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酸橙[垫底辣妹]》
1. 辣妹亮相
沈以从噩梦中挣脱,是下午四点钟。
斜落的太阳依然猛烈,光线撞在米色窗帘上,鼓胀明亮,像灯下飞蛾单薄的翅膀。
她摘掉真丝眼罩,眯了会儿眼才适应房间的光。
陈旧木地板的潮气钻入鼻息,混杂着一丝常年海风浸淫的咸湿感。
沈以不自觉皱了皱鼻子。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导致她整夜失眠,白天才堪堪补了个觉。
她和妈妈昨天刚从市区搬到这里——城市边缘的小海湾。
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月亮湾。
整个暑假,父母都在处理离婚事宜。孔令仪女士在财产分割中选择了这栋老房子。
大概因为它临海,风景漂亮,适合她搞艺术创作。
严格意义上说,不是财产分割。沈克斌先生对个人资产有着严谨的保护协议。这栋房子,不过是他想快速结束一切的理性割舍。
肚子的叫喊打断了沈以的思绪。
她意识到自己二十多个小时没吃饭了。没人来叫醒她,只有一个可能,不靠谱老妈不在家。
起床洗漱完,沈以随手扎好一个丸子头,从行李箱翻出水蓝色、胸前印只小狗的吊带背心,又换上同色系短裤,准备辣妹炸街。
系腰带绳的间隙,她顺手拉开窗帘,看到一片广阔、碧蓝、涌动的大海。
突然她就明白了妈妈一定要搬来这里的原因。
*
房子是翻修过的,美式田园风,就是朱漆楼梯还保持着古朴的色调,一线流光,回环向下。
沈以慢慢走下来。
一楼光线稍暗,她穿越杂乱堆放的纸箱前往餐厅,一边想,妈妈不是说要找阿姨整理吗?
可她现在并不在家。画板也不在。
她是这样的,家里再凌乱,未处理的琐事再多,也比不上她突如其来的创作欲。
沈以一边在心中腹诽老妈,一边推开漆面木门,看到满院葱茏绿意,一条石板小径蜿蜒通向黑色庭院门。
院墙上,爬山虎层层叠叠攀到了墙外。风拂过,绿油油的叶子沙沙轻响。
琴山路13号。
出门时她抬头看了看这幢红顶白墙的二层小楼。
未来一年,她也许都将在这里度过。
门前是一段倾斜向下的坡,再往下走是和自家联排的另一栋别墅。外观差不多,同样透着斑驳的年代感。
月亮湾这片小山头上,坐落着中国最早期的西式别墅,山间窄路七拐八绕,沿路还藏着些名人故居。就是冷清了些。
而山下是完全相反的热闹,高矮错落的房屋更加紧密。来来往往人流不断,处处透着热闹的烟火气息。
沿街有些特色餐饮店……但都无法引起沈大小姐的食欲。
怎么说呢,不久前她还是那个听起来很牛批的沈家三小姐。不过排到老三,听着就被前两位压了一头。事实也确实如此,毕竟她家庭复杂,放古言宅斗文里,就是个惹人嫌的庶出。
沈以最后走进了一间超市。
超市算中型,生鲜、零食、家居杂货什么都卖。沈以17年就没买过菜,更没做过饭。她只好挑挑拣拣一筐子零食和饮料,结账时要了根原味甜筒。
老板抽出一支脆皮壳,转身去机器里接冰激凌奶油。
沈以无所事事,弯腰轻戳柜台上陈列的皮卡丘糖盒。
就是这时,身侧光影晃动,有人掀开垂挂着的条状门帘,走了进来。
沈以只觉得右侧暗了暗,紧接着,一人经过她身旁。
非常高大的身形,在那一瞬间压迫感极强。沈以呼吸滞了滞。
她下意识转头,被一张华丽的脸硬控了两秒钟。为什么华丽呢?因为是深眸挺鼻的浓颜系,一点点冷冽的混血感,连下颌处的折角都赏心悦目。
他看起来很年轻,也许跟她同龄,但气质又让人难以判定。
他没有看她,仿佛对陌生人的凝视习以为常。
沈以的目光肆无忌惮追随他而去。
她有一个爱好,喜欢看时装周走秀。也算是线上阅男模无数。
这人身形就很标准,宽肩长腿。虽然高,但体态挺拔。穿衣也不错,树皮棕衬衫领短袖,深蓝色牛仔长裤。
棕蓝搭配是让人眼睛舒服的颜色。
沈以探头瞭着他,心说这地方卧虎藏龙,还有这种级别的大帅哥。
“小妹,冰激凌好喽。”老板嗓门嘹亮,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沈以回过头,眉眼弯弯对老板笑笑。
“谢谢。”
身着灰色汗衫、国字脸特方的老板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他家两辈人扎根月亮湾开小卖店,附近有谁没谁门儿清。
“小姑娘刚搬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嗯,我就住在琴山上。”
女孩笑语盈盈,让人印象很好。老板热情道:“常来常来,附近就属我家东西全!”
一句客气话,沈以却看着他思忖片刻,一本正经道:“这样,您别穿这件软塌塌的老头衫,我以后就都来。”
老板脸僵了,小姑娘穿得光鲜亮丽,是嫌他土吗?
他佯装恼怒挥舞苍蝇拍:“你这姑娘,没大没小啊。”
沈以蹦跳两步迈出门,探着脑袋笑眯眯说:“不是,您看着这么年轻,明明穿亮色会更帅啦!”
一句话,又让五十多岁的老板心花怒放。
他翻出柜台里老婆专属的小镜子,理了理脑顶的疏发。
“亮色更好吗?”
超市深处,听了全程的少年用眼尾扫一眼门口,继续从玻璃池子里捞海鲜。
确认完颜值的老板终于赶过来称斤两。
“诶,阿肖,今天怎么买这么多?”
男生低头,似乎在回什么人的消息。但答话时还是抬起头,礼貌地看着对方:“孙叔。今天家里来客人。”
老板称完后又给他塞了几只海蛎子。
“你外公身体可好?”
“他很好,劳您挂心。”
走出超市,他的手机亮起,几条消息又堆叠在了屏幕界面。
叶澜:阿肖,再去刘阿姐家买点海参,我要做个葱烧海参。
叶澜:还有陈记红肠、手撕牛肉,当凉菜!
叶澜:对了,记得买点水果,照着最贵最好的买。
叶澜:阿肖,你做个你拿手的港式叉烧好不好?
少年冷眼看着消息,单手按住了语音键。
“不是就来两个人吗?再说……”他变了种语调,比说普通话更悠扬,更醇厚有磁性,“我整嘅菜唔系边个都可以食嘅。”
(我做的菜不是谁都能吃的。)
说完,他利落地将手机扔进衣兜。
离开之前,他的余光再次扫到一抹亮蓝的影子。和刚进超市时一样。是种很清新的蓝,像此刻泛白的天空。
注视着那道影子进了篮球场,他移开目光,淡然地朝反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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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下,沈以舔掉冰凉的奶油尖尖,瞬间感觉通体凉爽。
超市对面就是公园。公园侧旁是一片新建的篮球场,塑胶地面新得耀眼。
砰砰砰的篮球声和男孩子们的激情呼喊不绝于耳。
沈以左手拎着零食,右手举着甜筒走过去。
她回味着刚刚那不太真实的惊鸿一瞥,对这边边角角的地方有了改观。私心想着篮球场会不会帅哥如云,荷尔蒙爆棚?反正无事可做,可以先去品鉴一番。
而沈以不知道,她刚出现在篮球场,自己就成为了风景线。
露脐背心,短裤,白皮肤,挺清秀标志的一张脸,往那一站就是辣妹亮相。
零星有小伙子丢球也要扭头看一眼。
沈以挑了个有树荫的长凳,另一头已经坐了个女孩子。
她闻到幽幽花香,仰头一看,是丹桂树。一丛丛橘色的桂花开得正茂,生命力热烈。
薄汗将她一点碎发黏在了额头,沈以用手背擦了擦,忽然惊叫一声。
“啊!”
是她忘记了手中的冰激凌,凉凉的奶油融化到了大腿上。
一时间,沈以有些手忙脚乱。这时,旁边隔了一个空位的女生,赶忙递过来一张纸巾。
“给你给你!”
“谢谢谢谢!”沈以接过来,总算是擦掉了粘叽叽的奶油。
她这才仔细看向那女孩。她扎着一根半高的黑马尾,白色宽松短袖,牛仔裤紧紧裹着两条肉墩墩的大腿。
她怀中宝贝似的抱着一个纸袋子,满脸忐忑紧张,嘴唇都干裂发白了。
沈以坐在她旁边,似乎都能听到女孩怦怦跳的心脏。
作为回报,她从袋子里翻了翻,递给她一罐挡不住。
“要喝吗?”
女孩马上摇头拒绝了,莫名有几分惶恐。
“不用了,谢谢。”她见缝插针打量几眼沈以,都没正眼和她对视。
沈以没所谓地收回饮料。
下一秒,她就知道这女孩在等什么了。
不远处,一队打球的少年人往这边走来。一局结束或者是中场休息。每个人都汗淋淋,推推攘攘挤到隔壁的长凳,各自仰头喝水。
女孩紧张地站起来,果然,那群人的最后,有个不算太高的男孩子,看了眼他的朋友们,悄摸走过来。
男孩戴一副眼镜,平头,看起来聪明但有些腼腆。
“孟圆,你今天先回去吧。”他压低声音说了句,没敢走太近。
名叫孟圆的女孩下意识瞥了眼不远处那群男生,马上闪躲了目光。
“好……但……我想给你个东西……你……你回去再看……”
“什么东西啊!”眼镜男身后忽然闪出另一个男生,他嬉皮笑脸这一嗓门,直接吸引了后边的所有人。
孟圆脸更白了。
沈以此刻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在她茫然间,一群她刚刚期待过的“荷尔蒙”,已经半包围了过来。
主要是包围了旁边这对少男少女,她还算在圈子之外。不过已经有几个男生在好奇而隐晦地打量她。
怎么说呢,帅哥如云不至于,但是这么多人,汗味就有点扑鼻了。
大小姐皱了皱眉,才忍住没有扇空气捏鼻子。
她都准备要撤了,转头看见为首一个最高的男生,揽着眼镜男的肩膀,笑容戏谑,眼底却凉薄的很。
“呦,我们于理交女朋友了?”
2. 星星尸体
“峥哥,不是,就是以前班的同学。”眼镜男解释。
而孟圆呢,她低着头,像一只小鸭子似得,被一群汗水淋淋的大鹅围困,恨不得当场缩进地缝。
沈以坐着没动。
旁边又冒出个手贱的瘦猴,一把抢过了女孩手中的纸袋子。
孟圆惊恐地抬起头。
但她来不及阻拦,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了出来。
阳光下,圆滚滚的玻璃瓶子装满了彩色的纸星星,就那样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男生们发出了阴阳怪气的起哄声。名叫于理的男生脸红的像猪肝,整个人尴尬不已。
孟圆更是惊慌失措,去夺星星罐的胳膊呆在空中,微微颤抖。
沈以挺起了原本懒散的肩膀。
星星罐对女孩来说代表什么,沈以明白。她拼凑出一个大概,这女孩和眼镜男也许有点暧昧,她想送他一个表明心意的礼物。眼镜男假期常在这里打球,两人就约好见面。谁知今天打球碰到了不好惹的人,那男孩本来是想让女孩先走的,但没成功。
于是现在,那一罐彩色的心意,转瞬落到了满身肌肉、满脸嘲讽的家伙手里。
沈以看向那人,他个头高得突出,前胸、臂膀肌肉唬人。剪着短短的前刺寸头,一副嚣张而强势的样子。
他像颠球一样,随手抛起罐子又接住。
孟圆倒抽一口气。于理被他夹在臂膊里,此刻也鼓起勇气说:“峥哥,还给她吧,再逗她就哭了。我们先打球。”
万峥居高临下瞅了他一眼,又看向手里的罐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大发慈悲。
这时他发现星星中间,似乎夹着一张白色的小卡纸。
他提唇邪恶一笑。
“里面还有情书呢?你们好学生也搞这一套?平时装得什么跟什么似的。”
孟圆的脸已经红得像滴血一样。
沈以都怀疑,她下一秒要晕倒了。
嚣张男伸手就要拔掉木头瓶塞。
孟圆一声“不要”还没有说完,身侧气流涌动,另一人破开包围,站到了她的斜前侧。
孟圆闻到和臭男生完全不同的清甜味道,像冰镇的橘子汽水,夹杂着茉莉的淡香,瞬间舒缓了她的窒息和紧张。
“我请大家喝饮料呀!”沈以晃了晃手中的购物袋。
万峥目光下移,看到沈以后,停顿了两秒钟。
沈以微微笑迎着他的目光。
近距离看,沈以发现嚣张男这张脸还不错,轮廓分明,眼睛大,双眼皮深,估计瞪起人来威力更强。不过这会儿他看她还没什么煞气。
“你是谁?”万峥问。
沈以眼神毫不躲闪,特别真诚地眨巴两下:“我是你的迷妹呀。”
“哇哇哇!”
“呦呦呦!”
“嗬嗬嗬!”
周围男生疯狂起哄。
沈以瞥着他手里的星星罐,笑盈盈说:“偶像,饮料你们喝,我们就是找于理说点事,那东西还给我朋友吧。”
自始至终,万峥对周围的起哄无动于衷,只眼睛向下盯着她看。
听到这句话,他似笑非笑道:“你不是青中的吧?你不知道吗,女生就没有敢靠近我的。你迷我什么?”
沈以嘴边笑容僵了僵。嗬,这家伙真中二啊。清中?晴中?她当然不知道,她昨天才搬来啊!
沈以还在愣神间,就听万峥又邪笑道:“我看这东西挺好的。你不是我迷妹吗?这么着,你给我叠十罐,我再还给她。”
沈以笑容瞬间消失。她也不装了,伸手就要抢,谁知万峥反应更快,向后一抛,传球一样。沈以和孟圆的心同时一悬。
还好他和马仔平时足够有默契,罐子被人伸手抓住,又继续抛给下一个人。
这回孟圆真的哭了,没出声,只敢压抑着委屈,用手背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地抹眼泪。
而于理在万峥的挟持下,想动都挣不开。
“想要星星啊。”沈以面无表情道。
万峥饶有兴致地低头看她:“要啊。”
“星星现在没有,冰淇淋你要吗?”
万峥还没说话,只见眼前突然一黑,然后脸上一冰,鼻子里瞬间被奶香四溢的味道填满。他一个激灵,明白自己被一个女孩偷袭了。
沈以踮着脚,握着快化的甜筒在他脸上用力涂抹均匀。
“草!”
万峥立马退开两步,扒拉走甜筒,整张脸已经惨不忍睹。他用手抹开眼睛的部分,火爆脾气上头,想把眼前这个女孩一脚踹飞。
但是他平日就有点大男子主义,压迫男生得心应手,女生最多逗两下,绝对不会动粗。此刻只能憋着火气,一把夺过星星罐子。
沈以眼见不妙,但为时已晚,只见他迅速向下一掷。玻璃罐子在人群中碎裂一地。
万峥还觉得不解气,当众踩了好几脚,还踹得乱七八糟。
彩色星星夹杂着一张小卡片,散落在蓝色的塑胶地面上,有的被踩扁,有的沾染上了奶油。精美礼物就这样变成脏兮兮的垃圾。
万峥抹着脸转身就走,还不忘扭头对她放句狠话:“你等着。”
沈以叉腰,一脸无惧:“我等着啊,花猫脸,小、猫、咪。”
眼看着万峥又要折回来,愣是被小弟们拦住了。他们簇拥着万峥往出走,大概找地方洗脸去了。
于理露出隐忍的表情,本想留下,却也被强硬地揪走了。
沈以远远看着,总觉得她可能间接害了这个叫于理的男生。
无法对女生泄愤的,总要找一个替罪羊。
她有点后悔刚刚的冲动了。
场地边缘只剩下两个女孩,对着满地星星的尸体。孟圆将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捡起一些还算干净的星星,放进纸袋子里。
沈以抿了抿下嘴唇,上下牙齿咬中一条嘴皮,用力扯掉,微痛的快感和血腥味惊醒了她。
她也蹲下来帮忙一起捡。
这时,蓝色地面上落下两滴水渍,形成鲜明的小圆。
沈以抬眼看到女孩泪眼汪汪的样子,讪讪不知该说点什么。本想路见不平,美女救美女,最后却搞成这样。
“你还好吧?”
孟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起来依然是柔柔弱弱的。
“你……你惹他干什么……”
她似乎觉得这样哭太丢脸了,很快拎着纸袋子起身跑了。
沈以看她跑远,发了会儿呆,才低下头继续收拾剩下不多的垃圾。
一颗被踩扁搓烂的星星,露出隐约的字迹。她捡起来,拆开,看到一笔一划稚嫩却娟秀的文字。
“于理同学:云程发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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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可期。”
“于理同学:少年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
“于理同学,我清楚地看见你。”
……
身旁有人经过,沈以垂着眼,用手拢住了纸条。
*
一个人回家的时候,阳光变成了暖橙色。
影子在她身后拉得老长,沈以觉得情绪比出门时还低落。
每次重新融入一个地方,开头总是特别不顺利。
她之前在国外读中学,前两年回国读国际学校。她熟悉在陌生地方、陌生学校开始新生活的流程。但心理上,总要经历很大的一番波折。
但没关系,她会适应的。她总能适应。
费力地爬了会儿坡,沈以抬头发现半坡中间开着一家水果店。
一大筐榴莲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各个饱满金黄,开裂得刚刚好。
沈以眼睛亮了亮。阴霾心情散去大半。
榴莲是她和妈妈都很喜欢的水果。孔令仪一整天在外面画画,估计也没好好吃饭吧。
沈以打定主意,很快去挑了个适中的。
她付过款,接过袋子时没注意破袋而出的尖刺,一下戳痛手指,榴莲就这样失手掉在了马路上。
偏偏呢,这是一段挺有角度的坡。
于是榴莲滚下马路。沈以反应过来,刚要追过去,就见下坡处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男生。
他对于迎面而来的榴莲武器反应也很快,利落地踩了上去。
滚落的动能是被中止了,但他一瞬间的力道太大,榴莲扁了一半,小开口直接裂到了中间。
沈以第一反应是,他在用脚底板踩她的宝贝食物!
她嗔怒大叫:“啊!你给我踩坏了!”
男生顿了顿,果真收回脚。下一秒,榴莲咕噜噜继续滚跑,一路欢脱自由。
沈以瞬间感觉一口气噎在了胸腔。
她一边想着她在干什么蠢事?一边狂奔追了过去。
熟悉的棕蓝配色一闪而过。沈以的肩膀蹭过那人的袖子。她惊觉他是刚刚超市看到的帅哥。
颜控就是,哪怕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她也要回头再欣赏一眼。
少年正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看她撒丫子狂奔。
沈以咬唇扭过了头。
路的尽头,向左是上坡,向右是沿海小道。榴莲在重力作用下,自然向右,最后从栏杆间隙坠进大海。
姗姗来迟的沈以攀着栏杆,伸出手于事无补地挥了两下,好似在和榴莲告别。
“不……”
她是不是给大海制造垃圾了?不算吧,让自然的产物回归自然,让这片海的鱼类尝点新鲜的臭东西。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今天就不该出门,饿死算了!
*
恋恋不舍地告别榴莲,沈以颓丧地走上坡,本来想着再挑一颗,却又忍不住跟今天的倒霉运势赌上了气。
这时她被卖水果的阿姨拦住。
“诶,小妹,你的榴莲。”
沈以闷闷不乐,头也没抬:“掉海里了。”
“不是,阿肖刚刚买的,让我给你。”阿姨慈眉善目道。
“嗯?”
沈以抬起头,看到阿姨抱着一颗巨大的榴莲看着她。
“阿肖是谁?”
3. 血腥味道
阿姨想了想:“就是你刚刚见到的,我们琴山最帅的男孩子咯。他外公是叶老,是名人呢,不过我不懂文化人那些。”
他叫阿肖?
沈以回头望向自己的来路。所以,他们看见她和一颗水果“生离死别”的画面了?
可掉了榴莲,是她自己不小心加矫情作死,又不是他的错。
莫名其妙的,他乱当什么好人?
看她可怜吗?
沈以心里别扭得要命,本小姐才不可怜。
她直视阿姨,说:“我不要,谁买的您就给谁。”
沈以转身大步爬坡,没再回应阿姨的呼唤。
最后她顺着导航,好不容易走到自家门前那条路。
这里算是琴山比较高的一个点。
沈以无意中抬头,看到宁静的海平面之上,晕染着一大片绚丽的晚霞带。
红橙色的,夹杂着紫粉,映在波光粼粼的海上。真正的海天相接,真正的梦幻天地。
她站在原地,仰着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遭遇,忘记了要去什么地方,只有眼前无与伦比的海上黄昏。
*
琴山路14号。
邵轻云回来的时候,叶澜已经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碌了,家里的保姆——梅姨都插不上手。
他跟梅姨打了声招呼,放下各种购物袋,环着手臂旁观。
“谁要来?”
后颈处扎一根小辫的男人仰头晃了晃八字刘海。
“咱们家的邻居。”
“人昨天刚搬来,你就认识了?”
琴山路越往上走,越安静。他们门前常年人烟稀少,昨天搬家货车停了一下午,搬家工人在隔壁院子来来往往,一直到傍晚才消停。
叶澜丝毫不在意外甥的冷嘲热讽,手上麻利地剁着鸭。
“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去天涯角那边找灵感,刚好碰到了。人家是艺术家,带着个孩子。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总得体现一下地主之谊。”
邵轻云忽略他的啰里啰嗦,一针见血道:“有多漂亮?”
叶澜无语地回头,一副你这小孩真不懂事的表情。
不过他回味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感慨:“优雅,太优雅了。”
邵轻云冷笑一声,转身上了楼。
他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考虑到晚上有客人,选择舒适与正式并重。墨绿宽松衬衫,下摆收进深棕色西装料长裤。
换完衣服,他来到二楼最边上的书房。
整幢房子,书房面积最大,是南北两间房打通形成的。深木色的书柜摆了一圈,塞满了近现代或更久远的书籍。即便这样,书还是多的放不下,边边角角到处摞得都是。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面朝窗户的书桌前,用放大镜一行一行读书。
窗外是静谧的黄昏和海洋。
邵轻云按开灯,走过去说:“外公,歇一下。等下该腰痛了。”
老人头也没抬,像个孩子一样耍赖。
“不痛,我看完这一章。”
“不行。”
邵轻云手中使力,将老人搀了起来,安置在后面的按摩椅上。
叶老无奈,又反抗不动年轻力壮的外孙。
邵轻云打开按摩椅的开关,老人对他说:“不让看,那阿肖给我读。”
“您想听什么?”
“读诗吧。”
邵轻云熟练地在堆叠的书丛中找出一本原版诗集。
他靠在窗边,一开口就是流畅的法语:“Harmoniedusoir。Voicivenirlestempsoùvibrantsursatige(时辰到了,在枝头颤栗着)……”
他本来声音偏低沉,读法语时更有一种优雅、郑重的感觉。
晚霞的光映进窗户,投下橙红一片影子。外公靠在按摩椅上,合上眼睛小憩。
他从小就帮外公读诗,这首对他来说很熟悉了。读着读着,他的目光就不知不觉落到了窗外。
他见过很多场琴山的日落。
但这一天,有所不同。
身着水蓝色衣服的少女站在马路边缘,往下是缓坡,往远延伸是宁静的海面。她面朝西方,嘴巴微张,眼里映满了绯色的光芒。
邵轻云扬了扬唇角。
“Lesoleils''estnoyédanssonsangquisefige...Tonsouvenirenmoiluimeunostensoir…(天空愁惨、美好地像个大祭坛,你的记忆照耀我,像神座一样灿烂)”
*
沈以回到家时,发现孔令仪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
她正弯腰在一个巨大的纸箱子里翻找东西。
“妈——”沈以拖着语调喊了一嗓子,包含着无数的怨念、委屈、饥饿、疲惫。
“甜甜,你跑哪儿去了?”孔令仪头也没抬道。
“找吃的……你把我饿死算了!”沈以坐在真皮大沙发的扶手上,仰头向后栽倒过去。
“我点披萨给你放微波炉了,没看到吗?”
“啊?”沈以探头看向孔令仪,“我没看到。”
看到就不会有今天那么多事!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披萨。所有欧美典型快餐,她都吃腻厌倦了。
但是明显,她和妈妈还处在单独生活的磨合期。她妈妈以前可不用操心她的饮食爱好。
孔令仪还穿着今天画画的衣服,浅灰色修身上衣,深灰色宽阔裙裤,肉眼就能看出是质地非常好的面料,裤腿会随着她的移动轻盈飘荡。
她是很注意保养自己的人,黑直的秀发莹润有光泽,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四十多岁的人了,皮肤仍然白皙紧致,身形也匀称纤细。
此刻,她像失去方向的蚂蚁一样,在一大堆防尘袋套装里打转,还立誓道:“哎呀,明天我一定要请阿姨来。”
她终于有空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斥道:“沈甜甜,你给我坐起来。那是什么姿势?腿根都露出来了。”
她训斥人时候也温温雅雅的,像在娇嗔,没有一点威慑力。这也导致这么多年没成功给沈以规训进淑女的条条框框。
不过沈以还是坐了起来,攀着沙发靠背,眼巴巴问孔令仪:“妈妈,咱们晚上吃什么?我不想吃披萨。”
“当然不吃了。”孔令仪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令她满意的衣服。
“那吃什么?”沈以也眼睛一亮。
她现在对她们这对母女的生存能力严重怀疑。
孔令仪取出那身香奈儿的黑裙,扫了眼沈以:“去,换身淑女点的裙子。”
“干什么?”
“去邻居家吃饭。”
“你什么时候认识邻居了?刚来就蹭饭?”
“什么蹭饭,人家请我们去的。对了,我临走拿了几盒你爸的极品白茶。你去装上,当做见面礼。”
“哦。”沈以跳下沙发,转头对孔令仪坏笑,“我可没有淑女裙,都落在他们老沈家啦!”
“沈、甜、甜!”孔令仪少见地抓狂。
“让沈闻笛穿去吧!略!”
*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琴山路13号、14号灯火通明。
叶澜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他摘掉围裙,准备回房间换身讲究的衣服。
这时,邵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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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叶老爷子一步步走下楼梯。楼梯上铺了防滑的地毯。
邵轻云下来的时候,叶澜盯着他看了半天。
“我说请人吃饭,你还不乐意。现在你倒穿得像王子。”
“你不如直接夸我,长得像王子。”邵轻云没有刻意炫耀的语气,仿佛就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叶澜早就习惯了他一本正经的臭屁。
“我记得你香港有位叔伯公是爵士,这么看你跟王子也勉强沾边。”
邵轻云纠正他:“国王的儿子,才叫王子。”
然而叶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那王子也是你爸才差不多,你最多是个王孙……”
他突然噤声,瞥了下邵轻云的脸色。不过外甥倒是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波动。
他不免在心中感慨,三年过去,当年痛不欲生的那个少年,早已长大了许多。褪去少年的明朗,喜怒不形于色。
但这是叶澜不愿意看到的。
“王子,我换衣服去了,你给我听着点儿门铃。”叶澜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了。
餐桌是长方形的,梅姨将叶老安置在座位上,帮他戴上老年人专用的围兜。
这时,外面门铃响起,今晚的客人到了。
梅姨条件反射地直起身,邵轻云对她做了个手势。
“梅姨,我去。”
他走出门,院子两边各围着一处小园圃,一边种着花草,一边种着辣椒、西红柿、大葱等蔬菜,平时是梅姨在照料。
他顺着中间一条窄路,拉开黑色的铁门。
马路上亮起昏黄色的灯,光线不太真切。
他先看到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温婉的女子,旁边立着个垂眸神游的女孩,扎个有些炸毛的丸子头,穿着水手服衣领的白色连衣裙。
“哦,天哪,你这个孩子长得真帅气。”孔令仪毫不吝惜发出一声夸赞。
邵轻云礼貌一笑,说:“您好,欢迎。”
非常好听的男低音。沈以终于抬起头,在昏暗夜色中辨认,然后目光一瞬呆滞。
怎么是他?!
少年轻描淡写扫过沈以的脸,然后让开一步,做出请进的手势。
沈以压着心中震荡,状若无事地走了进去。
两幢房子格局差不多,但内部的感觉不同。这幢更有人烟气,而且到处都干净整洁,纯实木的家具显出古朴的年代感,有种好闻的焚香气息。
叶澜此刻正巧走了下来,众人开始客气一番,互相介绍。
老人名叫叶继民,是著名的翻译家,主要翻译法国文学,自己也出版过诗集。
老爷子精神状态还不错,对母女二人表示了欢迎。
梅姨是叶老的保姆,家就在本地,来叶家工作十几年了,相当于家人一般。
叶澜继续介绍:“这位呢……”他指向邵轻云,“是我的外甥,叫邵轻云。我姐姐去世后,他就住在这里。”
寒暄完毕,几人在餐桌前落座。
叶澜主动拉开一个位子,对孔令仪格外关照:“请坐请坐。”
沈以冷眼看着叶澜献殷勤,牙齿又逮到下唇一小块嘴皮,用力一扯,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好啊,原来消失一整天也不光是画画,还暗度陈仓去了。
她一把拉开孔令仪旁边的椅子,视线和另一人对上,准确的说,是她发现他在看她。
邵轻云坐她对面的位子上。
她恼悻悻迎上他的目光,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然而他只是将一盒抽纸推了过来。
沈以慢慢抿到一丝血腥味道。但她没有伸手拿纸巾,挑衅般地用舌尖一舔,就坐正身体拿起了筷子。
4. 饱满唇形
邵轻云旁边是叶澜,叶澜坐在孔令仪对面。叶老坐主位,梅姨坐在他旁边,帮他处理一些带刺的鱼类。
一张餐桌,却被无形分成两个场域,两种氛围。那边几人边吃边开始聊天,有说有笑;这边两个小辈沉默相对,毫无交流。
叶澜花了大力气,桌子上的菜色十分丰富,有海产特色,也有家常小菜。
反正孔令仪负责社交,沈以什么都不用说。她便旁若无人专注吃起了饭。
孔令仪或得体自如地回答叶老的问题,或者和叶澜谈论她画的流派。要么就是听叶澜吹牛皮他音乐制作人的工作。两人一来一去,相谈甚欢。
沈以一开始还在生闷气,讨厌孔令仪不拒绝任何一个男人的献媚。但过了会儿,单线程的她就忘了。
因为,邻居家的饭菜太好吃了!
她吃着吃着,就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她虽然吃得很肆意,但姿态并不粗鲁。要么两手捏着鸡翅两端,仔仔细细啃。或者用公勺挖一些啤酒鸭里的土豆和汤汁,拌匀在自己的米饭里,津津有味炫进去一大口。
她不自觉点点头表示肯定。这时,她又注意到了邵轻云的目光。
但这次,等她抬眼时,对方已经垂下了眼帘。或者说,刚刚那种被观察的感觉,本身就是她的错觉。
他不再看她,她反倒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他真的很会穿衣服,穿在她的审美上。他吃饭非常的斯文,或者说满桌食物不太激的起他的热情。
今天两次相遇,都非常的仓促。
她知道他英俊的出奇,但此刻坐在近处细看他的眉眼,沈以再一次发自内心的感叹。
他没有表情时,整个人是非常冷清的。有棱角的眉形,略深邃的眼窝,眼尾微翘的桃花眼,垂着时有些沉郁,半张开时显得慵懒。鼻型非常好看,有微微的驼峰。最绝的是嘴唇,不是那种冷情薄唇,反而有一点厚度,泛着自然地红色,像一枚饱满的花瓣……
沈以筷子戳进嘴里,眼睛没有离开他。
很好咬的样子。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沈以倏然站起来,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嗤啦一声响。
餐桌上的人停止了谈话,纷纷看向她。邵轻云也是。
孔令仪柔声说:“甜甜,你干什么呢?”
“我……”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我要盛饭。”
孔令仪变了脸色,笑容都有些走样:“女孩子吃一碗就差不多了。”
“我一天没吃饭了。”
沈以理直气壮的样子甚至把叶老都逗笑了。
这时,对面的邵轻云起身,自然而然对她说:“碗给我。”
他经过她的身旁,她的视线避开他嘴唇的位置。
回过神来后,她转身追着他进了厨房。
“我想要半碗米饭。”她说。
“嗯。”
“我想要一点海鲜汤,泡在米饭里。”
“嗯。”
她挤在他身旁,探头看砂锅里的料。
“给我盛两个虾球,三个干贝,两块豆腐。”
“嗯。还有什么?”他半垂着眼,不经意往侧旁挪了挪,避开二人轻微的接触。
沈以抬起头,觉得他有点太高了。
她盯着他的侧脸,说:“为什么送我榴莲?”
他似乎回忆了片刻,桃花眼看向她,却没半分感情。
“那是你吗?”
沈以表情僵住。
不是,她长得有那么普通吗!?一点没记住是吧?
“你不是认为,是我踩坏的吗?端好。”
他将一碗饭交在她手里,转身走出了厨房。
沈以捧着满当当一碗饭,不过并不烫手,生着闷气紧随其后。
回到餐厅,她看见她妈被对面那个长相骚气的男人,逗得捧腹大笑。
她的脸又拉下了几分。
见沈以过来,餐桌上的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到了她身上。
“我平时比较忙,偶尔还要出国。我女儿呢,已经转到青致中学了。以后我要是不在,还得烦请你们多帮我关照。”
叶澜说:“就是我平时也忙,这还是趁着休假才回来住几天。不过阿肖也在青中读书,甜甜有什么都去找他!”他大手一挥,豪气地做了决定。
沈以用力炫了一大口饭,心想,甜甜是你叫的吗?丑男人。
等一下,青致中学,青中?
沈以有点懵了,她想着青中那两个字。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
清中?晴中?青中!
哦,原来她要去的就是这个学校啊……
当时父母离婚,她本可以继续上国际学校,但她受不了那里的氛围,和跟沈闻笛在一个学校的窒息感。他们的离婚像是终于打开一道逃离黑城堡的门。她甚至感觉松了一口气,马上借着距离远的缘故,偷偷磨着孔令仪,硬让她给她办了转学,到离新家里最近的学校。
她甚至还不知道学校叫什么。
啊,跟那个嚣张家伙一个学校啊。
啊,跟这个逆天帅哥一个学校啊。
孔令仪对沈以心中的波澜毫无察觉,反而喜笑颜开:“那就太好了。我今天一看到……哦,阿肖,就觉得他是个很靠谱的孩子。阿肖,拜托你在学校照顾我们甜甜了。”
孔令仪的目光特别诚恳,饱含一个老母亲的期望。可是,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需要照顾?她是弱智吗?
反观邵轻云,仍旧一派温文有礼的好少年模样,对孔令仪说:“当然,如果她有需要的话。”
沈以想到的却是刚刚在厨房,他避开二人衣袖摩擦时,不经意流露的厌烦和嫌弃。
她讨厌所有虚假伪装的人,邵轻云在这方面,显然登峰造极。
“没有。”
一声冷硬而直接的拒绝,打破了餐桌上和谐客气的氛围。
沈以直直望着邵轻云,似笑非笑。
“我毛病多,就不麻烦你了呢。”
*
那顿饭之后,沈以没再碰见邵轻云。
叶澜因为工作上的事,提前结束休假,飞回了京市。没人再叫她们吃饭,也终于没人再来勾搭她妈。
离开学还有几天,孔令仪总算找人来把家里整理得焕然一新。
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在了该放的位置,锅碗瓢盆也逐渐齐备,孔令仪不画画的时候,也会给沈以做一些简单的食物。
在开学后请保姆还是吃食堂的问题上,沈以选择了食堂。因为她很极端,只想和最亲密的人一起呆着,或自己独处。不希望孔令仪不在家的时候,有另一个人干扰她的生活。所以,本来沈克斌想要给沈以安排的保姆兼家庭教师,也被沈以坚决拒绝了。
“食堂也好,你想吃什么就去自己挑。”
孔令仪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偏执任性,喜欢的东西就狂吃,不想吃的一口也不会将就。
穿衣服也是,沈以从小时候开始,就会自己挑选要穿的衣服,并且非常固执。现在到了十几岁,正是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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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的时候。之前还因为在沈家长辈面前,穿了不适合的衣服被全家训责。可沈以依然一副油盐不进、难以驯服的孙猴子模样。
跟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可谓是天差地别。
天生性格软的孔令仪不希望她因为太过个性,遇到苛责。所以还是拉着沈以去商场,硬给她买了几件大方得体的衣裙。亲自为她选定了第一天上学要穿的衣服。学习用具、电子产品一应都换了新的。
她对沈以的要求很简单,在学校能学多少算多少,乖乖别惹事就行。
“可是甜甜,如果我不在,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不会害怕吗?”孔令仪还是放心不下。毕竟沈以从小到大,也没吃过生活的苦。即便地位不怎么样,也是被娇养长大的。
沈以对此不以为然:“我在国外也算一个人生活过啊,有什么怕的。而且我都17岁了,总要习惯一个人的。你就别担心了。”
女儿愿意独立,孔令仪也感到欣慰。一想到邻居家那孩子成熟大方,平常能帮忙关照沈以,她总算放心下来。
*
慢慢就到了开学这天。
说好要送沈以去学校的孔令仪失约了。一场香港佳士得的画作拍卖预展,就把她吸引跑了。
于是沈以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报道。
她对新学校一无所知,只知道转入的班级是高三(18)班,年级的最后一个班。想也知道不咋地。
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孔令仪这个人的心有多大。或者知道她本身成绩也不好,不求上进,好班坏班都是混日子。那就混吧,混呗。
反正她爸也会兜底,花钱送她出国上个野鸡学校。
开学的那天早晨,沈以起了个大早,化了点淡妆,涂上晶莹的润唇唇釉,扎起看似乖巧的马尾辫,还不忘点缀几个彩色发卡。
她没有穿孔令仪为她准备的普通短袖和普通长裤,而是延续了一贯作风。
上身是很衬身形的府绸小衬衣,下身是灰格子百褶短裙。脚下是深色长袜和棕色小皮鞋。手上拎一个棕色软皮的学院风邮差包,上面叮呤咣啷挂了一串钥匙扣。
等她终于神清气爽出了门,惊讶地发现家门口站着个人,准确地说,是站在琴山路13号和14号的中间。
几天没见的邵轻云,现在穿着一身校服。上衣是白色的Polo领短袖,衬得肩膀胸膛格外宽阔,直筒的深蓝裤子让他看起来腿长逆天。
此刻,他正倚着自行车,戴着蓝牙耳机玩手机。
穿简单校服的邵轻云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帅气,多了几分干净、清爽、少年气。
听到动静,他抬眼,上下扫了她一圈。
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不是惊艳,而是沉默,无语。
沈以清了清嗓子,问:“你在等我吗?”
公主骄矜地想,都说了不需要,他还特意等自己一起上学?
“你知道学校在哪吗?”他问。
“我会叫车啊。”公主继续骄矜。
“好。”他没再多说,直接跨上了自行车走了。
沈以变了脸色,不是,这就走了?
“对了。”他停下来,转头对她说,“今天风大。”
“什么?”沈以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溜烟地骑车下坡了。离开的姿态相当干脆利落。
等车过来的间隙,沈以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阵强力的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精心扎的头发,也掀起了她的短裙裙摆。
“哎呀!”
5. 新同学
沈以最后还是没有回家换裤子,因为千金难买她喜欢。再大的阻碍,搭配不能被破坏。
然而打车到学校的沈以,果不其然迟到了。
地图上也就不到三公里,但正值开学日加早高峰期,琴山下面的路段非常拥堵。连那个本地司机都说,她走路都比打车快。
出师不利。
来到学校,早读时间已经过去了。她问了门卫大爷办公楼的位置,先去找班主任报道。
青致中学位于津海市外环区,优点是地方大、环境好,缺点是生源一般,比不上全市前几的名校,但这两年升学率还不错。
沈以从进了校园开始,一路招摇过市,吸引回头无数。
因为她这装束,在规规矩矩没有差别的蓝白校服中,太扎眼了,感觉不是一个次元。
高三(18)班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女老师,叫田燕子,是去年研究生毕业考入的。这学期才刚开始当班主任。
她看到敲门进来的沈以,惊讶慌张完全写在了脸上。
虽然第一天没有校服,但……但……
“你是沈以吧,咱们学校不能穿短裙的。”
“哦。”沈以点头,“老师我刚来不懂,校规里写了吗?”
年轻班主任慌忙找出校规逐句分析,只找到“着装需整洁、大方、朴素。不穿不符合学生身份的奇装异服”。
“老师,短裙是奇装异服吗?”沈以反问。
田燕子语塞。
未来不久后,一条专为沈以定制的校规将会补充进去——“不能穿短裙、吊带、背心等服装进校园”。
田燕子换了个突破点,一板一眼道:“学校不能化妆,请你把口红擦掉。”
“这是润唇膏,不是口红。老师我有唇炎,不涂着我会咬得更烂。”沈以诚实道。
田燕子透过透明感的樱桃红唇釉,确实看到她嘴上的小伤口。
她挠挠头:“那也还是擦掉点,别被教导主任看到……你明天换一个无色的。”
沈以这个人呢,遇强则强,遇弱……她会不自觉的产生保护欲。有点热衷于锄强扶弱那意思。所以之前在篮球场,才会为一个不相熟的女孩挺身而出。
她本来带着一身锋芒来报道,看到田燕子这柔弱还硬装威仪的样子,居然心软了。
“好的,田老师,我会的。”沈以乖乖点头。
之后田燕子给她火速登记了尺寸,准备让行政部门加急送来一套校服。
早读之后是早餐时间,青中正是热闹的时候。班主任田燕子领着沈以前往教学楼。
“咱们学校每个年级一栋楼。按照班级顺序从高到低,咱们班在二楼。一楼采光不好,都是器材室或者活动教室。”
沈以抱着一摞课本习题册,先观察完学校,又观察自己的班主任。
她身上明显还有很浓的学生气。戴一架黑色窄框眼镜,脑后扎着个短辫,是硬而粗糙的沙发发质。故作成熟的打扮,白衬衣加黑长裙。沈以还没听她讲课,光看这一身装束,她已经想要打盹儿了。
走廊里,陆续有人弯腰对田燕子说“老师好”。远远有人朝她们这边吹了声口哨,沈以转头,一伙男生推攘哄笑着跑远。
第一节课打铃时,沈以来到了自己的新班级。恰好这节是田燕子的课——语文。
十八班确实不是什么好班,但高三除了前6个尖子班,后面12个班配置都差不多,相对均衡。这一年文理分科还没取消。中间6个普通理科班,后面6个普通文科班。
沈以感觉,校长多多少少肯定有点强迫症,分这么均匀。
所以排得后,不意味着最差。十八班也有认真学习的,但是被塞进来的坏学生也不少。有那么固定几个,上课睡觉老师已经默认不管。
都高三了,还能救起来几个?自己油盐不进,就自生自灭吧。
沈以跟着老师进门,听到吵哄哄的班级安静一瞬,又零星冒出几声“哇哦”。文科班都男生偏少,这个班倒不是,粗略一看男女比例还挺均衡。毕竟有不少是为了学文混日子不那么痛苦的。
田燕子推了推眼镜,鼓了两下掌:“大家静一静!”
没有完全静,后排几个男生该说还在那儿说。这个班之前有个老班主任,因为身体不好做手术,这学期临时换上了初来乍到的田燕子。
所以大家对她还是陌生的,不服气的。
田燕子装作不在意,自己抬高音量说:“咱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跟我一样,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她是你们的新同学。我们都要好好相处。那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沈以站在讲台上,直视前方:“大家好,我叫沈以,以为的以。”
“不是尾巴的yi吗?”台下有男生起哄。
田燕子皱眉扫过去,想给那男孩一点威压,结果那人还吊儿郎当地笑着。
沈以看他一眼,笑吟吟开口:“是听不懂人话可以滚出去的以。”
全班哄堂大笑。田燕子一脸惊讶地看向沈以,理性她觉得沈以不能这样骂人,感性上又觉得她骂的爽极了,简直是她嘴替。
男生失了面子,一下站起来,带的椅子嗤啦一声刺耳的响。
“你……”他指着沈以还没放出狠话,头就被突然飞过来的一本书袭击了。
他摸着脑袋转头,看到最后一排,被自己吵醒的男生,正一脸冷酷地注视着他。
本来气焰嚣张的男生,马上偃旗息鼓地坐下了。
田燕子喊了一声:“万峥,你干什么呢!”
沈以越过整个班级,向后看去。
然后她不动声色,倒吸了一口气。
是曾经在篮球场,被她捅了一脸冰激凌的嚣张男!
他的目光也随之向她看过来。眼里本来没睡醒的烦躁,慢慢被一种玩味的光替代。
他看着她,一边唇角提了起来。
青致中学地方大,教室也大,但学生少。所以都是独立的座位,每个人之间都有走廊。十八班六列八排,只剩万峥前面和靠后门垃圾桶还有空位。
田燕子说:“沈以你先坐那里吧。”她指着更靠前的那个座位。
“老师,我轻微近视,那里太后了。”沈以马上说。
“你先这样坐吧。这是上学期的座位,等我们抽个大课间专门调座位。”
为了不影响田燕子上课,沈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教室后面有一排置物小柜,还有读书角,地方不算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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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峥前面常年没人,因为撞到他的桌子吵醒他的话,会很惨。新来的田燕子当然不了解情况。
因为前面没人,所以万峥的桌子推得很前,椅子都卡在里面拉不开。
“请你往后一点。”沈以注视着万峥。
万峥靠着椅背看她,一动不动。
讲台上,田燕子已经开始让大家翻开书本。
沈以也不废话了,弯腰自己把他桌子用力向后一推,然后马尾一甩,顺利坐进了座位。
万峥鼻子微动,闻到一种柑橘的清甜,久久挥散不去。
他看着她晃荡在自己面前的马尾辫,自言自语般唤了句。
“小迷妹。”
前排,沈以掏笔袋的动作停顿一瞬,就听身后阴森森的男声继续说。
“你完了。”
*
一节课过去,沈以对新的班级有了更多的认识。
比如,田燕子讲课没有她本人看起来无聊,相反很热情有趣。能够感受到,田燕子本身是非常喜欢语文的,倾注了很多感情。
比如,她曾经篮球场遇到的叫孟圆的女孩子,原来也和自己同班,就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不过没有于理。
比如,那天跟万峥一起打球的男孩,好几个也在这个班。
他们显然认出了她,一下课就跑过来,呈包围态势坐在她四周的桌子上,还用“峥哥的小迷妹”这种称呼叫她。
沈以后悔死说那句话了,毁她英明。
但她表面上还是八风不动,兵来将挡对待男孩们的调侃。
反倒是万峥,说完那句“你完了”就没了声息,愣是在她身后睡得昏天黑地。
沈以打开保温杯准备喝一口,凑近鼻子时被呛的打了个好大的喷嚏。她揉着鼻子仔细一看,整个人无语了。
白开水上飘着一层红,有人刚刚装热心硬要帮她打水,其实偷偷倒进去了香辣蟹干脆面的调料。
后排某男生发出憋笑的呼哧声,沈以目光冷冷射过去,一个冲动就想站起来,把这杯水泼他头上。
然而她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后面,万峥侧头窝在臂弯里睡觉,长腿蹬在桌下的横杠上,不知不觉又把桌子蹬到了前面,把她紧紧卡在座位里,腿都迈不出去。
这么短暂的一个耽搁,沈以就恢复了冷静。
吵醒万峥睡觉,不知道这家伙又会炸毛成什么样。她不是真的怕他,只是不想刚来新班级就树敌,她还想过安生日子。
正在犹豫之间,前座的男生转过头来。
这家伙皮肤很白,看起来瘦巴巴的,细脖子窄肩膀。头发略蓬松,一双小狗眼,眼尾向下,很好欺负的样子。而且两颊很干净,没有青春期男生不修边幅的胡茬。
“miumiu!”他的声线偏细,有种阴柔感,“你的上衣真的是miumiu吗?”
“裙子也是。”沈以回答他。
他趴在椅背上阴阳怪气笑说:“假的吧?你穿真miu,还转来我们这个学校,这个班?”
沈以居然在一个男生的笑中,感受到了甜美和妩媚。
不过似乎,人还不错。于是她笑了笑,压低声音向他求助:“朋友,不惊动老虎,能帮我出去吗?”
6. 狗东西
她现在被卡得死死的,背都驼不了的那种。
“好说。”男生立马站起来,自己出去,帮她把桌子往前挪了一大截,“快出!”
沈以成功脱身,感激道:“谢谢,你叫?”
“赵子非,子非鱼那两个字。”
“嗯嗯。”
沈以瞥了眼碰瓷她限量款保温杯的几个嫌疑人,最终还是压下了脾气,出去洗水杯。几次打交道看来,惹到这个团伙可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需要从长计议,想办法一劳永逸。
她走后,赵子非没有回座位,留着空间,准备等她进来。
这时,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赵子非心尖颤了颤。万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看着他,眼里有种赵子非很熟悉的狠戾,嘲讽,蔑视。
他心想完了,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把桌子搬回去。沈以都叫他一声朋友了。
下一秒,万峥起身走了出去。
每层楼都有专门的水房,里面有一台净水机,旁边有一排水池,可以倒水、洗拖布。
里面光线不太好。
沈以弯着腰,用冰冷的水冲洗杯子,心中怨念丛生。嘴上嘀咕道:“狗东西。”
“小迷妹。”
突然有人在背后叫她,还是那个冷而戏谑的声音。
沈以一个激灵,回过头,看到刚刚还睡得像个死人的家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骂谁狗东西呢?”
沈以一看他宽阔的身躯把水房门洞堵得死死的,语气立马变得客气:“没什么,万同学。只不过是你朋友往我杯子里放东西,可能放的是什么狗东西吧。”
“啧,那不应该。怎么能这么对待新同学呢?”
沈以瞥着他身后,思考怎么溜出去。
“还是万同学成熟。”
“我刚看赵振抓回来几只天牛,不知道要干什么,我的小迷妹,回教室要小心哦。”
万峥笑了笑,转身欲走。
沈以想象到天牛那满身花点子,触角颤动在她桌上爬的样子,打了个寒颤。
“万峥。”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这样吧,我向你道歉。”沈以直视着他,“我后来想了一下,我的行为确实挺恶心的。但你放心,我就吃了个尖尖,应该没有口水。”
被勾起了回忆,万峥皱了皱眉,随即哼笑一声:“你也知道恶心?道歉不够吧。”
“你要怎么样?”
“我也不想天天找一个女生麻烦。这样,今天下了晚自习,你别走,就在学校人最多那条路上。我给你买支冰激凌,你自己抹脸上,咱们就算两清。”
“两清?先不说抹不抹,你砸碎孟圆东西呢?”
“好说,烂瓶子而已,我赔她一个。”
“还有道歉!”
万峥向她跨过来两步,她被逼到了墙角,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小鸡仔,他一膀子就能把她甩进墙里。
“小迷妹,你跟我得寸进尺?”
她眼睛平视着他的胸膛,看到他把校服撑满的肌肉轮廓,一口气硬生生憋回去,脸都鼓圆了一些。
万峥歪着脑袋,散漫而威胁地瞅着她。他发现在这样暗的环境下,她的脸颊仍然白的发亮。水果味的暗香弥散,像是从她的领口钻出来的。
一只手忽然摁上他腹肌靠上的位置,用力推了推,没推动。
万峥回过神来,见沈以讪讪地放下手。
她满脸憋闷。不是,这人是个石墩子精吗?焊地上了?
沈以惜命得很,逃脱不成,她态度好了点,打了个太极:“放学咱们再讨论具体方案。”
上课铃声刚好响起,沈以这次换了两只手,趁着万峥没注意,用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开,还没跑两步,又被拎着马尾捉了回来。
“别鬼扯,只有这一个方案。”他强硬道。
水房外的走廊里,正是学生都往教室跑的时候,不少人看到这一幕,冒着迟到的风险也要多看几眼热闹。
沈以两手护住头发,感觉自己丢人极了。
“行行行!”她囫囵应了几声,一被放下来就像兔子一样跑了,跑得贼快。
万峥在后面插着口袋,心情愉悦地吹了个口哨。
男人么,面子大过天。不知道哪个贱骨头把他被一个女生欺负的事传了开来,这下正好,以牙还牙。让他们知道,老子还是无敌的!
率先回到班里的沈以,火速把他的桌子往后挪了挪,用自己的椅背紧紧抵住他的桌子。
*
第二节课相安无事过去。但沈以总觉得后脑勺有种灼热的感觉,仿佛背后的人随时会掏出一支冰激凌,趁她不注意怼上来。
下课后,是开学后的第一次升旗。平时则是惨绝人寰的跑操时间。
出班门的时候,她和同样后走的孟圆撞上,她还是梳着那根低马尾。沈以正准备打招呼,孟圆却只匆匆扫了她一眼,脚步更快地走了。
“尾巴,走啊。”班门外,赵子非竟然在等她。
她本来暖了暖,闻言又凶巴巴道:“你怎么跟他们一样,不准叫这个!”万峥团伙的,她都讨厌。
“我觉得挺可爱啊。你也可以叫我外号,非子,我大方让你叫。”
沈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才不要,好难听。”
赵子非脚步顿了顿,又追上她:“沈以,你那个发卡上,不会写的是Celine吧?是真的吗?”
“真的啊。你别老问这些身外之物了,本少女内在也很美的好不。”
“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瞒你说,我从小看《vogue》长大的。”
沈以一脸惊喜:“我家里订着全年《vogue》,还有美国原版的。”
“天哪!我要去你家!”
“来来来!”
*
升旗时候,高三(18)班自然是站在最边上。
大家熟练排队,队形也有固定位置。沈以自己去了队尾。当然在来的路上,晃荡着小裙子的她又收获了一路回头率。
今天估计大部分学生老师,都对她印象深刻。她不知道的是,教导主任还亲自去行政部催了一趟校服。
趁着班主任在前面没人管,沈以掏出手机玩,看到妈妈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令仪:甜,到学校了吗?妈妈跟你叶澜叔叔联系了,让阿肖带你去学校。一切都顺利吧?
令仪:甜,你别耍小脾气。新学校有人关照你,妈妈也放心。你有什么事就去找阿肖,听到了吗?你从小可是最喜欢追着帅哥哥玩的。
沈以翻了个白眼。
再返回去看第一句,所以,这就是邵轻云在家门口等她的原因吗?可他根本没有带自己走。
沈以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起,不知道邵轻云在哪个班呢?一上午还没看见他。
这时她听见广播里传来升旗仪式开始的声音。她站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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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看不见,直到一位升旗手、两位护旗手登上了升旗台。
升旗手格外高大。她惊讶地发现,那人正是邵轻云。他迎着阳光,面庞英挺,神情专注肃穆。
国歌响起。
她在他总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中看到庄严和郑重,像被感染一样,马上行注目礼,跟唱国歌。
升旗仪式结束,各个年级的队伍四散开来。人群像一条波浪乱翻的蓝色河流。
沈以远远看到鹤立鸡群一般的邵轻云,感觉他至少一米九。但他没有看到淹没在人群里的她。或者说,他那副表情,根本不在意任何人。
她问身旁的男孩:“非非,邵轻云在你们,不对,咱们学校,厉害吗?”
“你这话说的。”赵子非嫌弃地看她一眼。
“哦,没那么厉害?”沈以问。
“呵呵,那是相当厉害好不好!这么说吧,高中两年,从来没人抢了他的第一。”
“那不就是脑子聪明,读书好吗?”
“不只是吧,反正学校没人敢惹他的,老师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没人敢惹他?”沈以眼睛亮了亮。
回到教室,她伸进桌洞里偷偷拿出手机,一反刚刚不屑的态度,给她妈回了个消息。
甜妹领军人物:听到了老妈,有事我一定找他!
*
因为一本世界顶级的时尚杂志,沈以和赵子非迅速建立了友情。
中午也是赵子非拽着她去食堂抢位置。
午休时间大家都是在教室,椅背是可向后调节的。
不知道是不是万峥以为沈以同意了他的“两清”计划,从那以后就没找她麻烦。那些本来爱搞些恶作剧的男孩子,也再没有动手。
总之,第一天整体上还算平静。
沈以在晚自习之前,拿到了她的校服。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和大家穿得一样了。
青中的晚自习,走读生上到20:30,寄宿生上到22:00。
沈以装乖了一天,虽然听得昏昏沉沉,云里雾里,但是准备开个好头,就没睡觉。国际学校和公立高中的教学方式和进度不太一样,那时他们班就20个人,平常都是带电脑和平板上课。现在规矩更多,且老师讲课的方式单一。
她本来就是个不爱学习的主,一整天真没听进去多少,就田燕子讲的时候还听了一些。
此刻,她对着今天的作业——模拟卷发呆,想着等会儿回家用搜题软件应付一下算了。
于是她坦然地戴上蓝牙耳机,低头偷玩手机,看小说听歌。
后面好几个男生,包括万峥,翘了晚自习去打夜球,第一节课下了才吵吵嚷嚷地回来。
有一个眼熟的瘦猴还戳了把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尾巴同学,放学等我给你买冰激凌。”
沈以斜眼瞥他:“离我远点,谢谢,你有点臭。”
满头大汗的瘦干男生,瞬间脸憋了个红,甚至听话的后退一步。
这个女生看着又白又干净,嫌弃起人来也是毫不嘴软。
沈以也就是表面上特别淡定,第二节晚自习一上,她就开始频繁看时间,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一秒钟,沈以包一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从后门窜了出去。
万峥刚从臂弯里抬起头,后排的其他同学懵懵地问:“刚什么东西过去了?”
反应过来后,万峥咬牙说:“给我追!”
7. 猥琐小耗子
但沈以没有下楼,她上了楼。今天早就向赵子非打听到了邵轻云在高三(1)班,直接到顶就能找到他。
沈以一口气从二楼窜到了五楼,绕了一圈找到一班。
尖子班晚自习还有老师在讲课。此刻,讲台上的老师正在低头整理讲义。下面的同学们也在喧喧闹闹收拾书包。
沈以就是这个时候蹦上讲台的。
有些人注意到了,都发愣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她穿着日本动漫少女一样的服装,漂亮,生动,眼睛亮闪闪的,不像他们刚被数学摧残一整晚的样子。
有人认出,这是学校新转来的同学。听说第一天就很张扬,又化妆又穿短裙。
尖子班每个人书摞得都特别多,像一列一列城墙一样,沈以瞭望一番,终于在靠窗最后一排看到了邵轻云。
他没有着急收拾东西,而是敲着笔,在思考一道数学竞赛题。
他面前的草稿纸是空白的,但脑子里已经列起了一行行式子和步骤。因此,思考得过于专注了一些。
直到一阵橘子的微甜冲入鼻息,随即侧面的光线一暗,他抬头,看到一张谄媚的笑脸。
沈以呼吸不稳,一喘一喘的。
即便是他坐着,她站着,她也没有高他多少。
“怎么了?”他淡淡地看着她。
她额前碎发凌乱,又是一副炸毛的模样。
沈以回头警惕地看眼门口,转回来对他笑:“阿肖,我们一起回家吧?”
整间教室,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班里的同学都知道,邵轻云是个表面随和,其实很绝的人。你问他任何题,他都会耐心解答。但他谢绝一切情书、礼物,会刻意和女同学保持距离。
如果还有人来告白,他就会直接告诉她,他以后会出国读书。如果对方还不死心,问他去哪个学校,她愿意一起努力,他便平淡地告诉她:哈佛,耶鲁,牛津,剑桥,你选一个。
渐渐的,没人敢尝试了。只当他是校草来欣赏,过过眼瘾就好了。像追星,远远看看就行了,那不是普通人能够得到的。
所以今天,当这样一个女孩子跑来凑到邵轻云面前,很多班里的女生意外但又抱着看好戏的表情。
没想到,邵神没有直接拒绝,还跟她对起话来。
“在躲谁?”
她凑过去小声说:“万峥,他要往我脸上抹冰激凌。”
邵轻云侧头看着她,神情恹恹的,还有几分不耐。
“你惹他了?”
“说来话长。他现在可能在抓我。”她一本正经道。
邵轻云眼神很难形容,像是看小孩幼稚打闹的那种无奈。
他扫了眼她怀中透明袋子里的校服,说:“去厕所把裤子换上。”
“啊?”
他用眼神无声给她威压。
求人在先,沈以妥协。
“哦。”
她走后,邵轻云也两下装好了书包,走出了教室。
直到他们一前一后离开,整个班级才有了嗡嗡嗡的动静。
“天哪,那是谁啊?”
“邵神,喜欢这种类型?”
“一起回家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相信!邵神铁树要开花了吗?”
*
沈以把短裙换成了裤子,从厕所里出来时,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邵轻云。
他扔给她一件薄款的拉链运动外套:“穿上,把帽子带好。”
她回过点味来,是要让她伪装起来,逃跑吗?她以为可以跟着这位大佬,狐假虎威,嚣张跋扈走过万峥面前。
说明这个邵轻云,也没那么厉害嘛。
她抬起头,猛然发现邵轻云在看着自己,淡琥珀色的瞳孔,明明那么轻,却又那么锐,仿佛能看穿她全部的内心活动。
她心虚地低头,乖乖套上外套。衣服贴在身上,有点冰冰凉凉的,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她闻到一种很清冽的草木味道,如同置身雨后森林。
外套又大又长,带上帽子后,她就像是白雪公主身边的小矮人,已经没有人会把她和今天的短裙辣妹联系在一起。
他领着她下楼。
晚上九点半的校园,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她跟着他去教学楼后的自行车棚取车,才突然参悟了他让自己换裤子的原因。
还有早晨,他并不是不想带她去学校,否则不会一直等到她出来。
他是看到了她穿着短裙,而今天海边又风大,预料到坐自行车会有走光的风险。
哎呦,还挺细致入微呢。沈以在后面感慨。本来对他的不满,瞬间消散了50%。
学校里不能骑车,他推着车,她跟在一旁。
好在夜色深沉,学生们沉浸在放学的兴奋中,没多少人注意到平日的高岭之花,旁边跟了个全副武装的小矮子。
矮子163,骨架又是细窄型的,其实在女生里不算特别低。但是架不住身边之人高得突出,身材又匀称,比起来她就像个猥琐的小耗子。
加上她警惕地四处观望的样子,更像了。
出了校门口,沈以一眼就看到万峥一伙人,正在马路边东张西望。
沈以默默把拉链拉到头,眼睛以下都藏进去。
“上车。”邵轻云骑在自行车上,支着一条长腿对她说。
沈以一个迈腿,跨坐上了后座。
邵轻云回头,抿着唇,半垂着眼,一个典型的无语表情。
“你要是穿裙子,也打算这么坐?”
他没载过女生,这自行车是叶澜以前的。但是他猜测,大部分女生应该会选择另一种更内敛的坐姿吧。
“这不是没穿吗?”她歪头笑嘻嘻对他说。
“出发!”她晃了下腿,抓住他腰腹两端的衣角。
邵轻云没再理她,转头骑车。
万峥那群人所在的位置是必经之路。快要经过时,沈以低下头,额头抵在了邵轻云的背上。
男孩们当然注意到了邵轻云。但他目不斜视,像阵风一样驶过。
过去以后,他们才发现邵轻云后座有个人,这很少见。他们多看了两眼,但是并没有和要找的人联系在一起。
一路顺利通过,沈以埋在邵轻云的背上咯咯咯窃喜。这次真就像偷油成功的小老鼠了。
“呜呼!”
自行车远离校园后,沈以高举双臂欢呼。
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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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场灾祸的沈以心情大好。
这时,车子驶入一片热闹的街区,这里有津海市最大的海鲜市场,从早到晚顾客络绎不绝。
附近便是联片的烧烤大排档,很多人去买了海鲜,直接到大排档现做。
夜晚不到十点钟,正是酒过三巡之时,吵嚷、欢笑,烤炉上肉串滋滋冒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扇扇生蚝被火舌舔舐,冒着蒜香,一大锅扇贝在铁锅翻腾,打开坚硬的外壳……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路过的一切,感觉自己又认识了月亮湾的另一面。
经过大排档后,有一段沿海的马路。
远远可见渔船、货船灯影晃动,近处则是黑色的波浪泛着白沫卷上沙滩。
风里有股咸滋滋的味道,像是新鲜的海带。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沈以不再觉得讨厌。
她不知不觉展开双臂,闭眼感受海风从指尖划过。
这时到了琴山的上坡马路,沈以被闪了一下,差点掉下自行车,她条件反射双手环抱住司机的腰身。
小臂紧贴在某人硬实的腹肌上,那一刻,虽然细微,但她感受到了邵轻云突然的紧绷。
也许是他在发力,也许是邵轻云对她的反感。于是稳住身形后,沈以马上松开了手,仍然是揪着他两侧的衣角。
这段上坡路显然不太好上,但司机就算是带着她,看起来仍然是没费多少力气的样子。
自行车在琴山蜿蜒的道路上行驶。两侧的路灯像排列整齐的星星,在为他们引路,一路直上银河。沈以仰头望天,开心地自语:“北斗七星好亮啊。”
其实她没有指望邵轻云回应,却听他低而散漫地应了声:“嗯。”
沈以本来就是个社牛话痨,想法天马行空瞬息万变。见他搭话,马上顺杆爬:“邵轻云,你是什么星座啊?”
“摩羯。”
“土象星座啊,那感觉是挺像你的。我是双子座,风向,咱们俩应该是最不合的星座。”
邵轻云不咸不淡来了句:“厉害。”
她探出头去,疑惑地问:“什么?”
“一种普遍的人格描述,就能让你判定像不像、合不合。”
邵轻云语调平常,沈以却明显听出了讽刺。
但她没有恼怒,反而语调悠扬地晃着腿:“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不合之处啊。你看不上星座,我可超信的。”
车子停在家门口,沈以跳下来对他说:“今天谢了,有机会我还你这个人情。”
她脱下外套递给他,开门时转头补充:“对了,明天不需要你等我上学。”
“我并没有等你的计划。”邵轻云将自行车掉了个头。他侧头看过来,面目像一副静态画,一半阴影,一半亮光。
沈以切了一声,继续埋头开门。棕色的手提包晃动,一串钥匙扣叮当作响。
邵轻云望着她泰然自若的背影,莫名其妙揶揄了一句:“明天又不怕万峥了?”
铁门吱扭一声被打开,她稍稍转头,露出秀气的下巴和挺翘的鼻尖。
“明天再说明天吧。”
她白净的脸上藏着一种倔强和倨傲,或者说,逞强。
“他怎么惹我,我就怎么奉还。”
8. 懒蛋大小姐
邵轻云似乎笑了笑。
沈以置若罔闻,径自步入黑漆漆的院子,当啷一声合上了大门。
一路经过庭院,进了别墅,沈以按亮了灯。
空荡的房间,静的只有冰箱的电流声,以及遥远的海浪和风。
她扔下书包,又从沙发扶手处侧着栽进去,将脸深深埋进抱枕。
没意思又兵荒马乱的一天过去了。沈以想到明天上学又要应付万峥那伙人,她就觉得心烦。
刚刚坐在邵轻云后座吹海风时的轻松愉快,在回到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时烟消云散。
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
可是她还能去哪里呢?沈家,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去。外公外婆家,一直都介意孔令仪自作主张的结婚,更不欢迎她这个错误的产物,结婚的导火索。
沈以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能给她归属感的地方。
她也没有任何憧憬的地方。
才17岁,但她的生活已经丧失了意义。
仅仅就是,随便活着好了。
*
深夜的琴山路,四下寂静。
邵轻云看到隔壁房子亮起了灯,重新跨上自行车。
本来在院子里浇菜的梅姨听见外面动静,过来开门迎他。
“阿肖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梅姨。外公休息了吗?”
“吃了一颗安眠药,今天睡得早。”
“嗯,我出去一趟,待会回来。”
说着,他蹬起了自行车,速度很快地下了坡。
“诶……这么晚还去哪呢……”
保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下坡的转弯处。
她在叶家十几年,算是看着邵轻云长大。也亲历了邵家的动荡,邵轻云的一夜成熟。
她有时候是很心疼这个什么都藏在心里的孩子的。
自从那件事后,邵轻云表面上和从前差不多,但其实内心封闭了许多。大多数时间就是上学,读书,陪伴外公。社交都减少了很多。
所以今天都这么晚了,他还要去哪里呢?
*
邵轻云一路下山,又重新来到他们刚刚路过的热闹街区。
这个区叫沧岛区,除了琴山上那些有价无市的古董别墅,山下这片更像是城中村,因为建筑都年代久远,有种海风常年侵袭的锈蚀感,房价和租金也相对便宜。
因此,整个环境鱼龙混杂了一些。
他穿过狭窄杂乱的小巷,将自行车停在一家二层楼店面底下。一楼是台球厅和射箭俱乐部,二楼是网咖。
邵轻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烟雾缭绕,吵哄哄的很热闹。每一张桌子都被占满了,桌球来回撞击,清脆作响。
收银台后的服务生只露着个头顶,似乎正在用电脑玩游戏。听到有人进来,他也没站起来,只不客气地说:“现在没台。”
邵轻云走过去,站着没动。
万峥不耐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神色微妙一变。
他站起来,二人隔着柜台对视,万峥先说:“你来找人?”
“找你。”邵轻云看着他。
“什么事?”万峥眉梢挑了挑。
邵轻云主动来找他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稀奇。谁知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让人匪夷所思。
“别再找沈以麻烦。”
万峥眉心轻轻一蹙,转而勾了勾唇,没有感情地笑了。
“今天你骑自行车,带的人是她?”
“嗯。”邵轻云承认。
万峥笑得更邪:“她是你什么人?”
邵轻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提醒他:“之前你说你欠我一次。”
万峥敛了笑容,目光玩味:“你要用这个换?”
台球厅深处,忽然发出吵嚷声,是相邻台桌的客人发生了冲突。醉鬼闹事,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万峥没有急着过去解决,就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同邵轻云对视。
“好。跟沈尾巴的这件事,我可以翻篇。但是下次,她再惹我,不好意思,邵轻云,你就别多管闲事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和锋芒,然而邵轻云神色未动,扔下一句“我也不是管闲事有瘾”,就转身走了,像他进来时一样安静。却留下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服务员!服务员!就那个小子,你干什么呢快过来!”拉架的人气急败坏地喊叫万峥。
万峥冷冷扫一眼骚乱发生的位置,左手把右手的骨节捏得喀拉作响,提起一根废杆就走了过去。
“再TM闹,都给老子滚出去!”
*
沈以第一天报道迟到,第二天上学,她又起迟了。
她打着哈欠坐起来时,时间已经指向七点。
七点,是早读开始的时间。她整整晚起了一个小时。昨天玩手机睡得迟,加上没电了,今天闹铃没响。
在打电话给班主任撒个小谎,和乖乖去学校受罚中,沈以选择了后者。
她穿上校服,还是有点嫌弃这个无聊配色,于是在领子上别了个兔子胸针。
认真扎好头发,又在镜子前美了一番,她才终于出门。
有了上次打车拥堵的经历,今天她选择步行,加跑步。
虽然她平时人设是个懒蛋臭美大小姐,但其实她有一项特长,就是天生跑得贼快。上学以来,从来都没有惧过体测或任何体育活动。
今天她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跑来了学校,正好完完全全错过了早读。
早读时间是7:00至7:45,接着是早餐时间,到8:10正式上课。
她来到班门口时刚到8:00,田燕子在门口蹲守她,正颜厉色给她强调了一遍纪律,罚她第一节课站着上。以后再迟到一次,罚站就多加一节课。
班里很多同学吃早饭还没回来,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或在吃面包,或在补眠。
沈以这才发现,自己没带吃的。这个点跑去食堂再回来,有点不赶趟了。
田燕子训完她没多久,上课铃响。沈以拎着一本书来到教室最后,万峥那一伙人正好踩着点进了教室。
她看着他向她这边走来,心想,昨天她在邵轻云的帮助下顺利溜了,不晓得这家伙今天要怎么对付自己。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样想着,她坦然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谁知万峥走过来后,并没有理她,径直坐进了自己的位置。抽出第一节课的数学书,垫在下面就把头埋进了胳膊肘。
???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昨天他还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今天怎么就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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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以想不通。不过也正好,省的她还要想对策。
她站在他斜后侧的位置,看着他弓起来的脊背,腹诽,这家伙晚上都在干嘛啊?不睡觉的吗?
赵子非回过头来和她打招呼,做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那天是沈以的倒霉日。
她站着听课,一边发呆神游。饥饿感一阵一阵袭来。
地中海发型的男老师在讲台上板书,全班安静而困顿,这时沈以的肚子特别清晰地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她紧急捂住肚子,想以此制止抗议的胃。但还是把离得最近的万峥吵醒了。
不是,平时老师骂多大声他都听不见,她肚子微弱的叫了两声,他就醒了?
万峥慢慢直起肩背,回头瞥她一眼。
“看什么?”她不客气地瞪回去。
他冷冽地嘲讽:“你肚子里养了只猫吗?”
沈以被气笑了。
“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数学老师目光如电射过来,“那就新同学吧。站久了活动活动,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啊?”沈以声音里满满的抗拒。
万峥觉也不睡了,悠哉地靠在椅背上,等着看她笑话。
沈以在众目睽睽下走上讲台,拿起粉笔。
黑板是可推拉的,中间一块白色的屏幕。现在上面有一道题,题干特别简洁就一行,但那些字母数字连在一起,在沈以眼里就像火星文。
她看着那个符号,大概记得是集合吧,然后呢?她磨磨蹭蹭半天没有下笔。
数学老师善意提醒:“这是高一学的集合运算,好好回忆回忆。”
沈以挠了挠头,粉笔终于落在了黑板上。
全班安静下来,数双眼睛盯着她的背影。教室里只余粉笔划过黑板的摩擦声。
毕竟这位转学生昨天刚来,就特立独行,惊艳亮相。但其他方面,没人知道她的情况。高三嘛,看的最重的指标就是成绩。
所以这位新同学,除了漂亮,除了张扬,学习成绩是好是坏呢?
在万众期待中,沈以写完了最后一笔,她转过身,对着老师嘿嘿一笑。
众同学定睛一看,只见黑板上赫然画着个猫咪头,动漫版的,大眼睛闪着光卖萌,一副“求放过”的样子。画得居然很专业很生动。
全班哄堂大笑,老师也哭笑不得。
“沈……沈……”
“以。”沈以乖巧接话。
“沈以,你当这是美术课啊?”
沈以挠挠耳朵,一脸认真道:“数学也可以啊。老师,我方块儿不用尺子就能画得很直。”
老师愣了愣:“那是几何!”
台下的同学又乐成一团。
老师无奈道:“下去好好听讲。这周,你把课本里集合的全部习题都抄一遍!”
“哦。”沈以认真点头,然后走下讲台。
万峥靠着椅背,本来跟着大家在笑,见她走了下来,很快收敛了笑容,将头又埋进了臂弯。
数学老师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没有擦掉沈以画的猫头,就在那附近做了一圈板书。
第一节课下了,沈以结束罚站,迈着酸痛的腿回到座位。
赵子非转过头来开她玩笑:“沈以,你不会要接替万峥倒数第一的宝座吧?”
9. 公开处刑
沈以脸上有点难看。国际学校的成绩单是按照等级来的,她通常是最低的等级,也就是不合格。但她从来也不在意。反正跟沈闻笛一个学校,她处处都要被对比。做得再好也比不过二姐姐,不如摆烂算了。
而且,那时班里很多人莫名其妙替沈闻笛鸣不平,孤立沈以。小组作业她常常被排挤在外,于是成绩越来越低,她也越来越无所谓。
但现在,想到可能要比万峥那个烂人考得还低,被他们一伙白痴聚众嘲笑,她就有点难以忍受。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她瞬间目光如炬,翻开课本就开始抄课后习题。然而没抄半页,她的头就栽进了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海洋。
结果第二节课,田燕子又带来了噩耗。
一周后将迎来高三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班里瞬间哀鸿遍野。
沈以强撑着坐起来,努力打开耳朵,让田燕子讲的东西多进脑袋里一些。
*
下课后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要集合跑操。
高一绕篮球场,高二绕教学楼,高三待遇好一点,绕塑胶操场。
沈以还是自发站在队伍最后。
她没想到,万峥是体育委员。他当体委还挺有威严,谁都不敢乱了121的节奏。
沈以除外,她虽然有跑步天分,但不喜欢这样强制的规范性运动。再加上没吃早饭,没体力,就跟在队伍后面拖拖拉拉,跑跑走走。
“沈尾巴,滚进队伍去!”万峥皱眉对她一声喝。
“我跑不动!”她一身反骨。
万峥没了声息。
片刻后,沈以感觉到背后倾压下来的阴影,以及属于男生的蓬勃热量和气息。
她心中警觉,然而下一秒,她的脚下一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脚的miumiu联名NB运动鞋,已经被人踩掉了一只。
万峥得意冷笑,回到了队伍侧面。
沈以单脚跳着,骂骂咧咧:“万峥!王八蛋!”
她逆行回去捡鞋,冲乱了后面跟过来的队伍。
操场上的队伍,是按照班级顺序排列的。18班后头跟着的,自然就是1班。
1班人看到她滑稽的样子,边躲开边忍不住笑了。但队伍里这么多人,还是免不了肢体相蹭。
沈以就这样失去了平衡,在即将摔个狗吃屎的瞬间,一只有力量的手稳稳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在保持住平衡的同时,一头撞进某个人的胸膛。混乱间,她闻到熟悉的冷冽草木味,再抬头,是邵轻云线条清晰的下巴。
周遭有人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邵轻云见她站好,眉眼淡漠地放开手,与她错身而过。仿佛就是路过扶起个自行车一样随意。
沈以留在原地穿好鞋,摸了摸额头,才一溜烟地沿着外环跑道追自己的班级,小火箭一样嗖嗖快。
1班有人调侃:“刚那女孩跑得好快!”
邵轻云便抬头看了一眼。风带起她的马尾,少女姿态肆意,奔跑时又轻盈又利落。
他想起自己刚刚,本来在另一条跑道,看到她东倒西歪,就过去拉了一把。
也没什么理由。不过是一个下意识的,无心的帮助。
就好像昨天晚上一样。他替她找万峥,只是为了避免沈以再次来烦扰他。
他习惯性用最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这么简单。
*
沈以回到班级,整个人虚脱般的趴在桌子上。
她心想,明天一定要带很多小零食,塞满桌洞。
昨天也没吃早饭餐,但不跑操就还好。
今天,饥饿感在剧烈运动完后,再次被勾了出来。且这次声音更加狂放。
万峥从后门走到座位时,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想起她刚刚说自己跑不动时隐隐的气虚。
万峥很大声地拖开椅子,大喇喇坐了进去。他脸上很酷地注视前方,随手伸进书包,想摸出一瓶水,但他摸到了另一个东西。
是一个士力架。
放得时间有些长了,被书本压过,陪他打过很多次篮球,太阳晒过化开又凝固,摸起来形状略微埋汰。
反应过来自己想干什么时,万峥在心中大发雷霆。
这个女孩可是当众让他出过丑!
他冷着脸扔回去士力架,抬眼看到沈以趴在课桌上,饿晕的猫一样。
“沈以,你是不是饿了?”
万峥的手刚要伸出桌洞,前面赵子非回头,热情地在沈以桌上放了一块巧克力,一包小饼干。
万峥垂下眼睛,将士力架按回了书包。
“谢谢!我真的快饿死了!”沈以坐起来,不客气地拆开包装就吃。
“撑住,第四节课一下咱俩就跑!”
“好好好!”
赵子非笑着看沈以吃东西,不经意一抬眼,发现万峥在凛冽地注视自己。
赵子非脸瞬间白了,他很快僵硬地转了回去。低头盯着课本,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墙壁惨白、臭气熏天的男厕所。
他跌坐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男孩们嘻嘻闹闹,有人往他身上泼水,有人哈哈笑着来拽他的裤子……他透过舞动的胳膊,对上那人冰冷的眼睛。
赵子非闭上眼,攥紧手指,克制住身体条件反射的颤抖。
*
除了跑操时的小插曲,令沈以纳闷的是,万峥真的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
这个人昨天还一副不报仇不是男人的样子,现在就这么轻描淡写、毫无缘由地放过了她。
沈以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她也就忐忑了一下子,很快便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孔令仪从香港回来,带回来了一幅吴冠中的工笔画,画幅不大,但价格不菲。不过孔令仪刚离婚,妥妥单身富婆一个。
她闲暇的时候就在家里或海边作画,偶尔去市区的工作室,或者忙一些策展的事情。母女两个人相处融洽。
孔令仪还帮沈以咨询了几个艺术类留学机构。沈以之前在国际学校不需要,但现在肯定要有人全程辅导,筹备复杂的申请流程。
孔令仪希望沈以有一个好的未来。
她能够自己独立,以后才不用受沈家桎梏。
但叛逆女儿少不更事,每天仍然随心所欲,不考虑长远的未来。
孔令仪既希望她保持快乐至上的单纯,又希望她快点强大起来。
因为,她不是个能给她最多保护的妈妈。
另一边,沈以对妈妈的担忧一无所知。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很舒服,不像曾经在沈家,经常要看大姐沈闻溪的脸色,还天天被和完美公主沈闻笛对比。
万峥不再找她麻烦后,她在学校过的也非常舒心。有赵子非这个臭味相投的朋友天天插科打诨,同学们大多也很朴实。
她又是个社牛属性,和谁都能聊几句。
她在家门口,山下超市,学校里,偶尔也碰见邵轻云,他都一副视她如过眼云烟的模样。沈以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想早点还了邵轻云帮过她一次的人情,就再也不跟他有来往。
这期间,田燕子利用大课间换了一次座位。沈以换到了第一排。这下,她终于远远离开了万峥这颗定时炸弹。
跟她同一排隔走廊的人恰巧是孟圆,赵子非也离她不太远。
孟圆似乎还在因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又或者性格使然,并不主动跟她说话。但也没有敌意,沈以需要帮忙时,她也会伸出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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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总体来说,当身边的人际关系变得简单,生活也自然平静又舒心。
她是闲不住的人,周末拉着赵子非熟悉月亮湾。
赵子非从小就出生在这里,父母开烧烤店早出晚归,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们第一次在学校之外见面,沈以也没想到,这家伙脱离了学校束缚后,更妖孽了。
粉衬衫,耳钉项链,画眼线,搞发型。
她默默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直言不讳道:“粉色适合你,但这件衬衣剪裁不好,走,我给你选一件。”
赵子非有点无言以对。他淘宝一百多买的衬衫,她居然跟他说剪裁。但是他喜欢,所有看起来、听起来很装b的,赵子非都喜欢。
比如沈以身上这件迪奥小背心,以及不知名品牌但很酷的工装阔腿裤。加上她很有巧思的一些点睛小饰品,简简单单却将甜酷辣妹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是总有人注意别人穿搭,但赵子非会。
赵子非憧憬时尚,憧憬一个充斥奢侈品的浮华世界。但他目前还离那个世界很远。
沈以身上便有那种他向往的松弛气质、犀利眼光,那是由富贵和眼界堆积起来的。
他现在不可能有,但他梦想有。
他任凭沈以拖着他,在月亮湾的老商业区挑挑拣拣,还真给他淘到几件。
想象中不搭调的两件衣服,甚至看起来平平无奇,穿在一起居然意外的和谐,独树一帜。
赵子非觉得沈以是个天才。
他更膜拜她了,走在室外的适合,主动掏出遮阳伞给她撑上。
沈以看他自带遮阳伞,随时随地补充防晒霜,没有任何惊讶,反而自然而然跟他分享好用的防晒牌子。
赵子非开玩笑道:“沈以,你怎么不质疑我撑遮阳伞?”
沈以莫名其妙:“这么晒当然要撑伞了。”
“有的人觉得撑伞是女生的特权。”
“现在男生夏天撑伞,大有人在好不好。”
赵子非撩了撩头发:“就是,质疑的都是些没品的货色。”
“呦,你现在倒是挺厉害呀。”沈以开玩笑,她可见过他在万峥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赵子非挺起了胸膛:“我那是大度、讲道理,不是怕谁。”
“好好好。”她看了看赵子非单耳戴的小圆环,“你还有这么多耳骨洞呢?走,姐姐带你选耳钉!”
*
很快到了九月中旬,青致中学迎来了第一次月考。
此前她在国际学校,所有学习都是围绕申请留学展开的,和公立学校的教学内容有所不同。
语文她能写一写,英语也没问题,她有国外学习的经历。但是,数学,一塌糊涂。文综,完全凭常识和瞎蒙,胡乱写了一通。
考完后,她琢磨了一下,猜测应该不至于比万峥低吧?
沈以的考号是最后一个,万峥坐她前头。她看到他每场最多写半个小时就睡觉。
她可比他认真多了。
两天后成绩出来,高三854个人,她排名754,居然超过了预期。她英语还不错,但其他,只要是蒙的,几乎全错。没有一点紫微星气运。
学校为了激励大家,弄了个红黑榜,分别是前一百名和后一百名。两张榜并排贴在一起。
红榜上,第一名是邵轻云,他的成绩几乎断层。数学、理综直接满分,成绩逆天。
黑榜上,第一名赫然是沈以。她没有蒙题的运气,倒是有上榜的运气。哪怕再往前一名,她也能当个中游的无名渣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刚转来,就被公开处刑。
“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在第一个,感觉和邵轻云一样神气呢!”赵子非好死不死地开玩笑。
10. 小白眼狼
“滚。”沈以冷着脸转身挤出人群。
“不过你知道吗,”赵子非一点都不生气,还跟她八卦,“邵轻云是香港籍的,不参加内地高考。听说他已经在申请斯坦福什么的了,啧啧,我等凡人,想都不敢想。而且,他平时跟我们学的侧重点都不一样,还能考第一。”
沈以脚步慢下来,她还真不知道他是香港人,因为邵轻云的普通话很标准。
“那他考这么高也没用啊,以后又不能当状元为校争光。”沈以说着风凉话。
“可是他参加了好多竞赛,连国际级别的都拿了几个奖。校长因为他天天笑得合不拢嘴呢。”
沈以无话可说。
“而且,他能去那么牛皮的名校,管他参没参加高考,光荣榜也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明明心里也觉得这个人挺牛的,沈以嘴上还是夹枪带棒:“不就是学习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是不一样吧。”赵子非说,“现在我们能跟他一个学校,以后就是天差地别。咱们当艰苦社畜时候,人家早就站到了顶峰。”
“哎呀,不要妄自菲薄。我就很看好你啊。”她拍了拍赵子非的肩膀,他是他们班前五名呢。
“我以后的理想,就是到《vogue》当时尚编辑。”赵子非一脸郑重,“沈以,你可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赵子非一米七几的个头,沈以轻而易举跟他勾肩搭背:“非非,格局打开点,说不定你还能取代安娜·温图尔呢?”
安娜·温图尔,《vogue》灵魂人物,引领全球时尚潮流的女魔头。
赵子非笑得花枝乱颤,以一种娇憨的姿态拍打沈以。
“哎呦,你要这么说,我觉得我以后能比邵轻云还厉害!”
“当然可以啦,他有什么厉害的……”
赵子非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寒意,他侧了侧头,看到邵轻云面无表情经过他们身旁。
而沈以一张小嘴还在叭叭叭:“他也就是脸好、身材好、学习好,其实人无聊的很,我跟你说……”
赵子非一把捂住沈以的嘴。
她嫌弃地扒拉开,下一秒,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他在他们的侧前方,背影像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感觉比平时还冷几分。
沈以心虚地抿了抿嘴唇。她尝到透明唇膏的怪味道,放弃了扯嘴皮的欲望。
这时,邵轻云不期然回过头来,目光精准和她对上,那凉薄的眼神,好像在说:小白眼狼。
赵子非一头雾水,小声问:“他在看你还是看我?”
虽然沈以是脑补的那四个字,但是她就是感觉,邵轻云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对什么都不以为然。或许,他其实有点锱铢必较。
沈以转了转眼珠,马上转了话头,声音铿锵:“我跟你说,邵同学也是相当乐于助人的……”
“哈?”赵子非一脸错愕。
沈以盯着那道男模般的背影,想,不能总是被拿捏,要尽快还了他的恩情。
*
之后,沈以开始在津海市区的留学机构参加辅导课程。
孔令仪给她报了一个管家式1v1辅导班,以后她每个周末都要去,平时抽空还要上网课。
沈以学了十几年美术,算是她唯一擅长的事。留学肯定也是走艺术方向。
但她怀疑,是孔令仪不想操心太多,把她扔给了机构。
不过沈以还是乖乖去上了,因为有美术和作品集指导。
她从很小的时候,家里没人管她,沈闻笛也不跟她玩时,就一个人闷头画画。从稚嫩的笔触,到后来灵动的勾勒,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
别人是写日记记录心情,她是画漫画。她有很多个大小不同的本子,记录了人生中很多开心或难过的场景。
她喜欢画色彩鲜艳的风景,抽象的衣裙和人物,把幻想融入进现实的场景。
机构的老师在看过她的绘画日记后,帮她确定了作品立意。让她结合以前的,再创作新的作品。
*
这个周末,沈以起床就发现天气阴沉的厉害。
气象预报说,有记录以来的最强秋台风,将在今天夜间登陆津海。
沈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机构。
倒不是多爱学习,就是准备去市区最好的商场逛逛,给邵轻云买一件礼物,赶紧两清了拉倒。
另外,还有一件事。
今天是沈家老爷子的80大寿。
孔令仪提前把那幅吴冠中的画作包好,让她去生日宴时送给爷爷。沈以这才明白她去香港的良苦用心。
但是孔令仪自己却跑了,理由是去日本参加一个艺术沙龙。
沈以有理由怀疑,孔令仪在故意回避。他们这些年明里暗里遭受了不少挤兑和嘲讽。但孔令仪常常说,你毕竟姓沈,跟我不一样。
所以,在这种时候,她不想露面,就把沈以推了出去。
这天早晨,沈以打扮好下楼,回头看了眼被郑重其事放在餐桌上的画作,没有拿,径自出了门。
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去。理由她都想好了,台风天,太远,去不了。
那个家又不缺她这一份微不足道的祝福。
然而,结束上午的课程,她刚从机构的大门出来,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载了她很多年的司机叔叔走下车,热情地打招呼:“小甜,好久不见呀。沈董让我来接你。”
沈以完完全全笑不出来。
司机叔叔格外强调沈董两个字,因为知道,这个家就沈克斌对她威力最大。
向来对她漠不关心的沈克斌,现在连她的行踪都知道,说明这次的家庭宴会她想不去都不行。
她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
爷爷……虽然比不上两个姐姐,但似乎也是疼过她的。沈以迟疑地在脑海中回忆,爷爷也教过她画画,给过她跟姐姐同样的礼物。
沈以说:“叔叔,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走到隔壁一家进口水果店。沈以想,这次先应急,等以后再把那幅画送过来。
最后她拎着一兜子水果,来到了沈老爷子的中式庭院。
走进深红色木门,里面是层层叠叠的绿植,小桥流水,假山亭台,一应俱全。
小的时候,沈以很喜欢在这座院子里探索。每一个能钻的角落她都藏进去过。
渐渐长大后,她对这一切就失去了兴趣。即便很久没来,也只是目不斜视的经过。
家人们都聚集在正厅里。
沈家人丁兴旺,沈老爷子直系的有三个儿女——她爸沈克斌是老大,带着她两个姐姐;姑姑姑父一家,有个大儿子和一个小女儿;还有沈克己,也就是她四十多岁还未婚的小叔。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旁系的,平时也会走动的亲友。
家族哪支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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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亲友自然都会围上来。
何况沈老爷子沈光希,是曾经的津海电影制片厂厂长,也是中国最早的电影制片人之一。在业内的地位举足轻重。
如果不是身体原因,不能被过多的打扰,还会有更多来祝寿的后辈。
而他爸爸沈克斌也争气,美国留学归来从导演做起,国企改制后收购电影厂,成立了传媒公司。一路做大做强,成为目前国内前几的电影投资和娱乐经纪公司。
他比孔令仪整整大了十岁。但整个人风度翩翩,衣冠济楚,非常英俊而有气度。
沈以放慢脚步,通过落地玻璃窗看里面热闹的场景。身旁不远处,姑姑家六七岁的小闺女,正在草坪上撒欢乱跑,见她过来做了个鬼脸。
沈以忽视她,直接迈进了厅堂。
彼时里面欢声笑语。
默默进门的她,一开始甚至没有人注意到。
不过很快,她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沈以的穿衣风格一直都是很主观,很随心所欲的。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人人装束讲究的场合,她更显得古怪且不修边幅。
上身是蕾丝裙边的纯白吊带小裙子,刚过大腿根,配一条脏灰色阔腿牛仔裤,裤脚堆在银色的miumiu&nb联名运动鞋上。小丝巾绑着一根高马尾,前额两侧有些炸炸毛毛的碎发。
她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子,里面装了很多水果。
沈以的眼睛无意间往楠木茶几上瞥了一眼,上面堆放着各种祝寿礼盒。只看盒子,都能感觉到礼品奢华,价格不菲。
沈以忽略掉众人微妙的目光,走过去将水果放在茶几边上,然后来到沈老爷子面前,说:“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爷子盯着她看了会儿,迟缓而慈祥地笑说:“好、好。”
他的身旁,身形微胖,满身珠宝璀璨的姑姑低头笑说:“爸,你记得这是谁吗?”
老爷子明显陷入茫然。他有阿兹海默症,记忆力时好时坏。
姑姑又向端坐一旁的沈闻笛指去:“那,那个女孩是谁?”
“小笛。”老爷子很快说了出来,流露慈爱的笑容。
全家人哄笑起来,纷纷夸赞老爷子谁都不记得,就记得自己最疼的亲孙女。
沈以默默地看向好久不见的小笛姐姐。
她是清冷美丽的长相,白皙,纤瘦,不说话时文静优雅的像真正的公主。她对待任何人都温柔,有礼。且才华横溢,钢琴十级,学芭蕾六年,各科成绩都非常优异。
据说,沈克斌已经松口了,同意沈闻笛考取全国最好的电影学院。未来,只要她想,自家公司的一切资源都将为她倾斜,将她捧上顶流。
沈闻笛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她有一颗悲悯、柔软、细腻的心。
沈以觉得,她唯一讨厌的人,可能就是自己。
虽然从未有明显的表露,但总是隔着疏离的距离。
她在发呆时,有一个亲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她说:“哎呦,你爷爷对你这么好,你来看他就带橙子啊?”
她的拇指和食指捏搓着牛仔裤缝。
“妈妈买了画,是我……”
“对了,你妈怎么没来?老爷子这些年对她够好了吧,她这都不来?”有人打断沈以的话。
“现在不是一家人了啊。”众人七嘴八舌,“钱没少分,还来干嘛?”
沈以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
11. 小笛姐姐
姑姑把她从上看到下,笑容和气,眼里挑剔:“小甜,你看看你,要穿裙子就好好穿,要么就穿裤子,这是什么打扮?小笛,你把你那些不穿的裙子,给你妹妹一些。省的她总穿一些邋里邋遢的衣服。”
沈以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有很多不穿的,要不给你家茵茵啊?”
姑姑收了笑容,瞪着她。
“怎么说话呢?”沈克斌在一旁沉声训斥。
沈以看向很久没见的爸爸。自从她和孔令仪搬走后,他再也没有给她打来一个电话。
还有一旁正和其他同辈哥哥聊天,根本不屑看她一眼的沈闻溪。她今年27岁,从外国商学院读研回来后,就一直在沈克斌的总部工作。人人都说,沈闻溪是未来的接班人。
她确实也不负众望,脑子聪明,能力也强,身上有种干脆果决的劲头。拉直的短发,宽松的西装,年纪轻轻已经有了领导者的气场。
另一边,二姐姐沈闻笛低着头,眉目沉静地帮爷爷剥龙眼。
他们明明是她血缘最近的人,但似乎,根本没有人想站在她这边,帮她说一句话。
姑姑刚刚吃了瘪,此刻又不甘示弱,笑里藏刀道:“听说小甜转了新学校?已经月考过了吧,成绩怎么样?”
沈以放开了被自己拧扭曲的裤缝,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挺好的啊。”
姑姑转而看向沈克斌,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要我说,你还是把甜甜转回来吧。她在那种地方的学校,更学不好。虽然我们不缺她吃喝,但以后也不能养个小闲人呀。”
沈以弯起嘴角,讽刺地看着姑姑。
“是吗?那……怎么一直养着你呢?”
姑姑从年轻时候就没工作,一直在沈克斌下面的分公司挂着个法人。时间长了,倒把自己也当女强人了。
“你!”姑姑气急败坏指着她。
“沈以!”沈克斌也厉声喝道。
“爸爸,寿我也祝了,饭就不吃了。月亮湾那么远,我先走了。”沈以生硬地说。
“吃了饭再走。”沈克斌命令她。
沈以轻轻吸了口气,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望着她亲爸直言不讳。
“你们又不欢迎我,我也不喜欢呆在这里。我们就别互相找不自在了。”
沈以转身就走。
姑姑装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指责她:“你有什么资格耍脾气?还不喜欢沈家,没有沈家,你能穿上你脚上一万块一双的鞋?白眼狼!以后也是像你妈一样,就会找男人要钱!”
“书英!”沈克斌制止道。
沈以背对着他们,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身后,有亲戚在小声劝解。老爷子睁着浑浊发灰的眼睛,有点发懵,不知道女儿在大声喊什么。
沈以深吸口气,然后弯腰,脱下了那双鞋。
她头也没回,就那样踩着一双袜子,走出了厅堂。
刚出去,一阵激烈、冰冷的水柱呲到她身上,沈以满头满身,瞬间冰凉一片。
“啊!”她忍不住惊呼。
再抬眼,是姑姑家那个调皮的小女孩茵茵,正在乱玩浇花的水管。
她浑身狼狈,瑟瑟发抖。这时,有人过来拉住她的手。
她回头,看到沈闻笛。
“走吧,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沈闻笛整个人精致,明亮,连每一根发丝都柔软服帖。
“不了,小笛姐姐。”她叫着从小到大对她的称呼,挣开手,固执地转身走了。
她知道,自己的背影有多倔强,身后的那些人就笑得有多嘲讽。
她走出绿茵茵的大宅院,来到马路上,才终于能轻松的呼吸。
一辆闪亮的保时捷轰鸣着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
戴着墨镜的男人降下车窗,是比她还姗姗来迟的小叔——沈克己。
他长得非常英俊,眉目间有种桀骜不羁的浪荡感,四十多岁仍旧未婚。但岁月没有让他沧桑,反而更多了几分深沉的韵味。
如果刚刚小叔在,那他一定会是帮她抵挡唇枪舌战的人。
从小,小叔就对她最好。
“小甜甜,这是怎么了?”
这时,司机叔叔自身后赶过来:“小甜,沈董让我送你回家。”
沈克己看了看上半身湿漉漉的沈以,说:“我去送,上车。”
“可是……”司机为难。
“放心,老爷子压根不记得有我。这个,”他伸长胳膊从后面捞过来一个盒子,“礼物拿进去吧。我来送我小侄女回家。”
沈以坐进小叔浮夸颜色的豪车副驾,看起来像小落汤鸡一样。沈克己给她一件外套,并把空调温度调的很高。
外面天色愈加阴沉,风势逐渐变大。
“又被欺负了?”沈克己语调低淳悠扬。
“我还嘴了,”沈以抗议,然后得逞地笑,“气得沈书英不轻呢。”
沈克己莞尔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说,沈以觉得小叔是最能理解她的。因为从小,沈克己也是不被重视的那个。沈家向来只喜欢优秀、有价值的人。
是沈克己告诉她,不高兴时不要憋着自己,要说出来让对方也憋一憋。
还有被欺负了,也不要怕。勇敢的还手,怕的会是对方。
有些大概是歪理,可是大多都真的安慰到了她。让她逐渐拥有了反抗的勇气和能量。
*
沈克己把她顺利送到琴山上的家门口。
他走下车,摘掉墨镜,抬起头,看得却是琴山路14号。
沈以好奇:“小叔,你认识住在隔壁的人吗?”
沈克己低下头,看着她,露出一点笑容。
这时隔壁大门打开,邵轻云弯腰,从比他矮的门洞走出来。
他先扫了眼沈以,然后目光和沈克己对上。
沈克己嘴角一直微微扬着,片刻后,他移开视线,和沈以告别后潇洒地转身上了保时捷。
跑车继续向上,绕大圈下山。
轰鸣声逐渐远去。
门前的马路上只剩下邵轻云和沈以两个人。
远处海水灰蒙蒙的,海浪翻涌猛烈,酝酿着蓄势待发的风暴。
大风吹得沈以站都站不稳。
邵轻云扫了眼她脚上的棕色小熊袜子,什么也没问,只说:“回去用胶带把玻璃窗粘上。”
然后他就朝山下走了,大概是去采购什么东西。
沈以后知后觉地想,她还是没能给他选一件礼物。
*
回到家后,沈以洗了热水澡,孔令仪打过来一个电话,问她今天参加宴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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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说自己忘了带画,但买了水果。让妈妈下次托人把画送过去。只字不提在沈家的不欢而散。
孔令仪也看到了这次百年难遇的强台风预警。但因为天气原因,她无法及时赶回去,就让沈以乖乖呆在家里。害怕就去邻居家救助。
沈以当然不会去的。
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翻开绘画本。
打开新的一页,她发了会儿呆,最后拿起彩铅素描了个孤零零的圆橙。
橘色的线条反复重叠、交错,像她脑海中纷乱交织的记忆。一会儿是小时候坐在爷爷膝头,爷爷夸她小手灵巧,剥橘子干干净净;一会儿是今天白天,沈书英那句——“你以后也像你妈一样,只会找男人要钱。”
呼呼的风声撞击在两面的窗户上,沈以裸露的手臂开始发抖。
她忽然起身,打开自己憋得满满当当的衣柜。还有一旁摞成好几列的亚克力透明鞋盒。
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奢侈品logo,在那一刻灼痛了她的眼。
她惊觉,姑姑说的是对的。她怨恨沈家每一个人,却心安理得地享用着沈家带给她的一切。
她不用考虑自己的人生,因为沈克斌总会给她兜底。
她想离开沈家,用的却是最低级的逃离方法。从心理上,她根本还无法自立。
这个突然的觉醒,让沈以遍体生寒。她蹲坐在床边,胳膊环抱双腿。
那夜的风声像巨兽濒死的哀嚎,暴雨最猛烈的时刻,沈以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脑海中展现她未来可能的人生——
随便去国外念个野鸡大学,学校全都是说中国话的留子同胞。她跟他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挑个帅的渣男谈恋爱,分手就再换一个。
沈克斌也许会给她安排婚姻,也许任凭她烂下去。
总之,她会和某个人结婚。也许是个普普通通还凑合的人,也许是个道貌岸然的烂人。
她会在生活的琐碎里选择离婚,浑浑噩噩继续消磨年华,最后又变成孤独的一个人。
或者变成姑姑那样,满身浮华,满嘴刻薄的人……
沈以感觉指尖发麻,渐渐失去了温度。
这糟糕透顶的人生,却又在眼前如此真实的铺陈。
她点开手机的朋友圈。
刷新后的第一条,正好就是她想看的图。
沈闻溪发了九张照片的朋友圈。
每张图都喜气洋洋,有家人们围着爷爷的,有两个姐姐和爸爸一起的。
每个人都满脸喜气,岁月静好。仿佛拍照前不久被她这个异类打扰,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没有她,也没有关系。
她盯着看其中一张照片,是沈闻溪和沈闻笛一边一个挽着沈克斌的手臂,沈克斌脸上是少见的和煦微笑。
她忍不住幻想,如果她也在照片里,她应该站在哪个位置呢?
好像没有她合适的位置。
她今天出现在那里就是个错误。
或者说,她生下来就是错的。
一整天的忍耐,在那一刻崩塌。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些温馨的笑脸。
“砰!”
一声巨响仿佛直接锤击在她心上。
沈以吓了一大跳,转头看见窗帘疯狂摆动,狂风暴雨没了阻拦,仿佛野兽长驱直入。
12. 滑稽鬼魂
沈以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碎了一地、一桌子的玻璃碴,意识到台风居然把她家的窗户吹掉了。
作为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实在想不到,房子的部件还会掉。
南面和西面这两扇形成夹角的窗户,太古老了,而且今天正对着风刮来的方向。
她后知后觉想起邵轻云今天叮嘱她的话,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她顶着呼呼涌进来的风雨,扑到书桌前,先抢救出自己的绘画本。
然后她无措地撤回到卧室门口,脑子混乱地转动,是不是应该拿什么堵一堵?
可是用什么呢?
沈以转身冲下了楼,打开灯翻了半天,什么合适的东西都找不到。
她茫然地站在空荡的客厅里。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经历范围。
刚刚那些压垮她的自怜自怨、自我怀疑,早就不知所踪。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一个人守着一幢破了洞的旧城堡,像个被遗弃的公主。
那间卧房里,有她从沈家搬来的,从小到大宝宝贝贝的一切。
堵不住口子,那就转移吧。
家里连雨衣这种东西都没有。沈以翻出一个质感较硬的超市塑料袋子,比着自己的脸掏开两个洞洞,然后套在了头上。
袋子很大,可以覆盖住她的肩膀。她猜她现在的样子,像个滑稽的万圣节鬼魂。
顾不了那么多了。
沈以深吸口气,准备再次进入卧室,把里面的重要物品转移出来。
这时,屋外门铃响了。
门铃连接着屋内的扩音器,在空寂的大房子里,配合着狂烈风声,显得格外阴森。
她看了眼座钟,深夜12点钟。
谁啊?孔令仪冒雨回来拯救她的宝贝女儿了?不可能吧,现在这天气,飞机都落不到津海。
沈以穿上拖鞋,顶着两个窟窿眼的塑料袋,刚打开别墅门,细瘦的身躯就晃了晃。
外面风雨交加。
她艰难地挪到大门前,趴在猫眼上看了眼,才惊讶地打开门。
“邵轻云?”
门口,邵轻云穿着黑色的雨衣,一张脸被雨淋湿,五官像用深色的线笔反复勾勒,深邃的摄人心魄。
他本来眉间蹙着一点凝重,但在看到她后,愣了一瞬,居然在鼻咽之间,短促地冒出一声笑。
像是实在忍不住,又不得不克制。
她紧抓塑料袋,眼睛透过窟窿看着他,满满的意外:“你怎么来了?”
而且他胳膊肘里,还夹着很大两片方块,金属材质,有密集的小洞。
“进去说。”邵轻云在风声中提高了音量。
沈以赶紧带他走进庭院,她在前面摇摇晃晃,举步维艰,一只手忽然托住了她的后颈。他宽大掌心的温度,透过塑料袋暖了她的皮肤。
他用他的力道推着她向前,像一种沉稳的牵绊,沈以再不会觉得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卷跑了。
进到屋里,用门隔绝台风,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邵轻云的雨衣,沈以的塑料袋,淅淅沥沥往地上滴水。
邵轻云摘掉帽子,向上拢了一把微湿的头发。
沈以正迷失在他盛世美颜里,没想到这家伙眼神刚接触她,就又从鼻息发出一声笑。
不是,你不是特高冷特装逼的学神吗?笑点这么低?
沈以恼了,一把扯掉塑料袋。
“笑什么笑啊,”她指责完他,自己也跟着气笑了,“我家又没有雨衣,你让我怎么办?”
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像演戏笑场只在一瞬间。此刻又是惯常从容的模样,说:“我听到了声音。”
“哦。”
“梅姨让我过来看看。”邵轻云多解释了一句。
但事实上,梅姨和外公,此刻睡得正香。是他深夜还在做生物竞赛题,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本来,他没准备管。黑色水笔在纸上有条不紊移动,流畅地写下DNA复制的过程。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浮现沈以只穿袜子,孤零零站在台阶上的样子。他知道,她妈妈这几天不在家,隔壁只有一个人。
邵轻云合上了笔帽。
他穿上雨衣,在院子里看到了隔壁二楼空洞的窗户。上下两层都亮着灯,他能想象到沈以一个人在家,团团乱转的样子。
他不是个无缘无故爱发善心的人,奈何,隔壁那个家伙总是状况百出。
总是一个人。
邵轻云转身从杂物间,费力翻出之前买来备用的防风板。
此刻,沈以盯着他放在地上的东西,挠了挠耳朵:“不用麻烦你了。我正准备把卧室的东西转移。”
他说:“没有这么简单。这幢房子的木地板、墙壁,都有些年头了。你想来一场翻修大工程,还是现在把它堵上?”
明明他们同年级,可他平静的叙述像个真正的大人。
沈以妥协,带他来到了二楼。
台风夹着暴雨,仍旧呼呼地往进灌。这么短短一会儿,卧室已经一片狼藉。杂七杂八的物件被吹到了地上,床上的被单都湿了大片。
他再次穿上了雨衣,挪开桌子,顶着风把挡风板贴上去,风势瞬间被挡住。因为上面有空洞,分解了压力,所以邵轻云的力道能直接摁住。
“墙上可以钉钉子吗?”
“啊?可以。”
邵轻云个子高,但钉最上面的还是费力。沈以给他搬来了一个古老的小木板凳。
这是房子里原有的,腿都有点松动了,但只有它正适合邵轻云的身高。
沈以蹲下来,握住小凳的腿,避免它摇晃。
因为邵轻云的嘲笑,沈以没再套那个塑料袋,而是穿了一件灰色卫衣,将帽子扣在头上。
当,当,当……
邵轻云专注地钉钉子。他钉完上面的,正要迈腿下来,看到蹲在旁边的一小团身影。
他知道她个子小,又瘦,没想到蹲在那里显得更小只。瘦巴巴的小猫一样。
她正牢牢地握着凳子腿,帮他保持稳定。发现敲钉子声音停止后,她抬头看向他。
泛着水波的红通通的眼睛,就那样望进他的眼睛。
像悄悄藏了数不清的委屈,只会在一个不经意间,泄露一丝难过。
他注意到她泛白的下唇上,两处鲜红的小伤口。好像不久前才流过血。只不过平时被亮色的唇釉遮盖,却在这个晚上,被他尽收眼底。
*
后来他帮她移走了一些靠近窗户的东西。他们一起收拾完玻璃碎片,还给沈以家的窗户贴上米字型的胶带。
下楼梯时,邵轻云注意到她右脚的不自然,像是在避免某个部位的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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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脚怎么了?”邵轻云在她身后,直截了当的问。
她转头,意外于邵轻云的敏锐。
也许是之前冲到书桌前踩到了碎片,当时她只穿着袜子。一开始比较慌乱,沈以还没有注意。直到后面越走越疼。但他们一直在忙碌,她还没顾得上检查。
“可能踩到玻璃了吧。”
下到一楼,邵轻云说:“看看。”
他用那双深眼窝沉沉盯着她,沈以甩掉拖鞋,脚心的位置,白色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一小片。
邵轻云眉头很轻的蹙了蹙,还没等说什么,沈以先哇哇乱叫,抬起脚抓紧了邵轻云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
“妈妈呀,流血了!怎么办!”
她一副惊心动魄快哭的样子,邵轻云反而舒展了眉头,无语而淡定道:“家里有医药箱吗?”
沈以指向了某个橱柜方向。
他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搀扶到沙发上,找到医药箱后,重新坐到她身旁。
沈以将右脚搭在左膝上,轻轻脱掉袜子,重重“嘶”了一声。
邵轻云转头看她,问:“很严重吗?”
她反应这么大,他得考虑要不要去医院。
她点头:“严重!”然后抬起脚给他看。
干涸的血迹晕染了一片,显露中间一小道伤口。
邵轻云:……
“怎么办?”她睁着泛红的眼睛看着他。
“趁没愈合赶紧去医院。”他侧眸看着她,表情平静的玩笑。
沈以瘪了瘪嘴。
他继续说:“或者你自己用碘酒消消毒,贴个创可贴。”
说完他站起身。
沈以急忙说:“你先别走!怎么消毒啊?会不会破伤风?用不用去医院打狂犬……不是,随便什么疫苗?”
大小姐可是很宝贝她身体的,每天洗完澡精油、身体乳都得涂三层。她更怕死,过山车都不坐,大病小病第一时间先去私立医院豪华单间住几天。
他对她的啰嗦置若罔闻,径直离开客厅。沈以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厨房,又回到她身边,松了口气。
“不至于。”他递给她一块刚刚去沾湿的纱布:“自己擦干净。”
她讪讪地接过来,比划了半天,愣是不知道怎么下手。总觉得只要碰上去,就巨疼无比。
等了半天的邵轻云:……
“伸过来。”他说。
“啊?”
“我帮你看看有没有玻璃碴。”
沈以一边语气迟疑着“这不合适吧”,一边直接将腿伸在了他的大腿上。
有现成的人能使唤,大小姐一般都不会客气。
这个人臭美到连脚都是精心保养的样子,脚指上做着碎银色的美甲,和脚踝上一条细闪的链子相得益彰,昭彰精致。
她皮肤本身特别白,脚上不见阳光,更是白得仿若透明,细细的血管清晰可见。就是脚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拿出。
邵轻云单手甚至能圈住她纤细的脚踝。那温暖的触感,让她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并自动产生了留恋的感觉。
他歪着头,目光专注,动作轻缓地擦干净伤口。沈以痒得大拇指和二拇指交叉紧扣,目光移在他脸上转移注意,谁知刚沉浸地花痴了两秒,下一刻,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不要!”
13. 甜妹领军人物
是邵轻云用碘酒蹭上了她的伤口。然而还没等她抽回腿,已经被他牢牢扣住,动都动不得。
“没那么疼。”他冷酷无情地说。
“根本就很疼!我不要消毒!”她像屠户木墩子上待宰的鸡一样,挣扎叫喊。
他看都没看她,稳稳地挟制住她的腿,速度很快的消完了毒。
等沈以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他已经动作娴熟地帮她缠了一圈纱布。
她看着他的样子,已经跟最初那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对不上号了。
她问:“你对谁都这么热心肠吗?”
“不是。”他头也不抬道。
“嘻嘻,那你……”
她话还没说完,邵轻云挪开她的腿,说:“我走了。你手机号多少?”
沈以下意识报出一串数字,才问:“干什么?”
“明天装玻璃。”他言简意赅道。
送走邵轻云,沈以一瘸一拐上二楼,看了眼自己的卧房,防护板很牢靠,没有掉下来。
她来到妈妈的房间睡觉。
这么折腾了一番,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了。外面台风依旧在呼号。
今天是周一,但昨天发布预警后,通知了全市停课。
明明可以睡个懒觉,沈以闭上眼睛,却是邵轻云专注的侧脸。
她是寒凉的体质,即便裹在被窝里,手脚依然是冰冷的。
唯独脚踝的位置,好似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
第二天沈以艰难地睁开眼,风声似乎小了。
她点开手机,安安静静的微信界面,但有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一半是天空,一半是深蓝色的海,微信名是Sean。
申请框里写着邵轻云三个字。
沈以点击了同意,思考片刻,把他的备注改成了屠夫。
下一秒,她马上好奇地点进了他的朋友圈,没有背景图片,没有个性签名。
但再往下看,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是三天可见。
最近的一条就是这个月发的,只有一张照片,像是站在别墅的位置,拍的海上晚霞。
接下来的朋友圈居然就是三年前,跨度很大。
每条只有一两张照片,虽然没有定位,没有文案,但沈以认出了很多亚欧国家的著名景点,比如金字塔、圣索菲亚教堂等等。
看日期,明明应该是上学时间,他却在到处旅游。
很奇怪,为什么呢?
她正要继续往下划拉的时候,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Sean:掉了吗?
沈以反应了一下,马上起床去隔壁房间看,然后回复。
甜妹领军人物:没有,还是你牛[大拇指]。
沈以回完消息,又跑去妈妈的床上摊着。现在是上午11点钟,外面风还在刮着,但是明显有所减弱。雨仍然下个没完。
沈以正思考着中午吃自热米饭还是煮方便面,邵轻云又发来了新消息。
Sean:中午过来吃饭。
沈以咬了咬下唇,忍住嘴角得意的笑。心想他怎么这么好、这么关心我啊?昨天还亲手给我包扎,难道喜欢我啊嘻嘻嘻嗬嗬嗬……
这时,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新消息。
令仪:甜,昨天风大吗?害不害怕?
令仪:妈妈还得两天才能回去,可怜的宝贝。
令仪:不过我跟邻居说好啦,你今天就去他们家吃饭吧~
甜妹领军人物:………………
沈以倔脾气上来了,其实蛮想拒绝的。但她突然想起了邵轻云家饭菜的美味。那天有他舅舅做的,也有那个和蔼阿姨做的。
一时间,家里所有的速食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马上切回和邵轻云的聊天记录。
甜妹领军人物:马上就到。
*
沈以火速收拾完毕,又到处搜刮了一圈,毕竟去人家家蹭饭,空着手不好。但家里能送的只有茶叶,不能跟上次一样吧?
沈以想了想,决定去坡下面买点水果。
伤口在脚心的位置,每次落地都隐隐作痛,但不使劲也还能忍受。沈以挑了一双软底运动鞋,就撑着伞出门了。
她一瘸一拐地来到水果店,选了一塑料袋子水果。和阿姨聊天时候,沈以得知,上次她没有拿的榴莲,阿姨碰见的邵轻云后又给了他。
回去的时候成了逆风,她的伞被吹变了形,淅淅沥沥的雨水扑了她满身。
但她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撑着伞,没有任何的腾挪的余地,只能将伞勉强顶在前面,艰难上坡。
邵轻云听到门铃声,过来拉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沈以衣裙微湿,发丝粘在额头,撑着一把破伞,拎着一大兜水果。
“谁让你买的?”他扫了眼袋子上陈阿姐家店名。
“这不是礼节吗?”沈以理直气壮。
他接过水果,将她领进来时,瞥了眼她的右脚:“这么能跑,脚好了?”
“还行吧,小问题。”
“是吗?”他淡淡看他一眼,“看来昨天,不是在你家杀的猪。”
“邵轻云!你骂谁是猪呢!”
她颠颠地追上去,不经意看见邵轻云嘴角一抹极浅笑意。
奇了,就这两天,她频频发现高冷校草忍笑名场面。
原来这个人,也不是那种遗世独立的神仙嘛,相反,他笑点还挺低的。
沈以风凉地想。
进了叶家,沈以受到了叶老先生和梅阿姨的热情欢迎。叶老爷子还佯装生气地对她说,下次再拿东西来,就不要进这个门。
梅阿姨将她的水果拿到了餐厅,还非常客气温柔地夸了她的懂事。
沈以对他们笑着,脑海中浮现一个相似的场景。昨天,她也是拎着水果到自己的亲爷爷家,却被那样的冷落。
今天到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家,却受到这样热情的欢迎。
两厢比较,讽刺拉满。
中午的饭菜果然很丰盛。
沈以放开肚子吃,这次又是邵轻云去给她添饭。就是中途叶老爷子犯糊涂,冲着沈以叫小湄,还问她怎么没去上学。对着邵轻云叫小澜,让他不要惹姐姐生气。
梅姨无奈地告诉他认错人了,叶老爷子还是硬给沈以碗里颤巍巍夹过来一块排骨。沈以甜甜笑着接了,目光不经意一扫,发现邵轻云垂眸吃饭,什么话都没说。他的脸上莫名有种沉郁,和之前那个忍笑的他判若两人。
沈以咬着筷子想,他也许有一个开心和不开心的关键词按钮吧。
*
吃过饭后,叶老爷子习惯性要去书房待会儿,才午睡。
上楼梯时,沈以热情地取代了梅姨的位置,和邵轻云一人一边搀扶着。
沈以第一次来到叶家的书房。她站在门口,先呆了会儿。满屋的书籍,纸墨的气味,似乎有自动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
书房是两间房打通的,用书架隔成两个空间,一边是一张红木大桌,叶老爷子用,旁边还有按摩椅。
书架另一边,别有洞天。对着窗户的桌子很长,有两把并排的椅子。旁边还有懒人沙发,地板上铺着地毯。
沈以在书架前面绕了一圈,探头对陪着外公的邵轻云说:“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呆一会儿再回家?”
邵轻云倒有几分意外,他不认为她是能安静下来的人。
“你自便。”
沈以在桌子前坐下来。桌子是很古老的样式,上面是一层玻璃,下面压着红色的毯子,中间夹着一些相片。
很有年代感,其中一张是一家四口。沈以认出老爷子,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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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估计是他已去世的夫人,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大概就是邵轻云的妈妈和舅舅。
她凑过去仔细看他的妈妈,标准鹅蛋脸,白皮肤,纤细的身材,温婉的笑容,沈以莫名想起了孔令仪,虽然五官上两人并不一样。
他的妈妈更精致美丽,而且……沈以凑得更近,很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够两人坐的长桌,一边放着一本摊开的题集。沈以扫了一眼,只认得细胞、染色体什么的字眼。
她坐在空的那一边,随便从旁边摞的书中拿过来一本诗集。只看了两行莫名其妙堆砌的文字,她就将头搁在交叠的小臂上,望着窗外大雨,和远处灰蒙蒙的海洋。
雨在玻璃上碎成几行,爬过歪歪扭扭的痕迹。
沈以不知不觉走了神。昨天情绪到最低的谷底时,玻璃碎了,她没有再深想。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脑子里生根发芽,将无时无刻令她困扰。
沈以在雨声中发呆,一排书架之隔,忽然传来低沉醇厚的男声。
细细听,他念的是法语。
那是邵轻云的声音。她坐起来,意外于他法语的流利。又一想,肯定是叶爷爷教的。
沈以听不懂法语,但她感觉自己的心弦,被他富有磁性的嗓音轻拢慢捻地拨弄。
她走到书架的空档处,看到一副温馨宁静的画面。
邵轻云靠在窗台的地方,举着一本法文书,眉目专注地读着。叶老爷子靠着椅背,身上盖着薄毯,神情祥和。
邵轻云抬眼看过来时,沈以坦然地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转身回到了里面。
沈以在那边安安静静呆了一会儿,就自己回家了。
邵轻云送外公回卧房小憩。
等他再次回到书房,看到里间的长桌上,除了自己的题集、草稿纸,还铺展着另一张纸。
那本是他空白的草稿纸,现在上面画了画。
铅笔的简单素描。
一间书房,一个站立捧书的少年,对面是神态慈祥的老人,玻璃窗上是蜿蜒的雨水痕迹。
她画得简单,甚至有些潦草,但栩栩如生,人物的五官都精准地突出了特点。能看出功力和灵性。
不是刻板的描摹,更营造一种氛围,仿佛同时记录下了人物的感情,与她落笔时的感情。
他的头上还画了一个语言泡泡,里面一串“@#¥%¥%&*+#”乱码符号。
邵轻云没忍住笑了。他久久地看了会儿,将画压在了书桌的玻璃板下。
*
下午,风势和雨势都变小了。
邵轻云联系人来帮沈以家装玻璃,两家别墅格局一致。玻璃的尺寸等细节都是邵轻云提供的。
两个男师傅来安装时,他就一直在旁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
邵轻云环着手臂,靠在卧室靠门的矮柜上,沈以就站在他旁边。
他没有看她,说:“画得不错。”
“你法语说得不错。”沈以还给他一句夸赞,又补充,“哦,题也做得不错。”
虽然她压根看不懂。但是觉得他字写得很漂亮大气。
沈以又被打开了话匣子,追着他问:“你小名为什么叫阿肖?”
还没等邵轻云解释,她又自顾自补充:“因为你的英文名字对吧?肖恩,小羊肖恩!”
她自顾自的笑着。她是从他的微信名猜测的,香港人都有英文名,Sean,肖恩,阿肖。
“嗯。”邵轻云颔首,侧脸平静。
沈以歪头盯着他,一动不动,目光灼灼。
邵轻云终于回过头,看到女孩眼中热烈的“你问我呀”“你怎么不问我”的倾诉欲。
他遂了她的心愿,虽然满眼不想深入交谈的样子,还是保持礼貌和耐心,问:“那你为什么叫沈甜甜?”
14. 杏仁眼
她不答,倒反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像少个字一样?”
“有点。”邵轻云漫不经心道。
“我本来应该叫沈以恬的,竖心旁那个恬,是爷爷给我起的名字。但是呢,我老爸找了个不靠谱的人办事,等整套资料全办完,他们才发现少了一个字。”沈以语调轻松,甚至带着调侃的意味。
邵轻云微微侧目,看着她:“后来没有改回来吗?”
“没有。”她耸耸肩,“可能他们觉得无所谓吧。”
他彻底转过头来,望进她的眼睛。
“那你呢?”
沈以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有些发怔。
“装好了!”
窗户那边,师傅喊了一声。
沈以回过神来,邵轻云已经走了过去。他认真检查了安装好的玻璃窗,等沈以付过钱后,两人一起送走师傅。
邵轻云也要回家了。大门口,沈以她右脚尖点地向他致谢。
邵轻云“嗯”了一声后,对她说:“六点半,过期不候。”
沈以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下坡,开门,回了自己家。
同款铁门嗵一声合上,沈以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明天早晨带她一起上学。
沈以对着空荡荡的门口,慢慢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一颠一颠蹦回家。
*
第二天,5:50的闹钟一响,沈以虽然困得五官皱缩,还是拼了命地坐起来。
但她磨蹭臭美的毛病是刻在骨子里的,等左手拎着包、胳膊肘夹着保温杯、右手往头上夹最后一个发卡冲到玄关,已经是6:36。
她习惯性想要穿那双最喜欢的银灰色运动鞋,没找到后才想起来,鞋被她的尊严扔在沈家了。
当时只是一腔幼稚,想着不稀罕他们的钱,不再被他们拿捏。
但其实很可笑,因为眼前还有满满一鞋柜,楼上还有她更宝贝的一大堆。
最后沈以弯下腰,坦然地选了一双更贵的。
生下来,就得养。
既然给不了我爱,那就给我钱。
没毛病。
沈以快步走出家门,看到安然站在大门侧旁的邵轻云,松了口气。
听说他们这种极端优秀的人,不仅自己自律、守时,还反感别人迟到。
于是沈以马上立正,态度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您久等了。”
邵轻云没有理会她的阴阳,只是扬了扬下巴,说:“鞋带系好。”
“哦。”她听话地蹲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沈以站起来,笑嘻嘻做出一个冲锋的姿势。
“出发!”
邵轻云望进她亮闪闪的杏仁眼中。莫名想起那个台风暴雨夜,女孩抬起头来,眼底一片哀伤可怜。
而此刻,那明媚的眸光里看不出一丝一毫忧郁。好似那些黯然只属于黑夜,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来,她就依然是那个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精力旺盛的女孩。
他移开视线,骑上车,她熟门熟路跨上车后座。
上次是爬坡,这次是下坡。
邵轻云没踩刹车,自行车一溜烟冲下无人的柏油马路。
背后传来“呜呼”一声欢呼和“咯咯”两声笑。意料之中,她很喜欢。
清晨凉爽的海风扑面而来。台风过境后天色依然阴沉,可沈以觉得舒爽无比。
她想,也许邵轻云的后座是个有魔力的位置。
不然怎么每次她坐上来,都自然而然开始快乐呢?
那天早晨,青中校园门口,路过的学子震惊地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向来独来独往的学神邵轻云,后座载了一个女孩。
有人认出来,那女孩是这学期刚转来的插班生。高三黑榜第一名。
到了学校后,沈以从车座上下来,对邵轻云说:“做人要有头有尾。邵轻云同学,晚上教学楼门口见哦。拜拜!”
她将手中的包甩在背后,脚步还有微微地不自然,背影却看起来轻松洒脱。
邵轻云看她离开,转身推着自行车走向车棚。
*
下了早读,沈以趴在桌子上补眠,让赵子非吃饭时随便给她带点什么。
睡到一半,她突然想上厕所,于是迷迷瞪瞪走出教室。
男厕所和女厕所是门对门。
她在经过男厕所时,忽然听到“赵子非”三个字。
他不是去吃早饭了吗?
她瞬间清醒了一半,倒退几步,往男厕所里瞭,但是门太小了,里面看不清,只能看到几个男生的背影。
这时有个眼镜男跟她擦肩而过,进厕所之前还防备地看她几眼。
她收回目光,正要进女厕所,又听到里面骤然高扬的声音:“赵子非,你干不干!?”
沈以脚步钉在原地,几乎是马上,她转身直接闯进了男厕所。
里面,本来小心翼翼刚拉下裤链的眼镜男“噌”一下又拉了上去:“哎哎哎!”
男生们都回头看过来,果然面孔都很熟悉,为首的是那个瘦猴,也就是赵振。
男厕所最深处,赵子非背靠墙壁,正低着那颗蓬松的脑袋。
“你们干什么呢?”她问。
唯一一个认真上厕所的男生被打断,匆匆跑出去了。都说18班有几个瘟神,出了名的不能招惹。
赵子非听到声音,抬头惊讶地看向沈以。
而他大腿处的蓝色校服上,印着一枚清晰的灰脚印。
沈以看向瘦猴。
“你打他干嘛?”
“我看他不爽,你有意见?”
这个年纪的男生就喜欢逞英雄,欺软怕硬。
“不爽什么,说来听听啊。”
赵振哼了一声:“讨厌搔首弄姿的娘娘腔,用得着理由吗?”
“我也看你特别不爽,你能站好吗?我踹你一脚。”
“我怎么了我?”
“讨厌胡子没刮嘴巴太臭的人,用得着理由吗?”她反唇相讥,接着嫌弃地上下扫他一眼,“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你踏马!”赵振抓狂就要朝她冲过来。
沈以避瘟神一样急退几步,感觉后背撞上一堵坚实却有温度的墙。
她侧仰起头,看到一张冷冽到厌世的脸。
赵振看见来人,眼睛都亮了。
“峥哥!沈尾巴又找麻烦……”
“闭嘴。”万峥打断他的话。
他低头看了眼沈以:“不上厕所,别堵着坑。”
沈以上前几步,扒拉开那几个男生,拽着赵子非的手腕就走。
万峥目光落在她拉着他的手上,直到他们消失在他眼前。
“峥哥……”赵振艰难开口,“赵子非不同意。”
万峥看着瘦猴,一脸压抑的烦躁:“我再说一遍,不拉屎就滚出去。”
赵振和那几个男生忙不迭地走出男厕所。
赵振一边莫名其妙嘀咕:“不是你说要这么做的么……”
*
回到班级,赵子非从裤兜里掏出包在塑料袋里、快被挤扁的蛋饼。
“我进过厕所,脏了。对不起。”赵子非手被在身后,一副打算扔掉的样子,“沈以,我那儿有瑞士卷,我去给你拿。”
他很快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没关系的。”她朝他喊。
那天,赵子非去哪儿都躲着她。
比如跑操的时候,他没有再等自己一起走。结果就是教学楼到操场那一段路,她一个人走。平时有赵子非插科打诨还不觉得,没有他就觉得人好多,熟悉的面孔却好少。
她现在班里的人还认不全。而且人家分科后就在一个班,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固定搭子。
孟圆和班长挽着手臂走。班长叫尤静,长得就像班长,戴的眼镜和班主任田燕子一样,看外表就觉得她以后能直接当个老师。
除此之外比较突出的,还有张于蓝和她的女生小团体。
张于蓝是18班非常突出的存在,首先个子很高,至少175,身形在胖瘦之间,骨架宽大,看着非常有力量感。她扎一条很长的马尾,像是拉直过一样顺滑,斜刘海,悄悄粘着双眼皮贴,化着底妆。轮廓立体标志,是很有记忆点、攻击性的漂亮。
赵子非跟她蛐蛐过,男生中不好惹的是万峥,那女生中就是张于蓝。连万峥和他的朋友都不会主动找惹张于蓝。
听说她脾气火爆,惹恼了她不分男女,直接上手的那种。
她身边朋友最多,但她目视前方,神情意兴阑珊。注意到沈以的目光,就随意地瞥她一眼,然后就当不存在。
孤独是沈以最习惯的事。但她不喜欢不清不楚。
她计划找赵子非谈谈,然而一整天课上完,他都没有给她机会,不是推脱,就是消失。
下了晚自习,沈以扭头看向赵子非,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眼神顺便往后看,教室后排也同时少了好几个男生。
沈以皱了皱眉。
她心事重重地收拾好书包,想起和邵轻云的约定。但那天也许1班晚自习拖堂了,沈以站在教学楼下面,没等到邵轻云出来,反而看见一伙人簇拥着往操场那里走。
其中一个胳膊肘里挟持着一个瘦矮男生,最后跟着一个高个头,脚步散漫的男生。
那个熟悉的前刺寸头,在夜色中都格外显眼。
万峥?
赵子非?
看样子像是赵子非一放学就跑了,但还是被抓了回来。
沈以一个愣神间,那伙人越走越远,下了晚自习,教学楼周围人来人往,沈以穿过人群的缝隙追了过去。
操场后边与学校的边缘栅栏之间,有一片老旧的健身器材。自从另建一片新的后,这里就荒废了。附近没有灯,也没有摄像头。有时候住宿生不想吃食堂的饭,就会点外卖。不能从大门口送,都是在这里交接。也是学生和周边小餐馆心照不宣的“接头点”。
沈以追过来的时候很冲动,这阵子到冷静下来。夜深人静,一个女生,一群男生,黑暗角落,怎么想都营造出危险的氛围。
她绕着操场边缘靠过去,蹲下来把自己隐藏在篮球架后。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在田燕子和邵轻云之间陷入犹豫。
还没等她想好,那边的黑暗角落传出一阵喧哗,还有一声惨叫。
沈以心中一惊,攥着手机冒出头。夜色昏暗间,她隐隐辨出有人弯腰捂着肚子。
她出离愤怒,再也忍不了了。
快接近的时候,她听到万峥懒散却暗含威胁的声音:“让你帮个小忙而已。你去照我说的做,我们以后就再也不找你麻烦。不划算吗?”
无人应答。
只有赵子非一下一下呼痛抽气的声音。
赵振又踹了一脚他的小腿,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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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跟你说话呢,聋了?整蛊而已,又不是揍她。还是说……”他哼哧坏笑,“你喜欢沈以啊?”
周遭响起一片猥琐的嘲笑声。
“不对,”赵振接着补充,“谁知道你这种人妖,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说完他嫌恶地推开他。
万峥走过去,居高临下凝视他:“帮吗?”
赵子非缓慢地抬起头来,跟他对视,声音很轻:“不帮。”
万峥的气场瞬间就变了,眼看着他就要伸出手去。
沈以大叫一声:“喂!”
*
邵轻云下来的时候,没看见沈以。
他等了会儿,又返回二楼,18班只有继续上晚自习的住宿生。
他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确实看到一条新消息。
甜妹领军人物:技术变更许wjv/
邵轻云:……
像是准备发消息,但突然被打断,然后随便触到了屏幕不自知。
非常沈以的风格。
从另一个意义上说,也确实像一条加密的求救信号。
邵轻云神情淡漠地看着手机,其实大脑早已在分析,沈以惹过的人,以及可能在的方位。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向操场的方向。
*
“你脱了裤子放屁呢?”
沈以的视线越过几个人,和万峥对上。
万峥的表情阴郁又烦躁,像密谋着坏事,却被当事人撞了个正着。
他确实还在记恨沈以。但是因为邵轻云的缘故,不得不强压下去。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过不去的。但是,他对沈以有一种奇怪的别扭的感觉,看见就心痒痒,想欺负。他想一把拽住她的马尾,把她堵在角落里,看她惊慌想要逃窜的样子……可能有点变态,但他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可惜,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最近她和赵子非的关系好到超过了异性界限。班里有人在传谣言,说沈以和赵子非要早恋。
他每次听到就特别生气,因为赵子非也曾惹过他,是另一个他厌烦的人。
两个厌烦的人凑在一起,天天在他面前晃悠。
万峥的不爽溢于言表,他想到一个办法——借赵子非的手整蛊沈以。仅是整蛊,不算找她麻烦,不算失约。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但赵子非几次都不松口。加上现在沈以这副无条件维护的样子,让万峥更愤怒了。
“你跟我有仇,不找我麻烦,偏要绕个弯找别人?你多少有点病吧。”沈以毫不客气的奚落万峥。
“嘿?”赵振指着她就要骂,被万峥一扬手制止。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我爱找谁就找谁,你想管我?”
沈以后退一步,瞪圆眼睛跟他对望:“反正,你以后不准再打赵子非。”
“你少自以为是。”万峥懒洋洋道,也退后一步,“我从来不打比我弱鸡的。”
下一秒,他捡起了赵子非的书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抖搂抖搂全倒了出来。
本来在一旁畏缩不前、蔫了吧唧的赵子非,突然抬起头。
万峥指挥赵振:“把他作业本挑出来。”
赵振蹲下去扒拉两下,邪笑着抬头:“这小子怎么有个带锁的本……”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忽然莽撞地冲了过来,撞开赵振,捞了一捧书和试卷,紧紧抱在怀里。
谁也没想到赵子非这么激动。
赵振反应过来后,眼里冒出光:“你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拿来我看看!”
他和几个人过去,就要抢赵子非怀中的东西。
赵子非像疯了一样死死抱着不松手,吼出哑到破音的一声咆哮。
沈以也有点呆了,她还没见过这么失控的赵子非。
反应过来后,她急忙冲过去拽那些人,却被外围的男生随手一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起身捡起地上掉的一瓶可乐。
“都住手!”她自丹田发出一声叫喊,然后拽步走到万峥面前。
“不都是因为我吗?”她冷而锐利地看着他,扭开瓶盖,白色气泡哧哧落了她一手臂。
万峥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挡住自己的脸,下一秒,她却将一瓶可乐,对着自己的脑袋兜头浇下。
场面一时寂静。
静得能听到栅栏之外的绿化林中,嘶哑的虫鸣。
棕色的可乐顺着她白皙的脸颊蜿蜒而下,在月色下可怖而狼狈。
她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直直注视着万峥。
“你不就想要这样吗?爽了吗?那现在我们两清了。但你还欠孟圆一个道歉。否则我永远都会记得,你,你们,”她指一圈在场的男生,“特别贱地欺负过一个女孩子,欺负过赵子非。你们在我心里,永远都这个垃圾的、可耻的形象。”
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落下来。
然而下一秒,沈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件外套落在她头上。熟悉的淡淡木香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太惊讶了,没人注意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接近。
万峥目光从沈以脸上移开,和来人对上。
他们曾在喧闹的台球厅,有过一场隐秘的交换。
此刻在闲杂人等面前,万峥的表情有些微妙。
“邵轻云?”他顿了顿,讽刺道,“你真的多管闲事有瘾?”
15. 麻烦精
邵轻云神色无波无澜:“可能吧。”他扫一眼周围的人,说,“别闹事了,各回各家。”
他明明说话淡淡的,却无形中有种超越年龄段的强势和沉稳。好似只要他在的地方,他就是主导,他来做掌控。
赵振等一干人突然变得腼腆不自在,看着万峥的脸色,还真想着赶紧回家算了。
沈以从外套中探出头来,侧仰头看向从天而降的邵轻云,莫名就有了底气。
她说:“非非,我们走。”
万峥一脚踩在赵子非的书包上。
“她,我给你个面子。他,”万峥转头看了眼赵子非,“得留下。”
邵轻云还没说话,沈以马上接口:“那不是你说了算的。赵子非,收拾东西走!”
她气势如虹地说完,蹲下来就捡东西,还真有几分狐假虎威,不知死活。
万峥也不是非要留下赵子非干什么。只是,从小在最乱的巷子里被人打、跟人混,他最清楚,在自己的拥趸面前,必须维持住权威和地位。
“邵轻云,你要管吗?”
“嗯。”邵轻云依然八风不动地看着他,“他们俩,都要走。”
“如果我不放呢?”
邵轻云从鼻息逸出一声笑。
“怎么,你们打算在操场上过夜吗?”
万峥脸色瞬间阴沉无比。邵轻云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玩笑,但不知怎么,触到了万峥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他扭了扭脖子,捏了捏指骨,忽然毫无预兆了挥拳冲向了邵轻云。
邵轻云躬身闪避,万峥下一拳跟了上来,一拳又一拳,邵轻云多数都在格挡、阻止。虽然几乎没被攻击到,但万峥拳头硬,力气大,有几下看得沈以心惊胆战。
她正急的团团乱转时,操场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
“谁在那儿打架呢!”
巡逻的老师脚步匆匆围了过来。
赵振他们机敏得很,马上挑更暗的角落四散逃窜,溜得特别快。
最后老师扣下了万峥、邵轻云、赵子非、沈以几个。
因为太晚了,老师训斥几句,让他们明天上午大课间去教导主任那里报道。
四人各回各家。
邵轻云和沈以一路。她沉默地坐在他的车座上,早晨的轻松愉快烟消云散。
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到了家门口,沈以终于心乱如麻地开口:“谢谢你,对不起。我又……”
“回去吧。”邵轻云伸手接过她怀里的衣服。
“诶,我给你洗!”沈以马上说。
“不用。”他没再看她,转身就要进门。
沈以感觉现在的他比平时还要冷几分。
他在路灯下转身。光线一晃,沈以注意到邵轻云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印迹。
“你……”沈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过来找我?”
“不找你,”他侧头瞥她一眼,“你就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然后再去烦扰他,向他求助,把他拖进她鸡飞狗跳的生活。沈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了。
她无意识咬紧下唇,这次,奇怪的唇膏味也没能阻止她的自虐。
“你这个人的逻辑真奇怪。”片刻后,沈以终于开口,“除了第一次是我找你,后来,都是你主动来帮我的。所以,你凭什么嫌我麻烦?”
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质疑邵轻云的逻辑。她似乎误解了他话的意思。但,邵轻云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沈以站在台阶上,环起了手臂。尽管她的衣服上还留有褐色的可乐痕迹,脸上、脖颈间都有。这对于其他女孩天大一样的遭遇,她却淡定得很。
“那就说清楚吧。邵轻云,明天不用你等我。以后不用你帮我,我也再不会打扰你。”
二人在幽寂的夜色中对视,远处黑色浪潮剧烈翻涌,掀起森冷的海风。海风刺入沈以单薄的校服,本来黏湿的内衣,霎时间冰冷刺骨。
她握着手臂,保持装腔的姿态,却在微微发着抖。
邵轻云看了眼她粘在前额的湿发,淡薄地应了声:“嗯,回吧。”
他率先转身,背影仍旧疏离,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什么事都留不在他心上。
沈以看着他的从路灯下,转入阴影里。
嗵,嗵。
两道铁门一前一后关闭。空无一人的琴山路上,再次沉寂。
*
第二天早晨,沈以出来时下意识扫了眼大门右侧,果然空荡荡的。邵轻云说到做到,真的没有等她。
她忽略掉心里的不舒服,一个人步行上学。
好在她原本就不严重的脚伤已经好了很多。
课间操时间,他们几个人统一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挨训。
万峥这个人傲得很,邵轻云又不是爱絮叨的人,于是整个调查过程就是沈以在义正辞严地发挥。
首先她成功把自己和赵子非摘了出去,但是邵轻云没成功。因为万峥嘴角、眼角处的淤青,证明邵轻云也是动过手的。
昨天夜色下没看清,沈以现在发现邵轻云也挺蔫儿坏。人家只打到他手臂,他暗戳戳攻击人家门面。说不定,万峥身上也有痛处。
沈以瞥着眼睛向一旁气定神闲的邵轻云看去,又被他敏锐地盯了回去。
沈以傲娇地收回目光。毕竟昨天刚对他有一番“恩断义绝”的发言。
调查完毕后,那天下午,一张处分决定大喇喇贴在了公告栏处。
“9月19日晚自习后,高三(18)班万峥、赵振、王浩森、刘盛勇、崔勉、姜鑫、胡家烁7人,在操场东北角与同班赵子非、沈以发生口角冲突,后高三(1)班邵轻云赶到,与万峥发生冲突并打架斗殴。经教育,几人认错态度良好。根据学生处罚条例,决定给予万峥、赵振等7人严重警告处分,给予邵轻云警告处分。如若再发生违纪情况,记大过并记入学籍档案。”
学习生活本来就枯燥,平时像这类处分通知,都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次的公告,显然引起了轰动。
公告栏围了一圈又一圈人,简直比看月考榜单的氛围还激动。
“我没看错吧?邵轻云???”
“你没看错,邵轻云居然跟万峥出现在一张纸上!”
“我们班邵学神脾气很好的,我都没见他发过火。怎么可能跟人打架斗殴?是不是搞错了?”
“没人觉得沈以这个名字也很熟悉吗?”
“我知道!这学期刚转来的,那不是旁边黑榜第一位吗?人长得挺漂亮的。”
“我见过邵神骑自行车载她!”
众人发出微妙的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继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他们什么关系啊?”
“那跟万峥又是什么情况?”
“这个沈以刚转来,就把年级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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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和倒数第一折腾到一张处分通知上,怎么感觉很不一般呐?”
“是吧,我也觉得我挺不一般。”
一个甜脆的嗓音突然冒了出来,人群安静了一瞬。
刚发完言的男学生僵直地转过头,就看见被议论的主人公,正微笑着盯着他看。
就是那笑容并不热情,冷森森的。
她没多说什么,马尾一扬,转身就走。
转身的一瞬间,她的脸马上拉了下来。谁能想到,转来还不到一个月,她就频繁上榜,还把人家邵轻云拉下了水。
不过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经过这次的事件,她和万峥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当时没注意,后来细想,万峥对邵轻云说的那句“你真的多管闲事有瘾”,让沈以耿耿于怀。
万峥那么记仇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她忽然算了,还跑去舍近求远找赵子非。
种种迹象分析下来,邵轻云很可能就是中间横插一脚的人。只不过他没有告诉沈以。
如果真是这样的,那她昨天晚上说的话,还挺没良心的。
最开始,他舅舅不过随口一句让他照顾自己,邵轻云却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好,对她这个麻烦精仁至义尽。
思及此,沈以火速网络购物,隔天早早出门蹲守,见邵轻云出来后,递给他一个盒子。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我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这个送你,你看够吗?够就两清。”沈以虽然是感谢,但一副公主给你你就要收的理所应当的感觉。
邵轻云向下扫了一眼,那是一个苹果的银灰色头戴式耳机。
沈以瞄着他的神色:“感觉你挺喜欢听音乐的。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换一个。”
“不用了。”他的目光转向她的脸,“不用送我东西。”
然后他转身骑上了自行车。
沈以不满地叫了声:“但我不想欠着你的!”
邵轻云微微侧头,说了句:“不要在意那些没用的。”
就一溜烟走了。
“那什么有用啊!”她急切的声音都追不上他离开的背影。
等他彻底消失在转弯处,沈以才反应过来。
不是,反正都是去学校,他都不客气一下捎上她吗?小气死了!
沈以朝天翻了个白眼,怄着气步行下坡。
*
那天晚上的事后,赵子非再也没有跟沈以说过话。
但是他也没有理任何人,变得更孤僻自闭了。沈以想到,她以前和赵子非做朋友时,即便他常常是笑着的,也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哪怕是说一些玩笑话,也在悄悄看她的反应和脸色。
看这样子,在她没来之前,赵子非似乎本来就总是一个人。
她曾为来到新学校,遇到有趣的朋友而感到庆幸。
可现在,全班都知道沈以和万峥有梁子,和沈以关系好的人,万峥都不会放过。
所以班里现在的氛围有点像在孤立她。
一周里有唯一一节体育课。
青中高三还上体育,只不过经常被占。但他们18班就还好,主要是谁敢占,先得过了不好惹体委那关。
秋老虎还没走,体育课又在下午第一节,最热的时候。沈以无精打采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实在不想出去晒太阳。
这时身后传来巨大一声喷嚏,接着是嫌恶的男音:“我草,什么味儿,给老子香出鼻炎了!”
16. 昂昂烈烈
沈以转头,是坐在赵子非后面的一个男生,平时也和万峥他们混在一起。
赵子非往胳膊上抹防晒霜的手顿了顿。班里女生会抹,但是他们偏挑赵子非找麻烦。
赵子非低着头,自顾自合上盖子,假装没听见。
但那一声引来了更爱凑热闹挑事儿的赵振,他过来揽住那人的肩膀,假模假式道:“走走走,打球。别站这儿惹一身骚。”
赵子非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周围的同学也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眼观鼻鼻观心,陆陆续续出去教室上体育课。
沈以瞪着那两人,正要走向赵子非,他却先她一步站起来,径直出去了。
体育课上完半节,到了后半节,老师给女生分了排球,男生分了篮球,让大家自由活动。
女生们凑在一起打排球比赛,不打的就聚在一起围观。欢呼喝彩声时不时传来。
排球场和篮球场相邻不远。
沈以独自坐在树荫下,胳膊肘杵着膝盖,心不在焉地刷微博。
等她第六感察觉到突然接近的危险,已经晚了。
只见眼前阴影降落,等她反应过来,一颗篮球以一种野蛮的力道,飞撞在了她脸上。紧接鼻梁传来尖锐的酸痛,眼泪条件反射盈满眼眶。手机也被撞飞到了地上。
她捂着鼻梁缓神,有人嘻嘻哈哈过来,吊儿郎当问了句:“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但还没等她说话,那人捡起篮球就跑了。
沈以不用抬头,都知道又是那伙人。
她是有债必还的性格,但是最近被弄得有些蔫儿了。
没完没了的,太烦了。
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和孔令仪说,再转回国际学校,或者换一所学校。
思及此,她捂着鼻子嗤笑一声。偌大一颗地球,她在哪都格格不入。
这时,眼前又落下一片阴影,沈以抬头,被刺眼的阳光一晃,鼻酸蓄满的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来人是孟圆。她惊讶地看着她的眼泪,两手呆呆伸着,一手抓着她的手机,另一只手捏着根巧乐兹。
“张于蓝请所有女生吃雪糕,你可能没听见……”她说话声音斯文秀气,就是眼神有点躲避。
沈以随手抹掉眼泪,只接过手机。
“谢谢,我不想吃。”
孟圆有点尴尬的伸回手,转头看了眼篮球场,缓缓说:“要不你吃吧,不然浪费了,或者冰一下脸……”
“我真的不要。”沈以语气有几分燥。
一是她不想吃就是真的不想吃,二是她现在心情真的很差。
孟圆站在原地,脸都有点窘发红了。
“啊……你是来大姨妈了吗?”
“没来。”她冷硬道。
这时一道高大身影走过来,轻轻巧巧搭住孟圆的肩膀,也把沈以面前的阳光挡了个彻底。
“你拽什么拽啊,爱吃不吃。”张于蓝居高临下,目光不屑,转头抽走孟圆手中的雪糕。
沈以抿了抿唇,仰头和她对视:“我没拽,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吃。很难理解吗?”
张于蓝五官很立体,冷脸的时候显得特别锋利。但沈以一点没在怕的。
张于蓝揽着孟圆转身,转头留给她一张面无表情的侧脸。
“行,知道了。以后我们班就25个女的。”然后她们就走了。
实际上,18班加上沈以,有26个女生。
沈以“嗤”了一声,心中直呼幼稚。
排挤就排挤吧,反正说不定她马上就转学走了。
沈以站起身,正好看见赵子非一个人朝教学楼走去。
体育课还有几分钟就下了。
沈以马上追了过去。
班里已经有一些早回来休息的同学。
有三个男生,正挤在赵子非的位置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干什么。其中一个人蹲着,头几乎要埋进赵子非的桌洞里。
率先一步进班的赵子非喊了一声:“喂,你们干什么?”他风一样奔过去,撞的桌椅嗵嗵堂堂响。
有人连忙将一个带锁的本子背在身后。他正是赵子非的后桌,胡家烁。
“还给我!”赵子非厉声叫着扑过去。
刚追过来的沈以看到这一幕,分神想,他那么宝贝的本子,经过那天晚上的事,本来应该藏到家里的,但他却没有。是因为家里对他来说,也不安全吗?
那么,赵子非拼死守护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草**,还给我!”
沈以被这一声惊回了神,她从来没有听过赵子非骂这样的脏话。
但显然,他的这一举动更加激怒了对方。
“卧槽!死变态,你再给老子骂一遍!你有这功能吗?”
两个人瞬间在教室里扭打起来,撞乱了好几排桌椅。无辜同学慌乱站起来躲闪。
他们班作为后面不被重视的班,平时打打闹闹的事太多了,还有外班经常来找万峥麻烦的。大家躲避的身影熟练的让人心疼。
沈以直接将一把椅子举过头顶,气势汹汹走过去。
“给我住手!”
四个男生同时回过头。
“还给他。”
“又是你?”胡家烁看着她娇小的个头,冷哼一声,“怎么?你真跟人妖谈恋爱呢?你俩谁在上啊?”
他和他的同伴被这句猥琐的玩笑逗乐,哼哧哼哧笑个不停。
沈以本来胳膊细力气小,举着椅子的手臂早就开始抖了,闻言脸色直接变黑。
她聚集了全身的力气,狠命就要朝他砸过去。
然而椅子却被另一个更强的力道拉住了。
沈以拽了两下拽不动,侧头一看,万峥不知什么出现了。
他可能就用了一点力,便轻而易举将椅子夺了下来。
“小迷妹,火气不小。”
赵子非垂下手,双眼憋得通红,死死盯着万峥:“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万峥皱皱眉,似乎看他一眼都觉嫌恶。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向沈以:“你跟他当朋友,你知道他干过什么事吗?”
沈以扫了眼赵子非,他目光仍然定定看着万峥,并未闪躲。于是她重新面对万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从我遇见你的第一天,你就没给我留下一丝好感。”
下课铃早就响了,18班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又被前面围观的人挡在后面。没人敢进班里。
18班在楼梯口的位置,这聚集着热闹的样子,也引起了上下楼梯学生的好奇。
比如刚在一楼实验室上完化学课的邵轻云。
他本来对凑热闹完全不感兴趣。但是他敏锐的感觉到,这种场面和沈以有关。
于是他转了个弯,来到了18班后门口,借着身高优势,达成人生“第一次看热闹”成就。
“哦?那你对他有好感?这种不男不女的人?”万峥指着赵子非。
赵子非也看向沈以,他的眼睛,鼻尖都红通通的,衬得皮肤惨白,目光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小狗。
沈以皱了皱眉,露出思索的样子,最后重新迎向万峥的目光。
“我讨厌你那样说。在我眼里,赵子非就是赵子非。就像万峥就是万峥。他没有标签,你也没有。还是说,你想让我给你贴上暴力狂,蠢货,垫底,无脑的标签?”
场面安静下来。
万峥无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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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从外面看,就是个头娇小,身材细瘦的女孩子,一个人和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对峙。
但她仰着头,昂昂烈烈,目光毫不闪躲。
片刻后,有一双手臂搭上了沈以的肩膀。
沈以转过头,发现是张于蓝,后面还跟着紧张操心的尤静。
“我也觉得你们挺没意思的。”张于蓝扬扬下巴,看向胡家烁,“把东西还给人家。”
胡家烁刚被人道德审判了一番,心灵正在茫然麻痹中。一脸僵硬地将本子放在赵子非桌面上。
万峥忽然转身,一把踹开拦路的桌子,整个人由内自外爆发出一种烦躁,踢踢踏踏出班门去了。
周遭嗡嗡的声音重新回到了沈以耳朵,结束对峙后,她像失去了全部力气。
赵子非对她们说了声:“谢谢。”
沈以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张于蓝甩了甩马尾,说:“刚刚算错了,那就26个吧。”
沈以回头看她一眼:“姐姐,你还蛮幼稚的。”
张于蓝嗤笑一声:“那咋了?”
沈以坐在座位上缓神。胳膊忽然痒丝丝的,她转头,看到隔一个走廊的孟圆,手里拿着创口贴,腼腆地看着她。
“那个,你鼻子那里好像擦破皮了。”
她说完,沈以就感觉鼻侧火辣辣的。
“我看不见,你给我贴一下。”沈以自然而然朝她仰起脸,睁着大眼睛直直看她。
孟圆也没见过使唤人这么顺嘴的大小姐。
但她还是站了起来,动作轻柔地帮她贴好一个海绵宝宝卡通贴。
完事后,沈以对她灿烂一笑:“谢谢哦。”
*
那天晚上,有罕见的红色超级月亮。
沈以步行爬坡走到家门口,月亮升得正高。
那么大,那么圆,好似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沈以索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盯着月球上清晰可见的环形山发呆。
孔令仪还没有回来。
她说因为其他事,耽搁了回国。
沈以当然是失落的。她感觉自己从来不是任何人心中No.1,沈克斌也就算了。孔令仪,她心中的第一位是她自己。
她是有才情的人,创作和自己温柔外表不同的大胆先锋画作,行事也总是按自己的心情来。爱上有妇之夫,虽说是沈克斌隐瞒套路她在先,但她不顾世俗眼光,说结婚就结了,激情褪去,说离也就离了。现在又开始了单身的随心所欲的生活。
沈以在别人口中知道身世真相后,也曾为母亲的选择不齿。可有什么办法呢?事情早已经发生且过去了,而她是她唯一而永恒的妈妈。
沈以不觉得天底下的母亲必须无条件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只是从小看过那么多对比,她便越来越贪心。
就像这几天发生的事,她多想倾诉给孔令仪,想听孔令仪夸她做得对,或者告诉她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但她回到家,却只有自己一个人。每天晚上,她站在门口将钥匙插进锁扣,都在暗暗期待,也许一开门,就能听到孔令仪温柔的话语声。
于是她每天上楼,都会先到孔令仪的卧室看一眼,结果总是失望。
今天,她没了期待,也懒得进家。只坐在外面和一轮月亮对望。
邵轻云回来的时候,看到就是沈以托着腮“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高深画面。
沈以听到了邵轻云回来的声音,但她假装不知道。上次,他拒绝了她的礼物,不就是不相往来的意思吗?
沈以可不是死缠烂打、自讨没趣的人。
她目不斜视望着月亮,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句淡然的疑问:“你就没有一天,是干干净净回来的吗?”
17. 你安静点
“我怎么不干净了?”沈以不满地直起身子转过头。
她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心想这人居然主动跟她搭话。
邵轻云的目光落在她的鼻子上。
沈以摸了摸海绵宝宝创可贴。
邵轻云自鼻息发出一声笑,自顾自打开家门。
“邵轻云。”她叫住他,“你是不是找过万峥,之前。”
邵轻云身形顿住,却没有看她,似乎也不准备答话。
这时沈以忽然皱眉站起来,然后扭头看向一个方向。
“有猫叫。”
看起来有猫在附近这件事,比邵轻云的答案更加令她在意。
因为她直接下了台阶,往上坡走了几步,进入一条狭窄的巷道。那是她家和上一户人家中间隔着的。平时经过的人不多,墙根的夹角处杂草丛生。
她坐了那么久,小猫只叫了一声。像是一个用尽力气却仍然虚弱的求救。
沈以打开手机电筒,弯着腰摸着墙根一寸寸找,一边“咪咪、咪咪”的唤。
很快她在野而茂盛的墙根植物中找到了小猫。那是一只黑黄色的狸花猫,小脸瘦巴巴的,前左腿扭曲僵硬,伤口鲜红一片,触目惊心,沾染的到处都是,有干涸,有新鲜的。细看甚至还有蠕动的虫子。
“天哪。”她慌了神,伸出手,又停下。她生平最怕虫子,大大小小都怕。那些虫子似乎牵动着她的神经,也一起蠕动,于是脑子嗡嗡发麻。
“不像是从高处掉下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思索的男声。
沈以转头,邵轻云高高大大立在她身后。他没有回家,居然跟着自己进了巷道。
她顺着他的话想,琴山路上确实二层别墅多,这对于猫咪来说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你是说,它是被人……”沈以皱了皱眉,没能说出口,“那怎么办?你知道附近有宠物医院吗?”
“知道。”
邵轻云不知何时掏出一张纸巾,单膝蹲下来。
“光。”
沈以反应过来,忙把手电筒凑过去。
邵轻云轻轻扒拉走小猫身上的虫子。沈以看了看二人,今天他们都只穿着校服短袖,没有外套。
“我现在回家找块毛巾……”
然而下一秒,邵轻云已经伸手将猫抱了起来。沈以发现他单手就能拢住一只小猫,细心避开伤口。
他没有嫌猫身上脏,就靠在自己的校服上:“来不及了,山下就有宠物诊所。”
二人匆匆忙忙带着猫来到诊所,好在还营业。
医生拍完片子,告诉他们疑似被车碾压,小猫右前肢骨头完全稀碎,需要切除肩胛骨和右前肢。晚上先留在宠物诊所输液,医生让他们明天带去更好的医院做截肢手术。
邵轻云付过钱,两个人将小猫安置妥帖,就一起回家了。
他们打算明天上午一起请假,带猫做手术。其实是邵轻云先说他一个人去的,但是沈以不同意,表明自己才是第一发现人,必须要跟着去。
在门口分别时,沈以借着路灯,看到他腹部位置,白色校服上的血痕和脏污。
沈以忽然笑了。
“邵轻云,你从来没有嫌我麻烦,你是装的对不对?是你偷偷做好事不留名,找万峥让他不要欺负我。你本来就是一个活雷锋,是不是?刚刚那个医生分明认识你,你家又没宠物,所以你经常救猫、救狗、救兔子啊?”她煞有介事地分析,笑眯眯道,“当好人就不要扭扭捏捏嘛。”
他淡淡看着她,眼中分明藏着点笑意。
在转身进别墅之前,邵轻云侧头对她说:“有的小动物经常受伤,落单,或者发疯,不救会伤人。”
他莞尔一笑,彻底合上门。
沈以摸着鼻子上的创可贴,狐疑而迟钝地反应片刻,什么动物经常受伤,落单,还发疯啊?
*
第二天,虽然他们提前找老师请假了,但沈以起的比平时上学还早。
她惦记着猫咪的手术,一晚上没睡好,迷迷糊糊出了门,没看见邵轻云,反而发现面前的马路上堵着一辆车。
她正愣神间,驾驶座车窗降了下来。
“上车。”
沈以揉了揉眼见,确认那张无死角立体俊脸,就是邵轻云。
“你有驾照吗?怎么开车啊?”
她探过身子看了眼,是沃尔沃油车,不是老头乐电车。
邵轻云一副根本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别磨蹭。”
她颠颠地绕到副驾,发现这车底盘很低,但进去后空间很宽敞,座椅也舒服。
“你满18了啊?”沈以后知后觉问。
“嗯。”他回应一声,熟练地挂挡启动,稳稳下山。
“那你怎么才上高三?”
“把安全带系上。”他注意着路况,轻描淡写解释,“中间休了一年学。”
沈以马上联想到,他朋友圈里有一段密集的旅行照片。
“为什么休学?”问完她才发觉,似乎有点唐突了。
但邵轻云表情没什么波动,直接告诉她:“父母去世了。”
沈以将上下唇抿成了拉链形状。
两个人之间陷入静默,尽管他脸上并未流露分毫伤感。
她看到他驾车时的松弛,立马换了个话题:“你才18,怎么开得这么熟练?”
“常带我外公去医院。”他言简意赅道。
沈以恍然大悟,怪不得底盘很低,确实适合老人。
她又想,凭他的能力,休学一年也能跳级,但他没有。为什么呢?是专门多一点时间陪外公吗?
“听说你是香港人?”沈以的八卦心终于压不住了,整个人侧转过来,殷切地看着邵轻云。
邵轻云从眼尾睇她一眼,意味深长。
“嗯。”他回的字越来越少。
沈以反应过来,从上车开始,自己对他问句简直像连珠炮一样没完,但她真的忍不住对他的好奇。
“那你怎么不在那边上学?”
“没有直系亲人了。”他表情平静。
沈以愣了愣。脑子里风云变幻后,她重新扬起笑容,换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肯定会说粤语咯?我想听,你说一句。”
“不会。”
“我不信,你别小气!就说一句!五个字,两个字好不好?”
“你安静点。”
“小气鬼!”
*
两个人从诊所接上猫咪,马不停蹄到市区最好的宠物医院。
截肢手术足足做了三个小时。
两人就一直陪到猫咪麻药过去,在笼子里醒来。醒来后猫咪疯狂挣扎,能看的出失去一条腿非常难受,站立时整个身体都是不平衡的。
它在笼子里哀嚎,挣扎,翻滚,在猫砂盆里都站不稳,沈以背过身去,一下子滚落两行眼泪,用手背悄悄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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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纸巾递了过来。沈以余光看到邵轻云依然冷静的面孔。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流浪猫身体好,它会慢慢习惯三条腿的生活。”
“嗯嗯。”沈以强忍着情绪点点头。
猫咪挣扎累了,摊在毯子上,沈以打开笼子,将手伸进去想试探地摸一摸。谁知下一秒,明明还虚弱的猫咪,却将独剩一只的前爪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感受到肉垫温暖的感觉。
一瞬间,沈以的哭腔奔涌而出。
“啊啊啊,呜呜呜……”
邵轻云无奈地吸一口气,拍了下她的头,试图劝慰:“没死……”
“不准说死!”沈以凶巴巴制止他,一边抽噎,一边坚定道,“它不会再流浪了,我要收养它。”
*
高三(18)班。
昨天刚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八卦,新转来的女生当众和校霸万峥对峙。
班里今天仍有人窃窃私语。
不过,主人公之一今天不知什么原因,没来。
万峥看了眼第一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埋头躺进了臂弯。
那节课是语文,田燕子捏着练习册,边逐字逐句讲解文言文,边从讲台走到最后一排,敲桌子叫醒万峥。
这么多老师,对于睡觉、不学习的学生,偶尔容忍,偶尔不忍心,还是会施加点压力。
但田燕子是唯一一个,每次不厌其烦叫醒睡觉同学的人。
“起来听一听。”她并不大声,甚至很温柔。
但万峥次次都会一脸便秘地坐起来,摊靠在椅子上目光虚空,偶尔听得懂几句,瞳孔才有焦距。
田燕子早就掌握到了万峥的性格,吃软不吃硬。面对不讲理还强硬的老师,万峥寸步不让。
但你对他温柔,他就不会对你耍脾气。
万峥真的坐住了一节课。
下课,前排的孟圆正在埋头专心写错题集,眼前突然一暗。
她抬起头,看到极具压迫感的一张厌烦脸。
“她不念了?”他直着嗓子问,声音很冲。
孟圆惶恐地反应了一会儿,瞥了眼旁边的空座:“啊,我,我也不知道……”
没得到答案,万峥带着他很强的气势转身走了。
*
另一边,邵轻云和沈以在医生的同意下,待猫咪情况稳定熟睡后,结账回了月亮湾诊所。
关于手术费和恢复费,沈以坚持两个人AA。
后续猫咪将在月亮湾诊所继续输液,消除炎症、清创等等。
离得近两人也方便轮流去照看。
一切安顿好后,沈以第二天准时去上学。
不对,她想准时上学,但没成功。
昨天安顿完猫咪回来得晚,睡前又冥思苦想给猫取什么名字。
结果就是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早晨按掉闹钟又睡过去了。
等她跑到学校,果然又迟到了。
得,这次罚站两节课。
沈以在田燕子故作严肃的目光中,熟门熟路走向教室最后。
路过时,她注意到赵子非的座位空着。
万峥仍然在睡着。她面不改色路过他。
第一节课是英语。
教室最后的罚站位是“福地”,最得老师青睐。漂亮时尚又优雅的英语老师,准备叫人领读单词时,目光一扫,就盯住了沈以。
“沈以来吧。”
18. 他真的很强
她英语成绩还不错,基础选择题准确率很高。就是作文太大白话了,缺少精心打磨的好句子。但是语法基本都对。
比起数学,沈以自然对英语胸有成竹。领读单词像听英语电影一样,因为她在英国上过学,学了一口标准英腔。
老师表扬她:“很不错嘛。”她看了眼昏昏欲睡的教室,“这样吧,你上来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必须是用英文。这节课你就回座位上。”
听到有节目,果然,半个教室打瞌睡的人都直起了肩膀。
“行!”沈以答应得特别痛快。
她当然有才艺,而且才艺很广。与姐姐沈闻笛那种学一项就学到顶不同,除了画画,沈以大多数是三分钟热度。比如唱歌、吉他、尤克里里、架子鼓、女团舞……
沈以上讲台,在电脑上搜索了一首《youngforyou》的伴奏。
然后就跟着节奏,语调轻快地唱了起来。她用清甜的少女音,唱英文歌流畅又可爱。
快节奏的歌曲点燃了原本沉闷的班级,一曲终了,教室里全是欢呼和鼓掌。
她大大方方做出捏裙摆的动作,然后弯腰鞠躬,顺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老师继续讲课。她讲一个语法问题时抬起头,发现最后排的万峥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不知道谁的方向。
*
第二节课下了,沈以问旁边的孟圆,才知道赵子非请了两天病假。
她正在陷入沉思时,孟圆对她说:“沈以,要不要……一起去操场?”
她才想起,这节课下了要跑操。
于是她在今天的跑操之路上,第一次有了女生同伴。孟圆左手挽着尤静,右手挽着沈以,尽管内敛的她动作还有些不自然。
这对沈以来说很新奇。以前和赵子非,毕竟他是个男生,两个人最多并肩走。现在却有人挽着她。暖暖的,软软的。
沈以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尤静絮絮叨叨八卦的声音,不经意笑了起来。
下午,某节课的课间,赵振来到讲台上,鬼鬼祟祟,犹犹豫豫。
沈以看到他就警惕,尤其是见他频频偷瞄孟圆后。
她马上从防御状态转换到攻击状态。
她站起来厉声说:“你要干什么?”
“我!我……”赵振脸色僵硬,目光不自然。然后他将一直背着的手伸出来,给孟圆桌上扔了个方盒子。
“别人让我给的。”说完这句他就一溜烟跑了。
孟圆也有点惊讶,打开一看,是个透明的玻璃圆罐子。她转头和沈以对视。
沈以满意地点点头:“算他识相。”她看孟圆无措的样子,说,“收着吧,本来就是他们给你弄坏的。”
孟圆将罐子装好,又听沈以凑过来问:“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孟圆再次瞪大眼睛:“不是,不是。”
“哦。”
“而且,他在一班,我们平时……见得少。”
一班?不就是邵轻云的班。
“那他很厉害呀。”沈以由衷夸赞。
“嗯嗯,我们分科前在一个班的,他是我们班第一名。很努力,每次都在进步,最后就顺利分进一班啦。”孟圆说这些的时候,满脸都是钦佩和骄傲,但也藏着些隐隐的遗憾,“可惜我脑子没他好,怎么努力也只是中上游。”
“你不要妄自菲薄。成绩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没谈,没谈。”孟圆紧张地纠正。
“哦。”
“还是有影响的吧。”孟圆也学着她的样子,上半身斜着趴在桌角,下巴尖搁在交叠的小臂上,“如果我成绩追不上他,说明我们以后步调也很难一致。一班是清北班,他能去那些名校,而我可能是个最普通的本科。我们还会像现在一样,他在1,我在18,隔着怎么都追不上的差距。”
孟圆说起暗恋对象,话都多了起来。说明她平时可能没少伤春悲秋这些。
“没关系,喜欢就告诉他。不能在一起就换个人呗。”
“你谈过恋爱吗?”孟圆问。
两个人隔着走廊,凑在一起谈着隐秘的少女心声。
“没有。”沈以诚实道。
“所以,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他。我才不要自己一个人猜来猜去。”沈以笃定道。
孟圆陷入沉默,目光失去焦距。
沈以盯着她,道:“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
“啊?”突然被夸的孟圆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吧。”
沈以笑:“你好奇怪,别人夸你都不认同,还要怀疑。你是有多不相信自己?”
孟圆羞赧的挠挠头:“我觉得自己很普通啊。”
沈以仔细看她的眉眼:“你就是额头太宽,发际线太高了,剪点刘海会更好看。”
“真的吗?”
“真的,周末我带你去剪。”
“好。”孟圆可爱一笑,指了指她的衣领,“那一排彩色的星星好好看。”
沈以立马摘下了两个:“送给你。”
孟圆受宠若惊:“啊,谢谢你!”
*
猫咪渐渐好起来。有一天沈以下了晚自习赶到宠物诊所,发现邵轻云先一步来了。
他把猫咪抱在怀里输液,猫咪的头搁在他宽大的掌心里,他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挠着它的下巴。
他低头看它的目光沉静,慵懒,专注。
沈以心中泛起奇怪的嫉妒。好像在嫉妒猫咪跟它更亲,又仿佛是别的什么。
她走过去伸出手:“给我我的猫。”
他大方地放开位置,极其轻柔地递给她:“想好名字了吗?”
“嗯,叫大侠。”沈以想了一晚上呢。
邵轻云嘴角牵出点笑:“不错。”
“嘻嘻,就算独臂,我们也是行走江湖、武艺高强的猫猫大侠!”
“喵~”
猫咪弱弱地应了一声,仿佛是在赞同。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看完猫他们一起回家。
邵轻云注意到隔壁依旧黑灯瞎火的庭院,无意间问了句:“你妈还没回来?”
沈以垂着眼睛掏钥匙,片刻后无所谓的笑笑:“是啊,她很忙的。”
进门,开灯,沈以看到整齐洁净的房间,知道妈妈请的家政阿姨今天刚刚来过。
然而她自己还没有回来。
手机里,和孔令仪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台风的第三天。
好像孔令仪已经忘了,她离婚后,带着个沈以。她不在的时候,沈以只有自己。
沈以很想拨出去电话质问她,却赌气没有。
最后她只是踢踢踏踏上了楼,把整栋房子的灯全都打开。
17岁了。她看着镜子里嘴角下撇的女孩,不应该再那么依赖别人。
没有人爱你,你就自己爱自己。
*
琴山路14号。
邵轻云回到家,发现发现叶澜回来了。
他早已安顿叶老爷子睡下。见到邵轻云后,二人聊了一会儿老爷子最近的身体情况。
叶澜问邵轻云:“上次你说10月回香港?刷那个什么分来着?”
“GRE。”
“噢。”叶澜拍了拍他的肩膀,“舅舅一直顾不上问你。不过这些你都有自己的规划。”
“嗯,不用你操心。”邵轻云看他一眼,顿了顿问,“你和隔壁……有联系吗?”
“隔壁?”叶澜反应了一下,“哦,你说那小女孩她妈?我还受邀去过他们工作室的画展,后来都忙就少了。不过……”
“什么?”
叶澜露出点隐秘的遗憾:“就前几天,我在一个慈善晚宴上碰到她了,主办方请我去拉琴。结果我看到她和一个年轻男人手拉手出席。后来过去寒暄,果然,人家交男朋友了。”叶澜最后几个字酸味都逸了出来。
“人美就是好啊,老少通吃。”
邵轻云没说话,默然了好几秒。
“阿肖?”叶澜唤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房间了。”邵轻云转身,才走了两步,就又回过头来,“这些事,你不要出去乱说。”
“嘿?”叶澜叉起腰,莫名其妙,“我是家长还是你是家长,教育起我来了?再说,我能跟谁说?”
“你知道就好。”
“臭小子!”
*
天气渐渐凉了。
青中历年在十一国庆节之前,要举办秋季运动会。
高三也从来不被排除在外,全都正常参与。
运动会各种事务多,田燕子计划抽班委组建一个小组,成员分别负责不同的事项。
班长尤静,体委万峥,自然在组里,田燕子把生活委员赵子非也拉了进来,让他负责后勤工作。还缺一个搞宣传的。
宣传委员转学回户籍地参加高考,这个位子一直空着。
田燕子准备让沈以暂时担当。
尤静一看这个阵容,忧虑道:“田老师,你也知道他们闹过矛盾。这又聚在一起,不会又出事吧?”
田燕子神秘一笑:“有这个可能。不过,运动会是最容易产生集体荣誉的活动呢。”
于是,运动会领导小组,就这么新鲜出炉。
万峥负责动员并统计报名人员,他把表格下发给自己的马仔,自己倒悠哉地睡觉。
他们班虽说考试平均分垫底,但参加体育活动还算活跃。
很快,男生的项目就报的满满当当。但女子组还空着几行。
万峥一张张看完小弟们呈上来的报名表。然后转了转脖子,捏了捏手指骨结,起身去啃他们没啃下来的硬骨头。
第一排,孟圆凑过来问沈以:“沈以,你怎么不报名啊?”
连孟圆都被赵振撺掇着,报了个跳远和短跑,主要是她耳根子软,别人一劝她就不好意思拒绝。
沈以靠着椅背在桌洞里偷看电子书,一边懒散地回答:“我可不想被万峥拿捏。”
孟圆一想也对。她跟万峥同班两年,去年练集体操,万峥的严苛堪比军训教官。他虽然人恐怖了点,但体委当得特认真。最后他们班果然得了团体一等奖。
她回过神来,看到沈以专心致志的样子,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小说呢?”
沈以在书城从来都是点开就看,没注意书名,此刻替孟圆看了眼,然后大大方方告诉她——
“《只宠你一人》。”
一道刚巧接近的阴影,停在了她们脑袋上头。
沈以抬头,看到万峥一脸无语,且瞧不起人的神情。
“你干嘛?”沈以不客气道。
他将一张纸扔她桌上,甩下两个字:“报名。”
“不报。”沈以直接拒绝,接着看她的小说。
万峥也没离开,反身在沈以前面的讲台上坐了下来。他个子高,坐下都能跟她平视。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裤子上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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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的灰尘,轻飘飘说:“上学带手机,看色/情小说……”
“万峥!”沈以低吼一声打断他,给他展示了眼屏幕,“你别胡说!可纯情了好不好,脖子以下都没有!”
“报不报?”他淡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跑不动。”沈以藏起手机。
“你躲我时候,不是跑得跟个兔子一样快么?”
“谁很快?”正在值日擦黑板的张于蓝回过头来,“沈以,你跑得特别快?正好接力赛缺人,就把你加进来了哈!”
“喂,不是吧姐姐,你这么随便吗……”沈以拖长了语调表达不满,但已经没了特别坚决的拒绝意味。
万峥拽过纸,随手抽她一根笔。
“100米满了,就剩400了,你可以吧?”
万峥扫了眼她的小身板。
沈以挺起肩背:“你小瞧谁呢?”她拽过报名表,看了眼空着的项目,“这个3000米,我报。”
“你确定?”
“当然了!”
“行。”万峥皮笑肉不笑的提了提唇角,起身离开她时,又莫名其妙放下一句——
“长跑我会拿第一。你跑不动可别硬装,放弃就行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
“嘁。”沈以回头看他,“真能说大话。”
“不是。”孟圆看了半天热闹,这时一脸认真地纠正她,“他真的很强。”
*
某天晚上下了自习,尤静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窜了一个局。
万峥和赵子非沉默相对,沈以和张于蓝沉默相对,孟圆和尤静手臂挨着手臂,不时扫一眼神情诡异的四人。
“是这样的,因为在座的每个人都有项目,为了防止工作出现缺漏,”尤静推了推黑框眼镜,“万峥和张于蓝互为AB岗,负责注意赛程,提醒运动员检录。赵子非和我互为AB岗,负责所有的后勤工作。沈以和孟圆互为AB岗,负责收集宣传稿件,要是能拍照片最好啦。”
“没问题。”沈以先说。
“嗯。”紧接着是赵子非。他低头嗯了一声,啜了口桌上的奶茶。
自从那件事后,他们的氛围一直有点尴尬。赵子非连她都不理了,总是独来独往。她看着他因瘦而越发尖锐的下巴,以及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莫名感到不是滋味。
但她知道,人有时候就是需要自愈的。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说完了?”万峥看了眼手机,一脸不耐地站起来,“就这么点事,也要磨蹭这么久。”
尤静被堵噎了,她一片好心啊!就是想帮忙化解下班内的不和谐因素。
万峥踢开塑料凳子,插着兜转身就走。
沈以不满地嘀咕一句:“他这么急干什么啊?半夜上朝啊?”
张于蓝靠着椅背,交叠着校服裤都挡不住的大长腿:“他晚上打工啊。”
“啊?”沈以一边上上下下浏览她的长腿,一边惊讶,“怪不得天天白天睡觉。”
张于蓝看着自己修剪尖尖的指甲,斜眼瞟她一眼:“沈以,你那表情有够猥琐的。”
“可惜。”沈以坐直身子感慨一句。
“可惜什么?”
她扫过面前的三张不同的少女脸。各有各的青春,各有各的鲜妍。
可惜都穿着同样无聊的校服。
最近整个学校都在抽空练习走方阵,必须胳膊和胳膊打齐,腿和腿迈齐。
每次训练,沈以看到自己班和其他班如出一辙的白蓝颜色,总是感觉昏昏欲睡。为什么个体一定要保持秩序,全部淹没在集体的整齐中呢?
就算秩序是必要的,但能不能好看一点?
沈以双肘撑在小圆桌上,认真看一圈三个人。
“你们想不想穿裙子?”
*
第二天,练方阵的休息间隙,沈以联合张于蓝,把18班女生叫在一处,进行了一次投票。
投票过后,沈以带着结果找到了田燕子。
田燕子自然犹豫,主要是怕校领导不同意。但她看到几个女生期待的眼神,也就顶着压力答应了。
于是在运动会开幕式那天早晨,在一众整齐的白上衣、蓝裤子中,最后出场的高三(18)班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只有他们班没穿校服。
女生是白衬衣小领带,下身是深蓝格子百褶裙,长袜加小皮鞋,只不过男生依然是校服。因为是同款蓝色,所以还蛮和谐。
裙子是沈以为大家选的,她眼光很好。
拿到衣服的女生都兴奋洋溢,一开始几个犹豫要不要投票的女生,看到新裙子,也不由激动起来。
不管身材好不好,哪个女生不想在最生动的十七八岁,穿漂亮衣服,出出风头?
有的女生可能这辈子只穿这一次百褶裙,也有的女生,从此爱上了百褶裙。
上场之前,沈以蹲在张于蓝脚边,帮她调整微长的裙摆。
张于蓝是18班负责举牌子的门面。她低头看着专注别别针的女孩,在她的印象中,沈以这个人平时挺骄傲的,跟她差不多,此刻却没有任何包袱地蹲在她面前。
那是一件海蓝色的长裙,沈以帮她选的。裙摆处翻滚的白色裙边,像涌上沙滩的浪,在张于蓝的步步移动间,仿佛脚下是流动的大海。
张于蓝看她那个仔细劲儿,道:“差不多就行了。”
沈以目光依然专注:“在我这没有‘差不多’。”
“我总觉得,这一幕在梦里见过。”张于蓝说。
19. 黑蚂蚱
“大公主,你做梦都是我在伺候啊?”沈以翻了个白眼。
张于蓝一笑,明艳晃眼:“也可能,这一幕是出现在未来的,我做的预知梦。”
一声哨响,该高三(18)班上场了。
那天的晴空碧蓝如洗,太阳耀眼,投下一片盛大的光明。
18班的女孩子们,穿着最漂亮的小裙子,昂首走过主席台。
已经在操场上站好的班级发出骚动的声音。
站在班级最后,本来在望着虚空思考问题的邵轻云,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着走过面前的18班,不用想也知道,这别出心裁的想法来源于谁。
他的前面,同为一班的女生在交头接耳。
“哇,她们穿得好好看啊。”
“对啊,好羡慕啊。”
“羡慕什么?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们班平均分永远是垫底。”
邵轻云扫了眼言语刻薄的女生。
她剪着过耳的短发,因为发量少,显得有些发油。背是微微驮着的,侧面看眼镜片很厚,脸颊不太平整,零星几颗红色的痘痘。
即便是在开幕式,她也在偷偷看单词小书。
他隐隐记得她的名字,叫李佳曼,知道她是非常努力刻苦,脚踏实地的性格。
他不由又想起沈以,除了在学校穿校服,不管任何时候见到她,她都穿着很亮眼的颜色。眉毛是修过的,脸颊是白皙光洁的,鞋子的边永远是干净的,衣服永远没有一道褶皱。
听说她是山下干洗店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有她的衣服送上山来。
教养让他不会将两个不同的女孩子放在一起比较。这世界原本就有多样性。
比如前面的短发女孩李佳曼,本子上写着目标大学复旦。
而沈以呢,明显家境优渥,是没有目标,过一天潇洒一天的性格。
并不是谁更好,谁更不好。只是成长环境慢慢决定了她们不同的轨迹和方向。
他抬眼看向队伍第一排的顶角位置,沈以轻快的步伐和微笑。只能说,她有她的幸运。他恰好也见过她的黯然。
邵轻云若有似无扬起一抹笑。
他渐渐察觉人生是虚无的一场旅行。
她仍然能保持这样洒脱没有枷锁的态度,也挺好的。
*
运动会正式开始后,小组成员每个人都非常忙碌。
径赛和田赛同时开比,万峥、张于蓝分头去赛场给自己班同学加油,赵子非忙着到处送水,尤静管理看台上班级纪律,孟圆收集通讯稿,沈以东窜西跑给运动员拍照。
她专门从家里拿来了孔令仪的单反相机。
从铅球赛场跑到110米栏预赛出发点,沈以气喘吁吁,不经意咳了两声。她摸着胸口处走神,最近每天晚上下了自习,她都要去操场上跑几圈,为了不给接力赛拖后腿。
昨天晚上呛了口凉风,今早就感觉胸口闷闷的。
“感冒了?”
身旁忽然传来凉凉一道男声。
沈以转头,看到环着手臂睨视自己的万峥。
她调整了一下脖子上的相机,说:“被口水呛到了。”
“最好是。下午就有接力,不能上早点说。”
“我当然能。”
沈以迈开两步,和他隔开距离。
然后她发现,110米栏起跑线上,居然站着邵轻云。而他们班的,是一个高个子体训队男生。
他是专门练过跨栏的,但其他男生大部分都没有。从穿着上就能看出来,只有两个人是专业的运动背心和紧身短裤,其他草台班子穿什么的都有。
但邵轻云是他们中最突出的那一个。
他穿着一身黑,黑色速干短袖和黑色运动长裤,大概是颜色使然,显得又高又瘦,有种脖子以下都是腿的错觉。黑发清爽,刘海稍稍被风吹开,露出英眉挺鼻一张脸。
别人在热身时,他只在小幅度的活动手腕脚腕。眼神没在看任何人,望着不知哪里的虚空,神情像在缓慢思索一道难解的题。但又游刃有余。
整个人松弛的好像临时被指派来比赛,于是他脱掉外套就走过来了。
等沈以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抬起了相机,按下了快门。
客嚓一声快门音,在喧闹的操场上并不突兀,邵轻云眼眸一转,看向了沈以的方向。
沈以移开相机,对他灿烂一笑,握拳喊:“加油!”
邵轻云身边,穿专业运动衣的同班男孩重重锤了两下自己胸口。
“没问题!拍我拿第一哈!”
“嘟——”一声哨响,所有运动员躬身做好起跑动作。
沈以往前跑了几步,准备抓拍加连拍。
枪声骤然响起,周遭的欢呼几乎将她淹没。她看到一排男生如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然后……开始了东倒西歪的跨栏的运动。
有人跑在栏后,停顿一下才颤巍巍跨过去,有人一脚踹倒又被栏绊的踉跄,有的人直接栏下翻跟头……总之就是各有各的滑稽,真正跨栏顺畅的不超过五个。
其中就有邵轻云。
其实能看出他不如旁边18班体训生熟练,但腿长是他的优势,一路稳稳跨过,感觉一步能迈出她身高那么远的距离,愣是没绊倒一个栏。
沈以猛按快门,一路追过去。满眼都是两条黑色长腿利落跨栏的姿势。
最后是他们班体训生光荣夺得第一名,邵轻云第二。
体训生立马朝她比了个神气的姿势,让她赶紧记录。而一旁的邵轻云,已经被他们班同学包围,大部分是女生,并且好像……不全都是1班的。
但邵轻云淡定的很,水都没拿一瓶,待成绩确认后,拎着外套对堵在面前的女生说:“借过,谢谢。”
就直接走了。绅士而无情。
沈以站在原地,打开相机翻看照片。连拍一路按下来,构图中稳占C位的全都是邵轻云。
好在,他们班男生就在邵轻云旁边,截一截,还能用……
“沈以!”有人跳在她面前,兴奋道,“我看看,拍到我夺第一的画面了吗?”
沈以条件反射地关机,一本正经道:“当然拍到了。”说完她赶忙转移话题,“只是预赛,决赛要加油呀!”
“好!”男生马上跑去热身。
第二组跨栏已经开始。沈以却只顾低头看照片。
别人的脸上多少都有点用力过猛的狰狞,唯独邵轻云太平静了些。
沈以抬起头,四下瞭望片刻,锁定了一个方向。
邵轻云正站在看台侧旁一片阴凉下,身材高挺笔直,连仰头喝水的动作都斯文优雅。
沈以看到附近的检录处,感觉这个人是为了第一时间检录,第一时间比赛,然后结束了事。名次在他心中都不重要。
“你好没有体育精神……咳咳。”沈以在靠近他时,刹住脚步。
“你转到1班了?”他问。
“没有。”她哪有那能耐!
邵轻云斜睨她:“那你关心我有没有体育精神?怕我赢不了你们班红蚂蚱吗?”
沈以愣了愣,想起照片里,邵轻云旁边的她们班男生,穿红色运动衣、肢体细瘦、腾空手臂躬起来的样子,确实很像一只蚂蚱。
“噗。”她忍了忍笑,严肃道,“不准你说我同学。那你还是黑蚂蚱呢!”
对邵轻云说“不准”两个字,并且取外号“黑蚂蚱”,整个学校也就沈以一个人敢。
并且,她还敢说教邵轻云。
“你根本就没用尽全力跑。”
“你又知道了?”邵轻云面色凉薄。
“你们班同学那么热情地为你加油,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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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就不把比赛放在心上。因为这种比赛,比不上那些什么……生物竞赛对你有用。”
她后退两步,杏仁眼直勾勾看着他。
“邵轻云,你这个人好没意思。”
邵轻云拧瓶盖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沈以一个旋身,背朝他离开。
她的头顶是一片广阔蔚蓝的天空。
邵轻云再次淡漠地垂下眼。
他并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至少他演的很好。比如说,尖子班报名运动会的人很少,老师希望他也能出一份力,那他就出了,报别人不愿意报的困难项目。
他总是看起来融入。
但从未真正的融入。
就比如说,站在110米栏比赛起跑线处,他仍旧没有任何比赛的感觉。只是觉得那些欢呼鼓劲儿声来自很远之外。
沈以说的没错,成绩对他申请学校有用,所以他会次次拿最高分。
但运动会于他来说没意义,便仅仅是参与。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孩,点破了他内心的利己和自私。
他随手一抛,将空瓶子精准投进垃圾箱。
“小幽灵,管的还挺多。”
*
110米栏决赛的时候,沈以正在拍认真跳远的孟圆。
她本来不想看跨栏了,觉得没有悬念。却在几分钟后,忍不住转过了身。
远远的,她看见一道黑影在空中劈出闪电般的影子,明显比上次快了很多。
他在跨过最后一个栏后,趁着红衣运动员松懈准备庆祝时,突然冲刺,以一臂的优势,夺得了110米栏冠军。
整个看台沸腾了,尖叫欢呼声不止。尤其是1班,因为他们班向来因为体育活动成绩差被人嘲笑,今天却挽回了面子,向大家证明,看,我们班的全校第一,可是既智商高,又运动强的。
“切。”沈以嘴边挂上笑容。
她意识到,好像是自己,亲手把他们班一个冠军拱手相让。
不对,不能这么想。让黑蚂蚱同学发挥实力,才是对红蚂蚱同学的尊重嘛。
这才是体育精神。
*
下午,沈以把相机托付给了孟圆,因为她有接力赛比赛项目。
这个时候她喉间的痒意已经非常明显了,时不时忍不住地轻咳两声。
在看台后的更衣室换完衣服出来,她看见赵子非远远地抱着一扎矿泉水,艰难地往这边走。
运动会耗水量很大,尤静又忙,赵子非谁也没找,就自己一个人搁小卖店来来回回,用班费给大家买水买士力架买面包。
她正要过去帮忙,就见万峥不知道什么先过去了,冷着脸一把抢过矿泉水,几步就把赵子非甩在身后。
沈以走到看台和其他三个接力赛队员会合,先吸引了一大波目光。
沈以给四个人挑了同款不同色的运动短袖和短裤,上身都是白色修身,只是袖口、领口一圈和短裤颜色相同。
沈以是黄色,张于蓝是蓝色,其他两人分别是红色和绿色。
他们走上赛场时,仿佛女团亮相。尤其是张于蓝那双笔直又结实的长腿,吸引艳羡无数。
四乘四百米起跑都在同一个位置,张于蓝第一棒,沈以最后一棒。
他们之前提前练过,沈以最快,张于蓝因为个子高,速度上还是略逊一筹。
沈以在起跑线不远处热身,刚捂嘴咳了两声,赵子非凑了过来。
“你要不要先少喝两口?”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沈以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好。”她接过来,抿了口,润了润干疼的咽喉。
喝完后她递给赵子非,发现他拿了根笔,把四个人的水都做上不同的记号。
“你是不是不舒服?”赵子非敏感地问。
20. 毛团动物
“有点,”与面对万峥时的逞强不同,面对赵子非,她就坦诚的多,“但是不影响。”
“我那里有药,等会儿比完我去给你拿。”
“谢谢你啊,非非。”沈以对他心无旁骛地笑,仿佛没有发生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人口中对他的诋毁也从没有留在她心上。
万峥是每个人的助跑。
枪声响起,他就在操场里圈跟着18班女生跑,一边帮她们调整呼吸和脚步。
第一棒张于蓝有领先优势,但第二棒速度下来,第三棒也没能追回来,到了沈以,已经差了第一名一百多米。
她刚稳稳接到棒就冲了出去,人们就看到操场上,一个亮黄色的点点,速度极快地超过一名,又一名,马尾在空中飞扬。
万峥在她身边喊着呼吸的节奏,她压根听不见,只顾着冲刺,努力,加速,不要停。
四百米,一整圈,她居然没有慢下来,生生从第五名,逆袭到第一名撞线!
18班沸腾了!田燕子也高兴地直拍手跺脚。
平日里18班被嘲笑成绩垫底,被取外号“18班地狱”,如今却在运动会上大展拳脚,出彩了好几个项目。
沈以冲过线,根本顾不上庆贺,坐在跑道上呼哧呼哧喘气,夹杂着咳嗽和干呕。
女生们过来关心,赵子非过来递水,万峥过来皱眉斥她:“站起来走走,别坐着!”
沈以根本动不了,她已经爆发消耗了所有能量。
万峥见她的样子,单膝蹲过来,脸上还是冷酷的样子,手心却直接贴上她的运动鞋底,将她的腿拉直,帮她做简单的拉伸。
邵轻云站在一班最后,看台的最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目睹万峥靠在离沈以很近的地方,麦色的手握住她白皙的小腿。
邵轻云就那样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
沈以恢复能力惊人,一会儿她就站了起来,和自己的队伍去领奖。四个女孩子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肆无忌惮地笑,说不出的青春活力。
沈以对着18班的方向,比了个耶。
赛后赵子非果然给她拿过来一大堆药,都是班费给大家备的一些,沈以就拿了两种。
尤静看着这一幕,又想起今天万峥时不时帮赵子非干体力活的样子,不由赞叹田老师棋高一着。
但那天出尽风头的沈以,回家一躺就起不来了。
咽喉的炎症带起了身体的发热,她感觉头疼欲裂,手边又没有一支温度计,勉强吃了些药,自己窝回了被子。
睡意朦胧间,她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句:“黄姨,想喝梨汤……”
然而睁开眼,却只有一团漆黑。
没想到生病后潜意识最想念的人不是亲妈,而是从小带大她的阿姨。因为沈闻笛和沈以同龄,一起长大,由同一个生活阿姨照看。
即便家里家外各种传言都说她们母女不好,黄姨仍旧对她们一视同仁,体贴入微。只是沈以离开时,黄姨还是选择留在了沈家,这也无可厚非。沈克斌准备给她们安排新的阿姨,但是沈以不愿意再从头熟悉一个人,反正最后的结果总是分离。那时她觉得自己快18岁了,不再需要别人保护照顾。
她坐起来,咳得胸口疼痛,似乎要把肺也撅出来,才将将平复。
嗓子干痛难忍,她起身挪下楼,为自己接热水。
接水的间隙,她趴在空荡干净、长时间没有任何做饭痕迹的流理台上,从厨房的窗户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离开沈家后的第一次生病,比她想象的来的要快。
以前总有黄姨照顾她,半夜过来摸她额头,唤她起来喝水,为她准备可口的粥点。严重点就立马去最好的私立医院,住最好的病房,妈妈就会惊慌失措赶回来,一连陪她好多天。
于是再难熬的病,也总能很快痊愈。
她现在也可以联系医院,惊动沈克斌,再找一群人来照顾自己。
可沈以昏昏沉沉间想的却是,明天还有我的比赛。
未来还很长,总要习惯一个人生病,一个人照顾自己。
她捧着一杯水,晕晕乎乎地上楼梯,却没注意被楼梯绊倒,整杯水泼洒出去。她趴在湿漉漉的楼梯上,脚趾疼,头疼,嗓子疼,杵着地的胳膊肘疼。
鼻子堵塞着,眼泪从发热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她连爬带滚回到自己床边,摸到手机就拨出去一个电话,带着哭腔气愤哀嚎:“妈妈!我病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太讨厌太自私了啊啊啊……呜呜呜……嘤嘤嘤……”
*
第二天一早,沈以居然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口。
不过明显,她已经没了打扮自己的精力。
整张脸略浮肿,眼睛通红,脸颊通红,目光涣散,穿了件宽大而厚重的外套。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床上爬起来的,只是潜意识觉得自己在学校有使命,得去。
她这边刚开门出来,隔壁也响起了开门声。
他们两个人同时出门,偶遇的概率不算高。
偏偏今天遇了,偏偏是她最丑的一天。
沈以将下半张脸埋进拉高的领口处。
两个人看对方一眼,沉默无语,主要是沈以不想说话。直接越过他走了。
她脚步虚浮,那段下坡路越走越快,转弯处,她的头一晃,眼一黑,直接一个天昏地暗晕过去了。
今天没骑车,一直跟在后面的邵轻云加快几步拽住她的手臂,才不至于让她脸撞大地。
但是沈以已经晕没意识了。
邵轻云将她拦腰抱起来,果然,很轻的一只,比他救过的那些毛团动物也重不到哪里。
他将她带回了自己家,放进客房,用电子体温枪一量,39.9。
把个梅姨都惊了,说这孩子怎么病成这样不吱声。
邵轻云托梅姨先照看,给她吃点退烧药,自己去了学校。
他只剩今天下午有项比赛,上午没什么事。看台上,他们班的位置观众稀稀拉拉的,毕竟是最好的尖子班,不想看比赛的都回班学习了,老师也默许。
他拿了两张请假条,找自己的班主任签了个半天事假。
然后他横越大半个看台,径直来到了18班。
与1班的场子清冷不同,18班的位置大清早就挤得满满当当。
人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比赛还没正式开始,他们班班主任田燕子正在跟尤静和万峥嘱咐着什么。
这时,看台上嗡嗡的吵闹声忽然安静下来。
应该是说,邵轻云一路经过哪里,哪里就安静一瞬。
最后他停在了18班的位置。
万峥先看见他,下意识脸就拉了下来,并且还有种你来我们领地干嘛的强势感。
田燕子察觉到氛围不对,扭头一看,先愣怔片刻。
她虽然在这所学校当了两年老师,但说来惭愧,还没能跟这所学校的传奇学生邵轻云,说过一句话。
“老师。”他用低淳的嗓音唤她。
田燕子回过神来,居然在一个学生面前感到腼腆:“啊?邵……邵同学有什么事吗?”
他们的上边,整个18班的学生都直勾勾地盯着这里,坐在高处的恨不得有顺风耳,听听他要说什么。
“我来给沈以请假。”
周围能听见的学生,脸色都微妙的变化。
“沈以?”田燕子这下真有些懵了,她还以为沈以是迟到的毛病又犯了呢。
“嗯,她生病了。”接着他递给她一张纸条和一支笔,“您在这里签字。”
“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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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生什么病了?”一旁的万峥语气不善道。
“发烧。”
“那怎么是你来请假?”
“不然是你?”
邵轻云抬眼瞥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万峥,径直往前,出了操场。方向应该是校门口那边。
万峥不自觉咬紧了牙齿。
另一边他又忍不住想,她果然生病了吗?
*
暴风雨夜,漆黑的别墅。
沈以被雷声吵醒,推开门走出去。她站在别墅二楼的木栏杆后,向下探出脑袋。
一团黑色的影子在大厅的中央,隐约在动。
尖细又微弱的哭声刺激着她的耳朵。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别墅瞬间亮如白昼。
她用手背挡住眼睛,身后有人靠近,一片阴影欺压下来。接着传来一道轻柔模糊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在她耳边说——
“你在看什么?”
沈以猛然睁开眼。
从小到大,她偶尔会做同样一个噩梦,但总是停在那个声音之后。
她费力喘着气,感觉喉咙发紧发痒,马上剧烈地咳了几声。
有人推开门进来,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黄姨,但其实是隔壁家的保姆——梅姨。
“你醒啦?”她语调也温柔,但嗓音有种中气十足的浑厚,“起来吃点东西,再喝药。”
“谢谢阿姨。”她发懵地坐起来,“我怎么在这里?”
“你上学路上晕倒了,阿肖把你带回来的。”
“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沈以接过粥碗。
“说什么呢,你一个小孩子,我们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醒啦?”开着的门外又响起一道爽朗男声。
叶澜推门进来。
“叶叔叔也在。”沈以哑着嗓子。寄人篱下,这会儿她到礼貌地喊人叶叔叔。
“中午想吃什么?我下午就走了,抓住机会哈。”
“你上次做的啤酒鸭。”沈以马上接口,说完才感觉不好意思,试探问,“可以吗?”
叶澜大笑几声:“当然可以。这会儿你妈妈应该上飞机了,她在南美,回来也得明天了。”
说到孔令仪,沈以反而低下了头,安静喝粥。
叶澜忽然想到,那天侄子说的那句“不要出去乱说”的话,可能是在替这个小女孩考虑。他的侄子一贯心思细腻。
叶澜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沈以吃完药,梅姨替她关上了门。
沈以发现自己还穿着校服衣裤,她没精打采缩在被子里,耷着眼皮,看淡淡的阳光洒在这间小而温馨的卧室,灰尘在光线下轻舞。
她晕倒的时候,邵轻云怎么把她带回来的呢?抱?扛?那还是抱顺手一点吧。
被他抱是什么感觉呢?是不是离地面很远啊?
她懒懒地笑了两下。
不知道邵轻云的卧室是什么样的。
邵轻云。
学校。
比赛。
哎呀!
今天有她的3000米比赛!
沈以慌了,最后在床头柜找到自己的手机。
有妈妈的两条未接来电,应该是她上飞机之前打来的。
沈以顾不上管,思考给谁打电话问问情况。直接给田燕子打电话?但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人给她请假。
沈以决定先问问自己的人脉,班级联络表里翻了一圈,尤静孟圆遵纪守法不带手机,张于蓝赵子非不接电话,没办法,她最后居然打给了万峥。
那边居然秒接。
果然校霸就是无惧任何校规。
“喂。”他声线冷冽,连她是谁都不问。
“万峥,3000米比完了吗?”
21. 边界感
她嗓音低哑,鼻音浓重,还在想忘了自报家门,万峥能不能听出是她时,对面冷冷的来了一句——
“有人给你请过假了。”
然后他就挂断了。
“喂?万峥!”她喊了一声,那边已经全然无声音了。
门口,正欲敲门而入的邵轻云手顿了顿。
他提着一袋专门绕去药店买的新药,转身下了楼。
*
中午将近十二点,琴山路14号一楼场面热热闹闹,堪比过年。
叶澜和梅姨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两人因为一道菜应该怎么炒争持不下。
外面餐桌上,叶老爷子又犯糊涂,一直“邵雪舟、邵雪舟”地叫,邵轻云纠正了几遍不管用,还是顺着外公的话接了下去。
“知道了,邵雪舟一定会对小湄好的,您就放心吧。”
沈以就是这个时候背着她的书包下楼的。
厨房正好关火,她咳了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以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扶着扶手走下来。
“我端一点点饭回家吃就好了。我怕给叶阿公传染。”
“没事。”梅姨挥了挥铲子,“你那是风寒感冒,不传染。”
沈以还是捂着嘴,闷声道:“那我也还是走吧。”
“你烧还没退呢,今晚就住这儿啊。明天你妈回来再走。”叶澜强势替她做了决定,看到她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别出去吹风了,你需要什么东西?跟阿肖说,让他过去给你拿。”
沈以转眸看向邵轻云,他却在专心致志帮外公分药,一眼都没看过来。
怎么了?沈以心想,我又惹这尊大佛了?难道他抱我回来,我脚踹他脸上了?这么黑?
“还是算了,我住这儿,我看邵轻云挺不高兴的。”沈以直言。
那厢,邵轻云终于回头,极其无奈、无语地看她一眼。
“嗨,他就是那么张脸,高兴也看着像不高兴。”叶澜逮着机会就埋汰侄子。
莫名成为众矢之的的邵轻云,只能轻飘飘扔下三个字:“住着吧。”
沈以从肩上拽下书包,翻出钥匙,双手呈给邵轻云:“那麻烦您喽。有一个便携洗漱包,在二楼我房间的厕所柜子里;睡衣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床上的眼罩和小海豹也帮我拿来吧;还有床头柜上有个润唇膏,绿色那支。嗯……暂时就这些吧,咳咳咳。”
邵轻云:……
他起身,擦身而过间就顺走了她的钥匙。走之前还说:“桌上有止咳糖浆,自己去喝。”
*
中午她跟叶家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虽然嘴上说要吃啤酒鸭,叶澜也特意做了不辣版本的,但是沈以就是胃口缺缺。
她也没再自己整她最爱的油汤泡饭,半碗米饭都勉强吃完,菜就夹了点清炒虾仁和菜花。
梅阿姨说她是生病的缘故,看见油腻没胃口。
叶澜下午要回北京,提前跟她道了别,让她别有负担,安心养病。
中午她就回二楼那间客房午休。
直到被“滴”一声温度播报惊醒。
梅姨叹了口气:“38.6,还有点高。”见她睁眼,梅姨继续说,“起来吃晚饭吧,小甜。”
她揉揉眼,一开口就是沙哑无比的声音:“已经晚上了?”
“快了。”
沈以一看表,才五点多。是沈老爷子习惯早食晚饭。
晚上吃的鸡汤和清粥小菜,邵轻云还没从学校回来。沈以打起精神吃了一些,就又回卧房休息。
她住的客房在二楼,时不时能听到走廊里的动静。比如梅姨用吸尘器打扫的声音;邵轻云回来问梅姨自己情况的声音;梅姨带叶老爷子上楼睡觉的声音……
她就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半梦半醒地睡着。
肚子饿醒的时候,她睁开眼还有点恍惚,不知道是在沈家睡了十几年的公主床上,还是海边才搬来一个月的新家。
迟钝地瞪着眼珠子想了片刻,她才忆起自己在邻居家。
起身头还有点疼,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床头柜上的水,端着水杯下楼。
二楼一片黑寂。
梅姨和叶阿公应该已经睡下了。
她轻手轻脚下楼,本来堵塞的鼻腔仍然闻到一种掺杂着酱香的肉香。
这味道让她肚子更加饥饿。
难道梅姨半夜没睡,在做饭吗?
她走下楼,客厅的灯亮着。厨房半开着门,立着一道高挺的人影,里面热气腾腾的。
鲜香味越发溢了出来,沈以无意识吞了下口水。
叶爷爷家还习惯用很老式的暖水壶,沈以走过去倒满一杯水,又蹭进了厨房。
“你在吃夜宵吗?”沈以问。
他没看她,长筷在沸腾的锅中轻轻旋转,白细的面条也齐齐整整转一个圈。
“嗯。”
她眼巴巴盯着。
他终于说:“去餐桌等着。”
沈以一秒绽开笑容:“好!”说完又捂嘴咳了两声,乖乖跑去餐桌前坐着。
不多会儿,邵轻云端着两个斗笠碗出来,将其中一碗放在沈以面前。
汤底是晚上的鸡汤,整齐的一把面条,上面盖着切片的蜜汁叉烧,切十字花的香菇,还码着玉米粒和青瓜丝,最上面撒上一把白芝麻。
沈以亮眼放光,搓搓手:“谢谢您,那我开动啦。”
她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子,先夹了一片叉烧。
“哇,这个肉好好吃!”
邵轻云对她的浮夸无动于衷,自顾自吃面。
她抬头,发现他分给自己的肉更多一点,碗里的料也更多。好似他那一碗只是意思一下。她又想起晚上听见梅姨对他说,自己烧是退了点,但中午晚上吃的都不多……
做一块叉烧需要提前用酱汁腌,还要在烤箱慢慢烤。
他花了这许多时间,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专程给她准备的宵夜吗?
沈以忽然抬眼,睫毛刷一下掀开。
对面的人淡定许多,斯文地挑着面,不像她,吸吸溜溜吃的可香。
“怎么了?”他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睛。
她弯起眼睛,对他笑:“几年前我跟妈妈去香港,路边小店吃了一碗叉烧面,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今天吃到更好吃的啦。”
邵轻云没接茬,她倒像打开了话匣子。
“有一家冰室的漏奶华我也超级喜欢,可惜忘记叫什么了。一家德什么号的蛋卷,蛋香味超足;还有尖沙咀有一家曲奇店,花生酱曲奇超级无敌好吃……”
沈以越说越激动,好不容易又绕了回来:“总之呢,邵轻云,你做的面很好吃。你妈妈有你真幸福……”
她突然顿住,想起人家父母都没了。于是讪讪改口:“你未来的老婆一定也很幸福啦。咳咳。”
“哦?”邵轻云靠向椅背,啜口杯中热茶,“你昨天不是还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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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意思吗?”
她笑得狡黠:“都成你老婆了,她肯定不会觉得你没意思啊,肯定爱你爱的不得了。”
他轻轻一笑,凝视她。
“我参加生物竞赛,不光是因为有用。我喜欢生物,以后也会选这个专业方向。”
他突然的解释反倒让她愣怔。回想起自己昨天自以为是的大话,人家今天又以德报怨,她顿时觉得难为情。
“哦,对不起啊,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你是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人才会喜欢生物呢。”她又对他眉眼弯弯地笑。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沈以连汤都喝光了。
其实晚饭的时候沈以喝汤还觉得有些腻,但邵轻云不知道加了什么别的料,总之很符合她得口味。她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吃一碗。
邵轻云无情打断她的意犹未尽:“吃饱了就上去睡觉。”
“那洗碗……咳咳……”
“不用你管。”
于是沈以心满意足摸着肚子上了楼。
吃饱喝足,连精神都好了很多。但白天睡了太多觉,她有些失眠。
电子书看得眼睛疼,她烙了会饼,举着手机给邵轻云发消息。
甜妹领军人物:睡了没?可不可以给我拿本书呀?
屠夫:病到不会走路了?
邵轻云回复很快。
甜妹领军人物:没有。
屠夫:那自己来书房选。
小气。沈以默默腹诽。但她突然想到,自从她今天住在这里,进她卧房照顾的都是梅姨。邵轻云一次都没有进来过。
这是属于他的分寸感。
就像此刻,夜已经深了。他当然更不会随意进来。
她突然觉得,他还挺有种老派的绅士气质的。但也像个清心寡欲的长老。而半夜也要使唤他的沈以,就像个不怀好意的兔子精。
想到这里,沈以科科偷笑两声。来到隔壁书房,她发现这位修仙的长老也在。就坐在那张双人书桌后。
沈以书也没选,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你在学什么啊?”沈以好奇地凑过去,她想看看邵轻云学的东西,书都不用看肯定就困了。
她的下巴几乎蹭上他的衣袖。
在边界感这方面,沈以几乎是邵轻云的另一个极端。
他直接将胳膊撤走,目不斜视,像个一心念经的高僧。
于是沈以轻而易举看到他面前摊开着的《西游记》。
“不是,你真念经啊?”沈以忍不住大笑。
“去找你要看的书。”邵轻云不理会她的天马行空,反而赶她离开这张桌子。
“有没有《格林童话》?”
“有英文原版。”
“可以啊,更催眠了。”
她顺着他的指引找到书,就站在书架前开始翻。
她不说话,书房一时间变得安静异常。邵轻云倒觉得有些意外,转头看向话痨,只见她低头默默看书,眼神却分明在游离。
“怎么了?”他难得主动问她。
沈以回过神来:“我记得里面的每一个故事,厉害吧。”她得意完,又说,“我妈妈小时候经常给我讲这本。那你呢,你小时候听得最多的是什么?”
邵轻云看着面前的书,没说话。
沈以好像也不在意答案。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妈妈好像交男朋友了。”
邵轻云敏感地抬眼望向她:“谁跟你说的?”
22. 富士山下
“我看到她ins了,很搞笑吧,我在视奸我妈。”她露出自嘲的表情。
“第一天来你家吃饭,我还蛮讨厌你舅舅的。现在觉得,她还不如和你舅舅谈呢。这样至少天天在家吧。”
邵轻云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也不想说。
到目前为止,他们也不过只是邻居,连相熟的朋友都算不上。
沈以似乎也不需要谁的安慰。她的思维极其跳跃,很快又被角落里一把吉他吸引。
她盘腿坐在地上,调了几下音,拨出一段旋律。
“邵轻云,点歌。免费请你听本少女唱歌。”
沈以一脸自信,却被邵轻云泼下一盆冷水。
“会几个和弦?”
“你又小瞧我!”沈以抗议,“粤语歌我也会好不好!”
她转了转眼珠子,认真回忆一番后,生生涩涩却也顺利拨出《富士山下》的前奏。紧接着跟上磕磕绊绊的粤语。
“拦漏雨偏似雪发,嘤……嘤嘤的你冻嘛……”
因为没找到女声的调,第一句她就反反复复的唱。
几遍后,那蹩脚的粤语邵轻云终于听不下去了。
等她又从头弹起,正要开口唱时,另一道低沉的磁性男声施施然开了口。
“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他的声音一响起,沈以感觉心脏瞬间酥麻。比说法语还牵动她的心肠,那低低的随意的吟唱,在深夜空荡的书房沉沉回荡,说不尽的唯美忧伤,像瞬间置身香港的百年前的街角。
旋律在沈以手上自然的流泻,邵轻云看着窗外,配合她唱完了半首。
琴音和歌声同时落下。
沈以忘了计较邵轻云曾说他不会说粤语的事情,只幽幽感慨——
“邵轻云,你讲粤语时,好有魅力啊……”
他斜睨她一眼:“擦擦口水。”
“啊?”她摸了摸嘴巴,什么都没有,“你再跟我说一句好不好?”她殷切地望着他。
他却起身说:“明天还去学校吗?”
“去。”她放下吉他,“我感觉退烧了。而且明天还有万峥的长跑呢……”
我要去看看听说特强的人到底有多强。
但是最后一句她没说出来,因为邵轻云望过来的目光,莫名的利,像猝不及防出鞘的剑,掠过一丝寒光。
“怎么了?”沈以问。
他移开视线,率先走向门口。
“《西游记》。”
“嗯?”沈以看向背朝自己的邵轻云。
“我记得《西游记》里每一个妖怪。”
他留下这句话,就彻底走出门去。沈以才反应过来,她刚刚似乎问了他个问题:“你小时候听得最多的是什么?”
饭桌上时,她曾经无心提起了他的妈妈。
所以沈以进来之前,他在一个人想念故去的母亲吗?
本来不愿意对她说粤语的邵轻云,却在这个晚上,给她唱了一首粤语歌。
是因为他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
在相似的低落中,这是他委婉的安慰她的方式。
可是很有用,那天晚上睡前,沈以的脑袋中全都是邵轻云余音绕梁的低沉歌声。
一遍遍回忆,一遍遍酥麻她的心神。
*
第二天早晨,沈以降到了37度,便跟着邵轻云一起上学。
那天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之后便要开始国庆七天假期。不过高三只放四天。
那天也是万峥的最后一个项目——5000米长跑。目前为止,他们班的积分暂列第二,排在14班之后,如果万峥夺得第一,将会带来比分逆袭。所以18班所有人都紧张且期待。
沈以裹着个大外套,戴着口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来到操场,得到了班主任、孟园等人的关心。
她说自己不要紧,还重新担任起了拍照的职责。
那天本来也没有邵轻云的项目,自己班级位置的同学更是所剩无几,都回去学习了,打算闭幕式再来。他们班最多得个精神文明奖,所以大家兴致缺缺。
于是长身玉立出现在看台上的邵轻云就格外引人注目。
有人腹诽,但不敢明问——以前没发现,邵轻云这么爱看比赛,这么爱凑热闹啊?
但他的脸色平时还算和气,今天却格外的沉冷。
他目光散漫地盯着5000米起跑线上正在热身的运动员。
然后轻而易举看到旁边加油鼓劲的小矮子。
他也倒想看看,能让沈以生病也要来看的人,究竟有多厉害。
*
站在起跑线上的万峥谁也不理,专心地低头热身,一副要冲出亚马逊的豪情和自信,给其他准备的选手带来了压力。
“你想被砸成傻子吗?”万峥突然看向一个方向。
正在左右腾挪找最佳拍照位的沈以四下看看,最后确定他看的是自己:“你在说我?”
“我在说笨蛋。”万峥目视前方。
沈以才发现自己快退到铅球比赛区域了。
她连忙走回来,为自己据理力争:“我这不是想把你拍帅点吗?”
“不需要。”万峥道了一声。
哨音响起,随后又是枪响。
沈以发现,他真的不需要自己拍的有多帅,因为跑步时的他本来就很帅。
他穿着背心和短裤,一身麦色的肌肉一览无余,健美流畅。他跑步时的表情也非常专注和严肃,有种只能看的到目标的坚决。
他锋芒太盛了,5000米一开始会保持一个速度,等待最后的冲刺。大部分人跟着体训队的小队,只有万峥一个人一马当先,在超过那些人两百米的地方,才保持了自己的匀速。
沈以追着拍了两张,就跑不动了,她站在操场中央看照片。还有孟园昨天拍的一些。
这时遥远的看台和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沈以抬起头,看到有人在跑道上跌倒了。
最后两圈开始加速,万峥刚提起速度,操场里有人悄无声息伸出一只脚,把他绊倒了。他因为速度快,硬是往前擦了好几米,爬起来时两个膝盖已经鲜血模糊。
他平时性格桀骜,得罪的人不计其数。这不,报仇的人随时随地逮机会。
沈以捂着嘴,正要转头找赵子非拿医药箱,却看见赵子非已经过去了。
但是万峥没有下场。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耽搁,后面的体训队小组已经超过了他。
最后一圈,冲刺阶段。
所有人开始提速。
万峥重新起跑。
他脸上的表情更刚硬了,手臂摆起来,长腿迈的越来越快。仿佛没有伤,硬是一鼓作气,像一支锋利的箭弩,破空向前。
沈以想要追着拍照,却怎么都追不到,就看他一路张扬,一路飞奔,路过看台时带起一片欢呼声。
体训队的运动员也追的很紧,万峥咬着牙,硬是没有分毫松懈。
最后冲线的关头,沈以嗓子都要喊哑了:“万峥!加油!加油!”
最后那一刻,万峥以显著的优势赢得了5000米比赛冠军!
他叉着腰站在跑道上顺气,膝盖上的鲜血已经流了一行,慢慢干涸。
他被自己的小弟们紧紧围绕、关心,那一刻,平时最不被待见的少年,就是18班的英雄。
沈以把那一幕拍了下来。
其实她仍然因为从前的事,心中对他有芥蒂,有不满。可此刻为了班级荣誉拼尽全力的人,也是万峥。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
登记完成绩后,赵振他们准备扶万峥去校医院。
没想到他推开他们,点名道姓地指了两个人。
“赵子非和沈以跟我去。”
在人群外围的赵子非和沈以面面相觑。但是被英雄点名,不好推脱,沈以把相机给了孟园,就过去扶他。
然而他只搭上了赵子非的肩膀,留她跟在一旁,像个小跟班一样。
但她还是任劳任怨,又递水,又递纸巾。
直到在通往校医室的一条捷径花园小道上,万峥停下了脚步。
他放开扶着赵子非的手,一个人站的笔直。
沈以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不走了?”
万峥目光越过两人之间,看着不知名树木垂下的枝条,在风中晃晃悠悠。
“赵子非,之前发生的事,对不起了。”
赵子非猛然睁大眼睛。他本来细脖子窄肩膀,此刻被万峥一对比,更显得弱不禁风。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以讽刺的笑。
他看了她一眼,说:“满意了吗?”
“什么叫我满不满意?”她拉过赵子非,“非非,你原谅他吗?”
赵子非嗫嚅半天:“他确实也没打过我……”
“我跟你道歉,”万峥冷冽地看着他,“只是因为欺负过你的行为。但你曾经做过的事,仍然让我觉得恶心。这个我改变不了。”
沈以好奇地来回打量两人。
赵子非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白皙皮肤如晚霞般蔓延上一种粉红。
万峥越过他们向前走,姿态正常,好似完全没有那两处伤口。
“不用送我了。”他的声音果决,背对着他们,挥挥手潇洒地走向校医院。
沈以终于忍不住问:“赵子非,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觉得……那不算什么吧……”他垂着眼睛喃喃道。
他不想说,沈以也不会刨根问底人家的秘密,就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去。”
“沈以。”赵子非叫她。
“嗯?”
“我们还是朋友吧?”
“我们一直都是啊。”
*
下午最后的比赛是老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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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田燕子上场的时候,18班的加油声最大。
十几岁的少年是最单纯的,尽管短短一个月,他们已经在心中认可了田燕子。
她明显也没有多娴熟的管理班级技巧,只有拳拳一颗心。她讲语文课的动情,兢兢业业希望这帮孩子好的心,大家都看在眼里。
沈以按下快门,拍了田燕子,又转头拍了站在看台上欢呼雀跃的18班学生。
好像不久之前,她还计划着等孔令仪回来,要跟她提转学的想法。
可此刻,天空碧蓝,阳光灿烂。她在一片热血沸腾的加油声中,觉得现在这样,就蛮好的。
那天运动会结束,没有晚自习。
张于蓝那个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硬攒了个局,叫上一同工作三天的运动会小组成员,还有其他几个她的好朋友,准备去吃烧烤大排档。
一伙男男女女站在学校对面,等着还没出来的尤静等人。
就这么一会儿,万峥也要挑沈以的刺。
彼时沈以正在跟张于蓝他们热火朝天的聊美妆,当然,赵子非也参与的很融入。
忽然有人扯了把她的辫子。
“你是横行霸道的螃蟹吗?”
沈以转头,看到万峥目光朝下瞅着她,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在马路下面的非机动车道了。
她踏上马路牙子,不爽地离他远了点。
“你一天不刺儿我就难受对吧?”
这时,本来交谈正欢的几人,莫名安静了下来。
因为一辆自行车停到了他们面前。
骑车的人,是邵轻云。
有女生看着他发呆,有女生腼腆又激动地拽着身边人的袖子。
那时晚霞正在他的背后盛放,他侧头看过来的脸是一幅硬线条的剪影画,鼻似山陵耸峙,眼似丘壑深沉。
他用一双沉静地眸子,直望着人群中的沈以。
“过来。”他说。
周遭似乎更静了。
在他们两人的相处中,大多是她跟着邵轻云的节奏走,所以她下意识很听话的就准备过去。
然而这时,辫子低端又受到一种力道的拉扯。
“哎呀。”她捂着脑袋回头,又是万峥,“你干什么?”
他笑的凛然:“你这个横行的螃蟹,就这么听他的话?”
“你管我?”她不满道。
邵轻云插进来一句:“你要去哪?”
“哦,我跟我们班同学吃烧烤去。”
他沉沉看着她,扔下来一句:“你妈在家等你。”
几个字让沈以一拍脑门,病好了就忘了她妈回家这件事了!某种程度上,她不能总埋怨她妈无情,她本身也挺没心没肺的。
“差点忘了!”说完她自然而然往邵轻云后座一跨,转头果断和大家挥别,“今天我有事,下次我请你们吃……”
她客套的话还没说完,邵轻云干脆利落地蹬车,走了。
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兴奋八卦。
“不是吧,沈以和邵轻云,真的关系这么好呀!”
“邵轻云骑车载她上学呢。”
“沈以的病假都是邵轻云请的!”
“你是说,他们不只是……”几个女生暧昧一笑。
万峥脸颊肌肉紧了紧,一甩书包,转身就走。
张于蓝喊他:“你干什么去?”
“不吃了。”
万峥扔下冰冷的三个字,扬长而去。
*
沈以生病的时候一边想孔令仪,一边又怨恨她对自己不管不顾。
所以刚见到孔令仪,她还有点别扭。
但是呢,她的妈妈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首先她做了一桌子沈以爱吃的菜,趁她没回来,去隔壁给叶家放下一大堆感谢礼物,礼数周到的让人无可指摘。
等沈以一进门,孔令仪就热切地抱住她,嘘寒问暖。
沈以推开这样的亲密接触,幽怨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要不是我病了,你还不回家对吧?”
孔令仪承认错误也是非常的爽快:“妈妈错了,就顾着自己玩了。不过我想着你呢,给你带了好多好多礼物。”
她拖过来一个大旅行包,一把拉开,给她展示花花绿绿的玩意。有玩偶,饰品,异国民族风的手工编织品,还有几本画册和书。
沈以都佩服她了,这么重都要买书。
“这些都是给你的,你画作品集参考。”
“知道了。”沈以兴致缺缺道。
“对了,还有这个。”孔令仪又递给她两本。
沈以扫了眼题目,什么girl、boy的,然后随手翻开,又马上合住。
再抬头,她的脸颊已经有点微红了。
“这……什么啊……”
“青少年两性教育书啊。妈妈看这个内容还不错,特意买给你的。”
“啊???”
23. 小粘人精
沈以:……她的妈妈果然永远惊骇世俗。
“可……这个图片也太……”沈以一向自诩脸皮厚,胆子大,没想到面对这种东西,害羞到难以启齿了。
孔令仪坐在她身边,翻开目录:“这本说的很全面,比如处/女/膜究竟是什么,比如第一次要注意什么。当然不是鼓励你哈,十八岁以后再做。不过你现在应该看看了,这就是你走向成熟第一步需要了解的。况且你以后留学国外,环境是非常开放的,你一定要先学会保护自己。不管男人跟你说什么,避孕套是一定要戴的。还有其他很多,不懂的你就问妈妈。”
沈以翻着翻着,倒越来越津津有味。脸上那层薄红也没了。书里面涵盖很多,一本男生相关,一本女生相关。讲述各自不同的发育、生殖器官、月经周期、爱情和性愉悦的感受等,甚至还有性病和避孕科普。
其实她看小说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会零零碎碎搜索,但从来都没有一个系统的科学的认识。
孔令仪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小甜越长越好看了,该有男生想要靠近你啦。你应该开始了解一些荷尔蒙的冲动了。你要先了解,才能懂得自爱。”
沈以抬头,直白又犀利地问她:“那你怎么这么快又交了男朋友?看起来那么小。”
“小?可不小。”孔令仪暧昧扬起一抹笑。
“我是说年龄!”沈以脸红抓狂。
孔令仪捏了捏沈以的苹果肌,笑道:“质疑起你妈来了?我再不谈就人老珠黄了,当然要抓紧时间喽。”
沈以看着妈妈对镜子抚平根本不存在的皱纹的样子,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啊?”
“噗嗤。”孔令仪被女儿这深沉发问逗乐了,“每个人不一样吧。妈妈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就觉得是为了爱和欢愉,当然爱也是我创作的缪斯。那你的意义呢,就得你自己去寻找了。”
沈以合上书,变得垂头丧气。
“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快乐就好了啊。”
孔令仪掏出手机,点了两下,呈现在沈以眼前。
沈以定睛一看,整个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啊啊啊!郑容和演唱会门票!”
“补偿给生病小甜的,妈妈陪你一起看。”
“啊啊啊!谢谢妈妈!”沈以飞扑过去。
她真的很难形容孔令仪,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妈妈,但她记得她喜欢的偶像,会给她正中心口的惊喜。会把她当做一个大人,和她讨论大人的事情。
孔令仪是有她独特魅力的,不然沈克斌那样道貌岸然的人,也不会为了她离婚再婚。
孔令仪说自己是恋爱脑,但她即便在糟糕的婚姻中,也是自洽且自由的。
习惯操控一切的沈克斌,一开始只把孔令仪当做猎物,最后却是他先迷恋上了猎物。他不顾一切得到了她。明明是他错的更多,却是孔令仪承受了最多的抨击,他依然是沈氏家族的传奇人物,中流砥柱。
她突然有点心疼自己的妈妈了。
她将头埋进她香香的颈窝。
“妈妈,我那天不是故意说你自私的,我只是想要你天天在我身边。”
孔令仪搂着她:“过不了两年,你就巴不得我别打扰你了。”
“怎么会!”
“你这个小粘人精,估计就天天缠着男朋友了。”
“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我不需要男人!”
“沈甜甜!管管你这张嘴,你妈我千辛万苦托人给你抢的票!”
沈以能屈能伸,立马狗腿:“对不起妈妈,我爱你!”
*
国庆节四天假期,孔令仪带沈以去新加坡看演唱会,购物,疯玩。
沈以度过了超级快乐的几天。
自从搬出来后对孔令仪的不满,就此烟消云散。
回来后孔令仪又在家呆了半个月,安心陪沈以、搞创作。
沈以从宠物诊所接回了恢复良好的三条腿狸花猫——大侠。但接它的时候,只有沈以自己一个人。
她才意识到,邵轻云消失了。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门口,她都没有再看见他。
他也没有告诉她自己去哪了。不过沈以想,他也没必要告诉她自己的动向。
沈以安心在家里布置了舒服的猫窝、猫爬架,眼见着本来更亲邵轻云的小猫,现在越来越依赖她。
她还将运动会的照片拷出来,做了一个合集视频,把全班每个人都记录了下来,有的照片搞笑,有的照片热血。
剪切跨栏运动员的照片时,沈以盯着画面C位的邵轻云,看了很久。
后来她把视频发在群里,被同学们纷纷转发收藏。
不知不觉,她在班里有了几个朋友。万峥那伙人也再也没有找过麻烦。沈以再也没有产生转学的念头。
生活好像蛮充实的,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有一天早晨,沈以推开大门,第一眼先看向大门右侧的位置。那是邵轻云每次等她站的地方。
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在想念这个人。
她想起赵子非曾经跟她说,邵轻云在申请斯坦福还是什么别的名校。
她在这一刻,才真切意识到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此刻,他们是邻居,几个月后,却将各奔天涯。
他攀他的高峰,她继续莽撞地过她随心所欲的人生。
他们注定分离。
*
十月中旬的月考,邵轻云缺席了。
第一名被一个叫李佳曼的女孩子获得。沈以这次仍然在黑榜上,还往后退了几十名。
18班的平均分仍然年级垫底。
田燕子挨个找退步大的学生谈话,神色忧虑,苦口婆心。
她对沈以说:“老师觉得你是很聪明的孩子,为什么不能下点辛苦学习呢?”
沈以也坦诚道:“老师,我不喜欢学习。我一看到那些题就头疼。我不明白,我学会那些死长的公式有什么用。”
田燕子被问住了。她无法跟她说,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因为高考考,你就得学。高考能改变你的人生。
沈以说不定都不参加高考,或者也不需要多高的分数。劝导普通学生的话,对她来说不管用。
田燕子只能告诉她:学习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会丰盈你的头脑,让我们逐渐形成对世界的看法。
说到最后,她又用了点老师的威压:下次再退步,就请她的家长来。
沈以连连点头,却不知真听进去了没有。
另一个令田燕子头大的人是万峥。
作为班主任,她基本了解每位学生的情况。
万峥是其中一个比较让她产生怜悯的孩子,尽管这个孩子从来都没有表现出脆弱。
这个没有家庭托举、引导的孩子,现在正站在半山腰,他最好的路径就是突破阻力,向上攀登。可他似乎在黑暗里站了太久,有着向谷底沉沦下去的迹象。
田燕子觉得他身上有种坚强的品质和意志,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不应该任凭自己永远呆在谷底。
从他在学校的表现看来,他似乎就要放弃自己了。
田燕子想拯救他。拯救和他差不多境遇的孩子。
可当她看到刚刚劝导过的孩子,继续无所顾忌地在课堂上睡觉,在课间嘻嘻哈哈讨论着肤浅甚至是猥琐的话题,她都觉得无力。
他们不知道现在正拥有的青春有多珍贵。
她不想当那种歇斯底里的老师,可又不得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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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底里,才能尽力叫醒一两个。
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叫醒。
但她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
她起的越来越早,晚上回得越来越晚。分析每个人的成绩,给他们调换座位,为他们制定专属的学习计划。布置差异化的作业,帮他们掌握最基础的学科知识。
于是,田燕子将成绩最差的万峥,和最能闹腾的赵振,从最后一排提到了最前面,也就是讲桌的左右两侧,俗称“左右护法”。
好巧不巧,沈以就在讲桌靠左侧的第一排,于是这么一调整,万峥就坐在了她的斜前侧。
虽然说自从运动会后,他行事蛮低调的。但沈以还是对他敬而远之,防止什么时候又触发了这颗不稳定炸弹。
因为座位近的缘故,最近沈以和孟圆关系很好。
她觉得孟圆温柔、可爱,又笨拙。她悄悄关注于理,运动会偷拍他的照片,因为对方给她发消息而开心一整天。
沈以带她去剪了刘海。
再次在学校偶遇于理时,男孩转头多看了两眼,孟圆也会紧张而快乐地抓紧沈以的手臂。
沈以这个人呢,遇到喜欢的朋友,就想对对方好,而且像她妈说的,会变得很粘人。
她喜欢孟圆,就总是粘着她。
恰逢孟圆的生日,沈以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拍立得,盒子里还有沈以曾经抢救的几颗干净星星,她重新折了起来,藏起孟圆的心意。
孟圆看到很感动,请她到她家吃饭。
那是几栋很老旧的家属楼,楼层不高,连物业都没有。她家是很古老的格局,整洁温馨的二居室。
爸爸做装修工作,妈妈在附近的市场有个摊位,卖饰品和袜子等小玩意。
孟圆爸爸做的菜很好吃,沈以给面子的吃了两碗米饭。
那天是个周末,中午她在孟圆家吃饭,下午两个人一起写作业。
沈以写一会儿就掏出手机,又开始看她钟爱的言情小说。
孟圆却一直专注学习。
沈以看她认真修改英语完形填空,将正确答案写在卷子边角,一张卷子标记得花花绿绿,可是准确率还是不高。孟圆也不苦恼,继续一笔一划记录错题。
她好奇:“孟圆,你以后想干什么?”
孟圆羞涩地笑了笑,说:“就考个大学,以后考研或者考公务员。”
“什么公务员?”
“不知道。反正就是能稳定给我发工资的吧。”孟圆好像也觉得自己的目标太无聊了,问,“那你呢,你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以说,“先去出国读书吧。”
“好羡慕你。”孟圆说。
沈以目光扫了一眼小但是温馨的卧室,书桌整整齐齐,一张差不多一米五宽窄的小床靠墙摆放,被单是黄色小花的颜色,干干净净,又香香软软,看起来有被好好晾晒。
她想起吃饭的时候,孟圆不爱说话但做了一桌子菜的父亲,和热情招呼她们的母亲。尽管看起来生活不算宽裕,但他们明显非常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
这才是一个单纯的,正常的家庭关系。
也许孟圆的零花钱没有她多,但她拥有非常完整的爱和关怀。所以她本人才能这么温柔而良善。
“也许你不信,其实我也羡慕你。”沈以说。
“那确实不信。”孟圆腼腆地笑笑,“你住在山上的别墅里诶。”
这时孟圆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听说邵轻云是你的邻居?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沈以回忆了一下:“没有吧,我们的关系很普通。”
“大家都传你们在早恋呢。”
“噗!”沈以刚准备喝一口果汁,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我跟他早恋?!”
24. 绿江文学城
孟圆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结巴道:“所……所以不是喽?”
“当然不是!”沈以坚决否定完,又若有所思用虎口托住下巴,“虽然他挺帅的。”
孟圆也学着她的姿势沉思:“不知道跟他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沈以脑海中浮现某人怀抱猫咪,低头轻抚的样子。
“大概,还不错吧。”
*
沈以从孟圆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她独自往山上走,沿路买了支棒冰,一掰两半,边走边嘬,冰得嘴唇艳红。
这几天妈妈在市里做画展活动,为了方便就住在市区。
家里就她一个人,她也不着急回去。头戴式耳机里随机到小红莓乐队的《WhenYou''reGone》。
彼时华灯初上,天色是日落后的蓝调时刻。
远处的大海静谧,黑蓝。她在空荡荡的上坡路上,沉浸在悠扬的音乐里,脚下不知不觉踏出了旋转的舞步。
一截路她自娱自乐走了大半天,等好不容易跳着转着来到家门口,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琴山路13号和14号之间,站着一道颀长峻挺的身影。路灯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暖融融的光,他本来淡琥珀的眸子也也在夜色下变得黑沉,就那样直直望着坡下的她。
“跳得不错。”他一手悠闲插着兜,一手拎着些什么东西。
她有些羞愤,感觉他又在看自己笑话,握着冰棒的手紧了紧。
“你回来了?”
“嗯。”他淡淡答。
二人陷入短暂的静谧。她想,邵轻云离开的这些天,怎么感觉他们反倒生分了。
“你去哪里了?”沈以没话找话。
“回香港考试。”
“哦。”
再次沉默。
沈以抬眼,却发现他的目光依然寂静地落在她脸上。
她很快地移开视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突然加快。
沈以有个毛病,她在紧张的时候,会胡言乱语来假装轻松。
比如现在——
“你看我干嘛?想我了啊?”
说完她觉得彼此之间的沉默更尴尬了。
她刚挠了挠头准备找补一下,就听邵轻云语调沉淡说:“病好了?又吹冷风又吃冰。”
“早就好啦。你也不看看你多久没回来了。”这话莫名带了几分幽怨。
眼前的光线忽然暗几分,沈以抬头,发现邵轻云向她靠近一步,并且伸出手来。
沈以心头一紧,像小鸟一样缩了缩脖子。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头顶,拾走了一片边缘泛黄的香樟树叶。
她盯着他敞开的外套,看到里面衬衫勾勒的窄腰线,感觉自己两手一伸,就能轻而易举将他环抱。像第一次,他骑自行车载她那样。
“秋天到了。”
他低淳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来,他们距离近到,她能感觉到他散发的温度。
“啊?哦。”沈以心猿意马。
他递给她手里一直拎着的东西。
“什么?”
沈以茫然地接过来,夜色昏暗,她拿起来仔细看,认出“德成号”和“珍妮小熊”几个字。
“蛋卷?曲奇!”她惊喜道。
邵轻云退后一步,已经转身上了自家的台阶。
“顺路买的。”
说完他就毫不留恋直接进门了。
反应迟钝的沈以开心地隔墙喊了声:“谢谢你啊!”
然后她哼着小曲,拎着心心念念的美食回家。
一墙之隔,还未进家门的邵轻云听见她快乐的歌声,若无似有地笑了。
回去后沈以拆开蛋卷和曲奇,却开始走神。
他“顺路买的”她跟他提过的香港特色小吃。
真的很顺路吗?
沈以又想到孟圆今天说的,学校里在传她和邵轻云绯闻。
想着想着,她就憨笑起来。如果一定要挑个人当初恋,邵轻云就不错嘛。
*
田燕子大概是觉得最近的沈以过得太安逸了,交给她一项绝顶可怕的任务——
只要沈以发现万峥上课睡觉,就戳醒他。
田燕子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赋予她这项权力的,相当于黄马褂加身。
主要沈以是离他最近的人。
赵振也是由他身后的同学负责戳。
田燕子刚下达这项任务,万峥就回过头来,冷厉的一双眼里满是威胁,好像在说“你试试看”。
沈以偏偏吃软不吃硬,当即右手扣上左手的骨节,用了力但什么声响都没有,还惹来万峥一声轻蔑嘲笑。
这让沈以更加尽职尽责,甚至自己都不上课打瞌睡、走神了,专盯着万峥,只要他一低头,她就用精心挑选的一支笔,狠狠戳他后背侧旁的痒痒肉,看他如触电的僵尸般乱颤一下,她就在后面得意洋洋笑。
下课,万峥转过来,和她隔着一张桌子对峙,脸色烦躁。
“再动我,对你不客气。”
沈以一点都不怕他:“你坐直了,我当然不会动你。”
她忍着笑,浅薄双眼皮的折痕微微向上,瞳孔深黑,泛着水波荡漾的亮光。
万峥看着她的眼睛,神思像被蛊惑般,空白了两秒钟。
反应过来后,他垂下眼睛,动作很大地转了回去,把桌上的练习册甩的啪啪作响。
接下来的一天,万峥真的没有再课上睡觉,只在下课补眠。
而一直盯着她的沈以,上课都不自觉变认真了。
听是听了,但她还是没那么爱学习。逮到空就在书本上涂鸦,最近她已经开始在家里画作品集。有时候就公然在课堂上打底稿。
有一天她课上画画被田燕子抓了现行,田燕子干脆利落叫来了她的家长。
晚上回到家,孔令仪少见的一脸严肃,准备郑重地跟她谈谈。
之前留学机构也跟她说了些沈以的情况。
关于作品集,辅导老师会全力辅助她做到最好,但高中成绩单,显然沈以的不够好看。
孔令仪想让她申请的是艺术领域QS排名世界第二的学校,但以沈以目前的水平来看,不足以得到offer,最后可能只能申请到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孔令仪拿着老师给她的月考试卷,学着老师的话训她:“语文,古诗词默写张冠李戴,阅读理解南辕北辙、异想天开,作文,默写五月天歌词凑字数。”
说到最后孔令仪都气笑了:“语文好歹从小学到大,这个都考不好?就英语还凑合。数学,我就不说了,个位数是什么意思?选择题都蒙不对两道?”
沈以为自己辩解:“语文我最近认真听了。但是数学,老师长得像河马,我一看他就想笑。不看他,听一会儿就困了。”
孔令仪差点笑出来,连忙忍住保持严肃:“怎么能说老师像河马呢?”
“鼻孔就是很像啊。”沈以冥顽不灵。
“你的意思是,老师长得帅,你就能认真听了?”
沈以抬头,看到她妈眼里意味深长的光。
“能,吧?”
“那你觉得隔壁阿肖帅吗?”
沈以怔了怔,随即眼里亮起了和她妈如出一辙的光。
“帅。”
我的绯闻男友,怎么不帅呢?
*
第二天,沈以一下晚自习回来,就被亲妈带到了邻居家。
“情况就是这样的,我们家小甜成绩太差了,又不自律。所以阿姨希望晚上10点到11点,她能过来和你一起写作业,顺便请你帮她补补课。哦,阿姨会付给你补课费的。”
这个时间,叶老爷子已经睡了。叶澜不在家,梅姨是保姆。整个家做主的人也就只有邵轻云。
孔令仪就这样拖着沈以,为了她的成绩,低三下四请求一个少年人。
沈以站在一旁,倒是一脸无所谓。邵轻云那么孤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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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一定会同意。
邵轻云看过来的目光波澜不惊,他比穿着高跟鞋的孔令仪还高一大截,连神色都比她这个当妈的沉稳。
“补课费就不用了。给她补课,我也正好复习一遍。而且您给我们介绍的藏医,治外公关节痛很有效。”
沈以微微意外。
孔令仪喜笑颜开:“那就拜托阿肖了。”
她说完就走,那干脆的转身,像又给沈以找了个靠谱的监管机构。
“哦对了,”孔令仪转过头,温和却又笑里藏刀,对邵轻云叮嘱,“沈甜甜不太乖,你随便管她,千万不要客气。”
*
于是乎,当天晚上,沈以就和邵轻云一同坐在了书房那张双人书桌后。
沈以掏出自己花里胡哨又种类繁多的文具,摊开一张试卷,又习惯性把手机放在上面,径直点开绿江文学城,头也不回道:“你不用听我妈说的话,不用管我。我也不打扰你考斯坦福,我们互不干涉。”
他冷眼睨她:“那你过来干什么?”
她对他得逞一笑:“换个安静的地方看小说。”
然而下一秒,邵轻云伸长手臂,一把就将她的手机捞走。
沈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面无表情扫了眼手机,用悠扬的男低音AI般的朗读:“‘想不顾一切将她压在随便哪辆车上,顺着她诱人的腰线’……”
“啊!”沈以尖叫一声,起身飞扑过去抢手机。
邵轻云仍坐着,淡定地息屏手机,揣进另一侧的裤子口袋。
沈以气急败坏:“不是这样的!人家书里明明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不干,你看那么认真。”
沈以微微瞪圆眼睛,感觉这个人似乎在说骚话。
看来也不是正经修仙的长老嘛。
“因为好看啊。”
“好看在哪里?”
“这些小说里的男主,永远无条件只喜欢女主,给女主全部的偏爱。我就是很喜欢看。”沈以克服了羞耻感,正经道。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扬了扬下巴,指向桌上的模拟卷子。
“写完就给你。”
“不会写。”沈以环着手臂赌气。
“那就别想要手机了。相信你妈也不会介意。”
沈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眉眼坦然地拽过她的试卷,一目十行,很快用笔圈出了5道题。
“做这几道就够了。你只要把基础的学会,就能得到百分之七十的分数。”
“基础的我也不会。”
邵轻云早就找出了高一高二的课本,转头看她的目光非常耐心。
“那就从头学。”
“啊……”沈以头皮发麻。
邵轻云根本不给她矫情的机会,直接精准地翻到第一个知识点,言语简洁又清楚,一点都不啰嗦,直接告诉她考什么,用什么公式、什么思路解题。
可他还是高估了沈以的基础。
她时不时眼神飘忽,神情茫然,问他“为什么”,邵轻云也没表现出烦,只是说:“‘为什么’对你来说没用,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沈以噎了。她这个人非常叛逆,但在邵轻云面前,总是自然而然地跟着他的节奏,因为他的话虽然难听,可说的是事实。
他的嗓音就在她的耳边,密集又好听。沈以根本顾不上心猿意马,居然真听懂了个大概。
最后五道题涉及的知识点讲了一个小时,时间已经11点多了。
“做完再回家。”
沈以侧头看了眼钟表:“11点了,我要回家睡觉。”
“写不完,不能回。”他否决。
沈以不可思议盯着这个暴君。
“我饿了!没劲儿写。”
她又习惯性咬住下唇,小白贝似的牙齿,蹭过不知何时撕出来的新伤口,鲜艳的,红嫩的。
邵轻云目光凝在那处,无知无觉说了声:“别咬。”
25. 发疯小动物
“嗯?”
他说得轻,沈以没听清。
邵轻云早已移开了视线,把桌角一篮红苹果端过来。那是沈老的学生送来的日本苹果,梅姨洗净专门给邵轻云放过来一些。
沈以就扫了一眼,骄矜道:“我从来只吃切成块的苹果。”
邵轻云理都没理她,直接放回了原位。
“那别吃了,饿着写更快。”
他站起来:“半小时足够了,写吧。”
“诶?你去哪?”沈以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
“透口气。”
“大半夜透什么气?”她不想让他走。
他回头睇她一眼,斯条慢理留下一句——
“你让我窒息。”
沈以张大嘴巴就想骂人发飙,然而他已经干脆利索地走了。
“又不是我让你教我的!”
沈以就这样被关在了书房。
没有手机,她只能趴在桌子上,咬着牙愤恨地开始做题。
仔细回想着邵轻云教给她的解题思路,对着草稿纸上的公式,她顺利解出前两道简单的,等于号后写下看起来很像答案的答案。
沈以开心地回头,想寻求肯定和赞美。
可是没人。沈以一鼓作气,想把后面的都做完,都做对,然后跟邵轻云炫耀:本小姐很聪明,是你有眼无珠。
然而解到第五题,中间突然卡住了,她对着草稿纸回想了很多遍邵轻云的讲解,可就是没办法解下去。
那种难受的感觉,好像水龙头不通,后面有汹涌的流水挤过来,可是被死死堵在一处。
从头算了好几遍,都被卡在同样的地方。沈以抱着脑袋,又急又气。不想邵轻云回来后,看到自己还没有做完。
可是好难。
他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也受不了她吗?
像她的家人一样,给的关怀都是虚假的,内心里根本就瞧不起她。
水龙头被堵到了极点,只好寻求别的出口。
一大颗眼泪砸在草稿纸上,甚至溅出了泪花。
沈以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嘴巴紧闭,嘴角下扬。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她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事。
她忿忿将草稿纸撕成了几块。
深深的挫败感将她击垮。数学题比她的人生该去向何方还要让人费解。
沈以倏然站起来,胡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拎着书包就往门口走。
姐姐不干了。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来这间书房。
一把拉开门,她却和邵轻云差点撞上。
沈以的一双杏仁眼红通通的,下眼睑甚至挂着尚未干涸的眼泪,撇着嘴角望过来时,满眼都是委屈。
邵轻云眉毛动了动,语气带了点不解:“做两道题也哭?”
沈以正要跟他爆发,却看见他手中端着的小碗。
碗壁上有只棕色的小熊,是她每次来蹭饭最喜欢用的碗。
现在那里面装着满满一碗,切成均匀块状的黄白色苹果。
只是看着,就觉得很甜很脆。
她忽然间忘了所有凶恶的台词,本来发红的眼睛,又漫上一层水粼粼的波光。
邵轻云站在门口不动,沈以也仿佛忘了自己要干嘛。
“我说了,做不完,不能走。”
他伸手放在她的后颈处,将机械化的沈以手动转了个身,推着她回到了书桌后。
沈以垂着眼睛重新坐了回去,他将一碗苹果放在她面前,上面插着顶端蹲着小小猫的水果叉子。
邵轻云看到桌上的草稿纸碎片,神色平和地手动拼图,目光扫过她写过的题,然后精准地指向她最后一道题。
“你前面的和差公式用对了,只是还需要用一个积化和差公式。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给你说清楚。”
咯吱咯吱咯吱。
邵轻云转过头,就见沈以捧着碗,已经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
她吸着鼻子,眼眶依然红通通的,嘴里脆生生嚼着苹果,望着他的眼睛很专注。
“哦,那是什么公式?”
一块苹果,就让她忘了所有的坏情绪。
邵轻云更慢更细地给她讲解,最后引导她求出了正确答案。
等号后面答案一写出,沈以感觉自胸腔处舒出一口浊气。
“你看我前面做得对不对?”沈以还带着哭后的微弱鼻音,但语气已经掩不住的期待。
“思路都对。”邵轻云给予她肯定,没说后半句:但答案不全对。
果然,沈以松了口气,扬起嘴角,开心地吃完最后一块苹果。
“真的好甜。”
“心情好了?不哭了?”
沈以眼神飘忽,没有接茬。爱哭鬼做几道题都能气哭,沈以觉得丢人死了。
他掏出手机还给她。
“只不过是很小一点挫折,你不能每次都先想要放弃。”
“知道了。”沈以脸有点发热,跟他告别要走,谁知书包被人从后边揪住。
只听拉链拉开的声音,然后书包变得沉甸甸。是他将一盘苹果都倒进了她的书包。
他站在她身后很近的位置,说:“回去自己切着吃。”
她的后颈处蔓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以走后,邵轻云整理乱七八糟的书桌。他拿起草稿纸的一角碎片,看到某人眼泪印上去的皱痕。
他若有似无笑了笑,低喃一声——
“发疯小动物。”
*
第二天,沈以准时坐在了邵轻云家的书房。
至于那句气头上的flag,她忘得一干二净。
“手机。”邵轻云朝她伸出手。
沈以这回乖乖巧巧递给了他。
那天的进度很快,一个小时,沈以就把要学的基础掌握了。邵轻云甚至给她制定了计划,每天攻克几个知识点。从数学开始,慢慢加入其他学科。
只是她看着满页繁复的数字和字母,还是感到困惑。
“我到底为什么要学这些?”
邵轻云不答,只是问她:“沈以,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明明很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沈以却陷入短暂的困惑。
她本来懒洋洋趴在桌子上,闻言坐起来,敛容说:“我不知道。”
“那换个问题,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那可太多了。”
“随便一个。”
“画画。”
“画画最重要的是审美……”
“我审美超好的。”沈以故意挺胸,露出校服外套里颜色张扬的露脐卫衣。
她个子不高,身材也瘦,发育到挺好,胸脯圆圆鼓鼓的,腰肢又细。她明显也自知优势,一年四季喜欢露腰,偏爱紧身的小上衣。
邵轻云多看了两眼,神色却始终淡然自持。只是脑海中一瞬偏离:她不怕着凉吗?
“打扮好看,就是审美好吗?那你所认为的美,是单一且肤浅的。”
沈以完全坐直,一开口就是火药味:“我当然比不上您全校第一有内涵。”
邵轻云依然不疾不徐道:“我并不是在批判你。只是想说,如果你喜欢美,那你认识的美就应该是方方面面的。”
“比如呢?”
“巴赫的音乐是美的,达芬奇的画是美的,而它们都包含了你最讨厌的数学。弦的振动中有几何,球体之间的空间中有音乐。”
沈以听得出神,随即不甘示弱道:“我当然知道,巴赫用的对称性,达芬奇用的黄金分割。”她只是学习不好,不是没有艺术熏陶,“但跟我不想算数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数学复杂吗?但它却是……”他停顿,像在感慨,像在自己的脑海中欣赏,“最具有简洁性的通用语言。”
她目不转睛望着他的侧脸。毫无疑问,从始至终,哪怕是偶尔讨厌他时,她也认为他帅得无可挑剔。但现在,在那张俊美的脸之下,她似乎又发现了一些更吸引她的东西。
“世界复杂,还是数学复杂?”邵轻云问她。
“当然是世界更复杂。”沈以回答。
“数学是解释复杂世界的钥匙。比如,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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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花的花瓣数恰好是斐波那契数,树杈的数目是斐波那契数列,台风的螺旋是斐波那契螺旋线。”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敲上她刚解过的一元二次函数,“它只是一个简单的抛物线,却能够描述无数现实问题,各种工程设计。”
沈以仔细听着,露出思索的神情。
“你的兴趣是美,你在看待数学题时,就以审美的心态去答题。你能理解它的简洁,它的秩序和严谨,就能领略这世界更多的美。”
沈以望着他,依然失语。他的话为她的内心带来了震荡。他平时惜字如金,从来不和人敞开心扉。即便是偶尔的善意,也是只做不说。今天是她和他交流最多、最深入的一次。
她终于想到了除外表以外,他吸引她的东西是什么——
是智慧。
“跑题了。”他从椅背上坐正,摆正她的卷子,“快写,还有一道。”
沈以拿起笔,埋头盯着那道数学题,却又突然转头。
“邵轻云,你这么聪明,你帮我想想,我以后要做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喜欢臭美吗?”
沈以刚变了脸色,就听到他用一贯沉着而笃定的语调告诉她——
“那你就去找到,你所认为的真正的美。”
*
第二天的数学课,沈以没有再打盹,低头,偷偷画画。
她认真盯着黑板上的字符,听着老师滔滔不绝的激昂讲授,结合着邵轻云告诉她的,在层层推进的式列中,努力寻找一种美感。在这个过程中,她真的感受到和画画类似的感觉,抽象但是比例严谨,自由但是结构固定。
那些式子渐渐不仅仅是数学,变成了她脑海中一座慢慢构建的精美建筑,从头到尾,完整严密。
她本来数学基础差,在构建的过程中,遇到不理解的,她就利用第一排的优势,直接问老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在不停的为什么中,沈以像收集乐高的零件,逐渐得到了完满的答案。
数学老师虽然长得像河马,但是人非常有耐心,只要她问,他便不厌其烦甚至笑呵呵地回答。他喜欢沈以的发问。他知道,这个班和1班不同。课堂上没有声音,不是因为他们都会了,而是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在意一道数学题的答案。
越不懂,越不在意。
沈以像是忽然受观音点化的孙悟空,一夜之间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老师习惯了自己孤芳自赏的讲课。在大家理解不了一道非常有趣的题型时,他觉得遗憾。
现在多了个沈以这样的,几乎是一有不懂就直接问出来,一直问到彻底明白。
他真心希望这样的学生更多一些。哪怕他因此要讲得慢一些,一周排的课更多一些,都没关系。
完成任务式的教学是更轻松的,但他更希望孩子们是真的学会。
除了老师,全班同学都对沈以感到意外。
连前面昏昏欲睡的万峥,也频频回头看她。
一旁总是在认真做笔记的孟圆特别开心,看沈以的眼神甚至多了些崇拜和感谢。因为她理科思维不好,对数学反应能力慢。遇到课上没听懂的,她又不敢问,只会下课自己看例题琢磨。
眼下沈以每一句“为什么”,都问到了孟圆的心坎。她也不懂!她也想再听一遍!
在沈以的带动下,孟圆也终于鼓起勇气,在一贯死气沉沉的数学课堂,颤巍巍举起手,声音纤细但努力:“老师,这里我不太懂。”
不只是数学课。其他的学科,沈以也开始发问式听讲。
所有的课程她都以审美的角度去欣赏、理解,一整天下来得到了很多的乐趣。不是所有的知识都是美的。但具有美感的确实是大多数。这其中,语文尤其让她感动、震撼。
这导致她下课后,仍然坐在座位上默读《出师表》,看得眼眶通红,心潮起伏。
枕在臂弯补眠的万峥,眼睛向后一瞥,就看到沈以快哭的样子。
而她前面放着一本语文书。
他坐起来:“你有病啊?”
26. 冷暴力
沈以吸了吸鼻子,瞪着他:“你就是刘禅,扶不起的阿斗,有这么厉害的老师,还天天睡觉!”
“你……”万峥怒了,却苦于文化水平低,不知道怎么骂回去。
结果讲台上还没走的田燕子反倒乐了,认真对两人说:“刘禅不一定是我们后世想的那么草包。曹魏兵临城下,刘禅命令将士放下兵器停止抵抗,保全城中百姓的安全。一个真正昏庸的君王怎么会为百姓着想呢?”
“老师老师,”沈以直接拿着课本上了讲台,“那蜀汉最后是怎么失败的?”
万峥:……
怎么会有人突然爱上学习这种东西???
*
沈以跟着邵轻云学习了一段时间,天天收获良多。
邵轻云有个特殊能力,能够根据沈以的脾性,将不好懂的知识点,换一种她感兴趣的方式讲出来。
这就需要很强的洞察力和渊博广阔的学识见识。
她甚至连谈恋爱小说都不看了,因为邵轻云会从书架里给她选书,选名著爱情小说。
一开始沈以特别抗拒,结果每一本翻开她就停不下来,甚至带到班里,课间也如痴如醉。
就这样,她陆续看完了《傲慢与偏见》《简爱》,最近新翻开的是更厚的《飘》。
“伊丽莎白,简爱,斯嘉丽,她们每个人都好好呀,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沈以趴在玻璃板书桌上感慨。复习完今天的科目,沈以没有着急回家,就在邵轻云旁边继续看书。
“有生命力。”邵轻云替她补充。
“嗯!”沈以赞同,“《傲慢与偏见》里女主对男主说:通盘考虑一下,我觉得你对我的爱合情合理。真的太酷了!”
沈以两眼冒星星。
邵轻云看她一眼:“坐正。”
她斜着眼睛瞟他,笑嘻嘻道:“你只是我的补课老师,又不是我的男朋友,管这么宽。”
她就想挑逗一下自己的绯闻男友,看他脸红或者生气。
谁知邵轻云目光特别淡定,望着她:“怎么,想要个男朋友,把你随便压在哪辆车里?”
沈以脸刷一下红了。
“邵轻云!你不要再提那本小说了!”
他唇边抿起一丝笑意,随即怡然自得继续看自己的书了。
被k.o的沈以赌着气,仍然趴在桌子上。
摊开的《飘》之上,玻璃下正好压着一张邵轻云妈妈的个人艺术照。
泛黄的照片看起来年代久远,大概是二十岁左右。
邵轻云的妈妈长得大气端庄,不是现在流行的尖下巴网红脸,而是典型的方圆脸,虽然下颌角圆润,脸蛋上有点肉,但五官立体明艳,笑时眼波流转,整个人如晨间日光,明媚清澈不灼烈。
沈以盯着他妈妈那张脸,脑海中浮现某些模糊的印象。
她转头对邵轻云说:“你妈妈长得像一个明星。”
邵轻云看她一眼,语气清淡:“她就是明星。”
沈以一下子坐起来,眼睛圆圆地瞪起来。她回忆起偶尔听叶阿公唤的名字——
叶湄。
名字也对上了!
原来他妈妈是九十年代的电影演员,不是那种家喻户晓的女演员,但因为演过几部经典影片,也凭借独特的明媚气质,在影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一笔。
只不过她自嫁入豪门后淡出了圈子。
前几年她港籍老公的房地产企业暴雷,叶湄重新复出,又在娱乐圈抛头露面,不分昼夜接商务、接活动、接综艺,哪怕是烂片也接。人人都说她是为了帮先生还债。
后来她的先生因病去世,她沉寂了没多久,就继续开始高强度的工作。媒体还拍到叶湄工作间隙频繁出入心理咨询室。结果不久后,她便因抑郁症发作跳楼自杀。
沈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邵轻云。她不知道,叶湄有个跟她同龄的儿子。看来他的父母把他保护的很好。
叶湄本来就不是顶流女明星。当时网络上只是短暂的引起了一片唏嘘,然后那些新闻逐渐销声匿迹。
而沈以之所以记得这些,是因为叶湄和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克斌初创引光电影制作公司时,叶湄是初代的签约演员。
复出后,叶湄的经纪公司仍然是引光传媒。
叶湄出事后,也是引光传媒在处理一切后续的连锁事件。
算算时间,差不多正是三年前。当时沈以每天只顾自己玩乐,对娱乐圈热搜一扫而过。她与沈克斌不亲,自然也不在乎他公司的事情。
可是她现在觉得很震惊。
她更是无端想起了叶湄去世后,她在网络上不经意看过的一些言论。
他们说叶湄的死,就是因为引光传媒在她生病期间,仍然不分昼夜安排工作压榨她的价值。被爆出来的行程特别紧密,引起了粉丝的愤怒。
然而猜测只是猜测。很快,那些声音就就被压了下去。
沈以呆呆看着邵轻云,眼里全然没有焦距,像灵魂穿越,溜到了遥远的时空。
她和妈妈住的房子刚好在叶湄家隔壁。叶湄刚好是沈克斌曾经的艺人。
看起来叶阿公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那么,沈克斌是什么时候买在这里的?认识叶湄之前,还是认识叶湄之后?
“沈以。”邵轻云叫她的名字。
沈以终于回过神来。
“怎么了?”他问。
沈以压住心头的混乱,眼神躲开他的注视。
“没什么。我觉得你妈妈长得很好看。”她的目光落在那张陈旧的照片上,“是她给你讲《西游记》吗?”
“嗯。”
沈以站了起来:“我先回家了。”
邵轻云抬头,明明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却并不多问:“嗯,走吧。”
每天晚上补完课,邵轻云都会把她送到门口。
今天,她拎着书包下楼的样子,有几分失魂落魄。
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叶家大门,速度快到像是落荒而逃。
沈以回到家,径直奔到孔令仪的卧室。她正在练瑜伽,弯着曼妙的身段,挺着傲人的资本。
不得不说,她的妈妈太会保养,根本看不出本来的年纪。
“妈妈,这栋房子是爸爸什么时候买的?”
孔令仪想了想:“结婚前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
沈以转身就要走,孔令仪叫住她。
“明天你爸来看你,估计要带你吃饭。我就不去了。”
孔令仪侧脸泛着冷清,仿佛提到那个人就会心情不好。
“他来看我?”沈以根本不相信,“沧岛区有他新的影视公司。不过就是顺路过来做做样子。”
“反正你自己应付吧。”孔令仪无情道。
沈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回击她的亲妈。
“你绝不能留我一个人!”
*
第二天是周六,沈克斌的黑色林肯大驾光临。
孔令仪果然没能逃掉。
曾经的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孔令仪象征性给沈克斌倒了杯水,连茶都不放。
沈以吊儿郎当葛优似的瘫在沙发上,抱着一条三腿的猫。
唯有沈克斌正襟危坐。他的表情一贯端肃,不说话的时候尤其给人威压的感觉。他对待自己的女儿也严厉,不过大女儿、二女儿都培养的很优秀。
唯独沈以,从小一身反骨,他越强硬,她越犟。有一次父女二人甚至对峙了整整一晚上,谁也不妥协。从那以后,沈克斌仿佛对她彻底失望。
但看到他手里拿着她在青致中学的成绩单,沈以就觉得,他还是没真的对她丧失控制欲。
她以古怪的姿势窝在沙发里,冷眼看着自己的亲爸。脑海中想的却是,他便是以同样的控制欲与高压手段,对待邵轻云的妈妈吗?让她为他赚钱?
“你打算让她申什么学校?”沈克斌根本不看她一眼,只对孔令仪说。
“第一选择中央圣马丁吧。”
沈克斌抿了抿唇,对孔令仪一贯的天真、散漫感到不满。
“当初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给她转学,你看看她的成绩单,你觉得能申上吗?”
“不能就去别的啊。”
“与其在垃圾学校不学无术,不如让她读影视传媒,金融或者精算,至少有点用,以后也有名目直接进公司。”
沈以插话:“你看我算得了你家烂帐吗?”
“坐起来。”沈克斌冷厉地看着她,眼里全无一点父亲的慈爱。
沈以悄悄翻了个白眼,终于挺起了腰。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会供你读书。但必须换个专业。你没什么艺术天赋,学了也是混日子。以后你靠什么生活?还想让我养你一辈子?”
沈以被他说的心头窝火。
“谁用你养了?”
沈克斌根本不管她的意见,只是看向孔令仪:“你觉得呢?”
“啊?”孔令仪像上课突然被点名的小孩。
沈以都怀疑她刚刚在走神,根本没听沈克斌的话。
“我觉得甜甜喜欢什么,就让她学什么吧。”她顿了顿,又补充,“就算她以后什么都不做,我也养得起她。”
沈克斌不耐烦地舒一口气。
“我看她跟你就是个错误的选择。你根本就不会教育小孩。沈以还是转回以前的学校,现在正是申请季,我会给她安排私教,以后像小溪一样,去美国读商科。”
还未等孔令仪说什么,沈以先跳起来。
“我不去!别说的好像你有多在乎我,不过是怕我丢你的人!”
沈克斌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近期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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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办转学手续,在你考上学校之前,还是回沈家住。你这种孩子,没有人管束,只会长得越来越歪。”
“我说了,我不转学!”沈以着急地看向孔令仪,希望她能站在她这边为她说话。
可是孔令仪沉默了。
沈以的成绩越来越糟糕,是事实。孔令仪不得不怀疑,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就像沈克斌说的,她根本不会教育小孩。
“转回去也行,但我还是希望甜甜学艺术,她喜欢。”
“妈妈!”沈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以前被他骗就算了,离婚了还在被他PUA!”
“没教养!”沈克斌重重扔下三个字,站起来注视着她,“下周我会找人给你办手续。”
然后他再没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直到沈克斌出了别墅门,沈以还追到院落里喊:“你休想让我转学!”
大门嗵一声关上。
司机为沈克斌打开后座的车门,他没抬头,语气冷肃地吩咐:“给她们换一扇有警报的大门。两个人住不安全。”
司机点头答应,这时,沈克斌的动作却停住了。
余光里,一道高挺的身影,正自坡下缓缓走上来。
沈克斌没有上车,一直等他走过来。
少年扫了他一眼,仿若空气般直接略过。
“你是阿肖?”沈克斌开口。
邵轻云眉头细微地动了动,掩藏了心头的厌恶感。
“跟你没关系。”
邵轻云径自回了家。
沈克斌抬头看了眼琴山路14号的红顶小楼,原本冷冽的神色悄然舒缓,目光悠远,像想到了什么遥远但温暖的回忆。
但仅仅是很短的时间。
很快,他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坐上车绝尘离去。
*
那天下午,沈以来找邵轻云一起写作业,结果却被邵轻云拦在门外。
“我今天不写。”
她注意到他对自己的冷淡,连目光都不愿在她脸上停留。
她在他欲合上门的瞬间,伸出手插进门缝。
邵轻云猛然止住动作,拧眉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我都急死了!你还跟我冷暴力。”
沈大小姐从不内耗,从不退缩,从不看别人的脸色。
他自胸腔顺口气,沉声说:“进来吧。”
午后的时间,书房有叶老在看书。梅姨在一楼做清扫。
邵轻云把沈以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一次进邵轻云的房间,沈以满眼都是好奇,甚至取代了原本的焦急和烦躁。
跟她想象的一样,他的房间干净整齐,桌上的书本排列整齐,床上的被单铺展平整。
不像沈以,晚上睡觉能把被子卷成一团,早晨把被团一推,人就走了,晚上再揪起一角盖上,每天陷入不叠被恶性循环。
“说,怎么了。”邵轻云合上门后,就靠站在那里。
沈以坐在他的椅子上,幽怨地瞪着他:“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淡。我告诉你,再不对我好点,我就要转学了。”
邵轻云掀开鸦羽般的睫毛,说:“怎么回事?”
“我爸爸非要我转学,怎么办?我不想回去。”她瞥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你们家的事,我有什么办法。”他越过她,折起一条长腿坐在飘窗上,自顾自拿起了一本书。
“他还非要让我去我不喜欢的学校,读每天算数的专业。”
邵轻云咬了咬牙,才克制没哼笑出声。
“你考上你想去的学校不就行了。”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考上。”
“你努力过了吗?”
沈以愣住了。
“如果这是一场赌局,你不仅没有筹码,连下哪个注都不知道。你怎么跟稳赢的庄家抗争?你都不确定自己的人生,被安排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一针见血的话激得她忿忿不平:“他说我不行,没天赋,那我非要考上圣马丁给他看看。”
“好啊。”他眼睛落在书上,轻描淡写道,“那你就去告诉他。”
沈以反倒突然偃旗息鼓。
“从小,他们每个人都说我不好,说我不对,说我不行。后来我就不努力了。反正我不管学什么,永远比不上姐姐。”
邵轻云再次望向她。
“但这些天你教我学习,你说我做得好。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无药可救。”
她对上他的眼睛。
他正坐在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下,发色泛着金色的棕,和他始终沉静的瞳孔一种颜色。
“小邵老师,我们好歹算是……师徒?”她突然冲过去,对他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你要怎么?”
“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沈家,拜托了。”
27. 尾指相勾
沈以曾经的家也在山上,是和月亮湾相对的方向。在更高一片山头,更靠近津海市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并且别墅区更加现代化,远看神秘,有良好保安系统。
邵轻云的车只能停在外面。沈以通过面孔识别带他步行进入。
哪怕已经是初冬,山道两侧依然浓绿繁茂。
她带着他爬坡,不多时就喘起了气。她叉着腰领路,一边小嘴巴还能不停唠叨。
“我跟你说……呼……这里的岩壁经常爬着一种壁虎,要仔细看才能看到哦。是黄黑相间的皮。你知道吗?没有断过尾巴的壁虎,有一圈一圈好看的花纹。但是断过的话,尾巴就只有一种颜色,并且粗而短。”
有跑车自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沈以顺手拽了把走在外侧的邵轻云:“小心。这里的车开的快。”
“你蹲在这里找壁虎的时候,不怕车快吗?”
“我不怕,我更怕无聊。一整天都没人跟你说话,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舒服。”邵轻云淡定道。
沈以笑了出来,语气庆幸:“还好我不跟你住在一起,要不然非把我憋死。”
不多时,沈以带着邵轻云来到了沈家门口。
别墅像是一整座花园。大门通车库,后门走人。沈以带他来的是小门这边。白色栅栏木门很有法式的情调,两边是棕红色的复古砖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爬藤植物,层层绿意掩藏着里面那幢白色的有着大落地窗的房子。
沈以输入密码,对邵轻云说:“小邵老师,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的。”
她强调了一句,仿佛生怕邵轻云不等她,自己走了。
打开栅栏门,一条幽静的石子小道通向房屋,头顶上是密密匝匝的花架,枝叶遮蔽阳光,仿佛爱丽丝的神秘洞口。
沈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确认邵轻云还在,她才深吸口气,步入了小道。
邵轻云目送她进去。
刚刚沈以透露着依赖的眼神,让他明白了她让他一起过来的原因。
她需要一个锚点。
可是她飘忽不定的母亲不能成为这个锚点。
于是她选择了自己。
她毕竟还是年纪小,也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习惯性想从别人的身上去获得力量。
他也曾有那样的依恋情节。但最终不得不全部割断,试着从自己身上找力量。
人总会有这样彻底独立的一天。
但她现在需要他,他就可以在。
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是很痛苦的。她这么简单快乐,不要尝到孤独的滋味最好了。
邵轻云单手插兜,站在门口。这里也可以看到海,但跟月亮湾的近在咫尺的不同。
这里看海,更高,更遥远。山下的入口就是一道结界,阻隔出独属于权力和财富的高度。但这一切的背后又是什么堆砌的呢?
邵轻云站在风里,沉默而悠远地望着远方。
有一些时刻,脑海中思考的东西,让他清晰的下颌线越发紧绷。
这时,身边传来轻轻一声——
啪。
他转头,坡下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素裙女孩。
柔软的柠檬黄毛衣,飘逸的松石绿裙摆,清雅的配色,像她给人的静逸感觉一样。
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眼睛低垂,面色沉静地经过邵轻云。
“密码输入错误,请重试。”电子锁机械的女声响起。
少女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乱,随即很快改用指纹,门打开的时候,她又因为迈步迈的快,绊到了台阶,整个人前倾趴在地上。
“你没事吧?”
身侧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沈闻笛慌乱地起身,看了看擦破皮的手掌心,说:“我没事,谢谢。”
随即径直就向花廊小道里走。
“等一下。”他叫住她。
沈闻笛僵硬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你的包。”
他站在外面的台阶下,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沈闻笛愣怔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包。
二人面对面的时候,沈闻笛开始酝酿一些话语,然而邵轻云已经转过身去,依旧面朝遥远的大海。
沈闻笛看着他孤傲、冷清的侧影,轻轻咬唇,然后转身。
直到离开他,掌心的擦伤才冒出火辣辣的疼痛。
心跳终于平息后,沈闻笛茫然地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直念念不忘,又寻找不到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她神思恍惚,自分叉的小路转向前厅玄关。
绿植掩映的另一条路上,沈以从别墅出来,原路返回后门,整个人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连脚步都轻快地像要飞起来。
“小邵老师——”她拖长语调奔出来。
“成功了?”
“嗯!”沈以用力点头,挡不住的欢喜,“赌注更大了呢。如果我没有考上圣马丁,不仅要学算数,以后跟谁结婚,也是他说了算。”沈以说这些的时候,尽管语调轻快,但内心还是有点不安,发寒。
“那就考喽。”他尾音轻轻上扬,勾了她的心弦。
沈以追上他的脚步,叫的亲亲热热:“师傅,我的未来就全靠你啦!”
他突然停下脚步,沈以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揉揉额头:“怎么了?”
他转过身来:“想考圣马丁,气沈克斌?”
沈以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爸叫……”她猛然噤声,因为想起了他妈妈。
她咳了一声,换话题打岔:“你这话说的真押韵……不过,我当然想!我要成为很厉害的人,他养我花了多少钱,我以后全部都甩在他脸上!”
邵轻云莞尔一笑,仿佛根本不觉得她的话夸张好笑,反倒看着她说:“好。”
沈以正想,他为什么要跟她说沈克斌。
这时,邵轻云带着森森笑意继续说。
“从今天起,我让你怎么学,你就怎么学,不准喊苦,不准放弃,做得到吗?”
沈以陷入犹豫,邵轻云根本不等她,转身就走。
“意志不坚定,就不要说大话。你也不要再来找我学习。”
沈以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瞬间急了。
“我做得到!做得到!”她追上他,挡在他高大的身躯前面,仰头望着他,“你不要放弃我。”
邵轻云望进她充满强烈渴望的眼睛,停顿了半晌才说:“怎么证明?”
沈以先伸出三根手指,想发誓。想了想雷劈的场面,换成了小拇指。
“拉钩?”
说完她又觉得,这种行为在邵轻云面前有点忒幼稚。
她讪讪地正准备收回来,而邵轻云已经伸出手,用他的手指勾住了她的。
两人身高差大,手型差也大。他的尾指几乎和她的无名指一样长。勾过来的时候,沈以感觉自己被一种力道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嗯……我沈以保证,一定会好好学习。”
说罢她就要松开,然而邵轻云没有放手。
他们仍然维持着尾指相勾的姿势。
“如果你做不到呢?”他低头看着她,眼神莫名带几分蛊惑。
沈以心慌地移开视线,嘟囔道:“不知道,你说吧。”
“大侠给我养。”
“过分!”沈以怒目圆睁。
那只三条腿的狸猫现在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孔令仪不在家的时候,她终于觉得不再孤独。
说着她用力抽手,然而这次又不成功。
他甚至勾地更紧了一些,那坚硬的骨结硌得她手指微疼。
“就这么决定了。”他低声说完,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沈以在后面夸张地甩着手,咬牙切齿地吐槽。
“屠夫!暴君!”
*
接下来的日子,邵轻云果然给她制定了更加紧密更加严格的计划。
沈以看着密密麻麻的表格简直头皮发麻,但想起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又只能忍气吞声。
她对待留学机构的辅导也更认真了。之前辅导老师说她画画太过于自由随性,虽然也是自己的特点,但有的笔触略显粗糙。
从前她不放在心上,现在也会注意在自由飞翔的同时,注重一些形体的细节严谨。
注意力经常不能集中的她,居然能在邵轻云旁边的书桌趴几个小时。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他的教学有方。
她觉得这一切,除了邵轻云的功劳,除了怕失去大侠,还有她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目标。
虽然是被动形成的。
每当在邵轻云家学到深夜,回到自家小院子,沈以会抬头望向星空。夜空高远,膨胀,璀璨,像她的心一样,满满当当,充满了坚实的感觉。
她发现,原来高度集中精神学习,并且有所收获后,是极度的放松、舒畅。而一直轻松、随心所欲的底色却是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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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尝到了一些学习的乐趣,她现在早晨上学都有动力了。
但因为基础不好,有些东西学起来还是吃力,枯燥,让人沮丧。
每当这时,她就打开习题册的扉页,那里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圣马丁,沈克斌。
然后她就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盯着那道难以攻克的习题,把它当做敌人。
邵轻云将她刷完的卷子分门别类,整理在一本卷夹里,沈以从头翻看密密麻麻的卷子,难以相信这是自己做的。
原来有目标是这样的感觉,她想,还不错。
她的人生第一次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这边突然转性,发愤图强,囊萤映雪。而有的人却沉入谷底,被拽入更深的黑暗里。
前座的万峥好几天没来了。
沈以有时候上着课,会下意识看向侧前座,想抓一下万峥有没有在睡觉。
但前座始终空着。
有一天,赵子非和她课间八卦,说万峥可能要退学了。
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觉得普天同庆,身边又少一个烦人的家伙。可是现在,听说他要退学的消息后,她的反应却是:为什么?退学以后他干什么?
但赵子非也不知道原委。
结果第二天,万峥就回来了。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郁冷冽,沉默寡言。
沈以在后面看了眼他消沉的侧脸,低头继续盯着自己的书。
*
万峥确实提交了退学申请。
但是田燕子说流程多,需要点时间,让他先来上学。
他不理解,再多上这几天还有什么意义。但田燕子一直对他耐心又费心,于是最后这几天,他决定听她的话。
他上课上不在心上,也没心情睡觉。家里的人时时刻刻让他忧心,他总在担心,自己不在家,他们两个人会不会出意外。
但是某个下课十分钟,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头朝左趴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个姿势只要眼神向后,就可以看到沈以。
有时候沈以是和孟圆眉飞色舞地聊天,她总三言两语把孟圆逗得面红耳赤,自己笑得得逞。她笑时常常肆无忌惮,大喇喇露出一排整齐牙齿,但不是如瓷砖镶嵌般完美无缺,两颗门牙微微凸出,不过不明显,反而生动可爱。
有时候赵子非来沈以的后桌找她,两个人头挨得很近,一起看封面印着明星的杂志,还时不时交流几句。这一幕万峥不爱看,看了憋气,索性闭眼真的睡觉。
有时候她靠在椅背,眼神瞥着桌洞下面,明显在偷偷玩手机。看她那专注沉浸的表情,万峥猜她又在看那种霸道总裁小说,他总是在心里鄙夷,眼睛却离不开她的脸。
但后来有一天,万峥再看她,发现她在做题,落笔很缓慢,用橡皮擦试卷时用力地桌子都在晃动。但烦躁过后,她又继续缓慢地一行一行往下写。
今天,她同样在做题。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转变。但他觉得,她这样是对的,是好的。
不像他,差了太多,现在想跑起来已经迟了。而他所身处的现实,也不再给他机会。他现在只觉得,深渊是具有拖拽力的,会一次又一次凌迟他,逐渐让他放弃挣扎。
他曾私底下偷偷百度过扶不起的阿斗。是的,他连刘禅念chan还是shan都不知道。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但是被她看不起,又是另一种不甘和酸涩。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反正,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从微微掀着眼,到完全睁开,目光直接而又专注地望着她的脸。像要好好记在心里。
沈以眼睛一抬,正巧撞上了他的视线。
万峥眼皮猛然一跳。
但沈以只是面色如常,甚至有些骄横地对他说:“喂,你有没有甜的东西,给我吃点。做数学做得我嘴巴好苦。”
万峥坐起来,在书包里摸了几下,随即顿了顿。只有那一个曾经不知谁送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都变形了的士力架。
沈以嘴巴这么毒,平时又娇气,可能会狠狠嫌弃一番。
但万峥还是掏了出来,头都没回,就精准扔在了她桌上。
沈以看着眼前感觉放了很久,都被压扁了的士力架,自然而然拆开,大大咬了一口。
万峥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松鼠在拆解一颗松果,又咯吱咯吱嚼了半天,唯独没有他所预判的冷言冷言。
他忽然起身,转过来面向沈以,说:“你跟我出去一下。”
28. 梦龙雪糕
下午的大课间是一整天最自由的时间。
篮球场上,每一个篮球架都被占满了。操场上也有三五成群散步或者玩闹的学生。
各个教学楼通往校内唯一小超市的路上,这个时间总是人流不息。
于是并肩走在一起的万峥和沈以,不知不觉吸引了很多目光。
通常一男一女单独走在一起,都会引发一种暧昧的联想。
尤其还是青中远近闻名的校霸——万峥。而女主角也很微妙,是和1班学神邵轻云传过绯闻的沈以。
有反应快的学生已经想到了,这三个人曾经同时登上同一张批评通告。莫非不是打架斗殴,是三角恋纠纷?
万峥带沈以进了超市,先从门口的冰柜里拿了一瓶无糖可乐。
“我请你喝可乐。”
沈以怀疑地看着他:“你干嘛啊?好奇怪。”
因为她曾经在他面前浇了自己一头可乐,那个画面映在他的脑海,常常对他带来冲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请她喝可乐,也许是隐晦地表达一种深藏的歉意。
万峥手伸进裤兜里,搓了搓不太多的钱,还是故作淡定对她说:“你还想吃什么零食,自己去拿。”
沈以怎么会跟他客气?伸手就从旁边冰柜里掏了一支梦龙雪糕。
万峥脸颊肌肉直接跳了跳,心想他这个大男子汉,不会一会儿结账时候要难堪吧?
还好这位大小姐挑剔得很,只去拿了两样。
万峥松了口气,好在最后兜里的钱够付了。但内心不免又生出一种自我嘲讽的涩味。
两个人走出超市,沈以拆开雪糕包装,咬了一口问他:“你退学是真的假的?”
“真的。”
“为什么?”
“少多管闲事。”
沈以轻轻哼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零食。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万峥目视前方,半晌才说:“之前你不是说,我在你心里是垃圾的形象。不知道现在变了没有,零食……就当再挽回一点形象吧。”
沈以其实都记不清她说过的这句话了。
但万峥居然还在耿耿于怀。
“你都要走了,还介意这些?我们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沈以没心没肺道。
万峥脚步慢了下来。
沈以回头问:“怎么了?”
“沈尾巴。”
“不准叫这个!”
她喊完发现对面的人没反应了,西斜的太阳正好躲在他背后,令他俊挺的脸有些昏暗模糊。但沈以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脸上。仿佛有话要说,但始终克制。
这时,余光里出现另一道难以忽略的身影。
她侧头,看到邵轻云不知什么出现在她旁边。
他看了看她手里的雪糕,又扫了眼前方的万峥,扔下一句:“晚上回去考你三角函数,最好把公式背会。”
然后就越过她向前。
“啊?”沈以怨声载道,“给我点时间呀师傅!我脑子又不是你那样的!”
邵轻云走到万峥旁边,对上他锐利的眼神,又漫不经心看向沈以。
“生理期吃冰的,不要命了?”
说完他扬长而去。
万峥怔了怔。
沈以却冲着邵轻云挥舞雪糕,示威一样:“我偏就生理期最爱吃雪糕!”
邵轻云离开后,沈以继续问万峥:“你到底要说什么?婆婆妈妈的。”
“说个屁。”万峥的脸比刚刚臭多了,说完就迈起大长腿,几步就越过了她。
沈以看到他手里拎的冰可乐,瓶身已经结了一层水汽。
“哎,我的可乐给我!”
万峥回头,双眼皮、密睫毛下的大眼睛瞪她一眼,直接拧开瓶盖,仰起头,凸起的喉结只滑动了两下,可乐就下去半瓶。
完事他还要故意问她:“还要吗?”
沈以气呼呼说:“都是神经病!”
*
有一天沈以因为去市里填申请留学的资料,所以请假了半天。
回家以后她在山下乱逛,想找家店吃饭,谁知迷路在了巷子里。她正要掏出手机导航,这时一抬眼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田燕子从一户人家里出来,帮忙合上木门,转身便叹了口气。沈以看到她手上拿着一些白色的A4纸,像是文件材料。
沈以走了过去。
“田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啊,沈以。我来万峥家家访。”田燕子将纸塞回包里。
她速度很快,沈以还是扫到了“贫困助学金”几个字。
“这是万峥家?”沈以回头,看到破落的木门,两侧粘着残碎掉色的春联。透过木门之间的缝隙还能看到里面杂乱的院落。
他看起来家境并不好,而自己之前却不客气地吃人家那么贵的零食。沈以心中不由产生了点愧疚。
二人一起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找路,沈以问:“万峥真的要退学吗?”
“真的。”田燕子看起来心情也不好。
“为什么啊?”
“具体原因老师就先不告诉你了。”
沈以“哦”了一声,看见田燕子脸上的郁郁,随口安慰:“没事老师,他走了说不定我们班就不是倒数第一了。”
谁知田燕子停下脚步,目光更加严肃地看着她。
“我不是在乎咱们班是不是倒数第一,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读完高中。能多上一天是一天,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沈以被她的语气镇住,回过神来马上说:“对不起老师,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田燕子叹了口气:“沈以,你最近表现得特别好,老师真希望万峥也像你一样。”
沈以沉默,要说她的转变,邵轻云的功劳最大。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巷子里,小心避开沿路堆放的杂物。路过有老人聚在一起打牌,头上还飘荡着谁家晾晒在外面的衣裳。某间开着的窗户里,传来油锅滋滋的声音,和妇女怨气浓重的叫骂:“就叫你打个醋,也能摔破瓶,跟你那个没出息的爹一个模子!”
田燕子沉默路过,眼神迷离。不知被哪副烟火气的生活场景勾跑了思绪。
“学习真的救过我。”
沈以放慢脚步,看向自己年轻的老师。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我的姐姐很早就结婚了,过得并不好,她第一胎难产才生下女儿,婆婆已经在催二胎了。”田燕子看了眼沈以,嘴上逸出笑,眼里却只有悲哀,“你懂得吧,她仍然在重蹈我妈妈的覆辙。还在传宗接代,还在为了生男孩哪怕连命都不要!”
她最后两句话完全没了平日做老师的稳重,掩不住的愤恨,不知道在愤恨家庭,愤恨姐姐的选择,还是那些她们根本改变不了的东西。
沈以完完全全怔在了原地,田燕子说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也未了解过的世界。
她的父亲沈克斌有三个女儿,但从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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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他硬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
看到沈以愕然的表情,田燕子很快克制了语气。
“我们烦恼肯定是不同的。但一样的是,学习,读书,我们总会在这两件事里找到出路。”
沈以点点头。
“沈以,你千万不要三分钟热度,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吗?”田燕子热切地看着她。
沈以目光渐渐郑重:“好的,田老师,我会的。”
*
第二天沈以从家里带来了一大盒新西兰车厘子,巨甜巨大颗,她叫了孟圆、尤静、张于蓝、赵子非一起去看台吃。
沈以趁着这个机会问了大家一些关于万峥的事。他们是两年的同班同学,都有所了解。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沈以就拼凑了个大概。
万峥的母亲有心理疾病,时好时坏,不能工作,反倒每个月医药费花销很大。他的父亲在临市的铁矿工作,前段时间因为爆破事故受伤,虽然得到一笔赔偿,但父亲手术很快都花光了,且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人照顾,整个家庭不再有经济来源。
这便是万峥执意退学的理由。现在还未成年的他,却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
八卦唠完,车厘子也见底了。
沈以问张于蓝:“你之前说他晚上兼职,你知道在哪里吗?”
张于蓝笑她:“别告诉我,你要去拯救失足同学?那人还跟你不对付。”
最开始沈以确实没想过多管闲事。这世界上闲事太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能做好自己人生的课题就很不错了。
但那天在巷子里,田燕子的一番话给了她冲击。听说她已经去万峥家好多次了。她对万峥已经仁至义尽,可没到最后的关头,她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
读完高中,参加高考的万峥,一定比中途退学的他,拥有更多更好的未来可能性。
田燕子真真实实走过曲折的路,咬牙坚持过,证实了自己选择的正确。于是她不希望她的学生走向更为艰难的那一条。
“我又不是大侠,我能拯救谁。”沈以放松身体,抬眼看向校园外的天空、楼宇。
“那你要干嘛?”赵子非问。
“给田燕子分忧解难。”
“算我一个!”尤静马上说。她是班长,班主任最近为了万峥劳心劳肺,她觉得自己也要身先士卒。
“呃,我也可以去……凑凑热闹。”赵子非弱弱地说。
孟圆立马有点慌,她的从众心理作祟,在想要不要也加入,但她确实又特别害怕万峥。
犹豫之间,张于蓝翘着腿,懒散道:“我可不去。”
孟圆刚松了口气,就听沈以打趣:“那要走的是我呢?姐姐,你留不留?”
张于蓝坐起来,一双英气的丹凤眼瞪着她:“你不准走。”
沈以噗嗤笑出来,正色道:“咱们去的人太多,那个装货又要摆谱。”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所以那天晚上,还是沈以自己去找万峥。为此,她还提前跟邵轻云请了个假,说今天不补课了,她要去办点事。
谁知平时疏冷的邵轻云居然会追问她:办什么事?
沈以点开输入法小键盘,犹豫片刻随便编了个理由:有只不听话的流浪狗,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邵轻云只给她回了冷漠的四个字——
“狗拿耗子。”
沈以笑得贼兮兮打字——
“向活雷锋邵同学学习。”
29. 让我作呕
晚上十点以后的台球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万峥来兼职的时间。
通常他需要呆到客人都离开。有时候人少,回家早。有时候人们兴致高,玩到凌晨也正常。
所以他总是不得已在上学时间补觉。
恶性循环,于是成绩永远都没有起色。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尤其是看到田燕子失望又无奈的目光。
但又能怎样?在学校的各种例会上,他常听到校长或老师们说:高三这一年,你们只需要注重学习这一件事,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往后推一推。
而对于他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在很多同学分不清醋和酱油的年纪,他已经踩着小板凳,学着做饭给妈妈吃。
小时候巷子里有一帮少年人,会来门口扔石头,往院子里扔垃圾,说这里住着神经病。
他出去赶走他们,总是会被揍一顿。
后来他渐渐长大,个头像他的压抑的怒火,在叛逆的年岁节节蹿升。
他第一次反击,第一次揍得对方害怕,他很兴奋,觉得自己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要做这样的人才不被欺负,才能保护妈妈。
他成了巷子里的小霸王,打跑了很多挑衅的人,也结了不少仇怨。
比如今天,台球厅来了一伙职业学校的少年。
都是以前有过冲突的人,自从他们知道万峥晚上在这里兼职,隔三差五就来找茬。不是明面上要打架,就是非要来恶心你几下。
今天,万峥全都忍了。不管他们怎么使唤他,万峥都一声不吭去做了。
之前父亲受伤做手术,他有很久没来兼职。最近父亲回家养病,庆幸的是母亲状态也很好,能帮忙照顾。他才放心上学,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放弃晚上兼职的机会。
老板待他厚道,给的酬金高。也是因为晚上来娱乐的人乱一些,他顺利帮忙处理过好多次意外情况。
尤其是在这样用钱紧张的关头,他不舍得放弃这份兼职,也不想给老板惹事。所以全都忍了下来。
但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改变。以前忍耐的时候,全身心仍然在叫嚣着愤怒,好似不彻底炸开不能抒发。但现在,他的心情很平静。他渐渐意识到,以前以为自己有多厉害,现在就觉得自己有多幼稚不成熟。
可就算他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奈何那帮人本就动机不纯。
为首的男生叫杨树,烫着一头凌乱的卷毛,皮肤黝黑,个头中等,总是大敞着校服外套,走路流里流气。
他在让万峥给换杆以后,趴下打球,狠狠用力一戳,直接在台球桌戳出深深一道痕迹。桌上绒布连着下面的木面,全都毁了。
万峥冷着脸看了,直截了当扔下两个字:“赔钱。”
“是你拿的杆有问题,还敢让我们赔钱?没把我们打坏了,算你命大!”
万峥神情厌烦,本来平静的心情,因为这帮人的无理取闹,重新燃起了火焰。
“行,那报警。”
“报警?”杨树向前一步,不客气狠推了把万峥的肩膀,“我怕你报警?你看看你给我们的烂杆!”
万峥同样一把推过去,他力气大,又狠,杨树直接被他推的撞到了台球桌沿。
“草!”他大骂一声,暴起就要冲过来。
这时,他们身后大门被推开,迎宾玩偶机械的可爱声音——
“你好,欢迎光临!”
基于刚刚万峥提到的报警威胁,所有人都很警惕,哪怕警察赶不过来,也还有万峥的小弟们。于是此刻听到动静,他们都向门口望了过来。
然而只是一个扎马尾的女孩走了进来。
11月,天气转凉。青中早就换上了冬季校服。当然,款式依然古板,色调依然平凡。
白色和深海蓝拼接的长袖外套,下面是同色蓝裤子。
沈以特别嫌弃,总是在里面穿着自己的衣服,逮着空就把丑陋的校服外套脱掉。
此刻,她穿着一件极短的露脐宽肩牛仔外套,里面是红色的紧身针织衫,完美勾勒身形,又被宽松牛仔外套遮挡地若隐若现。
一天过去,她的马尾有些乱了,两额边垂落着碎发,面庞白皙,五官挺秀。一双杏仁大眼,直直看过来时没有丝毫胆怯,目光又稳又沉静。
里面的人忘了打架,都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沈以左手拎着叮叮当当挂饰一串的包,右手臂弯挽着校服外套走过来。
她感受到了这里氛围的剑拔弩张,却仿若不知,只是径自对万峥说:“你几点下班?我有话跟你说。”
万峥脸早就沉了下来,语气恶劣地下逐客令:“我没话跟你说,赶紧走。”
“要不就现在,给我十分钟行吗?”沈以不屈不挠。
一旁的杨树上上下下打量沈以,万峥余光瞥见了,跨一步完完全全挡在了他前面。
“别再让我重复第二遍,现在,滚出这个门。”万峥加重了语气。
沈以还要说话,杨树从万峥身后溜了出来,冷笑道:“哥们,打架呢,把我忘了?”他随即又似笑非笑看向沈以,“前女友啊?这么凶干什么?妹子,他不是个好东西,一会儿哥哥们请你吃烧烤啊?”
“吃烧烤啊……”沈以笑着打量他。
万峥变了脸色,杨树直接被她嘴角一对弯弯的笑靥夺了魂。
“对不起,吃、不、下。”沈以一秒收起笑容,“你的头皮屑和脏衣领,还有包了浆的衣服袖子让我作呕。”
“你!”杨树失了面子,脸气得通红,正要冲过去就被万峥从后面反剪手臂。
就在这时,老板从二楼网吧下来,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服务生。
经验丰富的老板最后顺利息事宁人。
看在他们未成年,被弄坏的台球桌就不用他们赔钱了,但前提是,这几个人再也不能进店。否则,监控证据的什么都有,老板不介意报警把事情弄大。
几个人只能满脸憋屈灰头土脸地出了门。
万峥向老板道歉,老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女朋友来找了吗?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万峥梗着脖子没看沈以,只硬邦邦澄清:“森哥,不是女朋友。”
“对呀对呀,”沈以笑眯眯探出头道,“我可不喜欢他这类的。”
万峥侧脸线条绷得更紧了。
最后两人一起出了台球厅,外面夜色正浓。窄街道幽暗杂乱,微弱路灯像老去的萤火虫,闪烁着濒死的光,亮不过沿街小店缤纷的灯牌。傍晚下过一场小雨,树梢挂着湿淋淋的叶子,马路窝着零星的小水坑,都映着迷幻的光影。
万峥踢了脚路面的小石子,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
“少罗嗦。”
“那边走边说吧。”
两个人转过巷子口。
前面黑影一晃,沈以再抬头,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猥琐声音。
“你以为刚刚就完了?”
沈以眼神一扫,对方五六个人。她不由看向万峥,心想这家伙平时的生活也太古惑仔了。
她用眼神问他怎么办。然而万峥脚步不停,一直朝杨树走去。
沈以也只好跟上。
“或者让你女朋友跟我们吃顿饭,我也可以考虑……嗷!”
径直走过去的万峥二话不说,一记勾拳就打了过去,打得特别随意顺手。
“你干什么!?”
旁边杨树的朋友冲过来,万峥又是二话不说一脚踹开。
他腿长,力气大,那一脚踹的男生弯腰嗷嗷直叫。
他一把扯过正捂着下巴的杨树衣领,狠狠把他抵到墙上。
“别再来惹我。书我都不念了,你以为我还会怕什么?”
说完他甩开杨树,像甩掉什么脏东西,拽起沈以的手腕就走。
走之前他又回头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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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句。
“对了,也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出现在她面前。”
这句威胁,他的眼神比刚刚还要犀利。
沈以就这样被他拉着,走出了幽暗无人的窄街。
一出去,万峥就放开了她的手。
他插着兜,没看她,只问:“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呃,好汉,不是……”
万峥凌厉的眼神射过来,沈以瞬间怂了。她刚刚才第一次见识到万峥的武力值,心想还好他没跟她动粗。
“我想说,你别退学了。”
万峥看她一眼,微不可查的意外之后,是一声漠然的冷笑:“你真有意思。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放以前我肯定不管的,毕竟,我六岁开始就不想上这破学了。”
“所以呢?”
“但是我最近参悟到点东西。”
“什么?”
“我说不清。”
“哧。”万峥又嘲讽一笑。
“邵轻云跟我说,世界是很复杂的。”
“这种废话,还用他说。”不知怎的,提起邵轻云,万峥语气更差了。
“上学已经是最简单、最纯粹的一件事了。如果我们连这件事都做不好,真的有本事面对以后的生活吗?”
万峥目视前方,没再回怼。
沈以侧头看他:“不是所有事都像今天,你拳头硬,打败他就可以了。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理由,但田燕子已经在想办法帮你了,说明不是绝境,不是只有退学这一条路。是你退缩了,万峥,你想逃跑。”
万峥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她:“至少今天我还能用拳头。你觉得上完这几个月的学,对我的未来有任何改变吗?我注定走不了正常的路,现在再说什么‘别放弃’、‘努力’,早就晚了。”
万峥脸色漠然,拽步就走。
沈以向前几步拦在他身前,仰头灼灼看着他:“不晚,现在开始就不晚。你先等等退学。”
万峥对上她漆黑的、坚定的瞳孔,没说话。
“11月的月考,如果我能离开黑榜,你就不要退学了。我可以,那你也可以。万峥,你敢不敢赌?”
“无聊。”
他正要错身而过,却被沈以拽住衣袖。
“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万峥挑眉,“那就赌。如果你做不到,就别再多管闲事。还必须对我言听计从一次。”
沈以放开他,谨慎道:“你要让我干什么?”
“放心,不是让你以身相许。”万峥上下扫她一眼,以牙还牙,“我也不喜欢你这类的。”
“行,成交。”
两人继续往琴山上走。
万峥忽然问:“我是什么类的,你这么看不上?”
沈以爬坡爬得气喘吁吁,头也没回随口道:“学习不好的。”
万峥黑着脸:“那你喜欢什么类的?”
“学习好的。”
沈以插着腰顺气,听到身旁家伙截然相反的平稳气息,有点烦躁,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体质逆天。
“你是真有病。”万峥不客气的吐槽。
沈以嘿嘿一笑。
万峥放慢了步速,不屑道:“自己垫底,还喜欢学习好的。”
“你不懂。”沈以又喘了两口气,慢慢说,“不只是学习好,嗯……如果他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呢,就会对世界有清晰的洞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去的方向,最好还能告诉我该怎么走。”
万峥没再应声,只低着头自顾自爬坡。
沈以也安静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刚刚脑海中浮现了一张清晰的脸孔。
所以当她无意识抬头,看到正在想的人时,吓了一大跳。
“邵轻云?”沈以摸着胸口,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邵轻云站在那里,面色平静,眼神却寒凉。
“救回流浪狗了?”
30. 俯首称臣
“呃……”沈以心虚地瞥了眼万峥,转移话题,“你怎么在外面?”
“你的猫从二楼跳过来了。”
沈以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怀里窝着一只狸花猫。正被他挠下巴挠得一脸享受。
“啊,我忘关窗了。”她走过去将大侠接到怀里。
万峥看了看二人:“所以你们是邻居?”
所以早就认识,所以那么亲密。
“对啊。”沈以说。
万峥向后退一步,突然朝着沈以笑了。
“明白了。”
沈以莫名其妙看着他,他却插着兜转身,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挥挥手走了。临走还不忘回头奚落她一句:“我等你对我言听计从。”
沈以不服气地喊回去:“我等你对我俯首称臣!”
邵轻云目送万峥离开,又瞥向沈以:“这么会用成语,作文就写歌词?”
沈以大囧,她的“光辉事迹”怎么都传到一班了?
这时面前暗下来,是邵轻云向她走近一步。
沈以下意识后退,鞋子磕到后面的台阶。
她不得已只能抬起头,迎上他威压下来的目光。
“明晚十点,准时过来。”
“哦。”
说罢他抽身离去。
直到隔壁的房门关上,沈以才回过神来。
言听计从……眼下,分明是她对邵轻云言听计从。
沈以摸了摸胸口,感受到自己乱撞的心跳。
“不准紧张。”她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又捂了上去。
“可是,他怎么长得那么帅啊……”
*
接下来的几天,沈以直接把手机交给邵轻云保管,自己下定决定埋头苦学。连早晨上学那一段路,她也在背文言文。
她对邵轻云说了跟万峥打赌的事。邵轻云这个神人,果然有短时间内提高成绩的办法。
月考题目跟复习进度挂钩,邵轻云直接帮她划出了11月考试的重点。他学的分明是理科,但翻了翻沈以最近的习题册,就能给她把文综的重点也划了。
他让她在几个分值高的题型上着重练习,比如语文英语的作文,信手拈来告诉她几个实用模板。
最后11月月考成绩出来,沈以果然没再出现在黑榜,甚至成绩蹿升了一大截。虽然有跟着学神投机取巧的嫌疑,但她还是扬眉吐气站在万峥面前,让他遵守约定。
万峥无话可说。
但他选择留下来,不只是因为赌约。那天晚上和沈以的对话,他回去后又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
她说她喜欢对世界认知清晰的人,但他好像没有想过那么多。仅仅是在奋力生活,等出现问题再想办法去解决。
未来要做什么,或者他能做什么,他没有任何头绪。
而沈以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种想法让他辗转反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么在意一个女生对自己的看法。
万峥取消了退学申请,田燕子帮他争取到了助学金。
他重新去上学,这也意味着,他家这段最艰难的时间,也要想办法度过。父亲还不能起床,母亲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好在邻居是好人,时不时帮忙去看一眼。
田燕子也允许他在父亲没有痊愈前可以不上晚自习。
他白天上课强迫自己不再睡觉,实在特别困,就拎着书直接走到最后一排,站着听。
他的一帮小弟都摸不着头脑,却不敢多说什么。
万峥看起来在慢慢转变,尽管他仍然迷茫。
有一天下午的大课间,尤静叫万峥去老师办公室。
他11月的成绩又是垫底,而田燕子最近帮了他很多。他有点愧于见到她,甚至上语文课时也大多低着头。
谁知进了办公室,就看到田燕子喜气洋洋的笑脸。
“万峥,你多高?”
万峥怔了怔,答:“上次体测183。”
田燕子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欢欣又语重心长道:“可不能再长了。”
万峥哭笑不得:“我又控制不了。”
“最近少吃点,别打篮球,别喝牛奶。”
“老师,到底怎么了?”
田燕子喜滋滋拿起桌上的资料和报名表。
“民航来学校招飞行员,老师觉得你身体素质不错,报名试试。”
万峥低头扫过招生简章,神色游离,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田燕子瞅着他的神色,郑重道:“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很好的,千万不能放弃啊。”
万峥抬起头,说:“我报。”
最后面试、初检、复检环节过后,青中只有万峥一个人入围。
通过如此严苛的体检环节,相当于他现在半只脚已经迈进了飞行院校。
接下来就是政审和高考,分数线比正常的要低一些,但以万峥目前的成绩来说,离最低录取线还差二百分。
那就意味着,如果他想顺利通过飞行员招生,需要用剩余的几个月,恶补文化课。
田燕子得到消息后开心的不得了,她感慨:“还好你当时突然想通,不退学了,不然就错过这个机会了。我早就看你骨骼清奇,还想你这么好的身体素质,不会以后就是在街边烤串吧。”
“老师……”万峥拉长语调,很是无奈。
田燕子拍了拍他硬实的肩膀:“别说,你这小身板,以后穿飞行员制服肯定帅气极了!”
万峥仰头望天花板,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但无疑,他心里也是高兴的。父母得知消息后,更是激动,父亲还在病榻上,就要起来继续打工为他赚学费。
“但现在,我们绝对不能前功尽弃。老师给你制定了专门的计划,你的作业跟别人不一样,以后每天单独来找我交作业。”
万峥接过沉甸甸的卷子和书,低着的头抬起来:“我知道了,老师。”
“哦对了,”田燕子叫住他,“沈以这次进步很大,你可以向她求教,看看她是怎么学的。”
*
从办公楼去教学楼的路上,正好路过操场。
万峥抱着书,看到不远处的操场边,沈以正在和班里几个女同学踢毽子。
就数她的动作幅度最大,离得远也要蹿过去,伸着小短腿去接,结果跟别人撞作一团,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万峥已经不自觉往那边跑了几步。
不远处,沈以和孟圆两个人坐在地上哈哈笑作一团,看样子没事。
没事就好。
他看着那边,但其实,视线只在一个人身上。
他想起田燕子说的那句,还好他没退学,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那是因为沈以在关键时候拉了他一把。
这时,从地上爬起来的沈以看到了万峥,挥挥手示意他等她,然后回头让朋友们自己玩,自己跑了过来。
“万峥!怎么样?”她叫着他的名字,嘴边漾着笑容奔向他。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直到她微喘着站在他面前,他才故作淡定地开口:“过了。”
“我就知道!你看,没有山重水复,怎么会有柳暗花明?”
“你现在说话这么造作?”
“这是邵轻云教我写进作文里的好词好句。”
“你什么都用他教?吃饭拉屎也用吗?”
“万峥你真恶心。”
两人习惯性拌了会儿嘴,万峥才想起正事。
“田燕子让我问你,怎么进步那么多的。如果我最后没考到分数线,前面都白瞎。”
沈以怔了怔:“这么严重,这可不行啊……”
万峥不看她,假装不耐:“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这个啊……”
*
当晚。
琴山路14号,一楼,客厅。
梅姨笑呵呵将一盘水果一盘坚果,三杯鲜榨果汁放到茶几上。
本来她对沈以每天晚上来学习,都很欢迎,觉得孤僻的阿肖终于能和人说几句话了。何况沈以嘴甜,梅姨喜欢她来这里增添点生气。
今天沈以又带来了一个男同学。
梅姨同样欢迎,她很希望邵轻云在学校多交点朋友。
但她看邵轻云的脸色,似乎并不太好。所以梅姨放好东西就自顾自上楼,不再打扰他们。
因为多了一个人,书房的桌子不够坐,三个人只能坐到客厅。
茶几地毯上,邵轻云坐在一边,环着手臂,冷眼看着对面的两人。
万峥神色别扭至极,简直想夺门就跑。谁能知道沈以说的“办法”,是来邵轻云家里,让他带着他们一起学习。
不知道为什么,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但想到好不容易得到的飞行员机会,万峥忍气吞声,强迫自己坐着别跑。
她身旁,沈以对邵轻云笑得谄媚。
“我就是觉得,你讲的特别适合我们差生。反正教一个人也是教,让他也听一听呗。或者今天你看看他还有没有救,要是没救,明天我就不让他来了。”
她今天来了个先斩后奏。主要是提前跟邵轻云说,他的反应一定是拒绝。他们此前打过架,肯定不对付。
“这就是流浪狗?”邵轻云轻描淡写开口。
见邵轻云的目光看向他,万峥一个暴起:“你说谁TM是狗?”
始作俑者沈以连忙拽着他的袖子拉下来。
“谁也不是谁也不是。”
邵轻云的视线落在沈以抓着万峥袖子的手上。
他坐正身体,面无表情道:“翻开书。”
邵轻云给沈以补课的方式,一般都是先讲一遍,再做他精心挑选的例题。
多了个人也照样。只不过到了做题的时候,万峥抓耳挠腮,躁动不已。
沈以瞄了眼低头看自己书的邵轻云,凑过去给万峥指了指草稿纸。
“用这个公式。”
万峥神色烦闷:“那第一步干嘛?”
“第一步先写一个‘解’字。”
万峥转头看她,抿着的唇显得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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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无语。
“怎么了?”沈以和他对视,“‘解’字也很重要好不好?”
二人近距离对视,沈以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跳脱:“你双眼皮好深,好好看。”
“有病。”
万峥呛声道。随即拧过头不看她,细看他脸上却窜起意味不明的红色。
啪!
一声响动震得沈以肩膀抖动,她回过头,不期然对上邵轻云沉冷的眸子。
他手里的书早已被扔到了桌面上。
“分开坐。”
“为什么?”沈以先问。
“效率太低。”
邵轻云句句言简意赅。沈以却察觉到他的不高兴。
“我不会写。”万峥说。
“问我。”邵轻云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在这间房子里,邵轻云最大。
而且,他可能是他们的救世主。
两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乖乖抱着各自的书本,分别坐到了茶几最远的两头。
邵轻云也说到做到,像对待沈以的耐心一般,从头给万峥讲了一遍。
好歹,万峥总算有了点思路。但他做得慢,后来就频频看时间。
“我得早点回去。”
“做完这两道。”邵轻云坚持底线。
“我不放心家里。”万峥诚实道。
“没有护工吗?”
“请不起。”
“是工伤吗?”
“是。”
“保险承担还是单位承担?”
“单位吧。”
“伤残等级鉴定了吗?”
“还需要鉴定?”万峥一脸懵逼。
邵轻云微微皱眉:“赔付明细都核对了吗?哪几项?”
……
沈以早就抬起头,愣愣看着二人一问一答。她有一瞬间的抽离,以为自己在什么办案现场,或者庭审法堂。
“护理费用和伤残津贴都没有。尽快做等级鉴定,另外去请护工,费用无需你们自己承担。”
万峥和他对视,片刻后沉沉说:“知道了。”他顿了会儿,又挤出来一句,“谢谢。”
万峥低头整理书包,不知为何,他再次想起了沈以曾经对他说的话,她说她喜欢对世界有清晰认知的人。
他在父亲出事后,表面镇定去处理一切,但其实内心慌张懵懂,面对矿上派人来的慰问和谈判,他被那些生僻晦涩的赔偿条款搞的云里雾里,最后觉得应该没有错,就同意了。但邵轻云三言两语就问出了漏洞。
他又想起母亲犯病迷失在琴山上,浑身狼狈,有攻击行为,无人敢靠近。是邵轻云想办法安抚她,不顾危险顺利让120将她带上车,他也一直陪同。
直到联系上万峥。
这便是万峥欠邵轻云一次的原因。
跟那两人告过别,已经走到玄关阴影处的万峥回过头来,看到沈以懒懒靠在沙发上,一口干掉橙汁,轻车熟路地将空杯递给邵轻云。
“好喝,还想喝。”
她对他笑得很甜。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
万峥莫名咬紧了后槽牙。
这时邵轻云端着杯子起身,看到还站在玄关的万峥,说:“明天十点,想来就来。”
万峥脸颊肌肉缓缓松开,说:“好。”
*
后来万峥就来了几天,因为田燕子专门在晚自习组了个后进生补课班,另外找了一个小会议室,班里有想参加的都可以,从最基础的开始补起。
但沈以想了想还是选择和邵轻云学习。
原因很简单,她每天都想看到他那张脸。
早晨出门想看,校园里随便走走也在寻找他的身影,跑操时总是回头瞭望。每当越过人群和他视线相撞,她都会高兴地灿烂一笑,或者挥挥手,或者蹦跳两下看得更清楚。
12月以后,天气变得更冷。下点雨夹雪坡上的道路就会结一层冰。
邵轻云也开始步行上下学。
早晨沈以起得没有他早,于是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她都在教学楼门口等他,一起步行去他家写作业。
有一天晚上田燕子找沈以谈元旦晚会的事,没错,她现在是正式的文艺委员。
谈完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沈以一看时间,暗自懊恼。心想今天晚上不能跟邵轻云一起回家了,还要孤零零走黑漆漆的山路。
她垂头丧气地拎着书包下楼。
过了放学最熙攘吵闹的时候,沈以走出教学楼门,感觉被漆黑和静谧包围,像她黯然低落的心情一样。
“沈以。”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是低淳好听的嗓音。
沈以猛然回头,看到邵轻云单肩挂着书包,长身玉立站在教学楼门侧旁。
那夜又落了小雪,他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派克羽绒服,帽子上一圈棕色的毛领,以及黑发上都落了点细细碎碎的雪粒子。
沈以看着他微红的鼻尖,吸了口冷气堵在胸口,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