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爱1950》
3. 第 3 章
确定了时代背景,许晚春的心情也没能轻松多少。
按照历史轨迹,自解/放后,没了兵荒马乱,老百姓的生活相对安稳。
零星土匪,近几年也会被彻底解决。
但...这会儿真的很穷啊。
距离改革开放还有28年,想想就窒息。
突然,想起什么,许晚春猛地看向牵着自己的养母,几次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一声“娘”来。
许荷花只以为小丫头走不动了,弯腰将人捞了起来。
许晚春索性跳过称呼:“咱家...有几亩地啊?”
“2亩。”应完后,许荷花才反应过来,她摸了摸闺女已然光溜溜的小脑袋,笑着保证:“放心,养的起你。”
“是贫农吗?”许晚春再次确认,实在是养母的三间瓦房,在一众泥草房屋中太扎眼了。
许荷花:“是贫农...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许晚春呼吸滞了滞,然后摸了摸自己有些扎手的脑袋,装傻:“不知道,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
许荷花也就那么一问,见闺女精神头还不错,便没多管,只是再次保证:“2亩地虽然不算多,但咱们这边地肥,收成高,交了粮税,紧吧些也够咱娘俩吃了...娘平时养养鸡,织些布,屋后再种些高粱,总能活下去...对了,有时间,还能再养头猪,那样一年的肉就都有啦。”
可这样...会很辛苦的,许晚春本来只是担心成分问题,却不想得了这么一番话 。
听养母恨不能将自己个儿忙成陀螺,她心口酸涩,忍不住将疑惑问出口:“您...为什么要收养我呢?”明明一个人能活的更轻松,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十里八乡的,捡孩子回家养又不是啥稀罕事。”当然,许荷花没说的是,她总觉得这孩子是老神仙指引给她的,之前打扫土地庙的时候,虽没有出口许愿,但她心里头是稀罕孩子的。
然后转眼就捡了一个。
不用结婚,就能白得一闺女,还是在铁蛋坟旁捡的,她自然乐意。
至于为什么不明说...福气这么难得,怎么能往外漏呢?
许晚春不知养母心中想法,真信了她的说辞。
毕竟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大多淳朴,历史上更有“三千孤儿入内蒙”的托孤事件。
被收养,似乎真不算稀罕事。
之前是她后世心态,思路没转过来...
=
回到家。
西斜的太阳已经藏了头。
邻里也升起了炊烟。
许荷花不敢耽搁,放下娃就忙碌了起来。
父母去世后,许晚春学会了做饭,但从未接触过土灶。
所以养母撵她去院子里玩耍时,她没听,端坐在小板凳上,盯着对方生火做饭。
许荷花的晚饭是早上剩下的,玉米碴子粥,两个窝窝头,还有一小碟酱菜。
许晚春是病号,吃得精细多了,除了精米粥,还用香油蒸了俩鸡蛋。
饭菜上桌后,许荷花边吃边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蒸几个白面馒头,曹大夫说你能吃那个。”
这具身体的状态确实太差,剃头发那会儿,许晚春照了镜子。
瘦到皮包骨,五官脱相,瞧着比厌食症晚期也差不了多少。
实际年纪8岁,瞧着最多5岁。
必须精细吃食,还得食补几年才能将亏空养好。
事关自己,许晚春没有办法拒绝:“谢谢,我也会努力干活的。”其实她更想说努力赚钱,但现在的小身板,赚钱什么的,怎么听怎么像吹牛。
许荷花把没动的鸡蛋羹往闺女手边推了推:“干活先不急,养好身体再说。”
“好。”许晚春没有吃独食的习惯,她拿起调羹,将二分之一鸡蛋舀到养母碗里,才埋头吃了起来。
给许荷花乐呵的,直说闺女好。
听得许晚春哭笑不得,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吃白饭的。
新出炉的母女俩,因一小碗鸡蛋羹,热络了不少。
正讨论晚上睡一起还是分开时,院外就传来了喊门声。
许晚春下意识放下碗,起身准备去开门。
“你吃着,我去。”许荷花按住闺女的肩膀,待她坐回小凳子上,才快步出了厨房。
见状,许晚春索性也放下筷子,等养母回来再吃。
许荷花回来得很快,只一两分钟功夫。
她先将抱着的一小摞衣服,放到干净的簸箩里,才坐回桌子旁,拾起竹筷,边吃边解释:“苏嫂子给你送了些她儿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这么多?”捡亲戚或邻里家的衣服穿很正常,许晚春接受度很高,问完又好奇 :“苏嫂子是谁啊?”
许荷花:“她家里条件好,就一个男娃,衣服就多不奇怪...对了,你得喊苏婶子,她是曹大夫媳妇,明天娘带你去谢谢人家。”
应该的,许晚春一口答应,又问:“曹大夫很厉害吗?”
“厉害!你别看他才三十几岁,好多大人物专门找他看病咧...”说到这里,许荷花将凳子往闺女身边拖了拖,又压低了声音:“听屯大爷说,曹家祖上还给皇帝老儿看过病,不然他一个外姓人能在咱们屯里这么有声望?”
许晚春也配合着小小声:“曹大夫不是咱们这边人?”
许荷花:“不是,十几年前从山东那边过来的。”
现在是1950年,十几年前正是“闯关东”高/潮,在心里捋顺后,许晚春又问起别的。
晚饭就在一问一答中进入尾声。
吃完饭。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落了下来。
母女俩就着暮色,洗了个热水澡。
许晚春是坚持自己洗澡的。
无奈人小没话语权,麻杆似的腿脚,完全抵抗不住养母的力气,被提溜着,从头到脚洗涮了一遍。
南方出生,南方长大,从没经历过这般阵仗的许医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不过,羞耻、尴尬等情绪,在滑溜溜躺进被窝,又舒坦的滚两圈后,全都不存在了...
=
心里压了太多事,许晚春以为会睡不着的。
却不想...秒睡。
再次睁眼,天光大亮。
盯着芦苇杆屋顶呆滞了好一会儿,许晚春才认命般掀开被子,穿衣下床。
推开卧室门,屋里院外找了一圈,确定没人后,她又去了厨房。
锅里温了粥,还有昨天晚上养母说的白馒头,另一颗水煮蛋。
这伙食,在后世,也不算差了。
许晚春暗叹口气,一边在心里琢磨赚钱计划,一边快速洗漱吃早饭。
吃完饭,再洗了碗筷,本来准备扫扫院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却不想,屋里院外,就连驴棚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许晚春也不纠结,干脆开了院门,直奔曹大夫家。
这具身体太小、太弱了,光靠米饭跟鸡蛋,营养是不够的。
她还需要肉类,有牛奶就更好了。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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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鱼、肉,还是牛奶,全都离不开钱。
许晚春没办法将这些全部压到养母身上,人不欠她的,她更没那么厚脸皮。
所以,她得想办法赚钱。
其实66年之前,写文章也是高收入,但她一个不识字的8岁娃娃,想都不用想。
最终,适合她小身板,又来钱快的方法只有一个...卖草药!
可她一个心胸外科的住院医师,遇到疑难病例还得摇人的小西医,真不认识几款草药。
所以,去隔壁学习势在必行。
就从...登门问时间开始吧。
=
晨阳明朗,四野无风。
许是心态不一样了。
今天的许晚春甚至有了看风景的心情。
只几米距离,都没耽误她远眺蓝天、白云、小村庄。
曹大夫家也是三合院,只是没有屯大爷家的大。
行至门口,发现院门敞开着。
院子里立着几个高且宽的简易木架子。
架子上面放了很多浅口簸箩。
每个簸箩里,又都装有草药。
距离太远,看不清模样。
她视线左移,这回落到了曹大夫身上。
他今天依旧是长马褂,不同于昨天的藏青,今天是深灰色。
而这会儿,曹大夫正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用切刀,很专注地切着根茎状的药材。
就在许晚春犹豫要不要换个时间过来时,一道窈窕的身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这一刻,看着渐渐走近的美丽女人,许晚春总算知道书卷沁衣是个什么意思了。
女人没留传统发髻,一头干净的齐肩短发。
上身着一件藏蓝色碎花斜襟盘扣及膝长褂,下身黑色及踝褶裥半身裙,脚上踩着搭扣黑布鞋。
整个人像是从民国画报上走出来的大家小姐,却也与农村格格不入。
养母说她儿子都十七八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如斯美人,再对比自己现在的磕碜模样,许晚春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婶子好。”
“哎!你是隔壁荷花妹子家的晚春吧?快进来!”苏楠笑着朝人招手。
第一次登门,哪有空手的道理,而且,关系得一步步慢慢处,于是许晚春摇头:“谢谢婶子,我就不进去了,我能问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可以啊。”孩子不愿意进屋,苏楠也不勉强,抬起手腕看了看,笑答:“9点15了。”
露脸的目的达到,许晚春也不多留,操着小奶音,细声细气告别:“谢谢婶子,我回去了。”
豆芽菜般的小姑娘,倒腾着两根小细腿,走的倒是挺快,苏楠笑看像丈夫 :“荷花妹子好福气,这闺女挺乖的。”村里少有这么干净、整洁,还礼貌的孩子。
曹大夫看向妻子,端肃的眉眼柔和了下来:“是挺乖。”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曹大夫夫妻俩对她的印象很好。
此刻的她也顾不上了。
盖因离开这么会儿功夫,家里就来了个老太太。
老太太正站在厨房门口瞧自己,颓眉耷眼,一脸的苦相:“荷花那死妮子真捡了个娃?”
许晚春:“...您是?”按照穿越定律,这怕是来找麻烦的?
却不想,老太太像是没听到回话,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哐哐开始抹眼泪,嘴里更是翻来覆去念叨:“个倔妮子,离了婚的女人本来就不好嫁,她还往身上揽个丫头养活,这下更找不到好人家了...女人不嫁人可咋办哟...”
许晚春...
4.第 4 章
许晚春大约猜到了老太太的身份。
几番哄劝无果,又不清楚田地位置,没办法寻养母回来救场,只能坐到门槛上安静陪着。
“...从你娘离婚那天起,我跟你姥爷就添了块心病,你说你娘咋这么倔?说离婚就离婚了...”
这老太太还挺逗,前面还不高兴养母收养她,这会儿就一口一个“姥爷”的。
许晚春本来只想做一个合格的听众,毕竟很多事情她不清楚,没有发言权。
但关于离婚,昨晚洗澡的时候,养母已经与她细说了。
所以,许晚春没忍住,张口反驳:“那男的外头又娶了,还生了孩子,这还能不离婚?”
老太太一噎,又抹了把眼泪,继续自说自话:“我跟你姥爷头都抬不起来,门也不敢出,就怕人笑话...”
许晚春吐槽:“您这会儿不是出来了嘛。”
老太太...
老太太擤了把鼻涕,继续抹眼泪:“...离就离吧,劝她趁年轻赶紧再找个,她倒好,捡了个拖油瓶,往后哪个好男人愿意娶?”
“拖油瓶”当事人顶嘴:“多我一个小孩子就不愿意娶了,算什么好男人?”
一直被怼,老太太恼羞成怒 ,抬手就准备给死丫头一个大比兜。
只是好半晌,举起的巴掌也没能落下,没办法,小丫头瘦得跟小鸡仔儿似的,真怕一巴掌给人呼没了。
最终,老太太只用手指戳了戳便宜外孙女脑门:“怎么跟你姥说话呢?”
实话实说呗。
时代不同,许晚春不会自作聪明劝养母不要改嫁,或高唱单身万岁。
但多了一个她,就打退堂鼓的男人,首先就出局了。
不过,这话她没打算说出来,太不符合8岁小孩的人设。
而且她也瞧出来了,老太太不坏,就是老派思想。
这是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时代的鸿沟。
最直观的...眼前的老太太自称许曹氏,连名字都没有。
许晚春不觉得自己几句轻飘飘的大道理,就能扭转她的观念。
索性收了说话的兴致,起身回屋,淘洗了毛巾,递给老太太擦脸。
待对方接过去后,她也没闲着,又去厨房舀了两葫芦瓢黄豆倒进簸箩里,端到门槛上,挑拣起里头的小石子与细草根。
“挑豆子干啥?”许曹氏洗了脸,人清爽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许晚春:“明天办暖屋宴...娘...娘说要拎两斤黄豆,去兰草婶儿家换豆腐。”养母不在,这声“娘”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喊出口。
许曹氏没注意小丫头的不自在,见小小人儿眼里有活,心里头松快几分,索性也挑拣起带过来的菌子跟野菜...
=
农村基本一天两餐。
农忙时节才会加一顿。
以前下地头干活,许荷花会带上几个夹了腌菜的窝窝,一葫芦水,从天亮干到天黑。
如今多了个需要精细养护的孩子,才十点多,她就骑着驴回来了。
推开院门,见到石桌旁坐着的一老一小,倒也不算很意外。
她先牵着驴直奔牛棚,待拴好牲口,往石槽里放了玉米秸秆,又添了干净的水,才走向祖孙俩:“娘,你咋今天过来了?明天才暖屋。”
见到闺女,许曹氏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得劲,耷拉着老脸:“咋?娘不能来?”
许荷花正用闺女打的水洗手,闻言,连白眼都懒得翻 :“谁不让您来?我之前喊您过来跟我一起住新屋,是您自己不乐意。”
这话许曹氏听得心里舒坦,旁的不说,她家三妮儿这屋子是真气派,不过搬来住就算了:“我要是来了,你爹咋办?他离了我,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言语间,说不出的得意。
许荷花:“那爹也过来呗。”
许曹氏:“说的啥话?我跟你爹又不是没儿子,真跑你这来住,你兄弟的脊梁骨还要不要了?”
“随便您。”许荷花懒得再劝,老两口宁愿跟儿子挤泥草屋,也不愿来她这边,简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见闺女冷了表情,许曹氏也收了笑 ,整个人像是泡在了苦水里,呐呐说明来意:“三妮,娘知道你心眼好,养孩子娘不反对,可有了这娃,你真找不到好人家了。”
正从水缸舀水淘米的许荷花头也不抬:“桃花我肯定要养的,早上敬军叔已经把断亲书要回来了。”
一旁打下手的许晚春好奇插话:“断亲书?”
见闺女感兴趣,许荷花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确定没有水渍,才小心从褂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末了不放心叮嘱:“别撕坏了...娘不认字,回头请曹大夫念给你听听。”
轻飘飘的宣纸拿到手上,许晚春才明白养母为什么要叮嘱一句,实在是纸张太薄了。
而且上面的文字居然是毛笔写的,还是竖排。
短短几行,断亲之意却写的明明白白,再看向最下面的红色手印,许晚春心下大定。
这玩意儿其实没什么法律效应,但在如今的农村,还是有约束力的。
等过两年人口普查,再正式登记到养母的户口簿里,就彻底妥帖了...
“这丫头叫桃花?”许曹氏对断亲书不感兴趣,反正也看不懂。
许荷花又仔细收起断亲书,才回:“小名桃花,大名叫许晚春,曹大夫给起的。”
穷讲究,许曹氏咂摸两下,总觉得桃花更好听:“娘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咧,你爹的意思,把桃花给你大哥养,一个丫头也吃不了多少粮食,等再过几年,正好给铁柱当媳妇...”铁柱虽然不是长孙,但长得结实,一看就是干农活的好手,配桃花也不算亏待她。
许晚春震惊了...这不就是童养媳?
“不可能!”不等娘说完,许荷花就冷着脸打断了,她大嫂那人心眼针尖大,还极度重男轻女。
桃花真送给她做儿媳,不就等于出了狼窝,又进了豺狼洞?
她永远也忘不了,李山海坚持要离婚的时候,她那好大嫂第一句话就是,离了婚的姑子名声不好听,不允许回娘家住。
哪怕许荷花没打算回娘家,也被这话伤到了。
所以,桃花绝不可能给嫂子养!
见老娘还打算再劝,许荷花干脆撵人:“娘,您别说了,桃花我不可能送走的,她就是我亲闺女,您跟爹少瞎出主意,这事不许再提!”
说着,从橱柜里哐哐捡了几个白馒头,用干净的布一包:“...不是要给爹做饭吗?您快回去吧。”
许曹氏接过馒头放进篮子里,一步三回头:“你这脾气哟,不提就不提,对了,你爹还说了,你那两亩地别急,后天他带着你兄弟过来帮忙,一天就能给你收拾出来。”
许荷花依旧拒绝:“用不着,拢共这么点地,我有驴,两天就能犁出来,您跟爹记得明天过来吃暖屋饭就成。”
“你这妮儿咋这么倔,那是你亲兄弟,还不能使唤了?咋?你还要跟我们断亲呐?”
“没说不能使唤,我就是觉得自己能干的完,行了,日头不早了,我爹该饿了。”
“那行,我回去了。”老头子最重要,许曹氏果然不再磨蹭。
“......”
送走瞎操心的老母亲,许荷花摸了摸跟在身旁的小丫头,安抚:“别听你姥跟姥爷的,娘说了养你就不会变。”
许晚春倒不怕这个,她能看出来,养母挺喜欢她,收养也是真心,她反而担心养母被老太太的态度伤到,便主动聊起别的话题...
=
吃过中饭。
许荷花没急着休息,而是将隔壁送的衣服全拿了出来。
昨个儿天黑的早,没来得及整理,今个儿她从中挑出闺女现在比较合身的,其余全收了起来:“你苏婶子一家体面人,这些衣服不紧好看还簇新,估计都没过过几回水,面料也讲究,全是细棉咧!”
许晚春早上穿的时候也挺惊讶,尤其里头还有背带裤!
就...挺时髦!
“你是女娃,回头娘再给你扯块花布做裙子。”许家孩子多,条件差,许荷花排行老三,小时候没穿过一件新衣服,裙子就更别想了,如今她有了闺女,该有的小裙子不能少。
许晚春也喜欢裙子,但她穷:“不用了,裤子就挺好。”
许荷花闲不住,拾掇好衣服后,又坐到织布架前忙活了起来,瞧出闺女是心疼钱,她好笑:“你这么丁点儿大,一尺多点布就够一件小裙子了,不值几个钱。”
许晚春对做衣服没有概念,但自己这小身板,好像确实废不了什么料子,便没再拒绝,转而建议:“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下午不是还要去地里干活吗?”
“晚上再休息,这匹布有人定了,娘得赶赶工。”
“这个值钱吗?”
“娘手艺好,十米布能值5块钱,有的人十米才值3块。”
按这个年代的消费,好像还行:“一匹布得织多长时间啊?”
“说不好,每天忙活五六个小时的话,差不多15到20天吧。”
这么久?许晚春吃惊,却也想分担活计:“我能学吗?”
许荷花笑得不行:“再长大点儿吧,你那小胳膊小腿,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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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得长到多大?”
“起码十岁。”屯里八岁开始织布的孩子不少,但自家闺女身子骨不行,许荷花也没穷到那份上,真不需要丫头没苦硬吃。
得,又一条赚钱路被掐断,许晚春决定跟草药死磕到底,话题便也拐了个弯:“曹大夫家不种地吗?”
许荷花:“用不上,曹大夫家一直在村里买粮吃。”
许晚春双手托腮,一脸的羡慕:“那他家日子过得挺自在。”
“可不是,人两口子都是有大文化的,咱们没法比。”说到这里,想起什么,许荷花转头看了眼闺女:“等9月份,你身体养好些,娘也送你去念书。”
从养母不在乎世俗,勇敢1950年离婚这一点,许晚春就清楚,许荷花女士有一颗强大且开明的心,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让自己读书。
这一刻,许晚春真的意外又感动,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能去上学?”
闻言,许荷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脑中也浮现出离婚时的画面。
对于李山海,她其实没什么舍不得,就算年少时欢喜过,也被15年的分离冲淡了。
所以,她并不怎么埋怨被离婚。
她只是不喜李山海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还啥文化文配文化人?负心就负心,找那么多理由干啥?
但不可否认的,内心深处,许荷花确实羡慕文化人。
她小时候没有认字的机会,闺女可不能也当个睁眼瞎,于是她肯定点头:“能上,9月份咱就去,你好好学,努力将字认全。”
这期望值...许晚春哭笑不得:“我肯定努力学习,对了,学校在哪啊?”
“就在咱们屯,回头娘带你去瞧瞧。”提到这个,继续哐哐织布的许荷花又得意了起来:“咱们屯是村里最大的屯,前两个月上面规定每个村都得建小学,直接选的许家屯,旁的屯想扫盲,还得来咱们这边。”
许晚春都做好每天翻山越岭上学的准备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可太方便了。”
许荷花:“可不是...说到旁的屯,等春苗下地,空闲下来的,我带你回李家屯祭拜你爹娘。”
原身的爹娘据说在5年前,去隔壁镇走亲戚时,遇到了一小队鬼子跟胡子火拼,倒霉被波及,当场没了。
而两人膝下就李大妮一个闺女,自然而然就被叔婶收养了。
再被当做牛马使唤3年,断气后,她穿越了过来。
许晚春没想到养母会主动提起祭拜,当真是人品贵重,所以怔愣了下后,她立马点头:“好。”应完,又操着小奶音脆生生喊了句:“谢谢娘!”
许荷花的脸上本就带着笑,这下更是笑出了声,她伸出食指点了点闺女的眉心,打趣:“哟~小机灵鬼,这么快就承认我是你娘啦?”
“早晚的事嘛,您都说我是您亲闺女了。”总这么别扭又何必?权衡利弊加上真心实意,许晚春突然发现,这声“娘”,并不是那么烫嘴。
许荷花又笑,显然特别开心:“是是是,咱们桃花说的对,你可不就是我亲闺女。”
“......”
=
下午。
养母骑驴去地头翻地,许晚春便午睡了一会儿。
等起床后,在家里转悠了几圈,确定一点活也找不出来,便又溜溜达达蹲到了院门口。
表面看着是在玩泥巴、数蚂蚁,其实是‘守株待苏大美人’。
方才养母聊屯里八卦时,有说到苏婶子虽然不种地,但喜欢养花种菜。
而苏婶子家院门口确实种了不少。
许晚春打算碰碰运气,万一苏婶子出来,在门口玩泥巴的她,刚好有了凑上去混脸熟的机会。
待熟悉后,再开口表示想要认识草药,应该会容易很多。
虽说有些厚脸皮了,但为了健康,为了养母别那么累,只能拼了。
就在许晚春在心里想着,遇到苏婶子时,眼里得有活,得勤快、得嘴甜,还得乖巧时,隔壁居然真的走出一个挎着篮子的美人。
运气太好了吧,许晚春立马支棱了起来:“婶子好。”嗓音含糖量绝对超标了,她没忍住抖了抖。
苏楠却觉得小孩子奶呼呼的声音好听极了,当即笑问:“晚春怎么蹲在门口啊?”
许晚春:“没什么事情做,在这里等我娘回家。”
苏楠讶异:“哎呀,我们晚春真乖,那要不要陪婶子去摘菜啊?”
都不需要自己找借口,这是什么仙女?感动不已的许晚春一秒都不耽误,迈开两条火柴棍般的小细腿,哒哒哒朝着金钱...啊呸!朝着美人飞奔。
5.第 5 章
4月20号。
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
也是屯大爷精心挑选的暖屋日。
这日一大早,亲戚登门、乡邻送礼。
他家送高粱,你家赠碗筷。
最叫许晚春意外的是,还有挑着火柴上门道贺的。
后来养母解释,她才明白,火柴寓意“添柴(财)加火(活)”
总之,整个暖屋流程,叫许晚春狠狠长了见识。
燎锅底、撒五谷、贴红纸...待姥爷许大根点燃第一把灶火,再煮一锅象征团圆的黏米饭后,宴席也准备开始了。
因为离婚,在屯里,许荷花少不了被闲言碎语。
为了往后日子清净,有些钱不能省。
猪肉炖粉条、酸菜白肉、红烧鱼炖豆腐、小鸡炖蘑菇、地三鲜...加起来,实实在在八大盆。
虽然肉比配菜少,但这一顿也比很多人家过年吃的还好。
不管是亲戚还是邻里,看着端上桌的菜色,面上全是满意的笑容。
而这,也是许荷花要的效果,毕竟吃人嘴软。
许家屯没有女人不上桌的恶习,但许荷花是东道主,得守在厨房里忙活。
许晚春一个小屁孩自然更不可能上桌。
也在这会儿,她才知道,养母一共兄弟姊妹6个,上面一个哥,一个姐,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除了嫁到八十里地外的妹妹没来,其余全来了。
每家还带来一两个孩子,这会儿都挤在厨房里,等着上菜之前,分一份给他们打牙祭。
许晚春虽然也馋,但她芯子到底是成年人,不缺自制力,并没有参与小娃娃们的争抢,一直跟在养母身旁打下手,只随便啃了馒头充饥。
本以为捞不到什么好吃的,毕竟上桌的菜被吃的精光。
却不想,等送走全部客人后,养母从橱柜最下面拿出两个陶罐。
许晚春围了过来,这才看清陶罐里分别装着酸菜大骨棒跟黑鱼汤,她惊喜:“娘,这是你提前藏起来的?”
许荷花得意:“可不是,亏谁也不能亏了自己个儿,你等着,娘去热一下。”
这性格太对她胃口了,许晚春脆声应道:“我去拿碗筷!”
=
暖屋宴的慷慨确实得到了正向回馈。
之后的日子,时不时就会有婶子登门唠嗑。
又因为许荷花刚搬回许家屯,没来得及种蔬菜,这些婶子上门时,基本都不空手。
东西也不多,她家几颗土豆,你家一棵白菜,却都是村民们对许家母女俩的接纳。
当然,也会有一些老迂腐,揣着满脑子糟糠,高傲的批判着。
只是许家母女俩都不怎么在意罢了。
而时间,在鸡飞狗跳的热闹与忙碌中来到了5月10号。
春种进入了尾声,又逢大集。
这不,天不亮,许晚春便被母上大人从床上薅起来打扮了。
穿了花裙,再套上绣了小花的搭扣布鞋。
眼看养母还想在她才一个厘米的短发上扎个揪,吓得许晚春抱着脑袋就跑,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好了,好了,不扎了,别跑摔了。”许荷花将红头绳锁进柜子里。
已经跑出卧室的许晚春扶门探出脑袋:“真的?”
许荷花白了闺女一眼:“真的,真的,赶紧梳洗去吧,死丫头忒烦人。”她是真不理解,小女娃不都喜欢扎小揪揪吗?她家这倒霉孩子每次都不配合,白瞎她专门买的好看头绳。
许晚春不知养母心中吐槽,确定她不再盯着自己,笑嘻嘻去了厨房。
大集上有各种吃食,许荷花打算带闺女解解馋,出门前便随便垫吧了两口。
经过隔壁,娘俩又停下来喊了苏楠。
曹大夫今天得出诊,不放心妻子一个人出门,昨晚便约定两家一起赶集。
所以,听到动静,苏楠很快就背着背篓走了出来。
她容貌太盛,出门不仅将脸涂黑了,衣着也往老气朴素上靠拢。
许晚春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好奇用的什么药水。
苏楠弯下腰,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认识我了?”
许晚春弯了弯眼,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米牙:“婶子早。”
“哎!我们桃花也早呀。” 将近一个月地相处,外热内冷的苏楠也生出几分喜爱这孩子的心思,实在是小丫头又乖又甜。
当然,最重要的是,桃花儿教养很好。
突然,想起什么,苏楠一拍脑门,撂下句“等我一下”,转身匆匆回了屋。
又大约一两分钟,再次出来,她将手上的一顶小花帽戴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
遮住短短的头发,人就更秀气了,苏楠满意点评:“我们桃花儿真好看。”
进补一个月,许晚春比之前涨了几斤肉。
较正常体重依旧轻了不少,但也足够她从绿豆芽变成黄豆芽了。
多好看没有,但起码不难看。
总算摆脱了“磕碜”“丑八怪 ”等形容词,真是可喜可贺!
许晚春摸了摸脑袋上的小帽子,笑的更甜了:“谢谢婶儿。”
许荷花见帽子是碎布拼接的,应该花用不了多少钱,便放下心来,笑嗔:“又叫楠姐费心了。”
苏楠眉眼柔和:“也是桃花儿这孩子讨人喜欢。”
她这辈子就生了曹景梁一个,那孩子从小也是个乖巧懂事的,但去年,因为解/放,忙着打仗的大伯哥过来探亲,顺便劝丈夫出山。
没想到,丈夫没劝动,才16岁,但医术已然小成的儿子却非要跟着去。
少年人赤忱、热血!满心满眼都是用所学报效祖/国。
这一去,就是一年。
想到这,苏楠面上带出惆怅,臭小子都三个月没寄信回来了...
=
大集开在镇上。
每逢5号、10号、15号,附近的村民都会出来赶集。
买卖很少用钱,基本以物换物。
无奈人太多了,抱着烧饼啃的许晚春被养母与苏婶子挤挨着护在中间,几乎没瞧见多少新鲜。
哦,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她居然在集市上见识到了1950年的相亲现场。
年轻的男女,佯作买卖针线,却大抵太害羞了,两人的脸全成了大红布,吭哧半天也都没能憋出几个字,看的旁边的长辈怒其不争,也叫许晚春偷窥到肚子疼...笑的。
只是很快的,她就笑不出来了。
在经过一处卖粮食的摊位时,养母用一匹布换了80斤高粱挂到驴背上后,就提溜起她递了出去。
许晚春懵了:“娘?”
“没事。”许荷花敷衍闺女一句后,看向卖粮食的庄稼汉:“叔,帮我给这孩子称一下,看看涨肉了没。”
大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二话没说,找了一条麻绳系在小姑娘腰上,再将称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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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进绳子里,轻松提了起来,并很快报出数字:“28斤6两,高高的。”那嗓门,洪亮的吓死个人,周围人全看了过来。
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还高高的...许晚春捂脸,太社死了。
“太轻了,都不如猪崽子重咧...嘿?又羞上了?不大点儿,咋这么容易害羞。”接过闺女,将人安置到驴背上后,许荷花笑的不行。
不大点儿也是有自尊的,许晚春表示...暂时不想说话,请让她自闭5分钟,谢谢!
苏楠早看出来小姑娘是个早熟的,见她小脸羞得通红,憋笑转移话题:“那边有人玩皮影戏,桃花儿要去看看嘛?”
许晚春不怎么感兴趣,但她更不想面对笑到前俯后仰的养母,只得憋屈地点了点头。
不过皮影戏没看成,因为苏楠看见了邮递员,顿时激动地追了上去。
本来只是碰碰运气,却不想,真有信件,还不止一封。
待苏楠从怀里小心掏出印章盖上,并拿到四封信后,整个人都明亮了。
这会儿人山人海,实在不方便看信,情商颇高的许荷花主动道:“我换好东西了,楠姐卖完药材还有别的事吗?”
这次光儿子的信就有三封,苏楠确实急着回家,闻言心下微暖,感激道:“没别的事了。”
许荷花:“那行,去完医馆就回家。”
=
德元医馆。
是许晚春此行最期待的地方。
出于礼貌,她跟养母站的地方离苏婶子比较远,并不清楚她的药材卖了多少钱。
但这么一会儿工夫,连续进来好几位卖药的采药人,漏出的只字片语,也足够许晚春了解当下市场了。
比如甘草,0.2元到0.5元一斤,具体得看药草品相。
再比如五味子,0.4元到0.7元一斤,黄芪则是0.3到0.8元。
其余没听到,却也足够许晚春内心火热起来。
这些日子,她隔三差五就往隔壁跑,厚着脸皮在曹大夫身边当跟屁虫,已经认识了十几种药材。
或许明天...拉着养母进山采野菜的时候,可以尝试了!
她不是女主角,不敢想进山采人参这样的好事,但是常用的药材,一个月赚三五块,确实可以想一想。
别小看三块五块,足够许晚春跟养母买十几斤猪肉了,若是买鸡或者鱼类,还能更多。
这么一琢磨,许晚春恨不能立马行动...
“又想什么呢?回家了。”许荷花将走神的闺女抱到了驴背上,心下纳罕,她这闺女不喜欢跟村里娃娃们疯玩,撵也不去,就喜欢发呆。
许晚春回神,这才发现苏婶子已经回来了,不好说自己在畅想顿顿吃肉的美好未来,只得笑嘻嘻说:“没想什么,回家!回家!”
苏楠心情好,捏了捏小丫头长了些肉肉的脸颊,逗道:“我们桃花儿这么高兴回家啊。”
许晚春嘿嘿笑:“婶儿不也是嘛。”
苏楠确实急着回去,这不,一个小时后,才到家门口,许荷花从驴背上卸她的东西时,她就迫不及待撕开了其中一封信。
许晚春正咬着养母给买的麦芽糖,一张小纸片就飘落到了她的鞋上。
她愣了下,下意识捡了起来,这才发现是张2寸黑白照片。
照片上,穿着军装的少年眉眼如刃,却有海棠之貌。
很矛盾...是冷冽与温润的结合。
好...俊的少年人。
6.第 6 章
心里惦记着事,许晚春只多看了两眼,便将照片还给了苏婶子。
待回到家,帮养母将淘换回来的东西归拢好,她便说起了卖药材的可能性。
许荷花正往驴棚的石槽里放玉米秸秆,听到闺女想采草药卖钱,并没有因为她小小人儿急着反驳,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都知道药材值钱,但每个屯子最多一两家做这个买卖,你晓得为什么吗?”
许晚春自然清楚:“他们不认识药材。”
没想到闺女真知道,许荷花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就算认识一两样,也不会处理,分不清好赖,这样你还想采药不?”
这年头,不管是学医、打铁,亦或是木匠,都得拜师,外人根本琢磨不明白。
前些年,不是没人眼红曹大夫卖药。
厚脸皮跟在一旁学着采,人家药堂却不收。
说什么品相太过参差,且没有炮制。
尝试的人不少,成功的一个没有,反倒耽误了农活。
后来也有人打着,送家里娃娃给曹大夫当学徒的主意。
曹大夫直接搬出需要背诵的药典,厚厚一摞,言说先背了书籍,确定有灵气、能吃苦,再考虑收人。
可屯里的娃娃基本不认字,别说背书了,连书本正反面都琢磨不明白。
唯一识得几个字的,坚持不了两天也打了退堂鼓。
所以,有些钱啊,活该人家赚。
许晚春不知道屯里人从前尝试过,直言:“我认识十几种药材,也懂怎么炮制。”
“啪嗒!”许荷花放下准备要水的葫芦瓢,吃惊:“你怎么会的?”
许晚春:“曹大夫炮制药材的时候我看着呢。”
许荷花是个聪明人,哪怕大字不识,该有的生存智慧却一点不少,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低头,很是不可置信:“所以你...总是往隔壁跑,是为了认药材?”
许晚春不想骗养母,老实点头:“嗯,我想赚钱跟您一起养家。”
这孩子是不是心思太重,也...太聪明了些?许荷花心情复杂。
见养母不说话,反而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许晚春心里惴惴,硬着头皮喊人:“娘?”
许荷花回神,她没急着说话,转身给驴又添了一瓢水,等牵着闺女回到正屋,才语气认真道:“这事娘不反对,不过这么点时间,你真能认识十几种药材?”
“真认识,可能比较喜欢,看几次就懂了。”许晚春胡乱掰扯。
喜欢吗?许荷花若有所思:“那你想跟曹大夫学医吗?”
之前她就担心闺女这小身板,将来吃不了种地的苦。
可农村的娃娃除了种地,其余也做不了啥。
现在闺女说喜欢药草,还这么聪明,若是能学到曹大夫的一二分本事,也够桃花儿吃用的了。
这么一想,许荷花顿觉此路似乎...行得通?
许晚春没想到养母这么敢想:“曹大夫愿意收徒?”
“应该是不反对的。”许荷花将曹大夫之前的收徒条件说了出来。
许晚春提醒:“我也不识字。”而且,这事她不看好,总觉得曹大夫并不想收徒,毕竟不识字也可以教,她不信整个屯的孩子,没有一个机灵且吃得了苦的。
也是,自家闺女也是个睁眼瞎来着,许荷花没再提这茬,却将拜师这事记在了心里:“娘就那么一说,拜师先不管,倒是卖药材这事,你跟曹大夫他们提过吗?”
许晚春摇头:“还没,我想着,您同意的话,再去跟曹大夫坦白。”
“于情于理,这事儿都得说一声,要是人家不乐意你靠这个赚钱,咱就别想了,反正娘养着你。”许荷花虽然是个农村妇女,可做人得有底限,想到这里,她一拍大腿:“娘下午没别的事,等曹大夫出诊回来,咱们拎些东西上门。”
许晚春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好!”
=
娘俩都是行动派。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下午,久等不到曹大夫回来,许荷花便拎着集上买的几个烧饼与半斤猪肉,送回去孝敬爹娘。
本来打算带着桃花儿一起,都是亲戚,多亲香些总归是好事。
但想到老太太之前的打算,便暂歇了心思,一个人出了门。
却不想,她才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一群人闹哄哄的冲进了隔壁。
担心苏婶子吃亏,许晚春给自家屋子挂了锁头,匆忙赶了过去。
待进了院子,挤到婶子旁边才知道,屯里的刘大河上山打野味,倒霉遇上野猪,被獠牙顶穿了小腿。
“曹大夫不在家吗?”接到消息,狂奔过来的屯大爷许敬军急的一脑门汗。
其余人看着嘴唇都疼白了的刘大河,也是一脸焦急,七嘴八舌嚷嚷开了:
“曹大夫去哪里了?我去喊人。”
“对对,大河流了不少血,这么等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要不,还是送镇医馆吧。”
“不...不去镇上。”刘大河咬牙拒绝,镇上医馆哪里是老百姓去的起的,他家有八个孩子要养活,全家都掏不出两块大洋,那还是好容易攒下来的。
许敬军理解刘大河的为难,便看向正在柜子里翻找东西的苏楠,问:“苏妹子,曹大夫去哪了?”
苏楠头也没抬:“去赵家屯出诊了。”
赵家屯离许家屯有十里地,众人心里发沉。
刘大河面上更是浮上了绝望。
许敬军比较稳得住,他知道曹大夫媳妇也懂医,村里女人但凡有个不舒服,都会找她。
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治外伤,若不行,只能强硬将刘大河送去镇上,总不能看着他流干血。
想到这里,许敬军追问:“苏妹子能治不?”
这话一出,屋里十几个男人全都安静了下来,有怀疑,也有期待的盯着苏楠。
这厢,苏楠已经翻出干净布料,并将之盖到了刘大河的伤口处,压迫止血,顺便检查有没有伤到骨头,只分心回了两个字:“能看。”
撂下这句话后,她想了想,又团起一块布叫刘大河咬着。
其实最好用生川乌、生草乌捣碎了敷在伤口处麻醉,这样处理起来病患就没那么疼。
但这玩意儿容易导致皮肤灼烧或者中毒,她医术没有丈夫那么精湛,用量不好把控,还是算了,就是人得吃些苦头。
思及此,她又看向屯大爷:“我走不开,得找人帮我煎药,伤口必须清洗。”
许敬军一口应下:“妹子你说,我来煎。”
苏楠:“要30克金银花,10克蒲公英,4碗水熬成1碗端来。”
许敬军识字,但抓药真没试过,本能紧张,说话也磕巴了起来:“啥...啥?妹子你再说一遍。”
这是最简单的药理,为的是减少伤口污染,这个时代可没什么破伤风疫苗。
救人如救火,一直没说话的许晚春顾不得旁的,撂下句:“我来。”便提起戥秤直奔存放金银花跟蒲公英的抽屉。
无奈她身高不够,又拖了个凳子踩着往上爬。
然后在所有人都惊呆的时候,将称好的金银花拿给苏楠看:“婶子,没错吧。”
苏楠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呐呐:“...没错。”
得了肯定,许晚春将金银花倒进小簸箩里,又去称了蒲公英。
待苏楠再次确定无误后,便端着药材,直奔厨房。
回过神的许敬军眯了眯眼:“苏妹子,大河就麻烦你了,我去帮桃花煎药。”
这会儿苏楠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她点了点头:“麻烦了。”
=
刘大河并没有伤到骨头。
加上煎药的时间,半个小时就处理好了。
刚好曹大夫也回来了,再次检查了伤口,确定没问题,才配了些外敷的消炎止血药,并叮嘱若是发热,便过来喊他。
等一群人抬着病患乌泱泱离开后,屋里只剩下曹大夫两口跟许家母女。
许荷花只比曹大夫早回来几分钟,完全不知道闺女的“丰功伟绩”,打算先领娃回家,晚点拎了礼品再登门。
却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辞,苏楠已经弯腰看向小孩,语气温柔:“桃花,能跟婶子说说你怎么认识草药的嘛?”
曹大夫茫然:“什么?”
苏楠快速跟丈夫解释了遍,如愿看到了同款惊讶脸。
而许荷花也看向闺女,有些回不过神...这跟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啊。
“曹大夫炮制的时候,我问过。”之前主动站出来,是因为医生的职责,哪怕现在她只是个8岁的孩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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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当年报考医生的初衷只为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十年学习,救死扶伤的宣誓确确实实刻进了骨子里,不过,许晚春也不是全然莽撞,将早就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对上几人的视线,曹秀怔愣了下,才模糊想起:“唔...好像是问过几种药材...桃花这就记得了?”
虽然装/逼很羞耻,但眼下只能这么回答,于是许晚春硬着头皮道:“问过的几种都记得了。”
曹秀还是不太相信,推了推眼镜:“你都记得哪几种?”
许晚春抬起小细腿迈向药柜:“这个是黄芪、这个是白芷、川乌、黄连、甘草...”
见小丫头确实对应上了每一个药柜,曹秀两口子才相信她是真的记下来了。
不过两人没有许荷花那么吃惊,毕竟他们儿子曹景梁也是个极聪明的。
但作为读书人,爱才之心少不了,苏楠看向还在惊愕中的荷花妹子,笑劝:“桃花儿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妹子可别埋没了她。”
许荷花知道闺女聪明,却不知道这么聪明,得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本也打算9月份送她去上学的。”
苏楠果然高兴:“是该读书,读书才能明理,才能改变命运,万一这孩子考上大学,妹子你就风光了。”
大学生?!!
许荷花呼吸一重,而后连连摆手:“不敢想,不敢想!”她是真不敢想,大学生多难啊,可万一...
许晚春...
眼见养母整个人飘飘然起来,许晚春只得自己开口:“曹大夫,婶儿,我能采药炮制去卖吗?”
“你想卖药材?”曹秀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许晚春点头:“我身体不好,养我太费钱了,我不想养母太辛苦。”说到这里,她又加了句:“如果您不同意,就当我没问。”
感动到眼眶泛红的许荷花也解释:“这孩子之前在家里也这么跟我说的,楠姐别觉得为难,我们是真心的,要是不方便,咱们就不卖。”
苏楠与丈夫对视一眼,然后笑着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这是你自己学的本事,想卖就卖吧,卖之前可以拿过来,婶儿帮咱们桃花检查一遍好不好?”
其实她跟丈夫都不是那么热心肠的人,但邻居家母女俩人品不错,力所能及的,作为友邻,能帮忙自然不会吝啬。
尤其她们明明可以直接采了卖,却坚持问询的态度,实在叫人慰贴。
问询之前,许晚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却没想到对方态度会这么友好,她眨了眨因过瘦,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待眨去汹涌上来的泪意,才甜甜道:“谢谢婶儿,谢谢曹大夫。”
是个好孩子呢,苏楠佯装没瞧见小姑娘的眼泪,柔和下眉眼:“我们桃花儿真乖。”
曹大夫也收敛了对外人的端肃,温和道:“喊我曹叔叔吧。”
许晚春眼睛一亮:“谢谢曹叔叔!”
许荷花悄悄抹了把眼睛,笑道:“我回去拿礼品。”说着,也不管众人反应,转身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
翌日。
天际才泛起鱼肚白。
许家母女俩便起了床。
两人约好去后山采药,顺便去李家屯祭拜原身父母。
所以吃了早饭后,拎上祭品,又带了中午的干粮便牵驴出了门。
出发时,母女俩骑着驴,选了条僻静的小路。
采药这事,两人决定闷声发财,谁也不说。
倒不是小气,主要怕村民们知道后缠上曹家两口。
愿意伸手是人家心善,她们可不能恩将仇报。
却不想,走得这般偏,快到山脚时,还是遇到了村民。
远远的,许荷花眯眼拉住驴:“桃花,娘怎么瞧着像你大表哥?”
许晚春只见过大舅家的大表哥一次,在暖屋宴那天,不过她记性好,盯了一会儿,确定点头:“是大表哥。”
“天刚亮,他来后山干啥?”这里离屯子有两三里地,许荷花皱眉下了驴,刚准备喊人,就见远远跑来一道纤瘦的身影。
许晚春下意识压低声音:“娘,大表哥这是处对象吗?”
许荷花敲了闺女脑门一下:“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啥叫处对象不?”
咋不知道?许医生抱着敲疼的脑袋很是不服气,她啥没见过?
7.第 7 章
“娘,咱们不过去看看嘛?”眼见母上大人不仅不上前,还拉着驴后退,许晚春急了。
许荷花白了闺女一眼:“看什么看?瞧你那脖子伸的,赶紧收一收。”
彻底告别娱乐活动的许晚春叹了口气:“我就是有点好奇。”
“有什么好奇的,不关咱们的事。”在这种地方碰头,肯定有什么不如意,左不过家里不同意,或者彩礼谈不拢,她一个做人长辈的,总不好跑去听小辈墙角吧?
尤其她跟大嫂关系一般,自然懒得管她儿子的私事,当然,也不会在背后碎嘴什么,想到这里,许荷花又看向闺女,叮嘱:“这事就当没看到,谁也不许说,知道不?”
“知道啦!”许晚春又不傻,她就是觉得日子太闷了,想吃吃瓜。
母女俩在原地停留了半个小时,待天光大亮,才骑上驴继续出发。
经过土地庙时,许荷花领着闺女里外打扫了一遍,又奉上两个大白馒头作为贡品。
离开时,许晚春问出心中疑惑:“娘,您信神佛?”这可是两个白面馒头,养母平日都舍不得吃...不过过几年好像就要破四旧了,到那时,这座斑驳苍老的庙宇应是留不住的。
许荷花下意识转头,直直看向爬满龟裂纹的庄严神像,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轻声道:“娘就是来还个愿。”
许晚春虽好奇养母许了什么愿,却并没有问出口,只是抬起自己的小爪爪,主动塞进了母上大人满是茧子的手心里,并在对方垂眼看来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笑容会传染,于是许荷花心底的萧瑟一扫而空,瞬间就高兴了起来...
=
许家屯的后山与李家屯交邻。
面积颇大,却没什么特别景色,外加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青山。
却也正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山脉,在庄家困难时,养活了方圆几十里的村民。
而冻土初融、春雨浸润过的五月山脉,不仅是老百姓的粮仓,更是药农的宝库。
才进山脉一个小时,许荷花就收获颇丰...蕨菜、刺嫩芽、云耳、榛菌,几乎装满了一个背篓,她甚至还遇到一株树莓,等到月底就能成熟的那种。
然而信心满满,冲着药材来的许晚春就没那么幸运了,背篓里只浅浅一层。
主要她认识的药草不多,恰好适合五月份采摘的品种就更少了。
比如刚才遇到了一大片忍冬,但花蕊还未绽放,起码还得再等半个月才能采摘。
只希望半个月内,不会被旁人抢了先去,这么一大片,起码值个2块钱...
当然,真被人提前采了,许晚春也最多遗憾几息。
毕竟这么大的山脉等着自己“征服”呢~
也因此,采到的药材比预想中的差很多,许晚春也没有气馁。
药材得慢慢学,能认识十几种,就能认识几百种,对于学医,她有的是耐心。
反倒是许荷花担心闺女受到打击,时不时就探头瞧上两眼。
不知道山神是不是对许晚春过稳的心态满意,待到中午,母女俩寻找合适的位置吃饭时,遇到了盛花期的白头翁。
因为繁殖方式与蒲公英差不多,种子飘到哪里算哪里,所以,白头翁多数零星或小片生长。
许晚春比较幸运,遇到的正是小片。
再三确定真是白头翁,并非类似的野棉花后,对付完中饭的许晚春顾不上休息,拿了个透气的粗布袋子就采摘了起来。
又考虑到白头翁快要过了盛花时期,后面半天,许晚春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采摘白头翁身上。
等下山时,光白头翁就采了五六斤。
加上其余零星的药材,忙碌一天,能赚四五毛。
听着很少,在当下,却够买一斤多猪肉了。
万事开头难,这么一想,好像...也还行。
=
上山时,心有期待。
采药时,干劲满满。
待回程,许晚春却蔫了。
她太高看自己的身体素质了,外表虽长了些肉,底子依旧亏空得厉害。
这不,坐在驴背上,好不容易坚持到家,就立马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浑身酸痛,喉咙灼烧,嘴里苦涩...这是累感冒了。
两眼无神的盯着屋顶无语了好一阵子,许晚春才试着坐起身。
待穿好鞋子,下地活动了两下,她就放下心来。
还成,不是很严重,休息两天应该就能养回来。
就怕养母会不让她继续采药,想到这里,许晚春便待不住了,快步出了卧室。
“醒了?过来娘看看还热不热。”许荷花正坐在灶膛边烧早饭,见到闺女过来,立马担心招手。
许晚春哒哒哒跑过去,等养母的手覆在脑门上,确定对方没生气,才沙哑着嗓子问:“我还发热了?”她完全没印象。
许荷花没怎么探出热度,却还是不大放心:“嗯,昨晚发热了,曹大夫给开了药,吃完早饭娘带你去隔壁再瞧瞧。”
得,忙碌一天估计都不够药费的,许晚春叹气:“好吧,娘,身体养好之前,我每次只采半天药。”
这话一出,直接将许荷花到嘴边的劝告全噎了回去,她摸了摸小丫头有些扎手的短发:“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反对她继续赚钱,那么万事好商量,许晚春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她拿起洗牙用的粗布,蘸了盐水,一边清洁牙齿,一边含糊问:“娘,我昨天带回来的药材呢?”
许荷花朝着橱柜顶端抬了抬下巴:“在上面的簸箩里摊着呢。”
许晚春顺着看过去,确定是通风的,才放心道:“这个不能久放,吃完饭咱们就开始分拣吧,得把枯叶泥土什么的挑出来...对了,还得快洗一次。”
许荷花难得冲闺女冷脸:“吃完饭先去隔壁,你曹叔叔说没问题,娘再帮你弄。”
许晚春很想说她没啥,但对上母上大人凶巴巴的表情,她很识时务的缩回了脑袋:“...哦。”
=
饭后。
担心闺女身体,许荷花利索收拾好碗筷,便准备去隔壁。
却不想,才出了厨房,院门便被人推开了。
看着来人,许荷花心里不愉,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问:“大嫂怎么来了?”
胡秧苗,也就是许荷花大嫂,她人很是瘦削,又梳了个紧贴头皮的发髻,将整个脑门都暴露了出来,加上本就生了张容长脸,瞧着更显老气,分明还不到40岁。
她像是没察觉到小姑子的冷淡,扯出一个笑,自顾自走了进来:“三妹这话说的,家里采了不少野菜,估摸着你种的菜还没长起来,就给你送些过来。”
许荷花扫了眼对方拎着的篮子,看清楚里面的野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用了,我昨天去山上采了一整背篓。”
送野菜只是一个借口,胡秧苗也不在意对方缺不缺,又自顾自坐到院里的石凳上:“没事,带都带来了,三妹就留着吃吧。”
还想着带闺女看病,许荷花没什么耐心了:“桃花生病了,我得带她去看大夫,大嫂没事就回去吧。”
这算是撵客了,胡秧苗斜眼看向豆芽菜般的小丫头,然后眼神就讶异了起来。
对于公婆让桃花给铁柱当童养媳这事,胡秧苗是坚决反对的。
她觉得这丫头命太硬,爹娘都被克死了,还被扔过坟地,实在晦气。
而且人丑就算了,还瘦成小鸡仔儿,将来怀娃都困难。
她家铁柱那么壮实,哪是这桃花配得上的。
谁成想,才二十来天不见,这丫头倒是不丑了,甚至算的上清秀。
如今再看,倒也勉强够得上她家铁柱。
毕竟...三间大瓦房迷人眼呐。
小姑子不愿意嫁人,那这房子最后不就是桃花的。
等桃花再嫁给她家铁柱,那不就等于,三间瓦房是她的了?
这么一琢磨,胡秧苗看着桃花的眼神,也由原来的挑剔变得慈爱了起来,这事,得好好合计合计。
突然被当成肉骨头般紧盯,许晚春直接缩回了养母身后,倒不是怕,是烦。
察觉到闺女的动作,许荷花顿时不乐意了:“大嫂,你盯着桃花干啥?没事就回去吧。”
再次被撵,胡秧苗表情僵硬了瞬,赶忙说明来意:“你大侄儿水根要成亲了。”
这话一出,许家母女俩当即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昨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许荷花不喜大嫂,对侄儿倒不讨厌,当然,拢共没见过几回,多亲近也没有:“什么时候日子?我会带着桃花去的。”
胡秧苗眼珠一转,面上又带出了为难:“还没定下...”
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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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那你来干啥?”
胡秧苗有求于人,努力忽视小姑子的态度:“女方是李家屯的,人长得俊,条件就比较高...”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眼小姑子,想等她主动问出来。
却不想,等了好一会儿,她这位好三妹依旧拉着张脸不说话。
胡秧苗心里暗暗唾骂了几句,待散了几分憋闷,才接着说下去:“女方嫌咱家的屋子是泥草的,非要重建,最低也得是个一面青的才肯嫁。”
躲在养母身后憋笑的许晚春,大约猜到便宜大舅妈的来意,转身快步出了院门。
许荷花回头看了眼,确定闺女去了隔壁,才回头,不轻不重说:“哦,大嫂要建房了?挺好的。”
没想到小姑子是这么个反应,胡秧苗快要耐不住性子开骂了:“建个一面青,起码也要几块大洋,家里哪有这么多钱?”
其实挤一挤也不是拿不出,可谁让小姑子有钱呢?
许荷花又不傻,自然听出大嫂的来意了,她扯了扯褂子上的补丁,直接翻了个白眼:“找我一个离了婚的外嫁女干啥?我没钱。”
胡秧苗生气:“你怎么会没钱?没钱能建这么大的屋子?没钱能叫那臭丫头穿那么好?水根可是你亲侄子,等你死了给你摔盆子的男娃!是男娃!!!他结婚你这个做姑姑的怎么能不出钱?”
“什么钱?许荷花你有钱了?”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就被一道熟悉的女声给打断了,许荷花下意识回头...
真的是楠姐啊,她有些懵:“楠姐你怎么来了?”
苏楠先淡淡看了眼胡秧苗,待将人看的局促起来,才慢声细语道:“也是巧了,刚才经过你院子门口,听胡大姐说你有钱?那...之前欠我家的2块大洋是不是能还了?”
苏楠生的美,穿的不说绫罗绸缎,也是屯里没见过的精贵,活生生就是大家闺秀,只淡淡一个眼神,就叫窝里横的胡秧苗,自卑到埋了脑袋,手脚都没地方放。
可听到对方是来找小姑子讨债的,她又生生忍了不自在,想要瞧个真假。
此时的许荷花已经反映了过来,楠姐应该是桃花儿搬来的救兵,她心里得意闺女聪明,面上却哭丧起来:“楠姐,你听错了,我这还不称手,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荷花妹子真逗,苏楠忍着笑,一脸的不耐与高贵冷艳:“都快一个月了...”
“......”
院外,偷听了一会儿,确定便宜大舅妈算不上聪明人后,许晚春便放下心,转身又去了隔壁。
正在包药材的曹秀见小丫头进来,面上浮现浅笑,整个人更显年轻俊美几分,他招手:“过来,叔给你把把脉。”
这也是许晚春回来的目地,她快走过去,利索的露出手腕,嘴上还好奇:“曹叔叔,什么是一面青?”
指腹搭上后,曹秀边号脉边回答:“就是正面用砖瓦,另外三面全是泥草结构的屋子。”
还能这样?许晚春表示有被震惊到。
曹秀不关心谁家要建房:“昨天采药失望吗?是不是特别苦?”
许晚春眨了眨眼,不答反问:“您看到我采的药了?”
确实是个聪明的丫头,曹秀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你娘拿给我看的,说你忙了一整天,只找到那么点,但是一点也不失望...真不失望吗?”
小丫头去采药之前,曹秀就知道她要吃苦头,也会大失所望,最有可能的是...空手而归。
药农哪是那么容易当的?
她不仅没经验,认识的药材还少,当下时节可以采摘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以为小家伙会失望,会闹脾气,却不想人家不仅不闹腾,还意外的稳重。
学医本就是漫长的,内里是个大人的许晚春格外平和:“是挺苦的,不过不失望,反正我也不着急,慢慢来呗,总会越学越精的。”
没想到她小人家家的,居然能说出这般话,确实对得起她养母在他夫妻二人面前的百般夸赞,曹秀收回手,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底子还是亏空得厉害,再吃两剂药吧...”
想到中药的苦,快成小药罐的许晚春立时苦了脸,有气无力道:“好~”
曹秀被逗笑了,也想要近距离观察这孩子,便提议:“过几天我会去山上采药,你跟着一起吧。”
这是要教她采药吗?!许晚春整个人都亮了:“好!”
8.第 8 章
“你想收桃花儿当学徒?”苏楠与丈夫是青梅竹马,相伴将近四十年,知道他要带着小姑娘采药,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曹秀没急着回答,牵了妻子坐到身旁,又为她添了杯茶水,才解释:“眼下瞧着,那孩子心性挺难得,桃花娘又几次登门夸孩子,想来也有这个心思。”
这话苏楠没反对,夫妻俩都是聪明人,再加上许荷花从来也没有刻意藏掖,她抿了口茶水,问:“决定什么时候正式敬茶?”
“哪有那么快?”曹秀揽上妻子的肩膀,好笑:“再观察观察吧,学医是为了救人,品行比聪明更重要。”
苏楠又好奇:“若孩子能吃苦、品性佳,还有灵气,你是真打算收?”丈夫的性子过于端方,做事更是一板一眼,甚至有些刻板、清高,这么些年,除了自家儿子,还真没见他有看得上眼的孩子。
“若真这样,倒是我的幸运,毕竟佳徒难寻呐。”感叹完,曹秀又摊开手上,垂目看着救了无数人的修长手掌,叹说:“ 本以为景梁会继承我的衣钵,哪成想那小子半道学西医去了,我这一身医术总不能真带到土里去吧。”
想到儿子来信中的内容,苏楠好笑的拍了丈夫一记:“儿子也说了,并不会因为学习西医,就荒废了咱们老祖宗的瑰宝,你垂头丧气个什么劲儿。”
“那能一样吗?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专精一门才是正道。”关于这点,年近四十还在学习的曹大夫,格外较真。
苏楠可不惯着,她轻飘飘的斜睨了丈夫一眼,温温柔柔道:“大徒弟废了就重新培养小徒弟,何至于唉声叹气?”
妻管严曹大夫被妻子瞧得心虚,却依旧坚持:“哪来的小徒弟?还得仔细观察呢...对了,回头你跟桃花说一声,她采的药跟咱们的一起卖给药馆吧。”店大欺客,自己卖,怕是要少得三分之一大洋。
苏楠...嘴硬的老东西。
=
正儿八经西医许晚春,完全不知道隔壁关于她的议论与期许。
她捏着鼻子喝完中药,便开始拾掇起药材。
许荷花不放心闺女身体,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帮忙。
白头翁并不难处理,挑拣完杂物,再用水冲洗就好。
讲究的是冲洗过程,最好不要超过三秒钟,否则容易冲淡药性。
许晚春坐在小凳子上忙活 ,可谓四平八稳,一点也不着急。
见她小小人儿这般稳妥,只负责提水的许荷花再次感慨土地公显灵,让她得了这般乖的孩子:“回头你跟曹大夫去采药,娘也跟着。”
知道养母是不放心自己,许晚春无奈:“娘,我自己能行,再说苏婶子不去的话,您跟着也不合适啊。”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还是个漂亮年轻的寡妇,哪怕许家屯比大多村屯风气好,总也少不了几个渣滓。
许晚春已经发现了好几次,模样陌生的男人经过院门时,伸着脑袋往院里瞧。
更有些妇人将养母当成假想敌,泼些莫须有的脏水。
若不是隔壁住着地位特殊的曹大夫,母女俩不一定有这么清净的日子。
思及此,再想到姥姥跟兰草婶子每次过来,气愤填膺地转述流言蜚语,许晚春突然来了句:“娘,咱们养只狗吧,凶一点的。”
“凶的可不好找。”虽然不知道闺女为什么突然想养狗,但疼闺女的许荷花第一反应是去哪里寻。
见母上大人不反对,许晚春建议:“回头问问屯大爷呢?”
许荷花点头:“成,你想养娘就去问。”应完她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去采药真的不要娘跟着?你不是怕蛇虫?”
提到这个,脑中忍不住就浮现了昨天采药的画面,许晚春一张小脸立马皱皱巴巴,医学基本不缺胆量,但面对蚯蚓与蛇类,还是会浑身哆嗦,可养母是真不方便跟着,于是她咬牙:“没事,多去几次就习惯了。”
第一次上解剖课时,她也被吓得一个星期吃不下饭,后来不也克服了。
“行,实在害怕咱就不采了,娘养得起你。”许荷花什么苦都能吃,却舍不得孩子受难,恨不能给闺女将一切都打理好。
也幸亏许晚春内芯成熟,不然真容易宠出个白眼狼。
=
下午。
病未痊愈的许晚春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身体轻松了不少。
隐约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才翻身下床。
待穿戴仔细推开门,看到许王氏又在抹眼泪,许晚春已然见怪不怪,只乖巧喊人:“姥姥。”
许王氏“诶”了声后,又问:“你娘说你伤风了?过来给姥看看。”
许晚春走过去,待老太太粗糙的手背贴到脑门上,才道:“已经不热了。”
“还是太瘦了。”说完许王氏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拿去吃,姥煮熟了。”
“我不要,您自己吃。”老太太自己都瘦成麻杆了。
孩子孝顺,许王氏心里高兴,笑出一脸皱纹:“姥不喜欢吃鸡蛋,专门带给你的,快吃。”
见老太太非要给,许晚春看向母上大人。
许荷花冷着的脸缓和了几分:“你姥疼你的,拿着吧。”
这下许晚春也不拒绝了:“谢谢姥姥。”
“诶!”外孙女一天一个样,剥个鸡蛋都得先洗手,干净又秀气,还会说谢谢,一点不像屯里孩子,许王氏喜欢之余,又不知该怎么亲近,便又看向闺女:“借钱这事你大哥真不知道,三妮你咋就说不通呢?”
这话一出,许荷花才缓和的脸色立马又冷了下来,她撂下碾了一半的栗子,气道:“您儿子什么人您不知道?大嫂过来这事他肯定默认了的,对着亲妹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有意思吗?”
她大哥那人算不得多坏,兄弟姊妹出事也愿意伸手帮忙,但因为是长子,最受长辈看中,既爱拿乔,又爱占便宜,面上还得装好人,许荷花可不信借钱这事胡秧苗能一个人做主。
自己生的哪有不了解的,可到底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许王氏又抹了把眼睛,努力描补:“你爹也骂他们了,三妮就别气了,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许荷花倒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跟娘家不来往,但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所以她依旧冷着脸。
这时候,就是小棉袄出动的时候了,许晚春将其中一个鸡蛋一分为二,往姥姥嘴里塞了半个后,又给母上大人半个,才笑道:“姥,娘,好吃吗?”
许荷花本来就是做样子,并不多生气,咽下鸡蛋后嗔道:“就你机灵。”
而活到六十岁,头一次有人将吃得喂进嘴里,许王氏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嘴上还不忘逞强:“给奶吃浪费了好东西。”
得,典型的奉献型,许晚春也不说大道理,只嘴甜哄:“不浪费,等我赚钱了,还要给姥跟姥爷买肉吃。”
“啊哟哟,我们桃花儿真孝顺。”从来都将自己排在最后的许王氏哪里经历过这个,顿时觉得嘴里的鸡蛋都齁甜了起来。
见老娘笑的见牙不见眼,许荷花眼神诡异的看向闺女,心说这孩子也太会哄人了。
许晚春真不是说大话哄人,但养母的盯视实在火热,她只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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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转移话题:“娘,你把栗子碾碎了做啥?”
许荷花收回视线,继续碾压盆里蒸熟的栗子:“做点栗子饼送给曹大夫跟楠姐送去。”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已经开始肉疼的老娘,皱了下眉,继续道:“欠钱还不了,就先给人送些栗子饼。”
其实是给闺女将来拜师做铺垫,她打算往后隔三差五就送一回。
但这话不能告诉老太太,不然全家都知道她有钱。
许晚春只会做些简单的菜色,糕点一个不懂,听养母说要做点心,顿时嘴馋了起来。
许王氏真以为闺女欠了钱,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着的旧帕子,然后左一层又一层,揭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块大洋:“我跟你爹手里也没什么钱,这个你先拿着,能还一点是一点。”
不妨老娘会有这一出,许荷花鼻头一酸,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不想骗老娘,她知道老娘心疼她,但老太太不止一个孩子,最疼的是老大。
若是清楚了她的家底,怕是没完没了,她也是真烦那些个小算计。
想到这里,许荷花深吸一口气,态度坚决地将钱推回去:“娘,不用,这钱您留着跟爹自己花。”
许王氏急了:“你这死妮子,咋就这么倔?”
许荷花无奈:“您放心,还没到那份儿上,真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会硬扛。”
许王氏狐疑:“真的?”
“真的...对了,您跟我说说,水根谈的谁家姑娘?咋要求这么高?”
提到这事,许王氏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气哼哼道:“水根是个好孩子,他看上老韩头家的三丫了,三丫家只要一百斤高粱,可你大哥大嫂非要水根娶李家屯的姑娘,一面青是李家姑娘提的。”
这倒是新鲜,许荷花好奇:“李家姑娘家里条件好?”
许王氏:“可不咋地?说那姑娘的哥哥在县城厂里干活,你大哥就被富贵迷了眼,也想送水根去城里上工。”说到这里,老太太一拍大腿:“哪那么容易?水根长的普通,斗大字不识一个,脑子还憨,也就干活还算麻利,城里是那么好去的?他咋不上天呢?”
许荷花翻白眼:“上天还容易些,一根裤腰带就能去了。”
听出养母话中的埋汰,许晚春“噗”一声,没憋住笑了。
许王氏...
=
时间过的很快。
转眼就到了曹大夫定的采药日。
这天一大早,恢复健康的许晚春穿戴严实,套上厚底鞋、绑了腿,又拎了干粮,才准备去隔壁找人。
许荷花送闺女出门,不放心叮嘱:“累了就休息,最多采半天知道不?”
许晚春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娘放心吧,我有数的。”
要不是怕屯里人嚼舌根,许荷花是真想跟上去...
最终,她只能站在门口目送,好一会儿,直到再看不到那小小的一只,才提着心回屋。
正琢磨要不要去屯里换条鱼,晚上给闺女补补时,熟悉的大嗓门在院外响起:“荷花妹子,在屋呐。”
许荷花回头:“兰草姐,又这么早?吃了不?”
许兰草面上喜滋滋:“吃了,吃了,来跟你说个事儿,我家老何从赵家屯换回来几株葡萄苗,你要换一株不?”
葡萄?这可是稀罕东西。
后屋虽然有一颗桃树,但自家桃花儿是个爱吃的,能多个新鲜果子,许荷花当然动了:“换,能换两株不?”
许兰草惊讶:“两株得8斤高粱咧。”
有些肉疼,但想到闺女的细胳膊细腿,许荷花咬牙:“换!”
9.第 9 章
来到各项物资都匮乏的时代,除了养母外,最值得欢喜的就是环境了。
山风吹拂,松涛阵阵,许晚春坐在自行车后座,眯眼享受着大自然最原始的味道。
接近山脚时,曹秀将车寄放到一处农家,才往山上出发。
正儿八经老中医就是不一样,刚进山没多久,就遇到了药材。
不,这话不准确。
严格来说,在专业老中医眼中,青山上遍地都是药材。
区别在于你能不能认得出。
许晚春再次感慨,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
这不,才一个小时,她学到知识的同时,小背篓也差不多满了,全都是小钱钱呀。
“今天还要认其他药材吗?”连续教了10种药材的采摘方式、生长习性跟采摘时节,估摸着够小丫头消化一阵子,曹秀便主动停了下来。
许晚春记忆力很好,当然,贪多嚼不烂,她不会仗着脑子好使一味冒进,考虑了几秒后,才笃定:“还能再学5种。”
闻言,曹秀没急着评判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领着人继续往山里走。
经过一处阴凉背光处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小片错落直立着的橙黄色茎秆。
曹秀蹲下身,对着身边的小丫头继续科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晚春跟着蹲下:“是...天麻?”
“不错。”赞许完,曹秀又将天麻的基本情况细细说了一遍:“...时节不对,夏天才是天麻药性最好的时候,这种情况可以先做个记录,等时节对了再来。”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个巴掌大的记事本跟钢笔,刷刷写了起来。
记录完,又收了本子与笔,曹秀迟疑几秒,还是皱眉道:“不识字不成,从明天开始,我跟你婶子教你认字。”
还有这种好事?总算能摆脱文盲处境了,许晚春心里激动又感激:“谢谢曹叔叔。”是真的很感谢、很感谢...
曹秀抬起大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严肃脸:“别急着谢,你若顽劣,完不成我跟你婶子布置的任务,教你认字这话就当我没说。”
不至于,不至于,别的不敢说,埋头苦学算是她一个公开的优点,更何况她本身就识字,许晚春信心满满:“我会认真的。”
好学的孩子确实讨喜,曹秀满意点头 :“行,叔带着你再往里面走一走。”深山危险,但是山脉中央还是能进一进的。
许晚春自然没有不应,于是乎,一大一小继续往前...
=
“楠姐,明天怕是要下雨。”
下午四点多,第三次出来等闺女的许荷花碰到了苏楠,便随意扯了个话题。
苏楠仰头,天空的云层确实太厚了些,但她没有常年伺候田地的荷花妹子懂天气,便问:“今天不会下吧?”
许荷花摇头:“应该不会...诶,回来了,回来了,楠姐,曹大夫跟我家桃花儿回来了。”言语激动间,她更是拉拽着人迎了上去。
知道她担心闺女,苏楠好笑之余也乐意配合。
曹秀骑着自行车,速度不慢,只一会儿工夫,人就到了跟前。
“娘!”车子刚停稳,许晚春便被母上大人从后座抱了下来。
细细观察,确定闺女精神头还不错,许荷花心里踏实,才想起跟曹大夫道谢。
曹秀摆摆手表示不用,又指了指挂在后面的一个小号背篓,问小丫头:“你是拿回家自己整理,还是明天上午来我这边跟我一起?”
这是继续学习的机会,许晚春眼睛一亮:“我跟曹叔叔一起!”
曹秀满意了:“那这些药材我就都带回去了。”
许晚春:“好!谢谢叔叔!”
见小姑娘依旧活力满满,曹秀才与妻子相携往家走去,待快进院门时,想起什么,他又回头,提声喊:“明天早上7点。”
许晚春同样大声回应:“知道啦!”
“今天怎么样?累着没?”虽是问句,许荷花却已经笃定闺女累得不轻,连路也不让走了,抱着人直奔厨房。
其实挺累的,成年人在山上折腾一天都够呛,更何况她这颗豆芽菜,面对养母,许晚春也没有隐瞒,眉眼厌厌:“有点,不过比上次好多了,主要我就忙了早上半天,下午曹叔叔让我坐着,都没准我干活。”
许荷花心里彻底松快了,曹大夫确实是个有分寸的,是她关心则乱。
没办法,这年头小孩的夭折率太高了,就像她的铁蛋....
又想铁蛋了,许荷花柔和下眉眼,看样子这几天得找个时间去瞧瞧他...“桃花,你饿了没?”
“有点儿。”被养母放到地上,许晚春也没急着躺平,而是舀了几瓢水洗手。
许荷花打开橱柜,将之前做的栗子饼拿了两块递给闺女:“吃点东西垫垫,娘这就烧晚饭,对了,再跟娘说说,曹大夫是怎么教你的?”
许晚春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养母身旁,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起白天的经历:“...那么大个山脉,曹叔叔像是逛自家院子一样,什么地方有什么药材他都知道。”
许荷花咽下闺女递过来的栗子饼才回:“那肯定,都转悠十几年了,不止曹大夫,屯里大多人都熟悉。”
也是,许晚春又说起旁的:“...对了,还经过我父母坟墓附近了。”
许荷花往灶膛里塞柴火:“这么巧?那你去祭拜了吗?”
许晚春摇头:“没有,就在心里问了好。”主要是曹叔上午的时间都给了她,下午她自然没脸再麻烦人家,可让她一个8岁娃娃单独行动也是不可能,所以还是算了,日子还长着。
许荷花被小丫头逗笑:“在心里惦记了也一样...”宽慰完,她又分享起好消息:“娘跟你兰草婶子换了两株葡萄,栽在东屋前面了,要不要去瞧瞧?”
瞧肯定是要瞧的,这可是水果,但...“花了多少东西换的啊?”
知道闺女这是肉疼钱了,许荷花好笑的戳了戳她的脑门:“几斤高粱的事,葡萄可是能吃很多年的。”
本来还有点肉疼,可听了养母这么一说,好像...也还挺划算?
于是,许晚春快步出了厨房,满脸期待的去了东屋。
大约一分钟不到,她又坐回了母上大人身旁:“就两根树干啊?今年能挂果吗?”瞧着也太小了。
许荷花:“还是新苗咧,今年别想了,伺候的好,明年能结一些。”
行吧,起码也是个盼头,许医生又想到了山上的果树:“娘,要不咱们移植一颗枣树吧?或者杏树?野樱桃也行啊。”
许荷花:“馋嘴了?”
“嗯,馋了,最好四季种水果都种上,这样就一直有得吃。”许荷花努力吸溜口水,没办法,这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她是真馋。
闺女想吃,又不是多困难的事,许荷花一口应下:“成,不过得等秋天,樱桃树跟葡萄不一样,这会儿移植怕养不活。”还可以找找梨树,将屋前屋后都种上。
=
下雨了。
翌日,春雷惊醒了许晚春。
她坐起身,揉捏了会儿酸痛的四肢,才拉开蓝色碎花粗布做的窗帘往外瞧。
夜色尚未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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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干净,窥不见丁点雨丝,只能隐约听到稀疏水滴。
许晚春打算再眯一会儿,却不想,才刚躺下,堂屋就传来了细微动静。
母上大人这是起床了?
没有钟表,担心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她索性歇了睡回笼觉的心思。
掀开被子,摸黑下地。
待拉开卧室门,果然迎来了橙色暖光。
“娘吵醒你了?”许荷花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笼火苗,正要出门。
许晚春快步走过去:“没有吵到我,不困了,娘,几点了?”
许荷花只能估摸个大概:“公鸡打过鸣,四点钟有了,你再回去睡会儿吧,娘做好早饭再喊你。”
“不睡了,第一天跟曹叔叔学认字,早些去的好。”
“认字?啥认字?”许荷花有些懵。
啊!昨天还是累着了,脑子也稀里糊涂的,好像忘记说了?许晚春赶紧转述了曹叔叔的意思:“...叔说了,不许咱们提学费这事,他不收,还说等我上学就不教认字了。”
这就很够了!!!没想到曹大夫两口子居然还愿意教闺女认字,简直就是天大的恩情,这...这是愿意收徒的意思吧?
许荷花整个人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转了好几圈才激动道:“不给学费不行,这样,咱们也不提钱,娘蒸些大肉包,你拎过去,多少是个心意。”说完,也不管闺女什么反应,急吼吼就往厨房冲,连蓑衣都不披了。
许晚春转身拿了斗笠盖在头顶,感动又好笑的跟上,正想着得更加努力赚钱,脚下就是一滑,然后...“啊”一声,直直摔了个屁股蹲。
听到动静,已经冲进厨房的许荷花赶紧回头,轻松提溜起闺女,将人送回堂屋,才急问:“咋样?摔疼没?”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没面儿,许晚春摸了摸屁股上的泥水,身无可恋:“娘,回头咱们去山脚拉几框石子回来,给院子里铺条小路吧?”下雨天的泥土地她是真不习惯。
=
早上六点多。
被母上大人精心打扮,又被万千叮嘱的许晚春,拎着白面大肉包出现在了曹家。
见到她,刚打完拳的曹秀扫了眼手表,确定早了半个小时,顿时更满意了,他露出一个颇温和的笑:“刚好,多出来的半小时考考你昨天识得的药材。”
屁股还没挨着凳子的许晚春...
另一边。
虽担心闺女,但许荷花没闲着。
拾掇好家里卫生,便哐哐开始织布。
只要桃花儿愿意学习,她就是砸锅卖铁也乐意供。
索性她还年轻,也不怕吃苦,每月多织一匹布,钱总能越攒越多。
这一忙碌,就是两三个小时。
起身换线时,许荷花抽空活动酸胀的脖颈。
突然,她一拍脑门...完了,忘了买纸笔了。
人家已经不收学费了,纸笔这些,她可没脸再让楠姐两口子出。
这么一想,许荷花更坐不住了。
外面还在落雨,去镇上不方便。
她便进了堂屋,翻出两角钱,才裹了蓑衣,打算去屯大爷家换。
泥路难行,她的心情却不差。
却不想,行至一半,碰上了满脸焦急的老娘。
许荷花敛了笑,皱眉迎上去,担心问:“娘,出了什么事?身上咋这么些泥巴?摔着了?摔伤了没?”
许王氏比从前还要颓眉耷眼,泪水更是哗哗流,死死拽着闺女,好不容易才哆嗦出一句话 :“水...水根...三妮儿,咋办?水根带着三丫跑了。”
10.第 10 章
私奔?!
在这样一个年月里,是多么地刺激又离经叛道。
短短半天功夫,徐水根与韩三丫就成了整个许家屯的热议话题。
就如那水滴进了热油锅,炸裂非常!!!
当然,地处偏僻,且地位特殊的曹家,是唯一清净的例外。
整个上午,许晚春都沉静在知识的海洋里。
先是巩固昨天认识的药材,又学了炮制,等将千字文前16个认完,才在两位老师的满意眼神中,抱着作业回家。
“桃花儿确实冰雪聪明。”目送小孩儿离开,苏楠才将压抑了一上午的激动释放出来。
她是个爱读书的,隐居山村虽宁静安逸,却也寂寞。
如今得了个天资聪颖的,自然满心欢喜。
曹秀也是高兴,却没失去理智,似安抚妻子,又似安抚自己,轻声喃喃:“不急,不急,稳当些,还需仔细观察品性。”
许晚春不知两位老师的欢喜与期盼,她抱着本子回到家,才发现,母上大人居然不在。
来回在屋里转悠两圈后,渐渐生出了担忧...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不怪她敏感多思,盖因养母很是紧张她的身体,一日三餐,从来准时。
但这会儿已经是饭点,锅灶却还冷着。
再想到近日偶尔出现的陌生男人,许晚春心里发紧,抬腿就往外跑。
“桃花儿?”许荷花一路急步往家里赶,远远就见闺女倒腾着小短腿往隔壁狂奔。
许晚春脚下一顿,然后飞快转身:“娘?”
“诶,咋了这是?”来到闺女跟前,见她满脸的欢喜,顿觉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饿了吧,娘忘记时间了。”
“不饿,叔跟婶子给我吃了点心,您去哪了?身上怎么全是泥?”但凡下雨,总要泥泞几天,废草鞋得很...养母如今的模样太夸张了,比在泥潭里打滚也好不了多少。
提到这个,许荷花也是无奈,边领着闺女回家,边回:“你大表哥跟喜欢的姑娘昨夜跑了,你姥来找我问问。”
“跑了?”吃惊完,许晚春又不高兴起来:“外头下着雨,姥姥找您能干嘛?瞧给您折腾的,先换身衣服吧,都湿透了,可不能感冒。”
话音落下,也不给养母拒绝的机会,将人推出厨房后,赶忙舀水下锅...
等许荷花简单收拾了自己,抱着脏衣服再回到厨房时,锅里的水已经有了热气。
许晚春催促:“水马上就烧开了,娘,快把木桶拿出来,您得泡个热水澡。”
许荷花拒绝:“废那柴火干啥?都立过夏了,娘不冷。”
许晚春可不听她的,不仅坚持让养母泡了澡,还给她煮了红糖姜茶。
泡完澡,又喝了甜滋滋的糖水,许荷花确实松快了很多,只是想到拢共只有一两红糖,还是她藏着给闺女应急的好东西,如今一半却进了自己的嘴里,她就心疼的直抽抽:“...死丫头手咋这么松?”
“娘,我饿了。”
“来了,来了。”瞧出闺女转移话题的小心思,许荷花嘴上嫌弃一句,手上的动作却不慢。
见母上大人不再纠结红糖,许晚春便捡起之前的话题:“大表哥他们找到了吗?”
“没找着,你屯大爷组织了不少人,整个屯都翻了一遍,连片衣角都没碰上。”
许晚春:“姥儿咋样?”
许荷花:“能咋样?哭半天了。”
许晚春抽了抽嘴角:“您得空劝劝,老是这么哭,眼睛早晚出问题。”
“没用,娘劝几十年了...诶,桃花儿,你说水根那小子能跑哪去?”
“我怎么知道?”许晚春下意识回了句,只是话音落下后,她又想起什么:“会不会...藏到青山里了?那边有山洞吗?”
“有山洞的。”许荷花也想起这茬,只是...“下雨山上不好去,只能等明天了... 说到底,还是怨你大舅跟大舅妈,韩三丫那么好的姑娘都看不上,死活不同意,这下好了,鸡飞蛋打。”
眼瞧着养母越说越气,许晚春赶忙劝:“娘,没事的,大表哥年纪也不小了,总不会饿着自己。”
“这几年日子好了些,就是讨饭也能活,就怕遇到胡子,外头乱着咧。”
从小生活在安逸的世界,许晚春还真没想到土匪问题,她沉默几秒,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干脆说起旁的:“我早上学了16个字,婶子夸我聪明了。”
“真的啊?!”许荷花果然激动坏了,哪里还记得其他,满心满眼都是闺女识字了。
许晚春也乐意哄母上大人,去西屋拿了本子过来。
许荷花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摸索着本子上面的字体时,说不出的敬畏:“...我们桃花儿写的真好。”
其实一点也不好,为了符合新手水平,许晚春刻意写的歪歪扭扭:“娘,我教您认字吧。”
她早晚要考大学,不出意外,将来会留在大城市,养母与自己相依为命,几乎将她当成了眼珠子,衣食住行,样样细心,所以,许晚春有带着养母一起离开的打算。
不单纯是孝顺与报恩,更多是不希望母亲一辈子都困囿在小小的山村里,她想带她看看世界。
许荷花懵了:“啥?我...我?”
许晚春理所当然:“对啊,我教您。”她早看出来了,母上大人在某些方面很爽朗豁达,但面对文字,却是自卑又憧憬,若不是怕崩人设,她早就想教了。
“不行...不行不行,娘...娘这么笨,哪能学会写字啊?”许荷花慌乱的直摆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认字,都31岁的人了。
许晚春转了转眼珠子,换了个说法:“为啥不能学?我还想着,我教您就等于多温习几遍,到时候肯定能学的更好。”
还...还能这样吗?可许荷花还是想拒绝,然而几次张口,都因为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的隐匿期待闭了口,到最后,她甚至紧张到汗湿了手心。
许晚春像是没看出养母的踌躇,拿起铅笔,直接在本子上写下1到10的阿拉伯数字,又解释完意思后,便硬塞了过去,末了还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小小的本子仿似有千斤重,可听完闺女的讲解,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后,许荷花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承受之重,文字似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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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那么遥不可及。
“娘,真的很简单的,咱们慢慢学,就算一天认两个字,一个月也能学六十个呢。”见母亲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许晚春便知道差不多了,赶紧灌上最后的鸡汤。
许荷花果然受用,她紧紧捏着本子,语带期待:“那...那娘试试?”
许晚春:“必须试试啊!”
许荷花:“...先不要跟别人说。”偷偷学,学不会就当没学过。
“行,我不说。”
“你曹叔跟苏婶儿也不行。”
“我知道啦!”
“......”
=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许晚春带着完成的作业,再次登了曹家门。
这是昨天就约好的,往后,每天学习一个上午,一个星期学习六天。
流程也与昨天差不多,认字两个小时,认药材两个小时。
待她揣着滚烫的知识再次回到家,看到了满脸喜色的姥姥。
许晚春将书包放回自己的房间,才来到厨房:“姥,大表哥找到了?”
许王氏笑成一朵菊花:“你也知道啦?”
许晚春不知道,但老太太的情绪太好懂了,于是她看向母亲。
许荷花正在挑拣老太太拿过来的菌菇,一场小雨,菌子全冒出来了。
看出闺女的疑惑,便主动解释:“你大表哥他们哪也没去,在青山里躲了一天一夜,上午两人就主动回来了...喏,你姥带来的菌菇就是他俩采的。”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哭笑不得:“两人准备成亲了,说是名声都坏了,嫁娶都困难。”
是个聪明人啊,釜底抽薪玩的挺溜,许晚春有些意外两人这般豁得出去:“谁出得主意?”
许荷花意有所指:“水根说是他。”
那多数是韩三丫了,许晚春双手托腮,有些想认识认识了...就是不知道,未过门就得罪公婆的姑娘,将来能不能过的自在?大表哥又会不会一直护着。
“你娘说你认字去啦?”大孙子平平安安,许王氏便有了关心外孙女的心思。
许晚春也拿起菌菇挑拣起来:“对,上午学半天。”
许王氏不理解:“认字能干啥?姥一辈子不识字,不也过的挺好?”
哪里好了?别人许晚春不知道,反正让她当个睁眼瞎,一辈子窝在小山村种地,她绝对接受不了。
许荷花不想闺女跟老太太顶嘴,主动接过话茬:“我让她去的。”
许王氏苦口婆心:“咱就是个泥腿子,一辈子种地的命,认字还不如学织布,攒些嫁妆好找婆家。”
许荷花本来不想旧事重提,但老太太显然有没完没了的架势,她便深吸一口气,黑着脸道:“认字咋没用?他李山海不就是嫌弃你闺女不识字。”
这话是绝杀,老太太支吾半晌后,逃避似的看向外孙女:“桃花儿啊,你大表哥明天成亲,你跟你娘一起过来,姥给你留个鸡腿。”
“谢谢姥!”许晚春面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心里则好奇起渣男李山海。
昧着良心抛弃有大恩的原配,真能过得幸福吗?
11.第 11 章
侄儿成亲是大喜。
老太太回去后,许荷花便琢磨起该送什么礼。
许晚春正在默写两位老师留下的作业,见养母屋里屋外翻找,却总拿不定主意,便建议:“屯里这两年肯定有结婚的,您参考着大概给呗。”
“人小鬼大。”许荷花嗔了闺女一句,又拿起布料踌躇:“要么还是送两块布?这婚结的也太仓促了,不然还能去镇上买个脸盆,那个才体面。”
许晚春不懂就问:“要送两块布吗?”那布瞧着不算小,两块差不多够一身衣服了。
许荷花有些舍不得手上的好布,又开始翻找起旁的,闻言头也不抬:“还有一块是替你小姨垫的,她嫁得远,一时半会儿接不到消息,我先帮她垫上。”
听着小姨跟养母的关系应该不差,许晚春见养母又掏出两条枕巾,再次建议:“要不您直接包红封?”
许荷花直摇头:“那不行,真包了红封,你大舅他们不就知道娘有钱了?”
许晚春...得,这个她还真忘了。
“行了,你别管了,写你的作业,娘很快就好。”说着,许荷花又拿起之前放下的布料,打算在枕巾跟布料中做选择。
许晚春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索性老老实实埋头写字,然后就听到了母上大人的喃喃自语:“要不还是送枕巾?这两块布料花色复杂难得,攒着给桃花儿做嫁妆吧...”
才8岁的豆芽菜许晚春...大可不必。
=
读书认字是头等大事。
所以,第二天,许晚春依旧准时去了隔壁。
曹秀已经知道许韩两家的婚事,看到小丫头,不算意外:“来告假?”
许晚春拍了拍身上的书包:“不告假,上完课再过去。”
好学的孩子人人欢喜,曹秀心底更加满意,起身理了理长袍,才快走过来:“不错,是个勤恳的,先把作业拿出来我瞧瞧罢。”
一旁正在煮茶的苏楠则打趣:“屯里好久没有喜事了,下午少布置些作业,桃花儿正好松快松快。”
这话可不好说,结婚乃是两姓之好,但许韩两家这婚跟结仇也差不离了,就怕婚宴上还有的闹腾。
事实与许晚春猜的差不离。
两家虽没有动手,但脸拉的老长,不像喜宴,倒像丧席。
唯二高兴得,只有得偿所愿的新郎新娘,那笑得,跟二傻子也差不离了。
宴席并不丰盛,甚至可以说寡淡。
结束时,来贺喜的亲友基本都黑着脸离开。
许晚春没能上桌,更没等来姥姥说的鸡腿,躲在厨房里胡乱填了肚子,便催促老娘离开。
许荷花安抚:“桃花儿先去找表哥表姐们玩一会儿,娘帮忙收拾好碗筷再走。”
养母已经忙一上午了,最过分的是,她居然没能上桌吃席,许晚春可不想母上大人继续给人免费使唤,尤其大舅妈还一副全世界都欠她的嘴脸:“我刚才听屯大爷说他问到谁家有小狗了。”
“真的?”闺女想养狗这事,许荷花一直惦记着,当下也顾不上收拾,转头找起许敬军。
许晚春拉着人往外:“大爷刚才走了,我们跟姥爷姥姥他们说一声就跟上去。”
这年头人吃饱都够呛,所以养猫狗的很少,担心被人捷足先登,许荷花当即脱了围裙,拉着闺女急急往外。
见状,胡秧苗立马皱眉:“他姑这就走了?”家里还乱七八糟没收拾咧。
许荷花头也不回:“大哥大嫂,我先回去了。”
“瞅瞅你这妹子,多瞧不起人?有钱不借,亲侄儿成亲也只送两条枕巾,现在连搭把手都不乐意了...把捡来的赔钱货当宝贝,还送去认字,认字能当饭吃?背地里谁不笑话她是个傻子?几年后怕又是个白眼狼...”胡秧苗自觉被下了面子,越说越来气,手上的动作也摔摔打打起来。
许丰年蹲在门口抽旱烟,听着媳妇喋喋不休的抱怨,也不回话,只是心头酸酸,三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怎么过的比他还好。
=
“屯大爷没说有小狗。”离开姥姥家后,许晚春立马承认错误:“我就是看不惯大舅妈的嘴脸,凭啥娘你又是随礼,又是帮忙,到最后连桌都上不了?”
说什么离婚不吉利?
娘都自觉没靠近新房,更没往新人跟前杵了,还不让上桌吃饭,太欺负人了:“下回遇到这样的,您干脆就别去了,他们既然说不吉利,干啥还请您过去?”
这是许荷花没料想到的。
她完全没想到闺女会为自己不平。
不知怎得,许荷花的心底突然升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早该不在意被区别对待的。
毕竟从16岁守寡开始,她就不知道听了多少闲言碎语。
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她熟悉的乡邻,甚至她自己,都认为她该是喜事上的忌讳。
如今听着闺女愤愤不平的话语,感觉着心口密密疼意,许荷花才恍然,原来她还是介意的...很介意。
沉默半晌,调整好情绪后,许荷花才抬手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温声解释:“娘也不想去,可有些人情往来是必不可少的,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许晚春当然明白,一味的逃避,不与亲戚邻里接触,时间久了,自己就把自己孤立了。
在团结就是力量的社会背景下,在仍有土匪出没的混乱时代里,独居几乎是自掘坟墓。
许晚春叹了口气:“娘,我知道了,咱们回家吧。”
许荷花又安慰了句:“别担心娘,娘关系好的不多,一年也走不了几次礼。”话音落下,她又道:“先不回去,刚才你大表嫂说,她家的羊生崽子了,娘给你定了羊奶,刚好绕过去拿。”
许晚春惊讶:“羊奶?”
许荷花:“对,曹大夫说你底子虚,每天最好能喝点奶。”
许晚春自然知道羊奶的好处,这次她没问花了多少钱,而是将感动放进心里,任由养母牵着...
=
接下来的日子,许晚春变得更加忙碌了起来。
上午学习,下午除了分担家务外,她还跟养母抽空在院子里铺了一条石子路。
宽只有一米,从堂屋门口,一直蜿蜒到院门外。
在专业人士眼中很小的工程,而每天只能抽出一两个小时的许家母女,却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月。
时间也在忙碌中,走进了六月。
天气暖和了,很多药材到了采摘的最佳时期。
比如之前没有采摘的大批忍冬...
于是,许晚春又背上背篓进了青山。
忍冬价高,赚钱机会难得,许晚春便跟两位老师请了半个月的假,带着养母,早出晚归,几乎住进了青山里。
短短半个月,光是药材,就赚了将近100块。
揣着钱回到家后,满面红光的许荷花盘腿坐在炕上,反复数了几遍,确定真不是做梦,激动坏了:“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感慨完,她又当着闺女的面,将钱仔细藏到床底,才道:“桃花儿,明天你继续学习,娘一个人去后山就好。”
总算赚钱了,许晚春也很高兴,但更多的是疲惫,可怜她的小身板儿,这会儿还摊着呢,闻言劝道:“开花的忍冬基本被咱们薅光了,您就别去了,休息休息,再过些天不是要农忙了?”
许荷花还是有些舍不得这波赚钱机会。
见状,许晚春坐起身,边揉腿边劝:“等农忙结束,咱们再去挖一波天麻,对了...十月份还能收甘草,娘,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许荷花也是一时上头,得了闺女的几番劝告,便也冷静了下来,她将有些散乱的发髻重新绑好,起身往厨房去:“娘知道了...今天吃顿好的吧,赚钱了,杀只鸡给你补补。”
这话一出,许晚春顿时精神了,她咽了咽口水,追了上去:“炖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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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荷花笑了:“行啊,炖好了再端一半给楠姐他们。”她依然没有放弃闺女的拜师大计。
许晚春:“我来帮忙。”
许荷花:“不用你,娘自己就成。”
“行吧,那我去隔壁跟婶子说一声,让她中午不要烧汤。”现在是夏天,没有冰箱,当天的食物得当天清。
=
还不到上午十点。
所以许晚春过来的时候,苏婶子正在写着什么,并没有准备午饭。
听到小丫头说中午送老母鸡汤过来,苏楠也没有假意推辞,而是拧上手里的钢笔,起身回卧室拿了件小裙子出来。
“给我的?”半个月没来,许晚春正被黑着脸的曹叔叔考教之前学的内容,见婶子递过来一条粉红色碎花裙子,有些意外。
苏楠眉眼温柔:“对,给你的,我之前有块料子,剩下的刚好够给你做一件,去屋里试试合不合身。”
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自己上学都没交学费,抱着硬塞过来的裙子,许晚春僵在原地,生出连吃带拿的窘迫感。
“小人家家的,还脸红了,婶子喜欢你才给你做得,快去换了我看看。”苏楠被小丫头逗的不行,很是笑了一回,才推着人进了里屋。
待换好衣服出来,苏楠却不笑了。
没有镜子,许晚春不知道上身是个什么效果,但小孩子嘛,花裙子应该挺配,可婶子的表情怎么奇奇怪怪的:“不好看?”
“那倒不是。”苏楠摇头,然后找来一面小镜子,憋笑:“你自己看看,怎么黑了这么多?”
许晚春一瞧,还真是...
精细养了两三个月,许晚春的个子窜了些,人更胖了几斤,脸颊长肉饱和起来后,五官意外的精致,明显有了成为大美人的底子。
但...采药半个月,白娃娃成了黑娃娃。
她扯了扯身上的粉碎花裙子,嘴硬:“粉色显黑。”
“噗...”这话要是大人说,其实没什么,但从一个8岁小孩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喜庆,苏楠到底没憋住,笑疼了肚子。
妻子性格温婉,很少这般大笑,曹秀好奇走过来,听了解释后,也打量起小丫头:“是黑了不少。”
许晚春...她已经知道了,不用再强调了,真的谢谢!
见小小的人儿,一脸的生无可恋,苏楠更乐了,又笑了一会儿,拿帕子揩掉眼角笑出的泪水,才安慰:“不怕,让你曹叔叔给你调个美白粉。”
对啊,许晚春眼神顿时亮晶晶起来,她还小,其实捂些日子就能回来了,后面再注意防嗮就成,但她家母上大人才是真的黑,近日更是黢黑那种,急需美白面膜。
身高178厘米,细腰长腿的母上大人先天条件太好了,许晚春想将她保养成大美人。
曹秀也不拒绝,边往药柜走,边考教起来:“你觉得用什么药比较好。”
这个配方许医生前世就知道,于是张口就来:“白芷、白术、白茯苓...”
没想到小丫头真能说出一二,曹秀心里更是欢喜,待各称出5克后,便站在旁边看着她碾药成粉。
等人离开时,还不忘端肃着表情叮嘱不可懒惰,明天必须继续认识新药材。
“你这跟收了徒有什么区别?”苏楠正继续之前的事...给儿子写信,见丈夫脸上全是对荷花的满意,又笑说:“要不要在信上跟景梁说一声?”
正考虑下回出诊可以带上桃花的曹秀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苏楠:“说你又收了个徒弟,他有小师妹了。”
曹秀怔愣了下,桃花确实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可以说,比儿子小时候还多了些灵性,但他本打算考察半年,如今不过才两个多月。
见丈夫纠结,苏楠好笑:“到底写不写?”
曹秀微微抬起下巴,轻哼:“写吧,臭小子不懂珍惜,我现在觅得佳徒,早晚能超过他!”
苏楠...这是显摆?
12.第 12 章
沪市。
第二军医大学。
夜幕轻垂,灯火初上,风拂梧桐影。
跟指导员做完口头汇报后,曹景梁拖着满身的疲惫与烟尘,踩着石板路,穿过梧桐树林,快步往宿舍楼走去。
军医大有别于旁的学府,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全都遵循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哪怕这会儿是暑假,大多学生也留在学校,方便应对突发任务。
李想便是其中一员,他正在背诵资料,听到开门声,转头就看到了灰头土脸的舍友,当即笑出小虎牙:“这么快?还以为你过两天才能回来。”
“救援结束就回来了。”医疗人员紧缺,曹景梁虽然才17岁,还是大一新生,但因从小学医,所以指导员经常拉他做壮丁。
学医的大多爱洁,他也不例外,只一句话的功夫,已经从床铺下面拿出洗漱用品,然后直奔洗澡间。
正从抽屉里往外拿信的李想再抬头时,宿舍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然后将信封放在对方的书桌上。
曹景梁的速度很快,大约五分钟,再回到宿舍时,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听到动静,李想下意识看过去,然后就怔愣住了。
肤色白皙、面容清俊的少年人眉目舒展,正垂眸擦着短发,再寻常不过的举止,看在人眼中,却总有股说不出的特别。
格外的...风度翩翩。
分明年少,还是个肩背未宽阔的...孩子。
曹景梁被盯的莫名,他撩起眼皮,嗓音清朗:“怎么了?”
李想一秒回神,指了指对方的桌面,笑道:“喏,有你的信,我上午看见就给带回来了。”
信?
“谢谢。”曹景梁眸底浮现惊喜,头发也不擦了,胡乱将毛巾挂在脖子上,便急急拉开凳子坐到桌子旁。
自两个多月前,跟父亲说他被推荐进入军医大学,学习西医后,父亲便再没来过只字片语,也不知父亲什么时候能消气。
信件很长,整整5张纸,通篇都是母亲对于自己的关切与殷殷叮嘱。
曹景梁心头温暖之余,又忍不住生出小小失望。
父亲依旧没有原谅吗...不对!
突然,曹景梁睁大眼,紧紧盯着最下面一小段话,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父亲居然收徒了?还是个才8岁的小姑娘。
母亲说桃花儿悟性过人、慧心巧思,父亲更是高赞佳徒难寻。
好一会儿,曹景梁才缓缓放下信纸,惊愕又好奇。
父亲那般清高到...近乎刻板的人,居然给一个8岁孩子这么高的认可。
“怎么突然发起呆?家里没出事吧?”李想担心问。
曹景梁回神,又拿起信纸看了几眼,才笑着摇了摇头:“没出事,就是...我父亲收了个学徒。”
同寝三个多月,李想大概知道舍友家里的情况,当即笑道:“是好事啊,叔叔婶婶可算有人陪了。”
还真是,回想刚才的信件,曹景梁突然发现母亲的遣词用句似乎也欢快了些。
思及此,他抬起修长的指尖点了点“桃花”二字。
真想见见小师妹,到底是何般风采...
=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她的名字被婶子写在信上,还跨越了几千里路,出现在曹景梁的视野中。
更不知道曹叔叔心底已经认可了她,欲要正式收她为徒。
虽然她与养母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但时下拜师跟后世不大一样,这里真的奉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真的需要养老送终。
理所当然的,许晚春认为自己起码会被考察一年半载。
所以,哪怕感觉到了曹叔叔的满意,她每天依旧认真学习,不敢有丝毫松懈...
8月中旬的阳光,温暖却不炽烈。
上午十点,老师们将茶具搬到院中的石桌上,又挪来两张藤椅,藏在枝繁叶茂的榆树阴影下,品茶聊天,真真是悠闲自在。
也将不远处,闷头炮制天麻的许晚春衬得更加苦逼。
又大约过了半小时,苏楠使唤丈夫将泡在水井中的甜瓜拿来,待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才朝依旧忙碌的小姑娘招手:“桃花儿,过来歇息一会儿。”
许晚春头也不抬:“好,马上来。”
说是马上,等将手上的琐事收尾,又洗手来到石桌旁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了。
苏楠掏出帕子给小丫头擦了擦汗,笑嗔:“瞧瞧你,一脑门汗,累了也不知道休息。”
许晚春不是真小孩,被婶子体贴的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说话,只顾嘿嘿笑着。
见状,一直没说话的曹秀也抬手,将甜瓜往小丫头跟前推了推:“吃吧,你婶子专门给你切的。”
自从养母又是移植果树,又是种甜瓜西红柿后,两位老师也知道小姑娘是个爱吃的。
这不,最近每次她过来,不是水果,就是点心,也将许晚春养得越加白嫩可爱,她咽下嘴里的甜瓜,笑说:“再这么吃下去,我就成小胖子了。”
“哪里胖了?哪个说的?”苏楠第一个不乐意,说完还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粉嫩的脸颊,肯定道:“小孩子有点肉才好看。”桃花儿能养成现在这般水灵模样,她这个婶子也废了不少心,哪能允许旁人胡说。
曹秀点头应和:“确实,咱们桃花儿一点也不胖。”说完又问起旁的:“再过半个月你就得上学了,打算从一年级学吗?”
许晚春:“看情况,主要我还不知道一年级教的是什么。”她是真不知道,毕竟从前也没关心过五十年代的课本。
曹秀将茶杯搁到石桌上,刚要说话,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洪亮的“吁”声响起,眨眼门外就冲进来一个人。
来人大约40岁上下,肤色黑红,满脸焦急:“曹大夫,我家老大突然又吐又拉,还喊肚子疼,请您过去看看吧!”
这人许晚春认识,就是屯里的,好像叫许青山。
曹秀立马从藤椅上起身,快步去屋内取药箱:“还有什么症状?具体哪里疼?有热度吗?疼多久了?”
一连串话砸下来,本就慌了神的许青山更加慌了,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明白,感觉舌头都捋不直了。
见状,曹秀也不气,很是耐心的换了个问法:“是不是肚脐周围疼?”
这话一出,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许青山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肚脐眼那。”
多数是阑尾炎/肠痈,许晚春跟曹秀两人心中同时给出了诊断。
有了判断,曹秀报了适合的药材与药量,与许晚春配合着飞快将之包好,便提上药箱:“走吧。”
许青山正稀奇地盯着丁点儿大,却手脚麻利,行动稳妥的小姑娘,闻言立马顾不上好奇,抬腿就往外跑:“曹大夫,我骑敬军叔家的马过来的,你要不要骑着先过去?”
知道他是心急孩子,曹秀指了指墙角旁的自行车:“我骑这个就行。”
附近几个屯就这么一辆两个轱辘的,许青山见曹大夫骑过,知道速度不慢,便也没再劝。
倒是曹秀,将自行车推出院子,跨上去时,想起什么般,回头招手:“桃花儿,跟我一起去。”
许晚春愣怔了两秒后,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她几乎将两条腿倒腾出残影:“我来啦!”
跟在后面的苏楠见状,急忙喊:“跑慢点,别摔了!”
摔是不可能摔得,许医生已经适应了如今的小身板,她跑到自行车旁,三两下就爬上了后座。
等苏楠追出门口,一大一小已经骑出去了老远。
=
整个屯子也没多大。
曹秀将自行车踩得飞快,只五分钟,就到了许青山家。
这一片屯户密集,许青山的动作更是不小,所以院里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好在见到大夫过来,所有人都自觉让出一条道。
也在这时,众人才看到曹大夫身后跟着的小丫头。
有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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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这是谁家丫头?长得可真水灵。”穿的也体面,但这话他没好意思说,怕旁人笑话他没见识。
许晚春很少在屯里出现,尤其最近一两个月,除了自家,就在曹家,如今这般精致模样还真没几个人见过。
当然,零星认出她的也有。
这不,很快就有人说:“是荷花捡的那丫头,好像叫...叫桃花。”
“嘶~我记得那孩子不长这样啊,荷花捡的那个孩子特磕碜。”
“嘿,那是几个月前了,娃就是饿的,养出膘就水灵了。”
“真没想到,能养这么俊。”
“俊有啥了不起?总归是个丫头片子,还能考状元不成?”
有人不赞同:“你们不知道?这丫头跟曹大夫学习几个月了,就凭曹大夫的本事,我看这桃花儿将来能耐不会差,起码比咱种地的强。”
“啥?不是学认字吗?咋还学本事了?”
“还能咋?指定是人桃花聪明,曹大夫才会收的。”
“哎呦,许荷花一个离婚的女人倒是好命。”
这话一出,大伙儿又是一阵议论,
有人祝福、有人羡慕、有人冒酸,更有人嫉妒,完全忘了几个月前,听说许荷花捡了个没有血缘的丑丫头养时,不赞同的嘴脸。
这厢,作为话题中心的许晚春像是没听到般,快步跟着进屋。
曹秀将药箱中的温度计递给小丫头:“给他量下体温。”
许晚春接过甩了甩,确定内里的水银柱回到了初始位置,才将温度计递给床上的少年,叮嘱:“夹在胳肢窝。”
待病患将温度计夹好,她又来到曹叔身旁,观察他的问诊。
左下腹麦氏点有明显压痛、呕吐、发热...一系列检查下来,曹秀确定:“是肠痈。”
许青山紧张问:“啥叫肠痈?能治吗?”
在西医看来,阑尾炎最好是手术,但许晚春觉得,村民应该很难接受划开肚子,就算能接受,也要去县城,甚至市里才行。
曹秀并不因对方不懂药理而敷衍,将事先配好的药先给了病患母亲,叮嘱她如何煎服后,边往外拿银针消毒,边仔细说起病情。
无奈许青山听得稀里糊涂,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屯大爷许敬军。
许敬军也不懂:“曹大夫,能再说一遍吗?咱们都没听明白。”
曹秀将银针插入足三穴,似显摆般:“我给孩子施针缓解疼痛,让桃花儿跟你说罢。”
这是考验,许晚春明白,却不胆怯,对上几双或问询,或怀疑的视线,细细解释了一遍。
旁人依旧听个半懂,但正在施诊的曹秀却翘起了嘴角。
见状,一直关注着的许敬军眯了眯眼,两三个月前,刘大河腿被野猪顶穿那次,他就觉得荷花捡的女娃聪明异常,如今看来,的确不是错觉。
这娃娃只要不长歪,将来说不定能去城里当个护士,那可就体面了。
想到这里,许敬军忍不住暗暗羡慕...若是他捡到的该多好...
=
半个小时后。
施完针、喝了药,病患的症状有了明显减轻。
收了诊费,曹秀就叮嘱起注意事项与饮食调理。
待许晚春将药箱整理好,两人便起身往外走。
儿子没事了,许青山彻底放心,虽肉疼花用出去的钱,却还是笑着将人送出去。
自行车旁围了不少看稀奇的孩子,见到他们过来,一个个又脸红脖子粗的跑开。
许晚春已经见怪不怪,跟着曹叔出了院子,正要往车后座上爬,就听不远处喧闹起来,她下意识看向人群。
曹秀也循声望去,很快就解释:“应该是妇女联合会过来做宣传。”
许晚春一时没反应过来:“宣传什么?”
曹秀:“宣传解/放运动,普及男女平等,鼓励女性剪发...”
想到养母整天梳着及难打理的发髻,许晚春立马来了兴趣:“我回去跟我娘说说。”
13.第 13 章
“剪头发?”
得知闺女跟着曹大夫去看病,许荷花便明白,正式拜师的机会来了,正满心欢喜整理起拜师礼,不明白桃花儿怎么突然就劝她剪头发了。
不过这个不重要,许荷花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洗好的桃子,喜滋滋递给闺女:“屋后的桃子红了几个,尝尝甜不甜。”
桃子只红了尖尖,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许晚春只拿了一个,没急着吃,继续之前的话题:“妇女联合会过来宣传的,您头发太多太长了,一点都不好打理,要不要剪成婶儿那样?”
如果是后世,她不会劝,拥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多美啊。
可时下,洗头困难,吹干更是难上加难,还是短发靠谱。
想到楠姐那头利落的齐肩短发,许荷花有些心动,很快又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从来没剪过短发,怕是不好看。”
“怎么会?娘你长得好,剪头发肯定好看。”这话许晚春说得真心实意,养母是典型的北方姑娘长相,鹅蛋脸,浓眉大眼高鼻梁,虽然还没彻底养白皮肤,但古铜色已经足够惊艳。
反倒是老气横秋,紧贴头皮的发髻,坠的发际线都危险了起来,若是剪个齐肩的,不知得年轻漂亮多少。
从小到大,少有人夸自己,许荷花被闺女说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摇头:“算了,算了,村里女人都梳发髻,我要是真剪了,肯定又会被人嚼舌根。”
她虽然不惧流言蜚语,却也不乐意主动递话题给旁人。
至于一直短发的苏楠,人家情况不一样,没人敢议论。
瞧出养母并不是不心动,而是怕麻烦,许晚春咬了一口桃子,又生出个主意:“要不问问兰草婶子?你们多约几个人,到时候一起剪。”
话音落下,感觉到口中浓郁的桃香,许晚春有些意外,她快速将果肉咽下:“娘,您也吃,这个桃子还挺甜的。”
“甜吗?”屋后的桃树建新屋前就有,估摸着是谁乱丢的桃核,自由长成,许荷花之前也没吃过,她拿起剩下的那个咬了一口:“确实挺甜的。”
许晚春弯了弯眼:“是吧,等再红一些,给曹叔叔跟婶子送点,唔...还有姥姥姥爷。”
“那你可得看紧咯。”许荷花三两口吃了桃子,便又整理起拜师礼。
许晚春愣怔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养母说的是村里孩子会偷偷过来摘。
这年头的孩子太亏嘴了,怕是看不住,许晚春叹了口气,旧事重提:“要不您下午去找兰草婶子?”
“剪发?再说吧...你歇会儿,娘去做中饭了。”将六礼妥帖规整好,许荷花便准备去厨房。
得,许晚春放弃再劝说母上大人剪发,反正后面大家会儿都剪,她自然就会随大流。
至于休息,那是不可能的。
忙碌一早上,许晚春虽然有些累,却还惦记帮养母分担家务。
吃完桃子,她就带上草帽,去到院子里,拿起墙边立着的翻谷耙,开始翻起摊在地上的麦子。
=
饭后。
养母收拾碗筷时,许晚春顶着烈日,将麦子再翻了个面,才回卧室午睡。
只是没睡多久,便被母上大人喊醒。
许晚春还有些困顿,坐起身后,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才清醒了些,她打量明显刻意打扮过的养母,好奇:“您这是要去哪?”
许荷花将闺女提溜下炕:“去洗把脸醒醒神,娘带你去曹大夫那拜师。”
拜...拜师?
不用洗脸,许晚春觉得此刻的她已经清醒极了,她惊问:“现在?”
许荷花已经从柜子里翻出闺女所有的夏季衣服,正比划着哪件更合适,闻言头也不回:“对,就现在。”
许晚春茫然:“不行吧?我才跟曹叔后面学两个多月,咱们就这么过去,是不是不大好?”
“人小鬼大的,我就纳了闷了,你个小屁孩,一天天咋这么多心思?”说完许荷花又白了闺女一眼:“你娘有那么不靠谱吗?肯定是曹大夫同意了,才带你上门的。”
自觉用了洪荒之力伪装小孩的许晚春...
见闺女依旧傻愣愣的,许荷花索性扬手轻拍了她的后背,笑嗔:“快去啊。”
许晚春的脑子还有些浆糊,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游魂般晃去了院子,待接触到沁凉得井水,被凉得一个哆嗦后,才彻底醒神。
这就...拜师了?
梦想成真,但怎么就那么...不真实呢?
还有,她娘许荷花女士是不是太牛了些?
脑中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到最后,许医生实在没忍住,呲牙傻乐了一会儿,才飞快洗脸...
“娘,您什么时候跟曹大夫说的。”坐到炕边换衣服时,许晚春依旧好奇。
许荷花将最近给闺女新做的布凉鞋递给她,才解释:“上午曹大夫带你去给人看病那会儿,娘就怀疑是不是他愿意收徒的意思,就去问了楠姐。”
布鞋居然也能做成漏脚趾的凉鞋,许晚春稀罕的多看了两眼,才继续问:“苏婶子让咱们过去的?”
许荷花弯腰帮闺女把鞋子的搭扣扣好:“那哪能啊?找你婶子是探口风,她没回绝,我才趁你睡午觉时问了曹大夫,毕竟是拜他为师。”
“曹叔叔答应了?”
“不答应我能喊你过去?”
“也是,嘿嘿...我太高兴了。”
“......”
=
师父收徒。
除了拜师仪式,还需要见证者。
某些方面,曹秀是个极守旧的,哪怕在偏僻简陋的山村里,该有的规矩也一样不少。
所以,待许晚春来到隔壁时,除了两位老师,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也都端坐在两侧。
正衣冠、盥洗礼、拜祖师、行拜师礼、师父训话、敬茶与磕头。
一套流程下来,许晚春端正姿态,肃着小脸,双手奉上六礼。
曹秀眉眼舒展,欢喜接过后,又回了礼...厚厚一摞药典,与一个小药盒。
许晚春郑重道谢,起身时,好奇的视线落在了盒子上。
见状,曹秀语气格外温和:“回去再看。”
许晚春先看了眼激动到眼眶泛红的母亲,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好的,师父。”
许敬军是个稳得住的,虽羡慕小丫头得了登上青云的梯子,祝福却是真心实意,他笑道:“桃花,既然拜了师父,就要好好珍惜机会,认真学习,长大了也要真心孝顺师父。”
许晚春领了屯大爷的好意,坚定点头,又乖巧道谢。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祝福和规劝起来。
而后,头发花白的四大爷搓了搓手,笑容局促中带着讨好:“曹大夫,你这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我那9岁的小孙子聪明着咧,已经认识十几个字了,你要是愿意收了,正好还能跟桃花做个伴。”
这话一出,端坐两侧的老爷子们全看向主座上的人,就连许敬军也眼含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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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
说实话,曹秀也想多收几个徒弟,好将医术传承下去。
但寻觅这么些年,除了他儿子,就只有桃花儿入了眼。
至于眼前这一幕,决定请屯里的长辈做见证人时,就预料到了。
他没急着拒绝,而是拿出一本“神农本草经”,递给识字的许敬军。
然后在他不解的眼神中,看向站在身旁的徒弟:“桃花,给你几位爷爷背一遍。”
许晚春...
对上几人或怀疑,或惊愕的视线,许晚春陡然生出一种,小时候被父母赶鸭子上架,给亲戚们表演节目的窘迫感。
而眼下,师父想炫耀、想显摆,她同样不好拒绝,只能深呼吸一口气,通红着耳根,闷头背诵起来。
“神农本草经”总共一万多字,才背到五分之一,很多生僻字都不认识的许敬军便惊愕喊停。
许晚春看向师父。
曹秀的眸底全是得意,面上却作寻常,矜持的抬了抬下巴:“停下罢。”
许晚春立马闭了嘴。
几位老爷子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又齐齐看向丁点儿大的小丫头,这女娃脑子咋长的...咋这么聪明?
许敬军则不确定晃了晃手上的书籍:“桃花,这本书你都背上了?全记得?”
许晚春点头:“全记得。”
虽有猜测,但得到确定答案,几人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见状,曹秀像是还觉不够打击人,立马补上一句:“可不止一本,三个月不到,桃花已经背下四本书了,字也全会写。”
许敬军抹了把脸...可以了,再听下去就汗流浃背了。
怪不得...怪不得曹大夫这么挑剔的人,却愿意收个小丫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下几位老爷子彻底歇了心思,端起茶灌了几口暖暖心,很自觉得扯起旁的话题。
比如过些日子又要交税粮,比如今年秋种比去年会早几天,再比如马上就要开学了,屯里却没几家愿意送孩子去念书...
说到这个,许敬军就觉得脑袋疼:“我跟两位老师一家家去劝,整个屯都跑遍了,愿意去的孩子不超过10个。”
国/家鼓励扫盲,这时候上学花用不了多少钱。
但人就这样,越是认知浅薄,越是固执,坚持识字无用,怎么都劝不通。
许晚春垂下眸,心说这事确实不好处理,毕竟眼下还没有实施九年义务,上学全靠自身意愿。
许敬军最近被这事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说起这事也不过是抱怨几句,很快就又换了话题:“前两天我去县城,说上面下了通知,大洋往后不能用了,手上现有的,可以去银行兑纸币...”
银元停用这事许晚春也知道,想着晚点劝说养母去兑换掉。
却不想,等几位老爷子聊尽兴离开后,曹秀便主动道:“桃花娘,大洋停用这事是真的,前些日子就有消息了,我跟你楠姐打算这两天去县城银行兑换,你要是手上有大洋,就一起吧。”
拜了师,本就亲近的两家更加紧密,小徒弟家没有男人,出远门不方便,但凡能照顾的,曹秀都不会吝啬。
许晚春仰头看向养母,心里期待,穿来四个月,她终于能走出屯子,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吗?
许荷花手上确实还有些大洋,虽不多,但放在手里浪费肯定也不愿意,她也不扭捏,当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那感情好,正好桃花儿还没出过屯子,带她长长见识。”
14.第 14 章
曹大夫终于收徒了。
收的还是许荷花在坟地里捡的,那个被人嫌晦气的小丫头。
虽然大部分村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消息真传出来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几位老爷子担心有那拎不清的闹腾曹大夫,便大肆宣传了许晚春如何聪慧、如何天才。
贫瘠、偏僻的山村里,少有这般了不得的人物。
于是,从来冷清的许家门,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瞧稀奇的村民。
被当成大马猴,又看又捏了无数次后,许晚春忍无可忍,直接躲回屋里练字。
许荷花也不乐意闺女被折腾,尤其那些个想订娃娃亲的,再有人来,一律说桃花儿去了师父家。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得了消息,拎着半篮子鸡蛋过来的许王氏。
更叫许荷花意外的是,除了暖屋宴,再没登过门的父亲许春生,也背着手过来了。
许荷花正在杀鸡拔毛,见到父母,忙起身招呼:“爹,娘,咋这会儿过来?”
许春生没说话,视线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便径直坐到了石凳上:“桃花呢?”
“咋这时候杀鸡?不下蛋了?”肉疼过后,许王氏将挎在臂弯的篮子放到石桌上,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闺女对面,帮忙一起拔鸡毛:“我跟你爹听说曹大夫收了桃花当徒弟,是真的不?”
果然为了这事,许荷花又坐回凳子上:“真的,杀鸡也是想请曹大夫两口子吃饭,两家庆祝庆祝。”
虽然已经被不少人恭喜了,但从闺女这里得到肯定答案,两位老人家还是忍不住欢喜。
徐春生抽出别在后腰的烟杆,点燃,吧嗒两口才说:“是该请客,大喜的日子,别舍不得好东西...我乖孙呢?”
刚才还桃花,这会儿就乖孙了,若不是眼前人是亲爹,以许荷花的脾气,多少要怼上几句:“在屋里练字呢。”说完,正要朝西屋喊一嗓子,就见闺女已经走了出来。
旁人可以不见,姥姥姥爷肯定不好再躲,许晚春快走过来,冲着两位老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姥姥,姥爷。”
许春生抬起粗糙的大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笑成一朵菊花:“咱家桃花真本事,给姥爷长脸了。”
这世上,多的是怕旁人过得比自己好的,哪怕是亲戚朋友。
自从闺女离婚后,许春生委实遭受了不少笑话,头都抬不起来,后来也不遛弯了,整天闷在家里干活。
哪成想,半道捡来的外孙女给他大大长了脸。
一想到方才老兄弟们的羡慕与恭维,许春生得意的腰板都直挺挺起来,看向外孙女的眼神也更慈爱了。
许王氏也笑说:“屯里谁不羡慕咱家桃花儿出息,对了,姥给你拿了半篮子鸡蛋,桃花留着自己吃。”
闷头干活的亲闺女许荷花...
许晚春看了眼满脸无语的养母,努力憋住笑意,将小小的身子挨向老太太,嘴甜道:“姥爷跟姥姥自己留着吃,等我赚钱了,还要给你们买肉咧。”
自从卖药材赚钱后,她已经给两位老人家送过好几次肉了,虽然都是以养母的名义,且每次只有二三两。
倒不是小气,主要担心送多了打眼。
对了,等去县城了,可以再给他们买些点心...
许春生跟许王氏不知外孙女心中打算,已然笑的合不拢嘴。
对于闺女那张甜嘴,许荷花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将盆里散落的鸡毛仔细捞到一旁晾晒,又换了干净井水,继续处理起鸡身上细小的绒毛,才邀请:“爹娘,晚饭就在家里吃。”
许春生正被外孙女哄的乐呵呵,闻言愣了下,才不确定问:“跟曹大夫他们?”
许荷花:“对。”
“那算了。”许春生直摆手,他一辈子侍弄庄家,屯子都没出去过几次,跟曹大夫那样体面的人坐一起吃饭,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
许王氏也拒绝:“我跟你爹就不留下了...三妮,家里鸡没有了吧?明天娘给你送一只过来。”
许春生插话:“送个能下蛋的,不能亏着咱桃花儿。”
“拉倒吧,信不信您才把鸡送来,我那好大嫂后脚就能到。”二老可没跟儿子分家,许荷花不想为了一只鸡,被人指着鼻子骂。
想起大儿媳往日的作风,许王氏呐呐:“不会的,这半篮子鸡蛋就是你大嫂主动给拿的,是吧,老头子?”
许春生点头:“是老大媳妇给的,荷花你别瞎想。”
许荷花才不会瞎想,她拉下脸直接问:“她打的什么主意?”
没想到闺女反应这么快,许王氏埋下头不说话了。
倒是许春生吧嗒了口烟,安抚说:“你大嫂想让桃花跟铁柱订亲...”
“呸!她胡秧苗想吃屁!做什么美梦呢?”暴躁老母亲气的将光溜溜的鸡丢进盆里,一秒翻脸,骂完还不够,伸手就将闺女拽到身后藏了起来。
许晚春...
许春生黑脸,拿起烟杆在石桌上敲了敲,梗着脖子吼回去:“急啥?我还没说完咧,你爹我是那么糊涂的?咋可能同意?”
许荷花不是很相信,斜眼看过去:“真没同意?”
许春生憋气:“桃花是个有能耐的,将来说不得能嫁到城里去,我咋可能同意?”
听得这话,虽然还有些不高兴父亲口中的城里人论调,但只要不将主意打到闺女身上,许荷花就懒得管,只是再次强调自己的态度:“不管桃花将来出不出息,都跟大嫂没关系,您让她少惦记。”
“爹知道。”才黑着脸应完,就见外孙女从闺女身后探出小脑袋冲自己笑,许春生立马又高兴了起来,他招了招手:“听说咱们桃花儿能背书?过来背给姥爷听听。”
只打算用笑容哄哄老爷子的许晚春...
=
许家屯距离县城将近40公里。
为确保当天能来回,凌晨4点不到,许曹两家便背着背篓,徒步往屯外走去。
却不想,有人来得更早,村口的大轱辘车旁,除了蹲在车辕上卷烟的车把式外,还有两个男人。
许晚春打量了几眼,确定没见过,猜对方是附近其他屯的。
十里八乡,就没有不认识曹大夫的,不止车把式,就连蹲在一旁的两个男人也主动上前打招呼。
待简单寒暄后,曹秀便问车把式:“李叔,还要等人不?”
李贵将卷烟收好:“不等了,6个人正好一趟。”
这话一出,几人便将车费(半斤粮食)递了过去,而后往板车上爬。
许晚春人小,出于安全考虑,被许荷花抱在了腿上。
等所有人坐稳后,李贵冲着前头的马匹甩了个空鞭,车轴便吱呀滚动了起来。
车板一晃一晃,小孩儿身子不争气,许晚春才盯着周边的风景稀罕一会儿,便困顿了起来。
凌晨的温度不算高,见桃花小脑袋一点一点,担心她睡感冒,许荷花从背篓里拿出自己的外套,搭在闺女的身上,才温声道:“睡吧,到了娘喊你。”
于是许晚春…秒睡。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大轱辘车只能送到镇上,四人下了车,穿过一条冗长喧闹的街道,直奔早点摊。
早餐种类意外的多,许晚春选了油条跟豆花,很是满足地吃了个肚饱圆,正擦嘴时,徒然听到了几声木仓响。
许晚春在安逸的环境里长大,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养母紧紧护在了怀里,同时,周围的百姓也惊呼、慌乱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准备奔逃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都别怕,打鸟雀咧。”
这话一出,周围先是一静,很快就有人骂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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咧咧起来:
“哪个王八蛋跑街上打鸟雀,老子还以为胡子来了。”
“我以为是鬼子。”
“我也以为是鬼子,娘的,吓死个人。”
“哪来的鬼子?咱们都胜利了。”
“......”
人群中讨论不断,这厢曹秀也感慨:“希望不要打仗了。”他之所以窝在小山村,就是厌恶了各种战争与牺牲。
苏楠安抚般拍了拍丈夫,却没能说出什么安慰话语。
而许荷花,紧紧的抱着闺女,警惕打量四周,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松快。
真的是尚存混乱的1950年啊,因为木仓声,因为民众们如惊弓之鸟般的反应,许晚春突然有了更加真实的感触…她真的回不去了。
“不说这个,我吃好了,去那边问问车。”见大家的情绪都低落下去,小徒弟更是一脸颓丧,曹秀便收敛起烦躁的情绪,笑着起身离开。
见师父往不远处的角落走去,许晚春好奇看向师娘:“师父去哪?”
苏楠问店家买了油纸,正将剩下的油条饼子打包,闻言,也不因小姑娘年幼敷衍,反而小声细说:“去县城没有专车,你师父去问有没有顺道的卡车。”
许晚春眨了眨眼:“这是允许的嘛?”
真是个鬼灵精,苏楠点了下小丫头的脑袋:“驾驶员接的私活,遇到检查咱们得躲好。”
也就是说,明面上不允许,许晚春秒懂:“要是没有顺路的卡车呢?”
苏楠:“那就去车马行租马匹,骑马去县城。”
许晚春下意识看向养母:“娘,您会骑马?”
许荷花不解:“咱们屯里谁不会骑马?”
我不会...许晚春整个人又丧丧起来。
苏楠心思细腻,见状笑哄:“等回去的,让你娘教咱们桃花儿。”
骑马诶...许晚春瞬间复活。
=
幸运地是。
今天正好有路过的卡车。
不幸的是,卡车上货物很多,四人挤的很狼狈。
好在汽车速度快,30公里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钱财放在身上不安全,下车后,四人便直奔银行。
许荷花身上没几个大洋,等兑换成纸币后,再拿出几次卖草药得来的三百多块,凑成四百存进了银行。
这是许荷花第一次进银行,也是第一次知道存折这种东西。
待捏着薄薄的存折时,她又有些不放心。
四百块就换这么几张纸,怎么觉得不咋靠谱呢?
看出养母在担心什么,许晚春劝:“娘,师娘都说了,钱存在银行,别人想偷也偷不到,您就放心吧。”
许荷花回神,先背着人,将存折仔细塞到里衣口袋里,才吐出一口浊气:“娘知道,你师娘肯定是为了咱们好。”说完还不放心的按了按里衣口袋。
见状,许晚春挽上母上大人的手臂,逗她开心:“往后咱们一两个月就来存一次,说不定下次就能超过一千了。”
这话真好听,许荷花瞬间觉得日子更有奔头了,整个人都喜滋滋起来,再没了之前的紧绷...
出了银行,时间还早,四人便准备去合作社。
县城合作社里,有不少镇上买不到的东西,不提旁的,光是布料花色,就精致很多。
许荷花牵着闺女,正笑着与苏楠讨论一会儿要买的东西,脚步突然就挪不动了,眼神也直直盯着一处。
许晚春顺着养母的视线瞧过去,讶异:“娘,您想照相?”
许荷花还没照过相,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坚持:“桃花,娘跟你拍张合照怎么样?”
当然好呀,许晚春立马同意。
一旁的苏楠也来了兴趣:“那就先去拍照,桃花儿,等会儿跟我们也照一张,寄给你师兄。”
15.第 15 章
照相馆的门脸并不大。
前来拍照的人却不少。
四人迈进店里时,老师傅正站在三脚架后方,微弓着腰,边摇把手调整焦距,边安抚镜头前浑身僵硬的客人。
而另一边,三三两两的聚集着几小波人,每个人都穿着讲究,时不时还拽拽衣服,理理头发。
显然,在当下,照相虽已普及,却仍被郑重对待。
许晚春正打量照相馆内里的装修时,就感觉到脑袋被摸了下,她抬头,发现是师娘。
见小丫头看向自己,苏楠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还得排一会儿队,桃花儿要不要将头发扎起来。”说着,还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女孩:“就像那样,眉心再点个红。”
许荷花本还有些局促,闻言立马兴致勃□□来:“这个好,桃花,娘给你点一个。”
许晚春差点吓出表情包,她又是捂脸又是捂脑袋:“不要!坚决不要!”
见状,已经从包包里掏出口红的苏楠很是遗憾:“真不试试?我们桃花儿长得这么好,点了红肯定更好看。”
若平时,许晚春定要瞧瞧这年代的口红,但眼下却是顾不上了,她依旧埋着脑袋,瓮声瓮气坚持:“我不喜欢点红,也不喜欢扎啾。”
“这丫头...”许荷花轻拍了下闺女的后背,很是无语:“也不知道咋回事,一直不愿扎辫子。”
许晚春冤枉...她那是不愿扎辫子吗?她是不想在脑袋中间竖一个啾啾,真的太幼稚了。
好在照相老师傅适时出声,将大人们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
拍照挺贵,许荷花却很舍得,登记时,除了跟闺女的合照外,还付了两张单人照的。
曹秀跟苏楠没有经济压力,却也不是挥霍的性子,也只交了两张合照的费用。
老师傅的速度挺快,只等了半小时,就轮到四人了。
看旁人照时,许荷花趁机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但真站到镜头前,她还是不受控制的浑身僵硬。
老师傅见怪不怪,语气温和劝道:“大妹子别紧张,坐到椅子上就好,就跟在自家一样...那小姑娘,你站着,对,挨着你妈妈。”
坐到椅子上后,许荷花深呼吸几口气,又扯了扯衣角,努力抚平上面的褶皱,才挤出一个笑,却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见状,许晚春朝养母伸手:“娘,要不您抱着我?”
闻言,许荷花很是心动,下意识看向照相师傅。
老师傅点头,乐呵呵道:“抱着也行,你这闺女倒是个胆儿大的...好了,往我这边看...笑...对对,别紧张...”
镜头外,苏楠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我是发现了,桃花儿这孩子是真稳当。”
曹秀有些得意:“天生学医的料。”
苏楠...
苏楠很想说,就桃花儿这处变不惊的性子,做什么都能成,但想到丈夫好不容易才收个徒弟,到底没忍心吐槽。
=
照片一个星期后才能拿。
放好收据,揣着期待离开照相馆后,几人便直奔合作社。
1956年之前,私营经济还是允许的。
一路上,烧锅店、油坊、粉坊、铁匠炉...还有叫大车店的旅馆,看的许晚春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她不止看街景,还观察行人。
县城到底比屯里开放,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衣着靓丽的漂亮姑娘,似养母这般,梳着传统发髻的少之又少。
许晚春自然抓着机会,又劝了一回剪发的好处...
合作社有三层,门脸也不算大。
除了布料跟糖果柜台人挤人,其余倒是还好。
女人大多喜欢购物,哪个时代都一样。
许荷花看着布料柜台,满脸的跃跃欲试,又不放心闺女:“要不...娘扛着你?”
“不了,不了,您自己去吧。”说话间,许晚春已经退到了师父身旁,用行动表示拒绝。
见状,苏楠看向丈夫:“那你带着桃花儿去楼上逛逛。”
合作社建成没多久,曹秀只来过一次,闻言也不拒绝,牵着小徒弟上了三楼。
三楼多是贵重物品。
比如收音机、自行车、手表这些。
买是买不起的,许晚春只好奇几眼,便亦步亦趋的跟着师父行动。
开玩笑,她现在长得超级可爱好嘛,大眼睛、翘鼻梁、粉唇,肉嘟嘟的脸颊,再加上一点点自然卷的短发,说是洋娃娃也不为过,万一被人贩子拎走了咋办?
曹秀完全不知小徒弟心中的自恋,他左右看了一圈,便走向钢笔柜台,并让服务员拿出其中一支金笔。
9.2元...销售员说完价格,许晚春便摸了下口袋里的30块钱。
难得来一次县城,出发前,养母特地给她买东西的。
用母上大人的话说,卖药材的收入,她也有一半...
许晚春一直想送养母、师父还有师娘礼物,却一直没遇到合心意的。
说来汗颜,她觉得自己在穿越人士中,应该是比较废的。
本想着自己动手制作,无奈生活技能完全没点亮。
衣服不会做,点心一窍不通,做饭也只勉强能入口。
除了念书,许晚春似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前世,父母倒是随大流给她报了兴趣班。
学的绘画与钢琴。
后来上了高中,学业紧张就停了,只算半吊子水平,眼下完全派不上用场。
如今看来,钢笔...倒很合适。
思及此,她看向正在试笔的师父:“师父,好用吗?”
曹秀将笔递过来:“你自己试试。”
许晚春也不扭捏,接过后,盯着黄金色笔尖看了几眼,才随便写下一行字,别说...很是丝滑。
见小徒弟面上满意,曹秀笑道:“喜欢?师父给你买。”
“我给师父买。”许晚春掏出30块钱,看向营业员:“买三支。”
营业员...
营业员小姐姐笑容都有些僵了,她看向大人:“同志,确定买三支吗?”
“请稍等。”曹秀对着营业员客气地点了下头,才看向徒弟:“要买这么多?”
许晚春掰手指:“师父、师娘、还有我娘,一人一支。”说完又学着几岁孩子的语气,软乎乎加了一句:“我用自己赚的钱,给你们买的礼物,不能拒绝哦。”
拜师那天,师父回礼时,除了一堆书籍外,还在药盒里放了根年份足有五十年的人参。
许晚春不知道具体值多少钱,但几百块应是有的。
她觉得很是烫手,当时就想还回去,师父却如何也不同意收回。
一支钢笔远远赶不上人参的价值,但她还小,总有机会慢慢回报...
曹秀大约知道徒弟卖药材赚了点钱,却没想到她小小人儿,会买东西送给自己与妻子,当下大为感动:“行,这是我们桃花儿孝敬师父的,师父不拒绝。”
那可真是太好了,许晚春真不擅长推让,幸运的是,师父也不在行,她将30块钱再往营业员跟前推了推:“姐姐,我要三支金笔。”
确定小孩子真要买,营业员也不墨迹,刷刷开起了单子...
=
在合作社逗留了两三个小时。
两位女士买了不少东西,将带来的背篓塞得满满当当。
待离开时,差不多是饭点了。
几人又寻了间小饭馆,点了几个家常菜。
吃饱喝足后,便准备起程回家。
许是上午将幸运用光了,曹秀连续去了几个熟悉的据点,都没能寻到顺丰车。
无奈,四人只得去租车行,付了押金,租了两匹马。
曹秀与苏楠一匹,许晚春跟养母共骑。
路况不好,30公里路大约要跑三个小时。
一开始,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许晚春新鲜又兴奋。
尤其路上遇到两拨骑着骏马的军人时,她更是勾着脑袋瞧稀奇。
但这股兴奋劲只维持了一个小时。
实在是...屁股疼。
等回到镇上,去车行还了马车,许晚春整个人都蔫了。
最后更是歪在养母怀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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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左右一看,好家伙,这不是她的房间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醒了?醒了就快起来吃晚饭。”许荷花将还有些迷糊的闺女抱了起来。
许晚春抬手搓了搓脸,利索下床穿鞋。
只是刚出了卧室,又转身回屋拿起小书包。
见状,许荷花嗔怪:“吃饭拿书包干啥?”
许晚春没说话,径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细条盒子塞给养母。
许荷花下意识握住:“啥?”
许晚春嘿嘿笑:“给娘买的礼物,您认识200个字了,正好用钢笔练字。”
“钢笔?给我的?”但凡跟文化有关系的,许荷花不自觉就会郑重起来,在闺女的讲解下,她小心翼翼拧开笔,看着金灿灿的笔尖,惊讶:“这...这咋像金子的颜色?”真跟她藏的小黄鱼一个色儿。
许晚春:“这就是金笔。”
许荷花目瞪口呆:“真是金子?那...那得值多少钱?”
“不是纯金,应该有别的金属合成的...这个不重要,您喜欢不?”
“喜欢!”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喜欢,许荷花喜欢的不得了,这可是闺女送的,金子的,她感动到想哭,不过,哭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问:“这笔多少钱?”
许晚春也没隐瞒,直接说了价钱,末了又从怀里掏了两支:“娘,这是给师父师娘的,我现在送过去。”
想到隔壁对娘俩的照顾,许荷花也不肉疼了,催促:“去吧,去吧,是该孝顺你师父师娘。”
“我马上就回来。”
见状,许荷花珍惜的将钢笔收好,快步去了自己卧室,寻稳妥位置安放。
只是才拉开抽屉,就又心疼起来。
她拢共给了闺女30块,三支钢笔就差不多花光了,自己怕是什么也没买。
这妮子...咋这么实诚。
=
接下去的日子。
许晚春又开启了埋头苦学模式。
除了背诵药典,跟师娘练字与采药外,她还会随师父出诊,可以说,忙得不可开交。
不止她,村民们也是热火朝天。
交税粮、忙秋种、存冬菜...总之,整个许家屯,谁也没闲着。
可喜可贺的是,随着屯里越来越多的女性剪发,许荷花女士总算顺利换了发型。
正如许晚春预料,31岁的许女士本就漂亮,这下更是年轻了好几岁,短短半个月,媒人就登门了好几回。
若往常,少不了说酸言酸语的。
但眼下却是不能了,毕竟许晚春拜了曹大夫为师。
在这个医疗资源严重缺失的年代,除非脑子有病,不然谁会得罪大夫?
不止不能得罪,如今的许荷花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主动搭话。
算不上讨好,但比起从前,不是冷眼就是嫌弃的境遇要好得多。
人...就是这么现实。
这天也是,许荷花忙完地里的活计,刚回到家,就有三四个女人登了门。
许兰草一如从前,笑容爽朗且直奔重点:“荷花妹子,桃花儿在家不?”
许荷花回屋搬了两张条凳,让几人坐下才回:“在她师父家呢,有事儿啊?”
许兰草:“没啥大事,明天不是开学吗,我来问问桃花明天几点去上学。”
许荷花:“8点上课,7点半总要出发了。”
许兰草一拍大腿:“我家那三棍砸不出屁的死丫头,说什么也不愿意去读那啥初小,这会儿还搁家里头哭咧,我琢磨着咱桃花儿是个能耐的,想请她明天给带带。”
其余几人立马应和:“对对对,家里臭小子也哭嚎着不想去。”
“我家的也是,被我呼了几个巴掌才老实。”
“我家的倒是想去,就怕在学校里瞎捣蛋。”
“荷花你放心,咱们也没想干啥,就是家里孩子欢喜桃花儿,想跟她交朋友。”
“对对对,我家臭小子也佩服桃花,肯定乐意听她的话,咱们真没别的心思。”
许荷花...你们看我信不信?
16.第 16 章
1950年9月初。
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五个月。
许晚春成了一名小学生。
严格些说,是一名初小生。
这时候的小学分为初小、高小。
初小一至四年级,高小五到六年级。
开学这天,相较于许晚春平淡中夹杂着生无可恋,许荷花可谓兴奋至极。
不止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就连闺女穿什么衣服鞋子,都仔细斟酌再斟酌,誓要让闺女成为整个初小最靓的崽崽。
事实上,校门口排队登记时,穿着小花裙,背着小书包的许晚春,的确是周边几个屯里最受瞩目的存在。
不过她觉得跟靓不靓没什么关系,主要是送她来上学的人太多...师父、师娘还有母上大人全来了。
怕是整个学校也找不到第二个,似她家这般兴师动众的。
中途,曹秀单独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与几人解释:“我刚才问了老师,几个屯子加起来也就三十几个学生。”
一直紧跟着的许兰草拽着自家闺女,急急问:“班级怎么分的?我家妮子能跟桃花儿一个班吗?”
闻言,许晚春下意识看向兰草婶子身旁的女孩,好像叫...李玉兰,跟自己同岁。
却不想,女孩儿也正瞧着她。
没想到偷看被发现,视线相触时,李玉兰圆圆的笑脸瞬间涨的通红。
这么容易害羞的嘛?许晚春眨了眨眼,主动释放善意,朝着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然后...李玉兰“唰”一下,缩到了许兰草身后。
许晚春...
大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小孩间的互动,曹秀继续说着打听到的消息:“老师说了,不分班,不论大小,全部从一年级读起。”
几人愣怔了下,很快就又反应了过来,确实没有分班的必要,不管大小,基本都不识字...
曹秀又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初小一共七门课:语文、算术、常识、音乐、体育、美术、思想品德,要学的东西不少,你先看看能不能跟得上。”
“师父,我会努力的。”这是两师徒的约定,若许晚春觉得学习内容轻松,就没有必要每天都去学校。
随着相处的时间加长,曹秀越来越喜欢小徒弟的好学与懂事,他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量力而为。”
虽然听不太懂曹大夫说的那四个字是啥意思,但做师父的总是好意,许荷花也跟着劝:“对对对,桃花儿听你师父的。”
许兰草再次插嘴:“那...啥时候开始上课?”
曹秀:“今天不上,等登记好了,孩子们先去班里领书本,明天早上才正式开课。”
于是乎,登记完,一行人又呼啦啦去了班里。
几个月前,许晚春被养母带来看过学校。
学校很小很简陋,拢共几间泥草建成的屋子。
但室内的陈设,有些突破了许晚春的认知。
不大的教室里,除了七拼八凑的破旧条凳外,一张课桌都没有。
若不是正前方墙上镶着一张大大的黑板,谁能看出这里是小学的教室?
面对家长与学生们或好奇,或质疑的眼神,两位老师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上面经费有限,各位同学家里条件要是允许,也可以自带课桌。”
众人...
见大家伙儿都不说话,中年女老师赶忙加了句:“不带桌子也没事,不影响学习的。”
众人...
“回头娘找人给你打一张桌子,这几天先将就将就。”回去的路上,许荷花一手拎着书包,一手牵着闺女。
“不用特别好的。”许晚春不怎么在意这个,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牙齿上,因为她的门牙欲掉不掉,特别难受。
苏楠很是认可:“咱们桃花儿又聪明又好看,在班级里已经足够扎眼,桌子半新不旧就成,对了,荷花妹子,以前孩子不出门就算了,往后孩子上学,给她穿的衣服上打些补丁吧。”
许荷花最是懂人情世故,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孩子吃穿稍微好点,就是露富,早晚会有人如蚂蟥般吸附上来,她叹了口气:“这日子,过的偷偷摸摸。”
=
回去后。
许晚春连家门都没进,便被师父拎去了隔壁。
曹家院子栅栏上,放着厚厚一卷报纸。
曹秀已经见怪不怪,但凡家里没人,送报人都这么干。
推开院门,他先将报纸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才撩开袍角,坐到石凳上,又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这,打开书本看看,能看得懂吗?”
许晚春抬起小短腿爬上凳子,先翻开语文书,仔细看了几页,才点头:“能看懂。”
小徒弟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曹秀又屈指敲了敲桌子:“再看看算术。”
算术肯定更容易了,博士生装小娃娃真的太难了...许晚春心里再是吐槽,面上依旧老老实实翻书:“也看得懂。”
曹秀很是满意:“这样,你先自学两小时,学完后,让你师娘给你出题,要是全做出来,师父就去跟你们老师谈。”
许晚春眼神亮晶晶:“谈在家自学吗?”
“想得美。”曹秀给了小徒弟一个脑瓜崩,见她作怪的抱住脑袋,才笑道:“一个星期起码得去两天,你还小,上学还是很有必要的,说不定就交到好朋友了。”
说来,他这小徒弟真的太有自制力了。
屯里像她这么大的娃娃,除了帮家里做点活计,基本都在外面疯玩。
打陀螺、跳房子、踢毽子、捉迷藏、滚铁环...那么多,那么多好玩的游戏。
自家这个却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像个小大人一样,整天不是背药典,就是炮制药材。
所以,哪怕知道以她现在的水平,根本不用去一年级,曹秀还是希望她去学校松快松快,他真怕小丫头学傻了...
许晚春完全不知师父地脑补,听话的拿出语文书开始背诵起来。
至于师父说的每周去两天这点,她心里是不认同的。
关于学习,她有自己的规划。
历史中,66年大学停课,图稳妥,她决定最迟65年读完大学。
这其中,初小四年,高小两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再加上医学系五至六年。
若按部就班读十八年,时间是不够的。
跳级必不可少。
只是现在的她不合适,也不方便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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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在往后的学习中,拿优异的成绩谈条件...
“一时不在家,桃子又被谁家孩子摘了,就剩这么几...”许荷花抱怨着推开曹家院门,见闺女趴在石桌上看书,曹大夫也在一旁翻着报纸,立马闭了嘴。
一旁喝茶的苏楠笑着招呼人过去坐:“没事,你说你的,不耽误她们。”
许荷花却没急着坐,她先将洗好的桃子塞了两个给闺女,才端着剩下的坐到苏楠旁边,喜滋滋盯着闺女刻苦,心里则琢磨着要去给土地公再奉上些贡品...她家闺女就是全天下最乖的。
许晚春不知养母心中的彩虹泡泡,她眼不离书,拿起一个桃子就咬:“...唔。”
“咬到舌头了?”曹秀抬眼看过来。
“不是。”许晚春声音有些含混:“牙掉了。”说话间,她已经掏出卫生纸,将牙齿吐到上面。
这时,许荷花也走了过来,确定闺女没怎么留血,才拿过牙齿,笑道:“你继续学习,娘回去了。”
许晚春跳下石凳:“我回家漱下口。”
漱完口,又看着母亲将她的牙齿丢到屋顶后,许晚春才折回曹家。
却不想,才进院门,就见师父将报纸大力的摔在桌上。
“怎么了这是?”苏楠皱眉。
曹秀深吸几口气,将心底的火气勉强压下,才哑声道:“又打仗了。”
这下苏楠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快走过来:“跟哪里打?”
许晚春垂眸...她知道是哪里,按照历史,那场持续三年的战役,应该已经摩擦了好几个月。
许家屯偏僻,消息明显滞后了。
曹秀没什么说话的心情,直接将报纸递给妻子。
待对方低头阅读时,才将浓浓的担忧表现出来...大哥跟景梁应该会主动参战。
=
同一时间。
沪市,第二军医大,男生宿舍。
李想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好友,面上满是不赞同:“景梁,你是独生子女,轮不到你上前线,而且,我们是学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派遣的。”
曹景梁自顾自忙碌,头也不抬:“我知道,我就是提前做准备。”
李想不解:“做什么准备?”
曹景梁将皮箱拉好,才起身与好友对视,语气坚定:“你我都清楚,国家医疗人才稀缺,需要我们上前线的可能性很大,真到那天,我不想有后顾之忧跟...遗憾。”
“什么遗憾?”
曹景梁又将放在抽屉里的一个洋娃娃玩偶放进包里,才继续道:“我跟教导员请了五天假,回家见父母一面。”说不定...是彼此的最后一面。
没跟好友说的是,他已经申请停学,等从家里回来,就会跟大伯的部队直接去前线。
他有勇往直前的勇气,却不想父母心有遗憾,遗憾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李想还是觉得不对:“你是不是瞒着我干了什么?”
曹景梁却拎起箱子往外:“时间紧迫,我得赶火车了。”
“喂!你小子!”李想跟在后面追了几步,见好友脚下生风,显然去意已决。
他气恼地停了脚步,只是很快,就又转了个方向,直奔教导员办公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