧年眼里不可能不心疼。
江旬上学早,本身就比同班学生年纪还小一点,个头也矮,不爱说话的性格正是需要被保护的时候。
可他现在却只有他自己,也一直只有他自己。
迟牧年挺直背,把耷拉在前额的几搓毛拼命往后扒两下,撸起袖子后道:“好!”
“那就开干!”
江旬不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头,但心里那点阴郁似乎被这股劲儿冲淡了些,看着他的方向点点头。
迟牧年扛着个大拖把,去他们这的卫生间打了桶水,拎着东西在这里里外外打扫:
“窗帘拆下来丢洗衣机里,你们家这个是网纱的,拆下来洗干净以后可以先直接挂回去!”
“我来拖地,江旬你把这桌子啊,板凳都摆整齐一点,上边灰全都抹一遍,咱俩这都快没处落脚啦!”
“还有还有,你家有大剪刀么,这些花盆里的枝枝干干都要修剪,不然明年一到春天就得死!”
“哦对了,你那个房间,我不进去可以,但你得把里边那些用完的草稿纸、纸袋子都拿出来扔了,别说没有啊,我都看见了。”
......
迟牧年对大扫除的熟练度多亏他爸。
迟北元资深宅男,平常除了上班,就是宅家里研究历史,累了就搞卫生做饭,要不然就摆花弄草。
就这生活模式,好像他这么多年找不到对象也正常......
两个人上午在迟牧年家忙活,下午在江旬家忙。
江旬家比迟牧年想象中的干净,但折腾一下午看起来还是比来的时候顺眼。
到最后整个家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就是忙一天的他俩从头脏到尾。
尤其迟牧年,江旬不让他脱羽绒服,他忘了带袖套,白色的袖口全黑了,发丝撩起来的汗珠底下全都是灰。
江旬先是看着这个家发了会呆,再拎起迟牧年的袖口看半天。
皱眉道:“我回去给你拿肥皂搓两下。”
“不用不用,这个拿水泡泡,随便揉揉就掉了。”
迟牧年挺不在意,随便往上卷一道,“反正每年都是要洗的。”
打扫卫生的工具比家具还要多的一楼大厅,俩小崽崽趴在落地窗上贴窗花。
起初迟牧年征询过江旬的建议。
江旬说不想贴得太招摇,他俩就选了两只红色小兔子。
一只执着鞭子,另一只怀里抱着个棉花糖。
下午三点的阳光洒在这个家里。
空气里再没浮尘,红红的窗花从里面一直透到外边,倚着阳光打在人脸上也红通通的。
江旬坐在窗户旁边,忍不住往旁边去看,光亮飘忽,迟牧年软糯的脸上因为外边的光印上棉花糖的一角。
看起来很甜。
江旬盯那看了许久,喉结微滚。
突然想吃棉花糖了。
好像只要这个人出现在哪儿,就算是地狱都能开出花来。
迟牧年却一下站起来,叉着腰站远处看看,到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环顾四周后对他说,“走吧走吧,都这个点啦,估计我爸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好。”江旬收回目光。
两人马不停蹄地收拾地上的东西。
抹布脏得没法要了,迟牧年干脆一块儿丢进垃圾袋里。
咔哒——
一直紧锁的门突然被从外边打开。
阮婉婷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惨白的脸看着比之前更瘦,长发被高高盘在脑后,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箱子。
进来的时候先在门口顿了下,又瞥向窗户上贴着的两只小兔子,最后才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俩。
这几年里迟牧年一共见过江旬的妈妈两次。
第二次是那天在江旬他们家门口。
和上次不用,那回虽然隔得远,但眼见她来回踱着步子,反复拎起行李箱的拉杆,虽然焦躁不安,但起码感觉还是个人。
这回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目光空洞,嘴唇颜色极淡,从头到脚裹挟着一身凉气。
像个活死人。
而且看向他俩的时候,目光像是透过他俩看到房子后边去,好像他们在不在这都无所谓。
江旬下意识把身边人护在身后。
心脏沉到谷底。
他知道,在过年前一天,阮婉婷回到这间房子是意味着什么。
阮婉婷看了他一眼,抬眉看向被护在后边,比他儿子还高一点的男孩,什么都没说。
只是走到客厅旁边,抬手把窗户上刚贴好的兔子扯下来,在手里对折之后撕得粉碎。
红色的纸屑被丢在刚打扫过的地上,远看像是块摊在地上的血。
迟牧年看在眼里,眉头微皱,就要上前跟她说话,被江旬从前面一下挡住。
“你先回去。”江旬对他说。
他声音不大不小,在这里的三个人都能够听见。
迟牧年没有应他的,仍站在原地没动。
“哥。”江旬又喊了他一声,这次比刚才急促,不自觉带了点平常极少出现的命令,“你回去。”
迟牧年依旧没动。
阮婉婷在那声“哥”以后神色抽动了下,再度把注意力放到那个高一点的男孩身上。
迟牧年没听他的,绕开后,走到江旬前面,礼貌地冲着眼前的女人:“阮阿姨,新年好。”
阮婉婷仍在看他。
“阿姨,因为我们家年夜饭做多了,我和我爸吃不完,就想喊江旬来我们家一起吃。”迟牧年抬起头问:
“要是您愿意的话要不要也一起过来,我爸爸他做菜挺好吃的。”
迟牧年心里其实不指望对方会来,只觉得这句过后江旬的妈妈八成扭头就走。
没想到阮婉婷低头看了他会,忽然问:“你爸爸对你好么。”
“挺好的。”
阮婉婷又问,“他和你妈妈关系怎么样。”
迟牧年不理解她怎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回答道:“他们很早就离婚了。”
阮婉婷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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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瞬,突然笑出声,看上去有些神经质:
“那难怪你们能玩到一块儿去。”
她看向一直站在迟牧年旁边的江旬,摇摇头以后讽刺出一句:
“你这是什么命,摊上的都是一路货色。”
迟牧年眉头一拧。
现在离婚的这么多,不是很正常么。
她重新看向他,说之前还朝江旬那看眼:“你知道他爸为什么不管他么?”
“哥。”
江旬因为她这句话瞳孔微缩,一道阴狠从脸上闪过。
他握着迟牧年的手紧了两下,用力推推他,这次语气除了命令还多了些求:
“今晚我不过去了。”
“你赶紧走好不好......”
迟牧年一瞬间突然后悔今天来他家打扫,可是不想真就这样走,小声嘀咕:
“可是家里都做了你的饭了。”
他这句话后江旬还有话要说,但他还没开口,阮婉婷忽然冷笑一声,抱着手臂转身上楼。
二楼的门“哐”一声被砸上!
一楼只剩下他们俩。
迟牧年看眼地上碎成渣的小兔子,心里挺不是滋味。
扭头发现江旬也在往那看,赶紧拉拉他的袖子,轻声劝,“江小旬,咱们走吧。”
说完还生怕江旬拒绝,拉着人半挪半拽的,把江旬另一只手提着的垃圾袋拎在自己手上。
回去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
期间迟牧年往旁边看了好几次,话到临了没真的问出口。
他俩到家后一直这样,迟北元觉得奇怪,趁江旬洗澡的时候偷摸拉自己儿子问,
“吵架啦?”
“没。”迟牧年应了声。
只是心里有点打鼓,为刚才把江旬拉回家的事。
虽然感性告诉他,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把江旬带回来。
江旬应该跟他们一起高高兴兴过年,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但理性的那一面,这却是他在自作主张。
迟牧年终究和这个年纪的小孩不一样。
经历过一些事情,想的也多。
江旬前前后后跟他说了三次,让他先走,他还是没有听江旬的意思。
而且从人家里回来江旬身上的气场就不对。
所以是不是他做错了......
迟牧年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身后江旬上了床,他忽然转过来:
“江小旬,你怪我么?”
“怪你什么?”江旬问他。
迟牧年先是看着他,再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
“我是不是不该让你一定要在我家过年。”
迟牧年说完这个以后半天都没等到回应,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做错了。
“你想跟我们一起过年么?”他再问了一次。
后面那句“要是不想的话明天我送你回家”还没说出口,胸口忽然有个脑袋挤进来,自己衣襟也被人攥住了。
软软的呼吸喷在他下巴上,是属于小孩子的气息,脑袋枕着他的胸口来回蹭蹭。
他蹭得很用力,刮痧似的,差点给人胸口呼掉一层皮。
迟牧年被疼得一下皱紧眉头,先是面上舍不得说他,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低喃一句:
“江小旬......”
他刚起了个头,怀里小孩五指轻抓,抬起头,薄唇在迟牧年颈间浅浅碰两下:
“没有,哥。”
“我很高兴。”
23.第二十三章
江旬走了。
昨天晚上问他还会不会留下来一块过年,江旬没回应他的时候迟牧年就有这个心里准备。
冬天太阳出来的晚。
第二天一早,外边天全都是黑蒙蒙,迟牧年就感觉有人背对着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默默穿好衣服、裤子,下床的时候动静放得极小。
迟牧年感觉到了,却一直闭着眼假装没听见。
直到房间门开开,他听见江旬很小声的,对着他喊了个:“哥哥。”
后面还加上一句话。
但这句话具体是什么迟牧年没听见。
也有可能是他的幻觉,人江小旬根本没说过话。
房间门被从里边开开,江旬出去了。
可没多久又折回来,给他被子里凉透了的热水袋换了次热水。
没等迟牧年松口气。
他却再度出去了。
迟牧年睡眠一向好。
尤其冬天,就算中途被他爸从被子里揪起来,他都能跟个毛毛虫似的,团吧团吧回床上再给自己裹回去。
但他今天再怎么样都睡不着。
听见他们家的大门“哐”一声被关上。
迟牧年从床上坐起来,连衣服都没穿,披着棉被挪到他们房间窗户。
快半分钟过去,一小孩出现在他们楼下。
用羽绒服后边的兜帽把脸全部都遮住,到路口的时候停在那,回头往他家楼上的窗户看眼。
迟牧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赶紧蹲下去。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但等他再抬头的时候,远远的小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他们小区。
迟牧年忽然有些难受。
他把窗帘重新拉上,回到自己床上坐着。
其实——
他觉得以现在江旬对他的听话程度,自己刚才要是坐起来,跟小孩似的拽住江旬,撒泼打滚,死活就是不让他走,兴许人也拿他没办法。
哎。
但他不是个小孩。
迟牧年回床上待着,翻了个身以后换了个枕头继续躺着。
睁着大眼睛,赖到上午快十点才起。
窗外的鞭炮放了一轮又一轮,他们这栋老楼隔音效果一般,总能听见有人楼上楼下地跑。
迟牧年洗脸刷牙都恹恹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迟北元知道江旬回家还挺惊讶,心里觉得可惜,但面上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说:
“没事啊,反正过年也就这几天,马上你们就又能见面了。”
“恩......”迟牧年应了声,往他们家沙发上一坐。
迟北元见他这样好玩,切了盘苹果放茶几上。
结果忙活半天其他事回来,发现桌上这盘苹果动都没动。
就知道儿子这是真伤心了。
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大过年别耷拉个脸了,一会中午先去跟郑叔叔他们吃饭,吃完以后爸爸再带你去小旬家里看看。”
“真的?!”迟牧年朝他看去,眼睛一瞬间变亮。
“对呀,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迟北元牵着他的手从沙发上下来,给人脖子上围了条大红色围巾。
两个人一块从家里出发,打车到随城大学对面的一家饭馆。
郑叔叔和迟北元是发小和大学同学,两人关系特别铁。
迟牧年也很喜欢郑叔叔,对方每次看到他都是笑眯眯的,还会不停往他口袋里塞钱塞零食。
结果这次来,迟牧年发现除了郑叔叔,还有其他几个叔叔,说都是迟北元的同学。
迟牧年第一次见。
有两个他印象特深,一个脸特别长,话很多,特别像熊出没里的光头强,还有一个年纪是里边最大的,姓陆。
听说是迟北元读大学时候的恩师,去年刚退了休,桌上每个人对他都很敬重。
“哥哥帮我擦口水。”旁边地上,一小娃娃跑到迟牧年身边,扯住他袖口。
人是郑叔叔家的小崽,今年两岁半。
听他爸说这小孩有点内向,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见面就特别黏迟牧年。
走路吃饭要跟人挨着,连自己去厕所嘘嘘都要扯着迟牧年一起去。
迟牧年拿了纸巾帮他轻轻地擦。
结果刚擦一半,小孩一咕噜倒他肚子上,拿他的衣服当口水垫。
迟牧年:“......”
周围几个大人聊着天就喜欢逗小孩。
“诶哟,咱们年年都当哥哥了。”长脸叔叔在旁边感叹,“还记不记叔叔,在你小时候还给你换过尿不湿呢。”
迟牧年真不记得,但听到这个还是很给面子地抬起头,朝人眨巴两下眼睛。
迟牧年长得好,大大的眼睛很水灵,就和他本人一样,干净清澈,好像有种天生的亲和力,谁看了都喜欢。
长脸叔叔没忍住,抬手掐掐他的脸,“哎呀咱们小年年真是越长越好了,比你爸年轻的时候好看多了。”
就连坐在主位那位姓陆老师也朝他看过来,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
郑叔叔笑着呸他一口,“我看是继承吧,咱元元以前在学校不也是校草嘛,哈哈哈......”
还连夸带损的:“当然了,这几年带一帮高中生是沧桑不少哈。”
校草?
迟牧年好奇的抬起头,这事他还真没听他爸说过。
腿边的小不点似乎不满足人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像抱萝卜一样抱迟牧年小腿,奶声奶气的:“哥哥陪我玩!”
被他爸一把捞起来抱着,带着点威慑,“乖乖的啊,别打扰哥哥吃饭。”
迟北元刚去外边超市买饮料进来,闻言笑出声,“没事儿,就让他跟年年玩吧。”
屋里小孩待一块大人才好安心吃饭。
郑叔叔刚一松手,小崽子就挣脱他爸的桎梏,挥着膀子,一头趴回迟牧年身上,小脸转着圈的蹭。
一伙人全都乐出声。
迟牧年也跟着干笑两声,表情有些无奈。
迟北元摸摸年年的头,抬脸问:“你们刚在说什么,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
郑叔一开口就没个正经:
“在说当年你在学校被咱几届校花倒追的事儿,哈哈,感觉咱年年将来也有这潜质。”
“什么倒追。”迟北元摇摇头,有些失笑道:“这都是他们当年乱传的,你们怎么还相信这个。”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
说起他们以前宿舍,谁起得最晚,谁的臭袜子经常挂床头懒得洗。
大过年的,昔日同学聚一块就喜欢聊以前上大学的事儿,说起来就没停过,招笑也热闹。
迟牧年一只耳朵支着听他们八卦,另一只留着跟底下小崽咿咿呀呀。
小崽是真黏人,但年纪也是真的小,趴着趴着眉头就皱一起,小腿腿在底下蹦啊蹦。
屁股一歪,眉头忽然松开。
尿了迟牧年一身......
迟牧年眼疾手快把小孩抱着从后边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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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一桌人都不吃饭了,郑叔叔赶紧抱着人去厕所。
结果崽崽一只小手还扒着迟牧年,根本不嫌弃他这一身味道,很执着:“哥哥一起去......”
被他爸一把拍屁股上,啪啪两声差点把孩子拍哭:
“一起什么一起,你还好意思喊人哥啊,都尿哥哥身上了都!”
迟牧年被人扯着不撒手,没脾气地站起来,“没关系,一起吧,刚好我也想去洗个手。”
他站起来,被郑叔叔带着一起往厕所去。
临走时包厢里传来声感叹,“这孩子真的很懂事。”
是坐在主位的陆老师。
迟牧年被夸了当没听见,等洗完手以后就站在厕所门口等,往里看一眼后暗自感叹出声。
哎,都是弟弟。
还是自己家的好啊。
迟牧年想江旬了,也不知道人现在在干嘛。
想着想着从兜里掏出手机。
最近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的那个。
[年年:人呢人呢人呢]
[年年:打你打你打你]
每年过年江旬都完全消失,半点音讯都没有。
迟牧年联系不到他就给人发消息,收不到回复也无所谓。
就当自娱自乐。
刚又在手机里写了个别的,忽然看到他们刚刚的包厢被从里边开开。
陆老师从里边出来,后边还跟着迟北元。
其实刚一屋子大人都没看对,迟牧年就长得乖,从小就不是个特别能坐得住的。
远远看着,小跑地跟上去。
两人就坐在离包厢不远的两个独立小沙发上。
陆老师好像腿不好,迟北元直到他坐下之前都一直扶着他。
对方刚坐下的时候就说:“哎,其实你们性格本来就不合适,我也想不通当初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媒人。”
“也幸亏年年懂事,现在长大了,你不用操那么多心。”
“这件事是老师对不起你们,尤其是你。”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用了点力气。
“老师您千万别这样说,本来这就说不清楚对错。”
迟北元有意往其他话头带:“而且要不是当年您给我垫的那三百块钱学费,我连大学都读不下来。”
陆老师嫌他那么多年的事还记得,又问他以后是否有这方面打算。
迟北元很坚定,底下两只手交在一起:
“这年头后妈都不好当,我们家年年也受不得委屈。”
两人坐着聊了会才回了包厢。
吃完饭后,郑叔叔负责送陆老师回家。
陆老师临走时给迟牧年衣服里塞了个大红包,看起来比其他人给的加一块儿都厚。
迟牧年回去路上一直没吭声。
等迟北元蹲下来问他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揽住他爸的脖子,在人脖子那轻磨两下。
迟北元惊讶:“年年怎么啦?是不是刚被你郑叔叔家小孩吵到了?”
“没,就突然想抱抱你。”迟牧年闷声吭出一句。
没别的,就心疼他爸了。
其实来到这个世界,迟牧年经常打心眼里羡慕原主。
迟北元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只当是被刚才的小娃娃传染,领着到一家还没完全打烊的奶茶店。
出来以后一手拎着三杯热奶茶,另一只在迟牧年头顶用力揉了下:
“行了行了,都多大了还撒娇。”
“一会小旬看到保准得笑你。”
24.第二十四章
小旬最后没接回来。
迟家父子敲好多次门里面都没动静,绕着房子走一圈都发现里边灯都是暗着的。
一问守在这里的保安才知道,大概上午九点的时候就有辆黑色轿车开进来,把屋里这两人都接走了。
迟牧年早猜到这个。
他一路上自顾自的给江旬发了很多条短信:
[今天出去吃饭被浇了一身童子尿。o(╥﹏╥)o]
[本来想让你闻闻的。(*^▽^*)]
[我今年红包收到好多,等你回来咱们一块去吃团子!]
[我请你!]
......
也没指望收到回复,就想着万一对方看见了说不定能高兴点。
其实每年过年都这样,江旬像是去了一个没有网,没有信号的地方,想联系根本联系不上。
迟牧年甚至怀疑那地方压根是个黑洞。
要不每次进去一次出来,之前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肉没了一半不说,人都变得比之前更沉默,每次都要过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
所以迟牧年才特别不想这样放他走。
“爸,给你。”房间门口,迟牧年双手奉上红包。
迟北元一挑眉,开他玩笑:
“你是不是又想像之前那样假客气,真到了晚上又来爬床头啊?”
“没有没有。”迟牧年这回挺真诚的,硬塞到他爸手里:
“今年加起来真的很多,太多了,我拿着容易掉。”
陆老师给的就有小三千,再加上其他迟北元朋友给的。
迟牧年手里平常不敢放那么多,怕弄丢。
迟北元接过来放手里掂掂,眉头微挑后松开:
“没事儿,回头爸领你去银行办张卡。”
说完就继续进厨房忙了。
好像和一般家长不同,迟北元自从他三年级以后就没真的收过红包,钱多钱少都是尽量让人自己保管。
其实迟牧年平常也不怎么爱花钱,出去玩要买个水、吃的什么,也都是江旬抢在他前边付了。
江旬......
迟牧年又给江旬手机打过去,依旧打不通。
倒是程成给他来个电话:“年年年年,下来玩雪啊!”
“什么雪?”迟牧年回过神。
“外面,你看外边,哎哟我去,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猛的雪!”
迟牧年立马拉开窗帘,趴阳台上边看。
他们回来路上倒是有点冻雨,没想到还没半小时就变成鹅毛大雪!
数不清的雪籽从窗户的一角斜着往下下,大片大片地从天上坠落,速度飞快,像是白色的纱整个盖到地上。
再没一会,从草坪到树枝都像是戴了顶白色帽子。
“好大。”他感叹一声。
“对吧对吧,真的好大,要不要下来玩啊,叫上咱班那几个,不玩到天黑不回家!”
他那边话音未落,程父的声音远远地也传过来:
“玩什么玩啊,都快吃年饭了,别影响别人过年听见没有!”
“我怎么影响别人啦,人家年年也想出来玩的!”
“再说!还不是被你给带的。”
......
程成跑过去犟了几句,没犟过,只能委屈巴巴对电话:
“那什么年年,我爸喊我吃饭。”
迟牧年在这边笑笑:“行,那你快去吃吧,这雪估计不会那么快停,咱们明天再出来玩!”
迟牧年对着窗外咔咔拍好几张,给江旬发短信。
[江小旬,看雪!]
[彩信.jpg]
发完以后对他爸一嚷,“爸,我下去一趟!”
没等迟北元从厨房出来,迟牧年已经往楼下跑了。
迟牧年很喜欢雪,他自己原来生活的南方城市是从来不下雪的。
后来进到书里,他看到六边形的雪花,感受小小的雪球从手心中融化,捧起团雪放嘴边咬一口......
都太神奇了!
迟牧年下楼以后也没跑远,蹲在花坛边上把几团雪揉吧在一起,堆成个雪兔子。
拍了张照片又给江旬发过去。
[像不像飒飒。]
天上降下的这片雪实在太美,小区里除了他还有其他小孩也下来堆雪人。
小区里热闹非凡。
可还没等迟牧年再堆个大一点儿的,迟爸爸突然从楼上跑下来。
把他夹在咯吱窝里就往楼上上。
边上边说:“年年,回家待着去,老爸要出去一趟。”
“现在吗?”迟牧年瞪大眼睛。
“对。”
迟北元平常极少这么着急。
一步三个台阶,语速也比平常快。
迟牧年被夹着的时候抬头问他,“是出什么事了?”
迟北元先是没有立刻回答。
后来上楼的时候才说:
“陆老师刚刚下楼摔了一跤,现在雪太大打不到车,家里身边也没个年轻人,爸爸得过去搭把手。”
迟牧年立刻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迟北元一句话给他打回来,严肃道:
“你就在家待着,哪都不要跑。”
迟牧年到家以后连续说了几次都被拒绝,最后他也没再坚持,听话坐沙发上。
虽然着急,但迟北元临走时还是给他把锅里的热汤热菜都端上桌,摸摸他的头:
“乖,爸先走了,会尽量早点回来。”
“你在家好好待着,任何人来了都不要开门,有事就给爸爸打电话。”
“好。”迟牧年应说。
原本三个人的春节。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一个迟牧年。
虽然有些失落,但迟牧年不怪他爸爸,因为陆老师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就算是他他也会去的。
迟牧年开着电视,扒了几口饭觉得没什么意思。
干脆早早收拾,洗漱完以后躺被窝里。
迟牧年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旁边窗帘开到最大,听着外边的雪声,裹在被子里看小说。
看着看着又不敢多看,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哪本书吸进去了。
其实直到现在,迟牧年偶尔还是会想起自己那边世界的堂伯堂哥。
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迟牧年阖起书,继续趴在床头上面看雪。
恩。
希望他们在那边一切都好。
迟牧年看完雪躺回床上。
期间迟北元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今晚可能要留在医院守夜。
迟牧年说没事。
只是这么冷的天,在医院守一晚上回来肯定不舒服。
迟牧年心疼他爸爸,但现在他又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保护好自己,不让迟北元操心。
因为下雪,外边的鞭炮声一下变得特别少。
迟牧年在床上做了打了两个滚,一阵手机铃声忽然从旁边传来。
他摸过来瞄眼,看到来电提醒后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刚摁下接通——
电话那头比他还快地“哥”一声,接着又问他:“你出去玩雪了?”
原来是兴师问罪。
迟牧年突然很想笑,但更多是兴奋,刚那一跳差点蹦床底下去。
他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淡定些:
“对啊,你都抛下我自己走了,我还不能出去玩玩雪啊?”
电话那头有瞬间的停顿,江旬无奈对他:
“别感冒了。”
迟牧年挺喜欢听他这样说话的,听到以后忍不住抱怨:
“江小旬你去哪了啊,你说说你,自己走了以后你哥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哦对了还有,你吃年饭了吗,吃了什么呀?”
江旬似乎在那边皱皱眉: “叔叔呢?”
“他有急事,今晚还不知道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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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回来。”迟牧年说。
对方在那边顿了下,轻声道:“那你快睡吧,睡一觉起来叔叔就回来了。”
迟牧年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吃年饭没?”
“吃了。”江旬像是条件反射。
迟牧年这一听就觉得假,心里涌起股酸,只能说:
“没事儿,家里现在还一堆零食呢,等你回来以后我都拿给你。”
“好。”
江旬那边很安静,好像是在一个只有他自己待着的地方。
声音流进手机的时候甚至还能听见一点回声。
“你还在市里么?”迟牧年试探问。
“在。”江旬说。
“具体是哪个地方你知道么?”
“不太清楚。”
迟牧年也猜到是这个结果,他现在有意想把人逗高兴点,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他:
“那你能看到外边的雪么?好大。”
“看到了。”江旬说。
“我今天堆了个小雪人。”
江旬没说他雪飒飒堆的怎么样,只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这回多了点力气:
“别感冒了。”
两人又对着手机说了会话,江旬那边好像传来点什么声音,他很快道:
“哥,你快睡吧。”
“你那边不方便么?”迟牧年察觉到了。
“恩。”
“行,那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迟牧年最后三个字没说出口江旬那边就给挂了。
虽然这听着有些奇怪,但好歹是和江旬通了个电话,迟牧年心放下来一点。
突然就有点饿。
他从床上爬起来,随手套了件羽绒服,溜达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碗汤圆。
汤圆是他们三个前天一块儿包的,包了以后放了点桂花一起煮。
迟牧年坐在地毯上一口一个小汤圆,跟着电视里的春晚数着倒计时。
[我在吃汤圆。]
这句话他分别发给迟北元和江旬,前者在他一碗汤圆下肚就回复了。
后者直到他洗完碗,收拾好厨房,躺进被窝里都没有动静。
窗外雪还在下。
一碗混着桂花蜜的汤圆下肚,迟牧年没多久困意就涌上来。
但也许是一个人在家。
今晚他睡得非常不安稳,身体一下冷一下热。
脚在被子里胡乱地蹬,不停搓揉手里的小杯子。
嗡嗡——
嗡嗡——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还是江旬。
迟牧年费劲睁开眼,一看屏幕上的显示都凌晨一点多。
接起来迷迷糊糊的:
“哎......你还没睡呢啊?”
电话那头半天都没有声音,只有风声,还有雪籽打在地上的咔咔咔。
江旬在外边?
意识到这一点后迟牧年彻底醒了,扯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不确定道:
“江旬?”
“你,你是在外面么,怎么这么晚还出去啊,不冷么。”
“就你一个人么?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风声和雪声交织在一起。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人声,迟牧年也不敢挂电话,只能一直在这边等着,心里急得不行。
“江小旬。”他再喊一次。
又过了快半分钟,手机对面才响起极小的喘音。
江旬似乎在跑,可跑了没多久就完全停下来。
“有人死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也特别陌生。
和之前那通在电话里,无奈劝迟牧年别感冒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迟牧年愣在原地。
肩膀上的棉被掉到大腿上,从头发丝到脚指头瞬间变得冰凉:
“什......”
没等他回过神来,手机对面再度响起: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不是自杀。”
25.第二十五章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她不是自杀。
那她是......
迟牧年快有十秒没反应过来。
脑袋里嗡嗡的,耳边再也什么都听不见,被子里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冰凉,手腕微微发抖。
隐隐约约,他又听见手机那边:
“我可以去找你么?”
和刚才的语气一样,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
冷静得不正常。
迟牧年把手机挂了,几步冲到厕所,一手扶住旁边的墙。
对着马桶,把晚上吃的桂花汤圆全吐出来!
摁下抽水马桶键,耳边只剩下哗啦的水流声。
迟牧年出来的时候没披衣服,身上只一套单薄的秋衣秋裤。
吐出来以后他坐在厕所的地板上,半个身体倚着马桶盖,胸口上下起伏。
呆了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意识。
想清楚以后,迟牧年站起来,对着盥洗池抹了把脸。
飞快地回房间穿衣服,从毛衣到羽绒服,蹬了两脚换上裤子,最后把和江旬一块买的那条围巾裹脸上。
凌晨两点。
不管外面雪下的有多大,迟牧年拿了钱包和钥匙就跑出门,几步跳下一截台阶。
边跳边给江旬打电话。
这次对方是秒接。
还没等他开口,迟牧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声音,急迫里夹带着一丝慌:
“你在哪。”
“你......”
江旬半天就只说这一个字,似乎在惊讶他还会给自己打过来。
迟牧年更着急了,直接对着手机吼出来:
“江小旬,你在哪里!”
这一回被点名道姓,风声里,那边的人似乎深吸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冰冷:
“你不怕么?”
“怕什么。”迟牧年急问。
“怕我。”江旬说。
迟牧年沉默了。
怕肯定是怕的......
虽然以前也在网上看到过新闻,更别提小说电影里类似桥段他看过无数次。
可从来离得这么近过,迟牧年脑子里到现在都是疯的。
“你觉得是我杀的么?”江旬又问。
他这样根本不像个小学生。
“你没有杀人。”这是迟牧年的第二句话,接着是更坚定的:
“你不会杀人。”
江旬那边静了片刻,“哥哥觉得我会故意拿这种事吓你? ”
迟牧年努力让自己听上去还正常,拍掉手臂上的积雪,努力调整几次说辞:
“即使有,那也肯定是正当防卫,或者只是你弄错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跟警察说。”
“那要是我真杀了呢。”江旬又问。
迟牧年一句话被堵在那,他现在脑子清楚但也没特别清晰,但他还是凭着本能:
“你先告诉我你在哪,现在外面太冷,你一个人在外边不行!”
而且雪越来越大,迟牧年从楼上下来,头顶到衣服全湿了,但他像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
手机屏幕上也落着雪。
怕后边听不见。
迟牧年赶紧往那哈出口热气,用袖子把上边的雪水擦掉,
“哥哥。”
这次江旬语气变轻了很多,里边夹还带着一声轻颤:
“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迟牧年现在根本没工夫和人讨论他好不好,问得喊出来:
“你先告诉我你在哪!”
江旬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找,接着道:“好像是,马湖。”
马湖......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陌生,但只要还在随城,那就肯定能找得到。
“你看看你附近有没有什么银行自助取款、或者那种开到很晚的便利店?”
“有一个T6。”
“那你在那等我!”迟牧年说到这其实还很慌,但他此刻只想让自己和对方同时冷静下来,便道:
“T6他们家的红豆面包可以加热,你先吃点垫垫,钱可以等我到了以后再付。”
“好。”江旬在那边说。
说到这,迟牧年再不敢跟他多聊,怕聊着聊着手机就没电了,便道:
“你手机别关机,但也别老玩它,等我到了以后再说。”
他说完以后就准备把电话挂了,可很快江旬那边又传来一句:
“你别来了。”
迟牧年以为雪太大,自己听错了:“什么?”
“真的,你别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旬已经完全恢复到以前,用力吸一大口气:
“你来了也见不到我。”
迟牧年被他这一下下地都搞蒙了,语气变得急促:
“你不在马湖么?那你到底在哪!”
手机那边立刻没了声音。
过了差不多有五秒,才再度传来江旬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从来都没离开过:
“哥。”
“新年快乐。”
迟牧年一怔。
胸口狠狠颤了颤,嘴巴反复一张一和,都忘了接话。
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挂断。
他这样迟牧年更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刚才的一切好像是江旬在骗他,他也许根本不在马湖。
其实迟牧年更希望今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玩笑。
可即便如此,他现在也必须去马湖。
底下积雪已经漫到迟牧年脚踝。
他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提着裤子,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小区门口的马路上踏去。
雪太大了。
而且这个点根本没几辆出租车从门口驶过,好不容易看到一辆,迟牧年拼命招手对方也当没看见,继续往前开。
迟牧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才十一岁。
小孩的身体,这么晚打车本身就不安全。
到时候人没弄回来,自己先出事了。
迟牧年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站在保安亭里给迟北元打电话。
迟北元今晚在医院守夜,那边没响几次他就接了,声音有点哑:
“年年?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我在小区门口。”迟牧年说。
“小区门口......”迟北元声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往上拔高一度:
“你这么晚不在家好好睡觉,怎么跑外面去了??”
迟牧年现在根本没工夫跟他爸解释,也解释不了,只能说:
“爸。”
“我现在有急事要去一趟马湖,但是这边附近都拦不到车,你能不能让郑叔叔送一下我。”
“马湖?开什么玩笑啊,这么晚你郑叔叔一家肯定都睡了!”迟北元在那边直皱眉。
继续对他,“年年,你听爸爸的话,赶紧回家去,这么冷的天你是又想感冒了???”
迟牧年也知道这样很不合适,但他是没其他办法了,也不可能现在就走,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爸爸,你能给我想想别的办法么。”
“我是真的要去马湖,有很重要的事,一定现在、此刻,马上就要去,不去不行!!”
“迟牧年。”
迟北元再次开口,他平常极少喊迟牧年的全名,这回严厉中夹带着守夜一整晚以后的倦怠。
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累。
喊完这三个字他沉下来:“你听话,回家睡觉,别让爸爸担心。”
迟牧年知道这下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低下头,默默呼出口白气:
“哦。”
“好吧。”
挂了电话以后,迟牧年赶紧再给江旬打过去。
他现在多半是没办法到那边去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帮着跟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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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员说说,让江旬在那待一个晚上。
折腾那么久已经夜里两点四十。
还有三个多小时天就亮了,他可以到T6接人!
手机那边响了好久,第一个电话打过去没人接,第二个连提示音都没响。
江旬关机了。
后来迟牧年又连续打了好多个都是这结果。
他迎着风雪回家,衣服也没换,身上的雪和水混在一起,就这样蜷缩在客厅沙发打电话。
打到后面头越来越晕,迟牧年才意识到要回房间换衣服。
换好以后坐在床上打电话。
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一股热度涌上来,眼前逐渐变得迷糊。
睡眼朦胧,迟牧年觉得自己隐约被人抱起来,对方说了句什么自己完全没听清楚。
醒来以后就躺在社区医院。
迟牧年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迟北元。
“爸。”他喊出声。
躺着的时候没觉得,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嗓子里好疼,像有个火球含在嘴里。
“嗳年年,还难不难受?”迟北元在旁边问他。
迟牧年这种时候不可能说真话,道:“不难受。”
努力看着他:“对不起,爸。”
迟北元昨天在医院陪了陆教授一晚上,结果今天上午一回家就送他来医院打针。
就算是在打针,迟牧年都能注意到人面色不太好,像是老了十岁。
迟北元虽然又急又气,但更看不得自己儿子烧成这样还在说这个,摸摸他额头:
“不赖你,是爸爸不好,本来就不该过年的时候把你一个人丢在家。”
迟牧年还想说些什么宽慰他爸,但他嗓子实在是疼得冒烟,只能赶重要的说:
“爸,我手机呢?”
迟北元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对他说:
“我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就看你抱着这个,这都被你打关机了。”
关机......
迟牧年立刻抢过来,摁亮屏幕。
他这款学生手机,只要关机以后就收不到任何来电提醒。
他再查了一遍短信,里面也只有他发给江旬的那两张雪景照。
今年这场雪据说是随城几十年一遇的大雪。
迟牧年打完针是被迟北元背回家的。
迟牧年觉得江旬现在多半不在T6。
他也不想再让迟北元担心,硬是在家躺了三天,等到烧完全退了才出门。
连续几天去江旬家,发现找不到人以后不死心。
买了张随城地图,骑车从小区出发到马湖。
马湖居然离他们这儿不远!
可是从湖的这头骑到另一头,到处光秃秃的,还有些脏脏的雪被铲到路边,绕了两圈都没看到一家T6。
程成那天也被他拉着一起,骑一半早累趴了,坐在车上直喘气:
“你到底要找什么啊年年,我都快累死了,你爸之前不是说你身体不好么......”
迟牧年问他:“你最近在小区里打雪仗,见过江旬么?”
“江旬?你没见过我当然更没见过了。”
迟牧年没再说话。
注意到他表情不对,程成一拍人肩膀,完全没把这个当回事:
“哎呀你放心吧,等开学以后他肯定就出现了,每年不都这样吗。”
“嗯,希望吧。”迟牧年应了声。
结果今年寒假赶上随城的雪灾,开学延迟了快一周。
好容易等到开学,迟牧年早早就坐教室等着。
每次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他就挺直腰板往前门看。
可直到老师进来了他旁边那个座位都是空的。
六年级下学期,因为各种招考面试,各个班上每天都有一部分学生没来。
只有拍毕业照那天全部都到齐了。
可从过年的前一天清晨,迟牧年就再也没见过江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