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女法医[九零]》
1. 第 1 章
1995年,广府南海市宁安路
六月的天,空气潮湿而又黏稠。
知了躲在蜷成细条的树叶间搧动着音膜,拖长嗓音尖声怪气地叫着,蒸腾的热浪几乎要扭曲市局大院的铁门。
二楼办公室的绿色吊扇吱呀作响,却扇不散满屋子的溽热。
“今年这天也太热了,温度都快赶上四十度了。”
老刑警窦原扯了扯黏在后背的POLO衫,甩开黑色挎包随意扇了扇,钥匙串磕在木桌沿,震得搪瓷缸里半杯凉茶泛起涟漪。
“睇下呢个天。”孔祁夹生的白话总算听不出北方腔调:“热到似蒸笼拆骨”
窦原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凉茶,才总算是缓过来,眯起眼调侃道:“祁仔,学得够快啊,再练两天就能混进火车站当''背包党''了。”
“师父,你就别取笑我了。”孔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古铜色的后颈晒脱了皮:“不知道反扒行动那边怎么样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市刑警大队都会启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扒行动。
今年也不例外,大部分警力被抽调到了火车站、商业街等人流量巨大的场所,警员领了任务分散在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蹲点,等到
扒窃定罪轻,定罪难,很多被抓到现行的罪犯,关不了几天就会被释放。而反扒行动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还常常面临着诸多困难。
正因如此,不少警局都对这类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望而却步,可南海市每年依旧会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打击这类犯罪上。
南海市地处粤江腹地,水陆发达,是重要的交通集散枢纽,又靠近经济特区,流动人口众多,只要蹲守在人流密集的场所,一天扒到的财物抵上普通人一年工资。
闲散人员靠此不劳而获,长久以往形成更大的犯罪集团,威胁社会治安。
“估计收获颇丰。”窦原摇摇头,端起掉漆的搪瓷缸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话中有话的模样勾起了孔祁的好奇,刚想开口就被窦原一句话堵了回来。
“新同事该到了吧。"
“听元姐说是下午三点。”孔祁迅速忘记刚才的插曲,八卦地凑过脑袋,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兴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要来新人了,师父,你说这新同事男的女的。”
他屈指弹了弹徒弟汗湿的额角:“后生仔八卦过榕树头的媒婆,新同事是男是女关你咩事”
孔祁摸着发红的额头傻笑:“万一来个靓女法医也……”
话音未落就被甩来的档案袋砸中胸口,这是去年底发生的一起碎尸案,至今尚未勘破。
“记得何维生吗?”窦原压低嗓音,拇指摩挲着搪瓷杯崩裂的缸口:“去年和你一期来局里的法医实习生,全局上下一致寄予厚望,可惜第一次跟着出现场就遇到碎尸案,又倒霉随手开了个柜子,半颗血淋淋的脑袋就直接滚到了怀里。一米八三的北方汉子,吐得昏天暗地,半夜直接叫救护车给拉走,回来后死活哭着要转户籍科,到现在还不敢开柜门。真要来个娇滴滴的,怕是见到还没到现场,人就先跑了”
似乎想到什么,声音一顿,随即叹了口气:“不过只要新人肯来就是好事。这上半年新规一出,老钱走了,剩下个杜威又伤了手,石膏吊了个把月还不见好,如果这位跑了,局长估计要把老年痴呆的沈主任薅回停尸房解剖。”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炸开尖利的叫喊,多年的刑警经验,让窦原迅速捕捉到关键词,搪瓷杯咣当砸在桌上,拔腿就往外跑。
两人冲下楼时,就见到食堂陈姨正仰面倒在凤凰木的树影里,上一秒兴高采烈比划着的老同事,下一秒就失去意识栽倒在地,周围人一时间乱了阵脚,七手八脚想要把人扶起。
"别动她!退后!"窦原单膝跪地,食指中指抵在妇人颈侧,摸着逐渐缓慢的跳动,语气中带着焦急:“还有心跳!”
他死死掐着陈姨的虎口,试图让她保持清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高悬的烈阳照得人脑门发胀,黏腻的汗水顺着鼻尖砸在制服裤上,晕开深色水痕,三秒后他猛然抬头,冲着小徒弟暴喝:"开车,送医院。"
热心肠的叔叔阿姨手忙脚乱想上前搭把手,而昏倒的陈姨状态却愈发不好。
“让开!”顾文姝拨开人群时,发梢还沾着火车上的泡面味,额角挂着汗珠,满脸通红。
她单膝跪地,纤细的手捏开陈姨姨惨白紧闭的嘴,又附身贴住尚有温度的胸口听了片刻:“她平时有吃药吗?有人看到她的药吗?”
与陈姨相熟的老同事纷纷摇摇头,窦原只好动手搜起衣兜:“没有。”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候,顾文姝拖着陈姨腋下将人换了一个躺平的姿势。只见她双手交迭,掌根放在胸骨下三分之一的位置,双肘垂直,几乎是用了整个身子的力气向下挤压。
就连见惯大场面的窦原都怀疑,这肉眼可见的下陷程度,会不会人没抢救回来,胸骨倒是先按断几根。
热浪在视网膜上灼出扭曲的波纹,蝉鸣骤然失频,衬衫已被汗水浸湿紧贴后背,手臂算账已经没有知觉,少女脊背绷成弓弦,急救动作依旧精准如机械,规律吐出的数字像是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咳……”
这声闷哼像生锈的铡刀落下,斩断紧绷的神经。
“活着呢。”她突然抬头,睫毛挂着汗珠,“警官,搭把手。”
窦原这才惊觉自己常年攥着配枪的手在抖,跪在地上的双膝酸软。
抢救室的石英钟指向下午四点半,心外梁医生捏着心电图的手微微发颤,钢笔却在病历栏洇开墨团:"十年没见过这么标准的CPR,比省院急救培训的教具模型还精准。如果没有你,以病人的身体状况绝对撑不到医院,回家之后要……。"
梁医生的话还为说完,就听到走廊炸开瓷器碎裂声,男人踉跄撞翻处置车,透明的葡萄糖盐水撒了一地,玻璃飞溅,拉扯着走来的两人却丝毫不在意。
他穿的确良衬衫的,领带却歪斜着,不客气地指着妻子嘶吼:“叫你今早盯着妈吃药!你干什么去了?”
女人也不甘示弱,声音拔高了几分:“你有时间打麻将,没时间照顾她,那是你妈还是我妈?”
吵嚷了几句便动起手来,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走廊的病人都后退几步,生怕被波及。
胆子大的赶紧上前拉架,撕扯了好一番才恢复平静。
残阳把急诊科百叶窗烙成虎皮纹路时,那对刚才还在医院上演全武行的夫妻,迅速站到统一战线,试图赖掉小姑娘垫付的押金,最后窦原软硬兼施才和对方把事情掰扯清楚。
忙前忙后一下午,差点把正事给忘记。
"新同事该不会..."孔祁话音卡在喉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自家师父
“还没听说过,警察把自己给弄丢的。”
孔祁这才松口气,望向身侧的顾文姝,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同...同志要去哪?。”
看着他这副毛头小子的模样,窦原瞬间明白他的小心思,这怕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不得不说眼前的女孩确实长得靓,一双杏眼漂亮又有神,笑起来卜卜脆。
秉承着好师父原则,他不动神色地为自家小徒弟牵桥搭线:“同志在哪个医院高就?我们刚好开车可以捎你一道。”
窦原识人向来厉害,甚至可以根据细微的动作和脚步足迹,判断人的职业和年龄,凭借着这一绝技破获凶案无数。
以为他毒辣的眼光来看,眼前的姑娘看着年纪轻,做事却沉稳老练,医生交代冗长复杂西药名和用药剂量,只需一遍便能复述,还能认识那鬼画符似的诊断单。
更重要的是虎口处的月牙形茧印,那是常年握持手术剪的压痕,所以对方的职业一定是医生。
“我想可以一起。”顾文姝扯了扯弄皱的衣角,郑重地自我介绍道:“顾文姝,南海市刑警支队刑事技术大队的法医。”
“法医?!”
“妹妹仔你讲笑咩?”
看两人一副明显不信的模样,顾文姝只好掏出自己的介绍信。
等等,介绍信呢?
黑色的双肩背包左侧被大剌剌划开,像道狰狞的Y型切口,露出内里《法医学概论》的线装书脊,原本放在内里侧袋的资料钱包统统不翼而飞。
“我想,我可能还需要报警。”
警局老式吊扇搅动着汗味与桐油枪械保养剂味道混在一起,安静的市局办公室此时像是壶烧开的水,人声鼎沸。
“这群贼佬的手艺已经是五花八门,二指禅,掀门帘都快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打个照面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进口袋,摸走钱包。”老林唾沫星子飞溅,搪瓷缸磕在办公桌上咣当作响,活脱脱戏台上熟练掌握唱念的说书人。
一旁整理证物的警员搭腔:“尤其是那个叫大佬黑的,一手观音探海使得利落,可惜遇上老大这尊真佛,嘴差点扎穿。”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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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了抖赃物袋,几十个刀片泛着寒光,随着动作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窦哥,你不在就错过了一场大戏。”老林惋惜似地拍了拍他肩膀,状似安慰,实则嘚瑟。
窦原嘴唇紧抿,眼睛望向审讯室,发现没有熟悉的面孔后才收回视线。
“还有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市局的介绍信都弄丢。”
师徒两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望向瞥乖巧坐在一旁的顾文姝,而她对面正是南海刑侦大队最难搞的男人。
盛律清指间的派克钢笔在介绍信上悬停,暮色将"顾文姝"三个字镀成鎏金,半晌才抬眸看向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顾文姝。
交叠的膝盖微微内扣,本能的防御姿势,似乎意识到打量的视线,无意识地摩挲下右手虎口。
少女的表情平淡,肢体语言却泄露了此时的不安和紧张。
“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员?”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在檀木桌沿,声音像浸了冰的刀锋:“会在火车站被人摸走证件和介绍信?”
盛律清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办公室的警员都听清楚。
丢失介绍信可大可小,全看领导态度,平日盛副不是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今天怎么对着新同事发这么大火。
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她却挺直脊背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是,这次我在思想上麻痹大意,缺乏警惕心,导致出现失误,今后我一定加强训练,提高警惕,不给警察队伍丢脸。”
落日余晖将盛律清眉骨投下的阴影削得极锋利,像把淬了寒冰的手术刀,打量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在顾文姝身上游走,像医院机房的X光机,恨不得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照个清楚明白。
她不提下午的见义勇为,也不提扒手的老练,倒是让他高看一眼。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顾文姝有些应接不暇,像是又回到了大学毕业招聘会现场一般,只是眼前面对的是经验老道的警员,只一个眼神便清楚话里的真假
“你的长相,学历,各方面的能力都不错,做文职肯定绰绰有余,至于法医~”他屈指敲击卷宗封面,拖长了声调:“你知不知道,南海市光是杀人案卷宗摞埋一起,就能淹死三个刑警队长,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况且一个女孩子,安稳最重要。”
“感谢盛副队的就业指导,可是我喜欢目前的工作,做法医才是我的理想。”顾文姝讲话时笑眯眯的,像颗软乎乎的棉花糖,“只是没想到堂堂刑警大队副队长的政治觉悟如此低,居然把保护人命群众生命安全的工作称为浑水。”
这火药味隔条街都要闻到,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乖巧的妹妹仔嘴巴这么厉害。
“希望之后你还能保持这种想法。”
钢笔悬停在空白的亲属关系栏许久,直到笔尖戳破泛黄的纸张,墨色洇开,盛律清才在接受栏签字处签下名字。
见到熟人总是会勾起回忆,顾文姝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熟悉的解剖刀划开第六具浮尸的胸腔时,她似乎听见远处传来海啸预警,那场持续三月的跨国联合救援,在她将黑色裹尸袋拉上那一刻猝然结束。
再睁眼是1975年的土胚房,墙头石灰剥落斑驳,五岁的少女蜷缩在霉湿的被褥里,手背结着暗红的痂——那是三天前养母用火钳烙的,就因为她偷吃了半块糖。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顾文姝才意识到自己的重生是穿越到一本小说里。
曾在初中校园流行一时的爽文,集齐了真假千金,伪兄妹骨科,追妻火葬场,天才萌宝等一系列大火元素,近三百万字的长篇小说。
她已经记不得具体情节,唯独对同名同姓,坏事做尽的女配印象深刻。
作为小说里的真千金,出生时便被别有用心之人调换,送到乡下后被养父母虐待,多年后被小叔发现重新带回林家。
“她”嫉恨女主享受了优渥生活,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爱,所以无时不刻地针对陷害女主。
可每次的陷害都被女主化解,原本就不亲近的家人更是厌恶“她”至极。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后,“她”彻底黑化,联合外人绑架女主,制造阴谋试图搞垮林家。
最后毫无意外是被男女主识破,“她”则落了个被流氓混混□□自杀的下场
盛律清是小说中男主的好友团之一,主要起到升华主角情感和拯救被绑架的女主的作用,顾文姝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女主年少时曾暗恋过他,惹得男主醋了半本书。
而这人今后便是她的同事。
2. 第 2 章
“师父又在天台骂娘了。”孔祁捧着凉茶进来,搪瓷杯外壁爬满蜿蜒的水痕,“说是气象台预报的暴雨全下到警情通报里了。”
老式座钟敲响第十下,她正伏在斑驳的百叶窗下誊写鉴定单,三台风扇对着卷宗猛吹,珠江三角洲特有的湿热仍把纸页浸得绵软。
就像今早那个缩在调解室啜泣的顺德阿妹,蓝白校服裹着石膏,像裹着糖霜的伦教糕。
顾文姝笔尖悬在"桡骨骨裂"的裂字上,望着窗台虫子尸体罕见地出神,这已经是本月第十一起学生纠纷鉴定,起因不过是课间操争抢某流行港星的贴纸。
“发什么愣?”孔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下午得空的话,收工请你吃徐婆家的艇仔粥。”
钢笔尖猛然戳破纸页,墨迹如腐败静脉在"轻微伤"认定栏炸开。
她抬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孔祁,快要把人盯到头皮发麻时,一道急促脚步声杂着钥匙串脆响由远及近,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被拍得碰碰作响:“梅砂湾滩涂发现浮尸,盛副队催着出现场!”
乌鸦嘴!
老式的长江750型挎斗摩托碾过龟裂的水泥路,顾文姝攥紧皮质坐垫,前世只能在博物馆看到的警用装备,实际坐上后只有一个颠字形容,她已经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
南海市濒海,不少人靠着出海打鱼为生。
咸腥海风裹着柴油味漫过梅砂码头时,徐家兄弟的铁皮船正卡在渔排缝隙里打摆。船尾马达突突咳出黑烟,惊散围猎沙丁鱼的鹭鸟。
远处冷藏车轰鸣着碾过碎贝壳路,车尾"南海水产"的漆字斑驳如晒裂的虾干。
"扑街!"徐老大啐掉嘴里的红双喜,古铜色脊背弓成跳鳞的马鲛鱼,盯着水面瞧了半晌。
船桨似乎绞进缠着水母残肢的破渔网,混着暗红藻类在水下诡谲飘荡。
他咬住斩鱼刀跃进浑浊海水,气泡串刚冒头就被浪打散,船上的徐老二则攥紧捞网盯着水面,直到大哥惨白的脸撞破镜面准备松口气,下一秒又被狠狠提起。
"报警!"
警戒线外已围满看热闹的渔民,老陈头叼着水烟筒指点江山:"八七年台风天,我同你老豆捞过成排浮尸,那场面才叫惊险刺激。"
话音未落,便被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绞碎,猛得急刹扬起一片沙砾,等顾文姝拎着勘验箱从人堆里挤出来时。二十个赤膊汉子正拽着浸血的渔网往岸上拖,尸身裹着墨绿海藻浮出水面。
“轻点!”顾文姝的喝止声被海风绞碎在半空。
渔民们已经利落地将渔网甩上码头,腐肉与渔获混作一团,最中央的“浮尸”大剌剌地摆着,最惹眼的莫过于撑得饱满鼓胀的肚皮,仿佛有生命在腐败的腹腔中踢打挣扎,下一秒就要破腹而出。
围观人群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撕开缺口,四散开来,一股剧烈且浓厚的恶臭猛然炸开,顺着鼻腔直钻颅腔。
"呕......"孔祁踉跄着扶住一旁的警员,喉头痉挛着挤出半句,"这特么比化粪池还臭。"
"没见识过巨人观?"顾文姝的三下五除二戴上橡胶手套,瞥了眼不争气的孔祁,弯腰饶过警戒线。
一路上孔祁可吹嘘见过不少可怖的凶案现场,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每一个细节,美其名曰提高顾文姝的忍耐阈值,没料到会如此出糗
孔祁弱弱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没见过,好歹做了几年警察。”
后半句话咽在嘴里。
说话时明显感觉臭气往喉咙钻,向来都是碎嘴皮子的孔祁罕见地不敢吱声。
他鼓足勇气,忍着熏得生疼的眼睛,走近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尸体,恰巧对上那双脱出眼眶的的灰白球体。
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推开身边的警员,趴到一边弯腰吐去了。顾文姝摇头笑笑,将需要用到的工具一字排开,做足现场勘查的准备。
"顾法医?"盛律清的声音裹着海风刺过来,目光扫过现场时,眉心那道竖纹深了几分。
刚吐完还来不及抹把脸的孔祁慌忙解释道:“大塘村和陈屋村争夺水源发生械斗,三死五伤,还动了枪,领导点名杜哥带人过去,现在局里就只剩下小顾法医。”
盛律清拧着眉摆摆手,让孔祁赶紧跟过去帮忙。
“高材生,今天怎么是你来跟现场?你师父呢?。”
叶雯雯瞥了眼孔祁,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相机:“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咳,瞧我这记性。”
寒暄后便是正式取证工作。浮尸在高温以及细菌的共同作用下,产生巨量腐败气体。这类气体不仅带着浓烈的恶臭,还具备一定毒性,可惜这个年代还没有专业设备,顾文姝也只能再多戴了一层口罩和橡胶手套后,才上手检查。
“等下我指到的地方都要拍照记录。”隔着白色纱布口罩,顾文姝的声音略带一丝沉闷。
刚才也稀里哗啦吐了一波,如今看向地上的尸体时,胃里依旧翻江倒海,叶雯雯眼圈红红的,可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咸腥海风席卷着水雾扑面而来,掀起顾文姝的刘海,叶雯雯的相机镜头也随之微微发颤,取景框里肿胀的尸身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
仰面朝天的高度腐败“绿尸”,膨胀得像潮汕人家檐下陶瓮里腌渍的青皮榄,最骇人的莫过于头面部,一团红紫色外翻的烂肉糊在头骨,两只眼球突出像被挤爆的葡萄挂在颧骨上,嘴唇外翻,紫黑色的舌头被挤出口腔,发丝如同浸泡过的海藻黏在颅顶。
皮下组织和肌肉间早已充满了高度腐败的气体,不少部位的表皮已经脱落,露出黑红色的内里皮层。顾文姝的解剖刀尖挑开粘连在胸腹部的布料,黏腻的腐液粘连拉丝,看得人喉头痉挛。
“女性,25-30岁,面部严重损毁,腐败静脉网已经蔓延到全身,死亡时间在10天左右。”
“死者上身穿着白色灯笼袖短衬衫,下身赤裸,手脚均有捆绑过的痕迹。”
孔祁插嘴道:“裤子都没有了,死前被性侵过?”
“在落入水中后,裤子比衣服更容易受到水流的冲击和摩擦,加上台风季水流速度加快,腐败气体膨胀后裤子自然而然会脱落。”顾文姝一边耐心解释,一边托起死者双手凑近仔细观察:“双手皮肤呈现手套状脱落。”
看到顾文姝的动作,两人人一愣。
统一制式的白色纱布口罩,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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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包住整张脸,可依旧能窥见她眼睛里散发的虔诚,加上蹲踞式的姿势,乍一看像求婚现场。
“指甲内发现少量泥沙和水草。”她举起放大镜凑近,镊尖挑起一根细线,小心翼翼装进证物袋:“还发现了一根衣服纤维,看材质应该是三醋酸纤维,进口货,一般用在高档服装上。”
“怎么?拍电影呢?”孔祁捧着笔记本跟在两人身后,看叶雯雯举着相机,冲同一个部位劈里啪啦拍了十几张:“担心拍不出死者眼底的怨恨?”
我都要怀疑你出过现场没。”叶雯雯白了他一眼:“现场的固定证据大多都是一次性的,拍照取证的时候要多方向,多角度拍摄,懂不懂?当然最重要的是避免干扰,所以求你别说话了。”
两人打打嘴炮,居然觉得鼻尖的臭气消退了不少。
叶雯雯平时性格,可活干得细,尤其是拍摄近距离尸体照片时,眼睛都要熏得睁不开,握着相机的手却稳稳当当,细小的衣服纤维都拍得清清楚楚。
“能确定死者的死因吗?”
背后的男声突然响起,孔祁感觉耳后略过一道凉风,他又想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握笔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了难看的墨迹。
“盛哥?”
“就尸体表面征象初步判断,死因是溺水窒息。”顾文姝蹙了蹙眉道:“不过需要回去解剖,详细尸检后才能确定。”
“哦?”盛律清明显话里带着疑问。
顾文姝忽然拽住他欲翻动尸体的手腕:“需要我提醒您物证污染条例么?”
盛律清这才发现手套不知何时居然染了血:“抱歉,刚才分拣物证时,碰到了鱼血,我想把尸体翻过去看一眼,她后腰好像有东西。”
孔祁成为搭把手的冤大头,腐败表皮黏着在橡胶手套的黏腻触感,与早餐茶楼蒸过头的豉汁凤爪如出一辙,想到这里胃部又开始翻滚。
“真不赖我,我都没用力。”高大强壮的北方汉子举着手,面容已涨成猪肝色。被人攮一刀都没哭过的人,此时眼下已有些热意,看着粘在手套上皮肤组织,顿时升起一股无处安放的囧迫。
“下次记得多戴一层手套。”顾文姝顾不上其他,认真观察起死者后腰上的伤口:“生前造成的撞击伤,只是这个伤口形状有些奇怪。”
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一旁的叶雯雯调出拍摄的腿部伤口照片,最开始她只以为是死者落水后,撞击在礁石和船底所造成的。如今这样看来,倒像是蜷成一团被塞进固定容器内,搬运途中不断地与内部的某件物品碰撞导致的伤口。
只是几人围着看了好几遍都看出所以然,为了不浪费时间尸检工作继续,只是负责记录的变成了盛律清,效率提高了不少。
“快涨潮了。”顾文姝眨了眨眼睛,缓解干涩不适:“现场取证差不多结束,先把尸体运回去吧!”
盛律清点点头,刚想要招呼警员过来搭把手,就听见顾文姝提醒:“搬运的时候一定要稳,现在尸体的胸腔腹部充满了腐败气体,稍微不注意就会爆炸。”
一旁的孔祁似乎想到了那可怖的画面,背后竟冒出一股冷汗,连忙举手道:“盛哥,我去找人帮忙。”
3. 第 3 章
位于建设路的殡仪馆,是公安机关和民政部门指定接收刑事案件死亡尸体的单位,保存尸体的同时,也承担者着运输火化的工作。
白炽灯管在天花板投下青灰的冷光,泛着寒光的移动解剖台面被冲洗得一尘不染,倒映出西墙新漆的霉斑。排气扇突然发出垂死的嗡鸣,咸腥穿堂风掀起泛黄的窗帘,露出东墙三台崭新的不锈钢解剖台。
依旧是顾文姝负责主检,孔祁协助和记录,叶雯雯全程录像。
“死者身高158CM,27岁,尸体高度腐败,呈现巨人观。”
皮肤表面在食腐生物和鱼类的蚕食下,表皮变得坑坑洼洼,除却头部伤口并为发现任何开放性创口
“颅面部多处骨折,面部皮肤大面积腐蚀,手指皮肤呈化学灼伤样改变。”
顾文姝轻轻蹙眉,良久不语,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孔祁有些手脚无措。
“怎……怎么了?”
顾文姝眼神惋惜,指尖掠过死者瘢痕丛生的指腹,解剖剪尖挑起片剥落的指甲,“手指腐蚀太严重,提取不到指纹,否则可以尝试一下戴人皮手套的感觉。”
冷光打在她无波无澜的眼上,孔祁猛得一个哆嗦,这哪里是法医,分明就是变态杀魔。
见一脸见鬼的表情,顾文姝歪着脑袋疑惑道:“怕什么?”
“没,你说戴人皮手套?”
“死者手部皮肤已经呈现手套样化,只要把脱落的手皮戴在手上捺印,就能采集到指纹。”解剖剪落回托盘,叮叮当当一串响,回荡在空旷的解剖室。
不愧是法医,就算语出惊人,也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劲。
“部分组织已出现坏死,牙齿磨损情况……。”
话未说完,就见顾文姝伸出两根手指,从香肠般肿胀的嘴唇深入口腔,摸索片刻后,随即一手抄起骨钳抵住上颌,另一只手按住腐败的头颅,双手同时用力,金属与牙槽骨摩擦的咯吱声听得人浑身发麻。
树脂假牙被暴力拔出的瞬间,带出的腐肉碎屑如泉水般涌出来,星星点点落在白大褂上。
“死者的上颌中切牙和侧切牙均为假牙,两年内种植的。”她将取出的牙冠举向无影灯,皱了皱眉:“两颗假牙没有编码,制作工艺一般,大概率是走私或者黑作坊出来的,不过通知牙医辨认一下种植手法,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体表的检验结束后,便是尸检的重头戏——解剖。
“离远一点,接下来我要剖开死者胸腹部,味道可能有点大。”
高腐尸体的气体成分复杂,其中的硫化氢和甲烷气体吸入后,会导致气管、支气管粘膜刺激症状以及肺水肿,大量吸入甚至可能导致呼吸麻痹或者中毒。
后来刑侦科技不断发展,法医在解剖高腐尸体时,配备了专业的保护措施,可如今只能依靠肉体凡胎去对抗。
柳叶刀沿着耳后乳突划向耻骨联合,刀锋没入腐败腹腔的刹那,青绿浆液裹挟着浓烈的腥臭在解剖台炸开,刺激着人的五官,搅动着胃部的神经。
顾文姝顾不上抱着垃圾桶狂吐的两人,操着柳叶刀游走在腱膜层,分离着皮肤与肌肉,各类刀具齐上阵,终于将胸腹腔整个打开。
分离胸骨时,孔祁的三层橡胶手套崩了三层,幸好他学聪明多戴了几层,否则亲密接触,他恐怕是要把手也一起丢掉了
解剖室里老式吊扇搅动着粘稠的暑气,顾文姝的橡胶手套在高温里沁出水痕,后颈的碎发黏在解剖服领口,手上动作依旧精准流畅,像是程序设定好操作了千万遍的机器一般。
“第七肋间隙有生活反应。”刀尖挑起塌陷的胸廓,她微微侧头避开滴落的汗珠,眨了眨眼缓解干涩与不适:“凶手用膝盖抵住死者的胸骨,在此过程中,死者曾剧烈挣扎。”
污绿色的脏器松软地泡在粘稠的腐败液体中,高温和细菌的共同作用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自溶现象。肾脏几乎无法辨别正常结构,肺部的中隔细胞消失,也剩下可见的墨绿色浆膜层。
她操着解剖刀一点点剥离附着的杂质:“心肺表面明显出血点,肺部有少量溺液溺液。”
颜面部和甲床紫绀,心血不凝,颞骨岩部出血,明显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可肺部溺液量明显少于正常溺亡。
有可能死者溺水时候应该处于昏迷状态,呛水反应小,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原因。
长柄勺一点点溺液收集起来,开口道:“等下送去做硅藻检验。”
两人齐声道:“什么是硅藻检验?”
“硅藻检验是一种精准判断死者是否为溺死的技术手段。假如是生前溺水的死者,硅藻会随着循环系统,到各个内脏器官。可假如是抛尸的话,死者已经散失自主呼吸,硅藻只能被动进入人体,这时就只能在呼吸道和肺部发现少量。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找到死者遇害的水域。”
如今国内只有直辖市和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公安机关配备了硅藻检验的设备,恰巧南海市便是其中之一,也是顾文姝想要调来的真正原因。
孔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所以说死者还有可能是谋杀后抛尸海里,不过最后这话是怎么回事?”
“硅藻是单细胞生物。”她耐心地解释:“它们的硅壳能有效保留遗传物质,分辨种属,而每片水域的硅藻种属和含量都不相同,只要稍加对比就能找到遇害水域。”
孔祁不太明白遗传和种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发现尸体的地方靠近粤江入海口,无数支流汇集于此,水文复杂,取样工程量会不会有点大。”
还是林雯雯反应快,开口道:“前天省里的台风防汛警告下达地方,沿江多地水库放水减压,我记得水文局放水前都会留样保存。”
得到顾文姝鼓励的眼神,林雯雯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可在场三人丝毫察觉任何不对劲。
内脏各处一一检查后,并未发现明显损伤,也排除了其他致死原因。
接着顾文姝慢慢打开死者盆腔死者,熟练地取出子宫。
“□□腐败严重,子宫和部分直肠挤出体外,无法确定遇害前是否有过性行为。不过死者近半年内做过人流手术,子宫内壁留下了很多勺状刮痕,右侧的输卵管也被切断”
放松宫颈后,用卵圆钳探入体内钳夹胎盘组织,而后再用刮勺刮去附着残留,以达流产目的,这便是钳刮术,也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流产手术方式。
“死者这种情况大概率是宫外孕流产失败导致大量出血,从而切除了输卵管,单从手术的难度和完成度来看,是资历深厚的医生亲自操刀,这类手术医院都会留存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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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只要徇着假牙和人流两条线索,很快便能锁定死者。
等到尸检结束已经是日暮西斜,顾文姝站在窗台边,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烧腊饭,捏着筷子的手无意识筋挛。
尸检考验着主检人的思维和经验,更考验着体力和耐力,全程五个多小时,结束后全身软绵得像水里打捞出来的发菜。
真怀念前世解剖室的二十四小时制冷空调,全天候待命的新风系统,先进的尸检工具,还有随叫随到,任劳任怨的小徒弟。
果然人上了年纪就会开始回忆过去的美好。
顾文姝慌慌脑袋,咂巴了下嘴,合上空空的铝制盒饭盖,明显就是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孔祁刚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满身水汽,整整用肥皂搓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压制住那股附着在体表的尸臭,某一时刻还是有种被腌入味的错觉:“吃什么呢?”
“烧腊饭,要尝一下吗?”顾文姝撇了眼小木桌,上面还有几份:“有点冷了,但味道还不错。”
挂在排挡的烧腊油光水滑,颜色漂亮,只是一瞬让他想到同样的场景,瞬间捂住嘴,口齿不清地道:“我...我去洗把脸。”
扔下这句话,孔祁转身就跑,还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叶雯雯。
“顾法医,照片和录像我回去处理,估计需要些时间。”叶雯雯抱着相机挨过来时,发梢还沾着檀香木肥皂的香气。
“嗯,要先吃点吗?警局同时送过来的。”
小姑娘跟了一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带着写羞涩地接过饭盒,随即放心地甩开膀子埋头干饭。
这心理素质比孔祁可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文姝姐,当时你为什么想着要做法医?”
“机缘巧合。”
窗外起了阵风,顾文姝抬头望着天,卷边的云裹着湿气,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叶雯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话题又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
“那你呢?为什么会选刑事照相?”
“我?”叶雯雯眼底上过一丝惊喜,像小孩子分享糖果一般:“我大学原本念的是痕迹学,但成绩一直吊车尾,差一点点就要退学回家,后来大二学校开始设立刑事照相专业,教授就介绍了我过去,谁知道我吊车尾的成绩一下子突飞猛进。”
说起这个叶雯雯的眼里都是骄傲,当年她不仅是专业唯一一个女生,还是唯一一个拿下优秀毕业生的学员。
“很厉害。”
顾文姝竖起大拇指,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都是运气好。”叶雯雯将一切都归结于幸运,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毕业后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是一个粗神经的人,来南海市局后,师父手把手尽心带着。
可她还是能敏锐感觉到不同,过分的照顾,无关紧要的活计,如果不是这次“撞车”,她恐怕还是在犯罪现场边缘打杂,连尸体都见不到的小透明。
“其实……”
顾文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孔祁快步走来,嘴里嘟囔着抱怨着:“怎么感觉洗这么久还是一股味道。”
“对了,你们在聊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没”
4. 第 4 章
酝酿了几日的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骑楼斑驳的砖墙上,溅起一片水雾,盛律清站在窗边翻看着档案,面上表情多了丝寒气。
“假牙那条线查得怎么样?”
孔祁甩着波鞋上的水珠,喘着粗气道:“人都散出去,附近县市的牙科诊所都查了遍,暂时没有对的上的。”
他说着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叠照片:“这是我们在黑作坊找到的模具,老板说这款便宜,特别受欢迎,行脚商都用蛇皮袋装了往北边捎,光是上半年就买了上万副。
盛律清转身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医院和失踪人口那边呢?”
“来了十几拨认尸的,人都对不上。”孔祁翻着卷了边的笔记本,“医院的妇科手术记录全部核实了一遍,没发现异常,根据医生的说法,有些特殊情况的病人会选择去省外的大医院手术,死者极有可能是在外地做的手术。”
这样说来便是一无所获。
“盛副队,现在省厅有专家可以做颅骨复原,要不然我们送过去看看。”
说话的是老警员罗建国,国字脸,大鼻头,长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见办公室无人说话,继续补充道:“前阵子省厅组织开展了一次专题学习,广江大学的王教授特意分享了颅骨复原技术,去年隔壁长海市的山洞女尸案,就是靠着颅骨复原找到死者身份,我觉得这次案件也可以尝试一下。”
翻看着档案的窦原低头往嘴里扔了颗话梅,酸得眯起眼:“这技术靠谱吗?我怎么记得那案子靠的是死者阿妈认出了女儿后腰的红色胎记呢。”
罗建国没搭理他阴阳怪气的话,“同真人六七分相似,对于这种无头案件能提供直接线索,锁定死者身份。”
“别以为不知道你小子的尿性,六七成?我看顶多就四五成,这点精准度还不如楼下王婆串针线。”窦原噗嗤笑出声,舌尖顶出话梅核,以精准的抛物线运动"叮"地撞上搪瓷痰盂,“顺着目前线索加大力度排查下去,好过走歪门邪道。”
楼下王婆是擦皮鞋的,早些年还兼着干些缝补的活,只是前两年得了青光眼,如今和瞎了没多少区别。
新来的小李刚要开口接话,就被一旁的老陈用保温杯抵住手背,递去一眼神便清楚明白其中用意。
少掺和到中间。
去年余队因公负伤就打了报告调岗,来来回回拉扯几次,年初时领导才勉强点头,不过也只是先让余队先去党校学习,局里由盛副队暂代一切工作。
几乎所有人都清楚领导的用意,等正式调令下来,双方就是走马上任。
这也意味着副队长的位置就空了下来,底下最有机会的便是罗建国和窦原,两人资历相当,工作能力突出,但上头的态度却显得暧昧不明。
参与省厅3.12专案的机会给了罗建国,进修资格则给了窦原,只是临近出发前,一封关于他作风问题的举报信递了上去,最后大案和进修都落到了罗建国头上。
虽然领导一再强调投诉信和罗建国无关,可两人之间的梁子可算是越结越大。
两人齐齐看向盛律清,似乎都在等他一个回答。
“打扰一下,我是来送报告的。”
顾文姝指尖捏着的报告纸簌簌作响,福尔马林气息缠着她发梢:“硅藻实验的匹配结果出来了,死者肺部发现的溺液内的硅藻成分与榆柳河中下游段高度相似。”
南海市地图摊开在桌面,手指沿着榆柳河一路向下,盛律清迅速圈出几个人迹罕至,周遭环境复复杂的地方。
“老林,你带人把发现尸体的特征再多印几份,围绕圈出的几个地方附近的居民仔细询问。”
接到任务的老林点点头,带着一队警员抄起黑色挎包,风风火火出门准备干活,办公室瞬间空下大半。
窦原端着搪瓷缸踱过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帝女花,“靓女法医,吃不吃话梅,我女儿买……”
话没说完就被罗建国摔茶缸的声响打断,绣色的茶叶泼在值班表上,他双手撑在桌面,像是只蓄势待发的雄狮:“盛副队,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尸源。”
“如今法医给的线索像大海捞针,浪费人力物力不说,造成的社会影响实在太过恶劣,新技术再冒险,也好过让凶手逍遥法外。”
这话看似是担忧,实则步步紧逼,甚至将将所有矛头都转向了顾文姝。
这火终究还是烧到了围观人的身上。
窦原眉骨的旧疤突突跳动,那是追捕水客时被铁丸擦过,留下的伤口:“罗建国,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没有颅骨复原之前,警察就破不了案了?”
“大家不都是依靠现场线索一点点排查,你现在要全警队上下为了什么狗屁颅骨复原,改变侦查方向。你心里到底是想升职还是想破案,自己清楚,别把人都当成傻子。”
罗建国的国字脸涨成烧鹅色,皱巴巴的笔记本被拍得砰砰作响,枯木似的手掌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
“破案讲究与时俱进。难道警察的眼界要一直停留在十年前?新科技新技术能帮助快速破案,这是事实。我们警察不仅要提高自己的能力,也要提高认知水平。”
丢下一句,还不屑地瞥了眼气得喘着粗气的窦原,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此时站在一旁的顾文姝突然开口道:“我能做颅面复原,准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五。”
话音落地,满室寂静,这位女法医还是有些嫩,老罗和窦哥之间的斗争只有盛副队可以平息,其余人上去就是炮灰。
果不其然,罗建国马上把火力对准插话的顾文姝,眼中的怀疑和轻视丝毫不加掩饰:“细路女懂个屁!省厅专家都不敢打包票,你空口白牙就是八成。你知道叫做颅骨测量点?知道什么叫颅面软组织厚度吗?”
“对着个小姑娘发脾气,罗建国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窦原猛然起身,带着木椅落地,震得顶上那盆吊兰簌簌落灰。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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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一旁看似乖巧站着的顾文姝开口道:“连八成的准确率都做不到,那只能证明你口中的专家太废柴,如果只会几个专业名词就出来卖课,建议专家重修解剖学,别出来误人子弟。”
“还有刚才那句话也送给罗警官,做人也要与时俱进,不仅要提高认知水平,也要提高个人能力。”
原本还暴怒的窦原不禁都要笑出声,顾文姝这一开口就是足以毒死蟑螂的小嘴,他可是见识过,当初嘲讽的对象还是……
盛律清屈着指节敲了敲桌面,锐利的眼神扫过来,如草原的鹰隼:“你确定?”
顾文姝坦荡地直视他的眼睛,丝毫没有退却:“能,92年随江白骨案,我做的颅面复原,误差不到百分之十。”
“你?”罗建国扯着嘴角,一股气音从牙缝挤出,依旧是轻视的语气:“92你才多大?说大话都不怕闪了舌头。”
1895年,德国学者依照巴赫的遗体还原了其生前的样貌,是颅骨复原应用的开端。国内听到这个词还是当初那起轰动全国的坠机事件,只不过当时的技术和学者都是苏联的。真正广为人知的是随江白骨案的侦破,专家和学者才将视线投向这片空白领域。
罗建国对顾文姝所说的话嗤之以鼻,就算是她是案件的参与者,可刘教授也强调了当时各种复杂的背景,单纯事件本身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和研究意义。
这些都是学术界相互攻歼的话,被罗建国奉为圭臬且深信不疑。如果后世顾文姝的同事知道罗建国此时的心理活动,估计要嘲笑他半个月。
这位刑侦支队实际掌权者并非因循守旧之辈,早在八十年代末在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进修时,他就跟着国外专家接触过颅骨复原技术。
盛律清目光掠过档案袋里刘教授的履历。这位挂着生物力学头衔的教授去年刚因虚报科研经费被约谈,此刻却摇身变成刑事技术专家。
指间的钢笔停住,白炽灯在他鼻梁投下道阴影,看不清楚面上表情。
“盛副,省厅专家都是老教授,经验丰富,而且这些年省厅一直在推动科技在刑侦领域的应用,我们下属县市积极响应号召,也是一桩美谈。”
罗建国这话一出,像是投入干燥草垛的火星子,瞬间将气氛点燃,脾气暴躁的窦原气得脖子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顾法医既然有经验,这件事情就交给她了。”最后盛律清一锤定音,语气没有波澜,眼底却透着警告:“孔祁,你继续协助顾法医。窦原,你先休息会,等老林回来接着他的工作继续摸排。”
罗建国面色一僵,—这安排等于把他架在技术流程之外。正要开口,却见盛律清站起身来:"老罗留下,上次反扒行动还有些口供需要再对一下。"
门关上的刹那,窦原冲顾文姝挤眉弄眼:“走着,哥请你吃龟苓膏。”
龟苓膏自然是没吃成,外头的天像是破了口子,水不要钱地往下倒,食堂打包好午饭,便回了解剖室干活。
5. 第 5 章
孔祁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肉香,记忆瞬间拉回东北的新年。
过年时一家人都会聚到一起,从大清早开始忙活,男人们摁着年猪,放血割肉,女人们则是烧好柴火,炒着酸菜,等大骨头一起下锅炖,加上调味和葱花,一大盆香喷喷的酸菜炖大骨头就被搬上饭桌。
这是他最爱的一道菜,最后吃饱喝足后,还要抱着大骨啃许久。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窦原抬头,见到是自家徒弟,赶紧招呼人过来:“煮人头喽。”
每个字都认识,可为什么凑到一起如此陌生。
孔祁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铁锅里的东西,下一秒推开师父的手,夺门而出,隔着老远亲窦原还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这孩子就是有点胆小。”窦原用长柄勺搅动铁锅里的颅骨,皱皱眉看着漂浮的碎肉和油脂,随即视线落在东墙老旧泛黄的毛笔字。
【为死者言,为生者权】
“没想到这幅字居然还在。”窦原的眼底满是怀恋:“当初老沈为了采购批新器材,天天跑刘局办公室静坐,后来刘局终于点头答应,还直接大手一挥建了栋新楼。老沈高兴地叫上整个刑侦队过来搬家,当时老林看到这幅字觉得太旧直接扔了。”
“谁知道老沈又悄悄捡回来,还说纸虽然旧了些,可字的意思没变,谁知道这最后……”
话未说完,便是沉重的一声叹息,顾文姝或多或少听过南海市局技术大队的过往,技术大楼还未落成,精锐和后备几乎全部折损在9.7大案。
孔祁扶着墙挪回来时,正撞见顾文姝用止血钳夹着鼻骨碎片,在沸腾翻滚水中晃了晃,"当啷"一声,煮好的骨片落进器械推车的搪瓷盘上,骨面的热气蒸腾而上。
腐烂的肉块在沸水中慢慢剥离,露出一颗微微泛黄的头骨,看着铁锅里飘着的白色肉块,他扯了扯嘴角:“师父,这口锅看着有点熟悉。”
“食堂吴大妈给的。”窦原嘴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吴大妈知道我们要用锅,特意选了一口深的,刚好能放下。”
“那锅……”
他想到中午喝过的老火靓汤,犹豫地开口道:“要还回去吗?”
窦原给了徒弟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瞬间将人吓得脸色煞白,片刻后才开口道:“想什么呢?洗干净后放在解剖室就好。”
“师父,你诓我”
顾文姝饶有兴趣地看着窦原逗弄孔祁,像是回到了刚做法医时,尸检结束后和师父师兄打趣的日子,想着做完报告后要去楼下小馆饱餐一顿,顺便去附近公园散散步,消耗一下昼夜颠倒,饮食不规律长出的肥肉。
“顾法医,笑起来多好看,有年轻的朝气。”窦原摘下口罩,颇有些正经地道。
顾文姝不着痕迹地敛了笑意,低声喃喃,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慢:“颧骨间距12.2厘米,眶下孔间距24毫米”
黏土一点点填充出肌肉的走向,模拟出皮肤的厚度,再细致地勾勒出五官的细节。她的指尖仿佛有魔力,将那些破碎的骨头重新拼凑成一个鲜活的面容。
画像很快被送到了盛律清手上。罗建国上次被顾文姝当众驳了面子,这次虽然收敛了些,但接到画像时依旧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不屑。
他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个画像嘛,能有多大用处?”
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闭上了嘴。
不到一天,外头就传来消息——死者身份确定了,是市第二医院的护士王圆圆。
“小圆以前也经常去出差,一般三五天就回来,这次一去就十多天,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同她讲过不要那么辛苦,我会努力赚钱养她。”
男人低垂着脑袋,粗糙龟裂的双手无助地搓着灰扑扑的工服,脱线的裤腿还在往下滴水,口中喃喃都是道歉。
“女友失踪这么久,你就没有去到她工作单位找过?”
“这个……”说起这个,陈天阳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结结巴巴道:“她不喜欢我去工作的单位找她,说是怕影响不好。”
陈天阳的工作在外算得上体面,国营化工厂的铁饭碗,他与王圆圆已经交往两年,关系一直不错,而某次陈天阳提前去医院接她下班,两人却大吵一架,自那以后两人见面都是在外面饭店。
“你知道王圆圆怀孕的事情吗?”
“她有阵子突然喜欢上吃酸的,开始还没在意,后来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是有了宝宝。”陈天阳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双眼,几乎要泣不成声:“她说要带着孩子住进带花园的房子,婴儿房要朝南,这样一整天都能见到阳光,还说年底孩子出生后就结婚,谁知道……”
男人哭得情难自已,旁观者看着都忍不住安慰。
“这两公婆关系也太奇怪了。”孔祁将证词整理好:“和陌生人没多大区别,平时两地分居就算了,陈天阳甚至连王圆圆平时交往的朋友都不知道。”
“你知道重点在哪里吗?”
孔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重点是陈天明工作单位在化工厂,他一定能接触到硫酸这类化学药品,嫌疑非常大,我找人跟着他。”
“陈天明自然是重点嫌疑人,不过重点不在这里……”窦原轻咳一声,“你见过哪个护士成天出差的。”
王圆圆要去出差不假,行李收拾到一半,通行证也大剌剌地摊在桌上,出租屋内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而盛律清也带着人到了第二医院附属男科医院。
“王圆圆?”护士长姚梅转动腕间金镶玉镯,夹生的白话带着黏腻尾音,眼神警惕而提防:“她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家人报了失踪,我们就来单位了解一下情况。”
盛律清和窦原并未透露王圆圆被害的消息,而听到这话的护士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神色也不再紧绷,“她前段时间请假去深市进修咯。”
“进修?原定是几天?”
姚梅无意识地搓了搓小臂,话里犹犹豫豫:“大概一周吧。”
窦原不动神色地记录着,眼神打量着眼前人,资料上显示已经四十来岁,可模样俏丽,精致的妆容,时兴的发型,看上去三十岁出头,可放在医院护士身上却出奇诡异。
“这都快半个月了吧。”
姚梅讪笑着推脱责任,问起当时王圆圆同谁一起,也是打着马虎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接着询问了陈圆圆的情况,姚梅这倒是侃侃而谈,把人好一通夸,又是认真负责,又是脾气好,还获得了去年医院的先进个人,里里外外似乎没有一点不满意的。
可奇怪的事情也在这里,姚玫的描述用的都是官方且客气的套话,一旦问到两人相处的细节时,就开始打着哈哈,问起王圆圆平时和谁关系比较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陆续续问了几个同科的护士,回答都是大差不差,一到关键时,不是病人摁铃就是领导找人,问到最后也没有问出所以然。
法医办公室。
顾文姝正在处理二次尸检报告,就见到孔祁推门而入,额头还挂着汗珠,“上午跑了趟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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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怎么着?”
“什么都没问到?”
孔祁抓起盐汽水猛灌,听到顾文姝的话后突然呛住:"你怎么知道...咳咳..."
“若真问出线索。”顾文姝签上自己的姓名后,将报告和上塞到档案袋中,“你该是翘着尾巴蹦进来。”
说起上午碰到的软钉子,孔祁还是有些咬牙切齿:“问下来全是车轱辘话,像都商量好了一样,关键是这医院这地方,外头那些二五仔也是一问三不知。”
线人消息灵通,可大多都是社会闲散人员,还有不少二进宫的翻案犯,下流的腌臜无所不知,可唯独这正儿八经场合里的秘辛探听不到。
顾文姝不置可否,继续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除了二次尸检报告,还有不少伤情鉴定的报告需要整理:“找我有事?”
“还记得上次送陈姨进医院的时候,我们遇到的医生吗?”
“梁医生?”
——
梁家栋匆匆赶来时,两人拎着水果和下午茶在医院食堂等候良久,一见面还未来得及寒暄,梁家栋就拉着顾文姝讨论起“不停跳搭桥术”的可行性。
他推了推缠着医用胶带的眼镜腿,食指指腹还有长期持针器磨出的茧子,“如果心肺机暂时替代心脏功能,是否有可能实现跳动状态下的血管缝合?”
“理论上是可以的,我导师研究方向就是不停跳搭桥术,预计下半年就开始动物试验。”
听到这里梁家栋两眼放光,顾不上其他,直接拉着顾文姝的手恨不得结拜。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一旁孔祁听不懂大段大段的专业术语,干脆抱着菠萝包到一旁啃,忙活一天,午饭都还没吃。
开始只是聊些专业的事情,逐渐顾文姝便开始引导对方聊些私人话题,梁家栋丝毫没有察觉,一步一步落入言语圈套之中。
这是受过专业的审讯技巧训练,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事情。”顾文姝压低声音,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我听说你们院的毕主任擅长治疗隐疾,前阵子我亲戚找了相熟的护士插队,下周过来做手术,说可以用德国进口药,不知道这事靠不靠谱。”
宣传单上“五个疗程,重振雄风”的字样被茶水渍晕开,右下角盖着“第二医院男科附属医院”的钢印
“这个……”梁家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表情复杂摆摆手。
顾文姝佯装不解道:“那个毕主任不靠谱吗?我亲戚为了抢他的手术号可是花了一千五百元。”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倒映着对面商铺"专治不孕不育"的霓虹灯牌,“承包科室听过吗?”
“92年医院发不出工资,医院就把男科包给了香港人。他们打着进口药的招牌招揽客源,赚了不少钱,后来干在医院旁边买了块地,盖了所专科医院,挂着第二医院的名头继续行医。”
国企产能下降,入不敷出,各行各业推着改制重组,286的承包制度在医疗行业发扬光大,老板游医拿钱打点着上下,一所所莆田医院也拔地而起。
南方经济腾飞,下海经商成为时代主流,人员的快速流动,催生着畸形的金钱交易如火如荼地发展。夜总会,迪厅,发廊,小旅馆,成为外来打工人员消费消遣的重要场所,淡薄的卫生意识,让性病、肝炎在床榻间迅速传播传播。
被刻意包装的专科医院,电线杆上层层叠叠的"专治花柳病"广告纸,像块溃烂的痂皮,收割着观念保守,钱财有限的患者。
6. 第 6 章
“他们很多治疗手段都不正规,后期收费也比较高,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找我们院的钱主任,时间方面我来帮你安排。”
梁家栋说这话时磕磕绊绊,大概是不习惯背后说人是非。
顾文姝气得直拍大腿:“那王圆圆不就骗了我家,她还是我姨奶奶家的孩子,居然逮着亲戚骗。”说到这里,顾文姝气愤不已,如果不是孔祁一早知道两人来的目的,恐怕都要被骗过去。
听到这句话,梁家栋安慰道:“别生气。”
他的安慰过于耿直,不过顾文姝并不在意,倒是注意到梁家栋在她提起王圆圆时片刻的的愣怔。
“你认识她吗?叫王圆圆,长这样。”顾文姝开口道,还将准备好的照片递给梁家栋看:“我直接和亲戚说她骗了我们,他们肯定不愿意相信,我想了解一下她在医院的风评怎么样,回去把事情说开的时候也好有个把握。”
梁家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小狐狸顾文姝和孔祁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这次瞎猫碰上死耗子,来对了。
梁家栋面色犹豫,好半晌才下定决心道:“其实我有个同学认识她。”
梁家栋口中的同学叫华家庆,原本也是第二医院的医生,后来被香江老板挖到了隔壁做主任,前一阵子还升到了副院长。
两人是大学同学,又是同事,哪怕后来华家庆去到其他医院,两人关系依旧不错,下班后偶尔会在饭馆碰到聊上几句,时不时撞见他与王圆圆姿态亲昵。
最初只当是工作往来过密,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某次朋友聚会,华家庆带着王圆圆参加,他才得知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没想到她是这种人。”顾文姝满脸气愤,像恨不得马上冲回去,将人的丑陋面貌揭露。
神态表情看得孔祁一愣一愣的,将被好友背叛演绎到淋漓尽致。
等到人走了,孔祁才竖起大拇指:“顾法医,太牛了,这演技别说是梁医生,我看拿影后奖都绰绰有余。”
“客气客气,问题帮你解决了,记得请我的阿玲河粉”
燥气蜷缩成柏油路上冒泡的水洼,漾着破碎的天光,老式凤凰车掠过水门汀,车铃铛混着巷子深处阿婆家长里短的闲聊,惊起墙根打盹的狸花猫,回到警局已是霞光满天。
“师兄你们跑哪里去了?榆柳河沿岸发现一具男尸。”新来的警员小刘喘着粗气,面上满是焦急:“一个小时前盛副队来技术大队没找到人,脸色可不太好。”
糟糕,忘记这茬了。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密林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臭味,波鞋碾过地面积水,在鞋面上留下一道难看得泥痕
拉起的警界线在地上拖着条长长的影子,不知名动物窸窸窣窣地发出响动,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鸣叫,不远处一道又一道白光交错地亮起。
浑身散发着剧烈腐臭的男人,手腕处缠绕的麻绳浸满尸油,在溽暑中泛着油光,让人不禁想到排档门口挂着的广式腊肠。蛆虫从暗红腐烂的皮肉里涌出,在凹陷处聚成乳白色漩涡,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密布着污绿色的腐败静脉网,四肢肿胀宛如一只癞蛤蟆。
最为可怖的还是要属被化学药品腐蚀得焦黑的面部和刺破心脏的尖锐木桩。
盛律清的手中的电筒光束照向来人,视线落在孔祁浅灰色运动衫下摆:“擅离职守去砚海街食肠粉?”
“盛哥,我们是去医院调查王圆圆的。”孔祁苦着脸,辩解道:“上次顾法医见义勇为,认识了第二医院的医生,所以我就求她帮了个忙,谁知道歪打正着得了个重大线索……”
孔祁的话被打断,窦原突然叫起来:“那边是不是有一道车印?”
孔祁后知后觉意识到刚话里的问题,领导耳提面命技术和侦查分开,避免再出现9.7大案那种情况,可他偏偏还拉着人跑去打听线索。
瞥向盛律清快要凝成寒霜的脸,孔祁喉咙像是被像团湿棉花堵住一般,求救似地看向自家师父。
“小孩刚来没多久,之后我绝对好好教育。”窦原深知躲不开,双手举着发誓保证:“听听他们查到了什么线索。”
孔祁瞥了眼两人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圆圆除了陈天阳交往之外,还和医院副院长华家庆保持着不正当男女关系。”
“华家庆?”窦原举着电筒的手晃了晃,从口袋掏出已经卷边发毛的笔记本。
“死者男性,30至35岁,上身赤裸,下身穿铅灰色西装裤。"她半跪在腐尸跟前,用解剖刀尖挑起蛆虫,随手一抻,“三龄期幼虫体长1.2厘米,结合近日气温,死亡时间13天左右。”
“下午我查了医院的值班名单,这位华副院长也已经十……,十三天没有出诊了。”
孔祁惊呼道:“十三天?有没有这么巧合啊!”
“死者的面部和手指都有化学药品灼烧痕迹,右手虎口有轻微茧,无名指有戒指痕迹。”强光手电筒扫过瘢痕丛生的手指,让人莫名想到前几日躺在太平间的女尸,“不过尸体手部的掌茧分布来看,确实符合外科医生特征。”
顾文姝眯着眼,泛着寒光的镊子夹出一根细若发丝的灰色纤维,“等等,死者的指甲缝隙发现根线,材质是三醋酸纤维。”
“那凶手会不会和杀害王圆圆的是同一人?”
窦原的怀疑不无道理,疑似王圆圆抛尸落水的地方发现了男尸,同样的硫酸毁容,对方极有可能还是和她有着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副院长。
可是两名死者指腹都被硫酸腐蚀,偏生指甲缝里还发现了完好无损的丝线,凶手的意图究竟为何。
“这个问题我暂时没办法回答你。”顾文姝停顿片刻,热气蒸腾而上,隔着纱布口罩将脸蒸得通红,额角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落下双层白色纱布口罩后留下一道湿印:“死者……,死者腰后有块月牙形胎记,要确定是不是你们说的副院长,可以找人去问一下。”
南海市今年夏季温度居高不下,新鲜的猪肉放在桌上两个小时都带着股味,更何况是死人,气体和高温的共同作用下,加速了腐败速度,十多天前死亡的尸体已开始逐步尸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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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
“能判断死因吗?”盛律清开口问道。
顾文姝回道:“死者口唇粘膜、眼睑结膜苍白,十指甲床苍白,现场大量鲜血,初步判断是创伤失血性休克死亡。”
顿了片刻,她补充道:“这里应该不是案发第一现场,现场的血迹大多是滴落状血迹,而刺向心脏如此严重的外伤不可能没有喷溅血迹。”
“地面有拖拽痕迹,脚印是四十三码的鞋子,着力点在脚掌,从捆绑尸体的树边一路延伸到河岸,极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盛律清蹲下身观察着血迹走向,指腹抹过树皮剐蹭痕:“三道平行划痕,是捷达车后斗挡板留下的。”
盛律清很快就招呼警员安排人下水打捞。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顶着老式手电筒仔细检查着尸体,虫子不顾一切循着亮光扑棱,找不到方向便撞进眼睛里。周遭温度也没有下降多少,反倒是白日阳光照射后积累的暑气,慢慢蒸腾成潮湿黏腻的雾渗进防护服。
等到结束时,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满脸还粘着蛾虫的翅膀。
顾文姝蜷在面包车后座醒来时,鼻尖是劣质皮革在高温下蒸腾出的化学味,混着勘验箱里渗出的尸腐气息,和后备箱里换下防护服的汗酸味,
一时之间熏得头昏脑胀,她踉跄着推开车门,腿软得像是煮得软烂的云吞面。
夜风裹着肠粉店的豉油香扑过来,远处大排档的霓虹在汗湿的睫毛上晕成光斑。
“顾法医!”孔祁举着健力宝易拉罐冲过来,铝罐外壁凝着细密水珠:“盛哥特意绕到砚海街买的,干炒牛河要趁热吃才够味。"
说完也不等顾文姝拒绝,拽着人便走到临时充作餐厅的杂物间。
老式吊扇在头顶搅动暗流,砂锅粥的热气蒸腾而上,顾文姝的眼睛微眯,享受起白捡来的宵夜。
顾文姝也想不通盛律清在卖什么关子,按照她对这群所谓大院子弟的了解,没有必要将时间花费在她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士身上,至于误会的愧疚,也该是冲着孔祁去。
因为接下来要尸检,孔祁吸取了往日教训,只吃了半饱。
“死者男性,身高175cm,体重145斤,裤子发现大量鲜血浸染,现场未发现鞋子和上衣。”
“死者尸僵已解除,项背部见浅色尸斑,头部多处明显撞击痕迹,腹部以及后背多处淤血点。”
白色的橡胶手套游走在惨白带着青紫的皮肤,利落地报出一串又一串的数字。
死者除了致命伤外,身上还有大量的抵抗伤,长度和深浅不一,这意味着他曾经与凶手缠斗过,可能也在过程中伤到过凶手,在对方身上也留下了痕迹。
“凶手看上去像是临时起意,身材也不是人高马大型,体力上稍有欠缺。”
孔祁的推断无不道理,如果对方是蓄意谋杀,双方体力的差距是重要考虑因素,所以为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会选择更节省力气的做法,比如用□□或者□□让人昏迷,再进行谋杀。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留下大量痕迹线索,等着警察发现。
7. 第 7 章
致命伤位于左胸部第五肋间近锁骨中线处,横面创口约3cm长?,边缘呈纺锤形收缩,削尖的木钉已经被取出放在托盘,顾文姝这才发现创口边缘的奇怪之处。
翻开的污紫色皮肉夹杂着木屑,边缘却过于平整,不像木制品造成的伤害,倒更像是某种锐器伤。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证实了她的想法。
“死者是先被利器刺伤,然后再被木棍捅进心脏。”顾文姝一边说着,一边用镊子将卡在肋骨的刀尖夹出:“不过伤口变形严重,要要判断出凶器的模样需要一些时间。”
“既然凶手手中有锐器,为什么要用木钉补刀?”孔祁百思不得其解,凶手这是要故布疑阵,还是有其他目的。
从发现尸体开始,一切都透露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不单单是孔祁如此觉得,那头的盛律清和窦原也是如此,尤其是得知死者和王圆圆的关系之后。
南海市第二医院附属男科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没有想到,清晨开门率先来到的不是患者,而是带着搜查令的警察。
气势汹汹的警员直奔华家庆办公室,丝毫没有给人反应机会,等院长匆匆赶到时,警员已经把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
气喘吁吁的周院长扶了扶滑倒鼻尖的眼镜,腕间的劳力士金表跟着晃动了几下,:“警察同志,一大早带着这么多人来医院,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前不久我还和陈书记吃饭,探讨南海市医疗和治安关系,陈书记还想邀请我们给警察同志做个培训,这不都是一家人。”
隐晦透露上层关系,便是要眼前的小警员知难而退,可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油盐不进”的盛律清。
盛律清只是抬眸,淡淡扫了一眼男人,翻看资料的手都未停:“周院长,我们还有取证工作要忙,问话的话,还麻烦在外面等一下。”
不轻不重碰了个软钉子,却让周院长的火气蹭得一下冒出来,冷哼一声,当即就要摆出架子呵斥。
周强这些年在南海市上下打点,不说只手遮天,大小也是个人物,黑白两道都尊称一句周院长,没想到平白无故受一个小小警员的气。
盛律清没给他发作的机会,随手招呼了身边的警员将人请出去。
关在门外的周强越琢磨,心下越没底,焦虑地来回踱步,事情发生过于突然,看来还是要尽快联系老板。
办公室内,警员有条不紊地采集证据,重要的信件和档案袋都没来得及处理,大剌剌地摆在桌上,只是墙角的保险柜需要花费些心思。
“这群医生也太黑心了些。”窦原快速翻看着文件,眉头紧皱:“只要来检查给就毫不犹豫开手术单住院,有病没病都要剖开肚子看看,名贵进口药品流水般地开,正常人哪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保险柜里一把把单据账本,都是无辜病人的血汗,普通人粗略翻看几遍便能察觉出问题,可想而知,这家医院背后的水,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深。
难怪上次会无功而返,恐怕医院内部早就凝成一股绳,共同保守着秘密,只是不知道王圆圆和华家庆的死,与医院背后的利益是否有关。
盛律清拧着眉,快速翻过装订成册的手术单,几乎囊括了所有科室,主刀医生都是华家庆。
最奇怪的莫过于底下的一摞病历单,只是些简单的信息却被完整地保存起来,甚至还放在的保险柜的最深处。
“所有人都要重新盘问一遍。”盛律清盯着书桌的摆件陷入沉思,半晌后开口道:“法医还有多久到。”
窦原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估计还要一会儿,那边尸检结束没多久。”
一次完完整整的尸检需要耗费几个小时甚至大半天,法医人手短缺,连夜将尸体解剖化验得出结果已非易事。
所以顾文姝到时,哈欠连天,眼下青黑明显,肩膀耷拉着,像是活生生被吸干阳气一般,想必也是熬了一个通宵。
自从孔祁协助开胸差点弄断死者一根肋骨后,顾文姝就不再假手于人,几乎所有流程都是自己亲手操刀,一场解剖下来,无异于跑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半马。
刚下解剖台就接到消息赶过来,只是在途中靠在车窗眯了一会,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现场工作。
“办公室被清理过,没有提取到有效指纹。”顾文姝拧着眉,手上的动作没停。
“华家庆有严重洁癖,平时办公室一天要打扫好几次,还要用消毒水上下擦一遍。有次忘记打扫,被华家庆骂得狗血淋头,差点被辞退,之后就算华家庆出差也会按时打扫。”
医院环境复杂,人员流动,细菌污染,为了保证安全,清洁向来做得到位。如今距离华家庆出差过去了四天,消毒水已将里里外外的生物痕迹破坏干净,能提取到的有效线索所剩无几。
不过她还是发现了端倪。
顾文姝握着黄铜摆件掂量了会,尝试着找到合适的角度和发力位置,又仔细观察了脱漆的尖锐头部,开口道: “我怀疑桌上的貔貅摆件是导致死者额头伤口的凶器。”
前世顾文姝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医生办公桌上的摆件,绿植,鲜花,或者是时下流行的盲盒娃娃,还会在桌下悄悄放置葫芦或麒麟,以期化解煞气、驱除晦气。
倒是第一次见到医生的桌上会放貔貅的。
貔貅招财。
无论如何同医院和医生挂不上钩,偏偏这华国庆却堂而皇之地摆在桌上,丝毫不担心周围人眼光。
还真是应了那句,“不学无术不学精,只为钱财只为盈。”
喷洒上鲁米诺试剂,黄铜色的摆件便显现出蓝色荧光,观察片刻后,顾文姝将摆件收入证物袋:“是否属于死者的血液还需要带回去详细检验。”
“警察同志,你看下都忙了一上午,实在辛苦了。”周强满脸堆笑,大抵是刚才打听好盛律清的来头,如今见到人走来,忙不迭地递上南洋红双喜:“我在江缘酒楼订了桌,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盛律清摆手推拒,周强也只好悻悻收回:“我们是过来调查贵医院医生华家庆的案件,他是多久没来上班的?”
“家庆去香江参加医学交流会了。”周强喉结滚动,掌心泛起细密的汗珠,红木沙发后挂着某领导狂草不羁的墨宝,上书“妙手仁心”四个大字,装裱玻璃倒映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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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半个月了吧。”
盛律清的指尖叩在檀木桌面,像是把小锤一下一下敲击在心上,“周院长,香江医学交流会要开半个月?”
周强的话一时之间梗在喉咙,脸憋得通红,半天只说了一句:“可能还有其他事情要谈,所以耽误……”
话未落地,便被一道疾言厉色的喝问打断:“半个月两名员工失踪,一个还是鼎鼎有名的副院长,你们医院就没有一个人察觉?”
窦原的胡茬泛着青,眼下也是一片黑,一看便知道是熬了多少大夜,脾气丝毫不收敛。
可周强面对满身匪气的窦原时,神色倒是放松了不少,一副不怕横人的模样,双手一摊,斜倚在沙发背,“警察同志,这不犯法吧!”
盛律清没有多少时间陪他演戏,正色道:“他之前在医院有和人发生过冲突吗?”
周强慢条斯理:“家庆对患者最是耐心,和同事关系融洽,实在是想不起他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
他的嘴唇微微抿,面上表情为难,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
“有什么想说的?”盛律清开口道:“配合警察调查,大家都好。”
“家庆在男女关系上,确实不够谨慎”周强状似为难,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他在出差前,他夫人来医院闹过一次。”
华家庆性格圆滑,长袖善舞,无论是同护士还是患者关系相处都不错,唯独在女人这件事上昏了头。不仅在外头应酬时乱搞,甚至还吃起窝边草。
偷吃还藏不好,惹得老婆带着人来医院闹,差点把办公室都掀翻。
这次所谓的学习,也是华家庆躲情债。
没等周强的问话结束,诊室里传来道道惊呼,混着走廊里的吵嚷声,此起彼伏。
随即一道尖锐的女声透过厚重门板,裹挟着消毒水味迸发开来:“个死佬住咁耐医院,陈医生拍心口保证五个疗程见效,这都快十个疗程下去,我先生瘫得轮椅都要坐不稳了!”
夹杂着家乡的脏话,混着着物品碰撞声,接连响起。
“说话要凭良心。”拄着藤拐的驼背阿嬷撞出人群,颈纹随声浪打摺:“上礼拜我陈阿婆咳到甩肺,陈医生三副药灌落肚就痊愈了。”
利落的短发婶子也站出来附和:“不光如此,陈医生每个月还会组织周围的居民免费体检,可是天大的善心人。”
穿着人字拖的阿伯却攥着缴费单低声嘟囔:“好心个鬼,一个疗程要五百蚊,够食三个月云吞面!”
周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扶了扶下滑的金丝边眼镜:“现在的人都以为医生是神仙,只要花了钱就要救回来,没救回来就跑到医院来闹,不过是想把钱闹回去,最好再闹点赔偿。”
这话落地,外头的声音也渐小,对方似乎被安抚好。
周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开始大谈特谈医院管理,一副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的模样,看得窦原拳头紧攥。如果不是早早知道这家医院的底细,恐怕真的要被周强这副冠冕堂皇的模样骗过去。
大概是说话太多口渴,周强端起桌上泡好的大红袍呷了一口,而后便是猛烈的咳嗽。
8. 第 8 章
周强咳得喉头震颤似砧板上的鲮鱼,窦原只要开口,他便嚷嚷着脑脑袋晕,双方僵持不下时候,老旧的门轴突然转动,发出吱呀声。
姜嘉诚一身剪裁精良的意大利手工西装下摆扫过门框,黑色的牛津皮鞋后跟落在水磨石地板上留下一道湿痕,金丝边眼镜泛着冷光,透着三里外便能闻到的精英气息。
“真巧啊!盛队。”姜律师腕间的欧米伽手表擦过盛律清的手指,握手力度精准得像天平砝码:“早知道盛队在这里,我该带上新收的太平猴魁,好好喝上一杯。”
姜嘉诚的笑透着恰到好处的讨好和退让,只一眼谁都以为是好说话的弥勒佛,可真对上才明白是令人头疼的狠角色,号称法律界的“常胜将军”,没有他处理不了的经济案件。
周强适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捧着心口哎呦喊呼吸不过来,姜嘉诚扶人的姿态比茶楼侍应倒茶还稳当,“我的当事人身体不适,怕是无法法配合两位警察同志问话,不如等他稍好些再来问?”
两人面上都端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姜嘉诚和周强一套组合拳下来,摆明就是不愿配合,问话很快结束。
“注意刚才周强的领带了吗?”盛律清扫过口供记录,瞥向窗外护士推着的轮椅正碾过走廊积水。
“高级货。”窦原回想了一下:“看不出牌子。”
差佬大张旗鼓带着搜查令上门,上回眼睛快要长到天上的姚梅也乖乖配合,抖落出不少消息。
华家庆不仅和王圆圆关系非比寻常,在医院外也有不少相好,经常被人瞧见在金玫瑰歌舞厅左拥右抱谈生意,可除去感情问题外,华家庆的确没得罪过人。
刘芳很快被带到了警局,曾经那个受过良好教育、意气风发的高级知识分子,如今却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身上穿着件洗得泛白的粉色衬衫,尺寸明显不合身,领口还残留着一圈干涸发黄的奶渍。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在刘芳头顶嗡嗡作响,她紧紧攥着手指,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衣着不够体面又抬手将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掩饰内心的窘迫。
“刘女士,您最后一次见到华家庆是什么时候?”窦原将温水推向她手边,语气的压迫感却丝毫不减。
“最后一次见面是上个月十五号。”刘芳眼圈通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时闹了点矛盾,我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是吗?”窦原深谙讯问技巧,光是刘芳躲闪的眼神,便轻易知道她在撒谎,“一点矛盾?怎么听说是你在华家庆医院大闹一场,砸了他办公室,还差点动了刀?”
“你们警察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为什么还来问我?”刘芳垂着眸子,唇边挂起一丝冷笑。
“我们希望你能自己交代。”窦原语重心长地劝说着:“毕竟不少人都目睹你们争吵的场面,如今华家庆被害,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是吗?”刘芳倔强地仰起头,用手背抹去滚落的泪珠,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闭上眼睛:“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一时之间气不过就去医院和他吵了一家,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她将最为难堪的一面生生剖开,放在阳光下,供人观赏。囿于婚姻和生育的城墙之中,原本的骄傲志气消磨殆尽,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便是将脸面踩在脚下,宛若泼妇一般,跑到华家庆的工作单位大吵大闹。
可结果……
“你是怎么发现华家庆出轨的?”几乎是咄咄逼人的问话,看着刘芳陡然变白的脸色,一旁记录的女警员面露不忍。
“一个月前我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说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还给外她在龙华小区买了套房。”刘芳笑得癫狂,指甲深深抠进木桌桌缝,表情扭曲,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他刚说完,我心里头的石头突然落地,就像等到了迟到的死刑判决。”垂在桌面的手指蜷了蜷,声音带着怨恨和回忆,“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一个月前?”窦原指腹摩挲着钢笔帽,眉头紧皱:“为什么隔那么久之后才找华家庆摊牌呢?”
生子后的冷淡,刘芳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家人都安慰她,所有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好好操持家里,等孩子有出息后,便是熬出头了。
所以哪怕知道对方出轨,她依旧近乎病态地催眠自己,接受枕边是朝三暮四的烂人,只要对方扮演好父亲的角色,维持家庭表面的和谐就好。
刘芳嗤笑出声,以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开口,“他在外面搞出孩子,还想要和我离婚。”
一句话轻飘飘的,宛如一撮羽毛,落在心上却是千钧之重。
这大概就是王圆圆流掉的那个孩子,只是时间线对不上,谁会刻意将三个多月前的事情再次翻出来,还以电话的方式通知华家庆的妻子。
对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那你18号到19号在哪里?”
刘芳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道:“在娘家。”
碰的一声,窦原的搪瓷杯狠狠砸在桌上,溅出一串水珠:“我们已经问了你娘家的人,案发时间段你根本就不在家。”
“怎么?警察同志。”最初的怯懦痛苦通通不见,刘芳冷静得可怕:“你们是在怀疑我杀了他?”
一声轻哼回荡在空旷的房间,最初的怯懦痛苦通通不见,刘芳面无表情的模样,冷静到可怕:“我的孩子还小,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出轨的男人,把自己的下半生搭出去。”
“我们现在给你机会自己交代,如果查出来的话,性质就不同了。”窦原将一叠照片摔在刘芳面前,手撑着桌面以压迫性的姿势扔出一句话:“这是我们在你的旅行包里搜到的衬衫,袖口检验出大量血迹。”
空气粘稠得像是浸了水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芳依旧不愿意松口,可在座的都是经验老道的警员,最擅长的便是从嘴硬的嫌疑人口中挖出证词。
最终还是在窦原的心理攻势里败下阵来。
原来那天她再次接到电话,说华家庆准备卖掉房子,带着小三去香江。她是在无法忍受,便在此来到医院,和华家庆大吵一架。
一时之间情绪失控,抄起桌上的黄铜摆件砸向华家庆,见到他倒在地上,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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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额头汩汩冒血,她吓得惊慌失措,夺门而逃。
当时并没有人见到,她以为只要自己闭口不言,就能保证全身而退。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警员的办案能力。
而在警员追问华家庆当时状况时,刘芳一口咬定华家庆只是晕过去,当时还伸手想要拉住她,可她最后还是转身离开。蝉鸣骤歇的午后,爆裂的阳光打在身上,烧得皮肤滚烫,她却尤未发觉,直到眼前递来一张纸,才后知后觉地接过道谢。
“外面温度高,小心中暑。”
刘芳仰着脑袋,张开手指,想要挡住榕树气根间漏下的光斑,一时间竟觉得耀目到落泪,纤细修长的手指早已变得浮肿不堪,奶腥味代替了各种药水的味道。
她好像已变得面目全非。
顾文姝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对方还是潜在的嫌疑人,只好又抽出几张纸塞到刘芳手中。
“我同他大学就认识,后来分到一处工作才在一起。”刘芳哭了一小会后,抹掉泪水,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始说话,“最开始我们身无分文,连租房的钱都是找同学借的,我还记得当时住在城西的握手楼里,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可只要下雨,屋里就要用搪瓷盆接屋顶漏下来的水。”
只要到夜里,屋里就有老鼠吱吱呀呀乱窜,甚至大摇大摆地爬上床,细长的尾巴扫过露出的皮肤,她总是控制不住尖叫,隔壁的太太便摔锅砸盆嘀嘀咕咕地咒骂着。这时华家庆总是会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句又一句地保证,以后买一定买一间只属于两人的大房子,再生一个孩子,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
“你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刘芳望着天边的云,缓缓吐出一句:“走一步看一步吧。”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骄阳如火,下一秒就是滂沱大雨。
顾文姝刚上楼梯,就见到盛律清端着白色瓷杯站在窗边,对着雨幕啜饮浓茶,不知熬了多少大夜的盛副队,浑身上下都被烟草腌入味,依旧靠着特浓绿茶提神醒脑。
“刚才和她聊了些什么?”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沙哑,视线落在顾文姝身上时带着探究和打量。
“刘芳和我说了些以前的事情。”顾文姝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发现一点很奇怪,华家庆死亡前一段时间,精神变得很焦虑,我怀疑他临时的出差是察觉到了身边的危险,跑出去避祸。”
盛律清眸色一沉,“没想到顾法医问口供也如此在行,要不转去做预审?”
“盛副队长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做就业指导,不如去教《职业生涯规划》,这样书院再也不用担心学生的就业率了?”尾音刻意拖长带着些许软糯的南方语调,酒窝甜过钵仔糕,偏偏每粒字都带着斩骨刀的寒光。
“顾法医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比不得盛副队。”顾文姝拎起档案袋直拍在盛律清身上:“办公室摆件的化验结果。”
说罢径直越过盛律清往办公室走去。
华家庆在两年内从小小的住院医师坐到副院长的位置,绝非是胆小怕事之人,不会因为妻子大闹医院就跑到外地,所以这中间有不少文章。
9. 第 9 章
绿色的老式吊扇搅动着粘稠的湿气,办公室内个个警员手指都拎着只烟,吞云吐雾好似快活神仙,实则眉头紧皱够夹死苍蝇。
王圆圆的案件还没有破获,如今又增一具男尸,警局的压力陡增,远在省厅开会的局长都打来几个电话过问。
“就目前线索来看,我更倾向两起案件的动机是情杀。”窦原掐灭烟头,轻咳一声,声音带着些沙哑:“两人一前一后失踪死亡本就非比寻常,时间节点还是在婚外情被撞破后。”
“我也赞成。”谁也没想道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的是罗建国,经验稍逊的青头仔挤眉弄眼地交换眼神,恨不得把八卦挂在额头。
“王圆圆也是个苦命的姑娘,用的□□,都是躲躲藏藏。”这几日他特意跑了趟湘省,去王圆圆老家打听到她的身世。“街坊个个说王圆圆好脾气,从不得罪人。”
“她那美女求荣的老子爹,收了三千礼金,把她嫁给隔壁村的傻仔,没想到结婚前被打得下不来床的王圆圆,穿着对烂拖鞋扒火车跑了。傻仔家人天天来闹,她爹就干脆带着几个叔伯兄弟,一边在外头打工,一边打听她的下落,想要把人带回去,中间几次都跟到出租屋,幸好王圆圆及时发现逃走。”
辗转来到医院工作后,王圆圆的生活才算是逐步进入正轨,有了稳定的收入,交往的对象。
“难怪她从来不让陈天阳去单位和出租屋找她。”孔祁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情杀的话,刘芳和陈天阳总得沾一个。”老林眯着眼抽完最后一口烟,粗糙指节陷入短发挠了挠:“这些天可是一直派人盯着,这小子正常得邪门,整天除了上工就是在宿舍待着。而刘芳就一个女人,根本做不到同时杀害两个成年人,又抛尸毁尸。”
“如果是这两人合谋呢?”窦原盯着笔记本上晕染开的墨迹,指腹摩挲着搪瓷杯:“刘芳先用药物将两人控制起来,再由陈天阳来实施犯罪,这样两人都可以摆脱嫌疑。”
“陈天阳可是有完美不在场证据。”老林敲了敲桌子,将走访记录摊在抖满烟灰的桌上:“案发时段陈天阳在工厂赶工,车间二十三个工人都可以为他作证。”
办公室陷入死寂,线索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散得满地,找不到头绪。
“不,陈天阳有问题。”盛律清的白色瓷杯轻轻磕在桌上,碰出一阵脆响:“他从始至终就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描述细节时巧妙地抽离了主语,听上去是一对恩爱恋人对孩子降生的期待,实际上是模糊叙事,假如这一切的主人翁都换成华家庆,听上去是不是就合理许多。”
【她有阵子突然喜欢上吃酸杏,我没有在意,后来她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怀了华家庆的孩子。】
【华家庆因此给她买了栋房子,等到孩子生下来,两人就可以结婚了。过了很久知道,我这才知道一切真相。】
典型的蒙太奇式谎言,忽略主语,颠倒语序,改变语境表达,用碎片化的真相包裹谎言,成功将自己的位置从局中人变成旁观者。
讯问室里陈天阳时不时摩挲右手、提及婴儿房时瞳孔的异常收缩、还有那些过分流畅的排比句——原来都是精心编排的谎言
孔祁赶忙去翻原本的档案记录,没想到会忽略掉这么重要的线索
“这两人先继续跟着,看两人私底下有没有联系,还有那两通打给刘芳的神秘电话。”
他心底隐隐有种预感,这两起案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医院的线也不能断。”
——
茶餐厅的塑料门帘被掀开时,蒸腾暑气直扑脊背,窦原辨识度的声线响起,“肥强,照旧A餐,冻柠茶走甜。”
“窦爷,今日要加料?前几日新到的凉茶。”肥强从乱七八糟的账目里抬起头,看到来人后,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爆发出灼热的亮光,原子笔在油腻腻的围裙上划拉两下,刷刷两笔填好点菜单,转头对着生客吊起嗓门:“后生仔,吃咩?”
窦原点点头,全当是打过招呼:“细蓉走韭,再给他加个凉茶。”
话音未落,泛着黄斑的点菜单已飞进后厨,铁铲同铁锅的碰撞声震得玻璃柜发颤,牛杂汤的膻香混着豉油皇炒面焦香涌出白瓷砖窗口。
“顾法医?”窦原熟稔地坐到顾文姝对面,屁股还未挨到胶凳,冒着寒气的冻柠茶就送到手边,窦原潇洒地掰开一次性木筷,爆出的尖刺恰巧落在顾文姝手边的《南海晚报》上。
下午时分,猫儿都躲着眯觉,茶餐厅只有角落一桌的顾文姝,下午检查华家庆的汽车错过了食堂午饭,只能随便在街角寻一家小店打发。
“吃饭也这么努力?”
顾文姝只是将晚报径直推向他,「医界伉俪反目成仇!副院长命丧妻子之手!」,偌大的头版标题,明晃晃地煽动着看客情绪,警察还未查清的案件,这群小报记者倒是先破案定罪。
玩弄舆论的手段,倒像是熟人的手笔。
吸管搅动着冰块撞击杯壁发出叮铛脆响,窦原一目十行扫过方块豆腐大小的报道,不屑地轻嗤一声:“没想到姜嘉诚的动作还挺快,想用舆论来逼退办案,恐怕这会是要踢一次铁板咯。”
顾文姝不置可否,继续和烧鸭饭做斗争。
“窦爷,你慢用!”肥强双手托着餐盘稳稳当当,上菜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刚想要转身走,就被窦原叫住。
“肥强,同你打听个事。”
“窦爷,江湖事我都不理会了。”肥强将抹布甩出,往脖子上一搭,双手做投降状:“吃饭您随意,打听事还是找别人吧!”
“我只问一件事。”窦原手指笃穿茶渍斑斑的台:“89年走水的“药船”第三隔层藏着的不止是麦角新碱吧?”
肥强弥勒佛似的笑容突然僵住,面色一成,孔祁居然从这张和气的脸上看出一丝杀意。
“这家店花了不少钱。”窦原扫了眼壁龛的关公像,檀香灰簌簌落在红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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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阿玲怀孕了吧?还没有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空气粘稠到几乎凝成实质,片刻后肥强塌下肩膀,一把扯开围裙,认命似地往往窦原对面一坐:“快些问,等下阿玲就回来了。”
“这批药是经谁的手倒进来的?”窦原不说废话,"啪"地将药盒扔在桌上,撞上筷桶才堪堪停住。
“这都是新药。”肥强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日期,便扔了回去:“我金盆洗手好多年,早就不沾这些东西了。”
“不熟悉?”窦原点了点药品的编码:“药水强,这批货可都是经你的手倒进来的,当时可还同癫狗明分货来着,当我不记得?”
眼神淡淡扫过肥强,他后背便起了层细密的汗,连忙摆手,忍不住叫屈:“窦爷,窦sir,当年的事情你再清楚不过,那次我是被颠狗阴了。”
“颠狗想阴你,道行恐怕还不够。”窦原屈起指节扣了扣桌子:“我只想知道这批货是谁要的。”
这是孔祁第一次见到如此锋芒毕露的师父,像是一柄开了刃,饮了血的凶器,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两股战战。
“我也不知道。”肥强最终还是松了口:“当初颠狗找我干那一票的时候,只是说一个老板要开医院,香江的药便宜,让我们带一批过来。”
“你知道的,我只做熟客生意,但对方给的多,加上量少,只要花些钱打点水警就能平安过去。”回想起当年的细节,肥强面色更加难堪:“谁知道那晚偏生倒霉,过程你都知道,最后货和路都没了,颠狗也没了,我躲出去那么久,是真的不想再沾药了。”
“你还是没交代老板是谁?”窦原似乎失去了耐心,眼神更加骇人。
“我真不知道。”肥强声音拔高,脖颈三两圈的肥肉都跟着震颤:“线是颠狗搭的,我充其量就是个运货的,胆子小,这辈子做不成什么大事。”
“窦哥!”女人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惊喜,孕肚抵得睡裙高高隆起,一手拎着亲。肥强咻地一下起身,油津津的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才敢虚扶着妻子的腰。
“热不热?”小心翼翼扶着人坐下,殷勤地递上晾凉的茶水,贴心将风扇转了个角度,仿佛只片刻的功夫,刀尖舔血的危险生活就变成灶台边的烟火人间。
明显阿玲同窦原更熟悉,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题,最后三人要走,阿玲还恨不得装一麻袋东西让人打包带走。
“师父,这个肥强是谁?”孔祁捏着药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药和他有什么关系?”
药盒是在华家庆的办公室里发现的,当时不受
“张家强,早些年做过赤脚医生,八七年转行走水货,混江湖的后生仔都识得一句''肥强拆家,货通天涯''。”窦原的视线落在字药盒模糊的生产日期上:“这次华家庆办公室发现的药盒,就是89年在荔浦港缴获的那批。”
孔祁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89年的药不都是老古董了,还在继续给人用?”
10. 第 10 章
“师父,你是觉得华家庆的死和89年的走私案有关?”没等窦原一个刀眼扫过来,孔祁立马换上一副正经神色:“难道华家庆抓到了什么证据?”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窦原熟练地从口袋掏出烟盒,却在瞥见顾文姝时骤然松开:“走私案后,南海市的水路大洗牌,这些年肆无忌惮地扩张势力,惹出不少麻烦。”
甚至隐隐有了失控的迹象。
西环码头夜夜船泊,探照灯搅动月色,鸣笛声混着咸腥海风,满载DVD的货箱装卸速度比弥敦道换霓虹招牌还勤。
前几日海警巡逻,甚至还发现了艘满载三十多具空腔尸体的铁皮货船,漂在梅沙湾近海。这起案件对外没透出多少风声,可知情的警员都清楚这背后所牵扯的层面有多深。
“想什么呢?”窦原捏着烟盒,在顾文姝眼前晃了晃。
“两名死者看上去更像是仇杀。”顾文姝眼神呆滞,铝罐健力宝外壁挂着水珠,手指被冻得发红,咬吸管的力度不自觉收紧,“如果是社团灭口的话,做得会更加干净点,裹上水泥往远海一扔,保证消失得无影无踪。”
平日里乖巧安静的妹妹仔,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
“小顾不如来做靓女神探,好过夺命法医。”唇用力碾了碾滤嘴,窦原开口便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那你说说为什么会是仇杀?”
上回她当众驳斥罗建国,转头就在解剖室煮人头骨熬汤,甚至还有人撞见她在凌晨三点的对着殓房破碎的脏器哼唱《帝女花》,不知道哪个缺德后生仔给她起了个夺命法医的诨号,传得全局上下都知道。
“尸体告诉我的。”顾文姝喝完最后一口饮料,晃晃了铝罐,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一阵凉风从脚底板直窜后背,饶是经验老道的刑警都被这句阴测测的话激出一身冷汗。
——
法医办公室百叶窗把阳光风隔成小块,落在斑驳的水磨石地板,形成耀眼光斑。,
“榆柳河打捞出来的汽车已经做了初步检查,证物送去做详细检验,检查结果需要些时间。”顾文姝的白大褂甩出破风声,还要一边应付着大驾光临的盛副队长:“找我有事?”
“有几个病例想要咨询你的意见,”桌面堆着人高的档案袋,外头的封条已经泛黄发脆,他随意抽了几张出来:“像这种程度的病症,有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的程度吗?”
顾文姝虽是法医,却是正儿八经顶级医科大学毕业。
“冠状动脉轻度狭窄,这种程度连支架都不用放,更别说开胸。”X光片在观片灯下泛着青灰,血管纹路清晰可见,“不过重点是~”
她尾音拖得绵长,指尖划过X光片上的骨裂痕迹,双唇紧抿,脸颊的酒窝便挤了出来:“这患者年龄栏写着45岁,但骨密度显示最少都60岁了。”
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但无一例外的是,患者资料和检查结果都对不上。
“这些都是华家庆手底下的病人。”天花板的白炽灯光在盛律清眉骨处投下细密阴影,看不清面上的情绪:“共同的特点是术后病情迅速恶化,平均存活期不足十五天。”
院长周强还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了不少钱给家属,可现在看来,这钱恐怕还有其他用处。
“你怀疑这医院还涉及到器官买卖?”顾文姝拍了拍档案堆,就溅起一堆灰尘。
盛律清没有接话,只是问:“最快什么时候能够给到结果。”
“明天下午吧。”顾文姝随手将散落的发丝拢到一块,扎了个漂亮的马尾:“现在手上还有点活。”
咸腥水汽裹着河床淤泥腐败气息,游荡在实验室的每处角落,后备箱血液的检测结果同华家庆匹配,基本确定登记在他名下的白色捷达就是抛尸工具。
“小顾法医。”孔祁刻意拖长的夹生白话从门缝渗入,他探出半个脑袋,颇有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盛哥叫我来送宵夜。”
尾音消融在离心机嗡鸣中,顾文姝抬眸才发现窗外早已是霞光满天。他时刻谨记着法医实验室准则,小心翼翼地将铝饭盒背在身后。
钨丝灯泡在铁架床上方晕出昏黄光影,霉斑遍布的墙皮带着珠三角独有的潮气,昨天换下的衬衫挂在工业风扇下,锈迹斑斑的铁架随着气流变化,晃晃悠悠地摆动。
"小顾同志,你知不知道今日我同师父去荔湾塘到底发生了什么。”人高马大的孔祁盘腿挤在小马扎上,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差点撞翻倒扣在地的红色塑料桶。
这上面可是两人的晚餐。
“盛哥家人特意送来的,紫砂煲炖足六个钟,老火靓汤来得。”孔祁揭开汤盅盖,扑鼻而来的是杏仁白果猪肺汤的香气:“你快尝尝。”
顾文姝已经习惯饭前一碗汤的仪式感,一碗下肚,后颈泛起细密汗珠,温热沿着食道落入空空的胃袋,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藏在肌肉深处的酸胀感。
“下午我们去了仓库调查当年缴获的那批药品,数量没问题。”孔祁神神秘秘地凑近,压低了嗓音:“可生产批号有问题。”
“有老鼠?”顾文姝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瓷勺,炖成絮状的猪肺飘动,让她想起刚才从死者西装内袋掏出的纸团,热气熏的眼睛竟有些模糊。
"假如是你——"孔祁的追问混着排气扇的轰鸣响起,“会继续查下去吗?”
肩膀猝不及防被轻推一下,顾文姝慢半拍地收回视线,“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师父让我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药盒和案件没有多少关系。”孔祁只能无可奈何地重复一遍:“顾法医,我发现你每次吃完饭后都会神游天外。”
“查案切忌心急,我觉得你师父说得对。”顾文姝起身拍了拍孔祁肩膀,忽略掉他苦大仇深的表情,收拾残局:“做好手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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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便万事大吉。”
夜里的技术大楼重归安静,走廊尽头的白炽灯挣扎着闪烁片刻,最终归于黑暗,顾文姝蜷缩在行军床上,借着昏黄灯光翻看着档案。
医模糊的药盒批号,褪色的诊断单,指甲缝隙的纤维,记忆模糊扭曲成一条条黑线,缠绕编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压在心口,叫人呼吸不得。
她仿佛又看到了江南的那场雨,断珠子似地落在青石板上,她撑着伞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通知书,推开吱吖作响的木门,铜锁碰撞发出闷响。
那个总在廊下等她放学的女人,身体僵直,面容浮肿,半个身子在染布缸里沉浮,泡得发白的手还紧紧攥着块靛蓝色的花布。
周遭的空气瞬间被抽干,她被装进一个狭小的罐子,呜咽被掐灭,身子动弹不得。
顾文姝的指甲无意识抠着铁架床锈斑,转身,屈膝,小腿便撞到铁架床横杆,声响惊醒了黏在排气扇上的飞蛾,它扑棱着翅膀奔向亮光,疼痛让思绪回笼,她抬手便摸到一片湿热。
凉席竹篾在脊背烙出,钨丝灯管滋啦作响,顾文姝猛然翻身坐起,抓过搪瓷缸猛灌,却发现凉茶里沉着半片蓝花布残屑。
茶杯打翻在地,铁锈色茶渍在地面蜿蜒,像极了阴冷爬行的毒蛇,自从来到南海市工作后,噩梦的频率便愈加频繁,以至于大早顶着熊猫眼出现在实验室时,吓了孔祁一大跳。
孔祁抱着一摞牛皮纸档案袋挤进实验室大门,他盯着顾文姝眼睑下两团青影,喉结动了动:"小顾法医,你面色差过太平间冰柜的干尸,要不再休息一下再工作。”
“昨晚夜里热,有些没睡好。”顾文姝一边揉搓着唇角的牙膏沫,一边给自己泡了杯浓茶,水中倒影活脱脱像荔湾旧宅里走出的纸扎人,唯有充血眼白透着活气,依旧强撑着打起精神:“我缓缓就好了。”
话音未落又掩嘴打个呵欠,接过档案随意翻翻,飒飒的纸张摩擦声混着晨起的蝉鸣,手突然顿住:“着也是医院的档案?”
话音未落,窗外无故送来一阵风,吹地纸张翻飞,孔祁喉头发紧,压低嗓门:“这屋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今晚不如去市局值班室睡觉。”
“空气对流而已。”顾文姝撇了他一眼,“这些又是从哪里来的。”
“盛哥天未光就带着人去抄病案室,还说连通车辆检查报告下午一起给他。”孔祁一脸正色,丝毫没觉得脱口而出的话多么冰冷。
“这些都是要看的?”顺着顾文姝的视线,孔祁看到墙角一摞密封袋:“这简直就是生产队的驴,封建时代的包身工。”
说完深深叹了口气,面露同情地拍了拍顾文姝肩膀,昨天特意叫他来给小顾法医送晚饭,还以为铁石心肠的盛副队长终于老树开花,谁料是打着这幅主意。
想要马儿跑,就要喂得饱。
这活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
11. 第 11 章
当最后几缕火烧云被远山吞没时,顾文姝终于将泛黄的病历单码齐,指尖沾着油墨和潮湿的腐败气息,肩胛骨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般刺疼。
会议室永远烟雾缭绕,她推门时大刘正掐灭最后一根烟头,往搪瓷缸狠狠碾去,溅起的小片烟灰在光幕中飞扬,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原本就狭小的空间衬得愈加闷热。
“我就说陈天阳那小子身上有猫腻。”大刘额角青筋暴起,嗓门震得玻璃窗嗡嗡震颤,“敬酒不吃吃罚酒,抓回来照老规矩伺候,就算是蚌壳成精,也都交代了!”
“还以为是十年前?现在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你想明天消息满天飞?”话音未落便被罗建国厉声打断,“现在那些记者巴不得抓到错处,将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九十年代的刑警们办案雷厉风行,讲究狭路相逢勇者胜,带着斧刃见血的气势,有人把案情板拍得山响,震落墙角的石灰碎屑飞扬。
“跟着陈天阳的兄弟都看到他和刘芳见面,这还不是证据?打给刘芳的电话,也是从化工厂那片区拨出去的。”大刘的拳头砸在斑驳的酸枝木桌面上,震得老式电话机跳起半寸:“等找到证据,人都跑没影了。”
“前天傍晚七点零九分,陈天阳在杨记吃了碗云吞面,刘芳差不多八点才来,只打了个照面。”老林忍不住插嘴,他食指敲了敲桌上的笔记本,随即话头一转:“不过手下兄弟说陈天阳似乎怀疑有人跟踪,还想将人甩开。”
大刘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全场安静,不少人将视线投向主位的盛律清,似乎都在等他的点头。
“这是医院发现的病例单,四十岁的女性患者资料,X光的检查报告却是个六十岁的男人。”盛律清摔出的报告单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嘭得落在桌上激起一片烟灰:“大刘,我记得是你带人跟医院那条线的。”
被点名的大刘背后窜出一道寒气,差点将手边的茶杯打翻,汗水顺着双层下巴滴落在会议记录本上。
盛律清脸嫩,说话总是四平八稳,刚调来刑侦大队的时候,不少人都当他是个镀金的公子哥,并未将人放在眼底,只不过如今在唱都见识过他的手段,听到盛律清如此说话都忍不住瑟缩。
医院这条线吃力不讨好,倒不如抓着报纸天天刊登的情杀可能,只要破案,谁会管中间手段。
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都是好猫。
况且如今副队长的头衔尚且没有定论,只要自己破案,说不定也有争一把的资本。
“对不住,这次是我着急了。”大刘默默低下头,不敢直视盛律清的眼睛。
盛律清的声线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小顾法医,麻烦你和大家分享一下发现的线索。”
视线齐齐转向角落的顾文姝,她也没想到会在打盹时突然被叫起,一抬眼便是窦原挤眉弄眼的表情。
“打捞起来的汽车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对破案有些帮助。”她指尖夹着的两张照片,车后备箱的夹层角落里黏着团絮状物,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字迹已经被水泡得化开,化验后纸张成分后,发现同医院保险柜的病历纸一样。”
照片一一传递,不知道哪个愣头青惊呼声:“我去,这都能验出来?”
“这张病例纸大概就是导致华家庆和王圆圆死亡的原因。”
“小顾法医,仅凭一团糊得看不清楚的纸,就下定论会不会太草率。”老林手指敲着桌面,笑得漫不经心:“照你这么断案,明天刑警大队就要改成神棍大队了。”
哄笑声混着烟草味回荡在偌大的办公室,刑警老薛也忍不住隔空喊阵:“菜头林你收声啦,别吓到新人。”
而后转头“小顾法医,我们知道你在解剖上厉害,只不过这办案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这些专业的。”
“当时车辆打捞起的时候,车门可都是打开的。”老林的小徒弟也趁机给师父助威:“万一这就是河道的垃圾碰巧飘进后备箱,或者是华家庆随手扔在后备箱里的,这么判断就太过于武断了”
顾文姝垂眸轻笑,声线依旧冷静:“不是一张纸,是会说话的尸体。”
满室寂静中,投影仪嗡鸣着亮起,照亮飘在半空的浮沉,放大十倍的尸检照片被投放到幕布上,死者四肢遍布触目惊心的伤口:“我根据尸体形态和后备箱发现的血迹痕迹,重新做了现场模拟。”
男人手脚捆绑,像粽子一般塞在狭小的后备箱,失血过多已经让男人的意识涣散,可他依旧没有放弃,费劲最后一丝力气将团纸塞进夹缝。
河水冲刷掉墨迹和血迹,却还是在鲁米诺反应下无处遁形。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想。”隔着两张椅子的警员低头嘟囔着:“华家庆心都穿了个大窟窿,怎么还有力气藏纸条?。”
“华家庆是死因是创伤性失血过多,而非心脏破裂失血过多。”孔祁当即反驳道:“准确讲,死者被拖尸时还吊着半口气,等到抛尸现场,凶手才用木桩捅心口补刀,所以当日小顾法医说榆柳河岸并非第一现场。”
“就算这样,也不能全盘推翻调查方向。”角落阴影里传来胶鞋碾灭烟头声,一直未说话的窦原直起身,接过传递来的照片:“华家庆死亡,刘芳可以获得全副身家和女儿的抚养权,而陈天阳可以出口恶气,杀人动机充分。”
“凶手杀人不仅会留下作案痕迹,也会留下心理痕迹。”顾文姝最后按下暂停键,幕布照片挺在瘢痕纵生的手指:“刘芳和陈天阳有理由杀害死者,却不会过度折磨死者。凶手像是旁观者一般处决了死者,延长过程的痛苦,以达到精神愉悦,这种犯罪模式可被归类为"仪式化施虐型谋杀"”
行凶手法不同,可同样反复折磨的过程,毁容手段,以及特定的仪式感,都说明凶手的意图并非情杀那么简单。
“假如是按照小顾法医分析的,那凶手是刻意挑选的被害者。”老林摩挲着冒出青茬的下巴,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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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来,凶手曾经跟踪过死者。”
“也许就在死者身边。”盛律清的话像是一击重锤,罗建国指尖的烟都烧到皮肤依旧毫无察觉,刚才嘀咕的警员更是脑袋差点埋进□□里。
如果说一直有双眼睛在背后窥伺着两人,一次又一次地策划着完美犯罪,这样想来实在太过于可怕。
罗建国碾灭第七根烟头,喉结滚动:“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说凶手用木桩补刀是为了仪式感,那硫酸毁容呢?”
“或许凶手是把硫酸毁容当做犯罪标志,或者纯粹是为了延长死者身份被发现的时间。”顾文姝拖长了语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过查证的事情呢,还是要交给各位专业警员。”
孔祁算是发现了,顾文姝小心眼又记仇,关键说话还是贼有文化,自己身边这个憨憨就没听出来。
“刘芳同陈天阳照跟,其余人都去仔细调查华家庆经手的病例。”
檐下走廊积满雨水,满地都是踩碎的凤凰木,肠粉铺的阿叔细心地给石磨盖上防水布,卷闸落下时刮花新贴的小广告。
罗建国扶着办公室掉漆的廊柱喘息,狠狠闷了一口凉茶才缓过来:“兄弟们这些天根据医院存档的记录,把所有存在问题的病人家跑了遍,还有不少没有联系上。”
“接受接受胆囊摘除的钱贵家和陈康林家已经搬到广南省,子宫肌瘤切除术的王美兰家中大火死亡,亲属到沪市生活,还有不少接受哪方面手术的,都填的是假身份。”
罗建国实实在在跑这一趟才发现个中问题,术后患上严重并发症的不在少数,甚至连患者身份都经不起细查,一趟又一趟跑下来,看到最多的是眼泪和悔恨。
盛律清刚想开口,老林就在外头喊:“周院长已经带过来了。”
周强踉跄跌进问话椅时,白炽灯管将他面色照得惨白,不过三日光景,这位圆滑市侩,永远梳得油亮的背头的医院院长,此刻满是细纹的额头耷拉下几绺灰发,眼袋垂若熟透的木瓜籽,嘴唇青紫,活脱脱被抽走三魂七魄一般。
“周院长先喝点茶,比不上贵院的大红袍,将就一下。”窦原将印着南海市刑侦大队字样的搪瓷缸推过去,缸底磕碰声惊得周强条件反射地推开。
窦原话里的讽刺意味十足,只是周强的思绪似乎还没有拉回,半晌才看向眼前穿着制服的警员。
讯问室重归平静,盛律清抱臂站在单向玻璃后,紧紧盯着周强缓慢地转动脖颈,他像是许久未打油的机器,动作卡顿,总是要缓上许久才有下一步。
“几天不见,周强怎么一下子老这么多?”窦原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嘟灌下几口,“难不成背后的人知道我们在调查医院,打算一不做而不休?”
窦原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虽说明面上窦原已经不让徒弟掺和医院背后的事,可调查依旧没有停下,周强是铁板钉钉的重罪,只不过他是背后之人一直没有露面。
12. 第 12 章
这次把周强带过来也并非想要立即拘捕,只是借着华家庆命案的由头,稳住背后之人。
“前日下午那个会为什么突然叫小顾法医出来讲?前几日还黑口黑面,好似人家欠你几百万。”窦原嬉皮笑脸地凑近盛律清,视线落在那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我个傻徒弟请人吃了餐饭,你差点将人撕开两半。”
盛律清淡淡瞥了眼颠倒黑白的窦原,“孔祁是带人吃饭,还是带人查案?”
“差唔多啦,差唔多啦。”窦原笑呵呵地打着原场:“9.7大案后,上头讲要各司其职,搞到如今技术同侦查差点脱钩,幸好这天降大宝贝被我们给接住了。不过你这黑面神的性格也应该要改改,人家毕竟是妹妹仔,还是需要多多照顾一点。”
“我看你是最近皮又痒了。”盛律清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要给你松松?”
窦原拎起档案袋,连忙讨饶:“姜嘉诚来了,我先进去了。”
窦原端着搪瓷杯推门而入时,姜嘉诚正俯身在周强耳边低语,西装的玳瑁袖扣碰着桌面发出脆响,周强迟缓地点了点头,活像台即将报废的复读机。
“窦sir,我当事人最近身体抱恙。”姜嘉诚金丝眼镜后闪过一丝寒芒,公文包"啪"地拍在讯问桌上,“警方三番四次传唤,是不是有滥用职权之嫌?”
“是这样的,姜律师,华副院长的案子搞到满城风雨,我们都想要尽快破案,所以找周院长过来配合调查。”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在人家地盘。
“窦警官客气了。”姜嘉诚拢了拢西装,俯身坐下,“警民合作也是好事。”
“华副院长生前同什么病人有过节?”窦原翻开笔记本,问话徇着惯例:“周院长慢慢回忆,不急。”
周强脖颈转动宛如生锈齿轮,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两声:"没……没有……"
“是真的没有呢?”窦原将搪瓷杯推开,摩擦着桌面发出刺耳声响:“还是都处理得一干二净了?”
“窦警官,请不要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臆测我的当事人行为。”姜嘉诚当即打断了对话,态度强势,与初次见面时的态度相去甚远。
“姜大律师刚才还说警民合作是好事,如今这样的讲法,是不是有些自打嘴巴了。”窦原面上挂着假笑,确实绵里藏针,“不如我们先聊一下这些,周院长恐吓威胁病人家属,将人命视为草芥。”
姜嘉诚斜睨着对面推来的牛皮纸档案袋,只是草草翻看了一遍便合上,“我当事人医院院长,对医疗意外深表遗憾,且对病人家属进行适当赔偿,为正常经营手段。如今在警察同志口中成了非法手段,这不仅是对我当事人的一种伤害,也是对医院名誉的一种损坏。”
收钱办事的黑心律师惯来喜欢颠倒黑白,窦原明白自己在靠嘴皮子吃饭的行家手下讨不到巧,话锋一转:“那赔偿过程中是否有情绪过激的家属。”
姜嘉诚还想说话,却被窦原突然起身逼退。
“没……只要肯开价,都会满足。”周强陷入了漫长的思考:“家庆只和他老婆吵过架,一定是他老婆想不开杀人。”
只要愿意开价,人命就是一串数字。
“我们现在怀疑两人的死和贵院的医疗事故有关,请周院长再仔细回忆一遍。”窦原指节轻敲着桌面,“有些事情就像这一份名单一样,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被查到。”
哪怕内部已经连成利益整体,可木桶也长短板,只要撬动最短的那一块,不愁拿不到想要的答案,只怕到时候事件恐怕就不受控制了。
“这一部分的话,我当事人还需要回去重新核对一下。”姜嘉诚的语调依旧云淡风轻。
他是一个聪明人,自然明白眼前的警察不是恐吓他。
窦原并没有继续为难,况且此次的目的也并非于此,只照例询问了些事情,便将两人放走。
走前还善意提醒周强去做个身体检查,不过对方是否上心就不得而知了
“周强的状态有些不对路,好似突然间变得痴痴呆呆。”窦原呷了口浓茶,眼睛微微眯,“反倒是那位姜大状红光满面,说话咄咄逼人,句句见血。”
跟着做笔录的小警员也赞同地点点头,“周强会不会是装的?”
老林瘫在靠椅里弹烟灰,火星溅落脚边:“你可别小瞧了窦师傅,这位可是号称火眼金睛来着。”
“收声啦!别在这里吹水。”窦原合上笔记本,将证词整理好:“姚梅单循审讯是不是到点了。”
被点到名字的林友生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石英钟,起身收拾东西,夹着笔记本就往审讯室跑,最后还不忘捎上冲泡好的茶水。
“窦哥,盛队说下午一点去医院。”走廊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推门时带进阵穿堂风,卷起桌面的纸张,小警员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了片刻,:“我还要去叫小顾法医。”
“喔!”办公室瞬间变成猴山,半大小子们从文件堆里探出脑袋起哄,活像电视机天线接收到外太空来信。“顾姑娘同盛队一个解剖刀玩到出神入化,一个审讯室黑面神,天生一对。”
“收声啦!你们这班小子皮又痒了?要盛队给你们松松骨?”窦原合上杯盖,瞪着起哄的人:“顾姑娘同盛队凑到一齐,威力大过原子弹”
这两位都不是好惹的主,还互相不对付。
“小顾法医看上去脾气很好,至于盛队……”说话的小警员喉结滚动,将后半句咽回肚里。
后生仔们凑到一起便是聊不完的八卦,窦原也懒得管,闷掉最后一口茶,整理证词。
——
南海市第二医院附属男科医院门口人潮涌动,捏着泛黄单据的病人如蚁群般蠕动,表情麻木,护士推着器械车大喊让开,金属碰撞声与争吵尖叫此起彼伏。
“上次来医院好像还没这么多人。”窦原皱紧眉头,心头浮现一丝不安。
“新到一批外国抗癌特效药,不少临近省市的人都跑了过来,等会二楼议室还有宣讲。”孔祁翻开笔记本:“下午四点。”
四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抬脚往楼上走。
主持人的中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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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梳得一丝不苟,远处看起像是紧紧糊在头顶的过怪,西装笔挺,金丝边眼镜下的眸子泛着精明市侩的光,他手持麦克风,声线昂扬:“这一批是美国顶级科学家研究的特效药,能自动识别癌细胞,杀死癌细胞!”
他甩出泛黄的质检报告,纸页翻飞快如赌场洗牌。
台下形销骨立的人影像是晒干的虾米,手背吊针的淤青肿胀,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的精气,此时浑浊眼珠随纸页翻动发亮,前排阿伯喉结滚动,眼底的狂热宛如见到神明。
“祝教授,这药我们能在哪里买到。”
“这可都是救命药。”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女儿的病终于有药医了。”
“鬼佬的药有用吗?”
“不会又是骗人的吧!”
“反正都没救了,还不如试一下。”
后排麻甩佬扯开漏风嗓门,大声道:“骗子又出来行医了。”
“安静!”男人举着有线麦克风,适时打断:“各位街坊,今天……”
话音未落,人群中跌跌撞撞冲出一个打扮朴素,满头银发的老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哭嚎着。
“祝教授是我仔的再生父母!”她颤颤巍巍地从怀里的布包掏出褪色相片,高高举过头顶,相片中少年面色青白躺在ICU。
还没说话,先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捶着胸口哀嚎。
“老人家,快起来!”被称为祝教授的男人,满脸惶恐,弯腰想要将人搀扶起来:“我受不起如此大礼。”
额头撞击地砖声混着老式麦克风电流声,震动着耳膜。
“祝教授,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仔肺癌晚期,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花光了一家三代的积蓄,人差点没救回来。但祝教授就三盒药……”
老人情绪激动地举着手指,转头冲着人群高声道:“就三盒药杀死了癌细胞,我仔不仅痊愈,现在都能能下床踢球了。”
说罢便拿出一个男孩踢球的照片举到半空。
原本只是低声的讨论,如今像是冷水溅入热油锅。
“可怜天下父母心。”孔祁面露同情,话音刚落便遭三双白眼夹击。
窦原:“祝教授讲话时上唇同眼尾肌肉抽筋,每十五秒舔一次嘴,上台前右手插袋比的手势,明显就是江湖佬对暗号。”
盛律清:“扮演者也不太称职,谈起儿子时,颧骨肌肉隆起,鼻翼轻微扩张,典型的窃喜。”
顾文姝:“最重要的是心跳监护仪电极贴都是反的,拍照的人太不专业了。”
心底的犹豫被狂热裹挟着消磨殆尽,一个个挥舞着麻秆粗的手,竭尽全力想要抓住着这最后一丝生机。
祝教授好一顿安慰,老人才收敛了哭容,颤巍巍地起身被两名白衫仔搀下台。
"砰!"
双开木门轰然洞开,穿白大褂的男人撞开两个保安,他抄起木凳子砸向舞台布景,嘶吼着:“你们这些骗子,行骗都到医院了!我全给你砸了,看你们还这么骗人!”
13. 第 13 章
“等下轮到新演员又要登场了。”
“先生,你冷静一下。”祝教授扶正金丝眼镜,端得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我们的药是美国药监局认证,欧盟标准的特效药,已经在世界各地拯救了无数病人,为什么会说我们是在行骗呢?”
男人似乎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祝教授适时递上检测证书,男人快速翻过后面色大变,可依旧振振有词,无理道:“反正不允许你在医院卖药!”
顾文姝抱着手臂,歪头低声道:“等下轮到新演员又要登场了。”
话音刚落,前排戴白色纱布口罩的阿伯突然栽倒,面色绀紫,双眼紧闭,顿时失去意识。
“救下我老豆,他胃癌晚期,再不救他,就没命了,”穿白色短袖衬衫的后生仔扑跪在地,转头扯着白大褂男人的衣角哀求:“你不是医生吗?快救救我老豆!”
满是绝望的嘶吼,周遭都是病人,顿时感同身受。
而白大褂医生却是一脸冷漠,一把将人推开:“都癌症晚期,等死吧!”
会场陷入混乱,前排不少热心的叔伯纷纷上前,想要教训一下出口不逊的白大褂医生。
祝教授此时突然高举白色药盒,三粒蓝白胶囊滚落掌心,他掐住阿伯下颚药丸入喉三秒,老者嘴角抽动,缓缓张开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老伯翻身而起,病容消退,面色变得红润:“身体突然不痛了,还变得变得有力气。”
“神迹!”
“这药真的能治癌症!”
“祝教授这药怎么买,我要十盒。”
“这么好的药为什么医院不推广?”穿着汗衫的胖大伯突然压低嗓门,活似街市鱼贩讲价:“各位估下点解?"
后排角落扯开漏风嗓门:“医院开刀吃回扣,一次治好不就断了财路。”
“进医院就好似掉进无底洞,不脱下三层皮,都走不出大门。”
麦克风爆出刺耳啸叫,震得耳膜发痛,现场一片寂静,白大褂医生也趁机捂脸偷溜出会场。
“典型的情感操控,先通过支持,利益承诺建立信任,随即打破信任,重新建立认知,从而达到认知操控的目的,”顾文姝捂着嘴巴低声道:“接下来就是准备卖货了。”
这都是传销组织惯用的手段,充分利用人性的弱点,在短时间内改变人的信念和行为,达到洗脑目的。
这些手段在网络发达的后世依旧适用,身处于绝望之中的人,只要抓到一点希望的光,都会不顾一切地付出所有。
“各位街坊莫急。”祝教授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今日我既然站在这里,就是为救苦救难。"
两个纹虎头青壮汉捧着两个小木盒登场,里面叠着整齐的几盒白色药盒。像是海妖的宝藏,吸引着无数水手前赴后继奉献生命。
“因为实验成本过大,每一盒药的定价在一万元!”
满室顿时炸开蜂窝,交头接耳的声音混着老式空调的嗡鸣,震落墙角经年积灰。
一万元可以买一万斤大米,两千斤猪肉,是普通职员两三年的工资,在场半数以上的人都掏不出一盒的钱,更何况痊愈还需要三个疗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收割。”顾文姝声线带着些许疲惫,咬字都变得模糊:“降价后,只要有一个人付钱,所有人就会拼命抓住最后的机会。”
“不过~”祝教授捂住心口,端起红木桌上的水抿了一口,面上全是一副慈悲模样,“就当作是积阴德,亏本也要救各位街坊,现在只要一千元!”
瞬间点燃了现场的热情,会场突然爆出山呼海啸般的“要买!”,声浪震得玻璃都要碎成蜘蛛纹。
“痴线!”跛脚阿公突然捶打膝盖,哭得老泪纵横:“我全副身家都有八百块。”
跛脚阿公的铝制拐杖当啷落地。二十年风湿肿痛的指节,从衣服夹层抠出一叠皱巴巴,早已浸着汗腥的钞票,那是老伴临终前缝进去的体己钱:“这是的我的棺材本了。”
“阿妹快回家取存折!”穿蓝工服的男人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纺织厂棉絮,他拽着女儿腕子的手泛起青筋。
欲望和求生欲不断发酵,外汇券与国库券纠缠着港币新钞,差点撑爆铁皮钱箱,满室响起金属扭曲的呻吟。
唯独坐在角落的四人,全程无动于衷,倒是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
走廊墙皮剥落处洇着青霉,水磨石地面积水倒映着绿色玻璃,穿堂风掠过时,圣母像的琉璃眼珠在光影里微微颤动,把四人脚步声吞得干干净净。
“钱队那边能搞定吗?”孔祁明显就是一副丧眉搭眼的模样,世界观都被完全颠覆,“这几年凭空冒出不少这样的组织,好似叫传销,外国传入的,害了不少人,偏偏还拿这些人没办法。”
“他们办过不少这类案件了,最近让手下人多留意一下。”
走廊墙皮剥落处洇着青霉,水磨石地面积水倒映着彩色玻璃窗,穿堂风掠过时,光影微微颤动,把四人脚步声吞得干干净净。
“小顾法医,刚才你是怎么猜到的?”
孔祁只顾着说话,并未在意白色波鞋已经碾上拖布,一用力便扯得簸箕和水桶倒了满地,当啷啷的金属震颤声在廊柱间来回碰撞,穿灰蓝工装的清洁工匆匆赶来。
身形消瘦,腰背佝偻,白色纱布口罩遮挡了大半面容,他老清洁工弯腰捡拖把的瞬间,袖管提起三寸,露出满是伤痕的手掌。
"对不住,阿伯。"孔祁忍不住惊呼了一身,弯腰时嗅到对方身上消毒水混着药剂的奇异味道:“你的手?”
清洁工不自然地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嘶哑,喉间的痰音在廊柱间回响,像极了爆水管时的呜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气:“去年锅炉爆炸,被烫到的”
话音未落便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他抖索着摸向工装裤口袋,发黄的药瓶晃动发出碎响。瓶身的说明书已褪成灰影,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颗在瘢痕丛生的手掌上送到唇边,半晌后才勉强恢复
“阿伯,和你打听一个事情。”盛律清眼底的情绪看得不太真切,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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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问道:“里面是在干什么?声音这么大?”
清洁工一直躲在不远的廊柱后,鬼鬼祟祟地往会场方向张望,直到孔祁不小心踢翻了拖把,人才冒出来。
“后生仔...咳咳...”手卷着磨出毛边的袖子,抵在唇边,咳嗽声像是破的风箱,额角纵横交错的皱纹和伤疤,随话语蠕动如蜈蚣:“里面...咳咳...在派药,那个药又贵又没有效果,可别被骗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窦原打量着身形佝偻的老人,莫名带着熟悉感:“华副院长的办公室是不是你打扫的?”
老年人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恍惚地点了点头道:“警察同志?”
老人叫做徐有才,就是窦原口中差点被辞退的清洁工。
“你们是还在调查华副院长的事情吗?”徐有才摘下半边口罩,露出同样瘢痕丛生的面颊。
“为什么这么问?”盛律清盯着徐有才略微浑浊的双眼,透着一股压迫感。
“最近医院一直在传闹鬼,都说华副院长偷情被老婆杀害后,和小三的魂魄一直停留在医院,昨天病人在太平间见到鬼影,差差点吓晕过去。”似乎被盛律清的眼神吓到,徐有才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道:“还以为你们是过来调查这件事情的。”
“华副院长既没死在医院,尸体也没停过太平间。”窦原叼了根烟在唇边,顾及着医院并未点燃:“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传闻流传出来。”
“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清洁工,只是偶尔听医生护士说了一嘴。”徐有才低着头,话里勉强多了一丝活人气。
廊顶白炽灯钨丝爆出青芒,白大褂衣角一闪而过,下一秒人就被死死摁在地上,孔祁擒拿手法是跟开武术学校的老爸学的,拇指精准扣住肩井穴,人便动弹不得。
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男人呼痛,手宛如扑棱蛾子一般想要挣开束缚,可他低估了身后男人的武力值。
“偷听?”话锋凌厉,手上动作愈发用力。
徐有才惊呼道:“陈医生?”
见两人认识,又是医院医生,孔祁才勉强将人放开:“为什么一直躲在后面偷听?”
“后生仔手劲好大。”陈医生腕间手表刮过墙皮,扑簌簌落下一堆灰,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声音出离地愤怒:“我只是过来巡房。”
“陈医生今日排班表写着三台搭桥手术?”窦原突然冒出一句话,打得人措手不及,“现在该在手术室的人,却在这里?”
“警察连医生干什么都要管?”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语气,陈医生扯出一抹冷笑,一边揉着酸胀的手腕,一边迈腿想要离开。
早些时候,陈医生同华家庆因为副院长的职位有过龃龉,不少医生护士都见证过两人大吵甚至动手的场面,只是那次天崩地裂后,院长火速提拔华家庆,陈医生也就一直沉寂下去,两人相安无事。
而这次问话,之所以没将人强制带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案发时间段,他在手术台没有作案时间。
14. 第 14 章
廊尽头的钨丝灯泡熄灭,徐有才识相地拎起拖把默默走开,将空间留给警员。
顾文姝打了招呼后,便带着孔祁去华家庆办公室,进行二次现场检查,盛律清则和窦原就地取材对陈建豪进行问话。
“陈医生,你看起来有些紧张?”盛律清直视着眼前人,转动手腕。
陈建豪喉结滚动,后颈渗出冷汗轻咳一声,明显是没有对付过这样的人,心下一沉,“就算警察也要讲道理,刑讯逼供的话,我一定找报社。”
两人迅速捕捉到话里的漏洞。
“那就是说你不是第一次找报社咯。”窦原的话虽是怀疑的口吻,语气确实是肯定,“华家庆的料就是你爆料给报社的吧!”
“你们在胡说什么?”陈建豪扯领带的动作太过用力,脖颈烙下一圈红痕,面色烦躁。
眼前两个警察眼神犀利,射线般的扫视让陈建豪后退半步,撞到后墙,依旧色厉内荏道:“我同华家庆本就有仇,捅出去很奇怪吗?”
华家庆当初能在两人的争斗中拔得头筹,很大原因依赖于他天生圆滑世故的性格,相较之下,暴躁冲动的陈建豪便显得不太讨喜。
“当年举报我私吞药品时,华家庆倒是手脚利索,关键时刻把我拉下马。”陈建豪的皮鞋狠狠楔入墙面,斑驳白灰簌簌坠落,在他肩头覆上一层阴惨惨的雪。他盯着空气中蠕动的粉尘,脸因过度气愤涨得通红,“现在轮到我报章还礼,这世界好公道。”
华家庆当初能在两人的争斗中拔得头筹,很大原因依赖于他天生圆滑世故的性格,相较之下,暴躁冲动的陈建豪便显得不太讨喜。
“警察都没查明白的案件,你倒连凶手凶手身份,案发过程都一清二楚。”窦原语气里带着讽刺,“世界上最了解的恐怕就是凶手了吧!”
“我承认,我确实想搞他,往院长办公室塞了几封举报信,向报社爆料他乱搞男女关系,可这够不上杀人吧?,”陈俊豪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可依旧嘴硬:“警察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
“警察抓人确实需要讲证据。”窦原冷笑道:“不过要人配合就不需要证据,人往警察局一带,就算是锯嘴葫芦,我都能让他吐真言。”
“其他都是小报自己加工的,关我什么事。”陈俊豪死死咬住后槽牙,双拳紧攥,“他平时就仗着副院长的身份随便乱搞,谁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陈俊豪眼神游移,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两下,“我讨厌他,所以就想搞臭他的名声,这也不行吗?”
“都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并不是亲人或者是爱人,而是仇人。”盛律清的声音在空旷的的走廊回荡,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活像是鬼魅。
陈俊豪耳膜嗡嗡作响,对上盛律清讥诮的眼神,才惊觉那原是自己的心跳正在颅腔内爆裂成玻璃碴。
职称评审会的白炽灯在记忆中摇晃,华家庆躬身接过聘书时,光线将他侧脸切成两半,面向众人的那半张脸谦卑潮红,阴影里的嘴角却朝他勾起冰冷弧度。
散场时塞进他手里的聘请书,低声的一句“想赢过我,还不够格。”,成为他抹不掉的梦魇。
“你胡说八道!”陈俊豪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扯出一抹冷笑:“那几天我一直在医院值班,全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病人都可以给我作证,盛警官不如查查,我是怎么隔空操纵杀人?。”
——以下为废稿
“现场发现的貔貅摆件检测出的血液成分与死者血型相同,经过测试证实死者头部的伤口正是它所造成的,不过并没有提取到有效指纹。”
顾文姝的话让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死者在办公室和人发生过冲突,伤口形成和死亡时间相差不大,极有可能是在受伤后就被凶手带走,或者说这道伤口就是凶手造成的。
“华家庆失踪当天下午还有名看诊的病人等待,当时护士见到华家庆不在办公室,还以为是外出见客户,之前常有这种事发生,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警察来问时稍微提了一嘴。”窦原开口道:“这样看来,华家庆当天下午就已经失踪了。”
孔祁补充道:“从尸检报告结果来看,死者长时间未进食进水,手腕脚腕都有电线捆绑痕迹,浑身上下有刀伤也有棍伤,合理怀疑死者死亡前被凶手拘禁过一段时间。”
“我总感觉这个凶手的行为动机奇怪,如果是要杀人的话,选择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好,下毒投药,甚至直接拿把刀趁不注意把人捅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人带走,杀害后补刀,又移尸河边。”
罗建国办案时逻辑清晰,分析起案情也是直击要点。
窦原也点点头:“凶手应该是预谋杀人,这些非必要的琐碎流程也在计划之中,看着有点像是。”
他一时之间拿不准词来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身后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仪式感。”
“凶手计划时,为死者规划了死亡方式和场所,但是他担心中间会发生差错,所以选择了最保险的方式。同时他又放不下仪式感,所以做了那么多来伪造现场。”
瞬间会议室变得安静,所有人面面相觑,还是盛律清打破了尴尬场面。
“我赞同顾法医的说话,凶手费劲心思策划这一切,伪造现场又伪造凶器,冒着暴露的风险做这一切,一定有强烈的目的性。”
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刘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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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发现华家庆和王圆圆之间的私情?”
一旁脸圆呼呼的小警员愣怔片刻,随即翻到口供回道:“华家庆的同事告诉刘芳,他在南河舞厅到酒局喝醉了,让刘芳过去接一下,谁知道一过去就看到华家庆带着王圆圆跳舞,举止亲昵。”
刘芳并不是冲动的人,怀疑的种子在心中埋下后,时常跟踪华家庆和王圆圆,确定两人之间的关系后,才到办公室大闹。
罗建国开口道:“这个刘芳一早就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能忍这么久才和华家庆闹翻,看来这中间有不少猫腻。”
如果这一切都是刘芳策划的,一切便都能说通。
盛律清拧眉,手指咔哒咔哒敲击着桌面:“同事?华家庆的同事大多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多嘴和华家庆的妻子说起这种事情。”
“如果说对方和华家庆有仇呢?”罗建国灵机一动,大掌拍了拍桌子,兴奋道:“华家庆当副院长得罪了不少,这些人之中说不定就有看不惯他,估计把事情捅到刘芳面前的。”
为了完整自己的推理,他还加入了不少细节用以作证。
而盛律清刚才说的意思并非如此。
“凶手刻意引导刘芳发现,以华家庆的性格肯定会选择逃避,加上医院的工作安排,刚好给了他机会。在这段时间里,凶手完全切断他与外界联系,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谋杀,清除证据,甚至做到不被警察发现。”
证据会逐渐消失在时间里,若是等到周围人察觉华家庆的失踪报警,年少有为的副院长大概率变成捆在茂密小叶榕树下的一具枯骨。
这话不禁让人想到王圆圆,她的失踪也像是场巧合。
自从刘芳医院闹事后,王圆圆的生活也受到极大影响,干脆借着华家庆出差的机会出去旅行。为了避免外人指指点点,还欲盖弥彰地提前一步请假。
王圆圆的家人都以为她外出学习,同事以为她与华副院外出游玩,所以她失踪一周都无人发现,甚至在父母找上医院时,还有不少人为她打掩护。
顾文姝心底默默点头,她虽然有些讨厌盛律清独断专行的行事作风,但也不得不佩服他敏锐的直觉和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力。
“这样说来,告密者就极有可能是凶手。”
见盛律清没有说话,顾文姝把手中的文件往他怀里一塞:“在华家庆的衣物上提到到第二个人的血液,经比对均非死者的,这是详细检查报告。”
这意味着只要华家庆身边人做DNA比对就能找到凶手,这大概是凶案发生以来最好的消息。
王圆圆的案件还没有破获,如今又发现华家庆被害,警局的压力陡增,远在省厅开会的局长都打来几个电话过问。
15. 第 15 章
“盛副队。”杜威的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这些日子杜威被琐事搓磨得厉害,人瘦了整整一大圈,原本合身的制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带着乡下老屋经年累月的霉烂气息,瞿阳文跟在后头,手里拎着沉重的勘验箱,脚步沉重,想必脚都没歇久赶到了现场。
盛律清的目光在杜威眼下的青黑处停留片刻,眉头轻轻蹙起。他记得半月前,杜威还意气风发地在案情分析会上指点江山,声音洪亮,如今却像被抽干了精气神,连鬓角都染上了霜色。
“华家庆的案件需要我们帮忙……”杜威话未说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半。“就说话。”
瞿阳文慌忙上前扶住师父,默默递上保温杯,杯底泡得发胀的陈皮,飘着特有的果香,这习惯是跟杜威学的,而杜威又是跟沈河学的。
“辛苦了。”他难得放软语气,伸手托住杜威摇摇欲坠的身子。
老法医的手在颤抖,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生疼,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靠着比年轻人多十几年阅历,依旧冲在一线。
他不知道这样的时间还有多久,可他只想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
“小顾法医,现在还习惯吗?”杜威的生硬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温和
“挺好的。”顾文姝笑起来时,总是眉眼弯弯,“大家帮了我很多。”
杜威的目光在顾文姝脸上停留片刻,浑浊的眼底泛起一丝欣慰,他想起沈河之前总说,一个好的法医,眼睛里要有光,对真相执着,对生命敬畏,正如此刻她的模样。
“报告我都看了,尤其是那起溺亡案的尸检分析,写得很好。”他说着又咳嗽起来,瞿阳文连忙拍打他的后背,却摸到一把嶙峋的骨头。
杜威丝毫不吝啬对优秀后辈的夸奖,两位学术派凑到一起,话题就是围绕案件,顾文姝拥有独特的视角,杜威则拥有丰富的经验,像两条河流,交汇时激起不同的波浪。
南海市局如火如荼地忙碌,钱队带着卖假药的贩子,一串一串地往审讯室里逮,审讯问话,处理纠纷,忙?脚不沾地。
“盛副,姚梅张金口了。”老林摔门进来时带起一阵溽热,档案袋砰地摔在桌上。他扯开两颗铜纽扣,喉结滚动着灌下半壶凉茶,陈皮味在暑气里打了个旋,“华家庆想同周强争食,当上副院长后就搭上地下血站,抽水抽到见骨,周强收到风要掀台,两人闹了点矛盾。”
窦原手指戳着玻璃板下压着的龙华小区平面图,眼底闪过一抹愤怒,“以华家庆的工资,根本无法同时供起电梯楼的两间屋,元以为都是从病人手头获利,,没想到还有血馒头生意。”
华家庆接诊病人时,总是会开出一些超过经济范围的药品,当病人没有出路之时,他便以救世主的姿态指出一条明路,那就是卖血还钱。
“还不止。”老林说起时,流露出明显的嫌弃,“姚梅包藏祸心却不愿意开口,是因为她也沾手了,你猜介绍她进去的人是谁?”
“王圆圆。”盛律清低沉的嗓音同远处的闷雷共振,声音配合着七月的闷雷响起,闪电青白的光劈开云层。
“据姚梅交代,两年前王圆圆就带她去宝华路地下赌档,头三个月赢了不少钱。”老林用钢笔帽戳着台历上的宜搬家的红字,“后来输到两手空空,她担心回家被老公骂,就找上王圆圆。”
窦原捏了捏眉心,“都把案件调查重点放在华家庆身上,没想到王圆圆突然跑出来,给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盛律清伸手挑开百叶窗,暴雨前的罡风灌进来,把案头一叠档案吹得纷飞。
这两人都在外树敌不少,且都围绕着医疗药品,看来这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两人曾共同负责的病人。
“会不会真的同血站有关。”角落的孔祁突然举手,“小顾法医的尸检报告都写过两人体内血液含量异常。”
甚至还还提出身上的伤口是故意折磨受害者,凶手享受的是血液流失过程中所获得的快感。
会议室霎时静得听见吊扇轴承的锈响,绿罩台灯下泛黄的相片,显得愈发鬼气森森
只是当时顾文姝的设想提出时,不少人嗤之以鼻,甚至还有私下说她喝了两天墨水,就把自己当作大侦探。
此刻那些讪笑都凝固在夏日的闷雷里。盛律清用钢笔轻敲着广式月饼铁盒改装的烟灰缸,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其余人也默契地闭上嘴。
审讯室的钨丝灯管在吊扇阴影下忽明忽暗,气氛压抑得像煲足了十个小时的老火汤。陈俊豪自顾自摆弄着手腕的海鸥表,任由窦原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依旧欲动于衷地用袖口慢条斯理地擦拭表盘玻璃。
“华生同护士仔在更衣室搞三搞四,我当慈善故事卖给《南海晚报》都嫌跌份。”陈俊豪微微挑眉,指腹轻轻摩挲着左手的戒圈,“警察同志要是不信,大可以直接找登报的记者问清……”
话音未落,走廊猝然传来脚步声,年轻警员凑到窦原耳边低声汇报,又匆匆离开,全程没有给陈俊豪一个眼神。
窦原越是沉默,陈俊豪越是心底没底,后背沁出冷汗,嘴唇翕动,对上窦原的目光后丧气般靠回椅背。
“你和这位小护士也关系匪浅。”窦原的保温杯突然砸在铁皮桌面,枸杞汤水溅在泛黄的笔录纸上:“同王圆圆拍拖的时候……”
陈俊豪的喉结在听到王圆圆三个字时候,像是被鱼刺卡住一般,瞬间凝滞,窦原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混着惊吓的汗酸味,扯起嘴角轻笑,他清楚自己已尽掌握了主动权。
“你先同王圆圆拍拖的,为什么最后她却和华家庆走到一起去了。”窦原的直接开始有节奏地叩击杯壁,枸杞在水里上下翻腾犹如浮尸:“难不成是因为你没当上副院长?”
言辞犀利,擅长往嫌疑人最脆弱的部位扎刀子,不愧是窦哥。一旁负责记录的警员低垂着头,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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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将审讯的记录纸戳破,墨迹留下一团难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
“还是那句话。”窦原摸出包红双喜,烟盒上金漆早被揉地皱巴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通过王圆圆和血站搭上线,吃了不少回扣,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窦原揣摩着眼前人的心思,一点点将最后的防线击溃:“聪明人的做法是把自己摘出去,而你倒是主动蹚这趟浑水。”
“你以为我想这么做?”陈俊豪双手痛苦地捂住脑袋,太阳穴暴起的青筋规律地跳动:“有人威胁我,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如果不干,就把我吃回扣,同王圆圆乱搞的事情全部卖给报纸,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已经有稳定的工作和家庭,经不起任何打击,尽管知道其中的风险,依旧义无反顾踏了进来。
“你还是不老实,今天从进医院开始就跟着我们,想做什么?”窦原叩了叩桌面,“也是对方要求你做的?看来威胁你的家伙平时挺有闲情逸致的。”
“我没有说谎!”陈俊豪控制不住情绪,喘着粗气“那个人给我纸条,现在还在我办公室盆栽下面。你们不相信的话,就自己去找。”
窦原招来外头的警员,按照陈俊豪说的位置去找所谓的纸条,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
“看来你是说谎上瘾了,再不老实交代,我们会通知你妻子来警局保释你。”
窦原下了最后通牒,陈俊豪却像是疯魔一般,赌咒发誓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宛如困兽一般。
“师父,这陈俊豪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孔祁合上供词,端着泡好的茶水,殷勤地凑到窦原身边,“神秘人给刘芳通风报信,又威胁陈俊豪去煽动舆论,目的到底是什么?”
“查案最忌讳的是先入为主。”窦原接过茶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办案就像是煲老火汤,先要把材料都备齐,然后一点点用文火将食材的香气逼出来,撇开油星子,这样靓汤才算是煲好。”
看着孔祁一知半解的模样,窦原没好气地给他一个爆栗,随即话锋一转:“之后办案子要先动脑子。”
“还有不要把小顾法医扯到一线,也不要把人单独留在现场,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师父开口都保不住你。”
孔祁愣愣了点点头,他明白窦原话里的认真。
当初9.7大案发生时,他还没有调入南海市局,前辈提起时总是一脸讳莫如深,他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当时发生的事情。
据说9月7日晚上,南海市局接到群众报警,锦绣花园小区一家四口惨遭杀害,刑侦同技术大队一起赶往现场展开勘查。最初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只是没想到凶手在杀人后并未离开,反倒是埋伏起来,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警察的到来。
最后技术大队全员牺牲,余队重伤,局里下发一系列新规。
可他总觉得案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16. 第 16 章
福尔马林雾气在无影灯下织成蛛网,顾文姝握着试管的手腕悬在半空,离心机嗡嗡震颤中,她歪了歪脑袋,瞥见倚在桌边的高大男人。
“盛副队?”橡胶手套在试管口蹭出吱呀响动,顾文姝的疑问被三层纱布滤得发闷,扫了一眼桌上包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布袋:“有什么工作要要交代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
上次盛律清过来带的是人高的病例档案,不知道这回又要出什么难题。
“没事就不能过来了吗?”盛律清用食指挑起布袋束口绳,广式蛋黄酥特有的咸香混着消毒水味弥散开来,“莲香楼师傅连夜开的酥皮。孔祁说你们技术今晚又要通宵,所以送点吃的过来。”
顾文姝摘手套的动作带起劲风,唇边挤出一抹得体和善的笑容,轻哼一声,仿佛像是听到了冷笑话,可见到是盛律清依旧是那张严肃到过分的死人脸,叽里咕噜地嘟囔:“黄鼠狼给鸡拜年。”
“多谢盛副队还念着我们。”称呼咬得轻佻,三层纱布口罩掩不住眼底讥诮
盛律清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没有丝毫尴尬,“现场的检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杜威的身体欠佳,刚从现场离开就送去了医院,剩下的检验工作便只能由顾文姝接手。
果然还是拿人家手段,吃人家嘴软。顾文姝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随手将瓷杯搁在台面,震得解剖图谱簌簌作响:“分析案情不是你们刑警干的活吗?”
不咸不淡的言语总是能听出一丝讽刺的意味。顾文姝并非针锋相对的性格,只是习惯在未知面前保持该有的警惕心,眼前人便是最值得警惕的存在。
“现场检测出来的血液属于祝广生,根据现场喷溅血迹的方向来开,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凶器为榔头一类的。”
离心机恰在此时发出蜂鸣,顾文姝抽出最底下的档案袋,反手拍在他胸口,纸页间滑落的现场照片里,祝广生后脑绽放的血花落在带着黄垢的水槽里,看上去诡异又可怖。
“老钱带队赶到时听到厕所惨叫,立刻叫人封锁了现场。”指节分明的手快速翻过照片,眉头紧皱,“事后搜查也并没有发现凶器的存在。”
顾文姝不置可否,继续道:“祝广生体内发现了□□成分,这类药物需口服或黏膜吸收,约15-30分钟开始起效,1-2小时达血药浓度峰值”
祝广生是在台上时服下迷药,当时能接触到唯有那杯放在红木台面的水。
盛律清突然撑住解剖台俯身,老式无影灯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原本就锋利的侧脸带着股不近人情的清冷,“所以说袭击祝广生的人一直都在现场?那带回来的杯子呢?”
“检验过了,没有发现任何药物残留和指纹,应该是在混乱之中被人调换。”顾文姝反手将橡胶手套甩进污物桶,随意别过落在脸侧的碎发。
钱队长带人来得及时,只是台上刚哄抢过药物,再加上警察的突然到来,瞬间慌做一团,哪里还有人去管不起眼角落里的一杯水。
“医院像想要拿到□□并非难事。”盛律清推开桌面的瓷杯,捏起晕着墨迹的检验单:“水杯和凶器一起消失,凶手看来是做好了万全打算,只是众目睽睽,到底什么人做才不会被发现呢。”、
“这些都是你们刑侦的活。”顾文姝绕过台面,将塌落的档案袋整理好:“盛副队长,还有事吗?”
“华家庆和王圆圆的案子,想听听顾法医的看法。”
恐怕这才是盛律清此次来的目的,只是顾文姝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会找上自己,这家伙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孔祁去大厅消息时,可是一副全世界都得罪他的死人脸。
“我?”打量的视线落在高大的男人身上,“目前暂时未发现新线索,恐怕没办法给盛副队提供思路。”
“顾法医说笑了,上回办公室里分析得井井有条,私下怎么就不好说了呢?”
顾文姝总算发现,世界上比自己还要阴阳怪气的人。
烧衣的青烟蛇形游入窗棂,顾文姝鼻尖突然触到股浓烈的焦糊味,似乎有一股诡异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开。
“王圆圆死于水,尸体在梅沙湾浅海被发现,华家庆死于木,尸体在榆柳河中游的密林被发现。”她指尖点在桌面摊开的南海市地形图上,用红笔圈出尸体发现处:“然后将这些地方连起来,发现问题了吗?”
顾文姝目光灼灼地望着地图的红圈,手指兴奋到震颤。
那晚她噩梦失眠,失手打翻茶杯,见到地面蜿蜒的锈色茶水,莫名觉得熟悉,直到昨天无意间看到孔祁带来实验室的地形图,才确定心中的想法。
盛律清的视线落在顾文姝身上,带着探究。
像顾文姝莫名觉得盛律清危险,盛律清也觉得眼前的女孩过于神秘,她拥有过度敏锐的犯罪直觉,几乎丝毫不差的揣摩凶手的意图,像是只身在黑白的界限,莫名叫人看不懂。
盛律清接过红笔,又圈出了姚梅提到的血站的位置,“还缺一点。”
两人齐声道:“第二男科医院。”
“顾法医,有没有听过五方续魂术?只要借五方灵脉便能续接魂魄。”盛律清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框,眼底的情绪叫人难以琢磨。“榆柳河处东,古木参天,而梅砂湾处北,无根之水自天上来”
顾文姝微微皱眉,手中的笔在案卷上轻轻一顿。她抬眼看向盛律清,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她压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盛副队,越说越玄乎了。”
盛律清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样说来,华家庆恐怕不是第一名受害者。”
“还有一个死于西方的受害者。”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梳理思绪,“方位西正是第二男科医院,可近期并没有发现凶案。”
“也不一定。”顾文姝闹钟似乎飞快划过一个念头,甚至来不及抓住:“你记得周强吗?”
周强的前后变化太大,以至于顾文姝一提起便迅速反应过不对。
“肺属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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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见到他时就咳嗽不止,而且状态极不对劲。”顾文姝不禁想到了上辈子轰动全国的高校投毒案件,“我怀疑他重金属中毒。”
顾文姝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快得几乎抓不住,她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也不一定。”
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你记得周强吗?”
盛律清的眉头微微一挑,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周强的前后变化太大,以至于顾文姝一提起,他便迅速反应了过来。
“肺属金。”顾文姝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仿佛在回忆某个细节,“上次见到他时,状态极不对劲。”
脑海中浮现出上辈子轰动全国的高校投毒案件,化工系的才女某天开始腹痛、脱发、神经疼痛,一度被诊断为怪病。直到后来症状逐渐加重,甚至陷入了昏迷,才被确诊为铊中毒,最后哪怕经过抢救,依旧落下终生延缓的下场。
“我怀疑他重金属中毒。”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咳嗽,胸痛,脱发,肌肉无力,还有记忆混乱,反应变慢,都是重金属中毒的症状。”
盛律清的眼神骤然一凝,声音压得极低:“你是说……周强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顾文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是下一个,而是第一个。
周强,华家庆,王圆圆都是利益链条上的一环,而剩下的便是凶手的目标。
“每次来法医室都有新灵感,看来顾法医还真的天降宝贝。”盛律清的声线清越,乍一听像是情人的低语,可落在顾文姝耳中却多了一丝阴阳怪气的意味。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盛律清自然没有多留,顾文姝手头也有不少活要忙活。
街尾残破的霓虹灯闪烁,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层层叠叠,横亘的污水沾着昨夜飘的香灰,罗建国踹开铁闸时,铰链迸裂淬出亮光,地下血站早早收到风,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三五个四九仔蹲在麻将台前搓骨牌。
“大佬,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话音未落,纹着过肩龙的细仔已被罗建国反扭手臂,脸被死死按在扭曲成蛛网状的玻璃上,动弹不得。
“不知道就收声!”罗建国说话没有好气,手下动作愈发用力,疼得细仔哀叫连连,“就这样?不怕命不够硬,扛不住这过肩龙?”
屋内灯光昏暗,黑色泥诟堆积,鞋底落在上面咯吱响,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令人做呕的血腥气,罗建国的手电扫过墙根,照见墙角还余下几袋尚未处理完的血袋,封口处全数盖着各医院的红印。
身后的警员没注意脚下,突然踢翻铝盆,凝固的血块泼在地上,惊起满地蟑螂。
“这也太脏了。”年轻警员跳脚避开血泊,鞋帮已沾上铁锈色的污渍,着可是新买的波鞋,出一次现场估计又要报废了。
“通知技术。”罗建国扯开领口,灰色短袖衫早被汗水腌出盐霜,他烦躁地扇了扇鼻尖的空气,转身走到门口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17. 第 17 章
落棉弄的青砖墙沁着隔夜猪红粥的腥气,往常只有攥着蒲扇的阿婆将酸枝椅搬到屋檐下,看着送血车碾过麻石板路,三两死气沉沉的人群,来去匆匆。
此刻常年不变的狭窄小巷,多了丝人气,蓝白相间的警戒蜿蜒成蛇形,穿着制服的警员穿梭其中,惊起污水沟里成群的红眼老鼠四处逃窜。
顾文姝拎着沉重的勘验箱到达现场时,阳光将霓虹灯牌烤得发烫,小巷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看热闹的居民。
围裙都未摘的肥婶,怀里抱着喝汽水的细路仔,硬是挤到看热闹的最前排,“上周起火,今朝又抄档,看来真是撞邪咯!。”
蹲在骑楼底抽水烟的阿伯突然插话,“鱼蛋仔成日拎着个小挎包进去,说是卖够三斤血就买到芳园路的小楼。”
穿塑胶拖鞋的师奶伸长了脖颈往里面张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卖点血就能拿钱?”
话未说完,转身便撞见顾文姝,立马抱着身侧的孩童退后三步,孩童手中的玩具突然掉在地上都未曾察觉。
“小心。”顾文姝拉住还想要后退的师奶,弯腰捡起沾上泥水的玩具,“孩子还小,这里不卫生,早点带回家去。”
“小顾法医,今天也要麻烦你了。”窦原弯腰绕过蓝白警戒线,半拉下白色纱布口罩,就瞧见一脸菜色:“里面的味道太重了。”
所谓的地下血站其实是劏房改建的修罗场。
顾文姝的橡胶靴底黏住地砖缝里的凝血块,每步都像踩在退潮后的滩涂上。泛着寒光的针头堆在墙角,落灰的输液管盘踞如蛇蜕,几把破旧,血迹斑斑的木桌椅围起来便是“专业采血室”
对于无菌操作理念深入骨髓的顾文姝而言,每一眼都是一种污染。
顾文姝很快就抛去杂念,投入到手上的工作中,窗外突然传来摩托罗拉BP机的蜂鸣,居民叽叽喳喳的议论,混着刑事照相机的快门声,回荡在小巷。
背后之人转移得匆忙,留下了不少证据,只是现场环境过于复杂,光是取样工作便花费了不少时间。
“现在已经派人封锁了出市的各个出口,蛇头那边也打了招呼,找人仔细跟着,只要对方冒头,第一时间就摁了他。”老林嚼着槟榔的腮帮突出一道棱,说话总带着一股匪气。
20世纪90年代的血浆经济如火如荼。
非法采血站披着公益的外衣,如飘散的蒲公英籽般在角落扎根,肆意生长。那些攥着营养费的卖血者,在锈迹斑斑的采血椅上留下生命的余温,却换来艾滋病毒如附骨之疽。
顾文姝的睫毛在护目镜后颤动,比起分尸现场的直观血腥,这种血泪剥削,才是真正的残酷。
南海市局的日光灯管在雨帘里泛着青灰,走廊墙上的严打标语已经被连夜奔波的警员蹭得卷边,华家庆案的卷宗堆满会议室,警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血站老板是在芳村码头落网的,当时正往蛇头的小艇里钻,还没等松口气,就被赶到的警员死死摁到在地。
田立民被铐进审讯室时,腕间的劳力士还在滴答作响,他先是瞥了眼墙上的坦白从宽标语,嘴角扯出个痞笑,随即大剌剌地往铁椅上一瘫,活像回到了自家卧室。
“警察同志,我田某人行得正,坐得端,干的都是合法买卖。”他操着一口别扭的白话,眼底含着戏谑和嘲笑,“这突然被铐进警察局,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窦原用钢笔尖挑起个发霉的献血证,塑封层下已长满菌斑:“合法买卖?”
田立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的证物袋,随即无赖地抱臂歪回椅子:“我们可都走的是正经渠道,正儿八经的批文可都在公司能查到的。”
别看地下血站是在城中村小巷的劏房,可老板田立民的外贸公司却实打实地在南海新城有间气派的写字楼,员工众多,每年还会花费一大笔钱饭在慈善上,帮助弱势群体,名头早早传遍了珠江两岸。
可谁能想到,这光鲜亮丽的门面背后,竟藏着恶臭扑鼻的恶心勾当。
不过这次外逃不像田立民一贯的作风,他行事向来谨慎,加上背后有人撑腰。
虽然只是前些年到南海做生意,可却左右逢缘,光是缘香楼顶层的包厢里,便不知道招待过多少达官显贵,推杯换盏间编织的人际网,恐怕比珠江的水域还要错综复杂。
就算是事情败露,以他的经营积累也不至于慌了手脚,连夜逃往高棉。
为何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一步棋?
这背后的缘由恐怕比表面看来更为复杂。
只不过田立民嘴就像是茅房里的臭石头,撬不开一点,十来个小时的连番审讯丝毫不见疲态,还有功夫和警员耍嘴皮子。
一番辛苦下来,不仅没拿到有用的线索,倒是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
“你猜最后保释田立民的是谁?”窦原猛地将证词拍在桌上,搪瓷杯里的隔夜茶泼出,差点溅了满桌。
老林叼着的红双喜差点掉在□□上,他慌忙扶住快要倾倒的茶杯:“大佬,你今天吃火药了啊?”
“窦哥,谁值得你这么生气?”一旁的警员也附和着。
能见到窦原如此失态,恐怕这对手也非泛泛之辈。
“就是那个姜嘉诚咯!”负责记录的警员,愤愤不平地扯松领带,脖间汗珠滚滚落下,“拿钱办事的势利鬼,和田立民一唱一和的,还说……”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还在气头上的窦原,默默闭上嘴。
可难为了伸长脖子等着看八卦的其他人。
钱队手里攥着祝广生案的文件,本是过来找盛律清一起帮忙分析,谁料推门进来时,正好赶上这出好戏,“姜嘉诚这人脑袋聪明,一张嘴得了点利就不饶人,无论是谁,都没办法从他手底讨个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窦原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下次碰到他,记得带上你们副队,他的嘴皮子比姜嘉诚还要厉害。”
说完潇洒转身去敲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弥漫着陈年普洱的苦涩,刘建华背着手,焦躁地来回踱步,突然站定,端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一口,却被滚烫的茶水呛得脸色涨红,
“律清,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刘局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声音混着吊扇叶片的嗡鸣,回旋在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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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的办公室,“这起案件迟迟未侦破,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盛律清低头凝视着脚底突出的地砖,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岁,不知遭了多少踩压,早已裂成蛛网状。
他沉默着不说,刘建华清楚眼前人的顾虑,他能力强心思又重,所以平日大小事都全权放手任由他去做。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市局能轻松掌控的。
“上头给的压力,限期这周破案。”刘建华下达了最后通牒,随手将茶杯搁在桌:“这次不是我不帮你,早点破案,不要抓着细枝末节不放,对大家都好。”
说完拍了拍盛律清的肩膀,推门离开时便撞见嬉皮笑脸的钱队。
“今天可真够热闹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刘局被你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钱队啪地将档案袋拍在桌上,翘着二郎腿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警官,倒像是街头的小流氓。“这一趟可真值了。”
盛律清没有被撞破后的尴尬,转身倒了杯茶,“找我有事?”
“这不是瞌睡给你送枕头来了。”钱队毫不客气地拿过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瞬间脸色涨红:“叼!盛律清你个扑街,倒这么热的茶,想烫死爷啊?”
盛律清不为所动,将剩余的茶水随意倒在痰盂中,转身望着举止轻浮的钱大队长。“本来就不是给你倒的。有事说事,没事快滚,我还要继续查案,毕竟刘局可是限期我一周内侦破案件。”
“臭小子,脾气还是一样臭,不知道以后谁能受得了你。”钱队讪讪扯了扯衣角,继续架起二郎腿。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回过来,还真的有正事。祝广生一直在医院昏迷没醒过来,医生说脑部损伤严重,大概率以后都是植物人状态,所以我就安排了警员去调查他,这一查,查出了不少事情。”
祝广生同周强早就勾结在一齐,利用医院搞些讲座诈骗钱财,不过这些都来钱太慢,后来不知道借着谁的引荐,同人做起走私的医用器械的勾当。顺着走私船的路子一查,又到了老熟人面前。
“周强知不知情暂时还没有查出来,不过祝广生在他的地盘受到袭击,应该同他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们最近在查他的案子,知道消息就来给你们报信,兄弟我办事够仁义吧!”
“你来晚一步,刚才刘局特意跑来警告我,不让继续查下来。”
“我还不知道你!”钱队挑眉,斜瞥了他一眼,“越不让你插手的事情,你越忍不住。”
将人送走关上门后,盛律清才坐到桌前,从抽屉最底下抽出本裹着《刑事侦查学》封皮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航运图,蓝墨水标注的锚点早已洇成血痂般的暗斑,几串看不懂的数字落在背后。
医院,血站,飘在梅砂湾的走私船只,所见到的一切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背后所牵扯的也非一家医院或是一群人。
真相恐怕远比想象中复杂。
不过今日之事,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查到的事情已经动摇到背后之人,所以才忍不住跳出来拨弄风云
只不过这回,不知道是谁来做庄家,谁又来做桌上的赌注。
18. 第 18 章
零点后替
“姐妹们,主播身上这件设计师同款连衣裙,今天不要四位数,不要899,专柜同款,设计师同款,直接699上车,后台小哥准备一下。”
“321,上连接……”
顾茭站在电脑桌前,屏幕的荧光映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耳中的鸣躁还未褪去,她像是被一个罩子严严实实地桎梏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她缓慢地抬起手,不料下一秒就穿过了电脑。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她看着打扮精致,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女主播气呼呼地冲下来,狠狠推了她胳膊一把,见她没有反应,又粗鲁地扯了一把。旋转座椅失去了重心,她整个身体直愣愣地一旁歪去,栽倒在地上。
见到这一幕的女主播,失声尖叫,原本就不多的血色也瞬间褪去,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的可怖。
她从这个角度貌似还能看到女主播夸张耸动的扁桃体。
嗯!貌似有点发炎了。
平日里在镜头前和粉丝夸夸其谈的人,连张开的嘴都忘记合上,她像是某种爬行动物,惊慌失措地爬出门去,手哆哆嗦嗦地播出电话。
顾茭站在原地,看到酷似某个松鼠长相谐星演员的领导,急匆匆地赶过来,点头哈腰地和手机里的人汇报着,挂断电话的瞬间就变了脸色,嘴里骂骂咧咧,一口一个晦气。
见到顾桑匍匐在地的尸体时,赵康的脸色愈发难看,看到直播界面的强制暂停和一溜处罚信息的界面,气更是不打一出来,早不死玩不死,偏偏挑大促活动的时间节点死。
真是活着不行,死了还给人找晦气。
不仅投流费用打了水漂,警告处罚还要出一大笔钱。
如果她现在可以听到赵猴子的心里话,估计会直接把人带去地狱!
无良的狗资本家,给老娘去死!
赵康狠狠踹了一脚黑色办公椅,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圈后,理智才终于回炉。
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穿制服的警察和法医来来去去,确定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赵康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在听到要调监控录像时,脸变得更个调色盘似得。
顾茭非常不道德地想,这查监控就能看到自己到底工作了多少小时,赵猴子到底对她进行了多少pua,说不定公司还要因为这些监控多赔偿自己一点钱。
就算多赔点钱,又该给谁呢?
回顾这一辈子,只觉得活得失败又倒霉。
无父无母,就算是死了也无人在意,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陷入了倒霉的无限循环,吃饭差点噎死,喝水差点呛死,就连走个路都能平地摔跤,差点飞出栏杆。
熬过艰难的大学时光,毕业后居然接到某top服装大厂的offer——市场部小策划,放在同届毕业生中,绝对是待遇天花板的存在。
那时她室友都在感慨,顾茭时时来运转,要彻底摆脱着倒霉体质的时候,谁知道这才是滑向深渊的开始。
不想为关系户同事背锅,被领导针对,直接被调到子品牌半死不活的直播部门。
原本是排挤,没想到带货直播乘着东风,业绩不断上升,加上她不分昼夜地写策划,做话术,研究账号,居然从零到一把整个账号盘活。
就连总公司领导都来过问,高兴时许诺了不少升职加薪的美好未来。
只不过未实现的未来终究是大饼。
组织架构调整,领导班子大换血,美其名曰找了一堆专业的技术人才,完善业务线需求,实则是给她找了一群祖宗的祖宗。
每天是周报,日报,月报,okr,时时刻刻都要保证颗粒度对齐,睁眼是鸡血和鸡汤,闭眼是无法完成的kpi。
老人一个个都陆续离职,最后只剩下了她,倒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倒霉体质再次找上她,
房租和生活成本原本就让她过得拮据,原以为钱会像海绵里的水,稍微省省就能挤出来些。
谁料到挤出来的水都变成诊断付款单跳动的数字。
求职软件找到的下家,总是以各种离谱的理由临时鸽掉她。
没办法,窝窝囊囊的只好喊着明天就离职,实则每月满勤地准时打卡上班。
算了,死都死了,还想这么多干嘛!
过去的记忆宛如走马观灯,她看到了幼时在山间田野无拘无束地奔跑,念书时壮志凌云地许下未来美好的期许,刚开始工作时的意气风发,这辈子貌似也有些开心事儿。
不过她还是好难受,她银行卡里还有1898块钱没有花掉,出租房里的窗户也忘记关掉,万一下雨的话,房东阿姨会抓狂吧!
还有楼下的小黄和大胖,如果没有她的投喂会不会也死在这个冬天。
满脑子只剩下来回拉扯的情绪,丝毫没有注意到,原本琥珀色的瞳孔开始泛着异样的红光,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
“这是哪里?地狱吗?”
顾茭终于反应过来,环顾着四周,自己貌似身处一个发光圆球里,眼前是水波似的镜子,镜子里面空无一物,甚至连她的脸都映照不出来。
有点像是某本穿越小说的开头,还是金手指系统绑定的指定环节。
难道自己真的是女主角?
果不其然,倒霉体质是独属女主那该死的副作用。
所以下一步自己要在系统的帮助下,成为白富美,打怪升级,征服全世界?
“哦!我亲爱的孩子!”镜子里面传来了一道浮夸的西洋腔,像极了四五十年代的文明戏:“你的肉身在人间消散,而你的怨气太甚,无法入地狱轮回,接收到上帝的旨意,决定给你重新开启人生的机会。”
不对,这浮夸的男演员到底是从哪里找过来的,台词又是哪位大神写的,又是地狱,又是上帝,什么佛督结合,半洋不土的说法。
在心底疯狂吐槽,下一秒她似乎感受到了眼前这面镜子的情绪,也是满头黑线。
此时站在镜子后面的白泽
该死,写稿子的!下个月工资没了!
“咳咳!因为你的怨气过重,无法入轮回,但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你面前!”镜子有一种介乎于谄媚和忽悠之间的语气蛊惑道:“渺小的人类啊!上天决定再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只要你愿意为我们工~”
作字还没有说完,直接被打断。
社畜本能已经让她对大饼ptsd,干脆盘腿坐下,盯着眼前的镜子一字一顿道:“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不入轮回,我也不打算继续到打工了。”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也不要打工了。
死亡让她明白一件事,只要打工,就有打不完的工,只要躺平就没有什么能卷得动她。
“你就不怕自己灵魂不入轮回,消散于世间吗?”
“不怕。”
现代人连孩子都不想生,别说是死后事,她连生前赡养都没有想过,活够了就死,死了就埋,别搞那些个花里胡哨的。
至于镜子说的灵魂消散,不过就是再死一次。
镜子也没有想到,从古至今都管用的法子,怎么放在眼前的人类面前,就油盐不进了。
“别介啊!”着急得连方言都出来:“我们是正经公司,8小时工作制,双休,年假10天,节假日福利都是杠杠的,同事好相处,五险一金都按照顶格给你缴”
“我拒绝!”
带着毫无商量的语气,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帅爆了。
落在镜子的眼中却是开始逐渐心动,看来还是要再加把劲,“我们可以足够的话语权,上班自由打卡,提成按照千分之五按月结算,整个公司都给你管理。”
“我~”
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不得不承认真的是狠狠心动了,牛马在世,无非就是为了升职加薪,现在整个公司都落到自己头上,像是饿了十多天的小姑娘,出门被馅饼砸昏了头。
只是生前自己不过就是个苦哈哈的小运营,怎么死一回就这么值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这般就更加不能答应了。
满脸肉疼的表情,犹豫地开口拒绝道:“我拒绝,生前当牛马够了,死后就别想再让我打工了。”
“我们这可不是打工,是实现自我人生价值!你就是公司最宝贵人才,带领着大家实现更高目标。”铿锵有力的话语活脱脱的传销大会毒鸡汤。
生前吃了领导无数大饼,光振奋人心的鸡血就够开个肉联加工厂,顾茭表示鸡肉过敏了哈。
“不是,哥们,你是ai吧!”
到底是多少个中年领导,才投喂出如此擅长画大饼的ai,双手一摊,心中摇摆的天平迅速弹回去。
果不其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被领导扒下一层皮,只是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是非要自己不可。
“咕嘟”一声,一颗圆润饱满色泽纯正的珍珠,从镜子里凭空出现,而后慢慢滚落脚边。
只一眼,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直了,虽然穷,却爱看各种珍珠宝石鉴定,光是开蚌的小视频都能看一整个下午,如果不是没有钱,一定要包圆世界上所有人珍珠养殖场
“每月完成目标还有一颗宝珠奖励。”
镜子用着一种诡异而又蛊惑的语气,游说着,感觉滚到脚边的宝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惑的光芒,手已经不受控制想要摸上去,心底的小人迅速跳起来把手扇了回去。
顾茭!不是说好的,宁做死鬼,不做牛马!
要的就是铁骨铮铮,不为宝珠低头,
心底的小人尖叫嘶吼,摇摆中的顾茭还是倔强地别过脸不再看滚落到脚边的宝珠,“我还是拒绝!虽然我喜欢钱,可是死一回总算是明白了,没什么比健康和尊严更为重要。”
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镜子也没有想到顾茭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有骨气,看来还是这味药没有下对地方。
““沈春霞利用关系扣掉你的年底奖金,王星故意修改排班,让加班猝死,这个赵康就更加可恶,言语打压,排挤霸凌,口头禅就是,顾茭你个蠢货。”镜子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啧啧!”
镜子发出一声喟叹,似乎在刻意挑起顾茭的情绪。
顾茭没有想到自己默默忍受,不想让外人看到的一切,此时被暴露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她是愤怒的,无助的,更多的便是怨恨。
这些年周围工作伙伴来来走走,问得最多的便是,顾茭姐,你这么厉害又能干,还要被领导这么pua,为什么不去其他的地方试一下呢。
每当这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收起委屈和难堪,表现得满不在乎的的样子,继续埋头干活。
其他人有无数选择和退路,而她似乎只有耗干一切留在原地。
“死都死了,往事如灯灭,反正活过来也是倒霉一辈子,我是不准备再打工了。”
打工事不可能再打工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吗?”
等等,说到这里顾茭可就不困了。
如果说工作是漫长而痛苦的回忆,那么找上她的倒霉体质则是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像是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困到玻璃罩里面,丝毫动弹不得,想要向上争取一些氧气,却被伸出荆棘刺穿脚掌。
“你的倒霉体质出现是在大学开学前,你拿到好心人的资助上了大学,依靠着向东助学基金完成学业。”话音落地,镜子前出现一张照片:“日主旺相,印星有力,你这辈子合该是圆满顺遂,而如今却惨死,难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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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怀疑过一切都是人为嘛?”
少女穿着洗了泛白的T恤站在台上,手上捧着一本红色奖章,而站在她身边的是满脸笑容的慈祥老者。这是顾茭高中毕业时,学校举办的慈善晚会,作为贫困生代表的顾茭和慈善基金代表合照的照片。
而这张脸顾茭见过无数次,在公司官网的首页,在转发的公众号文章,在礼堂的演讲台上,微胖的老者永远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鼓励着他们努力学习,才能实现梦想。
曾几何时,顾茭也曾感叹命运,当初毕业差点上不了学,是好心人的资助才让她从偏僻穷苦的山村走出来,最后毕业自己居然误打误撞进入了恩人的公司。
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顾茭没有说话,她是个聪明人,大概猜到镜子所说倒霉体质是与老人相关,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注定六十八岁死的人,却活到了七十五岁。”
镜子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听得顾茭心惊胆,浑身忍不住颤抖,想到这些年公司接连员工猝死的消息,想到似是而非,讳莫如深的传闻。
顾茭攥紧手指,还是不愿意说出心底的猜测。
“你很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了”镜头老神在在地开始忽悠起来,“真相就是如此的残酷,更加的残酷的是他还在寻找合适命格的人会,还会有无数像你这般的人前赴后继,为他的寿命添砖加瓦,啧啧。”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茭不会傻到与虎谋皮,对方既然清楚事情的原委,想必是比向老总更加强大的存在,何必把心思打到自己一个小喽喽身上。
所以自己身上一定会还有对方想要谋夺的东西,难道又是命格。
“我只是想让你加入我们,我缺一个打工人而已,恰巧你的命格合适,吸财纳福,一定能给我赚大钱~”
话没有说完,他便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我向来都是做公平买卖,你给我打工,帮我赚钱。我可以给你提供不错的薪水,还能让该死之人付出代价,这笔买卖划算吗?”
顾茭这辈子活得像是个笑话,以为是挣脱束缚从大山走出来,谁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阴谋。
他们拥有钱财和权利,却还还要高高在上愚弄着普通人,亲剥夺他们最后的生机。
凭什么!
“我答应你!”
顾茭随着话落,一道虚空的印记似乎从天而降,深深烙印在灵魂。
从这一刻开始,顾茭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不再依附于任何人或事物,只为自己。
“不过,怎么重新来一次。”顾茭想到刚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警察将自己装进裹尸袋,拉上拉链运上车。
难道自己要去停尸房重开,这会吓死人的好嘛!
“当然是~”
顾茭再次恢复意识是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的床上,不到五十平的出租房内,生生开辟了三个独立的单间,顾茭租住的便是朝南的小卧室。
不可思议地看了手机时间,居然回到了死亡当天的早上。昨晚熬夜加班到凌晨一点半,等回到家已经是两点多,一大早群消息又开始刷屏。赵康在群里艾特她要昨晚的复盘,大概是没有回消息,惯来小心眼的赵康开始刷屏似的发公告,阴阳怪气地指点着顾茭的不是。
其余人都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不清楚在后面跟着回复1,表示收到。
【不好意思,一个月到期,我已经自动离职了。】
发完这条消息,顾茭直接将一个月前向赵康提出离职的聊天截图甩在群里,下一秒显示自己已经被移出群聊,刚点击退出,就见到一个熟悉又恶心的头像开始跳动,被下属在群里顶撞,赵康肺都要气炸了,一连串的60s语音,不用点开,顾茭都猜到对方想要说什么。
【姐,你真不干了?】
消息是实习生小唐发过来的,两人是同乡,又是合租室友,小唐刚进来时,顾茭还带过她一阵,两人之间的关系比普通同事好上不少。
【对,不干了】
顾茭的消息发出去,对面就转了几张聊天记录过来,是赵康在群里辱骂她的消息。
【姐,我也不打算干了,前阵子我妈说在老家给我找了份工作,现在这日子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任谁整天面对这一个超雄上司,心理都堵得慌。
小唐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孩,来到A市读书,毕业后收到了offer,便想着留下来闯荡一番,只可惜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了赵康这种奇葩。
如果是以前,顾茭可能还会劝慰小唐留下来,她现在是未定岗的管培生,以后还有机会在公司其他岗位发展。
【老家变化挺大了,回去工作稳定,离家也近。】
顾茭斟酌着敲出一段话,小唐自己的人生需要自己负责,但是远离这家公司是没有任何错的。
【顾茭姐,你回去不,我妈给我找的工作单位,还有招其他的岗位。】
【我暂时不回去了,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关掉手机,思绪开始慢慢变得清晰,如果不是手腕处的一颗红点,都要怀疑自己还身处在梦境之中。
【亲爱的顾茭女士,欢迎加入山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接下来将由你带领公司走向辉煌。】
最下面则是公司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等等,我带领公司?
她赶紧上网查询这个山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来历,去年成立的小公司,注册资金实缴五百万,一切都是合法合规,只是这法人一栏写的居然是顾茭。
这是遇到什么诈骗新套路了吗?
如今骗子的手法花样百出,前不久新闻上就报道过一起,诈骗分子利用在校大学生的身份资料申办公司,进行违法活动,等被追查到时,早就人去楼空,只徒留下大学生法人独自背下所有责任。
19. 第 19 章
法医室的钨丝灯管在雨夜中泛着昏黄,顾文姝扶着解剖台直起身时,后腰突然窜起的钝痛让她倒抽冷气。消毒水混着泥腥味在鼻腔里发酵,远处骑楼轮廓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像极了她昨夜噩梦里那些张牙舞爪的鬼影。
恍惚之间,竟有种前世今生错乱的感觉
铁闸被狂风掀起的刹那,整栋楼都发出垂老的呻吟,老式吊扇在头顶摇晃,铁链与灯罩相撞的叮当声里,簌簌落下陈年的积灰。
视线落在窗外参差的骑楼轮廓上,恍惚之间,有种前世今生错乱的感觉。
突然走廊传来皮鞋跟叩击水磨石的脆响,顾文姝转身时白大褂扫过台面,解剖报告哗啦散落的瞬间,闪电恰好劈开窗外榕树的枝桠。借着那道青白的光,她看清来人的面貌。
伞尖坠下的水珠在地面上洇出蜿蜒湿痕,孔祁抬手蹭掉鼻尖水渍,扬起一个略带憨傻的笑容,“小顾法医夜班辛苦了,盛副队让我送来的晚饭。”
铝制饭盒沁出的寒意渗进掌纹,顾文姝竟无端打了个冷战,“有什么还有我帮忙的吗?”
孔祁挤出笑容,转身离开时,还不忘记探出脑袋嘱咐道,“吃完等下记得要去开会,盛副队有事情找你。”
办公室一如既往烟雾缭绕,推门瞬间袭来的浓重烟草气激得顾文姝睫毛轻颤,她微微蹙眉,视线扫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档案,纸张的边缘已经泛黄,烟灰像一层薄雪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搪瓷杯的枸杞早早泡得发胀。
盛律清站在发潮的绿漆黑板前,身影挺拔如松。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细碎白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几个名字随着他的动作落下:王贵,谢晓程,陈康林,还有赵保国。
“根据血站和医院给出的名单,主刀医生为华家庆,负责护士为王圆圆的病人,我圈划出几个比较嫌疑重的对象。他屈指敲击黑板,震落一片白灰,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王谢二人原是延江化工厂的操作工。九二年在深港边界招待所染上了风流病,后经朋友介绍在华家庆手下治疗,持续时间有半年之久。
尽管诊疗单上永远写着"尿道感染",事情还是被举报到厂长案头,两人双双被开除,经济陷入困难,不得不去地下血站卖血。如今谢晓程辗转去到南海化工厂工作,王贵则回了老家。
陈康林,曾是南海二中的化学老师。1993年,他在第二附属男科医院接受了胆囊摘除手术,同年他的妻子谢娟在地下血站卖血数次。手术后不久,谢娟患病,一家人便搬去了广南省。如今陈康林处于完全失联的状态。
不过根据走访调查还是发现了端倪。
陈康林手术回家后没多久,谢娟便怀孕了,搬家前邻居经常能听到两夫妻激烈的吵架声,夹杂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警员也上门处理过好几次。后来某天之后,声音似乎突然消失,一家也在没多久后就搬走。
最后一位赵保国,化学研究员,患有慢性肾病,起初保守治疗的效果不错,只是后来手术还没做,就同华家庆起了冲突,很快就离开医院。现在在镇上开了家农药化肥站,日子平淡。
他只去过一次血站,原因未知。
粉笔灰在吊扇搅动的气流中盘旋,目光扫过黑板上的名字,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人的命运。“以上这四位均具备化工知识,案发时间段均无不在场证据。”
他屈起食指关节,用力叩击了几下黑板,“术后人生轨迹突变,与医院结怨颇深,杀人嫌疑最大。”
话音落地,办公室突然陷入死寂,不少警员低下了头,老林盯着桌上王贵邻居的口供,最底下签名处的墨迹已经洇开,仿佛看到华家庆办公室那些潦草签名的病例单。
这些名字本不该成为漏网之鱼,第一轮排查的通告下发下去时,走访均为属地派出所完成,潦草的问话似是完成任务一般,复核的警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差点在眼皮子底下将嫌疑人放走。
嫌疑人确定,接着便是分配调查任务。
铁皮屋在正午阳光下蒸腾着锈味,王贵后颈的冷汗洇透了衣领,视线落在一身肃杀气的警员身上,眼底带着一抹意外。
“警察同志,先饮茶。”王嫂拘谨地把凉透的普洱推过去,怀里的婴孩突然攥住她的手指,张嘴便要哇哇大哭,王嫂抱着孩子别过脸轻哄。
“王生的面色看上去有些差,身体还没有恢复吗?”窦原轻挑眉头,用钢笔轻敲了几下笔记本。
王贵小心翼翼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妻子,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生锈铁闸:“警察同志,我能和你单独聊吗?”
王嫂瞪着沙发上低眉顺眼的男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路上叮叮当当,摔盆打碗地哄着孩子转身就去楼上。房间再次恢复寂静,落针可闻,过了半晌,王贵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桌面,压低声音开口,“同志,我知道你们来的用意,只是我可能帮不上你们多少。”
“九三年,厂办派我跟谢副主任去参加展销会。”搪瓷缸子磕在桌面发出闷响,“那家挂着红绸帘子的招待所,原是供销科老张撺掇着去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是场算计,老谢当时同人竞争副厂长的位置,都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脖颈青筋暴起似盘曲的老藤,狰狞的疮疤蠕动泛着暗红。“最后载在了女人身上。”
窦原望着玻璃板下泛黄的先进工作者奖状,开口道:“为什么会和当时的主治医生发生矛盾。”
“我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要拜他所赐。”王贵掀起汗衫,腰腹间蜈蚣似的疤痕狰狞扭曲,“说是进口特效药,掏空了钱包都不见效果,可我不认命,还一直花钱治,最后到卖血的地步”
突然他的情绪变得激动,夹着烟的手指都忍不住颤抖,喉咙里滚出古怪的笑声,“只是没想到这都是别人做的局,而我就是被殃及的池鱼。我只是跑到医院闹了闹,就拿到了足够买下半世太平的钱。”
墙角的老式座钟敲了六下,惊起梁上栖着的家雀。窦原瞥见五斗柜上褪色的镜框,照片里新媳妇眉眼低垂,半倚在王贵胸膛,双手搭在腰腹间,模样看着恩爱缠绵。
王贵顺着他的目光咧开嘴,露出被烟叶熏黑的牙:“我们结婚时,她就有了孩子。”
“我这身子早叫那些虎狼药糟践坏了。”王贵突然爆发出猛烈的咳嗽声,缓缓拉起袖口,露出一道扭曲的疤:“大概又得罪了人,所以离开南海市时候,被人挑断了手筋,留下乡下也不过是拖着日子,赖活罢了。”
暮色漫进堂屋时,最后一缕烟圈缠上房梁悬挂的咸肉,化工厂高高的烟囱正吐出滚滚浓烟,将天边的火烧云搅成混沌的灰。
负责问话谢晓程的是罗建国,办起事来更加利落,只是光明正大找上门,便足够谢晓程两股战战。他如今坐上了梦寐以求的副厂长之位,再也受不起任何丑闻,也算得上是吃一堑长一智。
“警察同志,上次该问的,我已经全部交代了,不知道这次上门又是为了什么?”谢晓程将万宝路烟盒推向警员,镀金袖扣刮过红木桌面,老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
罗建国习惯同这种人打交道,自然清楚他好面子的本质,伸手接过一根别在耳后,“如果你不想我们找过来,那我们也可以找你的邻居,同事,甚至亲戚打听一下,虽说会耗费些时间,但总会达到目的的。”
谢晓程尴尬地嘿嘿一笑,抚弄文玩核桃动作骤然停顿,他起身斟了杯茶,推给对面罗建国,“同志这是说的什么话,有想了解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时你到底因为什么同华家庆发生冲突。”
“这话上次不都问了一遍吗?”谢晓程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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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落在桌面的茶渍,刚想要随意打个哈哈,谁料抬头便接触到罗建国严肃的表情时,悻悻闭嘴,“给我用错了药,一直没有治好,才去找了他麻烦。可警察同志你同样是男人,当然也清楚,谁得了这种病愿意昭告天下,情绪上来闹一次也就算了。”
“算了?”罗建国最清楚不过眼前人的尿性,只当时听到了笑话一般,“这话说出来,你自己愿意相信吗?我记得你当时可是被延江化工厂扫地出门的,闹一次就放过他了?还是对方答应了你什么,两年不到就做到了副厂长的位置?”
谢晓程搓了搓后脖颈,摸到的都是虚汗,“同志是在开玩笑吗?我谢晓程行得正坐得端,说这种话未免太过分了。”
“是不是乱说,只要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了。”罗建国漫不经心地拨弄了茶杯,“华家庆死亡当天你在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全天都在厂里。”
“我还没说华家庆是那天死的。”罗建国不动神色地敛眉,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谢晓程。
“上次不是有警员过来问了。”谢晓程冷汗直流,依旧嘴硬:“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听说谢副厂长最近要结婚了,还没来得及道一句恭喜。”
听到这句话,谢晓程心底乱做一团,可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起身倒茶:“到时候也给警察同志送张喜帖,一起过来沾沾喜气。”
罗建国伸手摁住了谢晓程的肩膀,起身走到书架旁,手指拂过精心装裱的94年“优秀干部”的奖状,“喜帖就不用了,。听说苏区长就一位千金,虽然残缺,可也是当做眼珠子疼,捧在手心里的长大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谢生在景亭小区的人,这婚事能不能结成还是一回事,可这厂长的位置恐怕是没希望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谢晓程喉结滚了滚,烦躁地扯送了领带,他瞥见玻璃窗映出的自己:精心打理的分头不知何时耷拉下一绺,活像条被踩住尾巴的猫。
吃一堑长一智的结果便是不再外卖,而是找个合心意的养在跟前。
这或许对一个单身年轻事业有成的青年来说,只算得上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对一个即将攀上高枝的凤凰男来说,是通向地狱的道路。
他想起当初那封贴在公告栏的举报信,如刀刮的眼神,还有被扫地出门时的难堪。谢晓程的面色扭,将曲茶杯重重嗑在桌上,溅起滚烫的茶水落在手背,红肿一片,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以为自己瞒得够深,行事够小心,没想到还是载了。”谢晓程坐直了身子,整理好乱做一团的领带。
其实光看皮相,谢晓程足够得到不少怀春少女的青睐,一副进退有度的翩翩公子,可偏生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罗建国没多做解释,话锋一转,“所以上一个问题,请认真回答。”
“他给的药最开始效果还是很明显,只是一两次后,就毫无作用。从那起我就开始怀疑,后来找王贵跟踪了他一段时间,谁知道这个扑街仔太狠心,借着别人的手把事情捅到厂长那里,可惜他没想到自己的小辫子也会被我抓到。”
“什么东西?”
“他们一直利用医院在做血液走私。”谢晓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最开始华家庆介绍我们去卖血时就发现了不对劲,恰巧我一个乡下表弟来城里找工作,我就让他帮忙去血站调查一下,谁知道他们背后在做这种生意。”
于是他就将人约出来,借着血站的事情威胁了华家庆,交换的条件便是南海化工厂的工作。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当初华家庆松口的时机很奇怪,可我也没有多想。不过我是真没必要杀了他,反正已经这样,倒不如想如何利益最大化。”
谢晓程双手交叉,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都说不要脸的才能活得无牵挂,果然没说错。
20. 第 20 章
办公室的夕阳被百叶窗切割成细碎的金箔,落在翻开的档案上,老林夹着烟的手指在"王贵"和"谢晓程"两个名字间来回游移,烟灰簌簌落在泛黄的纸张上。
“王贵的手算是废了。”窦原捧着搪瓷茶缸凑过来,泡得发胀的枸杞沉沉浮浮,“离开南海市前同人起了冲突,右手手筋被割断,现在摸牌九都只能用左手,他怀疑是医院派人给的警告,拿了赔偿后,连夜收拾行李回了乡下。”
“谢晓程有不在场证明,他背着人养了个情人,案发时正在外头幽会,”罗建国吹去漂在茶汤的浮沫碎,慢悠悠呷了一口。
孔祁突然从档案堆里探出半张脸,惊呼了一声,“这样说来,谢王两家算是摘出去。”。
”赵保国的病历记录是假的,我调查了他在人民医院的就诊记录,尿毒症晚期,只剩下换肾一条路子,可在华家庆接手后就变成了慢性肾炎,出院后的复诊记录也是假的。”老林指尖夹着红双喜,种中戳在出入境记录复印件上,“前阵子警察找过他后,没多久就跑去了香江,在出入口岸查到了他的记录,现在给他看店的远方的表侄也是临时找来的,不排除畏罪潜逃的可能性。”
“陈康林这潭水更深。”一旁的老谢插嘴突然出声,沾满灰尘的拇指抵在档案袋麻线上。“地址是陈康林亲堂叔家的,南广省那边的派出所重新核实一遍,陈康林根本没去投奔他堂叔。”
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霉斑斑驳的牛皮纸袋打开时,樟脑丸的刺鼻气息混着陈年潮气扑面而来,像极了殡仪馆停尸间的味道。“所以我们又跑了一趟陈康林的老家,得知他八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老谢的声音低沉,喉结上下滚动,勉强挤出几个字,“一家三口同一天死亡,销户证明是村支书亲手办的。”
档案袋里滑出几张泛黄的纸张,四寸见方的死亡证明上,户籍警的红色印章正在褪色。小警员看着几张黑白寸照,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跨省办案本就困难重重,尤其是在户籍制度尚未完全落实的年代,造成了黑户、假身份、失踪人口等一系列层出不穷的案件。
“赵保国看起来像是畏罪潜逃。可他的动机呢?按照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他完全没有必要去杀人。”老林指节叩响锈迹斑斑的铁皮台面,掉漆的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打转,将烟灰扫落满地,“反倒是陈康林看起来嫌疑更大,死亡的时间太过于巧合了。”
窦原突然开口道:“老谢,陈康林到男科医院前的纠正记录有去调查吗?”
老谢挠了挠板寸头,黝黑的脸上浮现一丝窘迫,“他只在男科医院留下过就诊记录,剩下的小医院和诊所还在继续调查。”
盛律清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日光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谢娟搬去广南省前,去妇幼保健医院验过血,报告显示她HIV阳性,而她孩子也被检查出携带着艾滋病毒。”
“谢娟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一旁负责做排查的警员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不解和质疑,“街坊个个她称赞贤淑,同陈康恩爱非常,当时陈康林病得要死的时她一个人打两份工都要供起他的医药费,怎么可能在外面乱搞,得那种~”
话音在喉头碎成煙灰,小警员后脑沁汗,偷偷觑了眼端坐正首的盛律清,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前阵子才从下属派出所调上来,这头一回遇到大案子,竟不小心顶撞了顶头上司。然而盛律清并未表现出不悦,反倒是静静看着他,眼底满是鼓励。
“谁说一定是在外面乱搞才会得这种病。”顾文姝扬了扬手中的报告,语气冷静,“艾滋病,又称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是由人类免疫缺陷病毒引发的全身性疾病,有三种传播渠道,血液传播,母婴传播,性传播。谢娟在卫生堪忧的地下血站卖过血,极有可能是使用了未消毒的医疗器械,造成的血液感染。”
“污名比病毒更致命。”
轰轰烈烈的时代变迁下,几乎所有人都粗暴地将艾滋同性划上等号,实则在血浆经济的影响下,血液传播才是真正的主流。
小警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谢娟的孩子就是通过母婴传播的?”
顾文姝将报告递给盛律清,点了点头:“基本上可以确定。”
“那谢娟现在?”老林默默地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烟雾缓缓升腾,弥漫在空气中,一时之间似乎看不清楚。“是不是已经……”
“根据她最后一次的检查结果推断,现在应该已经死亡,”顾文姝展开医院报告,继续道:“艾滋病可以分为急性感染期,临床潜伏期和艾滋病期,有许多患者在感染后,只要积极治疗,能生存十多年。可根据谢娟的检查结果来看,她还同时患有播散性结核,双重感染下,存活期应该不足半年。”
“陈康林是为艾滋病的事情同谢娟争吵,而谢娟之所以会患上艾滋是为了救陈康林去卖血,所以事情又回到了华家庆身上。”罗建国皱着眉头分析着:“可现在陈康林都已经申报死亡了。”
盛夏的暴雨砸在生锈的消防梯上
“人一定还在医院。”几乎是异口同声,顾文姝和盛律清对视一眼便看清楚两人眼底的笃定。
“四百二十份档案。”老林把烟头碾进老旧搪瓷做的烟灰缸缸底,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连锅炉房小工都按了指模。”
别看老林平日说话爱大忽悠,办起事来丝毫不含糊,盛律清丝毫不怀疑他懈怠。
“凶手你对几名受害者的行踪太过于了解,计划周密,又能轻松躲过警察的检查。”窦原摩挲着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眉头紧皱:“倒是让我想到了~”
“清洁工!”盛律清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还记不记得当时在会场外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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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清洁工徐有才。”
记忆如同老式放映机倒带,瞬间拉回到那个在走廊深处扫地的佝偻身影,胶鞋永远沾着焚化炉的灰烬,烫伤结痂的右手背在盘问时曾不经意擦过袖口,而后又迅速缩回衣袖的男人。
他的脸早已变得模糊,似乎从未有人怀疑过他,所以差点让嫌疑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所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周强还是祝龄生?”孔祁的一道惊呼将人的思绪拉回。“糟糕!”
叫人看住了周强,却没有人在意祝龄生,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钱队的人足够细心
可下一秒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窗外的白腰雨燕扑棱棱惊飞,差点撞碎了蒙尘的玻璃。
“钱队,祝龄生在医院被人带走了!”
训练有素的警员迅速分工,顾文姝也接到任务赶往人民医院住院部。
“人没事吧?”钱队的手还僵在藏蓝警服口袋边缘,半截红塔山烟从指缝漏出,下一秒便就被眼前医生锐利的眼神逼退。颇为尴尬地搓了搓鼻子,轻咳一声:“还有多久能醒过来。”
“幸好摄入的剂量不大,再休息一会就没事了。”医生用病历本边缘叩了叩输液架,“大概半小时后醒过来,不过很可能会短暂丧失部分记忆。”
走廊里浸满了消毒水气味,白炽灯管在剥落的绿色墙裙上投下惨白光影。穿皱巴巴白大褂的医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银边眼镜,医嘱尾音还黏在潮湿的空气中,人已拐进楼梯间没了踪影
钱队脖颈泛起潮红,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动,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转身对着震颤不休的金属栏杆又补上一脚,生锈的哐啷声惊飞窗外榕树上的麻雀,“这都是些什么事!”
盛律清一来看到的便是这种场景,“老钱,好歹是人民公仆,踢坏医院设施药落口供的,在外注意些形象。”
“里头搞明白了吗?”老钱烦躁地搓了搓脖子,话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别让我逮住这小子,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小顾法医还在检查。”窦原探出脑袋,扫了眼里头昏迷不行的两名警员,怒了怒嘴:“得亏对方不是变态杀人魔,否则里头那两后生仔,恐怕是要去见阎王了。”
话尾消融在摇头的叹息里
“这两臭小子都是吃白食的,之前的课都还给老师了,等醒过来一定狠狠抓去操练一顿。”钱队嘴上不饶人,可心底还是维护着自己的队员。
假如对方真起了害人的心思,把迷药换成敌敌畏,恐怕里面两小子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能醒过来就好。”窦原拍了拍老钱的肩膀,话里带着安慰,“没想到有人会在医院光明正大地把药下在暖水壶里。”
住院部三楼的百叶窗突然被狂风吹开,暴雨裹挟着焚烧纸钱的气味席卷而来,似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21. 第 21 章
顾文姝屈膝跪在病床边缘,白色橡胶手套在白炽灯下泛着铅灰,棉签轻扫床单褶皱处。包在白大褂下裤脚还沾着雨后的新泥,洇湿的布料贴着小腿,“现场发现了少量泥土和松香灰痕迹,如果能找到硅藻种类,足够画个活动轨迹圈。"
“根据之前推断分析的,祝龄生对应的死亡方式是土。”盛律清倚着门框,证物袋在他指间沙沙作响,“查到谢娟的骨灰葬在什么地方了吗?”
窦原摇摇头,“殡仪馆负责人说当时骨灰是单独被人领走的,暂时没查到下葬的位置。不过按照陈康林谨慎的性格来说,应该是随身携带。”
窦原做出如此猜测并非随意,追查陈康林的过程,能明显感受到他性格中偏执的部分,善于蛰伏伪装,做起事却是狠辣绝情。
“一个好消息,现场发现两组脚印,其中一组和案发现场发现的脚印吻合。”顾文姝说话有些瓮声瓮气,像是燥热酷暑惊雷时的天,“另外一组应该就是祝龄生的,鞋印前深后浅,是清醒状态下自主发力痕迹,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推测是自愿同犯罪嫌疑人离开。”
“祝龄生自愿跟着他走的?”窦原的声音突然拔高,“还真是老寿星上吊,故意找死。”
祝龄生江湖经验足,滑得像是老泥鳅,若不是当初意外,恐怕他早就在钱队带人赶到之前从厕所逃跑。如今这样大概也是想要抓住最后的浮木,却没想到会可能葬送生命。
“清醒的话,说不定还有反击的能力。”盛律清忽然用证物袋轻拍窗棂,惊散玻璃上凝结的雨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找到他们的位置。”
“检查完了吗?”身后响起熟悉的男声,钱队探出头,张望了片刻,“两后生仔醒了,一个脑子还不太清明,一个差不多可以问话了。”
“小顾法医,收工了咩?”钱队屈起指节敲了敲门框,探进病房的半边身子被日光灯削成青白剪影。“两后生仔醒了,一个脑子还不太清明,一个差不多可以问话了。”
脚步声惊醒了吊瓶里沉睡的气泡,葡萄糖溶液在胶管中泛起涟漪,叫做小周的警员半靠在病床上,见到钱队带着人进来,第一反应便是掀开床单。
“嫌命长啊?”钱队蒲扇般的手掌压住小周的肩膀,腕表表盘倒映着年轻人惨白如纸的脸色。
“队长……”接踵而至的便是猛烈的咳嗽,小周捂着眩晕的脑袋缓缓躺回床上。
“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小周指节攥得床单起皱,冷汗顺着脖颈落入后背,“我记得上午一个戴口罩的医生来给祝龄生换药,进来i时候还换了壶水,之后护士过来量体温。没多久林仔说头晕想睡觉,还以为是昨晚蹲点太晚,我让他先眯一下,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换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穿着白大褂,看不清长相,概一米七左右,背有点佝偻。”小周晃了晃脑袋,突然瞳孔紧缩,似乎想到了什么,”虎口处有一道烫伤的疤。”
说完小周还用食指在空中描摹了疤痕形状,随即大口喘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正值雨季,南海市局办公室总是弥漫着一股霉味,到处乱飞的卷宗都带着咸腥水汽,警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如今看来,基本可以确定对方就是假扮成徐有才的陈康林,带走祝广生的目的便是为了完成五方续魂术。”牛皮纸档案袋砸拍在木桌上震得搪瓷杯都茶叶晕头转向,“而徐有才确有其人,家住霞湾路158号,父母双亡留下了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平日靠着房子租金生活。”
徐有才是实打实的社会闲散人员,平日最喜欢混迹的便是歌舞厅,溜冰场还有些声色场所,罗建国亲自带人跑了一趟,逮住了几个平日同他混的好的兄弟聊天。
酒肉朋友很快就吐出真相,徐有才十个月前就不再同他们混在一起,甚至有时找上门也发现无人在家,加上徐有才平日有赌博的习惯,当时之意为是外出躲债,也就没放在心上。
“徐有才的房子没有居住的痕迹,我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小顾法医在赶往现场的路上。”罗建国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怀疑徐有才可能已经被陈康林杀害,所以陈康林才会借由他的身份在医院里蛰伏。”
盛律清结果报告,手指点了点供词上的时间,“大概率是被当作替身鬼,早就烧做了灰。”
刑警的直觉让案件最终指向不可思议的方向,陈康林一家死亡确实存在三名死者,只不过这第三名并非是陈康林本人,而是徐有才。
“盛副队,徐有才的房间天花板大量血迹残留,人体动脉压120mmHg,如果喷溅高度达到2.3米,至少失血1500ml。”顾文姝的声音隔着口罩,通过电波传来有些失真,“正常成年人失血超40%即致死,1500ml大约为男性平均体重的30%,还需要查一下附近医院的急救记录,不过根据推测被害人应该是已经死亡了。”
“还有一件事。目前暂时无法确定被害者身份。”
顾文姝在房间发现了不止一人的血液,毛发,而徐有才和陈康林的直系亲属均已离世,连DNA配型都无法完成。
“好的,我知道了,病房发现的泥土样本还有多久能出报告?”
“至少要等到晚上八点。”
挂断电话后,盛律清的指腹重重碾过酸胀的太阳穴,缓缓闭了闭眼,白炽灯在案卷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听筒里电流声似乎还未散尽。
陈康林属于外来务工人员,在邻市念了大学后就分配到了南海市第三中学,担任毕业班的化学老师。工作后没多久,又在同事的介绍下认识了谢娟,一年后结婚,夫妻和睦。
外人看来是近乎完美的人生节奏,可周围人提起陈康林时的态度却很奇怪,学生的评价是认真负责却近乎严苛,可也会公平地对待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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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同事邻居口中是含蓄内敛,直肠子,不通世事,平日里习惯沉默,可对家庭负责,又爱重妻子,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可盛律清却感觉,陈康林隐隐有种凌驾于周围一切的清高的做派,像是冷血动物,冷不丁的就会给人来到一刀,甚至有种阴测测的感觉。
所以这人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又会躲在什么地方,依旧是一个大大的问好。
办公室窗外的暮色正在吞噬最后一线天光,空中散发着潮湿泥土的腥味。
他伸手将南海市地图又往台灯下拉近半寸。密密麻麻的蓝圈像章鱼爪牙的吸盘,红湾山,第三化工厂,梅香公园,似乎每一个都符合凶手选定的埋骨之地,可从逻辑上却连自我说服都做不到。
“继续深入排查,尤其是人烟荒芜的地方。“”盛律清屈起指节一下又一下嗑在桌面,“再调查一下陈康林的过往,没来到南海市之前的也要。”
“老大。”小警员吴天华捏着案卷撞开门,气喘吁吁,“陈康林就诊记录出来了。”
几乎翻遍了全市大小诊所医院,甚至连地下黑诊所都问了个遍,最后还是顺着第二医院附属男科医院的线摸出来的。
吴天华在讲起排查思路时头头是道,直到察觉到眼前人一直没说话,回想刚才到举动,似乎有邀功卖弄之嫌。顿时闭上嘴
“思路不错!”盛律清眼神示意他继续,算是给后生仔一道鼓励。
“陈康林是得了梅毒。”吴天华压低了嗓音,“他特意选了离家和上班单位三里外的家诊所,开始医生胡乱治了一通,搞得陈康林差点提刀宰了医生,医生也是脑子灵活,直接把人介绍华家庆那里,顺便赚了一笔介绍费。”
吴天华几乎是报菜名似地一口气讲清楚前因后果,而后便是一脸期待地看着盛律清,似乎等待夸奖的小狗。
“做得很好。”盛律清猛然起身,椅背撞在档案柜上发出闷响,“以陈康林单位和家为中心,调查一下方圆三公里到十公里内的声色场所,是否能找到和陈康林接触过的女性。”
梅毒同样经过血液传播,可以陈康林的社会地位大概率不会接触到此,所以最有可能的也是最直接的便是性传播。
冥冥之中,他总有种直觉,陈康林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收到!”吴天华珍重地敬了个礼,接到任务后屁颠屁颠跑去干活。
这边顾文姝刚结束徐有才房间地搜查工作,便忙不迭赶市局。
按照惯例,祝广生失踪的现场勘查工作应当由杜威负责,可杜威自从上次乡下回来后,身体一直欠佳。加上这个案子又涉及到顾文姝手头上负责的男科医院案,干脆就指派了顾文姝主导,杜威则负责打配合。
“小顾法医,泥土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杜威踉跄起身,随即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根据匹配的结果来看,范围太大,需要小盛花点功夫。”
22. 第 22 章
“得亏下了场雨,泥土里发现了鸡蛋花的孢子,加上发现的硅藻成分,推测嫌疑人曾出没在红湾山一带。”杜威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揉了揉酸涩凝滞的腰身,郑重将报告交到顾文姝手上,“这红湾山人可不好找,植被参天,犯了事的二五仔只要往山里一钻,就像是银针落入大海,踪迹难寻。”
窗外七月流火,实验室却透着一股阴凉,顾文姝接过冒着福尔马林味的牛皮纸袋,老式吊扇在台面投下晃动的影子。
“多谢杜老。”顾文姝点点头,“剩下的事情都要交给盛副费心了。”
“妹妹仔整天说话老气横秋。”杜威拍了拍顾文姝的肩膀,唇边露出一抹近乎慈祥的笑意,“年轻人还是要有些朝气。”
杜威的表情晦涩难懂,直到很久以后,顾文姝才读懂他当时的表情。·
顾文姝过来送报告时,便见到盛律清出神地望着窗外,手中的钢笔尖蓦地在白纸上洇出墨团,依旧尚未察觉摊在桌面的南海市地图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点。
“确定是红湾山。”顾文姝将报告拍在桌上,掌根撞击斑驳的柚木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搪瓷缸里半凉的铁观音茶面泛起细小的涟漪,仿佛她的心情一般难以平静。“华家庆和王圆圆都是失踪不足二十四小时就死亡,我担心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到祝广生。”
孔祁咬着维他奶的吸管,眼神空洞地望着顾文姝,眼底的红血丝像是快要结成蛛网,他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死了的话,就当少件垃圾。”
话音未落,窦原挟着一股热浪闯了进来,顺手给了自家小徒弟一个暴栗,“衰仔,讲什么呢?”
他语气严厉,但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无奈,随即他转头朝盛律清汇报案件的最新进展,“陈康林和徐有才的照片都已经通知各地派出所,只要人一冒头就能直接摁住。”
顾文姝拉着椅子坐了下来,就着昏黄的台灯光线,翻看着手边的地图和调查报告,指尖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以陈康林小心谨慎的性格,到了红湾山后会将人带到哪了?山洞?还是河边?或者是坟场?”
“红湾山……”窦原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其中的含义,手指停在地图上的某一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如果陈康林真的在那里,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提高了音量:“坟场,一定是坟场,谢娟的骨灰可能也葬在那里。陈康林要带着祝广生去完成最后的复仇,一定是要向死去的妻儿赎罪。”
窦原语气笃定,盛律清却明显皱了皱眉头,目光冷静地注视着地图,声音不徐不疾,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冷静:“一定还有个第一现场。”
他顿了顿,,迅速接过地图,红笔将原先发生案件的地点一一圈出。“考虑到犯罪者的心理舒适范围,交通距离,还要足够隐蔽,远离人群,最重要的是能进行大量的化学实验。”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台灯的光线在桌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顾文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神在地图上游移,仿佛在试图从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中找到答案。
窦原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他的目光在盛律清和地图之间来回游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几个地方重点搜查,尤其是长久无人租住的地方,甚至集装箱都要仔细检查。”盛律清食指点了点地图,面色紧绷,“还有通知老罗,去隔壁借队警犬,红湾山搜山。”
不得不承认,盛律清是个擅长抓主要矛盾的人,观察细致入微,关键时刻依旧能冷静思考。
夏日岭南的夜粘稠得能攥出水来,老式警车墨绿的漆皮上凝着细密水珠,一辆接一辆碾过骑楼斑驳的倒影。警笛声像是划破暗夜的利刃,似乎所有人都在这锐响中嗅到了风暴的血腥气,街角大排档蒸腾的肠粉雾气里,穿人字拖的阿伯捏着茶盅的手顿了顿,“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办公室飘着淡淡的烟草味,老式吊扇吹得文件嗡嗡作响,盛律清屈起食指抵着泛着潮气的玻璃,看着最后那辆警车的尾灯消失在长堤转角才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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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传来胶底鞋与瓷砖的摩擦声,吴天华抱着牛皮纸案卷冲进来时,额角还挂着汗珠,“盛队,我查到陈康林和谁接触过了。一个在银河歌舞厅上班,叫做安南的舞女,人已经带到问询室了,不过……”
问询室的白炽灯管被潮气侵蚀得发乌,浓妆艳抹的安南像是美女蛇般盘在木椅上,亮片吊带裙滑落半边肩膀,露出锁骨处晕开的金粉,唇边的口脂已晕开,看上去狼狈却又带着点妩媚。
盛律清推门时带进穿堂风,混着龙井茶香的保温杯往铁桌上一搁,撞出清越的响。
“哎呦,长官好靓仔。”安南突然直起腰,伸手撩开黏在颈间的卷发,沁着醉意的眼波好似夜里的霓虹灯,垂眸扫过男人扣到顶的警服领口,“要不要请我饮茶?我知天河道有一家……”
“你同陈康林是什么关系?”盛律清旋开保温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锐利的眼神,“你和他接触过几次。”
安南忽然咯咯笑起来,红色丹蔻划过雪白的脖颈,一颦一笑之间似乎都带着股媚意,“长官,什么叫做接触呢?是摸呢?还是……”
话里的未尽之意足够让记录的未婚女警员羞红了脸,她倾身向前,微卷的发丝扫过桌沿的茶渍,染着酒气的红唇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没时间同你废话。”盛律清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他现在涉及一起连环谋杀案,凡是涉案人员都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命案?”安南细声细气地尖叫一声,下一秒又强装镇定地靠回椅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保温杯里漂浮的茶叶正慢慢沉向杯底,盛律清也丧失了耐心,“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要把你带过来吗?”
盛律清的眼神锐利,说话是惯来的不冷不淡,却莫名让人信服。
安南像是想到了什么,涂着珠光眼影的眼睑猛地抽搐,猛地抓起桌面的凉茶灌下去,茶水顺着下颌流进领口,“那个变态是不是要杀了我,我都答应他什么都不说出去的,他还不肯放过我。”
23. 第 23 章
“姐妹们,主播身上这件设计师同款连衣裙,今天不要四位数,不要899,专柜同款,设计师同款,直接699上车,后台小哥准备一下。”
“321,上连接……”
顾茭站在电脑桌前,屏幕的荧光映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耳中的鸣躁还未褪去,她像是被一个罩子严严实实地桎梏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她缓慢地抬起手,不料下一秒就穿过了电脑。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她看着打扮精致,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女主播气呼呼地冲下来,狠狠推了她胳膊一把,见她没有反应,又粗鲁地扯了一把。旋转座椅失去了重心,她整个身体直愣愣地一旁歪去,栽倒在地上。
见到这一幕的女主播,失声尖叫,原本就不多的血色也瞬间褪去,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的可怖。
她从这个角度貌似还能看到女主播夸张耸动的扁桃体。
嗯!貌似有点发炎了。
平日里在镜头前和粉丝夸夸其谈的人,连张开的嘴都忘记合上,她像是某种爬行动物,惊慌失措地爬出门去,手哆哆嗦嗦地播出电话。
顾茭站在原地,看到酷似某个松鼠长相谐星演员的领导,急匆匆地赶过来,点头哈腰地和手机里的人汇报着,挂断电话的瞬间就变了脸色,嘴里骂骂咧咧,一口一个晦气。
见到顾桑匍匐在地的尸体时,赵康的脸色愈发难看,看到直播界面的强制暂停和一溜处罚信息的界面,气更是不打一出来,早不死玩不死,偏偏挑大促活动的时间节点死。
真是活着不行,死了还给人找晦气。
不仅投流费用打了水漂,警告处罚还要出一大笔钱。
如果她现在可以听到赵猴子的心里话,估计会直接把人带去地狱!
无良的狗资本家,给老娘去死!
赵康狠狠踹了一脚黑色办公椅,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圈后,理智才终于回炉。
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穿制服的警察和法医来来去去,确定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赵康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在听到要调监控录像时,脸变得更个调色盘似得。
顾茭非常不道德地想,这查监控就能看到自己到底工作了多少小时,赵猴子到底对她进行了多少pua,说不定公司还要因为这些监控多赔偿自己一点钱。
就算多赔点钱,又该给谁呢?
回顾这一辈子,只觉得活得失败又倒霉。
无父无母,就算是死了也无人在意,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陷入了倒霉的无限循环,吃饭差点噎死,喝水差点呛死,就连走个路都能平地摔跤,差点飞出栏杆。
熬过艰难的大学时光,毕业后居然接到某top服装大厂的offer——市场部小策划,放在同届毕业生中,绝对是待遇天花板的存在。
那时她室友都在感慨,顾茭时时来运转,要彻底摆脱着倒霉体质的时候,谁知道这才是滑向深渊的开始。
不想为关系户同事背锅,被领导针对,直接被调到子品牌半死不活的直播部门。
原本是排挤,没想到带货直播乘着东风,业绩不断上升,加上她不分昼夜地写策划,做话术,研究账号,居然从零到一把整个账号盘活。
就连总公司领导都来过问,高兴时许诺了不少升职加薪的美好未来。
只不过未实现的未来终究是大饼。
组织架构调整,领导班子大换血,美其名曰找了一堆专业的技术人才,完善业务线需求,实则是给她找了一群祖宗的祖宗。
每天是周报,日报,月报,okr,时时刻刻都要保证颗粒度对齐,睁眼是鸡血和鸡汤,闭眼是无法完成的kpi。
老人一个个都陆续离职,最后只剩下了她,倒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倒霉体质再次找上她,
房租和生活成本原本就让她过得拮据,原以为钱会像海绵里的水,稍微省省就能挤出来些。
谁料到挤出来的水都变成诊断付款单跳动的数字。
求职软件找到的下家,总是以各种离谱的理由临时鸽掉她。
没办法,窝窝囊囊的只好喊着明天就离职,实则每月满勤地准时打卡上班。
算了,死都死了,还想这么多干嘛!
过去的记忆宛如走马观灯,她看到了幼时在山间田野无拘无束地奔跑,念书时壮志凌云地许下未来美好的期许,刚开始工作时的意气风发,这辈子貌似也有些开心事儿。
不过她还是好难受,她银行卡里还有1898块钱没有花掉,出租房里的窗户也忘记关掉,万一下雨的话,房东阿姨会抓狂吧!
还有楼下的小黄和大胖,如果没有她的投喂会不会也死在这个冬天。
满脑子只剩下来回拉扯的情绪,丝毫没有注意到,原本琥珀色的瞳孔开始泛着异样的红光,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
“这是哪里?地狱吗?”
顾茭终于反应过来,环顾着四周,自己貌似身处一个发光圆球里,眼前是水波似的镜子,镜子里面空无一物,甚至连她的脸都映照不出来。
有点像是某本穿越小说的开头,还是金手指系统绑定的指定环节。
难道自己真的是女主角?
果不其然,倒霉体质是独属女主那该死的副作用。
所以下一步自己要在系统的帮助下,成为白富美,打怪升级,征服全世界?
“哦!我亲爱的孩子!”镜子里面传来了一道浮夸的西洋腔,像极了四五十年代的文明戏:“你的肉身在人间消散,而你的怨气太甚,无法入地狱轮回,接收到上帝的旨意,决定给你重新开启人生的机会。”
不对,这浮夸的男演员到底是从哪里找过来的,台词又是哪位大神写的,又是地狱,又是上帝,什么佛督结合,半洋不土的说法。
在心底疯狂吐槽,下一秒她似乎感受到了眼前这面镜子的情绪,也是满头黑线。
此时站在镜子后面的白泽
该死,写稿子的!下个月工资没了!
“咳咳!因为你的怨气过重,无法入轮回,但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你面前!”镜子有一种介乎于谄媚和忽悠之间的语气蛊惑道:“渺小的人类啊!上天决定再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只要你愿意为我们工~”
作字还没有说完,直接被打断。
社畜本能已经让她对大饼ptsd,干脆盘腿坐下,盯着眼前的镜子一字一顿道:“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不入轮回,我也不打算继续到打工了。”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也不要打工了。
死亡让她明白一件事,只要打工,就有打不完的工,只要躺平就没有什么能卷得动她。
“你就不怕自己灵魂不入轮回,消散于世间吗?”
“不怕。”
现代人连孩子都不想生,别说是死后事,她连生前赡养都没有想过,活够了就死,死了就埋,别搞那些个花里胡哨的。
至于镜子说的灵魂消散,不过就是再死一次。
镜子也没有想到,从古至今都管用的法子,怎么放在眼前的人类面前,就油盐不进了。
“别介啊!”着急得连方言都出来:“我们是正经公司,8小时工作制,双休,年假10天,节假日福利都是杠杠的,同事好相处,五险一金都按照顶格给你缴”
“我拒绝!”
带着毫无商量的语气,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帅爆了。
落在镜子的眼中却是开始逐渐心动,看来还是要再加把劲,“我们可以足够的话语权,上班自由打卡,提成按照千分之五按月结算,整个公司都给你管理。”
“我~”
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不得不承认真的是狠狠心动了,牛马在世,无非就是为了升职加薪,现在整个公司都落到自己头上,像是饿了十多天的小姑娘,出门被馅饼砸昏了头。
只是生前自己不过就是个苦哈哈的小运营,怎么死一回就这么值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这般就更加不能答应了。
满脸肉疼的表情,犹豫地开口拒绝道:“我拒绝,生前当牛马够了,死后就别想再让我打工了。”
“我们这可不是打工,是实现自我人生价值!你就是公司最宝贵人才,带领着大家实现更高目标。”铿锵有力的话语活脱脱的传销大会毒鸡汤。
生前吃了领导无数大饼,光振奋人心的鸡血就够开个肉联加工厂,顾茭表示鸡肉过敏了哈。
“不是,哥们,你是ai吧!”
到底是多少个中年领导,才投喂出如此擅长画大饼的ai,双手一摊,心中摇摆的天平迅速弹回去。
果不其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被领导扒下一层皮,只是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是非要自己不可。
“咕嘟”一声,一颗圆润饱满色泽纯正的珍珠,从镜子里凭空出现,而后慢慢滚落脚边。
只一眼,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直了,虽然穷,却爱看各种珍珠宝石鉴定,光是开蚌的小视频都能看一整个下午,如果不是没有钱,一定要包圆世界上所有人珍珠养殖场
“每月完成目标还有一颗宝珠奖励。”
镜子用着一种诡异而又蛊惑的语气,游说着,感觉滚到脚边的宝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惑的光芒,手已经不受控制想要摸上去,心底的小人迅速跳起来把手扇了回去。
顾茭!不是说好的,宁做死鬼,不做牛马!
要的就是铁骨铮铮,不为宝珠低头,
心底的小人尖叫嘶吼,摇摆中的顾茭还是倔强地别过脸不再看滚落到脚边的宝珠,“我还是拒绝!虽然我喜欢钱,可是死一回总算是明白了,没什么比健康和尊严更为重要。”
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镜子也没有想到顾茭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有骨气,看来还是这味药没有下对地方。
““沈春霞利用关系扣掉你的年底奖金,王星故意修改排班,让加班猝死,这个赵康就更加可恶,言语打压,排挤霸凌,口头禅就是,顾茭你个蠢货。”镜子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啧啧!”
镜子发出一声喟叹,似乎在刻意挑起顾茭的情绪。
顾茭没有想到自己默默忍受,不想让外人看到的一切,此时被暴露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她是愤怒的,无助的,更多的便是怨恨。
这些年周围工作伙伴来来走走,问得最多的便是,顾茭姐,你这么厉害又能干,还要被领导这么pua,为什么不去其他的地方试一下呢。
每当这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收起委屈和难堪,表现得满不在乎的的样子,继续埋头干活。
其他人有无数选择和退路,而她似乎只有耗干一切留在原地。
“死都死了,往事如灯灭,反正活过来也是倒霉一辈子,我是不准备再打工了。”
打工事不可能再打工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吗?”
等等,说到这里顾茭可就不困了。
如果说工作是漫长而痛苦的回忆,那么找上她的倒霉体质则是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像是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困到玻璃罩里面,丝毫动弹不得,想要向上争取一些氧气,却被伸出荆棘刺穿脚掌。
“你的倒霉体质出现是在大学开学前,你拿到好心人的资助上了大学,依靠着向东助学基金完成学业。”话音落地,镜子前出现一张照片:“日主旺相,印星有力,你这辈子合该是圆满顺遂,而如今却惨死,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一切都是人为嘛?”
少女穿着洗了泛白的T恤站在台上,手上捧着一本红色奖章,而站在她身边的是满脸笑容的慈祥老者。这是顾茭高中毕业时,学校举办的慈善晚会,作为贫困生代表的顾茭和慈善基金代表合照的照片。
而这张脸顾茭见过无数次,在公司官网的首页,在转发的公众号文章,在礼堂的演讲台上,微胖的老者永远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鼓励着他们努力学习,才能实现梦想。
曾几何时,顾茭也曾感叹命运,当初毕业差点上不了学,是好心人的资助才让她从偏僻穷苦的山村走出来,最后毕业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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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居然误打误撞进入了恩人的公司。
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顾茭没有说话,她是个聪明人,大概猜到镜子所说倒霉体质是与老人相关,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注定六十八岁死的人,却活到了七十五岁。”
镜子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听得顾茭心惊胆,浑身忍不住颤抖,想到这些年公司接连员工猝死的消息,想到似是而非,讳莫如深的传闻。
顾茭攥紧手指,还是不愿意说出心底的猜测。
“你很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了”镜头老神在在地开始忽悠起来,“真相就是如此的残酷,更加的残酷的是他还在寻找合适命格的人会,还会有无数像你这般的人前赴后继,为他的寿命添砖加瓦,啧啧。”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茭不会傻到与虎谋皮,对方既然清楚事情的原委,想必是比向老总更加强大的存在,何必把心思打到自己一个小喽喽身上。
所以自己身上一定会还有对方想要谋夺的东西,难道又是命格。
“我只是想让你加入我们,我缺一个打工人而已,恰巧你的命格合适,吸财纳福,一定能给我赚大钱~”
话没有说完,他便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我向来都是做公平买卖,你给我打工,帮我赚钱。我可以给你提供不错的薪水,还能让该死之人付出代价,这笔买卖划算吗?”
顾茭这辈子活得像是个笑话,以为是挣脱束缚从大山走出来,谁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阴谋。
他们拥有钱财和权利,却还还要高高在上愚弄着普通人,亲剥夺他们最后的生机。
凭什么!
“我答应你!”
顾茭随着话落,一道虚空的印记似乎从天而降,深深烙印在灵魂。
从这一刻开始,顾茭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不再依附于任何人或事物,只为自己。
“不过,怎么重新来一次。”顾茭想到刚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警察将自己装进裹尸袋,拉上拉链运上车。
难道自己要去停尸房重开,这会吓死人的好嘛!
“当然是~”
顾茭再次恢复意识是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的床上,不到五十平的出租房内,生生开辟了三个独立的单间,顾茭租住的便是朝南的小卧室。
不可思议地看了手机时间,居然回到了死亡当天的早上。昨晚熬夜加班到凌晨一点半,等回到家已经是两点多,一大早群消息又开始刷屏。赵康在群里艾特她要昨晚的复盘,大概是没有回消息,惯来小心眼的赵康开始刷屏似的发公告,阴阳怪气地指点着顾茭的不是。
其余人都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不清楚在后面跟着回复1,表示收到。
【不好意思,一个月到期,我已经自动离职了。】
发完这条消息,顾茭直接将一个月前向赵康提出离职的聊天截图甩在群里,下一秒显示自己已经被移出群聊,刚点击退出,就见到一个熟悉又恶心的头像开始跳动,被下属在群里顶撞,赵康肺都要气炸了,一连串的60s语音,不用点开,顾茭都猜到对方想要说什么。
【姐,你真不干了?】
消息是实习生小唐发过来的,两人是同乡,又是合租室友,小唐刚进来时,顾茭还带过她一阵,两人之间的关系比普通同事好上不少。
【对,不干了】
顾茭的消息发出去,对面就转了几张聊天记录过来,是赵康在群里辱骂她的消息。
【姐,我也不打算干了,前阵子我妈说在老家给我找了份工作,现在这日子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任谁整天面对这一个超雄上司,心理都堵得慌。
小唐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孩,来到A市读书,毕业后收到了offer,便想着留下来闯荡一番,只可惜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了赵康这种奇葩。
如果是以前,顾茭可能还会劝慰小唐留下来,她现在是未定岗的管培生,以后还有机会在公司其他岗位发展。
【老家变化挺大了,回去工作稳定,离家也近。】
顾茭斟酌着敲出一段话,小唐自己的人生需要自己负责,但是远离这家公司是没有任何错的。
【顾茭姐,你回去不,我妈给我找的工作单位,还有招其他的岗位。】
【我暂时不回去了,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关掉手机,思绪开始慢慢变得清晰,如果不是手腕处的一颗红点,都要怀疑自己还身处在梦境之中。
【亲爱的顾茭女士,欢迎加入山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接下来将由你带领公司走向辉煌。】
最下面则是公司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等等,我带领公司?
她赶紧上网查询这个山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来历,去年成立的小公司,注册资金实缴五百万,一切都是合法合规,只是这法人一栏写的居然是顾茭。
这是遇到什么诈骗新套路了吗?
如今骗子的手法花样百出,前不久新闻上就报道过一起,诈骗分子利用在校大学生的身份资料申办公司,进行违法活动,等被追查到时,早就人去楼空,只徒留下大学生法人独自背下所有责任。
如此想来更加细思极恐,顾茭压下心底的犹豫和害怕,把新公司的事情和小唐说完之后,就收拾好东西乘地铁过去。
公司地点是在城东开发区的创业园中,不少小微企业都在这里扎根,七拐八拐顾茭终于找到了山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所在地。
公司占据了小半层,前台没有人,倒是堆了一大堆未拆封的快递,三三两两的员工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屏幕,一副阳气被吸干的感觉,手指不太熟练地在键盘上戳戳点点。
“你好,我是过来应聘的,找一下白老板。”
顾茭的声音响起,坐在最后面的少女眼睛刷地亮起来,丝毫不夸张,浑身的阴郁之气散尽,脸都白皙了三个度。
“你好哇,我是这里的~”少女卡顿了片刻,转头向了旁边戴眼镜的小胖子一句:“老大说是什么来着?”
“h什么屁。”胖子挠了挠头,露出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24. 第 24 章
“等等,陈康林买了很多火药,二十斤。”安南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两人,“陈康林说过……说过要在老地方发一场烟花。”
她心跳得厉害,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陈康林那张斯文却阴鸷的脸,以及他提到“烟花”时那种近乎疯狂的眼神,心底愈发不安。
盛律清猛地顿住脚步,皮鞋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在雷声中忽明忽暗,将他的侧脸映得阴晴不定。
“二十斤?”他转身时,保温杯重重磕在桌沿,发出近乎锐利的摩擦声,“具体时间?”
“他也没有说。”安南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单薄脆弱的眼皮无意识地颤抖着,声音沙哑:“上回在长堤码头,我就是撞见他拎着黑色旅行袋同人交易,他才找上我的。”
盛律清的目光骤然锐利,想起了当初的9.7大案,同样是犯罪现场,同样是市局全体出动,二十斤火药几乎要将一栋楼炸烂,哪怕天河决堤都浇不灭的大火,数十名的警员牺牲,而背后凶手至今在逃。
“小吴!”他厉声喝道,“通知老罗和窦哥,让那边停下来。”
话音未落,天边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震得档案柜上的成年灰尘扑簌簌落下。
盛律清快步走出审讯室,一股罡风迎面而来,裹挟着腥涩的泥土气,他抬手抹了把脸,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图的每一寸,座机话筒里传来短短续续的电波声
长堤码头的探照灯在夜幕中划出惨白的光柱,照亮了那排锈迹斑斑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水味混杂着柴油发动机的刺鼻味道。脚步匆匆的警员整装待发。
“老罗,带人从东侧包抄,窦哥,你负责西侧。”钱队低声指挥,声音沉稳,“小周,你们留在原地,随时待命。”
“轰——”一声闷响从码头深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刺眼,这原本还是废弃的码头,却突然发出如此响声。
“所有单位注意,目标可能携带□□,重复,目标可能携带□□。”对讲机爆出刺耳的电流杂音,罗建国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对面大喊,“立即疏散周边人员,快!”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天地都在震颤,燃烧的仓库铁皮屋顶像锡纸般卷曲着升空,霎时间火光冲天,冲击波掀翻了两台桑塔纳警车,挡风玻璃碎片在火光中熔成液态。罗建国撞进咸腥的渔网堆,鼻腔灌满硝酸铵与腐烂虾壳混合的刺鼻气味,他烦躁地吐出一句脏话,抹了一把脸才发现鼻下满是鲜血。
“东侧发现可疑人员!”对讲机里传来警员急促的声音,“他往二号仓库的方向跑了!”
窦原眼神一凛,拔腿便朝二号仓库的方向奔去,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像极了午夜修罗。
二号仓库是码头最偏僻的区域,堆满了废弃的集装箱和机械设备,铁门悬挂的锁链早已被潮气蚀成血橙色,指尖触碰时簌簌落下的铁锈,像极了法医室尸体落下的皮屑,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侧身挤入门的刹那,岭南雨季特有的霉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火光透过裂开的缝隙投射进来,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
窦原屏住呼吸,手心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湿滑地几乎要捏不住配枪,他还是在赌,赌对方身上没有携带炸药,赌他不敢死。
叮一声金属的脆响,落在安静的仓库显得有些刺耳,而窦原却突然镇定了下来。
“陈康林,我知道你在这里。”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逃不掉的。”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喘息,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原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身影站在集装箱的阴影中,手中握着一根点燃的火柴,火光映照出一张斯文扭曲的脸,此时整个人都被压在混着机油和灰尘的地上,因疼痛扭曲地像是腐尸伤口处活跃的蛆虫一般。
“窦原,你是打算冲上去送死的吗?”罗建国的声音嘶哑,却含着怒气,他扯开黏在胸口的警用雨衣,露出渗血的伤口,“过来,给我摁住他!”
“你不是在红湾山搜山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窦原将枪别回后腰,认命地接过被死死摁住的人,这才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陈天阳?”
“老林去红湾山了,我不放心就过来了。” 罗建国终于松了手,整个人失力地滑了下去,他抬手擦了擦身上的血水,“一早就派人跟着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聪明,把人给甩了。”
陈康林的线索依旧石沉大海,倒是意外捞起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凌晨两点四十分,南海市局审讯室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陈天阳耷拉着脑袋被推进审讯室。白色短袖衬衫上沾满机油和硝烟,洇处深色汗渍,领口两颗扣子不翼而飞,撕露出三道新鲜抓痕,下巴青紫肿胀,活似被砂轮打磨过,浑身上下狼狈得不像话。
看得出来,这一路上,都有被好好招呼。
老刑警一把将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撂,“好好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说!我都说!三个月多前,我就发现华家庆和王圆圆之间的事情。”陈天阳还未坐稳就瘫软下来,腕间铐链撞得椅凳哗啦作响:“所以那段时间,我经常去酒吧买醉,有次喝多了恰巧我心碰到了个年轻漂亮的陪酒女,和王圆圆有七八分像,当时有点酒精上头,半推半就带着人去了招待所,谁知道后面事情就完全失控了。”
陈天阳的指甲在铁桌上刮出刺耳声响,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那天晚上床垫的弹簧硌得人背生疼,可我还是觉得是在做梦,谁知道,谁知道啊……”
谁知道一醒来就发现脖颈青紫,浑身冰冷的陪酒女歪在枕头上,似乎已经失去呼吸许久。他慌不择路想要逃跑,谁知道第二天便被人找上门,拿着一叠照片威胁他,要他牵桥搭线搞到一批化学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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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阳喉结滚动,情绪激动,腕间铐链撞得椅凳哗啦作响。“他说只要帮他把长堤码头的实验室销毁,就会把所有照片都烧掉,我真的没想过要杀警察。是他从一开始就在威胁我,我只是不想坐牢,我真的知道错了
刑警皱眉盯着陈天阳颤抖的手背,“然后呢?,还要我提醒你吗?。”
陈天阳突然捂住脸,指甲深深陷进太阳穴,“他还说可以帮我好好教训一下那对狗男女,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直接杀人。”
陈康林拿到想要的化工品后,两人在外头碰过一次头,当时他喝多了上头,抱怨了不少王圆圆的事情,当时陈康林的表情便变得奇怪,阴测测地说可以帮他干掉对方。
等酒醒了之后,他就提心吊胆,担心真的会发生什么事,便一直待在工厂。
一过十几天,就在他以为对方只是随口说说,刚想放松些。警察便找上了门。尽管他一直故作平静,可依旧担心对方会出卖他。直到前不久陈康林再次联系他,说要把长堤码头的剩下的证据摧毁,这便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窦原啐了一口,扯开制服袖口,手腕处缠着渗血的纱布。“扑街仔,差点炸死人。
“要不是提早发现,怕又是要发生9.7大案了。”钱队的面色黑沉似墨汁一般,拳头紧攥,砸地实木桌面扑簌簌地落灰,“陈康林带着祝广生,肯定要交通工具,现在全城戒严,只要人一冒头,一定让他好看。”
“对了,老罗怎么样了?”
爆炸通知时,不少后生仔反应慢了半拍,尤其是钱队手下的小徐。当时人站在废弃铁架边,上头堆着不少细碎铁片,看似不起眼,可一旦发生爆炸,强大的冲击波会让这些小铁片瞬间化作子弹,取人性命。
而罗建国却不知何时出现,飞身将人扑倒,尽管来得及时,可还是无法避免被铁片擦伤。
窦原摸了摸耳后的擦伤,指尖沾着铁屑和血痂,“在医院检查,就毁了个容,暂时还死不了。”
此时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实习警员举着大哥大撞开门,“队长,红湾山西侧附近发现车辙印,可疑车牌是粤17657290。”
红湾山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手电筒的光束在密林中交错,惊起一群夜枭,警犬黑豹的吠声突然变得狂躁,牵引绳几乎要脱手,警员的战术靴碾碎满地枯枝,发出咯吱的脆响,叫人听得头皮发麻,他突然俯身,鼻尖似乎嗅到腐叶下掩盖的腥甜。
二十米外,两道车辙印蛇形向西,警犬黑豹突然冲着山坳狂吠,犬齿间垂落的涎水在夜风中拉成银丝。密林深处突然传来金属刮擦声,像是生锈铁门被夜风推搡,黑豹的吠叫陡然转为呜咽,犬爪焦躁地刨着满地落叶。
警员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举着电筒勉强看清楚汽车牌照,同时举起对讲机汇报了发现的情况,瞬间密林响起几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混着犬吠,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25. 第 25 章
泥浆裹着枯叶黏在尸体身下,血迹像泼洒的锈水渗进泥土褶皱里。顾文姝将手电筒咬在齿间,橡胶手套掠过尸体肩胛处一道狭长擦伤,左手托起陈康林青灰色的腕子,右手指腹突然停在肘关节处。
“死者陈康林,发现时已无生命特征,呈仰卧姿势,头部朝下,头面部严重受伤,现场发现大量喷溅状血迹。”她声音闷在口罩里,带着些粘稠潮湿,“粉碎性骨折,骨茬断口呈放射状,符合高空坠亡的表现。”
盛律清半蹲在她身侧,低头看向尸体的手指,“指甲缝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初步推断是火药成份。”顾文姝用棉签蘸出混杂着血液的黑色粉末,装进证物袋,“具体还要回实验室具体检验。”
对岸峭壁忽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响动,惊得顾文姝手电光晃了晃。
盛律清猛地起身,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劈开浓雾,直直接照向声音源头,“老林,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晨光熹微,宿雾却似濡湿的素绡缠裹着整片山谷。顾文姝摘下手套,常年执柳叶刀的指节被汗水浸得发白。她以掌根压住酸胀的翳风穴,扶着腰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远处的绝壁之上,“根据现场推断,死者是失足坠崖。”
“失足坠崖?”他低声重复着顾文姝的结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以陈康林的谨慎程度,事情绝非意外这么简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轻声说,“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其他外伤。除非老林那边能证实你的怀疑,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而已。”
她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盛队,顾法医,我们差点要将整座上都翻过来,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夏日的热浪裹挟着潮湿的空气,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黏腻。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轰轰烈烈闹了大半个月的连环凶杀案,狡猾,残忍,老谋深算的连环凶手,竟然会以如此荒诞的方式草草画上句号。
市局和省厅的技术大队轮番上阵,光是尸检便做了不下三回,衣物纤维力学反演,血痕形态分析,尸表痕迹动力重建齐上阵,结果却出奇一致——意外失足坠崖。
市局三楼痕检科。
“小顾法医,晚上要一起吃个饭庆祝下。”窦原屈指叩了叩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搪瓷杯上"先进工作者"的红漆字被茶渍洇得斑驳。他斜倚门框的姿势像极了巷口乘凉的阿伯,偏生那身87式警服衬得肩线笔挺如刀,“盛队的转正通知正是落下,今晚准备大出血哦!“”
前些日子,盛律清同顾文姝因着陈康林死因的事情闹得不愉快,省厅的专家都盖棺定论的结果,盛律清偏生抓着不放,颇有一股子无理取闹的架势。
窦原知道盛律清是不想结案,可拍板的是领导,他却一反常态地为难个妹妹仔,有时窦原都有些看不懂他的想法。只是以后大家还要共事,拉近关系必不可少。
窗外凤凰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顾文姝将最后一沓尸检报告塞进牛皮纸袋,解剖台冷白的光晕在她睫毛上凝成霜色。“今天晚上不行。”
“点解?”窦原上前一步,声量都提高了半分,“好不容易结了案,出去放松一下,还能宰大户,你倒好,偏偏推三阻四。”
“今晚真不行。“”她摘下洇着水汽的橡胶手套,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起身将白大褂搭上椅背。她转过身,目光淡淡地扫过窦原,“我要搬家,房东说再拖房子就要租给别人,您总不能让个妙龄少女日日睡太平间吧。”
窦原愣了一下,随即噗地把铁观音喷在值班表上。泛黄的纸张顿时晕开褐色的云,“你还每日睡在解剖室旁的杂物间?这都要一个多月了吧!”
顾文姝抿了抿唇,递给对面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语气依旧淡淡的,“所以说,晚上没办法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这怎么行,你可是这回案子的大功臣。”窦原皱了皱眉,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双手叉腰,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架势,“我去后勤部借辆面包车,叫上孔祁一道,多个人很快就搬完了。"
顾文姝咬住皮筋扎马尾的动作僵在半空,手指微微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走走走!别磨蹭了,再晚天都黑了”窦原大手一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豪爽,“孔祁那小子肯定乐意帮忙。”
窦原不由分说地拽起顾文姝的手腕,搪瓷杯里的茶水晃荡着溅出几滴,在警服下摆晕开深色的痕迹。顾文姝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窦哥,真不用......”
她话音未落,皮鞋踏着水磨石地面的回响由远及近,盛律清拎着两盒双皮奶出现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直接开我的车吧!”
顾文姝还是头一回见到盛律清一身整齐制服的模样,橄榄色制服严丝合缝地扣到喉结,金色领花映得眉目愈发凌厉,衬得下颌线像手术刀裁出来似的。不得不说,嘴巴不饶人又讨人厌的盛大队长的确长了一张足够欺哄小姑娘的俊脸。
顾文姝拒绝的动作僵在半空,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双皮奶的甜腥,混着福尔马林的味道钻进鼻腔,一时之间竟有些头晕目眩。
“盛队这是要亲自出马?”窦原松开手,揶揄地挑了挑眉,“小心房东以为你要查暂住证,吓得连钥匙都扔去珠江。”
盛律清将双皮奶往解剖台一撂,盒底与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窦原挑了挑眉,拇指指腹摩挲着搪瓷杯口,眼神在两人之间有游移,得到盛律清一个冰冷的眼神后,他识趣地退出门去,临走前还不忘揶揄:“我去叫孔祁,顺便去大排档定个位,今晚宰大户!”
排风扇发出老旧的嗡鸣,顾文姝低头整理泛黄的尸检记录,余光瞥见盛律清倚在门框上的身影,窗外的凤凰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那晚的动静是金属碰撞声。”盛律清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冷得像是太平间冷冻柜经年不划的霜,“我在部队待过五年,分得清野兽和枪械的动静。”
顾文姝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冷白的灯光下,她看见自己指尖微微发抖。两人心底都清楚,这起案件不止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背后还有许多尚未查清之事。
"我知道。"她轻声说,抬头对上盛律清的目光,语气的态度强硬。“可是盛队长,现场的痕迹和尸体都告诉我,蓄意谋杀的可能性极低。抱歉,我无法给出你想要的判断。”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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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姝将最后一沓文件塞进牛皮纸袋,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室内氛围顿时冷了下来,盛律清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闭嘴不言。
片刻后,走廊传来窦原用粤语哼《上海滩》的跑调歌声,混着孔祁腰间BB机的滴滴声。盛律清直起身,将衬衫袖子又往上卷了卷:“走吧!先去搬家。”
顾文姝的行李确实不多,两个老式皮箱就装下了全部家当。一个箱子里是几件换洗衣物,,另一个箱子里则塞满了专业书籍,这些大部头把箱盖撑得微微隆起,书页间还夹着几张自制的植物标本书签。
繁花小区就在市局后街,是典型的八十年代单位宿舍楼。
红砖外墙爬满了爬山虎,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窦原拎着顾文姝的行李箱健步如飞。
他扯着嗓子喊:“市局不少后生仔都租在这儿,刑事照相的叶文文就住一栋,你记得吧?”
孔祁埋头吭哧吭哧地拖着箱子,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就是那个拍照一直找角度的高材生,第一回同我们出现场的那个。”
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惊得三楼晾晒的咸鱼,都在风中轻轻摇晃
一居室的小屋收拾得干净,老式实木五斗柜上摆着台电视机,天线歪歪斜斜地指向天花板。房东太太是个烫着大波浪的本地阿婆,一见三个穿制服的男人,吓得差点把钥匙掉在地上。直到顾文姝解释是同事帮忙搬家,她才拍着胸口连说不好意思,眼角皱纹里都堆着笑。
签完合同,房东太太反倒不急着走,拉着孔祁的胳膊就问:“后生仔,有没有拍拖啊?”
她说话时眼神不住地往盛律清身上瞟,见他袖子卷到手肘,弯腰叠书时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顿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笑眯眯地说:“你同事好靓仔,肯定有好多女在追啦?”
窦原在一旁憋着笑,用搪瓷杯挡住半张脸:“阿婆,我们这位靓仔可是钻石王老五,就是眼光太高,连市长千金都看不上呢!”
房东太太一听更来劲了,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机会,连忙从布包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她指着照片上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姑娘,拉着盛律清热情洋溢地说:“我侄女在友谊商店做售货员,生得好靓女嘅,还煲得一手好糖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不要……”
顾文姝将最后一本《法医病理学》塞进书架,转身打断道:“房东太太,我们还要收拾房间,改日再聊吧。”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房东太太这才依依不舍地收起照片,嘴里还念叨着“后生仔要多考虑考虑”,才慢悠悠地走出了门。
等房东太太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窦原一屁股坐在老式弹簧沙发上,沙发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抗议他的重量。他双腿交叠架在小茶几上,:“小顾法医,你这房东比我们查案还执着啊!”
他转头看向盛律清,眼神揶揄,“盛队,要不你就从了吧,省得天天被催婚。”
盛律清闻言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刀锋,淡淡地扫了窦原一眼,“最近是不是皮又有点紧了。”
窦原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状,脸上却还挂着笑:“不敢不敢,盛队您大人有大量,我可不敢再开玩笑了。”
26. 第 26 章
西华路大排档的塑料棚顶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的桃红色。老式吊扇吱呀转动,搅动着裹挟咸腥的晚风,瓷砖地面上还留着白日暴雨的潮气。
窦原抻着蓝白条纹Polo衫领口扇风,手里拎着啤酒哐当撞在排挡的玻璃柜上:“老板娘,烧鹅要后腿那块!”
油光发亮的脆皮在暖黄射灯下泛着蜜色,刀锋斜切入肉的脆响混着豉香蒸腾的白雾,大排档后厨的排风扇正轰隆作响。
“饿鬼赶着投胎?”老林慢悠悠晃过来,啤酒杯外壁凝着水珠,在他虎口的老茧上洇开深色痕迹。他朝角落圆桌努努嘴:“桌上的还没吃完就开始惦记下一道菜了。”
盛律清独坐在塑料椅中,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绷紧的线条。骨节分明的手指虚拢着茶杯,氤氲雾气糊了眉骨投下的阴影。
晚间新闻正在播报连环凶杀案告破,后头炒菜的老板大谢似乎听到动静,还特意探出脑袋冲着几人比了一个大拇指。他原本也是资历深厚的老刑警,却在9.7大案中炸断了条腿,没多久便办了病退,在市局变开了家大排挡,平日里老同事会来照顾下生意,也多了个聚餐的去处。
“多谢盛队请客!"窦原把堆成小山的餐盘往折叠桌上一撂,油渍斑驳的桌布跟着晃了晃,冰镇珠啤的泡沫漫过杯沿洇开一圈水痕。“恭喜升职,以后可得多罩着我们啊!”
“还不够罩着你,你就差把这天给掀了。”老林噗嗤笑出声,喝了点酒上头后便是嘴下不留情。
“少来这套,案子破了是大家的功劳。”盛律清坐在圆桌旁,手里端着一杯茶,茶汤清亮,热气袅袅上升。他说完,目光扫过桌边众人,最后落在顾文姝身上。
她正低头夹着一块叉烧,油浸浸的叉烧肉在齿间迸裂,油脂混着酸梅酱的酸甜淌过喉咙。
“小顾法医,别光顾着吃叉烧啊。”窦原嘴里已经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来,尝尝这个双皮奶,大谢的拿手绝活。
“对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说。”角落里一直未说话的罗建国,突然给自己到了一杯慢慢的啤酒,站起身,“前不久我的申请调令也下来了,今天是我在南海市局的最后一天。”
椅凳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窦原手中的筷子微微一抖,筷尖夹着的烧鹅皮“啪嗒”一声坠入豉油碟,溅起几滴油星,落在泛黄的桌布上,洇出几圈油腻的黄渍。
“建国你...”老林的动作一顿,倒出的啤酒沫顺着杯壁往下淌。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噎住了。
后厨的镬气声依旧热烈,锅铲与铁锅碰撞的“锵锵”声此起彼伏,辣椒与蒜末在热油中爆裂的香气弥漫开来,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遥远。冰柜的压缩机“嗡嗡”作响,像是某种低沉的哀鸣,震颤着每个人的太阳穴,连带着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
罗建国仰头灌下一杯啤酒,喉结剧烈滚动,杯底的泡沫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沿着法令纹缓缓滴下,“省厅的岗位,也算是高升了,下周就可以报道了。”
窦原突然踹开椅子站起来,折叠椅腿在瓷砖上划出尖啸:“操,罗建国,这才刚刚破案,你就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虽然近些年两人掐尖斗法,恨不得手撕了对方,可毕竟是快二十年的老搭档,曾在暴雨夜的烂尾楼里共分半包烟,在老旅馆通宵蹲点时挤过一张床,能将后背交给对方,能替对方挨刀子的兄弟。原本还以为会再斗上大半辈子,谁料这人招呼都不打一声,通知便是离开的时间。
罗建国只是低头,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这些年多谢大家的支持,这一杯我先干为敬。”他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杯底残留了些许泡沫,像是许多未曾说出口的一遗憾。
他放下酒杯,目光有些游离,仿佛透过桌上的杯盘狼藉,看到了什么。“上个月省厅开会,我就借着机会回了趟家,阿妹快五岁了,会说很多话,当时她抱着新买的芭比娃娃,仰头问我“叔叔你找谁“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被什么哽住了,随即又扯出一抹苦笑,“不过现在终于离得近了,总算能守着她长大了。”
话到这里,所有人的也不好再挽留,纷纷起身举杯。唯独窦原手中无酒,一旁的孔祁忙不迭端了杯酒递给师父,低声劝道:“师父,喝一杯吧,好歹是送行。”
窦原接过酒杯,手指微微发颤,酒液在杯中晃荡,碰撞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沉重。他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灼得他眼眶发红。酒过几巡,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喝到一起,红着脸,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勾肩搭背地唱着不成调地粤语歌。
“盛队,喝一杯?”罗建国端着杯要溢出来的酒,往前递了半寸,“这回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那件事……”
“干杯。”盛律清突然开口止住了话头,主动倒了杯酒,举杯与他相碰,“其他的话不用多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路还长。”
两人对视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当初盛律清空降来时,心里憋着一股子不服气,与他针锋相对好一阵子,总觉得这个从上面调来的年轻人不过是来镀金的,根本不懂基层的苦。可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看起来是后生仔的人便叫人心服口服。
上个月的反扒行动,实则是围剿飞车党,罗建国本该带队守西街口,却因抢工提前出场,若不是盛律清当机立断改道包抄,整个行动都要功亏一篑,可惜最后为首的镰刀头还是溜走了。每每想起,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前段时间,罗建国为了工作调动的事情,昏了头干了不少糊涂事。他心里清楚,若是盛律清这个领导想要认真追究,别说平级调走,估计都要发配边疆。可盛律清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
罗建国掏出红双喜,烟盒被汗洇软了边角。打火机擦燃的刹那,眼前的光晕变得模糊,眼圈似乎也有些泛红,大概是这天气太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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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后半夜才结束,因着工作的缘故,大家只是潦草喝了几杯,多数时间都在吹水。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和凌乱的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酒味,混杂着粤式大排档特有的油腻气息。
顾文姝虽然没喝多少,但熬夜加上酒精的作用,还是让她差点迟到。值班室老式挂钟正敲七点半,铁锈味的穿堂风卷着昨夜残留在制服上的烟酒气,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顾法医!”杜威从档案室探出半个身子,蓝白条纹衬衫皱得像隔夜咸菜。他扬了扬手里泛黄的牛皮纸袋,油墨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强的尸检报告,归档前你再过个目?”
顾文姝接过文件,手指还有些微微发颤,低头扫了一眼报告上的内容。纸张上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周强尸体的每一个细节。在陈康林坠崖死亡后的第四天,周强因急性铅中毒引发中枢神经损伤,多器官衰竭,导致最终死亡。
而最后一名受害者祝广生则因失血过多,经抢救后成为植物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杜威,点了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归档。”
杜威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辛苦了,小顾法医。昨晚没睡好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顾文姝用拇指按住突跳的太阳穴,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估计是昨晚熬夜了。”
杜威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对了,盛队刚才还问起你,说让你有空去他办公室一趟。”
顾文姝心下突了一下,这人怕不是又要来问陈康林的案子,想想都觉得头疼。“盛队找我?有说什么事吗?”
“他没细说,不过看脸色还挺严肃的。”
缓了一阵后,顾文姝总算是恢复了不少,站在盛律清办公室门前,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缓缓闭了闭眼,抬手敲了敲门,指节叩在木门上的声音闷闷的。
"进。"盛律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沙哑,可面色看着却红润了不少,果然是新官上任。
“盛队,这是周强的尸检报告。”顾文姝把文件放在桌上,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
“我前阵子同老杜聊了下,法医这边缺人比较严重。”盛律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微皱,“准备给你招个助手来,可能还要你们花心思多带一下。"
盛律清这话说得多多少少带些领导的艺术,顾文姝大致听出话里的含义,无非安排了岗位给关系户,提前给她打好招呼。
顾文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边缘,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明白,我会好好带着她干活的。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手上还有不少活。”
盛律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若是盛律清听到她的心里话都要冤枉死,他只是纯粹找个人来分担工作,不要让她忙得喘气都没时间。他原本叫顾文姝过来,其实还是想说一下陈康林的事情,只是等人到眼前后便转了话题。
27. 第 27 章
雨季一过,暑气便像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街边的榕树蜷缩着叶子,像被抽干了灵魂一般,蝉在树冠里垂死嘶鸣,、浪穿透玻璃,搅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盛律清站在办公室窗前,眉头紧皱,手里捏着刚收到的通知,纸张已经被他攥得发皱,边缘泛起了毛边。回想起去年那场混战便头疼不已,木桨砸在皮肉上的闷响混着尖叫,龙舟鼓的闷响裹着哀嚎,血珠子正顺着船帮滴进腥绿的江水里头,同村不同姓的宗族就因彩头的事情便打了起来,造成围观现场踩踏,差点闹出了人命。
“盛队,刘局又摔了个茶缸。”新来的小警员扒着门框,声音打着颤。走廊尽头传来瓷器迸裂的脆响,夹杂着沙哑的广府粗口。
盛律清收回思绪,眉头皱得更深了。估计是刚在外头受了气,能让笑面虎刘局气成这样的,看来对方也是个大人物。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收拾收拾,通知等会开会,划分一下巡逻地区。”盛律清捞起桌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他起身,脚步沉稳地走向刘局的办公室,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敲在人心上。
“刘局!”他站在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进来,”刘建华清了清嗓子,背着身子可依旧能见到气得通红的脖子,像是刚被人掐过似的。他转过身,手里还捏着半截烟,烟灰簌簌地掉在地上。“这回上头调了一个副队过来,下周就来报道。”
淡定如盛律清都忍不住眉头一挑,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过?”
他抿了抿唇,没接话,只是静静等着刘局的下文。
“这事有点复杂,你就不用管了,之后好好配合工作。”刘局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晦涩难懂。“叫你过来还有一件事。今年赛龙舟的巡查工作要尽快安排下去,去年文和村就出了不小的乱子,今年看何家和陈家的架势,估计幺蛾子又不少,别到时候又给我整出一个通报批评。”
这何陈两家的恩怨简直就是火药桶,一点就炸,不少时候警员在场都恨不得动刀动枪,这听到龙舟赛的消息后,可都是摩拳擦掌准备。
铁皮风扇在角落里“呼呼”地转着,搅动燥热的空气,墙上挂历被吹得簌簌作响,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尾音散在吊扇搅动的热浪里,像条湿漉漉的裹脚布。
走廊另一端的法医室正翻涌着另一种死寂,顾文姝的解剖刀剖开浮尸胸腔,金属与软骨摩擦的沙沙声里,连窗外的蝉都识趣噤了声。
瞿阳文手忙脚乱地递上开胸器,还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主刀的“夺命法医”,生怕对方嫌弃自己笨手笨脚。师父杜威昨天出现场中暑,加上陈年老伤便住进了医院,他自然而然地出借给顾文姝打下手。
“顾老师,要不要……”他话尾的颤音撞上她突然抬起的眼眸,防溅镜片后那双杏眼清凌凌的,像泛着寒光的不锈钢解剖刀。瞿阳文喉结滚了滚,第三次咽下到嘴边的烂笑话,埋头继续记录。
“报告你再整理一下,下班前放到我桌上。”
顾文姝忙不迭摘下厚重的纱布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被热浪呛得咳嗽起来。年轻人总学不会藏住关切,瞿阳文习惯性上前想扶住人胳膊,轻轻拍背顺气,刚抬起手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顾老师,还有一个阿妹等着验伤。”瞿阳文压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这个顺德妹今年都来三回了,头一回是左臂烫伤上次是骨折,怎么又来了?”
顾文姝也记得她。那个女孩脸长得和面团糕一般,白白净净的,可却总喜欢低着脑袋。
“我先去换身衣服,让她稍等一会。”顾文姝捏了捏酸涩的眉心,淡淡开口,刚从解剖室出来,白大褂上还沾着消毒水味和血腥气。
瞿阳文应了一声,转身出去,顾文姝却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镜中那张张苍白的脸上,眼尾泛着熬夜的青灰,倒真像外头传的“多夺命法医”,思绪逐渐飘远,脑中思绪混乱。岭南七月的暑气,能把活人生生熬成尸蜡,可比起这天气,更让她心烦的是没有丝毫进展的调查,
顺德妹缩在长椅尽头,蓝底白花的的确良衬衫洗得发灰,袖口磨出的毛边随着抽泣一颤一颤,像被反复揉搓的旧报纸。她手臂上还缠着纱布,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顾文姝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微一紧,随即恢复了冷静。
她戴上手套,轻声说道:“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
“阿珍”
见她没有动静,顾文姝又用白话轻唤,指尖点在女孩腕间淤青的上抚过,就像阿妈摸细路仔。女孩却突然剧烈颤抖,猛得起身带翻了搪瓷缸子,凉茶泼在顾文姝白大褂下摆,洇出棕褐色的云纹。
“对唔住...对唔住...”阿珍抖得几乎跪倒在地,肩膀忍不住颤抖。
瞿阳文刚要开口,顾文姝摆摆手示意无碍。她慢慢蹲下身,马尾擦过女孩膝盖,阿珍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
顾文姝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继续专注地检查伤口。
“桡骨二次断裂。”顾文姝托着阿珍的手臂,鼻尖充满了股怪异的药味,“要多多注意,否则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
顾文姝的声音不轻不重,倒是让阿珍放下了警惕。她缓缓点头,似乎是将话听进去了,却依旧不敢抬抬起头。
阿珍的模样明显比上回更枯槁,发梢泛着营养不良的焦黄,奶糕板的脸蛋也凹陷了不少,露出的小截腿肚上竟有烟头烫出的星点疤痕,旧痂叠着新伤,如同梅雨季墙根剥落的霉斑。
瞿阳文的钢笔在验伤报告末尾监护人签字栏上顿了顿,墨点无声洇开,眉头也不禁皱了皱。这家大人未免也太不上心,孩子回回都伤得这么严重,有功夫来鉴定,却没功夫找到孩子受伤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置于险境。
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骂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阿珍的母亲是个泼辣凌厉的女人,操着一口夹生白话,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皮,刺耳得很。她正狠狠骂着个穿着蓝白衬衫的男人,那人低着头,肩膀微微佝偻,像是被风雨打弯的竹竿。
瞿阳文抬眼一看,这人看着也眼熟,是阿珍的父亲。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男人还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如今那衬衫已经皱巴巴的,领口泛黄,袖口还沾着几点油渍。
女人骂得愈发激烈,手指几乎戳到男人的鼻尖,嘴里蹦出的字眼像是刀子。男人却一声不吭,只是偶尔抬头瞥一眼阿珍,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麻木。阿珍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攥着裙裤子,指尖发白,像是要把那布料揉碎。她的目光游离,不敢看父母,也不敢看瞿阳文,只是盯着地上那一片斑驳的光影。
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一一交代两人注意事项后,才将人送走。
瞿阳文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叹了口气,干这一行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可他转头看向顾文姝时,她正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件,手指纤细白皙,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看一副好相处的模样,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子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瞿阳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顾文姝意识到他的目光,歪着脑袋问了句:“想什么呢?”
他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最近案件一下子就变多了。”
顾文姝掀起眼皮,语气依旧是不轻不重:“根据数据显示,温度与暴力犯罪呈正相关性。气温升高会加剧情绪波动,导致冲突升级。所以每年的6-8月,都是暴力犯罪达到峰值的时候。”
她说完,低头继续整理文件,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这阵子她忙得脚不沾地,像是被抽打高速旋转的陀螺,搬的新家还没睡上一晚,又回到了狭小逼仄的杂物间,再次躺上吐着霉味的折叠床,床垫薄得几乎能感觉到底下硬邦邦的木板。
窗外的月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斑驳地洒在老旧的地板上,她闭上眼,试图让自己沉入梦乡,可噩梦却依旧如约而至。。
梦里,那场雨下得不停,,像是天漏了个窟窿,雨水倾盆而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刺进耳膜,刺痛得让人心慌。她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冷得直打颤,四周一片漆黑。
她想要往前走,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合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咸涩。她张了张嘴,想要喊出声,可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突然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车子傲慢地擦着她的小腿停下,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她的裤脚。车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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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大的男人撑着黑伞,从车里走出来。他的面容隐没在伞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冷冽如刀,直直地盯着她。
心跳陡然加快,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喘不过气来,想要转身逃跑,可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在地上。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一般。胸口还剧烈起伏,那股从梦里带出来的寒意还缠绕在她的四肢百骸。
“咳咳,现在基本情况你都了解了,针对公司的现状,我需要你给到高效可行的方法。”
“你且让我想想。”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狭小逼仄的出租屋,房间门口贴着张桃红色纸片,上头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交租通知几乎要刺伤顾茭的双眼,想到自己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零钱,赚钱一事必须立马提上日程。
——————以下废章
工作了七年的二手电脑慢悠悠地开了机,散热器便发出嗡鸣,软件开了三次都显示过载,顾茭只得放弃,直接打开本地开始编辑。
“该死的破电脑,赚到钱后第一时间就换掉你。”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混在一团,她尝试着理出个一二三四,却被剧烈的头疼打断,要说工作得到了什么,除了微博的薪水,大概就是一身慢性病,顾茭不能久坐,腰椎会发出报警,也不能过分焦虑,神经性头疼快要催毁她的理智,而她的睡眠质量也在不断的加班中变得异常脆弱。
总之就是一下死不了的小毛病,却能在关键时刻催毁人的精神状态。
顾茭随手拉开抽屉拿出一盒糖,上次公司大促时领导准备的下午茶,高效薄荷糖,一颗提升醒脑,思绪瞬间清晰。但是作为重点培养员工,还被刻意多分了几盒,如今看来,只是给牛马准备了些草料,还是含咖啡因的那种。
既然是直播那必定就是人货场的配合。
首先便是人,这个人包括了主播和受众,顾茭之前分析过游戏主播,一般流量好的主播都是选择的事热门游戏,基本上都相同的特点,技术好,会整活,会聊天。
虽说不少招聘网站挂着无门槛,可真正了解这一行后,才会发现个中水深,而顾茭看了白泽过往的直播回放,很容易就发现了问题,玩得菜,还不会互动,体验感就比人机稍微好一点。
至于受众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后台的三瓜两枣的数据完全没有分析必要。
其次便是货,这里的货并不是指他在卖的商品,而是他贩卖的东西是情绪价值,还是高效通关秘籍,很多人看直播都是消遣娱乐,可依旧需要大量的内容去做支撑。
场景则更加离谱,白泽只露过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位置,开始不少人被他骨节分明的手吸引过来,却被后面粗糙见到的办公室背景劝退。除了在小电影里,办公室是全世界最具性缩力的场合,让疲惫一天想要休闲放松的牛马瞬间回到熟悉的工位。
而到底要怎么去调整呢。
顾茭几乎是想了大半夜,终于有了点灵感。忽略掉隔断木板后传来吱吱呀呀的打闹声音,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之中,大脑几乎是飞速运转着。
现在的游戏直播肯定是行不通的,做下去只会越来越穷。
直播最重要的就是立人设,人设是粉丝对人的记忆点,也是平台对人的标签,怎么样才能立好主播人设,不仅能符合大众审美,还能快速变现呢?
那一定是独一无二的,互联网什么稀缺就立什么人设,什么极端就立什么人设。
首先排除掉土豪,有钱人人设,虽然能快速吸引到粉丝,推送到高质量人群,不过这类人设拿不出真金白银的东西是很难让人信服,前期投资太大,很容易血本无归,加上平台管控日益严格。
公司穷到老板差点卖自己,翻车几率几乎是百分百,不过如果翻车后走一波装逼人设也挺好的,不过白泽没有大别墅也没有美术馆,大概率会糊到无人care。
剩下便是要分析白泽本身的性格特点和技能。
穷鬼人设其实不错。
试想一下,长相堪比爱豆的男人,每天生活在简陋的出租屋,长一张霸总脸,却抠抠索索地计划每一分钱,再加上一些小特长,对着镜头甜甜地喊声姐姐,顺便擦擦边,绝对是颜值中的战斗机,让不少富婆愿意掏空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