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还在等我入戏》 1、第 1 章 盛着冰的酒桶凝上了薄薄的白雾,服务员干站在原地,等待着包厢中坐在主位的人发话。 “我也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带你们公司一个新人的话二十万。” “两个打包进组的话”接过旁边人递上的烟,说话的男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饭桌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焦躁地不断用手去点手机屏幕的男人,另一个则是半低着头,看不清长相的年轻女士。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面前的餐具,但她旁边的男人显然已经坐不住了。 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指的是,两个艺人送去演他三十八集的电视剧,才出三十万? 他原本已经够烦躁的了,接了一个新人还不够,还要接一个被雪藏三年的烫手山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合作的制片方,结果到了这才发现那郑总根本就是在耍自己。 忍了又忍,这个经纪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郑总,您的意思是……给三十万?” 一只手拍上了桌面,男人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夸张地大笑:“二十三万!” 将手机反扣在桌子上,经纪人也急了:“郑总,您这个报价不是欺负人吗?” “欺负人?你们公司把她陈文续送来我的片子里才是欺负人!” 看着被他叫做陈文续的人,郑总破口大骂道:“我告诉你们!我没一口回绝你已经是给面子了,你们最好别给脸不要脸。” 烟灰掉到了皮鞋上,他不耐烦地伸出指头弹了弹,然后抬手指向陈文续,“当年拿了个奖,被夸了两句就那么狂,又是得罪大导又是殴打经纪人!你扪心自问下,除了我心善,还有谁敢在今天说愿意用她陈文续?” 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就是因为谁都不敢用陈文续,所以即便遇上了记恨陈文续三年的郑总,他也硬着头皮来请这顿饭了。 眼瞅郑总的脖子都快把衬衫领子爆开了,经纪人冷静下来连忙赔礼:“郑总,您消消气,刚也是我一时心急了。您也知道现在影视寒冬,我们捧个新人都不容易,更何况还要白养个接不到戏的人。” 这句“接不到戏的人”似乎让郑总解气不少,几口烟的功夫后,郑总斜眼看着陈文续,讽刺她说:“你们倒是顾及着她了,可人家还当自己是大明星呢。进来半小时了,招呼也不打,头也不抬起来。” 眼看经纪人紧张地叫了叫陈文续,郑总往椅背上一靠,看似要松口,实则是在暗暗逼迫陈文续,“你别喊她,我不爱勉强人,让她自己想。” 滨江的落地窗上映出了一张线条流畅的面庞,陈文续仍然坐在他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她身上披的开衫很薄,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肩峰的形状。 肩峰固执地突起,垂顺的开衫却带着她往下坠,像极了陈文续现在的处境。 一个曾经被拒绝过多次的制片人和一个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被雪藏三年的演员,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场饭局从一开始就是冲陈文续来的。 陈文续本来也清楚的,可她太缺一个机会了。 当年路华清在的时候,替自己挡去了不少饭局和麻烦。可如今不一样了,自己没了拒绝的权利,所以即便在走进包厢,发现里面坐的是被她拒绝过三次的制片人后,她也还是留下了。 陈文续不接话,餐厅的经理只能干笑着再次问起,是否需要服务员为大家开酒倒酒。 瞟了一眼香槟瓶细长的颈身,男人意味深长地摆了摆手,“不用。” 说完,就看向了陈文续的方向。 他说不用服务员倒酒,那意思就是,这张桌子上必须得有人起来替大家来倒酒。 她没有起身的意思,于是一经纪人只能咬牙地站起,随后转头赔笑说:“郑总,我来吧。” 那人还没走出一步,就被郑总旁边的男人呛了句:“哪轮得到你给郑总倒酒啊。” 见过陈文续当年目不旁视的模样,那人决定替郑总来当一当嘴替。 “你说是不是,陈文续。” 好好的名字被他凭空念出了些暧昧的意思,陈文续坐在椅子上,只觉得面前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面前的刺身一样,滑腻得让她胃里觉得恶心。 包厢中只剩酒桶中碎冰晃动的声音,陈文续突然笑了,然后迎着所有人看戏的视线抬起了头。 路华清在几千人中挑中了这双眼睛,所以当年她还未毕业,便参演了助她一举斩获最佳新人奖的剧情片——《野茫茫》。 刚才众人在灯下看她,只看到了流畅漂亮的轮廓,现在她直视着对面,众人这才看出在顶光的阴影之下,分明是一双和三年前一样锋利的眼睛。 “好啊,那就我来倒。 被这双眼睛看着,郑总竟不知为何有些坐不住,可她却像无事发生一般站了起来,走到郑总身后接过了经理开好的酒瓶。 细密的气泡堆叠着上升,郑总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感叹着:“当年要是能像这么倒,你现在的路也就不会那么难走了。” 说着,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声音粗哑地笑了起来。 当年陈文续拒演洗钱的商业片,因此得罪了大导,进而被经纪人做局陷害,从片约不断地当红演员沦为无戏可拍的“劣迹艺人”。 甚至,连当年一个被自己拒绝过多次的制片方都能用粗鄙的话语肆意羞辱自己。 这边笑得开怀,那经纪人却在暗中捏一把汗。他担心的不是陈文续,而已以陈文续的性格,会不会在下一秒把倒满的香槟泼在郑总的脸上。 气泡已接近杯口,陈文续还没有停手的意思。等郑总反应过来不对劲时,酒液早已漫出,顺着桌子把他浇了个透! “你!” 没料到这一出,郑总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直觉告诉他陈文续今天不对劲,可他自大惯了,所以他笃定这就是陈文续闹脾气的极限。 扯出一个扭曲的笑,他虚张声势地喝问:“怎么,这辈子都不想再演戏了?” “那干脆就往这儿招呼吧,来!”说着,他便挑衅着指向自己的脸。 今天来这一趟就能再次演戏了么? 这三年里她早已习惯了忍让,可既然一味的忍让换不来一个出路,那倒不如让自己心里痛快些。 反正三年前,自己不就“做过”一遍这些事了么? 倒出一半的酒瓶被陈文续倒着举起,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陈文续缓缓扬起了手臂。 “陈文续!” 耳边响起了风声,酒液溅在自己的身上和脸上,郑总却像被钉在原地一样,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挥向自己的香槟酒瓶。 “嘭”的一声!从颧骨到鼻梁处泛起了针扎一样的麻木,等他反应过来朝脸上摸去时,却发现摸到了一手混杂着酒液的血。 陈文续竟然真的,把酒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陈文续!” 在经纪人颤声喊住陈文续的时候,包厢的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而陈文续身后也出现了一名稳稳拉住她的女性。看着眼前的场面,经理白着一张脸解释说:“郑总,郑总,这位女士坚持说她认识你们,所以我没拦住。” 虽然表情冷得吓人,可陈文续的手还是不受控地颤抖了起来。那人看了一眼陈文续,随后将酒瓶一把夺下,大方地说,“听说隔壁有熟人,那我当然得来看看。” 声音的主人身量不高,但却能让在场的人都纷纷换了副脸色。 方才还在呵斥陈文续的经纪人第一个认出了面前的人,“韩龄姐,你这会儿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陈文续今天已经让郑总丢尽了脸面,带着点保住郑总最后的脸面就是保住自己的位子的意思,那名经纪人赶紧迎了上去,为难地解释说:“哎你看真不巧,我们这儿” 韩龄既是资深经纪人又是老板,圈内半数人要敬她三分,不过真正让在场众人有些忌惮的,是韩龄背后的,由她一路带起来的人。 说起来,那人曾经还得管陈文续叫一声前辈,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陈文续,那经纪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这儿闹了点儿脾气” “不巧?” 不动声色地挡在陈文续和郑总之间,韩龄饶有兴致地看向陈文续,“我看我们来的刚好。” “我们?” 难道韩龄今天也想来找这位郑总牵牵线么? “郑总今天怕是没兴致。” 他显然是忘了以韩龄的实力,并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韩龄挑了挑眉还没有发话,包厢门口便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 “本来就不是来见他的。” 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半张脸肿起,但难以发作的郑总。 韩龄出现的时候,陈文续眼中并无多少情绪起伏。可是听见这个声音时,陈文续的面上却出现了异样的反应。 隔着面色各异的人,陈文续转过脸,看着门口的人一步步走近。 靠近陈文续的,是一张久违的面孔。 在这满地狼藉之中,来人显得格格不入。版型宽松的深色外套没有给她增添几分柔软,反倒衬得那张面孔更具有侵略性。 那正是当下势头正热,又因为苏家独女的身份让外人忌惮三分的苏笛。 “过瘾了么?” 避开了满地狼藉,苏笛向前一步朝陈文续伸出了手:“过瘾了的话,不介意出来和我叙叙旧吧,陈文续。”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第 2 章 申城的八月,气温不降反升。 苏笛不喜欢苦夏的滋味,但是在接到信息的时候还是耐着性子坐车前往苏宅。 难得回一次苏宅,苏笛刚进门就得知,苏严学在书房等她。 苏严学站在窗边,书房里有茶香,女佣对她低头示意后端着杯子离开,显然是有客人刚走。 看见了窗户中苏笛的身影,苏严学转身交代佣人:“再换一套新的茶具。” 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也不怎么喝得了茶,那盛碗银耳汤过来。” 苏笛和苏严学原本就没什么话可说,但苏严学偶尔却还要装出一副在意她这个女儿的样子。 不欲戳穿苏严学,苏笛坐下,垂着眼皮问:“喊我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啜饮一口热茶后,苏严学才正眼看着苏笛,眼中隐隐有不悦,“刚刚卓永的人来提到,你要把你的资源都导到吉光传媒了么?” 苏笛二十岁那年,苏明嘉出事,苏氏集团也由于盲目扩张险些资金链断裂,关键时刻,是卓永影业看中了初露锋芒的苏笛,才拉了苏氏集团一把。 如今,苏家转危为安,苏笛也早已成了卓永的合伙人,又和韩龄一起开创了吉光传媒。近几年,苏笛的经纪约和广告约虽然仍在卓永影业,但影视约却已经签到了崭露头角的吉光传媒。 卓永那边听说了这件事,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没有否认这件事,苏笛回答他:“没有人愿意看自己名下的公司赔钱吧?您不用担心,我只是让吉光传媒能走起来而已,还不到能分卓永影业一杯羹的程度。” 苏严学隔着茶的氤氲雾气盯着苏笛,似乎在确认苏笛话里的真假,但看了半天还是只能看到苏笛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 早年大师讲过,他这辈子子女缘浅。 所以折了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也养不熟。 不过好在苏家现在有了第三个孩子,他也算是有些寄托。只是由于这个孩子仍然不是沈静洲所出,所以最近他的日子也不平静。 “那是最好,卓永影业和你也算彼此间知根知底了,你还是得上心些,别一不小心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 这句话看似让苏笛分清主次,但实际上是在警告苏笛,他清楚她想彻底脱离苏家,但在那之前她最好还是先想一想她自己身上不能外传的“底细”。 抬头迎上苏严学的眼神,苏笛目光中有思忖,但并没有回答,苏严学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苏严学心情大好,撑着扶手站起来,他朗声说:“好了,先吃饭吧。” 在苏家吃饭从来都是食不知味的,不过今天看起来有人尤其想让苏笛尝尝从前的滋味。 众人面前都是例汤,只有苏笛面前多出了一盘香橙鹅肝。 看着摆在苏笛面前的盘子,苏严学业不禁黑了脸,“谁上的那道香橙鹅肝?” 其余佣人不敢说话,是从小将苏明嘉带大的云妈开了口,“夫人出门前交代的,说小姐难得回来一趟,特地让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香橙鹅肝。” 小姐爱吃的香橙鹅肝? 准确来说苏家只有一位小姐,而那位小姐因为肾衰竭,从来就吃不得鹅肝。 而她也从来不爱吃鹅肝,现在更是碰都不会碰鹅肝。 她第一次吃到香橙鹅肝的时候,苏明嘉刚把半桌饭菜推到地上。 苏明嘉耗尽了力气,跌坐在椅子里狼狈地喘着气。可是在看到她来的时候,苏明嘉却踉跄着把鹅肝端到了她面前。她看着自己,像是在学一个姐姐怎么看妹妹那样,用一双浅色的瞳孔紧盯着她:“我吃不了,那就让小笛替我尝尝吧。” 可她从来不喜欢鹅肝的口感,在她懂事后,她甚至觉得比起食客,自己更像是被强制喂食的鹅。 苏明嘉的母亲沈静洲那么爱女儿,自然看不得自己安生。 有时候苏笛不得不承认,她会羡慕苏明嘉有这样一个在她死后六年仍然惦念她的母亲。 冷不丁地笑了一声,苏笛拿起了刀叉,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气之色,“好啊,我尝尝。” 见她真的要把鹅肝送进嘴里,云妈倒是慌了神,“小姐!” 苏笛觉得好笑,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块鹅肝意味着什么,可等她真要去尝的时候,他们又那么紧张做什么。 也许是餐厅的动静大了些,苏严学的一句“端下去”还没说出口,楼梯上就传来了幼儿哭闹的声音。 见状,云妈借机赶紧打圆场说,“是小少爷醒了,闹着要找您和夫人呢。” 不过云妈也就是挑着苏严学爱听的说,这哪是要找苏严学和沈静洲,分明就是想找自己的亲生母亲。 苏家这个新得的小少爷,和苏笛一样是苏严学的私生子。苏严学惯会去母留子,所以沈静洲连陌生女人的身份都没探到,苏思珩就被从外面里接了回来,抱回来后还大办了一场三岁生日宴。 一个不及半人高男孩从楼上哭闹着跑了下来,苏严学只看了一眼,就铁青着脸吩咐:“把少爷抱进去。” 沈静洲不可能养他,苏严学更是只会动嘴皮,所以锦衣玉食地养了一个月了,苏思珩还是每天闹着要回去找他的“妈妈”。 许是今天苏家有些热闹,佣人一时紧张没能拦住剧烈挣扎的苏思珩,竟让他“扑通”一下摔在苏笛脚边。 原本苏思珩就委屈,现在摔疼了就更是哭得停不下来。 原本众人的注意力在苏思珩身上,可他这一摔,众人却慌乱地不停瞟着不动声色的苏笛。 那这时苏笛在想什么呢,苏笛在打量着苏思珩的长相。苏思珩下半张脸像苏严学,但搭配在那一张脸上和路上迎面走来的五官糊作一团的小孩并没有区别。如果苏明嘉知道最终取代了她的是这样一个存在,当年会不会后悔呢。 就在苏笛伸手准备去扶苏思珩时,苏严学竟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就好像是担心苏笛会对苏思珩做什么一样。 苏笛的耐心终于耗尽,懒得再维持彼此相安无事的体面,她往后撤步,就这么任由苏思珩趴在地上,转身回包里去拿东西。 在不绝于耳的哭声中,苏笛拿出手上的一个长条包装盒,轻笑道:“您以为我要做什么?” “上个月生日宴我没回来,这次回来既然见到,那就把给思珩的礼物顺便拿给他。” 打开长条的红色包装盒,里面是一条黄金的链条手链。 送孩子,当然是送黄金寓意比较好, “我没什么巧思,只能祝思珩平安健康。” 苏笛的重音落在了“健康”二字上。她的台词功底一向不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了她的话,苏严学的表情更是变了变。 不知是不是对苏笛有防备,苏严学面色虽然缓了缓,但嘴上还是说:“替他先存着吧,等他没那么皮了再戴上。” 随便,苏笛送出去就懒得管他们怎么处置。 看了眼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弟弟,苏笛转头拿过佣人手上递来的外衣,“明天还有杂志拍摄,我就先走了。” 苏笛说谎了,她第二没有杂志拍摄,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事情是第二天,陈文续可能就要回到山温路28号了。 在应付过苏家人后,她总会尤其地想陈文续,尤其是想念关上灯以后不错眼看着自己的陈文续。 山温路28号,是苏笛的住所。在申城的大部分时间里,苏笛都会和没有被媒体拍到出入山温路的陈文续一起住在这里。 苏笛开门时,正对着和陈文续的聊天界面出神。 将大包小包的衣物和拍摄用品放在客厅里,小禾灌了几口奶茶,胡乱对苏笛挥手说:“苏笛姐我就先走了。” 苏笛正在看着没人回复的聊天界面,听见小禾的声音,她回神去拿桌上的车钥匙,“太晚了小禾,我送你。” 朝苏笛笑了笑,小禾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啊,这不好吧,让陈老师发现你大晚上不在家等她跑去送我的话,她会生气——的吧。” 苏笛和陈文续在一起的事情并没有瞒着身边的人,所以有时两边的工作人员都嗑得很起劲。 只是虽然助理都知道两人一同吃住,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却不像她们想的同性情侣那么简单。 按灭了手机屏幕,苏笛走到门边,一边打算穿鞋一边随口答小禾:“你们陈老师连信息都不愿意回我,更别提回这里了。” 轻轻按住苏笛的肩膀,小禾朝她挤眼道:“你就看着吧,今晚保准能见到陈老师。” 送苏笛回家前她已经和陈文续的助理舟舟确认过了,一小时前陈文续飞机落地,拿到行李后就已经坐上了回山温路的车。 “我打专车回家,老板给我报个销就行。” 看着小禾蹿进电梯,苏笛无奈地笑着说:“再报一个宵夜,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路上小心些。” 直到在手机上收到了小禾转发的行程,苏笛这才扎起头发走近了浴室。 热水放好后,她将手机放在洗手池上,头也不抬地走进浴缸。 一个月前她和陈文续吵得很凶,别说回家了,就是陈文续落地申城的信息她都没收到,可见陈文续这次是气狠了。 不过如果陈文续知道两人这次吵架的导火索,只怕会气得更狠吧。 今天在拍摄的时候,知道两人关系的摄影师无意间提起“路华清导演在电影节上问起了陈文续”。 路华清几年前出国发展了,现在这个当口问起好不容易事业重新有起色的陈文续,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路华清有回国的打算了。 如果当年路华清和陈文续的关系是互相成就的导演和演员,那苏笛也根本不会在意,可惜事实并不是这样。 将身体沉入水中,苏笛侧脸靠着浴缸的边缘。 热水并不能使她完全放松,她的脑袋也还是有些痛。不过她也习惯了,每年快到秋天的时候,她总是容易头痛。 早知道应该冲一个热水澡就去卧室休息的,现在越泡反而心里越烦躁。 一阵突兀的震动却突然从洗手池边响起。 手机屏幕毫无准备地亮起,在规律的震动声中,原来就没放好的手机不断被往洗手池边缘推去。 即便苏笛第一时间就从浴缸中站起,但仍然没有接住掉落在地的手机。但在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时,她看到了上面显示的名字是“韩龄”。 自从上次韩龄休假以后,自己就很难联系上她了。这次韩龄难得自己打来,苏笛一时便有些心急。 手上的水让她难以划开接听键,等她终于快划开时,屏幕上却已经亮起了未接来电的显示。 震动停下了,排风扇原本很小的声音却越来越刺耳。 头还疼着,身上没擦干的水分又带了部分体温,苏笛捡起手机,却只觉得浴室里越来越冷。 闷和冷,明明是不该同时出现的感觉,现在都附着在苏笛的皮肤之上。 她要出去,苏笛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 排风扇的声音和从浴缸边缘滴落的水声在她耳边推搡着,用浴袍胡乱裹住自己,苏笛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赤脚朝外面走去。 可是,在路过洗手池旁的全身镜时,耳边的一切却突然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挂在衣架上的浴巾板垂在镜子里,却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板正地被穿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从前会站在楼梯上,用浅瞳盯着自己,喊自己“小笛”的人。 苏笛并没有偏头去看,握在她手中的,仿佛也不再是手机,而是另一双冷得刺人,也抓得她生疼的手。 熟悉的阴冷从脊柱爬起,嘴角逐渐现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苏笛垂下眼睛,缓缓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然而她还没有看清,就被一声响动给打断了动作。 浴室门被从外面打开,苏笛反应不过来似的回头,看见了出现在浴室门口的人影。 热水腾起的白雾早已散开,她轻而易举地就看清了站在门口的身影。外面没有开灯,只有浴室的暖灯照在那人的衬衫上,却勾勒出了衬衫底下她最熟知的身体线条。 陈文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似乎张口对自己说了什么,但苏笛听了好几遍,却都没有辨认出她的口型。 “……什么?” 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苏笛听到她说:“我敲了三次门,你都没有回应。” 陈文续的表情看不出是否还在生气,但是看清了苏笛现在稍显狼狈的样子后,陈文续松开了门把手:“我去帮你再拿一身换洗衣服。” 眼见她转身要离开,苏笛追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她,“不许去。” 被她撞得一愣,陈文续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苏笛喊了一声自己。 “陈文续” 将脸埋进陈文续的长发里,苏笛的声音里带着湿意,“你回家为什么不开灯?”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偏偏陈文续却清楚苏笛的言外之意。 苏笛在向自己示弱,但苏笛又不想再提起一个月前两人所争吵的事情。所以她不问“为什么回家不联系自己”,而是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苏笛的身体止不住地发冷,而陈文续的衬衫下刚好是能供她索求的体温。 未擦干的身/体囫囵贴了上去,像是想要打湿她,也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热量一样,苏笛前倾身体,毫无章法地吻着陈文续。 苏笛的手指将陈文续的衬衫揉得皱起,可陈文续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合拢放在她的身上。 “你可以随意挑选提供给你的资源,为什么还非得离开吉光传媒?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离开吉光传媒?” 上次在得知自己有不再续约的想法后,两人发生了争执,在苏笛脱口而出了这一句话后,两人不欢而散,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和彼此说过一句话,可今天苏笛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抱住自己。 陈文续不明白苏笛现在的做法,不明白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或者准确来说,陈文续不明白的是苏笛究竟想要一段什么样关系。 当年自己身陷囹圄之时,苏笛出现在自己面前。作为曾经一同共事过的后辈,她向自己伸出了援手,条件是和她在一起五年。 如今契约只剩最后一年,可是苏笛的态度却让她拿不准了。 陈文续并不迟钝,她知道苏笛对自己有感情。可是,与其说这份感情是爱,不如说是苏笛不加掩饰的占有和控制欲。 如果苏笛想要的是自己履行好最后一年的义务,那并不难,她可以尽自己所能去照顾比自己年纪小的苏笛,也愿意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取悦苏笛。只是如果苏笛想要的是不需要契约来限制的关系,那恐怕自己很难做到。 混杂着香波的果香阵阵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苏笛的战栗,就这样,陈文续在僵持中败下阵来。 “我听到浴室里的动静,就先过来敲门了,所以没来得及开灯。” 陈文续的回答让苏笛又缩紧了手臂,“你担心我。” 并没有否定她的话,陈文续覆上她的手背,将她裹在浴袍里牵进了卧室。 “先去卧室里换上衣服,然后把头发吹干。” “好。” 苏笛说好,却并没有如愿放开陈文续。 陈文续找出的换洗睡衣,还没来得及穿就被随手扔在了椅子上。 背部紧贴着柔软的被子,浴袍散开落在自己的腿边。陈文续接受着苏笛的令人发痒的舔吻。 直到苏笛用犬齿叼着自己的肩头轻轻厮磨时,陈文续才皱了皱眉,制止道:“别咬。”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威慑力,苏笛只是停顿了下,便又继续在衣服盖住的地方留下痕迹。 苏笛从来不是一个听话或者体贴的情人,相反苏笛是难缠的,甚至有时天真到有些恶劣的情人。 自己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开心。 深谙苏笛的习性,于是在苏笛仰起头向自己索吻时,陈文续一手扶住她的脖颈,另一只用掌心去贴住了她的小腹。 掌根向下时,苏笛的腰窝弯起了一个更为漂亮的弧度,很快,她便没有了作弄陈文续的力气。 凌晨一点,窗外早已听不见半点车流声,耳边只有苏笛在自己固执的喘息。 在陈文续说:“苏笛,安静一点。”时,苏笛张口用牙齿衔住了她的锁骨。 生理性的眼泪挂在眼角,苏笛在陈文续的安抚下渐渐平息。 闻到了陈文续皮肤上的属于自己的香气,苏笛的心里滋生出一股恶劣的满足。 你看,即使她对自己再没有感情,她也不得不回到山温路里,像现在这样拥抱自己。魔/蝎/小/说/m/o/x/i/e/x/s/.c/o/m 3、第 3 章 苏笛醒来的时候,身边很安静。她从客厅里细微的动静判断出了陈文续在外面收拾行李。 苏笛穿上鞋走到客厅,果然,两个箱子在地上摊开,里面多是为了进组而收拾的衣物和用品。 陈文续接下的电视剧临近开机,现在显然是要收拾行李准备去南城剧本围读了。 行李箱前,陈文续戴着耳机,一边轻声和舟舟确认之后的通告,一边对着手机备忘录检查自己要带的东西, 听她说到“后天早上九点在楼下汇合”时,苏笛才绕到她背后,故意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苏笛的呼吸洒在陈文续的耳廓,陈文续并没有抵抗,只是在她靠上来的瞬间,肩颈线条略微僵了一下。结束通话时,陈文续摘下耳机,听见了一句:“把我装走算了。” 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苏笛都以为她要说让自己别胡闹了,但陈文续只是说:“我没有第三个28寸的箱子了。” 听了这一句,苏笛埋头在她肩窝里笑了笑。 气氛难得温馨,苏笛忍不住蹭了蹭她的衣领,状似不经意地问她:“剧本围读多久结束啊?” 苏笛其实比陈文续还要了解她的行程,她清楚开机前还要围读半个月,但她更清楚陈文续并不喜欢自己掌控干涉太多。 “半个月。” “嗯”了一声后,苏笛绕到她面前。 “陈文续。”,苏笛喊了一声。 “你会回我的信息吗?” 与其说是在确认,不如说苏笛更像是在撒娇,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苏笛,陈文续回答她:“我会。” “那视频呢?” 似乎是回忆了一下两人相处的细节,陈文续有些不解,“我不记得我有拒接过你的视频。” 没有拒接不代表想接吧。 两人关系才刚刚缓和,不想点破这一句,苏笛揭过了这个话题,“那舟舟后天会来这里接你吧?” 苏笛是想要和她确定这几天她是否还会在这里住,陈文续听出来了,于是她说:”最近两天我都会在家。” 说完,又淡淡地补上了半句:“可以在家陪你。” 在两人这段不上不下的关系里,这大概是陈文续愿意说给她听的最软的话了。 手指勾上了陈文续的袖子,苏笛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用一个突然又缠人的吻回应了她,“好啊,正好我也不想出门……” 两天后,陈文续按照苏笛要求的,在出发前叫醒了苏笛,在家门口和她道了别。 因为不想被拍到同框照片,两人从来没有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过。这次也是舟舟载着陈文续就去机场了。 在补了一个回笼觉后,苏笛收到了电影《回音》的大纲和剧本的前半本。 《回音》的制片人和苏笛合作过很多次,但真正吸引苏笛出演的人是《回音》的编剧——万溪。 被评为“近十年来最值得关注的青年编剧”,虽然万溪的功力不及前辈老练,但却能以其细腻却辛辣的风格在圈中博得一席之地。 而她所撰写的第一个剧本,是陈文续的获奖之作——《野茫茫》。 苏笛早就想与她合作,于是在听说了敲定的编剧是她时,便说服韩龄接下了这个本子。 一天前她终于打通了韩龄的电话,现在收到了剧本和大纲,当然要去见一见韩龄。 开车到韩龄家楼下时,苏笛刚刷了指纹,门缝里就窜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连连,来安检了?” 在自己腿边嗅了好几下之后,连连就顺着椅子跳到了桌边,伸着头地往苏笛包里看。害怕它会张嘴给剧本打几个孔,苏笛赶忙放下包把连连抱在了怀里。 “还安检?直接送客吧。” 韩龄没好气的声音从客厅传出时,苏笛刚抱着猫走出玄关。 许久没见,韩龄似乎把头发剪短了点,露出了一张精气神看起来不如之前的面庞。抱着手机出来,韩龄一边玩消消乐一边走到沙发边。 “你是不是脸色不好?”苏沈笛凑近了,话语里有些担心。韩龄工作出了名的拼命,是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后才“收敛”了些。 听见苏笛的询问,韩龄看起来脸色更不好了,“我是结节不太好。” 把提前点好的早餐放到苏笛面前,韩龄也不正眼看她,只是冷脸打着消消乐:“我跟没跟你说《回音》就是个一切皆有可能的火坑?” 苏笛的身体必须注意饮食规律,韩龄一直习以为常地照顾着她,苏笛也习以为常地边吃边把《回音》的剧本递给她。 刚翻开第一页时韩龄脸色还不好,但看了几页后她脸色又缓和了些。这剧本是好剧本,但这剧组和资方就不一定了。 “安鱼传媒出了名的破事多,什么中途塞人,串通编剧阴阳剧本,你也是真不怕。还有你知道女二定的谁么?” 苏笛大概清楚导演接触过哪几个女演员,但真的听见这个答案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灵犀影业的徐青麦。” 灵犀影业的老板和韩龄是旧相识,但问题出在灵犀影业的当家花旦——徐青麦身上。 她和徐青麦不对付,但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对付的。 在苏笛给陈文续作配的那部作品里,同样有徐青麦的身影。 徐青麦表演学院的时候就是备受关注的专业第一,所以心气自然也高些。她瞧不上剧组那些攀炎附势,看碟下菜的人,就常常去找爱独行的苏笛。 有时候她会和苏笛聊起她喜欢的电影和想接到的剧本,但更多时候徐青麦都在和苏笛聊陈文续。 她常说美貌和灵气在演员身上并不是多么稀缺的东西,真正稀缺的是魅力。没见过的演员类型可以被夸一句灵气,灵光一现的一帧可以被叫做灵气,但只有像陈文续这样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人想要探索的,才能叫做有魅力。 那时她还不怎么认识陈文续,她们的对手戏份甚至到拍摄后半程才开始的。 后来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恶的呢,大概是后来从徐青麦知道苏笛和陈文续在一起以后开始的。 从私心上来说苏笛并不想再和徐青麦再有争吵和过多的交集,可是客观来说徐青麦又确实是个可以和对手互相成就的好演员。 连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臂弯里跑出去了,苏笛瞥了一眼摊开的剧本,认真地对韩龄说:“可是这个本子是个好本子。” 韩龄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并不是一个好剧本就一定能成就一部好作品的,这其中需要考虑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是好本子,但你就不怕好竹出歹笋?” 问完韩龄就后悔了,苏笛哪会担心这个,只有自己会跟在她后面替她担心这些事情。 原本是制片人亲自来找的苏笛,但这次那位制片人由于家中出事辞去了制片一职。制片人临时更换,对手演员和苏笛不对付,资方又难搞,以韩龄的直觉来看,这实在不算一个什么好的开头。 但眼下合约都签了,她还能怎么办。 拿起粘毛的滚筒“狠狠”地在苏笛身上划拉几下,韩龄终是软下了脸色,就是语气听起来还没怎么消气。 “进组前我会打好招呼的。小禾会全程陪你,到时候有什么事就联系我。” 因为有韩龄一直替她操心,苏笛这些年才能专心演戏。这么多年来,苏笛早就习惯了韩龄的安排和教训,韩龄也习惯了苏笛“可以说但绝不改”的的倔脾气。 送苏笛出门时,韩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起:“陈文续回家了么?” 因为知道内情,因为不看好这段进退两难的关系,韩龄很少和她聊起陈文续的事情。听她突然问起,苏笛有些诧异,“回了,今天早上又出发了。” 韩龄似乎思索了许久,才说出了一句:“苏笛,你对陈文续过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苏笛很快就明白了这个“过”的意思,不是过分,而是过界。 韩龄早就知道陈文续不打算续约的事情。站在外人的角度上来看,陈文续没有错,她爱惜羽毛也遵守契约,所以即便她真的对苏笛没有什么感情,也称不上薄情寡义。可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她很担心苏笛,她知道苏笛和陈文续不是一种人。 “陈文续从来不是什么安于现状的人。” “这样一个人,有野心,能忍耐,又了解你。” 头顶的灯光刚好在苏笛眉骨下投下了一片阴影,韩龄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有些抵触的神情。 “苏笛,以她现在的能力,她迟早可以伤害到你。” 楼道里传来电梯向下运行的声音,苏笛没有说话,韩龄也没有再继续。 过了很久后,韩龄才看到苏笛抬起头来,她的神色里有近乎坦然的平静。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第 4 章 那天的谈话过后,苏笛和韩龄又像是当天什么都没谈过一样,一个忙于确认通告,一个忙于研读剧本。 两个月后,《回音》开机,苏笛飞往了潮湿炎热的明黎岛。 明黎岛已至初秋,却仍是雨水不断。雨水带来蒙蔽五感的气息,让人有些头晕,却让苏笛更能沉浸在这个故事里。 《回音》的故事背景和明黎岛的天气十分吻合。在编剧万溪写的故事里,她塑造了两个挣扎的身影。 歌唱家吴璇因为钢伴在台上的意外死亡而陷入阴影和自责之中,原本医生诊断只是暂时性的失声也一直延长到了两年之久。和许多故事里一样,她搬去不远小镇上空置多年的房子里去休养生息,但在那里,却意外地遇到了鸠占鹊巢的余然。余然是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女性,她在小镇上打着并不体面的短工。吴璇原本想要赶走她,却狠不下心来。两人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矛盾频发,到后来的互相靠近。 原本好像一切都在好转,可是吴璇却在后来发现,余然真正的身份是一位当众杀害同学的在逃凶犯的姐姐,甚至在她身上还有协助潜逃的嫌疑。 导演在刚接触苏笛时,希望她能出演吴璇这个角色,可等苏笛来试镜后,大家却惊讶地发现苏笛竟然更适合余然。 苏笛一开始想要的角色也就是余然,她喜欢余然身上的拧巴和矛盾,余然的爱恨都不够痛快,所以余然的挣扎才会显得那么的尽致淋漓。 她沉浸到角色里所带来的畅快也感染了剧组其他的演员,只是对于饰演吴璇的徐青麦来说,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苏笛是体验派,徐青麦是技巧派,两人对表演的不同运用导致了两人对角色的理解存在不少偏差,所以开机前一周两人之间原本还过得去的氛围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只是刚好第一周的戏是故事的开头,所以两人之间的摩擦甚至更好地适应了剧本。 短暂的休息过后,天色黑得看不清四周的草木,剧组也开始了夜戏的拍摄。苏笛已经画好了余然的妆,妆容并不夸张,只是化出了因为奔忙而不均匀的肤色。 这一场戏拍的是余然和吴璇之间的争执戏,妆发齐整的徐青麦坐在沙发上,苏笛侧身对着她站在沙发边,两人之间并无眼神交流,但从神色来看,已是进入了角色。 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个离小禾最近的场务不禁凑近说:“苏老师和徐老师这阵仗,不像演的。” 大家隐隐能感觉到两人不太对付,但不知道这两人不对付的原因是什么。 揣着风扇看着苏笛,小禾颇为不认同地分了他一个眼神,“怎么会,苏老师演戏的时候就顾不上自我了,只有角色。” 见那场务还有话说,小禾不悦地竖起了手指,“不准说看不出来啊,我是我们笛姐激推。” 跟在苏笛身边这么多年,虽然苏笛从不说,但小禾也能看出苏笛对表演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热爱。虽然没办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但她一直觉得苏笛身上好像绷着一根弦。她的直觉和对苏笛的了解告诉她,只有沉浸在角色里的时候,苏笛才能忽视这根弦的存在。 镜头前,余然站在沙发边,虽然俯视着吴璇,但腰背挺得却不算直。收音的麦悬在头顶不远处,苏笛的台词清晰地传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边:“你如果看不惯我,我可以离开。” 听了这话,徐青麦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属于吴璇的,既轻蔑又熟练的笑容,“那你是因为什么现在还不离开这栋房子呢?” 屋内的暗光全都压在余然的肩上,吴璇心里漫起一种恶劣的快意,“不是因为你没有地方去么?” “既然没地方去,又哪有资格提刚刚那句。” 余然的脸色变了,辛苦奔忙时,她的脸上没有狼狈,口中说着要离开时,她的脸上也没有狼狈,可是在吴璇说出刚刚那两句时,余然的眼中却有被揭穿的慌乱与愤怒。她就这样不做声地站着,吴璇几乎都以为她要爆发了,可是半晌后,余然却低头笑了。就好像一只气球被吹到了炸开的边缘,最后却只是带着褶皱突兀地瘪下。 “你说得对。”说完,余然就转头向门口走去。 毫无疑问,她的行为激怒了吴璇。起身拦在玄关处,吴璇用傲慢的责问逼停了余然的动作,“明明服一点软就能让你更体面地生活,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自己!” 如果说吴璇是高傲却又虚张声势的鸟儿,那余然就是一块棱角并不分明,却磨出了纹理的石头。 在相处的时间里,余然习惯用沉默寡言来充当对吴璇的反抗,可是今天余然却戳破了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 “你呢,你宁愿欺骗自己说你是因为应激而失声,也不愿意接受你倒嗓的事实,你甚至不愿意因此再去看看医生,又是为什么?” 平视着脸色涨红的吴璇,余然慢慢冷静了下来,“你看,每个人都有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逼我呢?” 话音落下,吴璇的手掌已挥至半空。可不知为什么,那一记耳光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在余然平静的目光中,吴璇甚至连关门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失神地跑回了房间。 “卡!” “你们两个的状态是越来越好了啊,不错,一遍过!” 对讲机里传来了导演满意的声音,徐青麦也重新打开被吴璇重重关上的门。 “今天的夜戏结束!收工!” 回过神的助理纷纷围了过来,一边接过摘下的麦,一边真诚地对徐青麦夸赞道:“青麦姐,刚刚的对手戏真的很吸引人。” 与工作人员的激动不同,徐青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透过现场一个个晃动的身影,徐青麦看向了正在整理东西的苏笛。像是还没出戏,也像是习惯了稳定的发挥,苏笛半低着头,平静地站在一片赞许的目光之中。 “我们看到天赋两个字,在这位年轻演员身上得以具象化。” 她们已经有大概四年没见了吧,但徐青麦记得很清楚,采访过她的栏目用这样的话形容苏笛。 静静地看了片刻后,徐青麦无声地收回了视线,对助理好工作人员点头示意道:”辛苦了,我们走吧。” …… 收拾好东西,苏笛提着回去要用的东西和小禾一起往酒店走去。她不想总闷在放车里,所以顺着大路和小禾悠闲地摇回去。 “要不是明天一大早还有戏,真想点杯柠檬茶回去啊。苏笛姐你要是嫌糖分高我给你点个三分糖,你正好补充下维c。” 影视城的凌晨也说不上安静,小禾在前面不停地说着,苏笛却突然停在了原地。 看清是什么东西扫过了自己的小腿时,苏笛站定,对躺在自己面前露出肚皮的三花猫笑了笑。 拖长了叫声地跑过来,小禾一边摸着三花肚子上的软毛,一边羡慕地对苏笛说:“苏老师,你挺招猫的。” “是么?” 苏笛没有随身带猫条的习惯,她回忆了一下小禾在房车里吃过的东西,转头从小禾准备的零食袋里翻出了一袋低卡鳕鱼肠。本以为吃了三根这只小猫就愿意离开,谁知它随便舔了舔毛,又在苏笛面前躺下翻出了肚皮,大有一副碰瓷到底的架势。 “我服了怎么碰瓷都这么可爱!”一边小声尖叫一边狂拍照片,小禾显然已经被这只三花猫拿捏了个彻底,一边拍一边把照片发送到工作群里。 眼见当事猫仍然不肯起,苏笛想了想,拿出手机照了一张。照片里,三花猫的眼神纯真善良,就是圆鼓鼓的肚子昭示着它是一位熟练的“惯犯”。 只要拍到可爱的瞬间,小禾就会顺手把照片发给朋友和同事。看着小禾分享得起劲,苏笛也不禁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把这些照片分享给陈文续。 应该发过去么? 她会想看么? 会觉得有趣么? 带着这样的纠结,苏笛点开了和陈文续的聊天框。犯人特写已经弹出来了,但苏笛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意识到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小禾疑惑地直起身,注意到苏笛专注的动作后,她悄悄地伸头看向苏笛的屏幕。 看清上面朴实无华的备注后,小禾不禁笑出了声,“发呀苏老师。” “把生活碎片分享女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说不定陈老师看到你和她分享这张照片,也要抱着手机偷乐呢。” 苏笛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之间轻松的氛围就被一阵脚步声给打断了。已近酒店区域,灯光不是很暗,所以苏笛轻而易举地就看清了对面的来人,是脸色不佳的徐青麦。 下戏后,徐青麦和助理一起去超市买日用品,正当两人结账付钱时,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这一片还算安静,所以她也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当时她带苏笛去见陈文续的时候,她不知道苏笛的家庭背景,也没想到苏笛最后会背着自己和陈文续在一起。 陈文续当年作为她的师姐,在自己被同学造谣发到营销号的时候,站出来为只有几面之缘的自己背书。她分得清,知道她只是敬仰而不是喜欢陈文续。 她原本想着,把陈文续介绍给苏笛,苏笛这样孤僻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在剧组里好歹能多受些照顾。 没想到这一介绍,苏笛就成了备受瞩目的新生代演员,连陈文续也成了要仰仗苏笛东山再起的人。 她有时也不是很明白她究竟是气苏笛利用她接近陈文续,还是气她自己心里有见不得光的嫉妒。 所以她只能把这一切合理化为,她气的是苏笛对陈文续的不尊重。 已至凌晨,路边仍有同剧组的人员经过,甚至可能还有狗仔蹲守。可苏笛她们就这样谈起了陈文续,丝毫不避讳这可能会带来什么影响。 无论是在电影学院还是在现在,师姐陈文续都令是她心生敬意的存在。这样一个人,本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可是屡屡被身边的人所拖累。 当年是两面三刀的经纪人,现在是随心所欲的苏笛。 “你是真的喜欢师姐么?”站在苏笛对面,徐青麦的脸色很复杂,她似乎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口出恶言,最后却又忍不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苏笛,“师姐这么爱惜羽翼的一个人,为什么你却一点都不愿意替她考虑?” 小禾的脸色瞬间变了,可苏笛却很冷静。徐青麦突然发难,想来是早就想为陈文续出一口气,只是到现在才找到了机会。伸手拦下小禾,苏笛收起笑意反问:“那你又在替她考虑什么?” 徐青麦知道内情,却不知道全部的内情,她只当两人是有感情却也有利益牵扯的情侣,却不知维系两人关系的只是一纸契约而已。 于是,苏笛意有所指地继续说:“你明明清楚我和她的关系,那你为什么不清楚我不开心,那你师姐也不会开心。” 徐青麦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糟。她知道帮助师姐复出的人是苏笛,帮助师姐澄清,给师姐资源的人是苏笛,从这个角度来看,自己确实没有一点资格看不惯苏笛。 可是凭什么,自己那么清傲的师姐却要因为这些东西,一直留在苏笛身边。 苏笛明明心里清楚的,那么会读剧本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师姐并不爱她呢? 虽然落了下风,但徐青麦却在这一刻又拿回了些底气。脸色几经变换,徐青麦最终看着苏笛,嘲讽地留下一句:“我真是一点都没办法对你改观。” 说完,就转身和助理一同离去。 愤愤不平地转过头来,小禾不满道:“她是什么评委么,需要她对你改观?” “而且她凭什么质疑你和陈老师的关系?” 徐青麦总是表现得一副好像苏笛强迫了陈文续的样子,是,小禾不傻,看得出陈文续性格是冷淡了些。可是在更多的徐青麦看不到的细节里,陈文续只有面对苏笛时才会有一些让人觉得意外的神情。 明明就是徐青麦太过片面了。 “没事,我不在意。” 轻轻拍了拍小禾的肩膀,又轻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苏笛放下一根鳕鱼肠,对小猫说:“明天有缘再来看你。” …… 苏笛的照片最终还是在小禾的监督下发了出去。发送的时间是十二点半,按照陈文续的作息,这会儿她应该已经戴着眼罩入睡了。可是等苏笛洗完澡躺在床上看剧本时,却注意到了陈文续的回复不知什么时候夹杂在了各式各样的消息里。 解锁面容的时候,苏笛还有些犹豫,但等看到消息内容后,苏笛眼中立马漫起了笑意。 在她进浴室的五分钟前,她把小猫赖着不肯起的照片发送了过去,并告诉陈文续:“陈老师,有人碰瓷。” 在她进浴室的五分钟后,陈文续就回复了她的信息,“不是有人。” “是有小猫碰瓷。”魔/蝎/小/说/m/o/x/i/e/x/s/.c/o/m 5、第 5 章 看到信息后,苏笛点开了通话选项,却停在了语音和视频中间。苏笛和陈文续不常视频,只会淳朴地互发消息,因此经常被小禾调侃为一对“网恋情侣”。 但这一次,苏笛很想看陈文续的脸。 反正那天陈文续也答应过会接她的视频。 这一次打过去时,陈文续接得很快,屏幕里的光源逐渐变亮,苏笛看到了陈文续带着些湿意的发梢。 她还没吹完头发,苏笛很快就意识到。 走到了沙发旁坐下,陈文续低头看向屏幕,她没有问苏笛怎么今天要打视频,而是像寻常情侣一样问起了苏笛现在在做的事情。 “还在看剧本么?” 指尖翻弄着剧本的边角,苏笛直白地看着对面的陈文续,有些困扰地说:“嗯,有一处没想好怎么处理。” 她是想问自己的意见?还是只是想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短暂的思考后,陈文续问她:“你是想要听听我的想法么?” 这句话正中苏笛下怀,苏笛于是笑了起来,“是啊,陈老师教教我。” 听到这声“陈老师”,陈文续先是愣了愣,随后像要躲避苏笛笑意一般地把视线侧了过去。屋内的灯光不够亮,苏笛也看不清她究竟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陈文续有些不自然的声音,“苏老师先说。” 陈文续这一声让苏笛不知为什么心里痒痒的,如果陈文续在面前,她想,她会忍不住凑上前去,作弄似的轻轻咬着眼前这个人。不过这是在视频,苏笛就算有心,也没有这个途径。 所以她只能故作正经地讲起自己的疑虑。 给陈文续快速地捋过故事线后,苏笛提到了明天要和徐青麦对的戏,“余然得知自己的身份暴露时,剧本上写的是余然走到家门口,听到家里有吴璇走动的声音就离开了,因为余然的勇气只能到这里了。” “这样处理的话,余然的形象太单薄了,我想余然会进去,甚至会和吴璇吃完这一顿饭。” “余然用抹杀自己社会性身份的方式惩罚了自己五年,这五年里她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建立过任何情感上的关系,但吴璇不一样,吴璇让她感觉到有人需要她。余然是一个固执的人,她觉得只要吴璇还需要她,那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陈文续听得认真,苏笛也渐渐沉浸到自己的话音里,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说了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陈文续有没有跟上自己的思绪。 屏幕对面,陈文续把食指指节屈起,放在唇下轻轻摩挲,这是她在思索时常做的动作。在苏笛忍不住要打断她的思考时,她才出了声,“那这样看来,固执只是余然的表面。而让她选择踏进门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对吴璇心存侥幸。” “所以她会想在她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吴璇会不会给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很显然,如果说两人在什么方面最契合,那一定是对角色的理解上。 创作者在创作角色时通常会加以一些自我投射,演员在演绎角色时也不例外。只是恰好苏笛和陈文续更喜欢在这样的基础上去尽可能遵循角色的行为逻辑。 陈文续的赞同让苏笛心里不由得有些雀跃,只是心存侥幸这个词听起来不太悦耳。装模作样地扯了扯嘴角,苏笛回答道:“心存侥幸,好难听。” 这句话不知怎么逗笑了陈文续。抬眼看了看苏笛,陈文续的眼中漫起笑意。“你现在正在代入余然么?” 代入余然?她当然会代入她演的每一个角色,只是对于余然来说,也许并不只是单纯的代入吧。 声音小了下来,“是么,也许吧。” 似乎不想继续深聊这个话题,苏笛话音一转,突然问道:“不问问我和你师妹相处顺利吗?” 苏笛这么问,那一定是因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追问刚才的话题,陈文续问她:“她有说什么话么?” 这个主语就好像是下意识站在了自己这边一样,话音软了下来,苏笛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音调近乎是在撒娇,“说了怎么办?” 陈文续的神色认真了起来,“按照我对你的了解来看,那是她该道歉。” 看苏笛在等着自己往下说,陈文续正色解释道:“因为你并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对待演戏的态度也无可指摘。所以如果她说了不礼貌的话,那只能是因为我的原因了,和你无关。” 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她自己有时都理不清,那更何况不了解全情的徐青麦了。 只是她觉得徐青麦和苏笛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相似,如果中间没有夹杂着自己,兴许她们能聊到一起。 陈文续都这么说了,按理来说苏笛应该退一步说:“没发生什么,不用担心。” 可苏笛向来不愿意做个懂事的伴侣,于是带着些试探的意味,苏笛直直地看着陈文续说:“还好,她并没有说重话。她只是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在意你。” 按照她的陈文续的了解,陈文续会避开这个话题,可是今晚陈文续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做出苏笛预料中的反应。 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微诧异的表情,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后,陈文续突然问她:“那你的回答呢?” 苏笛愣住了。 我的回答?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徐青麦,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可是陈文续难道不清楚她的答案么?换句话说,就算她现在回答陈文续,但在这之后呢,陈文续又能给她什么样的回答? 无端的恼怒揪住了她,苏笛抿起嘴来没有回答,陈文续也并没有再问“怎么了?”或者“你的回答究竟是什么?”,而是顺势给了两人一个台阶:“时间有些晚了,要先休息了么?” 她的“体贴”却让苏笛心里莫名别扭了起来,“嗯,想睡觉了。” 苏笛的音调和刚才的截然不同,陈文续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只是若无其事地问:“明天有早戏吗?” “嗯,六点要起来化妆。” 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苏笛只能睡六小时不到了,陈文续温声催促:“那早一点休息吧。” “听话”地放下剧本,用被子遮住半张脸,苏笛没什么感情地说:“晚安。” 被子摩擦着睡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等苏笛那边的动静渐渐小下来了,陈文续才平静地回她:”晚安。” 说完,挂断了视频通话。 这一晚,苏笛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四点才睡着。没有进入深度睡眠的身体像走在雾里一样,清醒一阵又模糊一阵。 灌下一杯美式,在开拍前半小时,苏笛的脑子才清醒些。 今天的戏是一场重头戏。一直在追踪余然弟弟的周警官周聪在发现余然的踪迹后,又一次找到了余然这里。苦寻凶犯无果,周警官也厌倦了这么些年猫抓老鼠一样的戏码,于是在吴璇重新站上舞台,演唱到压轴曲目时,周警官在演奏厅里找上了观众席中的余然,想要借助在众人前暴露身份的压力,逼迫余然说出弟弟的下落。 慌乱和失态之下,余然夺门而逃,而吴璇也提前结束了最后一曲,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这一场戏的拍摄路径很长,苏笛和徐青麦要从演奏厅一直跑过主干道,最后跑进余然的弟弟当年当众杀害数名同学的商场旧址中。 “苏老师,我们已经清过场了,一会儿你和陈老师你们跑过路口时会遇上我们安排好的车流,我们就按照导演要求的反应来拍,这个路口过后呢,你们要从这个暗巷拐进商场中。” “因为今天在下雨,我们又是长镜头,所以如果跑不动了想要休息的话,可以在我们切视角的暗巷这里停下。” 回忆着场务交代的话,苏笛被徐青麦拉着接近了拐角。水渍溅在裙角和裤角上,两人却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今天下雨,明黎岛难得凉爽。补光灯下,两人也越跑越快,渐渐地已经接近最后一盏补光灯能照到的范围了。 被光束照出的雨幕开始变得模糊,两边也出现了一些光线更为昏暗的岔道,不知为什么,苏笛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在她的耳中,除了饰演周警官的演员加速追来的脚步声外,她还听到了金属摩擦的细微动静,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的声音。 “余然——!”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就在周警官即将追上两人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不知是因为没有及时检查设备,还是设备受到了雨天的影响,在周警官追着两人跑到最后一盏灯下时,头顶灯架突然掉落。只听一声巨响,灯架砸在了毫无准备的演员的身上! 灯架碎裂,数不清的碎片和金属朝距离仅有几步的两人飞溅而来,眼见铁块即将砸中两人,苏笛来不及多想,拽着徐青麦往旁边的岔路倒去。 虽然已经清过场了,但毕竟拍摄场地选在了老旧社区,这岔路口铺着凹凸不平的石板,石板上还有突起的井盖拉环。两个人的重量让苏笛控制不住身体,就在她的上身即将扑在拉环上的瞬间,苏笛推开了徐青麦,同时伸出左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唔……” 胸口离井盖只差一拳的距离,苏笛刚刚稳住,剧烈的疼痛就从左手手腕处冒出。像错位一样的声音顺着骨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剧痛让耳鸣传进脑海,苏笛身体一晃,险些就倒在原地。 “苏笛姐——!” 小禾的惊呼传到了耳边,在剧痛中,苏笛咬牙松开了左手,半跪在原地。 徐青麦的手臂被地面划破了一条口子,记得她倒下前时苏笛推开了自己,她赶忙转身爬起来,在看见苏笛惨白的脸色后,她张了好几次口才出声问:“你,你怎么样?” 在小禾的搀扶下,苏笛缓过了最初的疼痛站起身,手腕动不了,手指也没法伸直,扫了一眼徐青麦的伤口,苏笛咽下一口气回答她:“可能是脱臼了。” 大部队在后面对被砸中的演员进行营救,一个工作人员惊魂未定地跑过来,磕磕绊绊地问小禾:“苏,苏老师和徐老师怎么样!” 小禾查看过苏笛的情况后,脸色很严肃,“现在不能确定,可能是脱臼,也有可能是骨折。” 苏笛的状况比周警官的演员好多了,迅速地联系了司机后,小禾揽着苏笛,给徐青麦的助理让开了一条路,“麻烦你和导演说一声,我们先去医院,后续的事宜等到医院了我再和剧组对接。” 《回音》剧组一片混乱,另一边,远在南城的陈文续也从助理那里收到了消息。 今天下戏早,剧组约好一起去给一个演员过生日的,陈文续也难得答应一起去切蛋糕。就在分完蛋糕正要开香槟时,舟舟却神情严肃地从走到了陈文续身边,“陈老师,苏老师剧组那边出事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6、第 6 章 环境很嘈杂,但陈文续却听得很清楚。 “有个演员浑身多处骨折,他们看到的人说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 看了一眼陈文续的表情,舟舟补上了一句:“小禾那边没有消息,但是据说受伤的演员不止一个,而且剧组现在已经停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剧组停工有两种可能,一是受害演员伤势严重,另一种可能就是,主演的伤势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也到了会影响拍摄进度的地步。 看见面色变得不自然的陈文续,一个坐在旁边的演员试探着问她:“陈老师,没事吧?” 陈文续回头答:“没事,我出去打个电话。” 从包厢走到露台,陈文续等了一路苏笛都没有接。看着聊天框里没有接起的视频通话,陈文续的手越捏越紧。 陈文续在外面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有路过的演员好奇看了几眼以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陈老师,在等人的电话吗?” “是的。”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即使只是普通朋友,她也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因为出事才没接电话,更何况她和苏笛也不只是“普通朋友”。 “那陈老师,要不我回去替你说一声?然后你就先走了?” 如果在平常,陈文续大概会拒绝她的好意,自己回去礼貌地和大家说一声“失陪了。”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有压不下的烦躁,让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等到对方接电话。 留下一声“那麻烦你了。”,陈文续转过身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在快步穿过酒店走廊时,舟舟说:“刚我给小禾也打了,小禾没有接,我现在再打一个试试。” 不过……“如果打不通的话” 看着陈文续的脸,舟舟想,要给认识的圈内人再打么?或者,陈文续会担心到要直接去明黎岛的地步么? 舟舟刚要给小禾打过去,苏笛的语音通话竟然就在这时回了过来。 在嘈杂的背景音中,陈文续先是捕捉到了不太清晰的叫号声,紧接着才听见了苏笛的声音:“怎么了,突然打给我?” 苏笛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但陈文续却不能忽视刚刚听到的叫号声,“你在医院么?” 背景的声音小了许多,苏笛像是找了个更安静的角落,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回她:“陈老师听力不错。” 没理会她的插科打诨,陈文续直接问道:“哪里受伤了?” 听到这句苏笛还想着糊弄过去:“为什么一定是受伤,如果只是感冒来挂水呢?” 陈文续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不喜欢苏笛像这样糊弄自己,包括昨晚的那通电话也一样。 苏笛昨天的话让她不知为何有些在意,但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意的是苏笛对自己的试探,还是苏笛的答案。 莫名地有些生气起来,陈文续难得态度强硬地质问苏笛,“苏笛,我已经听说你们剧组出事了。” “你还要糊弄我说只是感冒挂水么?” 苏笛那边一时没出声。苏笛可以上赶着哄陈文续开心,但她一点都不喜欢陈文续对自己说重话,所以按苏笛往常的脾气来看,这会儿她肯定已经在生气了。陈文续不喜欢没完没了的矛盾,所以总会给苏笛台阶下,但这次在苏笛说实话前,陈文续却不想对她说任何一句软话。 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苏笛开口了,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别扭,“腕关节脱臼了,刚刚检查完去复位了,一会儿要打石膏。” “还好,只是要静养,没什么事。” 似乎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话说重了,陈文续没有再追问更多细节,只是问她:“疼么?” 陈文续刚才的口气有点凶,这会儿态度突然软下来,苏笛的鼻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酸。似乎是觉得这么大人了还说疼有些丢脸,但又似乎想多听陈文续说几句,于是她小声说:“撑下去的时候挺疼的。” 叹了一声,陈文续问:“那怎么会叫没什么事呢?” 还没来得及回答陈文续,找了苏笛半圈的小禾就走到了背后,“怎么在这儿啊苏笛姐,到我们了,快去诊室吧。” 调整好面上的表情,苏笛答了一声:“好。” “你先忙工作,我” 陈文续还没挂断电话,刚才的话也还没说完,可苏笛一时却不知道“我”后面要说什么了。 倒是陈文续那边自然地接起了她的话:“你先去打石膏,晚上我会再打给你。” “好。” 饰演警察周铭的演员全身多处骨折,苏笛手腕脱臼,在协商好赔偿之后,剧组做出了更换周尽管演员,并停工进行整改的决定。由于停工期间会产生高额费用,所以两周后会复工先拍摄吴璇单人的戏份,再过一周灯苏笛恢复差不多了,再回归拍摄。 单手和小禾一起收拾好了行李,苏笛开着免提,一边翻找毛巾一边告诉手机那边的陈文续:“明天坐飞机回申城。” 陈文续说晚上联系,于是,在她说“到酒店了”的第一时间,陈文续就打了过来。 她们收拾完已经将近十点了,飞机又是早班机,陈文续于是劝她:“那一会儿洗完澡快睡吧。” 可苏笛却不想那么快挂断视频,“陈文续。” “嗯?” 顿了一下,苏笛没有看陈文续的眼睛:“明天回去,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像是只听了个表面意思一样,陈文续没什么起伏地问:“韩龄姐和小禾会过来陪你么?” “韩龄明天会来机场接我,小禾白天也会来陪我。” 可陈文续只是“嗯,那就好”了一声以后,就问起了另一个她更关心的问题:“手还疼么?吃药了么?” 不清楚陈文续是真的特别在意她的状况,还是只是在公式化地关心以示并不敷衍,苏笛机械化地回她:“好了点,吃了。” 陈文续白天还是一副很在意她的样子,现在却又有些冷淡。 所以当时是故意装作很在意吗? 看苏笛拿起了浴巾,陈文续微微凑近了镜头,“今晚洗澡的时候尤其要注意不要碰到水,还有手不方便的话尽量穿宽松方便的衣服,其余的明天再说。” 陈文续的关心很自然,甚至可以说陈文续的关心是两人这么多年的相处里最自然的部分。 苏笛的哑火被彻底浇灭了,看着视频里柔和的轮廓,苏笛仓促地道了句:“好,明天再说。”说完就按下了红点。 苏笛挂断了视频,陈文续的手指也停留在了刚才浏览的机票页面。明早八点有一趟早班机回申城,如果她坐上这趟航班,甚至可以和苏笛差不多时间回到山温路。 在和舟舟确认明天的安排时,陈文续随口问起:“舟舟,这周末没有我的戏是么?” “是,但周一有早六。” 舟舟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陈文续接下来的打算,于是细心地提醒她:“陈老师,如果想回去看苏老师的话,周日晚上十点有一趟飞机可以回来,落地这边大概是十二点,可以留出休息的时间。” 舟舟连什么时候回都替自己想好了,难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想回申城么? 陈文续愣了愣,最终还是接受了舟舟的建议,“辛苦你了。” 性格使然,舟舟从不多问陈文续和苏笛的事情,今天之所以“自作主张”是因为她注意到在苏笛没接电话的时间里陈文续很着急,甚至刷了两次房卡才进去。 “不要客气陈老师。你可以先收拾着要带回去的东西,我们明早三点半叫车走。” …… 北京时间早上九点,苏笛从明黎岛回到了申城。赶路和手上的伤让她精神不济。随便放好行李后,苏笛就掀开被子把自己卷了进去。 窗帘没有拉得很紧,落在被子上的光得以慢慢上移。睡得迷迷糊糊间,苏笛感觉倒眼前越来越亮。手腕的肿胀侵吞着她的睡意,苏笛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酒店千篇一律的装潢,而是家里熟悉的摆设。苏笛刚有一些回到家里的实感,就听到了门边传来了动静。 有人打开了智能锁进了门,其间还夹杂着行李箱推进门的动静。 扫了一眼静悄悄的消息界面,苏笛扒开头发,心底躁动了起来。 小禾不会不打招呼就来,韩龄也不会带着行李箱来,那剩下的会在这时候突然进门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像是要验证自己的猜想一样,苏笛着急地跑出了卧室。在差点撞到客厅的落地灯时,她看清了门口正在换鞋的陈文续。 重复了好几次嘴巴开合的动作,苏笛最终还是问出了经典的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区别于苏笛的讶异,陈文续表现得就要镇定得多,“我以为你在视频里的意思是想我回来陪你。” “周末没有戏,所以坐十二点的飞机回来了,但我也不能待太久,周日晚上需要赶回去。” 视线落在了苏笛的手腕那里,陈文续温声问她:“手疼吗?” 像是忘记了怎么组织语言一样,苏笛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手。她想说还能忍,但你一问就不想忍了。 可是等她再抬头时,面前的人却突然变了样子。 “陈文续”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在剧烈的刺痛中,苏笛听到了像布满铁锈的大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声音:“疼的话就松手吧。” “你松了手,你我就都解脱了。” 背上冒出了冷汗,苏笛抬起头,撞上了一双兴奋到了残忍的地步的眼睛。 眼前这个“人”,是苏明嘉,不是陈文续。 粗哑的声音和浅色的瞳仁一起颤动,对面的人拔高声音:“你怎么不敢呢?怕他们恨你?” 苏笛痛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是听到这句话时,她顾不上手上的伤,发狠一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就在苏笛因为惯性往后倒去时,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斑驳,等她再回过神时,她已经睁开了眼,开始了本能地剧烈喘息。 她还躺在床上,眼前是和梦里一样的熟悉的天花板。 她似乎只是被噩梦魇住了,可是令她感到惊悚的是耳边传来了和梦里一样的动静。有人打开了智能锁,轻轻地把行李箱推了进来。 来不及穿鞋,苏笛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门边,然后“又一次”看到了“陈文续的身影。 “你怎么回来了?”苏笛仿佛不受控地发出和梦里一样的疑问。 而陈文续在抬起头后,也给了她和梦里一样的回答。“我以为你在电话里的意思是想我回来。” “周末没有戏,所以坐十二点的飞机回来了,但我也不能待太久,周日晚上需要赶回去。” 看着僵在原地的苏笛,陈文续只当她还没反应过来。于是陈文续走近了几步,看着苏笛的手问:“手腕还疼吗?” 陈文续的手向苏笛伸去时,苏笛如遭雷击般地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她以为只是个噩梦,现在她不确定了。 愣了愣,陈文续没有问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只是软下了声音说:“看来是挺疼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第 7 章 话音落下,陈文续就被苏笛猛地拥住。扣在她肩胛骨的皮肤带着冷意和颤抖。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苏笛这样的情态了,就好像在看到她之前,苏笛看到的凭她自己无法醒来的噩梦。偏过头去想要看看苏笛的脸,可苏笛却把脑袋更紧地埋在陈文续怀里。 无奈地用掌心轻轻拍了拍苏笛的背,陈文续问:“怎么了?” “我回来前发生了什么事么?” 苏笛闷声否认:“没有,你别问了。” 扣在自己背后的手越来越紧,陈文续只得提醒她:“小心你的手。” 可苏笛却不管不顾,“那你不要让我使力不就好了。” 直觉告诉陈文续苏笛现在的情绪不对,于是她也没再多提醒。 松开了行李箱,陈文续任由苏笛搂着,小心地带着苏笛坐到了沙发上。 苏笛还没完全消化陈文续确实回来了这件事,她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家里没有吃过早餐的痕迹,苏笛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陈文续环顾四周后问:“没吃东西么?我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可以当早餐吃的。” 苏笛摇了摇头,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带着温度的花果香传进怀里,苏笛的头发有些翘起,整个人面对面地缩在陈文续怀里,从陈文续的角度看,她现在就好像一只开灯以后跳进主人怀里的小猫。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今天对苏笛格外有耐心,陈文续放软了声音,“乖,松手。” 这一声“乖”让苏笛露在外面的耳根红了大半,她虽然没有完全听陈文续的话,却还是松了松力气,让陈文续把她稳稳地放在了沙发上。 陈文续会做饭,但因为工作很少有时间自己下厨。苏笛会做饭,但也仅仅只会做出维持生命体征的东西。因此,这个冰箱里除了一些长期坐冷板凳的酱料、零星几个番茄,鸡蛋、一盒未开封的内酯豆腐以外基本没什么可供人发挥的东西。 想起在电影学院读书时点外卖吃过的杂烩一样简单开胃的烫饭,陈文续将番茄和鸡蛋取出来,又从上次她分装好的袋子里舀了一勺米,“做个烫饭吧。” 把饭快煮起来,再放到加了炒过的番茄丁的汤里焖煮一会就可以。 “家里的酱油和生抽都用完了吗?” 陈文续在厨房里,自己在外面回忆着根本没用过几回的调料,这样的场景对于她来说太陌生了,苏笛茫然地摇了摇头。 “胡椒粉呢?” 看苏笛又打算摇头,陈文续下了决定:“我去超市一趟吧,顺便买一点上海青下进去。” 在料理台上整理好刚刚拿出来的食材,陈文续洗干净手回头问苏笛:“你想一起去么?” 陈文续问的太顺口了,就好像两个人真的是被柴米油盐包裹的真实情侣一样。 可能是刚才的梦让她暂时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有可能是心里也好奇和陈文续一起逛超市会是什么样,苏笛清了清嗓子回答陈文续,“我想。” 想归想,可她出门的第一步就遇到了一个难题——单凭一只手实在难已系上鞋带。 在和鞋带鏖战了五分钟后,苏笛看了一眼随时可以出门的陈文续,低头打开鞋柜翻找不用系鞋带的鞋子,“我换一双。” 原本以为陈文续会继续旁观,可是陈文续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向她的鞋带。 她没有想到陈文续就这样伏在了自己身前。就在苏笛伸手去挡时,陈文续有所预料地抬起了头,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没有多少,眼神乍一碰上,呼吸也就交叠在了一起。 苏笛的身影挡住了陈文续脸上的光,她只能看清陈文续的轮廓在向自己靠近。 就在苏笛以为会有亲吻落在自己脸上的时候,陈文续却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低头将鞋带拉紧。 “好了,起来吧。” 陈文续不知什么时候帮她把鞋带系好了,看苏笛还定定地盯着自己,陈文续别开视线将她从换鞋凳上拉起来。 鞋带系得很对称,陈文续也迈出了门,就是苏笛还站在原地出神。 她想起很久以前陈文续也这样拉过她,只不过那时她们的关系还只是“清清白白”的同事。 那是苏笛出演的第一部电影,韩龄拼尽全力给她争取来了一个配角,而主角正是当年刚刚斩获“最佳新人奖”的陈文续。 只是因为两人的对手戏少得可怜,所以直到杀青两人都没什么交集。 只有一次苏笛记得,她们像是现在这样待在一个房间里。 那天有早六,苏笛早早到了化妆间排队等化妆,因为距离主演化好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苏笛就干脆去旁边的休息室里躺了半小时。 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有人轻声翻页的声音,挡住顶灯灯光的手有些酸,苏笛动了动手,虚着眼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沙发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坐了另一个人。顺着苏笛的角度看过去,先看到的事她搭在腿上的手。黑色的表带圈在匀净的皮肤上,手指无心地搭在纸张边缘。她看剧本的神态极其专注,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苏笛的存在。 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苏笛就认出来了,那是除了对戏时,从来不会和她靠得这么近的陈文续。 那时陈青麦还没有向她介绍陈文续。 因为化妆间只有一张沙发,所以即便陈文续坐在边上,离苏笛也只有不到50公分的距离。就在苏笛不知道该继续睡还是坐起来的时候,有人喊着陈文续的名字敲响了化妆间的门。不想和来人过多交涉,苏笛干脆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进来的人还没开口,陈文续的声音就突兀地出现在了耳边:“出去说吧。” 似乎朝她看了一眼,陈文续一边起身一边小声道:“她睡着了。” 这句话让苏笛的呼吸顿了顿,却没制止住来人。 一句不太悦耳的男声响起,“怎么,怕别人听到你现在红了翻脸不认人的事?” 那时陈文续正打算换掉自己过分精明的经纪人,她当时的经纪人实在是恶心又难缠,甚至到了最后还设局陷害了陈文续。 现在不是个装睡的好时机,她好像也该站起来回报陈文续的善意,只是那是她最狼狈的一段时间。苏家人一再对她施压,她自身尚且难保,更帮不到原本就不需要她帮忙的陈文续。 可是就在苏笛准备趁两人毫无准备离开时,她定的倒计时却突然响了起来,突兀的铃声的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响起,让两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了她身上。 苏笛快速站起,但是长期不规律饮食的身体没办法支撑太过突然的站立,就在从沙发上站起来的一瞬间,苏笛眼前一黑,在耳鸣声中向一旁歪去。 她原本会倒在沙‘’发和茶几的空隙里,但陈文续伸手从身后拉住了她,直到她重新站稳才松开手。 没有计较她的装睡,也没有搭理口出恶言的经纪人。陈文续只是微笑着留下了一句:“你可能有点低血糖,出去找块巧克力或者糖吧。”,说完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过这些,陈文续大概也不记得了吧。 毕竟在那段时间里,陈文续的心思都放在了会在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探班的路华清身上。 苏笛久久未动,陈文续想了想,出声问:“还有什么没带的么?还是……需要我帮你穿外衣么?” 陈文续没有提刚才为什么刚才突然帮她系鞋带,没提那个差点接上的吻,更没提苏笛更在意的事情。她只是很认真地问起出门的事情,可苏笛现在却不想和陈文续聊这些。 视线从鞋带移到陈文续的眼睛,苏笛终于忍不住问起:“陈文续,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会回来?” 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伤不便,只是因为听明白了自己在电话里的暗示,就跑回来尽伴侣的义务了么? 没有料到苏笛突然发难,陈文续茫然地看了她片刻,把她发难的原因归咎于刚刚那个未完成的吻,“你在生气么?” 带着些赌气的诚实,苏笛点头肯定:“生气了。” 苏笛的语气和神态让陈文续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事情,陈文续说:“所以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挂电话挂的特别快。” “那天晚上”指的是苏笛给她发了小猫的照片的那一晚。” 陈文续显然已经回过味来了,从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回答时苏笛就憋着一口气,一直到憋到今天才发作。 “那晚你生气,是因为我问,你你是怎么回答徐青麦的问题么?” 陈文续没有正面回答,这让苏笛原本就憋在心里的恼怒迸发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要问那句话呢?” “你想知道答案?还是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在别人面前描述我们的关系的?” 陈文续不喜欢逃避,短暂的思考过后,她开口问:“如果我说两个我都想知道呢?” 苏笛也同样毫无遮掩,“如果是后者,那我告诉你我告诉徐青麦的是,我们是我不开心了你也不会开心的关系。” 这是个模棱两可却贴切的回答。 但很快,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变得咄咄逼人。 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确认,苏笛逼近陈文续,几乎抵住她的鞋尖,“如果是前者,那我想问你,如果我的答案是我确实在乎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陈文续,如果我确实喜欢你怎么办?”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第 8 章 苏笛还是没能得到陈文续的答案,因为两人的谈话被突然造访的小禾打断。 小禾没想到敲门后来开门的是陈文续,提着苏笛落下的行李在门口愣了大半天。 最后小禾识趣地打车跑了,两人也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事情,并肩一起去逛了超市。 休息日的超市人有些多,两人带上了口罩,在货架边慢慢穿行。 果蔬区在最里面,所以路过日用品区的时候苏笛停了一下。 两人常年在外拍戏,用的都是保温杯禾吸管杯,家里的杯子也是搬进来时韩龄送的小骨瓷杯,这样想来家里竟然没有几个正经的适合喝水泡咖啡的杯子。 这不刚好,她就看到了一个雪人形状的陶瓷杯。一个戴着蓝色围巾的雪人立在蓝色杯垫上,旁边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戴着红色围巾的雪人。 原来是套情侣杯。 陈文续在旁边看留香珠没注意到她,于是苏笛在思索过后,只是放了一只蓝色雪人杯子进购物车。 刚准备推走的时候陈文续的手却伸到了自己面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苏笛在看情侣杯的,陈文续神色自然地从货架上拿了一只红色雪人杯子,问:“为什么只拿一个?” 苏笛偏过头答:“……你没说你也要。” 虽然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好,但嘴角却没向下撇。 “那刚好,我也缺一个大一些的杯子。” 说完陈文续便推着购物车往前走。 她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让苏笛怀疑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回去以后,陈文续就把两个杯子洗好并列摆在摆架上。但这还不算,陈文续的戏弄还没结束,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晚上洗完澡准备换睡衣的时候,苏笛对着眼前这套睡衣犯了难。 昨天穿的那套洗了,今天这套领口比较小不能直接套进去,得解开扣子才行。可扣子很小,睡衣又很滑,苏笛解了五分钟以后中间的扣子倒是解开了,但领口的扣子怎么也不能行。 做了几分钟思想工作后,苏笛围着浴巾打开了浴室的门缝。 陈文续正在沙发上对着pad和打印出来的材料读下周的剧本,家里很安静,连苏笛开门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陈文续,你能不能帮我重新拿一条睡裙。” 翻页的声音戛然而止,陈文续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在看到苏笛手上拿着的睡衣以后,陈文续反应过来,苏笛仅凭一只手穿不进去。 “是睡衣不方便穿么,我帮你穿进去就行。” 不要。 放在之前就算洗完澡不穿好衣服坐在陈文续面前都可以,但今天她格外不想让陈文续帮自己。 “……那我自己去找。” 说完苏笛就从门缝里溜了出去,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抽屉。 苏笛不喜欢穿睡裙,因为早上醒来的时候睡裙总是堆在腰上,所以睡裙都是压箱底放。 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苏笛只能抱着睡衣默默站起来。 目睹了全程,陈文续走进来,担心对面的房间没拉窗帘,还顺便关上了卧室门,“我帮你吧。” 浴巾落下来的时候苏笛的第一个想法是,陈文续的手一点都不凉。 睡衣顺利地解开了扣子,苏笛听见陈文续说“抬手。” 像给小孩穿衣服那样,陈文续耐心地帮她把两只手都穿进了袖子,然后低头帮她开始扣胸前的纽扣。 因为陈文续还微微偏过了头,所以苏笛很轻易就看见了她的眉毛和镜片。在看剧本的时候,陈文续会戴上防蓝光眼镜,因为反光,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但苏笛能格外明显地感觉到那种不加冒犯的眼神正专注地落在领口的范围。 说实话苏笛很喜欢看她戴眼镜,因为银边镜框不会压住她的五官,反而更能让苏笛注意到她薄薄的眼皮,能架住眼镜的鼻梁,还有发现自己在偷看以后会不易察觉上翘的嘴角。 但今天这样太超过了,甚至让苏笛萌生了一种念头,仿佛她才是陈文续用指腹捏住那颗纽扣。 这样的想法让她突然缩了缩手,也让陈文续察觉到她的异常。 扣好扣子抬头看着苏笛,陈文续有些不解地问:“是手疼么?” 该说什么,说不是,是觉得戴着眼镜给我扣纽扣的你很性感? 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神色,苏笛没有吭声。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她默认了,陈文续没有犹豫地起身准备出去,“那我帮你拿止痛药。” 衣服穿一半,撩拨自己也撩拨到一半,就这么准备给自己晾在这里了么? 身体快于脑子一步行动,等苏笛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拉住了陈文续。 “嗯?怎么了?”陈文续转过了身。 不知道她是明知故问,是逗弄自己还是真的关心自己手痛,苏笛说:“……也没有到需要止痛药的地步。” 像是突然明白了她的诉求,陈文续在沉默片刻后轻轻笑了一声,俯身凑近她受伤的那只手。 “好像应该这样。” 在她在腕骨处专注地落下一吻,陈文续看着苏笛的眼睛问:“所以这样有用吗?” 做出这样的举动,陈文续自己也有些诧异,但她无法否认的是,因为今天的苏笛很乖也很有趣,所以她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平常横行霸道,但今天的苏笛会时不时会侧头偷看自己,在自己靠近的时候还会十分紧张。 让她忍不住顺着苏笛的意,去拿了那个情侣杯,也亲吻了她其实不是很痛的腕骨。 可惜苏笛没乖多久。 在陈文续的嘴唇离开的时刻,苏笛突然单手撑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坐在床上。诧异间,陈文续下意识扶住了苏笛的腰和手,却在报复般的回握之后被苏笛松开再猛地推上她的肩膀。视线的聚焦点突然就从苏笛变成天花板。陈文续这才意识到,自己惹恼了苏笛,所以被毫不留情地推翻了。 “你再装。” 双腿分开跪坐在陈文续两侧,苏笛倨傲地俯视着陈文续。 “我装什么?”,陈文续问。 苏笛没有受伤的手依旧搭在陈文续的肩膀上,“我不疼,不要止痛药,也不要你这样轻飘飘的吻。” “很讨厌我这样做吗?”要是苏笛没看错的话,陈文续脸上还有点委屈。 “……不只是要这样的吻。” 听了这话,陈文续眼中有了笑意。她撑着上身缓缓坐了起来,另一只手顺着睡衣一寸寸地抚上去,最后停在了苏笛的侧脸。 手掌引着苏笛再次靠近了自己,陈文续错开了鼻尖,吻上了苏笛的嘴唇。和往日不一样,今天的吻得更深也更用力,舌尖碰到唇齿之时,苏笛已经在乱掉的呼吸中张开了嘴巴。 接吻时的水声让她听不见两个人的呼吸,只能感觉到陈文续捧着自己的侧脸,随着接吻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揉自己的耳垂。 镜框不小心碰到颧骨的时候,陈文续抬手想要摘掉眼镜,却被苏笛拉住了手腕:“……别摘。” 陈文续楞了一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摘的原因。 手指隔着睡衣在苏笛腰上摩挲,陈文续这次没有使坏,只是盯着苏笛的眼睛下了结论:“你喜欢看我戴眼镜和你” 最后两个字陈文续只说了口型,但也满意地看到苏笛的眼睛变得更湿了。 即使后来起了雾,即使眼镜上沾上了水迹,但这一晚上陈文续都如约没有摘下眼镜。 这样的温存没有持续很久,周日晚上,在给苏笛炖了排骨汤以后,陈文续飞回了剧组。过了两个月,苏笛拆掉了夹板,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还是提前了几天返回了剧组。 剧组的事故致使饰演周警官的演员受重伤,剧组虽然第一时间把演员送去医院抢救,但演员仍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所以在协商好赔偿款项之后,剧组决定让安鱼传媒的沈易达来补拍之前的戏份,并完成接下来的拍摄。 只是沈易达是流量演员,在之前的作品中也表现平平。再加上沈易达在剧组出事前一周突然推迟原本的古偶拍摄档期,这就不免让剧组传出“为了捧人,安鱼传媒买通剧组人员制造事故”的流言。 原本在第一周的单人戏份拍摄还算顺利,但在拍摄和周警官妻子的对手戏时,两人的互动却不尽如人意。安鱼传媒的董事长来前和导演特地吃过饭,导演不好直接训沈易达,只能把对手演员叫过来一起训,训得对手演员在片场神色都很低落。 饰演周聪妻子的演员是李茜。李茜早年从选秀中出道,演技不错,可以算是当年的一线演员。后来因为生病淡出观众视线,现在重新回归,待遇却大不如前。 苏笛刚回剧组的那天就遇到了李茜,李茜的精神面貌看起来不算太好,也许本来复出效果一般已经让她很有压力了,现在拍摄不顺的事情又让她倍加焦虑。 苏笛遇到她的时候她在走廊里神色慌张地打电话,看见苏笛过来,也只来得及点点头,然后就着急地去找自己的助理了。 后来小禾告诉苏笛,那天剧组在派车去化妆室接人时出了差错,工作人员安排了第二场才有戏的李茜坐上了徐青麦的车子先到了片场,这让有早戏的徐青麦差点迟到耽误拍摄。虽然事后徐青麦并没有因此迁怒李茜,但李茜还是因此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苏老师,一会儿麻烦多多指教。” 沈易达选秀出身,一向把礼貌上的东西做得很到位。但苏笛不在乎这些,苏笛在乎的是作为对手演员,他的表现到底合不合格。 今天拍摄的是在周警官把两人追到旧商场后,三人之间对峙戏。 “余然,你可以重新开始,可受害者可以吗!你以为我在逼你,在折磨你,实际上是你和你的家人在折磨着我!折磨着每一个受害者家属!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等着他的出现,你的良心过得去么!” 周警官的质问掷地有声,可他每说一个字,余然的神情就要痛苦一分。 阴暗的楼层里,吴璇拦在了余然和周聪之间,却拦不住余然出离愤怒的喝问。 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余然红着眼告诉周聪:“周警官,如果说世界上有谁比受害者家属更希望他出现的话,那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想问问他,明明他已经受到所有家人的偏爱了,为什么还要用一副所有人都对不起他的姿态去残害生命,去把我原本就够糟糕的生活搞得稀巴烂!” 但余然发现吴璇看向她的目光里有惊惧也有心疼时,她的眼泪早已不受控地流了满脸。 “这么多年来,替他经历着口诛笔伐的人是父母和我,替他被警方随时盯着的人是我,现在鼓起勇气想要重新开始,却又被你给逼到绝路的人还是我!” 自从弟弟杀人潜逃后,余然是沉默的,是压抑自己的,但只有今天是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出来的,她的声音渐弱,可是在空挡的楼层里戳出不忍细听的回声,“我也要第一个问问他,他凭什么!” “卡——!”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第 9 章 苏笛传递过来的情绪太过到位,沈易达不由地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汗,犹豫地看向导演的方向。 “……是真接不住苏笛的戏。”旁边有场务小声在说。 苏笛和徐青麦都进入状态了,尤其是苏笛,她收放自如而不会一味宣泄的表演也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这样的表现下,沈易达的演技就被衬得太过苍白无力。 “层次太单调了。”看回放时,导演直言不讳道:“余然的情绪是在递近地往外放的,但周聪的情绪是在往里收的你能明白么?周聪是个倔驴,但他也是个人,他也会突然意识到他追余然追了那个多年,这才是第一次真正接近余然。”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不能只是站在那里,表演从震惊到皱眉,你能明白么?” 几乎快要抬不起头了,沈易达迭声道歉:“是,是,导演我再试一次。” 皱眉叹了口气,导演坐回椅子上,看了眼苏笛和徐青麦,压低声音对沈易达说:“再试一次,人的状态是有峰值的,她们不可能再一条一条地陪你试。” 导演已经给足他面子了,连当面训话时都没有一句重话,但沈易达还是涨红了脸,不停地说着道歉。 “我明白,不好意思导演,不好意思苏老师徐老师。” 可惜道歉归道歉,可下一条里他的表演也只能说稍有进步而已,离接住苏笛的戏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离开片场时,苏笛看到沈易达和助理在门口站了很久,沈易达的助理看起来在不断鼓励安慰他,但越安慰,沈易达的眼睛就越红,最后甚至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轻微耸动。 但只有知情人知道,谦逊和难过只是他的假象。那天李茜坐错车就是因为他的助理打给李茜,故意告诉了她错误的车牌号。 看着远处不断闪光的镜头,差不多时间出来的徐青麦在身后嗤笑了声:“也就现在演技好了。” 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沈易达的方向,苏笛转身和小禾一起离开了片场。 沈易达这幅样子,倒像是不止演给粉丝看一样。 果然,苏笛的猜想在几天后得到了验证。 安鱼传媒的副董助理不知为什么来了一趟片场,虽然明面上只是作为资方来看看拍摄成果,但是自从他来了以后,沈易达一改谨小慎微的样子,腰杆都挺得更直了些。 徐青麦对此颇为不满,小禾听到以后笑着把徐青麦的金句转述给她:“资本送来的癞蛤蟆,瞎蹦跶。” 拍戏已经进入后半程,今天这场戏演的是:周聪对于当年那起案件的执着已经到了妻子所不能理解的地步,在周聪夫妻大吵之后,周聪夺门而出,却发现门后站着来送他梦寐以求的潜逃犯踪迹的余然。 因为这场戏的上半场是夫妻在饭桌上的争执戏,下半场是苏笛和夫妻两人的对手戏,所以安排苏笛稍微晚了一点化妆和到场。苏笛不在,给自己撑腰的人又还在剧组,在对戏的时候沈易达的表情就很差了,现在资方来了,他对李茜的厌恶就更不加收敛了。 两人的互动本就不顺,拍摄时就更明显了,在连续喊停两条之后,沈易达的团队和导演单独聊了半小时,然后提出了想要改动剧本的要求。 沈易达的团队要求删除和妻子的争执戏,并将原本的周聪在拿到消息后的复杂内心戏改为周聪立马开车去警局的长镜头戏。 这样一来让周聪妻子的角色变得更加扁平,二来也只是增加了无意义的动作片段而已。导演在和安鱼传媒的副董交涉时,沈易达那边已经出了一版改动后的剧本了。 看过新一版本苏笛以后问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什么要改这场戏?” 编剧万溪用女性的细腻笔触写出了每个角色的复杂和无奈,但在这一版里,只能看到一个演员对角色最粗浅的理解。 也许是觉得苏笛的态度冒犯到了自己,沈易达虽然先说了几句“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但紧接着又振振有词地说起了自己的理由:“我还是觉得这场戏的存在没有必要,剧本里的描述也很不合理,第一是周聪对正义的追求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那在得到消息的这一刻他为什么会在余然面前犹豫?第二是周聪妻子这个角色,原本的作用就是用来侧面表明周聪太过执着的性格,没必要多此一举加这一场和丈夫的争执戏。” “而且观众看到正派反思自己追求正义的行为是否正确的情节会怎么想,会不会指责我们三观不正,和罪犯共情?” 苏笛对任何一个演员都没有偏见,除了沈易达这样的心有杂念,本末倒置的演员。 脸上神色未变,苏笛直视沈易达说:“剧本逻辑是合理的,李茜的表演也是说得通的。” 那么唯一说不通的,就只有强行要改戏,疑似要抢夺高光镜头的沈易达了。 沈易达愣了愣,脸上虽然堆着笑,但隐约已经能听到咬牙的声音了,“苏笛姐,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 误会? “没有误会,我只是不会让业务能力不过关的人篡改剧本而已。” 沈易达的脸上滕然冒起了恼怒的红,“苏笛姐,我只是状态不好,但没必要把我全盘否定吧?而且我们都是非科班出身,你没有必要对我有偏见吧?” 沈易达好面子,苏笛却不是会给人留一线的性格:“你不是状态问题,你是根本读不懂剧本。” “你有没有自己探寻过周聪行为的动机么?他为什么对余然有执念?又是什么样的社会关系把他塑造成了一个顽固不化的人?” 这直接戳中了沈易达的肺管子,也不管会不会被人拍到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了,沈易达虚张声势一般拔高了音量:“好……好,我没好好读剧本?就是因为我是在剧组出意外后空降补位的人,你们就都看不到我的努力,就都觉得我是带资进组的废物了?” “我熬了快一周大夜就是为了读这个剧本,我告诉你周聪为什么对余然有执念,是因为他有旧案未解的心结,有对正义的坚持。” “假大空。” 冷笑一声,苏笛一字一顿地说:“周聪是个复杂的人,他是有对正义的坚持,但更多的是私恨。周聪不通人情世故,在同一个岗位熬了十三年,案发那年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升职,但这一切都随着凶案的发生而改变了。” “他恨余然的弟弟,恨他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但他现在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恨和执念也伤害到了另一个无辜的人,他难道心里一点动摇都没有吗?难道还是只会单纯地对妻子和余然发狠吗?” 周围已隐隐有许多人因为苏笛的话围聚过来,苏笛也在沈易达耳边丢下了最后一击。 “李茜演得没问题,剧本逻辑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 因为这一句话,沈易达彻底僵在了原地。四周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这些目光里有探究也有幸灾乐祸,这让他感到了一种从出道以来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无地自容。 几乎将满口银牙咬碎,沈易达的助理识时务地冲上去用伞挡住了他的窘态,“哥,没事,我们先去休息一下。” 沈易达去旁边休息后,小禾身边的场务不禁抬起了手,克制住自己想要拍手的冲动,她摇着头和身边人一起感叹道:“姐……剧组判官啊……” 自从沈易达进组,他的粉丝和代拍一直围聚在剧组附近,超话里不是声讨化妆室就是声讨剧组对待沈易达不够尽心尽力,搞得工作人员苦不堪言。 苏笛今天这一出,不仅整治了沈易达,也替他们出了一口气。 午饭休息时,苏笛看到有人一直在房车外徘徊,等小禾把脑袋伸出去看时,才发现那是提着东西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的李茜。 犹豫着将切好的果盘还有解暑的绿豆汤推到苏笛面前,李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苏笛……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怕苏笛因为戒糖而不接受这些,李茜特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煮的,只加了一点点冰糖。” 看了看两人,小禾原本想说“苏笛姐不怎么吃豆制品的。”,但看苏笛没有推辞,也就把东西接过来了。 淡淡地看了一眼李茜,苏笛说:“不需要谢我,我只是说的实话,并没有在替你说话。” 也许苏笛没有特意帮自己,可她说的话确实是自己复出以来收获的第一句肯定。 李茜摇了摇头,“那些话已经足够了。” 说完,李茜没有在房车里再逗留。 晚上,一条名为#回音剧组疑似大吵罢演#的词条冲上了热搜。点进那条微博,里面可以看见一张从背后拍摄的照片,照片来自于狗仔王允的工作室。王允一向无孔不入,在他的照片中,沈易达的身影拍得很好辨认,但和他发生争吵的人就看不清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 10 章 热搜一出,部分平常看不惯沈易达的人都纷纷路过来添了一把火。 “哪个判官骂的口香糖?”由于名字和知名口香糖同音,沈易达从出道起就得了这么个黑称。 “i达有时间捂嘴不如上网举报一下给你们哥气破防的演技大赏。” 也有部分维护沈易达的人觉得剧组演员对秀人有偏见,纷纷为沈易达而抱不平。 眼见事情持续发酵,沈易达赶忙出来发微博安抚粉丝。 “没有罢演,大家都很尽职地在完成拍摄,前辈也只是带着希望拍摄更顺利的心在指导我。” 在发完这条微博后,他在评论区评论了一句:“我知道大家担心我,但你们可以放宽心,勇敢小沈,不怕困难。”并且附上了一张他在综艺上吹奏乐器的表情包,只是在那张表情包里,他刚好吹的是竖笛。 竖笛竖笛,听起来就像是在暗指苏笛。 沈易达的微博正文坐实了剧组不合的消息,评论又暗戳戳地点出了苏笛的名字。这哪是安抚,简直是亲自倒油。 这下好了,沈易达的粉丝直接在广场和苏笛的微博广场上开始讨伐,他们找了许多对比照片证明挑起争端的人就是苏笛,并要求苏笛出来解释澄清。 粉丝不清楚完整的事情经过,所以一味地用冲锋陷阵来当□□的证明。一时间,苏笛的评论区被“演技不好我们躺平任嘲,但哪些人仗着自己的咖位和资本欺负新人,她自己心里清楚。”、“演技好不代表有权利出口伤人。”之类的发言所攻占。 不过很快,评论区里就冒出了更多路人和粉丝的仗义执言,“就凭一张图就给你懂完了,连个视频都见不到,谁清楚这个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层主说的对,没完整视频前我不准任何人忤逆苏笛。” 这就给沈易达气得更是咬碎满口银牙了。早年苏笛明明口碑很差,因为背景和臭脸的缘故路人缘不算好,可实际上随着观众对她人品和作品有了更多了解,这几年来苏笛的风评竟有低开疯走的趋势。苏笛既不营销也不爱露面,偶尔被媒体拍到还是陪韩龄一起去洗她的猫。所以虽然她在圈内被看做不好接近的典型,但在路人眼里却成了有性格又不一味讨好市场的新生代实力演员。 沈易达气得一晚上没睡着,好不容易天亮了睡了四个小时,又被助理强拉起来。沈易达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听助理高兴地说导演让他去见一个老朋友。 以为是导演觉得苏笛做的过了所以想其他导演给他,结果等沈易达满怀期待地走进导演的休息室时,见到的却是一个恨不得立刻折头的人。 很显然,他那倒霉助理也不知道来的到底是谁。 “韩龄姐。”这几个字几乎是从沈易达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用一种平淡的目光打量过沈易达后,韩龄手里夹着烟,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安鱼传媒是会挑人的。” 公司名下的艺人,和公司的行事作风一样令人觉得不悦。 “小沈年轻了点,但也还是还有进步空间的。”导演听出来了韩龄不是在夸他,但好歹还是卖了安鱼传媒一个面子,打了个圆场。 韩龄的脸色不好,但也没戳穿这句话。正好此时副导来找,导演也就借机出去了,只留韩、沈二人单独在房间里。 屋里的空调打的很低,但让沈易达觉得更让人背后发冷的是侧身抽着烟,一声不吭的韩龄。韩龄特地造访,曾董的助理又偏偏在前一天回了公司,如果韩龄要在这时为难他,那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就在沈易达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的时候,韩龄终于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若无其事地问他:“刚进组还习惯么?” 没料到韩龄会这么问,沈易达斟酌着回答:“还在适应呢,不过我相信马上就能和剧组磨合好了。” 韩龄来这儿的目的肯定是来替苏笛兴师问罪的,那与其等韩龄开口,还不如他自己先道歉堵了韩龄的话头。 “韩龄姐,我知道您今天为什么来,是我” 谁知韩龄却不吃这套,“不用急着喊姐。” 偏头紧盯沈易达的眼睛,韩龄问起了他刚才没说完的话:“你刚想说什么,是你在片场被苏笛给欺负了?” 一阵慌乱过后,沈易抬起脸去,一副被误解的样子:“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该演的时候不会演,这会儿又演起来了。 面上带着讥笑,韩龄追问:“那你微博上是什么意思?” 沈易达受了一肚子气,但又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发那条微博的本意原本就是想借粉丝之口出出气,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还惊动了韩龄。 “不是,韩龄姐我是真没想到大家会恶意解读,我那张表情包只是想调动一下气氛而已。” 这拙劣的借口,简直比沈易达的演技还令人发笑。 偏过头去笑了笑,韩龄拆台道:“气氛调动的不错,粉丝确实更怜爱你了。” 看来韩龄今天打定主意要自己难堪了。权衡了好一会儿现在的局势,沈易达挤出一个笑来,“韩龄姐,你要是觉得不妥,我就把那条微博删了。” 他刚说完,韩龄就扬声道:“我确实觉得不妥,但删不删看你。” “待会儿我去李茜那儿坐坐,她应该比你想要见我。正好我也去和她聊聊你们那天片场的事情。” “我算半个商人,也不白聊天,一会儿再开个直播给大家看看。给大家讲点业务能力差的演员搅混水的片场趣事。” 沈易达原本只是想给两个人一个台阶,希望韩龄把这台阶下了,结果韩龄不止不下,还一脚把他的台阶都给拆了,这下沈易达真是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脸色由红转白,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恼怒而崩紧了,但他不管现在多气,也都不敢在韩龄面前发作。 手心的汗让他都要点不开自己的微博了,他清楚韩龄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于是只能憋屈地打开界面,将微博选择了删除。 “韩龄姐,是我昨天考虑不周了,我这就删。” 当日下午,沈易达就删除了微博,并且公开发博,为自己明里暗里地往苏笛身上引火而道歉。许多粉丝并不买账,不过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易达最近一段时间是没有再做小动作的贼胆了。 * 韩龄走出休息室的时候,她捶着后腰缓缓吐出一股浊气,她打开正要找什么东西的时候,却发现苏笛已经在门口阴凉处等了有一会儿了。 “什么时候来的?”苏笛抢先一步问出了这句话。 斜了苏笛一样,韩龄板着脸答:“你还没下戏的时候来的。” 昨天半夜,小禾气冲冲地给她看了热搜,苏笛是觉得好笑,但小禾是气得直说要“告家长”,“让沈易达等着”,没想到,还真给她们给等到了。 打开伞走到韩龄旁边,苏笛问:“小禾给你打电话了么?” 看苏笛跟没事人一样,韩龄不免心里就来了气,“你是不上网还是没智能手机?你看看热搜怎么说的,还用得着小禾给我打电话吗?” 说完,想到沈易达还没走,韩龄压下声音来,“别遇到事闷声不出气的,我是你经纪人。” 韩龄带她七年了,她凑不齐房租还要躲着苏家人的时候,就是韩龄在炸鸡店店里把名片递给了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什么事都得韩龄出马的话,那她也太没有长进了吧。 原本打算今天下戏处理这件事的,结果被韩龄抢了个先。 苏笛故意开玩笑说:“我怕吭声挨骂。” “你苏笛还怕挨骂?” 韩龄的表情和就看到连连改邪归正,不把爪子伸进她杯子里喝水一样。 “这么多年说你资源咖说你德不配位,开玩笑说你苏笛美貌但着实臭脸,说你霸凌姐的也不少了吧?让你好好回应你回过什么,回个“谁主张,谁举证”,你还在乎挨骂?” 认真想了想,苏笛告诉她:“你骂我和别人骂我不一样。” 韩龄原本没说过瘾呢,谁知苏笛突然蹦出这一句,瞬间就给她弄哑火了。 “算了吧,你就这么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我也就是这么个操心的命。” 叹了一口气,韩龄忍不住抬手把偏向自己的伞放正。“你就放手去拍吧,有我给你兜着底呢。” * 韩龄有事需要先回申城,晚上两人吃完饭后,苏笛就把韩龄送上了车。韩龄和苏笛在一块儿的时候从来不喝酒,但是上车的时候像是醉了一样踉跄了一下,要不是苏笛扶了一把,只怕人要一整个朝后跌去。 盯着韩龄没完全拉上的包,苏笛不经意问起:“连连自己留守在家么?” “嗯,给它留了水,粮和猫砂。” 可韩龄的针织衫和包上,一根猫毛都没有,就像是连连已经送去寄养了很久的样子。 将包放在座位旁边,韩龄对苏笛交代说:“走了,你自己注意,那手还是不要提东西啊。” “我知道,你才是要注意身体。” “我怎么了我?” 韩龄看起来比上一次来的时候瘦得多,从前穿着刚刚好的针织衫,现在看着袖管里都空出来了一截。 “你瘦太多了。” “那不是好事么?以前饭局里来酒里去的,现在瘦点才健康。” 韩龄没有健身的习惯,而且据她所知,韩龄休假回来以后的工作强度比之前还要大。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苏笛皱眉道:“什么时候气色不好也能叫健康了?” 从来只有韩龄念叨她,哪有她念叨韩龄的余地。 “你少管,我这是不化妆了和素颜和解了。” “行了,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和那哥拍戏呢。” 知道从韩龄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了,苏笛也不强求。交代了几句“路上小心”,就目送着载着韩龄的车驶出路口。 只是她也并没有放下疑问,直到看不到韩龄坐的车,苏笛才拿出手机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了“尿嘧啶替加氟片”七个字。 看着里面跳出的“抗肿瘤药物”的相关词条,苏笛将手机捏得越来越紧。 那是吃饭时她就注意到放在韩龄包里的,但直到刚才她才看清这五个字的一盒药。 苏笛没有打给韩龄的助理,如果韩龄真的生病了,她一定早已和助理通过气,或者甚至都没告诉过助理。 背过身去翻出了通讯录,苏笛拨通了一个很长时间没联系的电话。 “……帮我查一查,查一个人最近在你们医院有没有就诊记录?”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第 11 章 韩龄离开后,沈易达整个人性情大变。 虽然不惹事了,但现在他对苏笛是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 究其原因,是苏笛在某一天晚上喂猫的时候撞见了沈易达声泪俱下地给安鱼董事打电话。 电话里说了什么她不感兴趣,只是沈易达那些低声下气的“我没有故意要给你添麻烦啊老公”“我只是气不过她这样” ……实在是想不听都不停地往耳里钻。 正准备走开的时候,小猫叫了一声,吸引了沈易达的注意。 发现了苏笛的存在,沈易达脸上的表情是变了又变。背后骂的人真的就在背后,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还把自己这些话听了个遍。 原本恨不得让粉丝生吞了苏笛,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拉下脸来求求苏笛了。 难听的和好听的话全部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沈易达控制住了表情,咬牙喊了一声“苏笛姐”。 “我知道……你和圈里有的人不一样,你不稀罕做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话锋一转,沈易达又说:“但你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苏笛收拾好猫条,随口问:“你准备怎么样不让我好过。” 这一句话就跟戳中了沈易达痛处一般,“是……是,你背靠苏家,我还能让你怎么不好过。” 沈易达难得说句真心话,却和他的台词一样难听,“我和你不一样,我活得比你用力多了,所以我咬起人来,也会比你狠。” 听完这番话,苏笛终于抬起头来。她原本就没把沈易达放眼里,只是这样一个人像跳蚤一样蹦跶,也不见得不会影响她的心情。 “沈易达,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善人么?能让你三番五次在我面前叫嚣?” 露出了嘲讽的表达,苏笛意有所指地说:“你这张嘴既然对你自己有用,你就安生些,之前是我懒得管,但你也可以试试看。看看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对着我乱吠,你会有什么下场。” 意识到苏笛是在暗讽自己舔金主的事情,沈易达涨红了一张脸。 “苏笛!你仗着你命好” 这句话却被苏笛打断道:“你既然知道我命好,就该聪明一点。” 落在沈易达脸上的目光冷得很,苏笛告诉他:“听说安鱼传媒的董事长喜欢字画,我虽然不太喜欢,但手上也有几幅。要是我哪日有时间请董事长去赏画,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不喜欢古玩,但苏严学那儿多的是。 沈易达听了这话,就跟气球漏了气一样,脸色还是涨红的,但人已经说不出什么狠话了。 他对苏笛半是嫉恨,半是不服气。他是仗着安鱼董和他正在新鲜劲儿上,做了许多倚仗人势的事。 可他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这一步,他当然要尽情享受撒欢的权利。 他不明白怎么偏偏这么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这么顺利。想出道,背后有苏家的背景;想演戏,还就真有那个天资;甚至连遇到的经纪人都是强势却又处处为她着想的韩龄。 这么一个得着了全部好处的人,不仅可以把他的所有都当做笑话,还不需要虚张声势,轻轻松松地就可以威胁他。 “姐——!哪儿呢!” 小禾来寻苏笛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沈易达回过神来,好面子似地躲到了车背后,苏笛也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转身便走到了小禾的身边。 * 原本拍摄就到了后期,一个月以后,《回音》也到了杀青的时间。 虽然沈易达的演技拉低影片的质感,但往好处想也算是为宣传预热了。 杀青的时候沈易达请全剧组人员喝了奶茶,还在拍摄杀青花絮时对着镜头大哭感谢剧组。就这样,他在剧组人员有些尴尬的神情中,完成了一场单方面的世纪大和解。 苏笛杀青那天就要迅速多了,她也一样请了全剧组吃甜品,但在和大家一起拍完杀青照之后,她就火急火燎地往机场赶去。 离开片场的时候遇到了徐青麦,事故发生以后徐青麦对她客气了许多,有时候还像是有话要对她说一样,但反正最后嘴皮还是抿得死死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徐青麦的心理,被讨厌的人帮了一把的感觉是不太好受。 没事,那徐青麦就受着吧。 在给陈文续发了一条落地信息以后,陈文续就马不停蹄地坐上了车,但她的目的地不是山温路,而是位于东园路上的,申城乃至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住院部四楼,苏笛甚至没有看导览图,就这样闷头上了电梯。就好像她对这里很熟悉一样。 站到了肿瘤内科门口,苏笛停下了脚步。 肿瘤内科总是最安静的,安静到带着一股不管保洁人员清洁多少次也消不掉的消沉。 在化疗室的门口,苏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凳子上的人。 背挺得很直,但因为太瘦撑不起病号服,所以从远处看就好像驼着背一样。 她固执地拧着手上的保温杯,但可能化疗结束后太疼了,所以她拧了三次都没拧开。 “你在哪里?”看了好久,苏笛才点开聊天框,给韩龄发去了信息。 把保温杯放在旁边凳子上,韩龄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看见苏笛的消息,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就想要回语音,但犹豫了片刻了还是吃力地摁下了键盘。 “在去公司路上呢,怎么说?” 苏笛回她:“是吗,你上班的路和去东园路肿瘤医院的路顺路吗?” 韩龄的身影肉眼可见的僵住了,过了几秒,她才转头,看到了肿瘤内科的苏笛。 * “胰腺癌。” “晚期?” 由于胰腺癌早期症状较轻,所以很多病人基本都是到了晚期才确诊的。 习惯性地想去找烟,想起来住进来那天烟就没了,韩龄又把手放了回去,低头“嗯”了一声。 “这是术前化疗,还是唯一的治疗方法?” 韩龄却笑起来了,“胰腺癌哪来的这么多术前啊。” 苏笛不死心地问:“医生还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胰腺癌你还不知道么,发现的最晚,走得最快。” 多快?三年?一年?还是…… 苏笛问:“最快有多快?” 算了算苏笛的档期,韩龄回答她:“最快可能都看不到《回音》上映。” 世上能有几个人完全接受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头了这个事实,韩龄没法接受,但也已经过了最崩溃的时期。 最初得知消息时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从韩龄脸上逐渐退去,她的眼中只剩下不甘和无奈。 韩龄这一路走来从来当不上“顺风顺水”四个字,从小县城被迫辍学到在申城开始站稳脚跟,从因为被设计欠公司巨额债务到遇到苏笛和她互相扶持,两人都经历过彼此最低谷的时期,也都迎来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在一切开始走上正规的时候,命运却和韩龄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那些她引以为傲的努力,其实都是对生命最愚蠢的透支。可都透支到这个地步了,也不见得她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大富大贵算不上,但马上就要经历人生的大悲了。” 韩龄只觉得命运荒谬得很,但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彻底垮下来。“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现在看得开,身体也还没到一步。” 可苏笛觉得她未必要在现在就看开,“只在申城附属肿瘤医院看过吗?”,苏笛问。 看着苏笛,韩龄皱眉,“你想干嘛你告诉我。” 申城附属肿瘤医院是权威,但还有更权威,更有新疗法,新药的地方。 “去安德森癌症中心。” 韩龄的脸色一时变得复杂了起来,好像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苏笛却又要她去做不确定的尝试。 “美签过期了。有等他出签的时间,我第二疗程都做完了。” 这是借口,苏笛坚持道:“那就加急续签。” “我不想折腾。”韩龄很明显不想再做无谓的尝试,也不想做让苏笛在这里劝自己。 可苏笛却不依不饶,“不会折腾。” “我不想死路上你明白吗?”韩龄终于拔高了声音,脸上也因为愠怒而露出不健康的红色。 苏笛没有和她一样拔高声音,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韩龄,问她:“不想死路上,那一个月前你为什么还要去明黎岛替我跑一趟?” “那不一样。” 扭过了头,韩龄闷声说:“你活头还长着呢。”那口气简直就像是,想在死前多为你做点事一样。 苏笛蹲下身,蹲在韩龄身边。 这是一个示弱并且几近于祈求的姿势,苏笛知道韩龄还有不甘心,也没办法放下她,所以她也是故意想让韩龄心软的。“韩龄,我认识你七年了。我是清楚的,我没有家人,除了你,也没有其他朋友。” 顿了顿,苏笛仰起头来看着韩龄,“所以你叫我怎么接受?” 被苏笛这样看着,韩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憋闷地扭过头去避开苏笛的视线。 她既气到了现在苏笛还拿这套来拿捏她,又气自己确实放心不下苏笛。 “你” 堵住了韩龄的话头,苏笛毫无遮掩道:“韩龄,我没有什么能威胁你的,所以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每天都来这里,一直到你告诉我你愿意再试一试。” 几乎要被苏笛气笑的时候,韩龄却又发现苏笛的表情相当之认真,于是她也笑不出来了。 沉默半晌后,韩龄终于松了口,“等这个疗程结束再说。” * 韩龄住院做化疗,苏笛虽然不喜欢医院,但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她把韩龄转到了医院的国际部,这里病人很少,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她来找韩龄也更方便。 这天苏笛刚走进医院,就被人在身后叫住。 “苏笛?” 苏笛一愣,但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声音来自于帮自己查到韩龄就诊记录的人。 看着对方的胸牌,苏笛缓声道:“梁副主任。” 虽然被叫做副主任,但她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 梁副主任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笑了笑。 她记得苏笛以前叫她“小梁医生”,的,也记得苏笛以前青涩却警惕的样子。 “这么多年了,眼看着你演了电影,路走得越来越好,我都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接到你的电话。” 并没有接这句叙旧,苏笛疏离地说:“上次的事,多谢你帮我。” 苏笛不打算在这里过多停留,说完这句后就准备往国际部走。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句:“苏笛,当年替苏家放走你的事,我没有后悔过。” 脚步因此停住,她听到梁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不用总记挂着我。” 当年苏家出事后,梁思怡一直受到院长的排挤,原本顺利的职称评定也被一拖再拖,直到苏笛后来在圈里站稳了脚跟,才终于评上了主任医师。 梁思怡不蠢,当然明白暗中帮她的人究竟是谁。 可苏笛否认了她的猜测,“梁医生,记挂你的应该是你现在的病人,怎么会是我。” 知道苏笛不会再与自己多说,梁医生没再问,只是认真地告诉她:“苏笛,你最近还是少来这里吧。” 什么意思? 还不待苏笛细问,两人身后就传来一声,“梁医生——!” 没有解释的时间,梁医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苏笛,转头答道:“来了。” * 韩龄目前的化疗后遗症不算严重,所以在去做化疗的路上还能有力气埋怨苏笛:“你别成天来陪我。” “我一个人来没事,你总是陪着来,到时候闹出点什么热搜你就老实了。” 女明星频繁出入医院,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娱记会写些什么东西。 而且韩龄也很介意自己生病的被消息放出去。 心不在焉地朝电扶梯走去,苏笛说:“我让人留意着,就算拍到也发不出去的。” 两人刚要迈上电扶梯,就听到旁边的扶梯上传来一声惊呼。 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老人,老人缺乏安全意识,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应该坐直达电梯。他推车上去的时候没站稳,眼见老人要推着婴儿车一起摔下电扶梯,苏笛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急停按钮 。 国际部的病人并不多,这番动静一出,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受惊啼哭的婴儿,惊魂未定的老人,围聚过来的路人,苏笛眼前的景象突然纷杂了起来。 梁医生的话让她有些不安,而现在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远处有由远及近的鸣笛,四周有神色各异的病人和家属,但苏笛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从外面走来的一个人。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戴着墨镜,披着披肩,身后跟着几个提着餐盒和小包的人。 不同于同龄女性常留的精干短发,她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了一张略显锋利的轮廓。 苏笛甚至记得,墨镜下应该是一双浅瞳。 似乎是感应到了苏笛的视线,那位女士转过了头。在即将碰上视线的瞬间,推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从门外争分夺秒地跑进来,彻底将苏笛的身影遮去。 苏笛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客厅里牵着比自己大几岁的苏明嘉在等自己。 她的神色和面容一样带着疏离,可是在看到自己后,却又没有犹豫地蹲下了身来。 苏笛记得她煞有介事地告诉年幼的自己,“我叫沈静洲,你可以叫我沈阿姨,也可以和苏明嘉一样叫我妈妈。” 也是她,在苏明嘉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把自己拽到苏明嘉病床前,一字一句地告诉勉强睁眼的苏明嘉,“你是我女儿,所以你应该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苏明嘉,你只是暂时不忍心,不是真的不想要她的肾。”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第 12 章 “苏笛” “苏笛!” 消毒水味逐渐散去,出现在苏笛眼前的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韩龄。 见苏笛眼神重新有了焦距,韩龄才松开眉头,“她没看到我们。” 韩龄知道她的过去,也在刚刚那里看到了沈静洲,所以趁着担架隔断两人视线的瞬间,转身拉走了苏笛。 “之后你不要再来了。”韩龄压低了声音。 圈内人都知苏笛背靠苏家,可知道真相的人寥寥无几。 苏笛是私生女,在四岁的时候因为母亲同意了交易被秘密送回了苏家。可她的真实身份却并不是苏家的女儿,而是苏明嘉的备用零件。 苏明嘉死后,苏家恨不得把苏笛生吞活剥,现在却和苏笛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要论原因,除了苏笛恰巧在那时闯出了名头,救了自己以外,大概就是苏家不能承受“私生女害死苏明嘉后惨死苏家”这个消息会带来的舆论风险,只能咬牙放出了“苏明嘉病故,苏家如今只剩苏笛这个独女”的消息。 如今苏家利用了苏笛的商业价值,苏笛也借苏家之名规避了不少麻烦的事情。两者的关系表面上看还算平和,但这不代表苏明嘉的母亲沈静洲不恨苏笛。 看沈静洲的架势,苏家多半有人住在这特需病房中,在这样的当口,还是不要遇到沈静洲为好。 “你今天先回去,我会让助理帮我办转院的事情” 苏笛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我可以不来,但转院的事情没有商量。” 现在为韩龄看病的医生是苏笛费了些劲才找到的国内最顶尖的肿瘤专家,自己撞上沈静洲事小,要是韩龄因为自己和苏家的缘故耽误病情,那就事大了。 韩龄沉默了几秒,换了一副口吻,“怎么没有商量,你不是想我和你去安德森医院么?” 苏笛软磨硬泡了许久韩龄都不松口,没想到沈静洲的出现却让韩龄改变了主意。 苏笛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韩龄会彻底放弃治疗,如今韩龄因为担心自己而决定去安德森医院试试,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转变了。 这样一看,倒是要谢谢沈静洲了。 不愿多想苏家的事情,苏笛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告诉韩龄,“可以,但不能再拖了,我们下周就去。” * 两人的谈话还停留在她问“沈易达的事情解决了吗?”的时候。 苏笛回复她“解决了,看到他的道歉微博了吗?”还配了一个捂嘴小狗偷笑的动图表情。 在那之后她忙于拍戏的事情没有再回复苏笛,而苏笛也好像分身乏术一般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 苏笛也没有发布任何动态,只是把朋友圈背景换了,换成了应该是她新拍的一张没有确切标牌的湖区风景。 看着根据图片识别出来的几个位置结果,陈文续忍不住想,她的剧组即将远赴圣马科斯拍摄最后的杀青戏,那苏笛会不会也和她在同一个时区? 可能是因为在空闲时间对着聊天框多发了一会儿呆,下戏后,陈文续的社交软件上刷到了一篇帖子,博主询问大家“两人异地,女友每天说自己很累不给自己发消息,但其实运动步数都没几步,而且还把朋友圈背景给换了,是不是感情变淡了?” 结果热评都是一水的“完啦,你女朋友要有女朋友了。” 从帖子退出来后,陈文续不受控制般地点开了苏笛的运动步数,发现每天几乎都在一万步以上之后,陈文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一样地迅速退出了聊天软件。 ……拍戏拍的脑子出问题了吧。 放下了手机,陈文续不自然地又拿起剧本,可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为什么不联系自己呢?是因为上次自己没有给她答案,所以她一直在等自己主动么? 可是两人许久不联系,她并不清楚苏笛最近的动向,就算主动发消息又该为什么好呢? * 苏笛那边,她却没有意识到陈文续心里的弯弯绕绕。 上次差点对上沈静洲的插曲过后,韩龄办理了出院,和连连的寄养,在苏笛的陪同下前往安德森医院。 这位主治医师似乎要乐观一些,他认为韩龄仍有进行手术的可能,所以给出了两个方案。第一是接受新一轮化疗,化疗结束后再看是否能有手术指征。 第二个方案是,回国保守治疗,等待新药的上市。 没有人会甘心放弃眼前的希望,即便这希望里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在苏笛的坚持下,韩龄接受了第一种方案。 化疗过程艰难,韩龄开始频繁呕吐,身心的痛苦让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有时苏笛早上到病房时她才将将睡下。 但万幸的是,在第二疗程进行到半途时,韩龄的肿瘤大小似乎有所缩小。这无疑让韩龄和苏笛看到了些许曙光。 在收到这个好消息的同时,苏笛也收到了另一个好消息。 那就是陈文续的剧组即将来距离安德森医院车程两小时的圣马科斯拍摄最后的杀青戏。 看到陈文续的新消息提醒时,已经是化疗结束,她回到酒店的晚上了。 “最近不在国内么?” 在询问过小禾之后,陈文续得到了苏笛最近一个人在国外的消息。似乎是觉得语气太硬太像查岗,陈文续又配上了苏笛给她发过的一只疑惑的企鹅。 苏笛偷偷笑了一分钟,然后回她:“嗯,在休斯顿这边有工作安排。”配的是一套的企鹅搓手的表情。 苏笛也确实不是完全故意不联系陈文续的,上次烫饭事件过后,陈文续联系她时看起来并不是很积极,她有些尴尬和生气,所以没有主动发消息。但更多的是在异国他乡陪病人确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她每天往返于癌症中心和酒店,等洗完澡歇下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十分钟内就见周公去了。所以等她发现聊天框里又弹出一条来自陈文续的消息时,已经是陈文续杀青戏开拍的前一天了。 “很巧,我在圣马科斯拍最后几场戏。” 当时韩龄正在做进一步的检查,苏笛没来得及回信息。 等韩龄那边收到好消息结束诊疗后,她拿出手机才发现,陈文续应该已经落地圣马科斯并且准备第二天的杀青戏了,她怕打扰陈文续休息,干脆就没有回,打算直接给陈文续个惊喜。 担了一个月的心终于落下了些,苏笛在此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陈文续。韩龄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不做化疗的那天喊来了慈眉善目的护理助理,没好气地把苏笛放了出去。 大概是苏笛收到消息的时候看起来神情真的很轻松,所以韩龄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不烦地“目送”苏笛走出病房。 * 苏笛来到片场的时候刚刚八点,但剧组已经忙得十分火热了。 陈文续现在拍的这部悬疑剧叫《徒有虚名》,讲的是一个不完美女性的秘密和她的前半生。 陈文续拍文艺片出身,难得拍了一部电视剧,拍摄时间还远超以往的大部分作品。 不过看过剧本的人都清楚,正是因为该剧的女性导演和编剧精益求精,所以拍摄时长才远比快餐作品要长。 来到片场后,苏笛在来往的工作人员中悄悄联系了舟舟。 她很少来探陈文续的班,因为她曾经在两人一起合作的那年,见过陈文续在深夜里弯下腰,拥抱坐进车里的路华清。 那时隔得太远,她看不清陈文续是不是吻了路华清,却把陈文续拥抱时的力度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心里有这么一根刺,所以苏笛更喜欢陈文续像是当年对待路华清一样,在自己的保姆车里拥抱自己。 苏笛一大早就联系了舟舟,并让她保密,等自己到了以后再告诉陈文续。 在舟舟的示意下,陈文续走下保姆车,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苏笛。 在看到苏笛的瞬间,陈文续原本严肃而专注的神色就悄悄变了,取而代之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惊喜。 昨晚睡前她重启了三次软件都没收到苏笛的回复,她一边疑惑一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好几次想问苏笛“在做什么?没看到消息吗?”最后都还是放下,兴致索然地睡去了。 没想到刚才,就在她最后一次“无意”查看手机时,舟舟却告诉她:“苏老师来了。” 周围都是场记,陈文续不好做的太明显,只是用口型问她:“你怎么来了” 苏笛就不一样了,仗着自己今天穿的认不出来,苏笛几步走了过去,大胆地凑到陈文续耳边:“我想你了。” 心中的憋闷因为这一句散开,在确认过苏笛的神情做不得假之后,陈文续不动声色地偏过些脸去。 眼见陈文续从耳根处漫起了一片红,苏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陈文续也没有自讨没趣地问她“笑什么”,只是关心地问起了另一件事情“所以沈易达的事,对你还有影响么?” “没有,现在都是他演技太差拖累剧组的通稿。” 苏笛虽然懒得搭理沈易达,但这不代表苏笛不记仇。 第一篇通稿确实不是苏笛团队出的,只是看到最初的博文后,苏笛这边顺势让“剧组内部人员”爆了一些料而已。 两人靠得很近,但在苏笛可以保持低调的装扮和陈文续就好像在讨论剧本的表情加持下,路过的人也没有加以怀疑。 在场务来催促陈文续后,陈文续将苏笛安排在了自己的保姆车上,她大概下午三四点杀青,苏笛还需要等上个半天。 苏笛难得没有异议,但陈文续总觉得她心里还憋着什么坏呢。 于是她离开前只能照苏笛要求的那样背过身去仔细吻过苏笛的嘴唇。 午休的时间只有短暂的半小时,陈文续吃了几口营养餐后就换了一套戏服又上场了。 上场前她照例接过舟舟送来的美式,注意到今天换了一家点,而且身旁路过的几个工作人员手上也端着同样的咖啡,陈文续问:“今天的咖啡这是谁点的?” 舟舟手上也有一杯馥芮白,她转了转杯子,难得卖关子道:“陈老师,是你请的。” 不明所以地看着舟舟,但很快陈文续就似乎想到了什么。 看陈文续猜到了,舟舟轻笑着说:“陈老师,苏笛姐是为了请你喝咖啡,顺便把我们也请了。” 苏笛虽然随性,但其实在有些无关痛痒的人情方面要比她擅长。 但这让陈文续不禁想起舟舟她们开玩笑的时候提起的帖子,“为了给喜欢的人带饭,干脆给全组人都带饭的”。 端着咖啡看了一眼保姆车的方向,咖啡杯上滑下液化的小水珠,滴到陈文续手上,她本能的觉得皮肤轻轻一颤,就好像苏笛早上悄悄凑到耳边的那句“我想你”时那样。 短暂的愣怔后,陈文续拍了一张咖啡的照片,告诉苏笛“很好喝,谢谢你。” * 陈文续拍完了最后一场戏,便只剩一个约好的娱乐媒体的比较轻松的采访。 采访的形式并不是非常严肃,所以采访的地点也就选在了保姆车附近的长椅上。 将头靠在外头看不见的窗内,苏笛撑着下巴静静听着记者问陈文续的问题。 她就这样坐着,食指屈起抵在微垂的下巴上,另一只手交叠搭在膝盖上。 这是一个苏笛十分熟悉,却并不只是在陈文续的采访中见过的姿势。 “苏严学,我不是在和你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 苏笛突然想起来了,在苏明嘉的那颗移植肾又出问题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文续。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第 13 章 那时她才大一,苏家还没有强制她回国,她还没遇到韩龄,更不用说陈文续了。 苏明嘉的病房和她本人一点都不搭,阳台采光良好,视野开阔,但因为苏明嘉的脾气,原本苏笛最愿意往外望的风景也被半扇窗帘挡住了。倒不是说窗外有多好看,主要是回避了他们的眼神之后,五感至少清净了一个。 沈静洲站在苏明嘉的床尾,手指直指苏严学的正脸,“我今天就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救我的女儿!“ 苏明嘉的状况,二次移植的风险医生都已经如数告知,苏严学自那之后一直沉默不语,但今天一来病房就告诉沈静洲,他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二次移植了。 他们两个人的争吵不避讳苏笛,但也不避讳睁眼躺在床上明显还醒着的苏明嘉。 “至于你的女儿“像个胜利者一样,沈静洲扫了一眼苏笛,”她的死活,我就权当看不见。“ 苏明嘉不想再听,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不过手却先撑到了放在枕边的遥控器。 “滴”的一声,窗帘缓缓拉开。 两个人的正争吵还没有结束,苏笛的注意力却被窗帘缓缓拉开后,对面大楼海报上一个头一次见的身影吸引。 对面那栋购物大楼常年挂着某男星无趣的手表广告,但今天苏笛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性的身影。 苏明嘉病了多少年,苏严学就和沈静洲吵了多少年。两人的立场相悖,却并无苏笛的原因。 重复的抢救,让苏严学一次次失望的回报比,走到这一步苏严学心里已经厘清究竟应该放弃哪一个女儿。 看着沈静洲快要戳到自己面前的手指,苏严学冷下脸来说:“一个女儿凭空消失,你当大家都看不见么?” 夫妻二十几载,沈静洲哪会听不出苏严学的意思。 苏明嘉也听出来了,所以她坐在床边开始颤抖起来。 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拥住苏明嘉,沈静洲冷静下来,张开了仔细涂过口红的嘴唇,“如果你有心不让别人看见,那你告诉我,谁会看见?” 自动窗帘终于彻底拉开了,处在风暴中心的苏笛却突然笑了一声。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令她觉得心情愉快的面孔,不再是男士那些伸长腿彰显领地意识一样的姿态,海报上是一个呈思考状态的女性。 她的眼型有些锋利,微垂时刚好看向了自己的方向。那是时年二十一岁,刚刚拿下大奖的陈文续。 突兀的笑声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连苏明嘉都看了过来。 但苏笛只是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像一个找到机会反驳家长的小孩一样暗想,不对,有人看见了。 “陈老师戏外会喜欢你饰演的邹容这个角色么?” 思绪被记者的问话拉回,苏笛的眼中两个不同年龄的陈文续渐渐交汇。 “会。”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记者有些诧异地继续问:“很多人觉得邹容并不是一个磊落的爱人。她和薛远原本差距很大,是因为她在薛远最难的时候趁虚而入,两个人才会在一起,那你怎么看呢?” 陈文续饰演的邹容,是一个在原著里鲜活却有争议的角色。这个角色与陈文续性格相去甚远,但陈文续却很好地理解了她。 也许,原因就在这里。 开口回答时,陈文续恰好对上了苏笛的目光所在之处。 这样的话,陈文续听过很多遍。徐青麦劝过自己苏笛并不是一个值得去付出的恋人。她在自己低谷期“趁虚而入”,又借着两人如今的地位差异把自己留在身边多年。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看,苏笛都不是一个磊落的恋人。 可是陈文续自己心里清楚,即便两人这些年纠缠颇多,但在当年那个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时刻,苏笛恰恰是出现的最合时宜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甚至都能直面她和苏笛的关系了。 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动容,陈文续想,如果在这四年里,她当真一点都不曾动心,那现在又何来的和邹容的共情。 “恰恰相反,我觉得邹容是一个坦荡的爱人。邹容并不是因为她满身狼狈所以觉得自己有幸接近ta,而是因为爱ta,所以才看到了ta的满身狼狈。” 陈文续没有提起薛远的名字,而用了听不出究竟是哪一个字的“ta”。 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记者又笑问道:“陈老师,那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会吸引到你吗?” 这个问题就问的很妙了,一般问的是“你会和邹容做出一样的选择吗?”或者“你觉得你和邹容像吗?” 可这个采访人不只是有心还是无心,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过陈文续并不介意再次去做出回答。 “会。” 陈文续从来不回答感情相关的问题,这一句回答不止让站在旁边的舟舟愣住了,也让保姆车内的苏笛愣住了。 话语里的揶揄又多了几分,记者关了麦,笑问道:“陈老师是有恋爱的打算了么?” 答得这么具体又这么坚定,多半是早已有了能代入这个问题的人选。 那这个人选是不是圈内传闻中的那个人呢? 不打算在这问题上多做停留,陈文续给出了一个官方回答,“我并不排斥,但目前仍以事业为重。” * 等陈文续拍完杀青照回到保姆车上时,迎接她的是突然关门,并把她扑到门后的苏笛。 保姆车内灯光有些昏暗,但最亮的面前的这双眼睛。 日落了,树影间的余晖忽闪忽闪地照在两人面上,像是苏笛的心跳,也像是陈文续不算平稳的呼吸。 陈文续突然想起,在她们两个合作的那年里,她也这样看过苏笛的眼睛。 苏笛当时初出茅庐,剧组人员也不清楚她的来路,所以她并没有受到重视。那天是一个大雨天,化妆间排不开,所以安排了配角去隔壁几个房间去做妆造。 苏笛在她常去的休息室里等化妆师,可工作人员粗心大意,不仅忘了苏笛还没化妆,还在离开时把她顺手锁在了休息室里。后来等他们想起要找苏笛的时候,已经将近夜戏的十点了。 那场戏是陈文续和苏笛的对手戏,她记得在休息室经常见到苏笛,于是她赶去那个黑灯瞎火的休息室。 她进去时苏笛因为低血糖倒在地上,苏笛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可被她扶起后黝黑的瞳仁却固执地看着自己。 后来的事情她记得没有那么清楚了,可她却独独记得苏笛看她的眼神。 像是一个饱受寒霜之人在看一团犹如海市蜃楼一般的火焰。 两人的呼吸交错,陈文续听见现在的苏笛问自己:“陈文续,我们不要契约了可不可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第 14 章 片场外的酒店里,两个人脚步匆匆地穿梭在酒店走廊。 她们的脚步有些焦急,可面色却并不凝重。 片场的保姆车似乎不是一个适合近距离谈话的场合,在几乎吻上彼此的瞬间,陈文续猛地回神牵起了苏笛的手,又垂眼给苏笛戴好口罩,随即将苏笛带出了片场。 因为走得近,两人的手好几次撞到对方掌心里,可一路上人多眼杂,两人只能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在走出满员的电梯,转进走廊时,两人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几个同剧组的演员打开了门,一边聊天一边准备去楼下的健身房。 看见陈文续,几人愣了愣,随即热情地走上来:“陈老师,你回来的刚好,我们正忙着吃瓜呢。” 这几年来,陈文续的棱角收敛了许多,再加之也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同剧组的演员也清楚陈文续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心比天高,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相处起来就大胆了些。 “……说我们剧组有人把嫂子伪装成生活助理带进剧组,白天藏保姆车里,晚上带回酒店。” 走廊灯暗,苏笛又躲在转角背后,所以她们不知道苏笛的存在,“本来没人知道这事,结果今天经纪人找过来算账了,好家伙,你是不知道有多精彩。” 苏笛听着在心里笑得不行,虽然刚才的暧昧心思被打断了,但她现在更想看看陈文续脸上精不精彩。 “诶,陈老师,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 等到几人坐电梯离开后,苏笛和陈文续才终于有惊无险地进了房间。 看着不再憋笑的苏笛,陈文续没有先去开内间的灯,而是出声问她:“刚才你怎么不直接出来告诉她们。” 告诉她们这里有一个比嫂子更令人惊讶的存在。 等笑过了劲,苏笛才正色回答她:“因为你会介意,会生气。而且陈文续,我飞来南城也不是为了让你和我生气的。” “那你是为什么来的?” 陈文续住的楼层不低,航空障碍灯的灯光时不时照过来,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玻璃上,映出两人几近重合的身影。 望进陈文续的眼中,苏笛的脸上带着一种不能细看的坦荡。 “还能为什么?“ 为那天在家里陈文续没给苏笛的答案,为刚才在保姆车上陈文续同样没给出的回答。 一步步走近陈文续,苏笛张嘴,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来找你,所以我不想再要契约关系。” 她知道陈文续心软,甚至有可能心软到,不舍得让自己失望。 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苏笛又凑近,索性将陈文续想要后退的空间都堵死。 “你得给我一个答案,不然今天我们两个谁都别想出这个房间。” 这几个字,听着比任何一句台词都要清晰。 苏笛喜欢自己。 有多喜欢?喜欢这个顺从她的陈文续,还是喜欢原原本本的自己。 顺着自己的视角看过去,苏笛的嘴唇微微抿紧,她看起来像是在强装镇定,可眼睛却不错开,一直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她的理智告诉她,告诉她应该去思考一下苏笛的目的性。可是她的心又忍不住因为这一句话而鼓噪个不停。 陈文续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摇摆而纠结的人,直到她开始了一段以契约为名的关系。 可这五年里,她有多少次想要终止这段关系,就又有多少次因为苏笛的卖乖而重新踏进山温路28号,抬头看向那盏等待着她的灯。 她想,她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能接受苏笛。她没有办法否认,她享受着苏笛仅对自己露出的退让和依赖。 她也没办法否认,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想要给苏笛一个接近坦诚的回答。 不知道是谁的后背碰到了开光,灯光亮起的瞬间,苏笛看清了陈文续的脸,也听见了她认真地告诉自己:“苏笛,那我们试试。” 这几乎是苏笛预想中最好的回答。 虽然刚才的一切隐隐告诉她,陈文续并不会给出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可这个答案还是让苏笛惊喜得不能自已。 盯着陈文续的眼睛,像是要确定真假一样,苏笛说:“再说一遍。” 没有躲避苏笛的眼神,陈文续又说了一遍:“我说,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 话音落下,陈文续眼前一晃,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苏笛撞进了蓬松的被子里。 苏笛的腿压上来,被子窸窸窣窣作响,但耳边更响的是两个人的呼吸声。 苏笛的头发垂下来,陈文续看不清她的轮廓,于是她抬起手来,把苏笛的头发用手指撩开。像是故意的,又像是因为房间太暗而看不清,陈文续的手指滑过苏笛的颧骨,滑过耳朵的软骨,最后顺着挂在耳后的发滑到了纤细的颈后。 苏笛打了个冷颤,她本能地捉住了陈文续的手,可是在感受到陈文续暧昧的揉捏时,苏笛眯起了眼睛缓缓扬起了下巴,似带着某种隐秘邀请一般,连手指也悄然松开,从陈文续的掌心滑落。 露肩的衣服因为动作堆在了锁骨上,但另一侧却顺着肩膀缓缓下滑,露出了比肩颈还要白的颜色。 呼吸起伏间,那被陈文续的影子避开的一片白得发艳。 苏笛斜倚在床/上,乖的像一只在自己的领地舒服伸展身体的猫。 抚摸的力道恰到好处地撩拨着她的感官时,她甚至会无意识地用脸和嘴唇去蹭人的手背。 蹭得人忍不住心痒。 另一只手抚上了苏笛的手臂,陈文续突然发难,将苏笛拽倒在床上。 对接下来的事情早已熟稔于心,苏笛按住陈文续移向床头的肩膀,喘着气道:“不许开灯。” 软绵绵的一句话,一点都没有威慑力。 “可是太暗了,苏笛。”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尤其不想顺从她,于是陈文续伸长手臂,一脸无辜地按开了床头的灯。 灯亮时,陈文续的另一只手轻轻捂在了苏笛有些湿润的眼皮上。指腹是温热的,可是指缝外的那双眼睛比起体温还要更热。 明白过来陈文续起了逗弄自己的心思,苏笛不再制止。瞧准陈文续正专注观察她反应的空当,她反手扣住陈文续的手,放到唇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趁。 根本不看留下痕迹的手背,苏笛盯着陈文续,嘴角扬起了一个暧昧又傲气的笑,“非要开灯的话……那你就把今晚记清楚一些。” 从前她不喜欢开灯,因为她不喜欢看到陈文续好像可以随时从亲吻中抽离的眼神。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对她有期待,她也愿意满足自己的期待,那还要想那么多做什么。 陈文续是喜欢过路华清,陈文续是没有那么看重自己,陈文续甚至根本不知道在还没有遇到她的日子里,自己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可那些都是今天以前的事情。 路华清早就离开了,陈文续也不会有机会自己知道和苏明嘉有关的过去,她们多的是往后的日子。 苏笛仰起头,毅然决然地吻住了陈文续。陈文续愣了一瞬,随即更紧密回应起来,她的手不自觉地环过苏笛的腰窝,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两人吻作一处,严丝合缝地填补了彼此的欲壑。 交织的味道和温度让两人的视线严重失焦,蔓延到虎口的湿润扑不灭唇/舌间的星火,呼吸一次又一次助燃,直到最后墙上交/叠的身影如自浪间落下的小船,模糊而缓慢地漂去。 * 手机显示八点十五的时候,苏笛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未着寸缕的皮肤蹭过床单,有些痒,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熨帖。 头发随着鼻息不断落在嘴边,就在苏笛忍不住抬手去拨开头发的时候,有一只手先行替她拂开了头发。 知道那是陈文续的手,苏笛也没动作,只是在她要抽走时闭着眼把陈文续的手抱到怀里,大有一副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的样子。 有时候陈文续觉得苏笛感到安心或者舒服的时候,会露出些像小动物一样的习性。比如说她现在就很像一只发出咕噜声的小猫。 摸了摸苏笛的侧脸,陈文续无奈地说:“你这样我起不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陈文续也没把手往外抽。 没有把手“还给”陈文续的打算,苏笛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你杀青了,还要起来做什么?” 陈文续好奇地问:“今天难道就没有别的打算了么?” 听见陈文续这么一问,苏笛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第一天,于情于理也不该成天待在酒店里吧。 想到普通情侣会做的事情,苏笛一骨碌爬起来对陈文续说:“要约会,我们从来没有约过会。” “约会”两个字让陈文续的眼底不着痕迹地露出了笑意,“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想去的地方? 老实说,在遇到陈文续以前,苏笛脑子里想的只有离开苏明嘉,离开苏家,再读完她的书。但非要说的话,她想和陈文续去一个地方。她曾经在苏明嘉的影碟中看完了一部不知所云的电影,她太小了,小到不能理解里面荒诞又暴烈的爱情,但她始终记得里面的一个情节。 女主角挥舞着手中的钱,隔着长长的桥问她的恋人:“你看过大海吗?看过地平线吗?” 恋人的回答和当时的苏笛一样,“没有。” 那是苏笛第一次看到大海,海面和地平线在屏幕里盖过主角的头顶,浪声淹没了主角的声音,可她觉得自由极了,连带着主角那些癫狂的奔跑也自由极了。 于是她告诉陈文续,“海边,我喜欢海边。”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第 15 章 海岸线旁,陈文续举着胶片机坐在餐吧外的高脚凳上。 她们在海边待了一下午,逛了海滩边的市集,吃了冰淇淋车里的双色甜筒,现在在等着海岸线上的日落。 肩膀上突然传来一个热源,是苏笛突然把下巴搁了上来。 工作日的海滩虽然人不算多,但周围也还是有些休息的游客。但陈文续只是犹豫了一下,就伸出手用掌心轻轻摩挲苏笛的侧脸。 在感受到苏笛满意地用脸颊蹭过自己的掌心后,陈文续笑着轻声问:“在这里等会无聊么?要不要登塔去看日落?” 登塔…… 余光瞥到了不远处的高塔,苏笛的神色愣了愣,但她不想扫陈文续的兴,只是含糊地告诉她:“那上去的时候你牵紧一点。” “怕高么?”陈文续关切地问。 “不是。”握紧了陈文续的手,“反正你牵紧一点就行了。” 依言反握住苏笛,陈文续答应道:“好。” 日落前的半小时,两人登上了这座海岸线上的高塔。 塔上的风就不如餐吧边的风温柔了,再次捋开遮住面庞的头发,苏笛跟着陈文续站到了围栏边。 从这里望去,沙滩上的人影小的就像乐高世界里的小人,海面又开阔像是洒得无边无际的香槟酒液。 四周同样在等待日落的游客纷纷举起手机和相机,但苏笛的思绪却晃晃悠悠地飘远。 她不恐高,她只是记得上一次登上这样的高台,是在苏明嘉死前。 苏家人疯了,他们坚信即使医生不赞成,但二次移植一定能救苏明嘉。 苏明嘉也疯了,但苏明嘉的疯不一样。 因为自己在苏家决定二次移植那天逃跑了,所以苏明嘉疯了。 苏明嘉恨苏笛有选择的权利,恨苏笛现在居然敢说拒绝自己,但她最恨的是肾衰竭的人为什么不是苏笛而是她自己。 于是在医院楼顶能将床单卷下的风里,她用泛白的手指紧紧拽着自己:“苏笛,你根本就没有让人爱你的能力,我恨你,妈妈恨你,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恨你。” 即使最后在惊恐的眼神里向后倒去,她也不忘诅咒自己:“你不是替我活了下去,你是害死了我,还恬不知耻地苟活在世上。” 她就是恬不知耻,苏笛想。 她要和陈文续继续走下去,要陈文续对此一无所知地和她在一起。 日落像是龙舌兰兑上了红石榴糖浆,橙色和粉色盖住了原本的天色。恋人在惊叹声中默契地靠近,苏笛和陈文续肩膀相靠,一直在原地等到了接下来的蓝调时刻。 蓝色纯粹而浓烈,让人能在仿佛尘埃落定的静谧声中感受当下的短暂的二十分钟。 天色渐渐浓沉,身体也感受到冷意,陈文续回头看向沙滩外灯火愈发明亮的餐厅。 “要下去了么?” 苏笛的神情有些许的紧张,她拉住陈文续的手腕说:“等一下。” “等什么?” 完整的一句还没说完,陈文续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了“嘭”的一声,紧接着,一束烟花划过深蓝的天幕,在陈文续的眼中绽开了绚丽的色彩。 然后是第二束,第三束,数不清的烟花在海面上、天空中绽开。 陈文续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谁安排的烟花的。 烟花照亮了苏笛的脸,也照亮了陈文续眼里的笑意,“苏老师好大的手笔。” 在苏笛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的时候,陈文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又拉回眼前:“刚才为什么会紧张?” 苏笛在她面前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哪里有过这种犹豫又紧张的时刻。 现在的氛围太不一样了,不一样到苏笛觉得陈文续眼神里有一种认真。不同于从前的试探和粉饰太平,这次的陈文续认真到似乎反过来在引诱苏笛去再撕开两人之间的隔层,“不一样,你现在是我的” 陈文续在靠近,苏笛顿了一下,才说出:“女朋友”三个字。 没有吻她,陈文续只是靠得很近,仿佛真的很好奇一样地追问:“那之前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大概是陈文续认为契约结束以后要立刻撇清关系的“金主”,不乐意地哼了一声,苏笛说:“不知道,可能我是会给你爆点金币的床/伴。” 轻笑声中,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苏笛想抽手却没成功,只能看着陈文续用牙齿轻轻咬着她的手指。 将苏笛的手拉至自己身侧,陈文续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那现在是女朋友了。” 烟花结束后,耳边剩下的是空蒙的回声。陈文续看着她,轮廓是昏暗的,但苏笛可以清晰地想象出她的样子。 苏笛比谁都懂这样的场景,她在表演的时候代入过无数次,但只有现在是苏笛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恋人会热烈又无声地凝视彼此,为什么恋人会克制不住地拥抱亲吻。 那是一种人类因为无法真正触摸到彼此的灵魂,所以寻求用一切有温度的东西来替代的本能。 张开的手臂划过夜风,苏笛紧紧地拥住陈文续。 她喜欢这个人,从她一只脚还陷在泥潭里的时候就喜欢,到现在为止,这份感情有过膨胀和扭曲,但从来没有被消磨。 韩龄问过她,怎么就偏偏这么喜欢这个人。 苏笛说不出来,陈文续不是角色,她没办法深刻地去解释她喜欢陈文续的原因。 她一开始只是想知道陈文续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那么珍重地亲吻拥抱一个人,后来她想知道凭什么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苏笛知道自己不讲理,可既然陈文续看见的是一个相对来说干净的自己,那凭什么陈文续不能喜欢这样的自己。 苏笛也无所谓什么清醒自尊高低,她就是要陈文续爱自己,爱一个从来没有被寻常的目光注视过的自己。 身后有人打着手电筒走上来,似乎是巡逻的人员。在脚步声接近最高处时,苏笛只能不悦地将目光撕开,想要转身看向身后的来人。 可她没能转过身去。 陈文续抱住了她的腰,将侧脸贴在了她的耳旁。最初的惊讶过后,苏笛也收紧了手臂,用更紧的拥抱去回应她。 在看清拥抱的两人后,巡逻的人嘟囔了两句,但还是转开了手电筒慢慢走下去。 原本被风吹冷的皮肤慢慢升温,分不清到底烫的是皮肤还是心脏,苏笛想,就该是这样。 在她用拥抱确认了归属的这一刻,她就是我的了。 * 冒失的情侣因为跌跌撞撞的拥吻而草率地拉上了窗帘,第二天的清晨,在被阳光吵醒后,陈文续注意到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提醒。 苏笛动了动脑袋却没醒,只是循着热源朝陈文续这边靠近。 露出的脖子上有一直蔓延到被子下的吻痕,仔细地替她拨开面上的发丝,陈文续下床,为苏笛拉好被子,然后随手拿起开衫遮住身体,朝套间的客厅走去。 一路上陈文续都在捡两人随手扔在地毯上的衣服和浴巾。昨夜她们从浴室出来后,分不清是谁的头发打湿了浴袍所以干脆脱掉,还是从一开始浴袍就没齐齐整整地穿好,两人的浴袍狼狈地落在椅背上和地上。 取出了干净的浴袍放在床脚,陈文续一直到走到房间的最外面才转头拿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时,陈文续面上的表情立刻收敛了起来。 “陈小姐,听说您一直在联系我。” 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周岸,那是卓永传媒曾经最得力的经纪人。在陈文续成名前,千禧年间名声最盛的影后孟檀便由她一手捧红,如今孟檀合约到期自己和家人成立工作室,卓永也因为经济纠纷对她步步紧逼,所以周岸终于决定脱离卓永,休息一段时间。 现在尘埃还未落定,就有一些听到风声的人打电话想要抢占先机,但周岸都一一拒绝了。 陈文续回答:“周小姐,我也听说您已经打算离开卓永影业了,并且暂时没有成立公司单干的打算。” 那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陈小姐,你的消息比你老板要灵通。” 周岸指的,是韩龄对陈文续的了解。韩龄并没有和陈文续聊起续约的事情,但她对于自己想要离开吉光的事情也猜到了个七八分。 这件事是她和苏笛之间的一根刺,但现在陈文续希望可以在之后找到机会和苏笛好好聊一聊自己的打算。 于是陈文续没有遮掩地告诉她:“您是优秀的经纪人,没有任何一个打算成立工作室的人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包括我。” 陈文续答得坦荡,那边在短暂的思考后问起:“陈小姐,恕我多嘴。吉光或者说苏笛知道您的打算么,或者说她知道以后会介意您的打算么?” 对于周岸知道她和陈文续关系的事,陈文续并不意外。 但是她并不认为她现在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苏笛。 同样没有正面回答,陈文续反问:“周小姐,卓永传媒现在难道就不介意你的打算么?” 几瞬的沉默后,周岸笑了,“陈文续,我喜欢有野心的艺人。” “我会再和你联系的。” 并不否认野心这个词,陈文续回答:“那我等您的电话。” 回到床边的时候,苏笛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揪住了她的衣角,问她:“去做什么了?去预约送餐了么?” 苏笛露出的脑袋看起来十分“毛茸茸”,神色软了下来,陈文续若无其事回答她:“没有,去打了个电话,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早餐我想和你一起和你下楼去餐厅吃。” 抬头看了看陈文续,苏笛又懒懒地躺进被子里。 苏笛隐约听到了陈文续打电话的声音,她虽然没有细说什么电话,但却没有隐瞒自己,那苏笛就没有再问。 “在客房里吃会怎么样? 听见苏笛的提议,陈文续也没有异议,“可以,反正你总会想办法让我没办法和你出门。” 想到昨天早上被一再拖延的出门,苏笛把被子往下卷了卷,故作不懂地问她:“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昨天早上出门前苏笛去洗了个澡,洗到一半非要说水不够热让陈文续来试试,于是两人直到三个小时后才出门。 见陈文续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苏笛得逞地笑了起来。她跪坐起来,圈住陈文续的腰把她拉近自己。 闻着两人身上混杂的味道,苏笛笑着说:“那谁让你吃这套呢陈文续。” 苏笛的呼吸贴近自己的腰腹,素净的脸上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些满足和依赖,看起来乖巧又调皮。 她确实吃这一套。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第 16 章 短暂的度假结束后,两人又重新回归了忙碌的工作。 陈文续主演的《徒有虚名》在杀青半年后播出了。高开高走的剧情,女性导演和编剧不失细腻的叙事,让这一部作品在一众都市剧中脱颖而出。播出过半后,剧情的争议性更是带来了居高不下的讨论度,对剧情的分析和解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时间,《徒有虚名》从一个不被看好的冷门剧,一跃成为了一部热搜频出的爆剧。 虽然仍然有人用“互联网没有记忆”来提前当年被诬陷的事情,但陈文续没有再回应,只是再次用演技证明了自己。 陈文续也在大年初一的饭局上接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好消息。 饭店老板的女儿喜欢陈文续,在替女儿要过签名之后,饭店的老板忍不住笑着推开了包厢的门:“今年我这饭店真是贵人多啊。” 饭局上有准备接手她的事宜的周岸,有《徒有虚名》的导演,还有一位,是往年参与含金量最高的,备受瞩目的银翼奖评奖的评奖人员。 她得到的好消息,就在那名评奖人员敬的红酒里。 并不是酒气熏天的饭局,大家交流着近几年的发展,决定,也互相分享着好消息。 饭后其他人先走一步,留下了等着司机来接的陈文续和刚披上披肩的周岸。 “外面冷,在这里等司机过来吧。” 周岸看起来像是要和她一起走。但陈文续答应了母亲,要在饭局结束后回家一起守岁,所以她并没有主动发出邀约。 况且,陈文续觉得有些奇怪。 她记得周岸是开车过来的,而且席间周岸也没有喝酒。 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陈文续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 原本只是寻常的送别和客套,并没有什么会吸引人注意的,直到陈文续听见了那个从话语间传出来的名字。 “华清,你似乎总有让人不甘心又无法嫉妒的能力。我确实不得不佩服。” 两人的脚步经过自己身边时,陈文续听见了一道久违的声音:“那我因为没有灵感半夜起来把全家的小狗都洗了这件事,你们也会一起佩服了?” 周岸的眼神在此刻落定,陈文续也在瞬间就确认了身后人的身份。 原来今天听到老板说的“贵客”,是不知何时回国的路华清。 陈文续没有回头,但路华清却在走出几步后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骤然回过头。 这个回头并不像久别重逢的慢镜头,路华清很快就认出了陈文续,陈文续也没有躲避。路华清看着陈文续,眼中有诧异,但很快就转为了一种早有预料的从容。 陈文续的面前有顶光投下的阴影,看不清表情。路华清似乎也在斟酌此刻是否是一个寒暄的时机。 但很快她就得到了回答。 “华清?” 同行的电影人并没有注意到被路华清挡在背后的陈文续,只是见她未动,好奇地催促她。 陈文续的目光里没有躲避,但也确实没有想象中的波动。在几瞬的犹豫后,路华清干脆地收回目光,“来了。” 在路华清一行人离开后,周岸听着外面的车门开关声开了口,“走吧,司机来了。” 身后,陈文续也开了口,“你是故意让我见到她的。” 周岸答得坦荡,“她和你有渊源,也可以成为你的机会,但我只是给了你个选择而已。” “渊源”“机会?”“选择?” 两人之间有渊源不假,自己曾经难以放下不假。她在最具有希冀的年纪遇到了路华清,她被路华清的才华和坚定所吸引,也见证过路华清的决心。 她确实没有想到会在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路华清。但是如果说,在见到路华清的那一刻自己心中所想是否和周岸一样的话…… 轻笑一声,陈文续从顶光下走出,面色逐渐明晰,“我们的选择早就不是彼此了。” 面上没有惋惜,周岸沉默了片刻,直白地问:“是你们,还是你?” 她在问陈文续,是否因为别人而放弃了利弊权衡。 陈文续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走出饭店门口时告诉她:“周岸姐,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回去早点休息。” * 春节之前,苏笛的《回音》准备上映。过完这个春节,苏笛也要投入到路演之中了。 在苏笛的陪同下,韩龄顺利回国休养。她们聚在一起,和不想回家的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在韩龄家吃了年夜饭。 韩龄吃到了包着硬币的饺子,不过那是因为苏笛在其他人的指导下做了记号又专门捞起来,送到了韩龄碗里。 就在大家起哄让韩龄发个大红包时,苏笛的手机响起了。看清显示的名字后,苏笛起身走向阳台。 申城的二月,是仍然需要用魔法抵御的冷,这种天气里苏笛头也不回地走出阳台,还顺便把阳台的门给关了,那任谁看了都知道打来的人到底是谁。 不顾韩龄的白眼和外面揶揄的声音,苏笛接了电话,在哈出的白气中问:“年夜饭吃完了?” 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没有,但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陈文续刚刚到家时,电视机里放着快到尾声的晚会。 汽车驶离饭店的那一刻,陈文续突然就很想打给苏笛。可她在那时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隐隐约约的热闹背景声中,苏笛听见她告诉自己:“苏笛,我被提名了。” 眼神中并无诧异,苏笛扬起了嘴角:“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在《徒有虚名》播到第三集的时候,苏笛就有了这样的预感。陈文续值得再次获得一个最佳女主角奖,也只有陈文续值得在几年的蹉跎后再次斩获这个奖。 陈文续问:“你不替我开心么?” 笑意达到了眼底,苏笛认真地告诉她:“陈文续,我答应过你,我也知道你可以再次站上领奖台。” “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开不开心的话。” “嗯,我替你开心。” 身后的阳台门传来轻轻拍打的声音,工作室的小伙伴用口型对苏笛说着什么,苏笛眯眼看了几遍,像是再说“有—烟——花!” 每年市政府都会放烟花,苏笛想起来饭前听人说过今年虽然还是有燃放管制,但是政府组织了零点的烟花表演。 苏笛的目光移向楼宇间隙外的夜幕,电话那头陈文续停顿了一秒,“如果我真的拿到奖,我会在那一天” 后面的话苏笛没能听见,因为随着小伙伴们打开原相机,香槟色的烟花也升至了最高空,“嘭——!” 规模盛大的烟花秀中,苏笛打开了阳台门,在惊呼声中躲进了厨房。 厨房里倒是安静些了,不过整个小区里都回荡着汽车警报声。 陈文续那边不停传来烟花绽开的声音,苏笛拉了拉在室内有些热的高领毛衣:“你故意的,你这个时候说话我不可能听清。” 苏笛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倒是像撒娇。 陈文续没有否认,“嗯,我故意的,我还是想在那一天再告诉你。” 几乎能想象出陈文续说话时的表情,苏笛笑了一声,“陈文续,你越来越” “怎么?” 挑起陈文续的兴趣后,苏笛也有样学样地说:“我也不告诉你。” 年前很忙,到今天为止,两人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不过昨晚两人短暂地见了一面,并且陈文续在她脖子上留下了必须穿高领毛衣的“恶果”。 相比之下,苏笛最近要清闲的多了。一是苏笛挑本子挑得严,二是苏笛事业心并没有那么重,她只是喜欢沉浸在角色里的感觉,所以每次拍完一部戏,她都会给自己充足的充能时间好投入到下一个角色里。 对于现在的苏笛来说,她最在意的就是韩龄的状况。韩龄年前有了手术指标出现的好消息,苏笛心情也好了许多。 挂断电话后,苏笛被小禾等人拉回了客厅,而陈文续则对着手机上的一条消息出神。 她很早就删掉了路华清的微信,但路华清的好友验证在几分钟前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验证消息里写着:“我下周要回美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见一面。”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第 17 章 大年初三,为数不多营业的咖啡馆里,坐满了难得和朋友闲聚的人。 路华清穿着咖色的西装,薄薄的围巾搭在椅背上,看着陈文续推开门走过来。 在陈文续到来前,她已经拒绝了几个人的搭讪。 其实用业内的眼光来看,路华清长得十分寡淡,可是靠近她的时候,却忍不住被她身上一种可以称得上浓烈的气质所吸引。 没有客套的“好久不见”和“你没怎么变。” 在陈文续点好单落座的瞬间,路华清便抬头,大方地将目光定格在陈文续身上。 路华清最先注意到的,是陈文续的香水味:“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个香调。” 打破了秋冬凛冽的话梅味在陈文续抚上水杯时传来,可路华清记得,陈文续以前喜欢的是和自己一样厚重却又令人惊喜的木质香。 陈文续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以前就喜欢。” “只是当时想要迎合另一个香调而已。” 路华清怎么会听不出来陈文续的意思,转了转水杯,路华清下了定论:“你埋怨我。” 陈文续埋怨她,甚至有可能恨过她,对此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陈文续这样的态度,她反而还更开心。 陈文续这些年越来越沉稳,与其看她淡然地把当年的事揭过,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直白地指责自己。 这些年,无论是陈文续被雪藏的三年,还是后来一步一步走回影坛的四年,她经常突然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搜索陈文续的消息。一开始是愧疚心作祟,再后来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她越是留恋二十岁的陈文续,就越无法直视陈文续的狼狈,还有与自己无关的重整旗鼓。 甚至有时她也会想知道,陈文续这一路走来,身后是否还有另一个替代甚至超过自己的人? 她是有听说过一个名字的,苏笛,给陈文续做过配角的二代,演技并不在陈文续之下,但演技稳定性略有欠缺。不过陈文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过苏笛,也许只是捕风捉影也不一定。 路华清于是坦然地说:“你是应该埋怨我的,你最难的时候,我只顾着自己的前程。” “我很抱歉。” 其实根本没有说“抱歉”的必要。 当年的陈文续不需要抱歉,只需要路华清把自己规划到她的未来里,现在的陈文续也不需要抱歉,只想知道路华清的来意。 “路导,我想我们都不需要叙旧。” 路华清不是会为自己的选择而抱歉的人,她今天的来意当然也并不在此。咖啡在此时被服务生端上来,路华清随手转了转杯子,说:“我其实早就想联系你了,可似乎有人把我的消息给拦下了。” 陈文续问她:“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八月左右吧。” 八月左右……那是,苏笛和她冷战的时候。 “陈文续,我知道我们没办法完全抛开以前不谈,但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以后。你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要把我当做跳板,去到更广阔,也更具挑战性的市场呢?” 路华清移民后的电影里充满着对文化冲突,家庭文化的探讨、也陆续获过大奖,但始终和当年的《野茫茫》相比差了一口气。陈文续能看出来,路华清是希望自己能够和她再次复制当年的成功。 “路导心里一定是已经有想法了,才会这样和我说。” 路华清确实想做新的尝试,于是她向陈文续伸出了手:“陈文续,你曾经是我的灵感之源,我希望你来,继续做我的女主角。” 曾经也许是,但现在不可能再是了。陈文续的心境变了,路华清更是变了,她早已缺少了一种和演员之间的角力,现在的作品更多是她作为权威的风格探索。 “我不会再去复制或者超越当年的作品,我也做不到。” 陈文续拒绝的态度一如当年路华清离开时的决然,但路华清在这一刻才看清楚,其中其实并无报复,反而有一种释然后显露出的锋芒和底气。 于是她也一改方才的兴奋,似乎有些泄气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隔着不算明亮的灯光观察着陈文续。 陈文续的手机亮了,她看到陈文续的表情也在低头时也有了些许的变化,变得好像突然放松了几分。 路华清原以为陈文续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所以对自己的态度才格外的冷淡。可现在看来,就算当时得知了自己回国的消息,陈文续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语气称不上好奇,路华清问她:“在等人的消息?” 陈文续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看向了窗外。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而聊天框里,苏笛拍了拍自己,说:“下雨了,我想来接你。” 窗外的雨不算大,不影响开车,甚至都不影响走路。 可苏笛想来接她。 缓缓站起来,陈文续拿起包,“路导,下雨了,不如就聊到这里。” 可惜了,今天的会面并不能达到满意的结果。面前的咖啡几乎没怎么动,路华清也站起来,将自己的名片推到陈文续手边,“陈文续,我的联系方式一直没有变,如果你改变心意,可以来联系我。” 陈文续接了名片,没有表态,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不愿久留的样子。 路华清反而在此时有些迟来的不甘心,于是她问:“不送送我么?” 陈文续没有带伞,路华清也一样。 路华清从不是会纠缠的人,刚才想必她应该也猜到有人要来接自己了。陈文续的表情有些许诧异。但很快便没有犹豫地告诉她:“抱歉,不太方便。” * 苏笛一手撑伞,一手抓着手机来的时候,路华清才刚离开不到一刻钟。 快步走到台阶下,却并不是因为雀跃,而是因为心中憋着许多话要问。 苏笛尽量平静地盯着陈文续,就像是在克制着自己不往咖啡馆里看一样。 说是来接人,但其实也只带了撑着的那一把伞。接过苏笛的伞,陈文续温声问:“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 苏笛有驾照,但很少见她开。 算了算时间,就算今天没下雨,苏笛应该也早打算来接自己了吧,“刚问完我,你就出门了么?” 雨下得大了些,苏笛的肩膀也就和陈文续挨得更近了些,“对啊。” 两人一起拉开车门坐下,还是苏笛开车,陈文续坐副驾。 可是在交停车费的时候陈文续分明瞥见,机器上显示,她的车是将近一小时前就停在这里的。 也就是说自己前脚坐下,苏笛就差不多到了。 回家只花了半个多小时。熄火后,苏笛却还没有解安全带下车的意思,像是在发呆,也像是在酝酿什么。 见状,陈文续倾身,将手搭在安全带卡扣里。“咔哒”一声,苏笛那边的安全带松开了,她下意识要打开车门,但陈文续没有要撤开的意思。 一只手搭在苏笛的手臂上,陈文续看着苏笛回过神的眼睛问:“你一路上都在走神。” “怎么特意来接了我,路上又不和我说话?” 情绪算不上高涨,苏笛问:“说什么?” 说你其实知道我今天来见谁,说你在外面等了很久。 因为还在过年,地下车库里安静得很。陈文续回答:“你为什么不问我?问我为什么去见了路华清。” 苏笛的呼吸一滞,手肘下意识后撤时按到了玻璃升降开关。车窗降下一条缝,略显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传来脚步声,陈文续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说:“路华清告诉我,她早在要回国前就联系过我,但是有人把消息拦住了。” “包括今天也是,你明明早就到餐厅了,为什么要假装给我发消息说要来接我?” 皮肤接触的温度冷了下来,表面平静温馨的气氛去了大半,苏笛的眼神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和陈文续拉开距离,只是语气不善地问:“所以呢,你现在是要和我算账吗?” 如果苏笛真是一个小动物,那此时她的毛应该都竖起来了,但陈文续却不慌不忙地说,“是啊,算账。” 认真地看着肢体变得僵硬的苏笛,陈文续问了下去:“你早就知道了路华清要回国的消息,你担心我知道消息后会第一时间联系她,所以在七月份的时候拦住了消息,所以在今天也早早就到了咖啡馆外。” “可我要和你算的不是这笔账。” 因为出乎意料,苏笛的神情有一种怒气积攒到一半突然中止的滑稽。 苏笛眼里有思考和怔愣,陈文续却只想把她眼里的这些东西都团成团抛出去。 她不在意苏笛是怎么得知自己和路华清见面的消息,又是怎么找到她们见面的地方的,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 将窗户关上,陈文续又再次贴近了苏笛。直到两人肩膀紧靠在一起,陈文续才轻声说:“我早就没有想过她了,所以你凭什么不相信?” 苏笛的脑子像是一时转不过来一样,她知道陈文续最讨厌自己干涉她的事情,但她不知道陈文续为什么会从质问变成这个反应,“你” 打结的思绪比不过想要问个清楚的嘴巴,苏笛凑近,故作凶狠道:“你说清楚,不然你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到路华清了。” 看出了她的虚张声势,陈文续笑了起来,“好,那我说清楚。” 鼻尖抵着苏笛的鼻尖,陈文续凑近一字一句道:“从之前开始,我心里想的人就不是她了。” 说完,她重新吻上了苏笛。苏笛似乎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些话,她的肢体里还带着些僵硬和抵抗,可是陈文续太温柔了,她像是要消除疑心一样依次吻过苏笛的眼睛,睫毛,还有耳后,一直到亲吻落在苏笛的脖子上时,苏笛才反应过来。 不满足于同样温柔的回应,苏笛扑了过去。副驾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苏笛用牙齿轻咬着陈文续的下唇,直到感觉快要尝到血腥味时,才松开了牙齿,一遍又一遍地在陈文续耳边喃喃道:“你说的,陈文续,这是你自己的说的……” 手指几乎陷进苏笛的腰后,陈文续也有些急躁,却极尽耐心地回应着:“嗯,我说的。” 车里很快响起了喘息的声音,苏笛呵出的热气也被陈文续连带着深吻一起吞了进去,车窗车门分明紧闭,但两人的指缝里却有和雨天一样的湿意。 过了很久才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在下车时,苏笛仍意犹未尽地朝陈文续讨了一个安抚又温柔的吻。她们沉浸在歪打正着的愉悦里,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身后有白光一瞬间的亮起。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第 18 章 如果说“我们试试”是陈文续的邀约,那“从之前开始,我心里想的人就不是她了。”就是彻底确认关系的底气。 没有官宣,没有暗戳戳的情侣同款,对苏笛来说,陈文续想要留在自己身边的态度就是自己最大的宣示主权。 只是甜蜜的空隙里也会有外界的插曲。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用短信联系了,所以苏笛直到坐上车后才看到了两条未读的短信。发件人是未知号码,内容却让她非常在意。 “苏笛,听说陈文续入围银翼奖最佳女主了。” “那如果闹出同性绯闻,会不会给她惹出麻烦?” 在第二条信息之下,附上了两人的照片。 是一张live图,图里是在山温路的地下车库里接吻的自己和陈文续。 查看过各大社交平台后,苏笛又切回了短信界面。陈文续确实是在关键时刻,但苏笛并没有慌神,这个人既然并没有立刻曝料,在拿到照片后又立马来问了自己,就说明曝光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通知过底下的人去查这个号码出处后,苏笛冷静地问对方:“报价多少?” 像是终于等到鱼儿上钩一般,对方回的很快,“两百万,连同底片一起删掉。” 没过多久小禾告诉苏笛,对方的来头,正是之前拍到她和沈易达片场吵架的王允工作室。王允工作室近些年频频爆出猛料,号称三无“没有底线、没有素质、没有道德”。 没底线是因为葬礼上他也会怼着艺人的脸拍特写,没素质是因为王允工作室以和他臭味相投的男工作人员为主,所过之处烟雾缭绕,甚至和艺人频频爆发肢体冲突,没有道德是因为王允惯会以照片视频威胁,但是钱到手后又不一定会按照他说的那样删除底片。 王允背后没有靠山,没有家人,所以做事毫无顾忌,成了圈内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没办法的人物。 问出了对方的来头,苏笛却并不打算立刻和王允联系。 点开陈文续的头像框,苏笛拨给了在外准备录制节目的陈文续。 陈文续接的很快,苏笛也没有遮掩的打算。她可不是什么会为对方拦下所有阻挠默默牺牲的爱人,在将王允的事情主动告知之后,苏笛听见了陈文续那边沉默了一秒,紧接着说:“大概就是在和你联系的同时,他也给我发了消息。” 说着,在两人的聊天框里发送了一张截图。里面正是王允发给陈文续几乎一模一样的信息。 娱乐圈里的同性恋情,会成为东亚社会里一桩大胆的艳谈。不过更大胆的,绝对是王允的胆子。 他明知苏笛的背景,但他吃定了苏笛会顾及陈文续的名声,无私地替恋人解决问题。 不看现在看来,王允还是看走了眼,不太了解苏笛的脾气。 “想吃两边啊。”苏笛笑了笑,“那他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因为没等到两边的打款,王允半是威胁半是催促地在中午十二点发了一条博文,配图是一张两个女生一起撑伞的卡通网图,疑似映射女星同□□情,配文是“#大热女星劲爆恋情预告,伞下激吻共赴爱巢”,还在评论区优哉游哉地评论“明天中午直播见。” 由于这个预告太过模糊,无法解码,所以评论区有许多人并不买账,“谁家这么拼买的麦姬通稿,简直天打雷劈。” “最后最劲爆的可能是这个激吻。” “按照内娱的传统,最后估计无人受伤。” 但也有人在评论区提醒,“别人你可以乐一乐算了,但你不能不相信王允。” “先别嘲。这是这是爆出过三金影帝潜规则的王允,而且他这个微博看起来是正在谈价钱呢,我估计这个料是有点劲爆在身上。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大热女星了。” “不得了,看配图难道中百照进现实了。” 其中有一条猜测大热女星身份的评论里提到了苏笛,不过苏笛的粉丝即刻辟谣了。“我们姐看起来会给谁好脸色看吗?这么多年闹出的绯闻也就你们磕瘟了的“通关文苏”,别烦我姐,别来沾边。” 在当年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就有人拿当年的活动和电影片段剪了两人的cp视频。两人当时一个饰演汉女,一个饰演藏女,虽然两人互动不多,但总有独具慧眼之人看出了些苗头,剪出了在社交平台上冲上热门的邪门cp视频。在同性cp还没有那么盛行的时候,“通关文苏”这对同性cp也算是遥遥领先的好嗑。后来因为两人并没有什么互动,也没有二搭新作品,这对cp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只不过在超话里,还是有长情的cp粉偶尔会进行产出。 两边的唯粉时不时会和cp粉吵架,今天的评论区也不例外。 下午两点的时候,王允工作室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的内容是即将爆出王允多次将实习生的稿子据为己有,并曾在一年前性骚扰一名男性实习生的事情。 原本王允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但那名男实习生现在的伴侣是演出行业协会的人,人家不说可能是想当这事过了,但要是被苏笛爆出来那他可就有得受了。 王允在圈内多的是明线和暗线,但他实在是没想到苏笛是从哪里摸到他这条线索的。 在摔了一桌的东西,怒骂了几个无辜的徒弟以后,王允咬着牙坐到了电脑面前。 没过半小时,那条微博就被王允删掉了。 只是在删博前,还是有人认出了图上是谁的背影。 解决了一桩风波,和陈文续的感情也逐渐升温,苏笛最近看起来称得上得意动人。 并且,在路演的同时,苏笛也着手进行一件事。 苏笛这么多年来拍戏并不多,基本上只活跃在影坛,而从未涉足影视剧。究其根本,是卓永一直掌控着她的大半选择。 她在走投无路时,投靠了看中她潜力,保住她的卓永,卓永的高层与苏家有往来,知道她的过去,所以无论是出于对往事暴露的担心还是对卓永不管怎么样救了自己一命的感激,苏笛这几年都并未起过离心。 但是如今她有了真正站在身边的陈文续,她不想再和过去沉沦了,她希望自己可以从卓永脱身离去。 于是她提出将不再和卓永续签,也将不再持有卓永股份的决定。 当然,卓永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她离去。在当天的高层会议上,卓永的文董当面怒斥苏笛:“苏笛,你还真是养不熟。” 养不熟?这句话骂得难听,可苏笛笑着回应:“原来我不拿片酬的两年是被文总吃了,怪不得我说没有一个人记得呢。” 苏笛和卓永签过自愿放弃两年劳动所得的协议,在那两年里苏笛所有的片酬和商务代言都归所有,她所持有的只有作为签约演员的基本工资。 “你以为那就算不欠卓永的么?” “我原本就不欠卓永什么了。”文董当年保她,为的也是之后可以和苏家有更多往来。如今卓永和苏家的生意做得顺顺利利,钱和人情她都还清了,难道还要为了这些赔上自己一辈子? “文总,大家都是生意人,你不给你自己留点体面,你也给卓永留一点体面吧。” 苏笛只是不续约,并不是未完成履约期限,就算要因为打官司,苏笛也不会畏惧。不欲再争辩什么,苏笛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会议厅。 * 苏笛最近很顺利,《回音》获得了不错的反响,苏笛和陈青麦的表演征服了观众,有人甚至在预测明年电影节是否会出现双影后的局面。 另一方面,苏笛和陈青麦的角色由于其感情的复杂性和细腻性,在微博上收获了许多cp粉,苏笛大大方方地宣传,陈青麦在之后的宣传活动里却略显局促和无措,搞得cp粉更是直呼“看看!真情侣才不会麦姬”。 事业和感情都顺利的同时,有人却恨极了她的顺利。 在上一次“同性女星”绯闻风波无疾而终后,娱乐圈里多了一个同性石锤。而这个劲爆消息的主角,是沈易达。 沈易达被安鱼董事抛弃之后,多次低声下气地纠缠讨好,最过分的一次,他半跪在车边,半是拉扯半是讨好地向已近暮年的董事索吻。而这一幕,恰巧被狗仔拍到。 这个消息一出,在娱乐圈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次倒不是王允拍的,王允被苏笛摆了一道之后老实了许久,不知道是憋着坏打算报复苏笛,还是真的怕了准备以后收敛些。 爆料人是最懂见风使舵的,以前沈易达风光的时候顶多写点算不上花边的,这次得了沈易达被抛弃的风声,他们家没有通知沈易达,直接在当天中午把微博发送了出去。 安鱼董事长出于一些莫须有的良心,压下了热搜。所幸《回音》也已经顺利下映,不会影响到苏笛。 只是沈易达那边就不太顺心了。 从富人区的独栋出来,沈易达把帽子又往下压了压,站在路边等网约车。 网约车来得慢,他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水,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现在站在路边,突然觉得一阵委屈。 他语文不好,但他还是读得懂网上那句话——“心想事成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他也从来不该沦落到现在这样。 出身给他带来了一种难以填补的不甘。他喜欢唱歌,不喜欢他出生的小城市,去省会打工回家的亲戚会装模做样地说省城哪哪都比不上家乡,但言语中又有一种已经不把自己视为小城人的优越感。他看不起他们目光短浅的样子,但也清楚以自己的条件,攀附是他离开小城实现阶级跃迁的唯一手段。 于是他很早就去到了大城市闯荡,他在甲醛散不完的合租房里做过主播,做过群演,做过练习生,好不容易脱胎换骨走到这一步,结果突然一切都跟积木一样,不过是被人抽掉了一根,结果全部压塌在了自己身上。 他能怪谁,怪安鱼的董事长无情?怪这些权贵拿自己当玩物? 他在寻找新的金主的路上屡屡碰壁。甚至好不容易对一个五旬导演献身,拿到了一个片约之后,却被对方告知这个本子已经在之前就给了韩龄早前签下的新人,让沈易达回家再等一等,下次给他新的角色。 然后还在沈易达出门前给他转了1000块,让他打车回去好好歇歇。 盯着转账页面那刺眼的数字,沈易达狠狠地把手机摔到了地上。 他当我是什么东西?他们当我是什么东西! 手机屏幕摔出了滑稽的色块,沈易达却好像满意了似地佝着腰捡起来,低低地笑了。 “不好意思,您这里比较难找,我不认识路所以来迟了。“ 在手机摔碎的一分钟后,专车终于来了。 没有察觉到沈易达的异样,司机还在驾驶座上询问着沈易达的尾号。 “您好,您的尾号是?” 悉悉簌簌的衣物摩擦声中,司机听见沈易达的声音在后座响起,“……我手机坏了。” 不明所以地转过去,司机询问:“您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沈易达抬起头来对着司机暴喝,“我说我手机坏了你听不明白!就因为你们谁都看不起我,都不拿我当个人,所以我才在这里拿自己当个物件,最后只能摔自己的手机发脾气!” “啊!听不明白吗——!” “您冷静一点。” 这句话对于发疯的沈易达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把抓住司机的安全带,沈易达的面容逐渐扭曲,“我冷静个屁我冷静!你来试试啊,你来试试做我做过的这些事情,你早把车开河里了,还冷静!” 网约车的司机被吓得默默按下了报警。 直到六个小时以后,沈易达才在骂声中被处理好私了事宜的经纪人推搡回了家,瘫坐在沙发上。 手机没修,但也没烂透,还在给他推送“《回音》逐帧分析苏笛演技大赏” 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个分析视频,看别人用“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来形容苏笛,然后再把自己当作反例,说自己“没天赋,学习能力也差,连力都不知道往哪里使“。 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看完以后,沈易达彻底笑出了声。 他原本就没什么天资,出道时不受关注,是自己心一横跟了安鱼的董事这才换来了这几年的二线人气。 走到今天牺牲了那么多,眼看事业可以慢慢往上,但就因为遇到了苏笛,自己越来越不顺利,甚至到现在被路人和同行当做“鸭子”和“mb”唾弃,也被安鱼的董事一步步当做麻烦抛弃。 甚至连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也要横插一脚来羞辱自己。 凭什么,他想,凭什么苏笛可以这样踩自己。 凭什么自己不能狠狠地反击? 可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也想到了一个存在自己手机里的东西。 因为兴奋,也因为愤懑,沈易达缓缓地点开了录音里的一段音频。 那段音频是上次他质问苏笛时的音频。 在那段音频里自己狼狈得很,可苏笛的声音却平静得让人觉得恶心。 谁说这段音频在剪辑后,不能帮自己一把呢? 笑得很是瘆人,沈易达紧紧攥着手机,点开了他认为最能顶住压力爆料的人的私信。 他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在那个导演床/上的时候,那个浑身酒臭的人说漏了嘴,提到了鲜有人知的,苏家曾经那位小姐的秘辛。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第 19 章 休假期间短暂的相聚后,苏笛开始谈新的本子,陈文续准备飞往b市录制节目。按照两人认识的时间来看,两人应该已经进入稳定期了,但是按照苏笛时不时就躺在自己腿上看书的,看着看着就把手悄悄伸进自己纽扣缝隙里的状态来看,大概算是稳定中的热恋期。 工作早已回到正规,甚至有重回巅峰期的征兆,陈文续给苏笛发完报备信息后,心里有一种满足的平静。 只是她还不知道这样的平静将会在今天被打破。 舟舟陪同她一起顺利办了值机,但来到安检口后却发现当场乱作一团。 被围聚在人群中心的是一个穿着羽绒服的男子,他正神情激动地辱骂安检人员,一边骂,一边企图打开隔离带跑出去。 从旁边人的窃窃私语中陈文续听出来,这是一个被拦在安检口无法通过的失信人员。 因为被他耽误了登机进程,不少人在旁边摩拳擦掌,要帮助安检人员一起把他扭送出去。 陈文续的飞机还有一个半小时登机,她不算着急,可以等工作人员恢复好秩序之后走快速通道。但就在她准备退到安检入口旁边时,那名男子却突然暴起,在人群的惊呼中推倒了隔离带,推开拦住他的安保人员,冲向陈文续她们所在的入口方向! 原本想赶在被安保控制前赶紧脱身,但他却因为看见了戴着口罩的陈文续而楞在原地。 陈文续同样也看见了愣住的男人,不再讲究的穿着,因为拉扯和跑动滑稽地滑到鼻梁下的半框眼镜。 陈文续认出了他,那是四年前曾合伙她人设局陷害她的经纪人——赵丛。 赵丛在当年因为自己要解约,因为自己拒绝接下他牵线的洗钱电影,他便在最终和投资方一切做了一个拙劣却让自己毫无预料的局。他假借路华清的名义将自己约至饭店,等自己发现这是一场鸿门宴时,一切都已经按照赵丛的计划开始进行了。 在那场饭局上,赵丛的言语极尽羞辱,并在自己忍不住愤而离席的时候冲到自己面前,当着所有人的表演了一出“被陈文续推搡过后砸到凳子上失去意识。”进而导致自己之后被警察带走,被媒体盘问,最后被冠以“失德艺人”的恶名。 她记得赵丛出院后接受采访的那一天。赵丛头上包着做戏的纱布,神色中带着“自责和黯淡”。他说这不是陈文续一个人的责任,是他作为经纪人没有引导好陈文续。 那一天陈文续的心里恶心到了极点,可她却吐不出来任何东西。她在心里想,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报应,所以她要亲手让赵丛自食恶果。 作为反击,她搜集了赵丛与资方勾结的证据,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赵丛就失踪了。 陈文续知道,是因为那时苏笛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看到陈文续,赵丛先是下意识要撇开脸。 如今两人形势倒转,陈文续东山再起,赵丛却因为du博成了寸步难行的老赖。他是落魄了,耍赖耍滑也是他的家常便饭了,但他这一刻却因为偏偏陈文续看到了自己的笑话而感到极度的恼怒。 陈文续只是无言地看着赵丛,可赵丛却因为这样的注视而绷紧了全身。 刚才还在那里耍横大闹,仿佛早已将脸皮视为无物的人,现在却涨红了脸,好似被人戳到了脊梁骨。 陈文续并没有任何取笑和讽刺的反应,只是如今陈文续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赵丛最大的羞辱。 陈文续不言不语并不是因为她早已释然,是因为她知道苏笛已早让他把当年做的事情加倍奉还了。如今赵丛与自己再无交集,她也不想再沾上这块脏东西。 轻轻拍了拍舟舟的手臂,陈文续不欲在这里耽误时间,她挪开眼神道“走吧。” 毫无波澜的两个字,听在赵丛耳里,却像是在宣称“如今的自己于她,不过是一块裂开的路砖”以至于她甚至连踩都不屑踩上一脚。 转身的瞬间,赵丛突然抬起头,他的吐字很用力,可声音却哑得难以听清。 “陈文续。” “你很得意吗? 赵丛脸上的肌肉走势难看又僵硬,“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很得意?” 他的发作也算在陈文续的意料之中,所以陈文续没有回头。 可这却让他更加的癫狂,“你觉得自己事业回春,身边还有了值得信任的人,你是该看不起我的。” 像是曾经还被人奉为金牌经纪人时那样,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可要是我说,没有这个你如今信任的人,你当年也不会落到那样的地步,你会怎么想呢!” 因为这句话,陈文续停住了脚步。 “陈文续” “当年那场饭局我本来没有做那么绝,我还是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神情,赵丛说:“可那个生机,没来救你。” 赵丛像在说疯话,可他的意有所指却让她皱起了眉头。 “你什么意思?” 因为肌肉向上提,所以露出了满口黄牙,赵丛笑着说:“你不如去问问苏笛,当年在她收到我给她发的‘陈文续在江岸饭店,有人要给她设局’的消息时,是什么感受?” * 陈文续改签了航班,她一个人跑回山温路。苏笛不在家,她径直走向储物间。 赵丛没有让她相信的资本,她也不愿意去相信赵丛,但她需要去求证。 当年的手机号和卡她并没有弃用,只是一直没有开机。 在锁起来的抽屉里,她找到并打开了那支手机。 开机看到屏保后,陈文续愣了一下,屏保还是拍《野茫茫》时路华清给她抓拍的背影。后来没有换屏保不是因为舍不得和路华清的回忆,准确来说是舍不得曾经的自己。 7月28日,她找到那天的短信和来电记录。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陌生号码。 捧着手机皱起了眉头,陈文续想起那天赵丛拿到过自己的手机,那会不会他删除过短信和来电。 手指点开“最近删除”,看到了一片空白以后,陈文续才猛然反应过来最近删除只能保留四十天的记录。 沉默地站在原地,理智告诉陈文续当年的事情难以求证,赵丛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来恶心她,况且与其在这里多想,不如找个时间问一问苏笛。 可她又忍不住想在她被雪藏后不久,苏笛就从跟着韩龄的无名小卒签进了卓影。按照苏笛的背景,签在卓影并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业内议论纷纷的,是苏笛签约后第一部电影合作的就是路华清的老师,业内无可争议的第六代导演第一人。 陈文续突然想起在《徒有虚名》杀青时自己在采访中说过的话。 “我觉得邹容是一个坦荡的爱人。邹容并不是因为她满身狼狈所以觉得自己有幸接近ta,而是因为爱ta,所以才看到了ta的满身狼狈。” 她并不觉得苏笛对踩着自己上位有兴趣,但是如果苏笛感兴趣的是落下来的自己呢? 手机的屏幕暗了下来,只剩窗户里一张心神不宁的面庞。 * 陈文续的节目顺利地录制完毕,她也在下飞机后如往常一般回到了山温路。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苏笛的错觉,最近陈文续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冷淡,但苏笛把这归结于结束工作后的疲倦休整期。 出于讨她开心的目的,也出于纪念陈文续即将到来的生日目的,苏笛给陈文续准备了一个会让她意外的礼物。 是一幢位于艺术园区的三层小楼。 她一直担心陈文续在东山再起,合约到期后会毫不留情地会离开自己,但她想,现在她心里多了一些信心。 陈文续并没有那么容易离得开她,那那栋小楼就可以作为工作室的选址送给陈文续。 她早该想清楚了,按照陈文续的性格,这个礼物反而更能将她拴紧不是么?她只会觉得收到郑重又珍贵的心意,所以只好在今后用更宝贵的东西回报自己。 可是当她带着邀功的目的和陈文续提起这个惊喜时,陈文续的反应却比她想的要平淡的多。 在这晚洗漱前,苏笛从背后抱住正在找换洗衣物的陈文续:“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陈文续没有回头,只是直起了些腰。 “是你大概期待了很久的东西,你生日的时候自己就能揭晓。” 苏笛的卖关子并没有引来陈文续的追问,“好,那我等着你。”陈文续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便拉下了苏笛的手走近了浴室。 这不是平淡,是毫无由来的冷淡。几乎立马就想到了“冷淡期”“倦怠期”这两个词,但苏笛很快就否定了。 苏笛想不清楚原因,就干脆靠在浴室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听着花洒没了声音,听着陈文续穿上鞋走到镜子前,听她打开吹风机,一直等到陈文续打开浴室门,苏笛的背才离开墙面。 看见苏笛在浴室外面等自己,陈文续愣了一瞬,早已习惯的肌肉记忆让她想要靠近苏笛,但最终她还是转头绕过苏笛,将擦头发的毛巾挂了起来。 这让苏笛更加确定陈文续的不对劲了。 “很累吗最近?” 苏笛跟着她走出去,学着一个懂事的恋人的样子在背后轻声问她。 挂好毛巾后,陈文续接了半杯温水,“还好。”说着像是想起了苏笛不爱喝水的习惯一样,顺手也给她接了一杯。 这个举动让苏笛又放下些心来,看陈文续最终坐回床边,苏笛凑了上去,“那我陪你待一会儿。” 床头的灯是柔和的暖光,照在两人的皮肤上有些暧昧的色彩。苏笛刚准备去吻陈文续,陈文续的手机就突然响起。以往这个时候,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陈文续会坐在床边,一边任由苏笛闹自己,一边尽快结束对话。 可今天,来电的振动一响,陈文续便站了起来,她没有管苏笛,径直走了出去。 是舟舟的来电,目的只是和她确定不久后为了参加银翼奖的国际航班出发时间。今年是银翼奖第一次选择在国外举办,规模也比之前要更大,陈文续当然很重视这一次的出席颁奖。 接完电话回到卧室,和陈文续想的一样。苏笛坐在床头,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陈文续知道她会生气,可是她没办法当做一无所知地亲近苏笛。 那天从机场出来前,她从赵丛那里看到了当年他发给苏笛的短信。 ‘陈文续在江岸饭店,有人要给她设局,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来救她。’ 赵丛此人卑鄙无耻,不值得信任。但关于这一点,赵丛并没有骗她。 可这只是赵丛的一面之词,如果苏笛当年就是没有收到那条短信呢? 思绪像一团乱麻,无法理清,陈文续想了想还是走回床边。 床垫下陷,她循着热源靠坐在苏笛旁边,像往常一样捉住她的手背和她说了一句“抱歉”,随后便将脸转向苏笛。她想要弥补一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亲近,但苏笛却突然没了兴致。 闹脾气似的翻身下了床,在她即将绕过床脚的时候却被陈文续拉了回来。 “别生气,苏笛。” 在这种时候用有些无奈的语气叫她的名字,完全就是犯规。 换做平常苏笛早就沉着脸任她哄了,可今天可能是因为被陈文续松开了两次手,于是苏笛固执地要继续往外走。 不过这次还是没有成功。 陈文续的手臂拦在自己腰间,苏笛虽然生气,但也并不想把陈文续也掀下来。 所以她报复性地把陈文续的手也扯开,后退一步沉着脸一桩一桩地控诉:“你最近几天回来很晚,也很少理我,我以为是你累了,可你刚刚又说你还好,那到底为什么这么冷淡?” 苏笛有时敏锐到连自己一丁点情绪变化都能很快察觉,那更何况自己这几天的异常呢。 看着苏笛的表情,陈文续险些就想问出“你当时究竟有没有收到赵丛短信”的问题。 可是想了又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回来很晚是因为工作,说不累是因为没有累到没力气张口的地步,至于冷淡” 陈文续垂下了视线,“可能有时,我也会需要一些个人空间。” “抱歉,是我的问题。但我今晚想先去休息了。” 说完,她没有再看苏笛的表情。“晚安”,像往常一样在苏笛脸上落下一个晚安吻,便掀开被子躺回了床上。 她背对苏笛安静地躺下了,只给苏笛留下了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烦躁。 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就容易破罐子破摔,苏笛甚至想要拉开被子好好问她“你说是你的问题,那不要回避,告诉我究竟是什么问题!” 可等她快步走到床边,将陈文续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时她又突然下不去手了。 陈文续的眼下有乌青,也许是猜到自己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眉头又无意识地皱起。 她是觉得自己就是会把疲惫的伴侣拉起来闹个不休的人。 “你这样,还不如去睡客卧。”苏笛略带讽刺地说出了这句。 话音落下后,陈文续缓缓睁开眼。与苏笛对视几秒后,她确认了苏笛是在赌气,但她还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陈文续弯腰拿起手机就准备顺了苏笛的意去睡客卧。但擦身而过的瞬间,还是被苏笛拉住了小臂。 算了,没意思。苏笛想。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苏笛冷着脸拿着手机走出了卧室,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客卧的门,客卧的双人床上一直都铺着卧具。有时陈文续回来太晚怕打扰有早起行程的苏笛时就会睡在那里。 但一般情况下自己都会发现,然后在半夜贴到她怀里。 手机上时间过去了十分钟,主卧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陈文续已经沉沉睡去。 关上台灯将手机丢远,苏笛翻身想,她最好明天主动给自己发消息说“对不起“。 20、第 20 章 可陈文续并没有如苏笛预想中的那样主动来给自己台阶下。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陈文续已经出门了,她的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门边,桌上没有便签,手机里也没有消息。 苏笛几乎可以确定,陈文续不对劲。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原因,是自己最近惹她生气,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苏笛今天有一个采访,她应该吃了早点过去的,但昨晚和今天早上的事情让她更是生气,所以最终她饿着肚子录完了采访。 这是一家比较良心的娱乐媒体公司,老板自己是传媒行业的女性,她们家做的演员采访也以细腻和深度著称。采访结束后,采访负责人邀请苏笛一起吃饭,想要谈谈之后的专栏采访的事情。 苏笛几乎不应酬,但是因为负责人和韩龄认识多年,所以最后还是卖了对方一个面子,去了一家口碑不错,实行预约制的日料店。 小禾今天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所以最后到店的只有苏笛和对方两个人。 先附上桌前,苏笛去了一趟洗手间。 店里除了她们只有四位客人,其中两位的用餐已经接近尾声,另外两位的凳子上只见包不见人。 搭在椅子旁的亮面手袋有些熟悉,带着一种莫名不安定的感觉,苏笛走到了洗手间外面。 “选好址以后,我会去申请审批资格。接下来,就是你和吉光之间的事情了。” 准备推门的动作一顿,她听见洗手间里有人在交谈,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她辨认出里面是自己曾经在卓永见过,却没有交集的人。 周岸在这里不奇怪。苏笛和周岸并不熟悉,但她也清楚以周岸的能力迟早会离开卓永另寻出处,现在不过也是在谈业务罢了。 奇怪的是,周岸为什么会提到吉光? 想到了刚才那只熟悉的手袋,苏笛心中有了不安的预感。 周岸现在在见的人是…… “我会处理好的。” 搭在腿边的手一僵,苏笛没有想到,回复周岸的竟是昨晚还和自己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人。 她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已经提到了处理和吉光之间的合约,想来已经一起谋划有一段时间了。 脑子里乱成一片,但唯一清楚的念头是,陈文续瞒着自己铺好了之后的路。 面上已有愠色,但她没有立即推门,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周岸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会处理的,也包括苏笛的关系么?” 顿了顿,周岸说:“苏笛身边,不是个好的选择。” 是啊,苏笛也想知道陈文续的答案,可陈文续没有正面回答。 “你似乎对她很有成见。” 周岸说:“这与成见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你对她了解多少。我指的是她的过去。” 听到这里,苏笛脸上已没了温度。她不记得自己曾与周岸讲过话,更不清楚周岸了解的是自己什么样的过去。 “她的过去?” 陈文续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少疑惑,“周小姐,你们只是曾经同属于卓永影业的关系,你为什么会清楚她的过去?” 似乎是被陈文续问住了,周岸笑了一声,随后断定“她半点都没有把她和苏家的关系告诉你。” 听到这里,不待陈文续出声,苏笛便“嘭”一声推开了门。 没有预料到苏笛会出现在这里,推门的瞬间,两人眼中有诧异,但陈文续是第一个冷静下来的人。 如果苏笛想要找到自己,她就一定能有办法,比如说那天和路华清见面的咖啡馆,比如说现在。 不同的是和路华清见面那天,自己心里更多的是心疼和甜蜜,所以忽略了苏笛总能用不知道的方式找到自己的事实。 同样的,如果苏笛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所谓的过去,那自己就一定不会从周岸嘴里听到。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她并不觉得合作伙伴比自己更了解苏笛,是一件多么舒心的事情。 看了一眼沉着脸不出声的苏笛,陈文续把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对周岸微笑道:“今天我有事,恐怕得先走了。” 说着,便走到苏笛身边,和苏笛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听着两人的脚步消失在耳边,周岸的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她并不是对苏笛有成见,准确来说她对苏笛抱有的事恨意,她恨苏笛当年间接害了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但苏笛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 回家路上的氛围很紧张,苏笛喊来了司机,两人在后座一路无言。 终于等到回家后,苏笛终于憋不住心里积攒的情绪。 “是你说的” “你现在心里想的人是我,和你建立关系的人是我,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你和周岸合作还有你要建立工作室的事情!” 如果两个人是背景相差不多的普通情侣,那陈文续愿意不做隐瞒。可即使两个人现在决定“重新开始”,可苏笛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没有过“平等,透明,互相信任”的基础。 陈文续反问道:“吉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不续签的事情了么?” 顿了顿,陈文续继续问:“再者说如果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你难道会同意吗?” 原本以为会等到陈文续对于隐瞒决定的道歉,可没想到等到的是一句质问。 不会同意……? 如果自己还和之前一样不同意,那她不会暗中为陈文续准备那个生日惊喜。 她几乎就要将自己做的准备告诉陈文续,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在两人爆发争吵时把这件事像是邀功一样告诉陈文续。 苏笛克制着自己不要拔高声音,“陈文续,你告不告诉我,和我同不同意是两码事情。” 是两码事,但陈文续想,她们两人都清楚这件事只会有一种结局。 眼底浮现出丝缕嘲弄的神色,陈文续看着苏笛,一字一顿地问:“如果我告诉你,然后你不同意呢,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苏笛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工作室本身,而是陈文续一直在为离开自己做准备这件事情。苏笛自知自己性情恶劣,但苏笛扪心自问,即便有所干涉,但四年以来她从未吝啬于给与陈文续资源和机会。更不要说……是关系不只于一纸契约的今天了。可陈文续的语气就好像她认定自己只会阻挠她的前程一般。 几乎要冷笑出声,苏笛问:“那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事情?” 是啊,苏笛会做什么事情呢? “那你今天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眉宇间不见之前的温柔,陈文续缓声告诉她:“苏笛,我不喜欢这样。” 这一句话像一桶凉水一样突然泼到了苏笛身上,哪样? 陈文续以为自己跟踪她,或者给她安了软件?所以她这几天才会是这个态度? 陈文续的反应让她心里焦躁到了快要失去理智的步骤,苏笛忘了去反驳,只顾问她:“因为不喜欢我总能找到你,不喜欢我阻拦你建立工作室,所以现在也不喜欢我了么?不对……”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从她说“我们试试”说“我心里有你”到现在才过了多久?如果陈文续厌恶的是这些,那自己一直以来从来没变过,所以让陈文续这几天态度转变的一定不是这件事。 “苏笛,你冷静一点。” 陈文续倒在这时彻底冷静了下来,“我并没有说我讨厌你,我今天说这些话也并不是要和你结束的意思。” “那你今天告诉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我想问你 手机上传来舟舟的来电提示,今天是该敲定颁奖典礼礼服的日子,品牌方寄来的礼裙已经全部在酒店铺开了,今天她原本就要抽空去最后试穿的,可现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差点忘了。 陈文续一向情绪稳定,现在心里却有一种聚集起来的烦躁。她明白现在是关键时刻,而且她还没有查清楚,她不该在现在和苏笛起冲突,可是陈文续忍不住想起赵丛的话。 “你不如去问问苏笛,当年在她收到我给她发的‘陈文续在江岸饭店,有人要给她设局’的消息时,是什么感受?” 算了,她不想在现在和苏笛谈起这件事情,于是她告诉苏笛:“没有在周岸面前为你辩解是我的问题,但今天我们情绪都不对,我不觉得现在是谈话的好时机。” 说完陈文续给舟舟发去了“我马上就来”的信息,没等苏笛回答,她边转身留下一句“我今天还有工作要忙,晚上可能会很晚回来”,就开门离开了。 两人当天不欢而散,站在苏笛的视角,陈文续不仅没有道歉,而且没有解释和安抚。甚至当晚也没有回家。 烦躁和焦虑让她几乎想要从舟舟那里要来地址亲自赶过去。 她也在试造型忙到水都没时间喝的时候回复过陈文续,到现在为止没有收到信息说明,陈文续就是故意在冷处理。 陈文续总是平静地回避她的爆发和歇斯底里,等回避不了的时候才会主动回来。但她的回来不是因为在乎,而是因为这是拿了好处所以该做的事情。 但陈文续说了试试,她们现在不是没有资格提起感情的交易关系了。那她就不会像之前一样任由陈文续就这样冷落自己。 就在苏笛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的时候,她收到了两条舟舟发来的信息,一条是:“抱歉苏老师,陈老师这边的造型还没有定下来,她让我告诉你先休息,不要等她了。“ 另一条是语音,点开,里面是陈文续似乎很有说服力的声音,“先休息吧,忙完这几天我们再聊。“ 玄关处安静了足有五分钟后,托盘里传来钥匙落下的声音。 苏笛不知道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别人是打一巴掌给一颗枣,陈文续是巴掌也落不下来,枣也只是不远不近地放在面前。 21、第 21 章 肿瘤科里,有的病人在熬最后一个冬天,也有的病人以为熬过了冬天,但没等来升温。 坐在主治医生对面,韩龄拿着检查结果,脸上的血色尽褪。 凌晨韩龄感到腹痛难耐,还没等她走到浴室,她便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呕出了一口血。幸运的是今天早上秘书来她家送文件,发现及时把她送到医院,这才坐在这里拿到了检查结果。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检查结果告诉她病情急遽恶化,现在已到了多脏器功能障碍并发的阶段。 助理在外面不被韩龄允许进来,将检查单捏到几乎快要破洞,韩龄颤声说:“不可能,安德森的检查结果说有手术指标。” 没有直接回答,韩龄的主治医师反而问起了苏笛,“之前经常陪同你来的朋友呢?” 这能是什么好信号么,韩龄用手心抹过一把脸,胡乱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告诉医生:“她没来,我也说过我的直系亲属都已经不再联系,你直接把我的情况告诉我就行。” 医生仔细看过她从开始一期化疗时的所有病例报告,面色凝重地下了定论:“安德森医院也并不是没有误诊的可能。” 耳边“轰——”的一身,韩龄想,这算什么? 春节前明明告诉她病情在好转,现在为什么又变成了这个结果? “到底是你们谁误诊?不要告诉我我从一开始就没病,或者从一开始” 声音像是突然熄火了一样,韩龄哑声说:“我就没有任何好转。” 看过太多或愤怒或瘫软在地的病人,像韩龄这样冷静的倒稍微少见些,但医生仍是不忍心直言告诉她,所以在斟酌过后,医生委婉而沉重地说:“第二次化疗之后,确实可以看出来病情是有些许好转的。” “但你知道对于胰腺癌来说,这个程度的好转不足以创造” “奇迹。” 奇迹,他甚至没有用“存活几率”而是用最会吊着癌症病人期待的“奇迹”一词。 韩龄突然觉得很可笑。 老天在吝啬地给予某一个病人奇迹时,却要世界上其他所有病人都慷慨地陪跑,不然就好像对不起奇迹的稀缺性了。 她想笑。 但比“奇迹”这两个字更可笑的,应该还是自己的人生,韩龄想,前半生沾沾得意的拼命其实是对生命的透支,这半年的坚持也不过是一点蚍蜉撼树的挣扎。 还不如一开始就等死呢。 那会儿死了还能死个猝不及防。现在死简直是死的怨天怨地。 “我还有多久?” 不需要再去怀疑什么了,韩龄应该清楚的,呕血便血本身就是晚期的症状,她只是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耍她这么一场。 “不到三个月。” 人道主义关怀的隐瞒已经不再适用于韩龄,看着她逐渐平静下来,甚至平静到面上蒙上了一层灰白,医生告诉她:“去到朋友身边吧。” 没有人再出声,诊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在悲悯的目光中,韩龄弯下腰去,将脸埋进报告单里。 片刻后,医生终于听到了纸屑掉落的簌簌声中压抑的哭声。 * 陈文续两天没有回家后,苏笛接到了韩龄的电话,听说韩龄准备住院进行术前准备了,苏笛立刻放下了陈文续的事情,去到韩龄家帮忙一起收拾东西。 她们已经收拾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所以不到半小时就收拾好了所有用品上车来到了住院部。 收拾东西的时候,韩龄因为一句“少带些,没必要带那么多。”还被苏笛教训了一顿,当然苏笛的教训不过就是强行把衣物塞进去而已。 把东西归置在柜子里后,苏笛听到手机里传来的消息声。急忙点开消息界面,结果看见的只是房产代理的消息。 “看什么呢?”低头看手机的动作被韩龄打断,苏笛按灭手机屏幕,转移话题道:“看看是不是工作消息,你的检查报告呢?” “在医生那里。” 医生拿韩龄的体检报告做什么?“那我去问一问。” 拦下了苏笛,韩龄说的有鼻子有眼:“因为安德森的病历也夹在里面了,他们为了会诊方便就一并拿过去了,巡房的时候再问就行,先来帮我撕一下这个一次性马桶垫,找不着开口了……” 虽有疑问,但看韩龄精神不错,苏笛也就决定等晚上医生巡房的时候再问个仔细。 苏笛熟悉地布置好了浴室,又把床摇了下来。 苏笛做这些事一直都很顺手,韩龄想,一开始跟着苏笛的时候小禾甚至会向她抱怨没事情做,可见这个人以前在苏家过得估计还不如住在阁楼里的救世主。 在苏笛看不见的背后,韩龄咬牙用手撑着坐在床边,看了看头顶的挂钟。已经接近晚饭的点了,她现在腹部还在隐隐作痛,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但是如果不吃苏笛又会多问。 在苏笛转过头来的时候,她又突发奇想似的告诉苏笛:“我今天不想吃食堂,想吃那家炸鸡。”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请你吃饭吃的就是炸鸡。” 想到当时的场景,韩龄笑了一声:“一顿炸鸡换了一个一手带起的大明星,这样的馅饼都能砸到我头上。” 苏笛当然记得,当时她还在国外。苏家想要她回来救苏明嘉,她不愿意,于是苏家断供,并派人强行“接”她回国。 她不能回公寓和学校,信用卡被冻结,她没钱买机票回国,也没钱再住酒店和租房,只能跑去附近城市,靠着在玛莎做圣诞兼职赚一点生活费,晚上就挤在廉价的青旅里。 她就是在这时遇到韩龄的。 结束兼职的那天小镇下了雪,她住的青旅在炸鸡店popeyes楼上,里面不时传来笑闹和碰啤酒瓶的声音。她突然就不想上去了,于是站在店门口思索起自己要去哪里消磨一下时间。 可韩龄走到了她面前。 当时的场面很好笑,可能把她看做了颇具天资但是遇到困难没钱吃饭的学生,韩龄兴奋地蹲下来问她“你是不是想吃炸鸡?我请你吃一顿,然后你和我聊聊可以么?” 于是苏笛露出了这几天来难得的笑容,“我当时为什么没觉得你是骗子呢?” 听了这句打趣,韩龄也笑了起来,“谁知道你,大概你当时太惨了,真的很想和我一起吃一顿吧。” 说完又补充道:“所以今天难得放纵一下,给我点个炸鸡外卖吧。” 苏笛原本不同意,但耐不住韩龄难得软磨硬泡,而且韩龄甚至拉来巡房时的主治医师做背书,说就吃一块也没什么事的,毕竟很快就要手术了,再过一周之后就要禁食禁水了。 最后在和医生聊完,在病房里亲口从医生口中确认了韩龄现在的状况还算苏笛还是点来了那家炸鸡,和以前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区别,两人一边吃,一边在韩龄的单人病房里聊起了天。 “陈文续要离开,就让她麻利地走吧。”韩龄补充:“我说的是离开吉光,去弄她自己的工作室,” 说不上乐意不乐意,苏笛“嗯”了一声。韩龄不用劝,她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说不定你顺了她的心意,她还倒反想不明白了,为了弄清楚,就开始主动找你,琢磨你了。” “金主做到你这种地步也是”看着苏笛任由她说的神色,韩龄压了压到嘴边的话,“算了……你在乎,所以活该你倒霉。但我警告你啊,对付回避型你掏心掏肺是没用的,有时候就得松松手,不然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陈文续是回避型么,苏笛不清楚,苏笛以为她只是不够喜欢,也不信任而已。 “还有苏家,苏家那个儿子现在还不成气候,你就学着借借势,别总是给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的,在苏家什么都捞不着,还次次都去白受气。” “说这些做什么?”苏笛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在担心什么,于是皱起了眉。 “要是我出不了手术室,有的话我不就得提前说么?”不用看都知道苏笛的脸肯定冷了下来,韩龄继续交代着:“要是我有个什么意外,吉光就交给你了。” 谁知道苏笛跟吃了秤砣一样,“要是你有个什么意外,吉光我也不要了。”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要是你有个什么意外,我也就不活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苏笛半天,韩龄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有病。”骂完才想起有病的是自己,韩龄耷拉着嘴角道:“别搞那一套,就算我病好我也没精力再管吉光了,所以你迟早得替我顶上去。” 知道再说下去苏笛要发作了,韩龄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说点你没那么不爱听的。” “连连最近有点软便,可能是寄养的太久了有点焦虑。” 炸鸡点来后韩龄其实根本没动多少,甚至还在苏笛张嘴的时候提起了连连。 看苏笛默不作声地放下炸鸡,韩龄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什么,她先是捂着脸笑了会儿,紧接着便像是笑得没力气一样倒在了被子上。 “那我明天把连连接回你家,然后定期上门喂食喂水行么?”神色缓和了些,苏笛说。 苏笛从没有养过任何的动物,韩龄有些怀疑,“你喂的明白么?” 苏笛却不以为然:“又不用喂多长时间,你出院了不就能自己照顾她了么?” 神色微微一愣,韩龄“啊”了一声,答道:“那就得辛苦你了。” 不明白韩龄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苏笛告诉她:“辛苦的人不是我,是你。” 想起这一路的抗癌经历,韩龄哑然失笑,“啊,是了,辛苦死我了。” 转眼就到了探视结束的时候,忙了一天,洗漱过后的韩龄看起来也很疲倦了,于是苏笛站起来说:“我走了。” 外面打了雷,眼看着是要下冬雨,于是韩龄问:“带伞没?没带把我伞带回去。” “不带,那把留着出院的时候接你。” 有电光闪过,刚好打在韩龄的下半张脸上。说不出是因为嘴抿得太紧还是因为了累了表情有片刻的僵硬,等雷声传进两人耳朵里的时候,韩龄才答了一声:“好。” 告别韩龄后,苏笛走在去往电梯间的走廊上。住院部的窗户都是关紧的,但靠近时还是能听见建筑高层的风声,四周很安静,但楼道里隐隐传来电话里的叹息声。这在医院里是很容易听到的声音,但苏笛总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安心,于是她又折回头重新按开了韩龄病房的灯。 “我明天接完连连来陪你。” 开灯时韩龄脸上有一瞬的错愕:“陪我到什么时候?” 苏笛认真地回答:“到探视时间结束。” 被苏笛逗笑了一般,韩龄低头笑着问:“不应该说陪你到做手术么?” 这倒是让苏笛有些费解了,“那不是应该的么?” 没有笑也没有和苏笛插科打诨,韩龄像是很受用地对苏笛摆了摆手,催促她:“知道了,赶紧走吧。” 可等苏笛真要走的时候,韩龄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叫住了她。 一声“诶,接着”过后,苏笛怀里多了一把韩龄带来的雨伞。 空气里已经可以闻到略带土腥气的草木味了,韩龄靠在门边看着苏笛,就像是每一次送苏笛进组、上台、试镜时一样,带着靠谱的微笑告诉她:“明天给我把伞送回来。” 22、第 22 章 后半夜果然下起了雨,第二天一早,苏笛就去接了连连。 小猫不能进医院,苏笛原本想把连连先安置回韩龄的家里,但韩龄担心连连会开门,怕没有人看着出什么事,于是还是交代苏笛先把小猫领回家。 在仔细地按照韩龄的叮嘱放好水碗和猫粮之后,苏笛才开车去了医院。 韩龄生病的事至今只有她和意外发现的助理知道,公司内部有人传言韩龄生病休养去了,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 回家的时候她原本想告诉陈文续,自己把韩龄的小猫领回来了,所以回家时要是看到小猫不要觉得奇怪。 可等她回家后她才发现,陈文续根本没有回来过的痕迹。 陈文续在申城有一套房产,但因为她不许陈文续过去住,所以那套房连装修的机会都没有。那陈文续没回家的时候,是去哪里住了? 舟舟家?还是酒店? 照例陪韩龄到晚上,看韩龄边打消消乐边赶人,苏笛这才准备离开。 走的时候韩龄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交代她等白天有时间回她家去拿一些东西,有给连连的,也有给她的。 心不在焉地回到家,果然家里冷冷清清的,耳边传来的只有连连躲在沙发底下的猫叫。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自己今天早上发出去的那一条。 “回我。” 陈文续没有回,打过去也没有人接,但是微博提示苏笛她发了营业的微博。 是一张试衣服的背影照,照片是模糊的看不清,配文写的“尼斯见。” 评论区的热评第一是徐青麦,几分钟前她评论了一句“微博在看一遍[比耶]” 看来陈文续这两天应该和徐青麦在一起,起码现在还有可能在一起聚餐聊天。 没有时间回家,但是有时间见徐青麦,那应该说明陈文续已经决定好衣服,完成准备工作的意思,那她就有理由去找陈文续了。 打给陈文续的再一次显示无法接通,苏笛沉着脸拿上车钥匙。 陈文续不是说自己“有办法”找到她吗?那她今天就试试。 * 徐青麦和陈文续坐在包间里,陈文续肚子空了大半天了,这会儿刚盛了一碗汤打算暖暖胃。 突然,有人打开包间门,徐青麦本以为是上菜的服务员,刚要说出一声谢谢,结果突然感觉不太对。 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服务员的统一服装,而是衬得皮肤更白的橄榄绿开衫。 看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徐青麦一声谢谢戛然而止。 是不知道怎么找来的苏笛,而且看起来,苏笛的架势像是来捉奸的。 原本还有点莫名奇妙的心虚,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徐青麦突然回过味来。 什么捉奸,自己和师姐难得吃一次饭她也要干涉么? 徐青麦下意识的心虚被恼怒取代,但想起上次在片场苏笛救自己的事,她又哑了火。消化了下心里的不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苏笛解释起来:“师姐忙了一天没好好吃饭了,现在才被我拉出来吃饭的。” “那吃完了么?”听完,苏笛问。 徐青麦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样:“什么?” “我问你们吃完了么?” 目光紧紧盯着慢条斯理喝汤的陈文续,苏笛一字一句地问:“吃完的话,可以跟我回家了么?” 赶在徐青麦发作前,陈文续放下勺子开口了,“你想要我跟你回去。那我就跟你回去。” 陈文续看似配合的态度让苏笛更加恼怒,但她并没有当场发作,毕竟她的目的不就是让陈文续回家么?陈文续既然愿意配合,那她应该满意才对。 在她拉着陈文续往外走的时候,许青麦站起来尝试阻止,但却被陈文续出声制止了。 “我先买单,下次再联系。” 安抚性地留下这一局后,陈文续将自己的手抽出,先苏笛一步离开了包间。 * 回到山温路之后,陈文续一言不发地进了浴室。 陈文续最清楚怎么运用沉默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一开始她只是习惯了用沉默来表示不满,后来她习惯了用沉默来让苏笛妥协,现在是用沉默来冷眼旁观苏笛的情绪。 果不其然,洗澡洗到一半,苏笛就拧开了门把手,穿着单衣推开了浴室门。 以往陈文续都会默许她拉开浴帘胡闹,可这一次无论苏笛如何讨好她都无动于衷。 冲走身上的泡沫时苏笛黏了上来,陈文续没有制止,只是旁若无人地冲洗着;吹头发的时候苏笛又贴了上来,似乎还闷声说了些什么,但陈文续只当吹风机声音太大,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最后换上家居服离开浴室的时候,陈文续终于把目光放在了苏笛从背后抱上来的双手上。 苏笛抱得很用力,但陈文续只是看了几秒,很快就把这双手推开,走到阳台去挂浴巾了。 陈文续不让自己抱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苏笛有些无措。 那她就不再去抱陈文续了。 苏笛待在原地,像是想了很久以后,才对走回房间的陈文续说:“我不会再干涉你要开工作室的事了。” “我已经改了,你马上就知道了。还有周岸的事也是,我不会再说我对周岸不满意了,你回家吧。” 听起来是很恳切的话语,但很可惜,她们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不想再和苏笛兜圈子了,陈文续转过身来说:“苏笛,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工作室和周岸的事。” 苏笛不明白,她不明白陈文续到底在气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陈文续看起来出奇冷静,而自己却已经在爆发边缘了,她现在甚至想要把陈文续关起来,就关在自己面前的这剑主卧里,让她不能再以任何理由躲避自己的视线,“那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陈文续,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你不喜欢我干涉你,我可以做到,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一个决定” 顿了一顿,苏笛说:“除了” 除了离开这里。 可是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陈文续感兴趣的点并不在后半句,“那什么叫做不干涉我呢?” 陈文续就这样近乎冷漠地站在原地,可是接下来的这句却让人激出了一层冷汗:“四年前,你看到赵丛的短信时做的事可以叫做不干涉吗?” 赵丛两个字,久违而突然。在短暂的惊慌过后,苏笛神色冷了下来:“赵丛来找你了?” 不,陈文续说:“是我碰到了赵丛。” “他和我说了很多,有真有假,但我相信这句是真的。他说,你警告过他不要来找我。” 没有料到赵丛还敢出现在陈文续面前,也没料到赵丛还敢说这些多余的话,苏笛追问:“还有呢?” 只是这些不足以让陈文续和自己闹到这一步吧,恐怕赵丛说的,是另一件陈文续默契不提,而苏笛极力隐瞒的事情…… “还有四年前,他把饭局的事情在短信里告诉了你。” “轰”的一声,苏笛感觉耳朵里传来一身闷雷般的轰鸣,但更令她失措的,还是陈文续接下来的问题。 “所以,你看到那条短信了吗?” 苏笛久久没有说话,但她脸上褪去的血色似乎已经佐证了什么。 陈文续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情绪,应该是失望大过伤心。 她的悲剧并不是苏笛一手造就的,可是被背叛的感觉却又切切实实来源于苏笛。 她一直都承认苏笛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到来的人,可现在真相却是苏笛原本可以阻止这一切,但她却任由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在陈文续以为苏笛会沉默到底的时候,苏笛开口了。 “我看到了。” 苏笛不想骗陈文续,她就是看到了,虽然晚了一会儿,可是她确实看到了那条短信。 没有陈文续会相信自己的底气,苏笛把指甲抵在掌心,费力地说出了一句:“但我没有联合赵丛来害你。” 她应该把当年看到短信后的一切都告诉陈文续,可她不行。 赵丛知道她的过去,如果陈文续和赵丛对峙,赵丛一定会把那件事告诉陈文续。 可是陈文续不能知道她当年的事情,至少现在不能知道。 所以苏笛唯一能辩驳上一句的,就是她当年的真心。 “我没有骗你。如果我真的顺了赵丛的意,我又何必在那之后过了三年才来找你?我为什么不能在接替了你之后立马就来找你?” 甄别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陈文续问:“所以你那天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我么?” 看着苏笛的眼睛,陈文续继续问“所以你最后去江岸饭店了么?” 第一次面对咄咄逼人的陈文续,苏笛的反应却是哑然失声。 附着在皮肤上的水汽带走了她的温度,苏笛开始不易察觉地颤抖,因为陈文续的话,也因为自己蹩脚的回答。 “如果你只想知道答案的话,我去了,也想过把这件事告诉你。” “但我现在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事情还是成了这样。” 可陈文续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能解释?” “苏笛,我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我对你要隐瞒的原因也一无所知,可你却要求我等你,暂时信任你。” 冷静的表面终于出现了裂隙,陈文续说:“苏笛,这不公平,我也做不到。” “不是,不是……” 差一点,她就想告诉陈文续全部的事实了。 可是陈文续接受不了自己的隐瞒和“背叛”,难道就能接受比这两个要更令人惧怕的事实么? 陈文续不想控诉什么,她只要一个解释。 苏笛陪她振作起来这是不争的一个事实,如果苏笛有苦衷,她愿意去体谅,她甚至可悲地想过,只要苏笛愿意解释,那不管有没有苦衷,她都可以当作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可她没办法在苏笛给出一个抵抗的态度时,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我最后问你一次,如果你现在不和我解释的话,我就不会再听了。” 可她得到的是苏笛缠上来,乞求般地握住自己手的一句:“陈文续,我当年真的没有如赵丛的意,你信我。”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解释清楚。” 陈文续眼中的温度冷了下来。 “不用了。” 干脆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陈文续说:“我不会再问你,也不会去问赵丛,我并不信任他。” “你刚刚不是问我,到底想要你怎么做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刻意把话停在了这里,一半是因为不忍心,一半是因为她要苏笛听清楚自己的决定,”我要结束我们之间的契约。” 结束的只是契约关系,结束后没有说自己不能再去找陈文续。有些慌张地答应下来,苏笛说:“可以……我可以尊重你,但是” “没有但是,苏笛。” 陈文续打断了她,“我要的是离开,是分手,是你与我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分手”两个字砸到苏笛头上,砸得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所以等她反应过来后,立刻摇头说:“不行,不行……你不能走” 又是“不能”,又是“不行”,可是现在苏笛想凭什么东西让自己不能不行呢? 凭自己已经不再在乎的契约,还是这段从一开始就不公开透明的关系? 看着苏笛,陈文续恢复了冷静,“我为什么不能走,我走了以后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陈文续以为自己会做什么? 像是要喘不上气一样,苏笛揪着陈文续的衣摆,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会受不了。” 不再是撒娇一样的威胁,苏笛的身段好像在这一晚突然低到了地上。 陈文续不为所动,苏笛判断不出她现在的情绪,只能壮着胆子靠上去,将脑袋抵在陈文续的肩后。 “外面下着雨,你起码,起码明天再走。” 这是一个完全示弱的姿态,但陈文续却不为所动,只是使力把苏笛的手从自己腰间拽下来。 “放手吧,苏笛。” 陈文续现在只觉得疲倦至极,她不愿意再问,也不愿意再内耗自己了。五天以后她就要去参加颁奖典礼,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 “我不想在这个关头,再被媒体拍到了。” 说完,她也不顾自己穿的是家居服,拿上手机便要走出门去。 “陈文续!”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陈文续便已按下了电梯。 开门的动静和夜雨的声音吓到了原本打算钻出沙发的连连,它在后面小声叫着,恰好唤回了还没反应过来的苏笛。 踉跄着追了出去,苏笛固执地挡在了陈文续与电梯之间,“不可能,我们不可能毫无关系。” 紧紧地揪着陈文续的衣领,苏笛的眼睛红得称得上瘆人,“你是我的……你原本就应该是为我而来的人。” “为什么?” 到了这时陈文续反而冷笑出了声。 什么叫做为她而来的人? 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接触,陈文续问:“因为当年我在被误锁起来的化妆间找到了你吗?” 当年,正值数九寒天,苏笛因为太过疲惫而在等妆时睡在了不常用的化妆间。工作人员没看到她,就这样把她缩在了那个房间。最后是自己想起来看到过苏笛常去那个化妆间休息,这才找到了被接近零度的气温冻到昏昏沉沉的苏笛。 陈文续确实第一个找到了苏笛,可是她却不是为苏笛而来的。 她之所以第一个冲进去,是因为她想起自己在那个化妆间,落了一个东西。 盯着苏笛的眼睛,陈文续说出口的话近乎残忍,“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去化妆间,其实是为了找一张我和路华清的照片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文续像她预期中的那样看到苏笛如遭雷击般地怔在原地。 “叮”的一声,电梯来到了这一层,她的衣摆也被苏笛松开,不想再去看苏笛的表情,陈文续转身面向即将打开的电梯。 只是在电梯开门的一瞬间,陈文续看到金属门的倒影中,苏笛似乎举起了什么东西朝自己袭来。 下一秒,陈文续感觉后颈传来刺痛,就这样,她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 倒下去的那一秒,她看见苏笛跪在了原地,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玄关拿来的圆形摆件。 显然,她低估了苏笛的决心。 电梯门打开了,可是陈文续却没办法在今天走进去了。 23-30 第23章 “你好久没和我一起吃饭了,一会儿醒来陪我一起吃一顿饭吧。”* 陈文续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肌肉酸疼得让人难以忍受,酸疼到甚至都没有力气把自己撑起来。 但最疼的还是脑袋。 呼吸间,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的血管在突突跳动。 这样的痛觉让她混沌得有些茫然,从皮肤里散发出来的热气蒸腾着眼睛,却并不能纾解她的难受。 就在她发觉自己睁不开眼有些烦躁的时候,额头上落下了突如起来的凉意,缓解了眼睛的酸涨。 用尽力气抓住了落在额头上的东西,陈文续费劲地睁开眼睛。在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之后她却发现,她抓住的是苏笛握着退烧贴的手。 想起来了……昨天她是想和苏笛分手的,却在踏入电梯间前被苏笛打晕了锁进主卧里。看主卧的陈设,她们似乎不在山温路里。后脑勺应该也没有流血,但醒来以后头越来越疼。 陈文续设想过苏笛可能会纠缠会大闹,甚至可能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出于不甘或者威胁干涉自己。 可她确实没有想象到苏笛会把她关起来,关在这个看起来居然算得上温馨的房间里。 “你发烧了,可能头会更疼,还是先躺下吧。” 苏笛穿着家居服,像是她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争吵那样贴着陈文续坐在床边。 陈文续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她松开苏笛的手,用有些沙哑的嗓子问:“你准备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苏笛垂下了视线,拿起了床边的退烧药,“先吃药。” 药片放在了陈文续手心,可陈文续却只是皱眉盯着自己。 是了,五天以后陈文续就要去参加颁奖典礼,大后天早上就到陈文续要登机的时间了。她现在需要的肯定不是吃药,而是自己不要再发疯,乖乖地放她离开。 “你肯定不愿意吃。” 喃喃自语过后,苏笛抬手将药片放到陈文续的嘴角,“那要我喂你吗?” 在冬天里苏笛的手一向都有些冰凉,熟悉的温度轻触着自己的皮肤,甚至于连苏笛身上都是两人熟悉的洗护用品的味道,可陈文续此时却觉得所有的“熟悉”都令自己原本就翻江倒海的胃更加难受。 用力推开苏笛的手,陈文续偏过头去,像是为了缓解生理性恶心一般喘着气。 她的举动毫无疑问刺激到了原本就在发作边缘的苏笛。 像是赌气,又像不是不允许陈文续抵触她的接触,苏笛将退烧药含进口中,随后单腿迈上床,捞起陈文续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这一个吻让两个人都很不舒服,像是忘了相爱的人是怎么接吻一般,苏笛将陈文续的嘴唇吮得生疼,而陈文续也在喘不过气时终于发狠,揪着苏笛的领口,回敬似地咬破了苏笛的下唇。 尝到血腥味的一瞬,陈文续听到了苏笛的一声呜咽。这一声呜咽让陈文续忍不住松开了牙关,也让苏笛抓到了机会将药片一举送入陈文续口中。 被迫咽下药片的感觉不好受,陈文续推开苏笛,咳得双目通红。 但也许更不好受的是现在这样互相折磨的感觉。 用食指擦了擦嘴唇上的血,苏笛紧紧地盯着陈文续:“陈文续,你不要这样威胁我。你不喝我可以灌,你不吃我可以让人给你打葡萄糖,但那样你更不好受吧。” 听了这番话,陈文续的肩膀僵了一下。她顺过了气,眼神也清醒了许多,只是在回头看向苏笛时却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先睡会儿。”不愿碰上这样的目光,苏笛背着光站了起来。 “你好久没和我一起吃饭了,一会儿醒来陪我一起吃一顿饭吧。” * 晚饭时,苏笛如约端来了小桌板和饭菜。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情绪发泄消耗了力气,这一顿饭吃得无声而和谐。 苏笛吃完了饭准备将小桌子收走的时候,陈文续突然出声叫住她:“苏笛” “我陪你吃了晚饭,你能不能也和我聊一聊。” “你只是想让我放你出去,我不想和你聊。”苏笛没有回头,又迈出了脚步。 苏笛俨然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陈文续无奈道:“所以你要把我关到合约到期是吗” 苏笛回答的声音很轻,但咬字却很重,“我把你关起来,合约就不会到期了。” 失语良久后,陈文续的语气里没了温度,“你把我关起来,是想要我像以前一样把你看作伴侣,真诚地对待我们的感情。” “可是不可能的苏笛。不出一天,大家就会发现联系不上我,舟舟就会找过来。如果她见不到我,她可能会报警。”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我不会公开起诉,也不会公开指责你。我只会彻底地远离你,再也不会见到你。你难道想要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么,苏笛” 既然已经无法正常聊天,陈文续于是把利弊拆开给她看:“如果你现在放我走,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到底是余地还是后路?苏笛问她:“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我现在放你走,你难道就不会让我再也找不到你了么” 陈文续神情一滞,过了几秒才答道:“我不能保证,但起码我不会恨你。” 听了这句话,苏笛嘴角扯开一个嘲讽的弧度,“你凭什么说恨我……。” “你从头到尾没有信过我,没有爱过我,一直都在盘算着要离开我,现在还要说恨我,陈文续,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我不放你出去,除非你告诉我你不会和我分手,你还和之前一样愿意和我拥抱,亲吻,**!” 在苏笛的音调骤然拔高的时候,两人耳边却都听见了微弱又突兀的“嗒”一声。 意识到落到被子上的是什么东西,陈文续的表情由愤怒转为了复杂。 苏笛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可苏笛好像都没有意识到一样,告诉陈文续:“你一天不愿意说,我就一天不会放你走。” 被关起来的第三天,也就是距离登机只有一天的时候。苏笛彻底关了机,不接任何电话。 前几天还能听到小禾打来的电话,今天家里就安静得只有苏笛出门和进门的动静。 这几天里陈文续几次尝试交涉但都无果,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机,而且除了沐浴和上卫生间的时候,她都没办法离开卧室。 苏笛在进卧室的时候也并不靠近她,甚至一出卧室就会把门反锁。 几天的对峙过后,两人脸上都有倦色。 因为发烧反反复复,也因为不愿再配合苏笛,陈文续开始不吃不喝,苏笛也因此越来越急躁。 这一晚进来送饭和水时,陈文续已经不愿意再给苏笛投去任何一个眼神,她只是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旁若无人地半闭着眼睛。 她越来越抗拒自己。 准备给陈文续降温的毛巾掉在床头,苏笛弯腰按住她的肩膀,想要让她正眼看看自己,却又不舍得使力。 陈文续又瘦了,这让苏笛很容易就想起了当年她们签订契约的时候。 终究还是没办法像自己说的那样强灌强喂,苏笛略显狼狈地坐在床边,她也不想再看陈文续刺痛自己的背影,于是她低着头说:“……你还是不愿改口,还是决定要离开我么?” 陈文续不答,她就继续问:“你不是要去颁奖典礼吗” 声音里的委屈早已大过了怒气,苏笛说:“那你就告诉我你改变心意了,之前说的都是不算数的气话。” 话语间,她已经翻身上床,撑在了陈文续身前。 她的影子遮住了陈文续面前的光,陈文续这时才掀起眼皮朝她投去了一眼。 苏笛的眼底很暗,只有陈文续的身影在里面跃动着一点亮光。 眼下的青黑一次比一次严重,看起来她在外面守着的这几晚,没有一晚是睡着的。 她知道苏笛做不到下定决心伤害自己,那何必要这样彼此折磨呢? 有一瞬间陈文续几乎想告诉苏笛,这五年的感情从来就不只是单纯的履约,所以如果你向我道歉,向我解释,你放我离开,那我也许会在你面前心软也不一定。 可是苏笛做不到其中哪怕任何一件事情。 心底五味杂陈,陈文续开了口:“我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包括要分手,还有出去以后不会再见她。 撑在自己肩膀两侧的手传来了颤抖,陈文续听见了她喊了几声自己,然后委屈地控诉:“陈文续。” “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不是想去颁奖典礼吗……你哪怕骗我一句呢,你知道我会相信,会放你出去的。” 也许苏笛不信,可是无论是在争吵还是经历着难得的甜蜜,这四年里陈文续从来没骗过苏笛。 所以她疲倦地闭上眼告诉苏笛:“你可以继续关着我。” “我可以不去颁奖典礼了,就让媒体像当年一样再写我一回。” “哗”的一声,是苏笛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扫到了地上,可苏笛忘了三天没有合眼,身体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 杯子摔碎在地板上时,苏笛也因为动作剧烈,眼前一黑摔到了地上。 一声膝盖触地的闷响过后,卧室重新归于平静。 虽然床边有苏笛给她铺的地毯,但摔下去的时候还是摔得不轻。 过了大概几分钟,陈文续听到了身后地板上细微的动静。 没有抽泣,有的只是憋在喉咙里的声音。 叹了一口气,陈文续缓缓转过身来,“哭什么,因为摔疼了” 应该是有碎片扎进了皮肤,陈文续在苏笛小腿上瞥到了血色。 终是做不到无动于衷,撑着酸软的身体,她光脚下床,抽了纸巾先将扎进苏笛小腿的碎片小心地拔出来。 苏笛不会让她离开房间,所以消毒的事情只能苏笛自己来。 “你自己可以去……” 话还没说完,陈文续就被苏笛猛地抱住。 紧紧地抱着陈文续的脖颈,眼泪明明是接近体温的,却弄得两人脖颈间一片冰凉。 苏笛其实没有摔疼的感觉,因为摔在地上的不是她的皮肉。 “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陈文续以为会听到哭声,但她听到的是突兀的解释,“我看到了周丛的消息,后来也去了江岸饭店,只是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静静地听完,陈文续问:“没有给我打电话么?”她记得当年杀青的时候,她给过苏笛自己的号码。 “我想打给你的时候发现手机坏了…… 并没有对这个解释做出任何评价,陈文续轻轻地拍拍苏笛的肩膀,“先起来消毒。” 陈文续显然没有相信自己。 手指抚上陈文续的脸,苏笛忍痛凑上去,讨好地吻住她。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颗咖啡糖一样苦,连带着苏笛的声音也发涩:“不要分手好不好” 可能是因为她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好像被关起来的是她一样,于是这一次,陈文续没有躲开。 嘴唇上沾着眼泪,亲吻时就又咸又涩。这是一个算不上温情的吻,但已经足够安抚苏笛。 就在她将另一只手也抚上陈文续的脸时,陈文续的手却意外地盖了上来。 还没来得及开心,苏笛就感觉自己的上身突然被人往前拽下! 两只手腕蓦地磕在一起,等苏笛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陈文续已经将自己的双手用毛巾绑在了床头,然后喘着气退到几步外。 她需要苏笛的解释,但现在这个解释已经超过了时限,她现在想要的,只有离开。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陈文续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笛,转身推开了这扇阻挡了她去路的卧室门。 苏笛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床柱被她晃出了生硬的声音。 陈文续的身影逐步踏出了自己的视线,苏笛知道她一定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她像是失去理智般地往前跑去,最后却只是重重地再次摔倒在地。 “陈文续——!你不准走——!”、 陈文续听到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可她不会停下脚步。 强撑着披上了一件随手搭在客卧的衣服,陈文续拿起竟然就被放在客厅桌面上的手机,一刻也不停地扭开了大门。 门外没有出太阳,但陈文续却眯起了眼睛,像畏光一样踉跄地走进了到达的电梯。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到有洒水车路过的声音,陈文续才终于停了下来。 有水溅到了脸上,很冷,但却能让她清醒过来。抬起手来去擦脸时,陈文续发现她随手拿的衣服,竟然是苏笛披的外衫。 笑了一下,陈文续想,那一套房子都是苏笛的,自己随手拿的衣服当然也是她的了。 此刻突然有了自己离开了苏笛的实感,陈文续开了机,然后拨了舟舟的电话。 …… 半个小时后,苏笛听见了外面慌张的脚步声。 来人毫无阻碍地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一路跑进了满地狼藉的卧室。 “苏笛姐……” 是小禾。 小禾为她解开手上的毛巾时她没反应,小禾半拉半扯地让她坐在床边时她没反应,直小禾红着眼对他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后,苏笛才转过头来,像是没听明白一样看着小禾。 “韩龄姐失踪了,你能听清么……” 第24章 “不是韩龄姐的消息……苏笛姐你先听我说,我现在被堵住了赶不过来,你先拉上窗帘,不要出门!” 尝试了两次苏笛仍然没能从床边站起来,她刚刚才接受了陈文续离开了的事实,未消化的情绪还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她只能反复咀嚼着“失踪”两个字,尝试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什么时候?” 韩龄就要做手术了,为什么会失踪? 就在苏笛将陈文续打晕的第隔日凌晨,护士在查房的时候发现韩龄不知所踪,房间里只剩下衣物和被子。 不对……苏笛猛然想起,住进医院那天韩龄说检查报告备医生拿去会诊了,可是直到自己接回连连离开住院部那天,她都没有看到韩龄的检查报告。 如果韩龄是故意不让她看到报告的呢?如果韩龄住院就不是为了去做手术的呢? “韩龄姐半夜从医院跑出去了。” 声音里有哭腔,也有埋怨。小禾还在读大三的时候,就曾经在韩龄身边实习。后来韩龄离开老东家,慢慢和苏笛一起组建了吉光传媒后,她又兜兜转转来到苏笛身边做助理,现在也慢慢开始代替韩龄处理苏笛商务上的事情。 韩龄于她而言亦师亦友,想到报警时警察对自己说的话,小禾红了眼睛,“已经失踪两天了,医院联系不上她,我也联系不上你!” 而最让她害怕的还是电话最后对面不忍心的那句:“警察局那边说,可能不会有好消息……他们说其实从住院开始就不存在手术安排,韩龄姐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骗过我们。” 话音未落,苏笛就腾地站起来,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跑去,“苏笛姐,你要去哪儿!” 二月的天,苏笛只着单衣,也顾不得没有好好穿上的鞋子,按下电梯就冲了进去。 她突然想到那天最后韩龄告诉自己的话:“等白天有时间回我家去拿一些东西,有给连连的,也有给你的。” 要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在亲眼看到韩龄留给她的东西前,苏笛不会也不想往最糟糕的结果去想。 一路几次超速,苏笛在半小时内赶到了韩龄家里。 一进门苏笛就愣住了,看清楚里面的景象时小禾的心也沉到了最底。 韩龄收拾过家里了,家具全用白色棉布罩了起来,只有两个白色的收纳箱放在沙发上,因为没有拉窗帘而十分扎眼。 一个打开是连连剩下的玩具,猫粮,猫砂,另一个打开,最先看见的是一个文件袋。 小禾不敢去看了,可是苏笛要看清楚。 “嗒”的一声,苏笛打开了文件夹的扣子。 她的手没有抖,所以在取出最上面的文件时,苏笛清楚地看见了上面黑体的两个大字。 “遗嘱” 苏笛想要翻页,可是指腹却干的怎么也翻不过去。她心里至少还存有一份侥幸,希望看到最后立遗嘱人那里没有签名或者签的不是韩龄的名。 可她翻不过去,所以她一直看着白纸上的黑字一个一个地排成她无法处理的信息,直到页边快要被她翻出一个裂口,她才看到了第三张纸上那个熟悉的签名。 “立遗嘱人:韩龄。” 从后颈到头皮一片发麻,呼吸打在皮肤上,竟然比室温还要冷。 手突然没了力气,后面单独附上的一张白纸也就掉了出来。 在这一页后,韩龄附上了手写的遗书。 她说她没有心情去准备什么体面的死法,体面是体面给别人看的,她都要死了,也就不稀罕生前最看重的脸面了。 她说全部财产交由苏笛处置,连同她的职位也一起交给了苏笛。 她还说她走后不要埋进墓地,要把骨灰撒海里。 收纳箱最下面的是给陈文续的解约书。 “自本协议签署之日起,解除原艺人签约协议。” 韩龄已经签了名,剩下一个签名留给陈文续。 这些就是韩龄要留给她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人有保护机制,所以好像所有应该因为这两箱东西而产生的情绪和反应都还没有追上她。 苏笛现在唯一有实感的就是,这两个收纳箱很大,成年女性一次只能抬起一个。可是这么大的收纳箱里,没有一个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窗外路灯的白光打在苏笛身上,冷得发蓝,像是老式影碟的画面。苏笛就这样站着,一点反应和动静都没有。 就在小禾以为苏笛是背过身在哭,想要试探性地搭上她肩膀的时候,苏笛攥着手里的纸张抬起头来, “我要找到韩龄。”小禾听到她对自己说。 “我不会就在家里等消息的,我得找到韩龄。” 苏笛的眼睛很亮,可小禾却分不清苏笛现在的精神状态到底是什么样的了。小禾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迟疑地呼出一口白气,过了好半天,才迎着窗外的冷光问:“怎么找……?” “既然还没有消息,就说明不一定是坏消息。我会找人查医院附近停靠车辆还有商铺的行车记录仪,韩龄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她说不定现在正因为拉不下脸回来坐在哪里也不一定。” 一口气说完这一段话,苏笛像是笃定了韩龄还平安地躲在哪个地方一样,收纳箱也不拿,兴致勃勃地就打起了电话。 小禾只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太过荒谬,先是得知韩龄失踪,紧接着得知是苏笛关着陈文续,现在看到了韩龄的遗书以后苏笛又像是骗自己一样坚信韩龄没有事情。 可她不敢打断苏笛,因为她害怕苏笛崩溃,也因为她希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也好,韩龄最后反悔,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 * 在远离山温路的酒店里,陈文续一个人躺在床上。 她又在发烧了。 刚刚输液的时候勉强退了烧,半夜又烧了起来。 手机从刚才开始就响个不停,但她不想接,也不想知道打来的人是谁。 打到现在已经是第三遍了,陈文续从软的过分的床垫里撑起身体,想要关掉自己的手机。 可是她眼前晃得很,晃得无法聚焦,一路碰掉了水,碰倒了空调遥控器,这才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她想要关机的,却误触接了这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听见了一个令人不悦的声音:“陈小姐,我是王允。” 之前差点曝光自己和苏笛的王允? 喉咙疼得难以出声,陈文续问:“找我有什么事?” “准确来说不是找你,是找你的女友苏笛。” “那你打错了。”说着她就要挂电话。 之前两人还合伙摆了自己一道,现在突然这幅态度,王允疑心她挂了电话马上要联系苏笛于是快声说:“你不好奇苏笛的过去么?” 自己想知道苏笛和自己有关的过去时苏笛不愿意告诉自己,那现在她也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事情。 将手臂横档在眼睛上,陈文续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她的过去,你不先打给她么?” 一听这话,王允笑得很难听:“以你们的关系,你应该清楚的吧,打给她我哪有活路啊。” “再说了,你这个态度倒像是真不怕我曝出去一样。可要是我因为你真发出去了,你不怕没法和苏笛交代么?” 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陈文续想,她和苏笛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 从舟舟口中她得知赵丛几天前也失踪了,这样看来,王允当然也没有本事发出去。 和苏笛有关的事情,就算苏笛不出手,她背后的苏家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几天几夜没有睡觉,陈文续的精神已经逼近崩溃边缘,令人昏睡的药效和心中的烦躁撕扯着她,心底好似有骇浪不停拍击,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能掀翻岸堤。没有任何力气再处理任何与苏笛有关的事情,陈文续松开了手机,留给了王允一句低声的:“随便你。” 说完就关掉了手机。 * 自陈文续离开那间房子,韩龄失踪过后已经过了*两天。 算了算时间,今晚就是银翼奖颁奖典礼,陈文续应该已经到达尼斯的晚会现场,准备开始走红毯了。 但是苏笛还是没有韩龄的消息。 韩龄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在商区的十字路口,监控镜头里她没有穿病号服,没有背包,只是换上了大衣,不紧不慢地通过路口。 这个路口通往四个地方,商场,博物馆,地铁口,还有江岸大桥。 从韩龄走的方向来看,她要么是要上地铁,要么是要去江边。 可是凌晨三点,哪趟地铁还在运行呢? 苏笛在街上找了两天,睡觉的时间算起来不足八小时,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情绪起伏让她的精神也即将到崩断的边缘。 小禾撑不住先回家了,她也疲惫地回到山温路。连连小声地“喵”了一声,有些不安地蹭到她的腿边。 差点忘了还有连连在家,苏笛静了半天,抬手有些愧疚地顺了顺连连脊背上的毛。 连连被摸得舒服了,钻进了苏笛屈起来的腿弯下,“呼噜呼噜”地躺下。苏笛就这样缩在沙发上,用膝盖抵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猫。 她开始觉得有些累了。 即使脑子里乱哄哄的,但困意很快就盖住了所有思绪。 胡乱披着一件衣服睡着前,苏笛想,醒来时一定要再打电话过去问问,有没有人在地铁站附近见过韩龄。 苏笛很快闭上眼睡去,但她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一会儿是陈文续最后逃出去的背影,一会儿是韩龄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辛苦了,苏笛。” 唯一好的一点是,起码没有梦到苏明嘉。 苏笛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电话的铃声吵醒的。 她为韩龄设置了专属铃声,但是响起的却不是她期待的铃声,而是小禾的铃声。 扒开自己脸上的头发,苏笛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问:“有消息了吗?” 小禾那边传来阵阵杂音,小禾的声音听起来也比前几天还要着急“不是韩龄姐的消息……苏笛姐你先听我说,我现在被堵住了赶不过来,你先拉上窗帘,不要出门!” “怎么了?” 小禾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想办法组织语言,“姐,是王允和沈易达那边的事。” “他们联手发文,说你片场霸凌,甚至给沈易达设局……把他送到了高层床上。” 小禾话音刚落,苏笛就点开微博,看到了热搜第一的“苏笛片场霸凌”词条。 词条里最热门的是王允发布的录音,里面是她威胁沈易达的音频,“你既然知道我命好,就该聪明一点。” “听说安鱼董事长喜欢……要是我哪日请他和你去吃一顿饭,你说会是什么反应?” 是她说过的话,但被沈易达剪成了自己“为他设局”的版本。 录音一经发布,就在微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更糟糕的是,王允还在评论区把她和陈文续接吻的侧脸发了出来。照片里,陈文续的侧脸因为被她单手捂住所以看不太清,但她投入的神情却被拍的一清二楚。一时间,沈易达的粉丝,两人的唯粉,cp粉全部炸开了锅。cp粉一边欢呼着真嗑到了,一边和认为“不管真假,同性传闻对于女明星来说不是好事”的唯粉对线;沈易达的粉丝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发博,替沈易达列出了被霸凌的时间线;有一些她根本不记得的演员,在暗戳戳证实她和陈文续关系的同时力挺沈易达,他们指责苏笛在片场为人冷漠,非工作时间从来不正眼看他们小演员,反而喝过沈易达的杀青奶茶;甚至还有一些令人作呕的男性大V也纷纷借题发挥道“气抖冷!男性也会遭遇性别霸凌!” 有的路人表示音频可能经过剪辑,并且苏笛很可能无法自证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但更多的是表示“208全员恶人路人看戏就行不必zqsg共情哪一方”。 陈文续的账号里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微信也被拉黑了,她打的电话陈文续也不接,不知道是不是也一并拉黑了。 陈文续一定看到了。 想到陈文续现在正在为如何公关而苦恼,苏笛心里就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只是感到快意的同时,苏笛又会想起陈文续得知自己入围时的那通电话。 不当的睡姿让她站起来时一个踉跄,撑着有些酸麻的脚,苏笛站到窗边。果然家附近围满了等着抢到苏笛第一手资料的狗仔。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从王允那里得知的自己的住址,看见自己出现在窗边,立马骚动着按下快门。 “哗——”地拉上窗帘遮住亮起的灯光,苏笛按掉在小禾之后打进来的陌生电话,烦躁地将手机摔到沙发上。 路人说的对,苏笛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如果放在之前,她有的是办法让沈易达和王允闭嘴,但她现在无暇顾及这种被狗撵上的破事。 苏笛更在意的是韩龄的下落。 她后来又去了一次医院。 韩龄没有带走任何证件,只带走了手机,连那把苏笛留给她的伞都没有带。 警察那边已经不会再透露任何的消息了,大家都默认韩龄没有往地铁站走了。 只有苏笛不信。 因为睡眠不足也因为睡觉时没有盖被子,苏笛的头很疼,也很昏,很想倒回去就这么一直睡到第二天。 先喝杯水吃点药吧,她不能再睡了,她要等韩龄的消息。 这几天走的太多了,前几天摔倒的膝盖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头脑昏沉,她没有拿稳水杯。 “啪嚓”一声,水杯碎片四处飞溅,她也湿了半条裤子。 心中的烦躁达到顶峰,苏笛几乎就要把脚边的碎片发泄似的踢开时,却突然发现,碎掉的是她之前挑的情侣水杯。 陈文续的那一个还好好的在架子上,而她的在地上碎的很难看,像是什么讽刺的征兆。 电话又开始响了,铃声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刺耳又尖锐。 苏笛站在一滩漫开的水里,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电话响到第三遍,她才从碎片中踏出,朝手机的方向走去。 她原本想要直接静音,可是在看清来电号码时,却像突然醒过来一样,手忙脚乱地划开了接听键。 “苏小姐,我们找到韩龄了。” 第25章 舟舟手中的振动终于停了下来,陈文续也在如浪潮般的贺喜声中缓缓站起。 苏笛出门的太急,没有注意到就在她退出微博界面后的几分钟,有一条更为惊人的消息悄悄爬上了热门。 “这就称得上恶女了么?如果你们知道苏家是怎么只剩下一个女儿的,只怕是会不敢睡觉。” “苏笛当年只是一个私生女,苏家正牌的女儿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苏明嘉。苏明嘉是二十四岁的时候从医院楼顶掉下来摔死的,她摔死时在场的人,只有苏笛。” “苏笛!是她,她出来了!” 在车库门口,苏笛被闪光灯围住,密密麻麻的陌生面孔朝她涌来,彻底堵住了她的去路。 他们相互推搡着,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有的是追到这里要骂她的沈易达的粉丝,有的是想让她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喉间有强烈的烧灼感,一路漫上的不适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胸腹在无形中缩紧,就好像被这些还有一步距离的人给狠狠挤压过一遍。 “失德艺人!滚啊你出来露面干什么!” “你真的有霸凌后辈吗?” “王允爆出来的录音属实吗!” “你真的为了报复沈易达,用手段逼迫他去陪了安鱼董事吗?” 这些荒谬的话根本激不起苏笛的情绪,她不想管王允和沈易达到底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苏笛心里只想着她要快点,快点去到医院,去亲眼验证一下电话里的消息。 电话里的人语速很慢,她一直听得很清晰,直到她听到一句:“……在望江桥下的河岸边。” 怎么可能,韩龄那么要强那么爱干净,她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请让一让!”安保人员的声音快被快门声盖住,他们去往地下车库的路也变得障碍重重。 没有管身旁的话筒和闪光灯,苏笛在安保的帮助下,挣扎着往前迈步。 苏笛的脚步艰难但连贯,直到她听到了身后的一句:“苏笛!王允爆出来的,你亲手杀了你姐姐苏明嘉的消息属实吗” 烧心的感觉一路向上,苏笛骤然停在原地。“苏明嘉”的名字像一记重拳一般锤在她的胸口,苏笛捂住嘴,害怕吐出些什么东西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消息……陈文续也知道了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么? 看准了这个空档,狗仔又一拥而上,甚至围得安保寸步难行。 “让开我!” 周围的人不会因为这一句让开,甚至还因为拥挤差点把摄像头怼到她脸上。 空气因为拥挤而稀薄,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苏笛已经要分不清眼前晃动的色块分别是什么东西了。 “苏笛,你保持沉默的原因是消息都属实么! 就在一个男记者将话筒戳到她的肩膀上时,她终于再克制不住心里乱撞的愤怒。 “啊”一声,在人群发出的惊呼声中,苏笛白着一张脸,将记者的话筒扔出了人群外! 盯着拦住自己路的人,苏笛冷声重复了一遍,“我说让开。” 女演员遇到这种围堵,最好就是一言不发硬忍,或者黑脸面对所有记者,像苏笛这样不怕记者给她再添一笔的,看来是眼前的事已经让她顾不上自己的前程了。 也许是苏笛的举动起了些震慑的作用,周围的记者没有再往前挤,而是嘴上不放松地看着安保带着苏笛脱离人群的围困。 硬生生压下了所有会让她停留更久的反应,苏笛咬紧了牙关,以更快的脚步,在安保的护送下脱离了离开了黑压压的人群。 * “陈老师,含一颗这个。” 马上就要到颁奖会场了,将含服的滴丸送到陈文续手边,舟舟仔细地交代着:“我已经和主办方对接好了,待会儿一结束完我就会来接你,我们先去医院,时间允许的话再来补上采访。” 陈文续还没倒过时差来,人也还在发烧,她的身体状况不能完整撑过这场颁奖典礼,并且她也不想闹出什么需要人关照的新闻。 化妆师帮忙擦去冷汗,又再补上了最后一次妆。陈文续将滴丸含在舌下,取下了保暖的披肩对舟舟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舟舟摇摇头。 眼前是一条从车窗外蔓延到会场门口的红毯,红毯外早已聚集着数不清的记者和演员。一同被提名的女演员陆续也到场了,舟舟将披肩在手臂上折好,又伸出另一只手迟疑道:“陈老师,我替你拿着手机吧。” 最近两天陈文续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休息,她的话很少,也很少打开手机。 舟舟甚至不能确定,她有没有看到苏笛和她的新闻。 舟舟并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一是因为周岸叮嘱过,二是因为舟舟自己的私心。从陈文续决定复出前一路跟她走到现在,舟舟把陈文续经历的所有都看在眼中,也希望看到陈文续能顺顺利利地登上领奖台。 指腹下意识地点进了聊天软件,但是在看到置顶里不再有熟悉的那个聊天框后,陈文续皱了皱眉将手机递给舟舟。 “好。” 阔别七年,陈文续想,她终于又回到了银翼奖的现场。 她原本想,如果她真的在今天获奖,那她会感谢一个特别的人。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了。 陈文续是今晚的主角,更是舆论的中心。 外面有人发现了她的车牌,不断从红毯边围聚过来。很快,记者们就会拍到陈文续重返银翼奖现场的照片。 “准备好了么,陈老师?”舟舟问。 这是她期盼过无数次才终于在今天是实现的愿望,那她就更不应该在这时候分心。 深吸了一口气,陈文续将胸口的项链摆正,“走吧。”在车门拉开的同时,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媒体也终于拍到了身穿礼服的陈文续。 香槟粉色的挂脖礼裙为她增添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光泽。 她的眼神比初次领奖时要更柔和,可气质却要比那时要更坚定。 拍下第一手照片后,有记者围过来想问她和苏笛穿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但在舟舟的眼神示意下被安保人员拦住了,只剩下周岸提前打过招呼的媒体围聚过来问她:“陈文续,你对于银翼奖来说不是新人了。那今天有信心能拿到最佳女主角么?” 镜头里,陈文续的笑容刚刚好。“有这个信心。但不管有没有拿到这个奖,我都会衷心祝贺这位实至名归的女主角。” 这个回答像极了现如今站在众人眼前的陈文续,不会过分自谦,却分外惹眼。“好,那我们拭目以待。” 另一边,苏笛和医生和警方负责人一起,疾步走在医院底层的走廊上。没有闪光灯,也没有围聚过来想拍到她狼狈模样的记者,有的只是带着寒气的冷光灯。 他们径直走入了走廊尽头,打开了白得刺眼的门。苏笛刻意不看门头上面的三个字,但她却不能忽视四周冰冷的金属光泽。 医生拉出了其中的一个冷藏柜,在警方负责人的授意下,从柜边让开,好让苏笛看清那张面孔。 惨白的面庞,因为几次化疗失去光泽的头发,苏笛甚至不需要走近,就能想象到她现在躺着的神情。 四周的白色刺的苏笛睁不开眼睛,可她看向冷藏柜时,耳边又充斥着心脏几乎快要爆开的声音。 “苏小姐,苏小姐。”身边的人一声一声地喊她,他们在催促着她上前,去完成一个名为“认尸”的程序。 “等一下,再等一下……”苏笛无意识地喃喃着,她尽量冷静地掀起了白布的一角,可是大脑像在和手较劲一样。手说是或不是你都得掀开,大脑却在发出像火警一样刺耳的警告,让她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不相信,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躺在这里的人是连化疗的三个疗程都没有喊过一次疼的韩龄。 可是连韩龄的手机都在岸边被发现人交给了警方,现在正关机躺在警局的证物箱中。这意味着白布下的身份已经没有了多少悬念。 看见白布下有些突起的眉骨,苏笛一步步地开始往后退。 刚才来的路上她开的很快,是为了亲眼证实一下电话里的是恶作剧,可是现在她却不想证实了。 她不是故意想要为难别人的,她只是受不了,她受不了躺在那里的人会是韩龄。从她有记忆开始,韩龄就是唯一一个没有放弃过她,没有利用过她的人,所以躺在冷藏柜里的人不可能是韩龄。 “苏小姐——!”“家属!” 慌乱的脚步在走廊尽头响起,苏笛撞开了停尸间的门,一路朝外面狂奔而去! 她需要一个人告诉她这些是假的,她又在做噩梦了,她需要快一点被叫醒。 对,还有陈文续可以叫醒她,晃动的视线里,苏笛忘了两人已经分手了,她打开了和陈文续的聊天框,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语音通话。从前每一次她梦到苏明嘉,都是陈文续把自己叫醒的,那这一次陈文续也一定可以。 耳边有追逐的脚步声,有默认的铃声,可是就是没有接通的声音。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苏笛挂断再拨的动作也就越来越快。 陈文续当然接不到电话,此时此刻她正坐在观众席里,和所有人一起等待着那个即将被宣读的结果。 灯光晃过她的耳环,折射出不再被遮掩的光泽,“让我们恭喜,本届的最佳女主角——” 舟舟手中的手机震了又震,她的神色中有些不忍,但却没有替陈文续将通话接起。 “苏小姐——你冷静一下!” 在行人惊诧的眼神中,苏笛的手臂被追上来的人猛地抓住,身后不断呼喊的声音也终于炸开在耳边。 主持人拖长的音调终于在这一刻结束,在所有人聚焦过来的眼神中,陈文续听清了自己仅仅领先掌声几秒的名字,“陈文续小姐。” 会场外,舟舟手中的振动终于停了下来,陈文续也在如浪潮般的贺喜声中缓缓站起。 “文续,恭喜!” 第26章 “我与苏小姐,算不上深交。”“所以她的事,我不太了解。” “不可能,你们找错了。” 被围聚着再次站在冷藏柜前,苏笛咬着指腹上的肉,不愿意再多看上几眼,“这不是她的样子。” 负责人体谅家属的心情,所以耐着性子解释:“苏小姐,按照常识来说,溺亡的人确实会因为出现巨人观而难以辨认,但死者被发现的很及时,已经算是很容易辨认的样子了。” 眼泪从下巴流进了领口,“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韩龄那么要强,连生病这件事情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又怎么会让自己以这样一个难堪又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苏笛这幅样子,尸体的身份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追问了。 有看不下去的女警走过来,温声安慰苏笛:“我们明白您现在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希望每一个家属看到的都是鲜活的生命,但您现在需要先接受事实,然后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恢复原本的生活。” 接受事实……什么事实? 韩龄在生命的最后选择一个人离去的事实么? 心跳声终于从耳边撤出去,苏笛也在这一刻回忆起最后一面时,她听到韩龄对她说的那句——“辛苦你了,苏笛。” 原来这句话是再见的意思。 凭什么? 外面有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苏笛来时一样焦急。 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脸,众人看见苏笛将牙关咬得像是锁住所有声音那么紧。紧到最后,却还是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 开始时一声,紧接着是断断续续、根本听不清的声音,像是水银从温度计里摔出,以一种看不清的方式在地上分崩离析。 数不清的光柱也尽数落在了舞台中央。 “陈文续,重回银翼奖,拿到这个最佳女主角奖以后有什么想和大家说的么?” 在女主持人笑意盈盈的询问下,陈文续捧着奖杯,看向了前方灯光的尽头。无差别的凌厉和破碎已从她脸上褪去大半,二十八岁的陈文续,面上虽有病色,却多了几分对世事的洞悉和从容。 “再一次站在这里,其实我能说的很少,因为我害怕词不达意,也害怕感激之辞无以诉尽。最后想了想我能说的只有两句,一个是我要感谢《徒有虚名》团队所有的成员,也要感谢至今为止站在我身后的所有人。第二句我想告诉曾经站在这里的陈文续,你经历的痛苦和挫折没有指向性,但你要感谢在每一个瞬间都感到不甘心的自己,是她丰富了现在的你。” 话音落下,会场中的掌声如雷鸣般响起。掌声、眼神、和灯光相交汇,糅杂成了炫目的光彩。 会场的大门边,舟舟也终于拿起了手机,向走下颁奖台的陈文续走去。 “嘭”的一声,停尸间的门被再次推开。 “苏笛姐……” 进来的人却不是苏笛期待的陈文续。 看清了冷藏柜里中躺着的人,小禾忍不住红着眼望向苏笛,试图辨认着从苏笛口中发出的声音。 苏笛原来是在笑,台词和声线都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会儿笑的比哭的还难听。 原本因为身体原因要提前离场,但作为得奖人,陈文续自然还是被记者拦住了去路。 简单地回答了一些采访的问题后,陈文续抱歉地表示可她身体不适需要提前离场。就在她接过舟舟递来的手机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名记者却不知从何处窜出,将话筒递到了陈文续面前。 陈文续没见过他,却认出了他话筒上的标志,那是王允工作室的人。远处的舟舟感觉到来者不善,急忙跑来就想要出言阻拦,但还是比他的问题要慢了一步。 “陈小姐,今天有这么多人都在恭喜你,不知道苏笛苏小姐跟你说恭喜了么?” “陈小姐不会要告诉我这个问题和拿奖没关系,所以无可奉告吧?” 王允不知为什么没来,来的是王允一手带起来的徒弟。 看陈文续不开口,他又继续逼问:“那我再替被蒙蔽的网民问一问,你对苏笛最近爆出的丑闻有什么想说的么?作为与她关系不浅的人,你没有什么要替她澄清的么?” 其实在颁奖典礼之前,两人的同性“绯闻”就不知道被谁撤下了,但越是这样冷处理越让大家觉得两人的恋情就是因为坐实了所以才无法回应。他问的问题虽然过分,但却是在场记者想问却不敢问的话题。 陈文续要是说不知道,那就有和苏笛共沉沦的嫌疑。陈文续要是说知道并想帮她澄清,那就更奇怪了,如果只是“朋友和同事”的关系,又怎么会对苏笛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所以陈文续能给出的最好的回答就是,“无可奉告。” 记者和同场接受采访的演员们都看了过来,他们也在期待着陈文续的回答。 在几瞬的沉默后,陈文续稍稍抬手制止了想要喊来安保人员的舟舟,那一刻舟舟突然意识到,即便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但苏笛的事情,陈文续是知道的。 抬眼正视面前的记者,陈文续的神色冷静得出奇:“我与苏小姐,算不上深交。” “所以她的事,我不太了解。” 说完陈文续没有再停留,朝离开的方向走去。 视频很快就传到了网上,短短半小时就超过了“陈文续影后”的词条,带着一个“爆”字冲上了热搜第一位。 广场上众说纷纭,有陈文续的唯粉长舒一口气,有沈易达的粉丝出来大骂苏笛活该,她们说:“一个人骂你可能是那个人有问题,但如果连和你接吻的人都不站在你这边,就说明你有问题。”,有两人的cp通关文苏粉表示失望至极彻底脱粉,还有更多的是路人表示“绯闻能否认,但霸凌的事情怎么也没得洗,毕竟这位姐身上可能还背着人命。” “青麦姐,你看。” 新剧的夜戏拍摄结束的时候,徐青麦从助理的账号里看到了陈文续的采访视频。在听见苏笛的名字的时候,陈文续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那样说出了撇清关系的话语。陈青麦晃了晃神,点开了苏笛的微博,可她的主页还停留在上一条微博更新的时候,只有工作室发布了澄清的视频。 徐青麦也看到了,事实上苏笛的新闻被爆出的第一时间她就看到了。 她编辑好了怒斥沈易达颠倒黑白的微博,却在发出前被经纪人程简拦住。 “你要做什么,徐青麦?” “她背靠苏家现在还焦头烂额,你呢” “这一次可以是她,你怎么知道下一次不是你呢?” “你有勇气赌上你出道至今所有的努力,去写良心两个字么?” 程简的话让她定住了,甚至她觉得,就算程简不阻拦自己也发不出这条长文。 因为她没有勇气,拿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心血去和资本硬碰硬。 自那天以后她就和团队回到了京城的住处。程简接管了她的社交平台,也没有再告诉过她苏笛的消息。今天听到这儿消息,还是因为她拜托助理和陈文续那边联系。 助理联系上舟舟以后得到的不过是一些客套的回应,因此也没过多转述。但今天这个采访却是连助理看了都有些不忍心的程度。 苏笛的头像随着屏幕慢慢变黑,徐青麦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一直希望师姐走到更高的地方,希望师姐摆脱所有仍旧试图打压控制她的人,现在师姐做到了,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希望苏笛不要看到这个采访。 * 银翼奖颁奖典礼结束的第三天,韩龄的尸体在北郊殡仪馆火化。 没有遗体告别式,韩龄的骨灰被装在小小的一个骨灰盒里。 人的骨灰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干净,里面还有不少碎块。苏笛亲手捡的骨灰,并按照韩龄的遗愿把骨灰撒进了申城外的江里。 苏笛的表现和认尸那天判若两人,她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平静得让小禾担心。 小禾一直陪在苏笛身边,她后悔在陈文续离开那天对陈文续说了重话,可是苏笛一句话都不讲,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韩龄姐一直在就好了,小禾和苏笛一起坐在后座,不想被苏笛发现,所以她憋着眼泪想。 要是韩龄还在,事情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工作室的成员去找了当时片场的监控,也找了当时在场的李茜和陈青麦。监控被人动过手脚,导演组对此缄口不言,李茜尝试过和她们联系,但很快就由经纪人代管了微博和所有联系方式,陈青麦那边联系不上,人也不在申城,不知道是看不到消息还是不想趟这潭浑水。 工作室写了两版回应最后都被毙了,沈易达和王允煽动的不错,大众情绪被调动到了这个高度,是听不进苏笛这边的回应的。大众并不知道背后的真相,只能看到沈易达是赤手空拳为他自己勇敢抗争的人,而苏笛是享尽特权如今终于翻车的人。 霸凌,是沈易达押宝的话题,苏笛如今自证无门,如果没有能构成反转的回应,只怕只能冷处理然后期盼互联网可以失去记忆。 自己身为助理,如果轻易发声会被视为和苏笛一起“颠倒黑白”的人,但如果自己可以豁出去,用更极端,更博人眼球的方式来表明决心呢? “小禾”,苏笛突然出声,打断了小禾的思绪。 不知不觉已经开到了山温路,经过那天的闹剧,山温路的安保又更严了,所以门口只能见到零星几个记者了。 “怎么了?” 似乎是看了一眼车库的方向,苏笛对小禾说:“你先回去吧。”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小禾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可她并不放心“可是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没事。”苏笛打断了她,“趁着天还不算黑,让司机送你回去休息吧。” 和苏笛僵持好一会儿后,小禾走下车,在为她检查过电梯间和家门口没有任何人之后,才回到了车门旁。 “苏笛姐,我今天可以住这里陪你。” “我也想陪你。” 小禾是个真诚的人,苏笛知道小禾看重这份工作,也看重自己。 做不来像是拍拍肩膀那样的安抚动作,苏笛只能认真地看着小禾,告诉她:“家里还有连连陪我,我还要给它喂食喂水,这样你放心回去了吗?” 小禾还想说什么,但被苏笛打开车门的动作打断了,“回去吧,你这段时间不比我轻松。” 顿了顿,苏笛尽力放松表情说:“之后也不会比今天轻松,所以先回去休息吧。” 这句话让小禾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在和苏笛确认过她会好好吃饭睡觉之后,小禾终于坐着车离开。 确保车驶离自己的视线之后,苏笛缓缓转过身,看向角落的方向。 开关车门的动静突兀地在耳边响起,很快,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苏笛不想见到的人。 下来的人是苏严学的秘书,他站到苏笛面前,目不直视地鞠了一躬:“请和我们回苏家一趟。” 他用的是请,但从第二辆车上下来的却是三四个身穿黑衣,不会和她商量的人。 是了,连苏明嘉的事情都被卓永爆了出来,那苏家当然得和自己算这一笔帐。 苏明嘉死的那天,就是这几辆车把自己带回了苏家,今天又是同样的场景,只不过不同的是,苏笛今天不会再挣扎。 无言地走过秘书身边,苏笛自己坐进了后排。 很快,车发动了。地下车库的灯光晃过苏笛的眼睛,她闭上眼偏过头去,任由车窗上的倒影被切割得斑驳陆离。 第27章 她不明白陈文续怎么能把一切撇得那么干净。可她应该是懂的,这后果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在苏宅家门外停下。 苏家养不出半个“好“孩子,但养的黄玉兰却开得顶好。 苏明嘉以前就喜欢白色,衣服要白,地毯要白,沙发要白,花也要白,但偏偏这院子里没有一株白玉兰,因为苏严学觉得白玉兰寡淡得晦气。 结果最后栽这黄玉兰也没用,也没给苏家添一分喜气。 “苏小姐,董事长在里面等你。” 一双皮鞋碾过有裂纹的花瓣,苏笛的视线被打断,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管家身后慢慢走进了客厅。 她想,在里面等着她的,也许不只是苏严学。 巨幕电视上放着她的新闻,苏严学正在壁炉前轻抚一只趴在他脚边的伯恩山犬。那是苏严学买给苏思珩的小狗。 苏笛的视线穿过男人的西装,凝在壁炉上方的全家福上。有她的那张全家福不知所踪,相框里只有站着的苏明嘉,和看起来不太熟悉的夫妻二人。 没有要转身看她的意思,苏严学只是一下下地从小狗的头摸到脖子,看似是在安抚因为有陌生客人而焦躁的小狗,实则每一下都在脖子上使力,让小狗不敢跑开。 “苏笛,你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却都不打算和家里打一声招呼么?”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苏笛的失望和责备,但眼神却不落在苏笛身上。 苏笛不出声,只是盯着小狗不安的眼白。 她在苏家一贯是沉默的,苏家不需要她发言,所以她偶尔说话也只是为了遂他们的心意。但今天她的沉默刚好给了苏严学一个发作的由头。 “你知道自己惹了事,牵涉到了你姐姐,所以现在说不出话来了么?” 小狗被吓得一激灵,*却被苏严学一把按住,“我一再叮嘱过你,不要得罪卓永,因为桌永对你知根知底!卓永敬你三分,是因为你背靠苏家,卓永有利可图。如今你要和卓永撕破脸,你就从来没考虑过你姐姐苏明嘉,从来没考虑过苏家?!” 苏笛的眼神自进来时就没有变过,准确来说从很早以前就没有变过了,仿佛早就把自己从苏家人的视线中剥离出来,从未真正渴望过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 “你瞧瞧你这副德行!” 苏笛的眼神再一次激怒了苏严学,“卓永倒戈了,经纪人死了,你现在一个人能翻起什么浪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解决眼前的烂摊子?” 话音刚落,像是要附和他似的,大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响起。从前苏笛总是能在病房外听见这和心率重叠的动静,今天再认出声音的主人时,苏笛心里却只有预感应验的平静。 来人走进客厅,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摔进了客厅,瘫倒在所有人眼前。 苏笛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王允。王允被沈静洲的手下摔进来时力道之大,连带着方才用过的刀也一起摔到了苏笛脚边。 “什么东西?”,苏严学皱起眉喝问。 “和卓永一起乱嚼舌根的东西。” 进来的人果然是沈静州。 看着沈静洲褪下手套,苏严学只觉得今日的事恐怕难以按自己的预想来进行了,“你回来做什么?” 将王允的手机从手中摔到苏笛和苏严学中间,沈静洲一字一句地说:“全城都在议论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回来看看。” 摔下来的手机停在了热搜的界面,里面位列第一的词条已经从#苏笛片场霸凌#变为了#苏笛弑亲疑云#。舆论如潮水般汹涌,将苏笛推向风口浪尖,人们大肆议论着苏家的秘辛,仿佛窥探到一丝豪门内幕便能获得无上的满足与快感。 苏笛看完了那爆料的三言两语,抬头看向了沈静洲。 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沈静洲了,沈静洲在她14岁拿走她一颗肾时,她疼得没力气看,后来苏明嘉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看。 今天一看才发现,沈静洲好像也开始衰老了,从前均匀的皮肉如今薄薄地挂在颧骨上,额头的青筋凸起也越来越明显,像是由恨意蜿蜒出的沟壑。 “上次在医院的是你吧,苏笛。” 在国际部时,即使中间隔着人,但沈静洲最后还是认出了她。 没有得到回答,沈静洲嗤笑道:“你还是这个样子。” 沈静洲也说了和苏严学相似的话,不同的是沈静洲比苏严学要了解她:“你还是觉得不说话就能反抗什么。” “你到底想反抗什么?” “苏笛,五年前嘉嘉是因为你才爬上的楼顶,也是因为你才掉下去的,现在又因为你不得安息。” 苏明嘉掉下去的时候,沈静洲刚好拉开她病房的窗帘。 想到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那一记重响,沈静洲举起手,像是举起枪口一般指向苏笛:“是你欠嘉嘉的,但四年以来我从没听你说一句对不起。” 沈静洲的“欠“字尖利而刺耳,苏笛想了想,像是不明白一样开了口:“凭什么?” “我只是活下来了,就要对她说对不起么?” 苏笛的质问很轻,好像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那要是死在手术台的人是我,你们谁会对我说对不起吗?” 额头的青筋像编到最后的花绳一样翻动了几下,她盯着苏笛,突然之间冷静了下来。仿佛又一次洞察到了这个孩子的弱点,她的语气变得平缓而残酷,“苏笛,你是想控诉我们没有把你和明嘉一样,也当做苏家的女儿,也当做同等的一条命吗?” “太蠢了,你的命,你的全身上下值多少?你以为就算没有把你接到苏家,嘉嘉就拿不到你的肾吗?” “如果没有苏家,你没有办法出去读书,你会住在当时你外婆死前的那间破民房里,上三流的学校,和几千万人一起挤破头去获取一点高等教育机会,最后用你那少的可怜的资源感慨自己实现不了阶级跨越的人生。我告诉你,没有苏家的话,谁会因为你那根本不稀缺的天资高看你一眼,谁会把机会送到你手边?” “苏笛,你不可能享受着不属于你的资源,却以为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享受着不属于你的资源“,好像沈静洲说得对,这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可是这场所有人都默认的交易里,唯独她自己从没有说过同意。 王允的呻吟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如同一块即将被丢弃的烂肉般挣扎着。沈静洲厌恶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嫌恶。 “我这几年来,每一天都在想,凭什么你心安理得地替嘉嘉多活了那么多年,要是老天有眼,能让你也尝尝嘉嘉尝过的滋味就好了。” 沈静洲的话语如同诅咒般在客厅中回荡,她用手抵着自己的额头,笑得痛快又讥讽,“你现在大概尝到了,但看你这副样子我也不觉得多痛快,只觉得恶心。” 耳边是喋喋不休的娱乐新闻播报,鼻腔里是混杂着铁锈味的刺鼻香水,眼前是苏家亮堂得都有些晃眼的灯光。 像是那年自己跪在苏家撤掉地毯的地上,又不像。 起码那年自己在意识昏沉时想的仍然是,她有一个要见的人。 沈静洲终于笑够了,于是她轻轻地问道:“那怎么样才能让你觉得痛快?” 不明白苏笛是以怎样的心情问出的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沈静洲喘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要那天死的人变成你,我要我的嘉嘉回来!” 苏明嘉是活不过来了,但自己可以死。 既然沈静洲现在还是想要她死,事情就简单了。 当年沈静洲认定,苏笛的肾救过苏明嘉,那只要再摘一颗肾,就可保她万事无虞。 捡起脚边还沾着血的刀,苏笛将刀刃悬停在自己的后腰上,她的目光没有落点,仿佛只是在做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好啊,那就把我这一颗肾再拿走好了,你们当年要的就是它,拿走它,苏明嘉就能回来了。” “你要做什么!”倒是苏严学先回过神来,对着苏笛一声冷喝。 将刀刃抵住自己的皮肤,苏笛像是没听见苏严学的声音一样,就这样静静地看沈静洲,看她的眼神由惊愕变为愤怒,看她的表情由得意变得扭曲。 口气里带着得逞的嘲讽,苏笛轻声笑了:“不要吗?看来你也没有那么爱苏明嘉。” 没有任何皮肉破开的声音,可那柄刀却扎进了沈静洲的心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土,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而苏笛只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场“经久不衰”的闹剧。 背景的娱乐新闻早在几人没注意的时候换成了王允失踪的消息。沉默片刻后,苏严学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了一句不容置喙的论断:“你真是越来越失控了……”: 目光复杂地审视着早已长大到令自己陌生的这个女儿,苏严学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够了……你先去疗养院待一段时间,然后请人拍一组照片,就说你最近精神状态不佳,所以无法回应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之后,我会找人替你公关,再选个合适的时候接你出来。” 说着,就让手下往苏笛的方向去。 可苏笛的反应非常斩钉截铁,“我不去。” 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苏严学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 在苏家的保镖靠近自己前,苏笛已经快步退到了门边,“有病的人不是我。苏明嘉有病,你们有病,该去疗养院的人不是我。” “你——!”苏严学手中的伯恩山犬项圈骤然收紧。“好,好,好“连说三声好后,苏严学沉下脸来,”苏笛,我今天就告诉你,会去疗养院的人只会是你。” 方才送她进来的保镖又朝她一齐走来,隔着肩膀的空隙,苏笛只能看到沈静洲红透了的眼睛。 在她被关进特设病房前,沈静洲的那双眼里对她是有过期待的,只是她以前误以为那是和她想让苏明嘉活下来一样的期待。 苏笛没有回头,保镖也没有收手,就在苏笛被抓住肩膀的那一刻,原本在苏严学脚边哀叫的小狗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冲到门口,在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中,苏笛看见苏思珩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保姆带了进来。 苏思珩的出现打乱了在场所有人的脚步,“这个时候带他回来做什么!” 在苏严学的叱问下,保姆慌张地解释道:“少爷看到了车就吵着闹着要回来!我,我也是没办法!” 苏思珩当时就是被黑压压的轿车从母亲身边带过来的,如今看到同样的阵仗,他以为是要带他回家找母亲的,于是哭着喊着要坐车回家。 保姆只听懂了“回家”,于是就这么碰巧把他带回来了。 给保姆使了个颜色,苏严学疾声说:“把少爷带上去!” 说完还不忘交代按住苏笛却不敢使力的人,“把她带上车,去清净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吧。” 谁知这一交代,就出了问题。 看准了保姆准备抱起苏思珩往前走的空挡,苏笛用还握在手中的刀挥开了保镖,然后把刀刃对准了她这个哭花了脸的弟弟。 “别过来!” 到了这一刻,苏严学的脸上才有了山崩之色,“你松开你弟弟!” 看到这个场面,沈静洲卡在喉咙里的冷笑变成古怪的颤音,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别拦她,让我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苏笛的手离苏思珩的脖子越来越近,保镖被夹在沈静洲和苏严学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一旁等待时机。 苏思珩第二次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就是这幅场景,刀刃上残留的血腥味往他鼻子里钻,他虽吓得眼泪直流,可是属于小孩的动物性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哭太大声。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可是这样的混乱和僵持,却被手机的声音给打破了。 慌乱向前间,苏严学踩到了沈静洲丢在地上的手机,却不小心点进了一条最新推送的视频里。 苏思珩的抽噎声被打断,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句突兀的声音:“陈小姐……你没有什么要替她澄清的么?” 听到这个称谓,苏笛脸上的神经接连几下跳了跳。 可很快她就听到了那个人在快门声下开了口:“我和苏笛算不上深交。” “所以她的事,我不太了解。 她的紧绷突然像是被这句话给扎穿了一般,先是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耳膜又像是进入隧道一样把她整个人蒙在了回音里,让她反反复复地听那句“算不上深交。” 心跳突然放慢,慢到苏笛都想不明白什么叫做算不上深交了。 亲吻和做/爱都是陈文续教会她的,第一次做/爱的时候陈文续吻她的手腕,问她为什么接吻的时候学不会闭眼,现在却要挡着眼睛。“;在圣马科斯的那个夜晚,陈文续的声音和灯光一起亮起,陈文续告诉她,“我们试试。”;在陈文续没有送路华清的那天,她在地下停车场告诉自己“我心里早就没有别人了”,原来这些都不算数么? 像在那间公寓里说的一样,陈文续彻底放弃了自己。她不明白陈文续怎么能把一切撇得那么干净。 可她应该是懂的,这后果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她既想要陈文续爱她,又不敢告诉陈文续真相,最后只能站在这里,自作自受地听陈文续最后给她的这几句。 刀刃落地,苏笛松开了苏思珩,保镖们迅速护住了苏家现在最重要的血脉,没有人注意到苏笛去了哪里。 除了沈静洲。苏笛被按在苏明嘉棺材上磕头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过的表情,沈静洲终于在刚刚看清了。 笑得几乎弯下腰去,沈静洲想,她何必费这些力气来诅咒苏笛,这个可悲的从没被好好教过的孩子,原本就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第28章 既然这个世界的奖励和惩罚机制都针对自己,那她也就不想玩了。 凌晨一点,苏笛的身影在灯盏和暗处的空隙间时隐时现。 她从苏家跑出来以后,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她觉得她的脑子不算清楚,不然她应该早就打上车离开的,可大概是这一晚发生的事情让人没有一点真实感,苏笛晃晃悠悠地走了很久,才站在公路上打上了车。 她没有回山温路,而是去了那个她关住陈文续的公寓。 苏严学这次发了怒,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她回到山温路的瞬间就被苏家送去疗养院了。 坐着电梯回到这个不常住的公寓里。苏笛坐在沙发上,眼神瞥到了桌子上散落着的退烧药,水杯,和那条慌乱间小禾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毛巾。 那天陈文续离开时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现在竟然成了她“确实离开了苏家“的实感来源。 不对,要实感的话,应该还有更直接的东西。 “你还好吗苏笛姐,到家了吗?” 打开手机,回复了小禾的消息以后,苏笛咬着指甲点开了微博。 眼睛的倒影里,她仔细地看过了之前只是一眼扫过的关于自己的消息,“霸凌后辈权色交易“,”弑亲疑云“这些热搜都被撤过了,她只能从个人用户的主页里看到相关的热议,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陈文续回应与她的关系的采访视频里。 视频自动播放了起来,她先是看见了陈文续从容的面庞,在她点开以后,又听见了在苏家听到的那一句。 手机屏幕的冷光里,苏笛反复听她喊自己“苏小姐。”,反复听她说“不算深交”四个字。 一直到屏幕都暗了下来,映出半张麻木的脸。 她想,单方面被她纠缠四年,确实算不上深交。 眼睛无意识地投向高层的窗外,山温路地势稍高,在这里就可以看到山温路的方向。 她曾经想过要以那里为起点,和陈文续再往前走一段路的,更进一步的。 在那个房子里,陈文续吻她,从一开始的生涩抵触,到后来的本能驱使,苏笛以为至少这其中有一点是关乎于爱的,她以为陈文续至少愿意教自己什么是爱的。 回来的路上,苏笛浑浑噩噩地想了很多。 她先是想如果那天自己告诉了陈文续真相,如果那天她同意了陈文续分手,可很快她发现问题不在这里,于是她咬着指甲想如果她没有被送到苏家,如果她仍然可以遇到韩龄,如果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她及时打过去,那也许在路华清决定离开国内发展的时候,她就会以一个体面的,正当的身份和陈文续在一起,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龃龉。 可是这些都是她遇到陈文续的先决条件。 如果她没有被送到苏家,她不可能有优渥的条件和资源,不会在异国被韩龄看中,不会和陈文续一起拍电影,不会能借着这些资源很快地爬到现在的位置,不会有能力和陈文续签订契约。 她突然发现了这个荒谬的事实,那就是能让她遇到陈文续的条件里,从来不包括能让陈文续爱上她的基础。所以连她做的假设都没有意义。 苏笛突然很想吐,她几乎是撞进了浴室,抱着水池吐了起来。可是什么都没吐出来,这让她更难受了。 因为干呕,镜子里的人眼睛是红的,也因为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她的眼下都是乌青。 没有换气扇的声音,没有水声,甚至她在镜子里也只能看到自己,可她这次清楚地听到了苏明嘉的声音。 “后悔了吗?” 苏明嘉的笑声里,有一种“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得意。 “苏笛,你看你,你让别人看出来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绝对得不到了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苏笛很清醒。 她最害怕的事情已经统统应验了,她现在也就不再害怕苏明嘉的出现了。 她甚至还有闲心回忆起苏明嘉那间偶遇允许自己进去的游戏室。 里面有投影仪,数不清的影碟和书,电脑,还有苏明嘉心情好的时候会招呼自己过去看的游戏机。 她看过苏明嘉小时候玩的游戏,她已经忘了名字可她记得很清楚,苏明嘉在解释游戏规则的时候这样告诉自己。 “就像你做错事爸爸不允许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做对了事允许你继续见你的家教老师一样,游戏也有它的奖励和惩罚机制,明白吗?” 年幼的她在苏明嘉的指导下茫然地玩着那个让她一知半解的游戏,可现在的她却不想再那样做了。 既然这个世界的奖励和惩罚机制都针对自己,那她也就不想玩了。 擦过嘴角的狼狈,苏笛拿起了手机,点开相机,翻转了摄像头。 * 早上七点,李茜起床,测过空腹血糖以后,她原本该去洗漱和拉伸。可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催促着她打开最近都不敢打开的社交平台,去找到这个不安的来源。 她几次绕过手机去接水,洗漱,但眼睛却止不住地往亮起的微博推送看去。 终于,在放下了喝空的水杯之后,李茜拿起手机,点开了热搜推送。 她原本只看见了推送里她不敢看的名字,可等那条微博真的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李茜忍不住捂住了嘴,但颤抖着抽气的声音仍然从掌心里漏出。 “苏笛回应争议”的微博点进去,是一条最新上传的视频。画面里是没有打光,没有化妆,神情平静的苏笛。 她坐在沙发上,好像是在看着屏幕前的人,但眼里只有黑色和屏幕反射的光。 “那个视频里的人并不是陈文续,我和陈文续从来都没有超过合作的关系。” “如果不让沈易达篡改剧本是霸凌的话,那我就确实片场霸凌了。” “至于把沈易达送到资本的床上。” “那是因为沈易达害怕我说出他的金主身份,又觉得我故意抢走他的资源,所以和王允联手编辑了音频,捏造了目前为止你们看到的所有信息。” “也许有人帮我撤过热搜了,但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公关了,所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应。” 她简明扼要地说着大家热议的话题,没有“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也没有抽泣,像是在回应着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说着顿了一下,想到了这次的热搜里最令人害怕的话题,她微微牵动了面部的肌肉。 像要使坏的孩子一样,她说:“至于苏明嘉的事情,你们想知道的话,可以去地下自己问她。” “我要说的说完了,再见。” 说完再见之后,视频结束,出现了重播标志。 有东西像油渍一样溅在了重播键上,李茜红着眼睛看着苏笛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她不知道刚刚拿句再见是什么意思,是一个结语,还是苏笛离开的信号。 李茜几乎快要拿不住手机,她失力般地坐在凳子上,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砸。 是她错了,苏笛帮过她,可她却胆小到因为被经纪人和公司拿父母作威胁,因为之前被接管了账号,所以不敢发出哪怕一个字。 她应该说的,她早该说的。 这句再见也不该由苏笛来说,应该由胆小的自己来说。 * “苏小姐!” 天还没有亮,24小时宠物店的门口,店主看着将猫粮和猫砂放上后座的苏笛,有些关切地问:“你要离开申城吗?” 被这一句叫住后,苏笛回头无声地看了一眼店主,坐进了驾驶座。 苏笛的眼神很明显,那是一个什么都不要了的眼神。 “保重……” 默默地在后视镜里留下了这句话,店主看着苏笛转过来的明显多出许多的转账,不知为什么觉得喉咙有些堵。 她看过苏笛的作品,她也没有参与对苏笛的围剿,她只是忍不住对苏笛的境遇感到惋惜。 她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但可能是在互联网关于她的记忆开始淡化的时候了。 店主的身影越来越小,灌进车窗的风声也越来越大。 开上了高架,苏笛原本应该关上窗子,可她却极为享受这呼啦作响的晨风。 开始日出了,桥上看到的太阳像是一个刺眼的百事标志,颜色足够浓烈,但没有她看过最红的颜色浓烈。 她记得苏明嘉落地后的颜色。 楼顶那么高,离得那么远,她还是能看见淹没苏明嘉的血红得发黑。 苏家想重演她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 十四岁的时候,苏严学和沈静洲把她关在特设病房,没有签署手术同意书,不顾没有发育成熟的身体,强行把她的肾换给了苏明嘉,而换肾成功的奖励是自己终于可以去学校念高中和大学了。 现在苏明嘉体内属于自己的那颗肾再次功能衰退,即使清楚双肾摘除之后苏笛面临的将会是死亡,沈静洲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她带回国关了起来。还是同样的特设病房,还是同样的医院。不同的是,这次参与手术的一名年轻医生放走了她。 那名医生姓梁,很快就要评主治医师了,但却趁着苏家下人换岗时放走了苏笛。 苏笛那天收到了赵丛的消息,她来不及换下病号服,只是披上了一件风衣就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可是在跑到电梯口时,看到的人却是苏明嘉。 没有大声喊叫,苏明嘉神情漠然地告诉她“如果你现在不和我走,那我会如实告诉妈妈,放走你的人是这位梁思怡,梁医生。” 她不能害一个帮过她的人,况且对方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医生。 于是她和苏明嘉进了电梯,再爬楼梯上了顶楼。 看着苏明嘉消瘦的背影,苏笛再也不能把她和曾经那个喜欢穿着白色衣裙站在楼梯上喊自己“小笛,过来我这里”的人对到一起。 在苏笛的记忆里,苏明嘉在第一次移植对自己并不是这么差的。她会在看到自己被下人欺负的时候嘲讽自己,但转头苏笛却听说那个下人因为偷了沈静洲的首饰而被辞退了,苏笛看见过,是苏明嘉把沈静洲的耳环放到了那个下人的口袋里;她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因为自己没有备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却又会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把别人送她的礼物还有蛋糕堆到自己的房间里,说她不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扎眼睛;她虽然性情乖僻阴晴不定,但她并不想要苏笛的命的。她甚至自己也没多想活。 直到她真正尝到了濒死的滋味,直到她真正了解可贵的不是身份而是一副健全到会让苏严学犹豫要不要放弃自己的身体。 于是她变得极为听沈静洲的话。甚至在听到苏笛拒绝二次移植的时候,她比沈静洲还要愤怒。 苏笛大概知道苏明嘉想要做什么,所以在她被苏明嘉猛地推向一侧,身体失衡,险些翻出围挡的时候,她一把抓住楼顶边缘一根突出的钢筋,又紧紧抱住苏明嘉,试图稳定身形。 意外就发生在苏明嘉企图挣脱束缚的时候。苏明嘉是病人,原本没有多少力气,但由于推搡时用力过猛,苏明嘉的身体重心偏移,转瞬间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苏笛的手机摔在地上时,两人的手也狠狠地磕在了楼顶边缘。 这一疼,反而让苏明嘉清醒了。 苏明嘉原本是想要苏笛死的,她不想管苏笛死后自己的肾源会怎么样,她只知道从苏笛拒绝二次移植那一刻事情就不一样了。 苏笛如果能逃出去就有生的机会,可自己没有。就算手术成功,移植肾的寿命也就十几年左右,她一辈子也要被笼罩在反复移植,排异,服药的阴影之中。 她对苏笛的恨来源于后知后觉的嫉妒,只要苏笛活着一天,她就会嫉妒一天。唯一的办法只有,苏笛死,或者自己死。 被苏笛下意识拉住的时候,苏明嘉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情的最优解。 苏笛拼尽全力拉着她不是多想让她活,只是怕她的死会带来的后果。 有的时候死了反而比活着轻松。因为死的人不需要承载活人的恨意,因为死的人的恨意可以被人转嫁到另一个活下来的人身上。 想明白以后,苏明嘉脸上突然露出了畅快至极的表情。 她咧开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告诉苏笛:“我改主意了,苏笛。” “我要松手了,但我松手以后,你也活不下去。” “苏笛,你根本就没有让人爱你的能力,我恨你,妈妈恨你,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恨你。” “苏笛,你不是替我活了下去,你是害死了我,却恬不知耻地苟活在世上。” 说完,她重重地咬在了苏笛的手臂上,咬一次苏笛不放,她就再咬一次,直到把苏笛的手腕咬出血印,直到苏笛因为疼痛和脱力而松开手指,直到她摊开手臂摔下楼去。 ‘砰——“的一声,苏明嘉死了,大概是防御机制正在运转,苏笛的脑子里冷静的出奇。 手中的重量没了,会叫她小笛的人也没了,她也不需要因为摘取肾脏而失去生命了。 耳边一下子安静得出奇,她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肾上腺素退去后皮肤上一阵阵散发出的冷。 她好冷,她要做什么,她也想不起来了。 哦对,眼神僵硬地瞥到了地上的手机,在苏明嘉喊自己上楼前,她是要去救一个人的。 她要去救陈文续。 现在苏明嘉死了,自己应该可以下楼去见陈文续了吧,虽然晚了一些,但总不至于像苏明嘉这样无法挽回吧。 机械地捡起手机,苏笛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如果今天他们设局成功,陈文续会跌落低谷,她身边那些人会离开,而自己会留在她身边。 可是……自己不过是个零件,现在死的却是主体,如果苏家在暴怒之下要她今天就陪苏明嘉一起去死呢? 楼顶的寒风吹冷了她的每一寸皮肤,苏笛骤然清醒,打开铁门便往楼下冲去! 在奔跑途中,她想起来她应该给陈文续发一条短信,可是她的手机屏幕碎了,碎到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步。 怎么办……如果现在跑过去还来得及么? 她不能走电梯,因为会遇到苏家的人。 她听到了沈静洲凄厉的嚎叫,即使隔着十层楼,也叫人战栗不止。 她从没有跑这么快过, 她撞到了许多路人,却没有说“抱歉”的时间。 来不及了,距离她收到这条信息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可就算陈文续已经落座,她也要拼命把她拽出来。 很近了她记得,她离饭店的拐角只差一个红灯口了。 苏家的人近在咫尺,苏笛没有犹豫,闯过了红灯口! 可是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警车、救护车和两三个围聚在一旁的人。 她先是看见了一个被搀扶着出来的男子,他似乎伤到了头部,简单包扎下由医护人员送上了救护车。 苏笛认出了他,他是陈文续的经纪人,紧接着出现在苏笛眼中的,就是在警察身边的陈文续。 苏家的人终于追上了苏笛,他们用同样的姿势牢牢箍住了面色苍白的苏笛,即使她没有再挣扎,也像是扭送犯人一样秘密将她押上了去见沈静洲和苏严学的车。 高架桥窗外的风和那时天台的风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一次苏笛没有加速。 她想,那天不管她跑的有多快,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陈文续不会爱上她,苏明嘉的预言也在今天一个又一个地应验了。 第29章 “另一份原件陈小姐自己带回去保管吧,祝陈小姐今后顺风顺水,事事遂愿。” “走错了何师傅,我们不去那里。 银翼奖颁奖会结束后一周,陈文续回到了申城。司机还是以前的司机,接上陈文续和舟舟以后下意识就往山温路开。 看着窗外的路越来越熟悉,舟舟突然意识到司机在往哪儿走。陈文续和苏笛断联也有一周了,按理来说不会再去山温路了,除非她要去那里搬走所有的东西。 陈文续这几天从没有提起过和苏笛有关的事情,舟舟觉得这样的态度已经不需要再揣摩了。 “陈老师,去之前住过的酒店吗?” “嗯。”陈文续低头看着手机,答了一声。 转头时,舟舟看到陈文续在看苏笛的回应视频。 苏笛发布了回应视频以后,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可以再联系上她。 微博上都在传,苏笛彻底退出娱乐圈了。 舟舟也看过那个回应视频了,她试图在苏笛脸上找到一丝赌气之类的成分,但她越看心就越沉。 苏笛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认真的。 陈文续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直到听到苏笛说“再见“的时候,她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拖动进度条来确认这句话的意味。 那天把手机交给陈文续后,舟舟没有说苏笛打来电话的事情,但陈文续应该看见了那几通未接来电。 陈文续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舟舟心里始终有些愧疚。 也许那是一通很重要的电话。 * 这几天她都住在酒店,期间和周岸见了一面,周岸和她谈的都是接下来的工作事宜,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转身问了一句,“苏笛没有再联系过你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没有再接到苏笛的电话或者抑或是收到苏笛的信息,与其说苏笛是接受了分手的事实消停了,不如说苏笛这个人和她的消息彻底消失在了陈文续的周围。 有关苏笛的热搜被撤下了,那个视频之后苏笛对外界再也没有任何回应。困扰陈文续的人和事都清静了,但陈文续既没有觉得解脱,也恨不起苏笛,*反而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地梗在胸腔里。 她不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想在彻底被事业占据全部时间之前再回到山温路。所以等她再想起和苏笛有关的事情时,是她收到解约书的第二天。 解约书是以韩龄的名义寄给她的,但她没办法联系上韩龄。想到之前韩龄重病的传闻,陈文续又换了几个方式联系,但都没有回音。 她并没有无故解约,韩龄也并不是喜欢恶心人的老板,所以解约书里不涉及任何财务纠纷。韩龄该签的字也都签好了,只差自己的签名了。仔细看过解约书内容后,陈文续打算直接去公司问一问。 可等她到达公司以后,见到的只有韩龄的助理。 公司的氛围很奇怪,看到她进来以后,大家的眼神也很复杂。不欲探究眼神背后的意思,陈文续放下了解约书,问起了韩龄:“韩龄姐不在公司么?” 没有抬头看她,助理顿了顿,答道:“龄姐不在了。” 她说的是不在了,而不是不在。 陈文续反应了一下,然后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是离职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助理没有出声,但陈文续读懂了她的意思。 呼吸一滞,陈文续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文续和韩龄之间的氛围一直都很微妙,但在韩龄的死讯得到确定的此刻,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一阵不真实的恍惚。 陈文续对韩龄有感激,她也知道韩龄只是欣赏自己的价值,但并不喜欢自己的性格。她理解,站在苏笛好友的角度上,她肯定会替苏笛提防自己。 助理看向陈文续的目光没有温度,但又难以掩饰其中的反感,在她看来陈文续无异于一个怯懦的利己主义者,因为狠狠地跌倒过,所以自然而然地把拉她一把的人全部当成了一块块跳板。 “颁奖晚会那天。” 陈文续的嗓子像是塞进了一块棉花,又干又涩,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问出声:“是因为生病么?” 助理没给陈文续留情面,但又并不想将韩龄的死因全盘托出。韩龄是无论如何都该挺直腰板的人,无论是辗转在他人的口述中,还是在旁人听到的只言片语里。 “她是胰腺癌,但去世的原因不是生病,” “是因为病重的事情不想被别人发现。” 颁奖典礼距今已经过了一周有余,可是媒体那边没有一丁点消息。 “……没有办葬礼吗?“陈文续问。 “没有,她的遗书在苏小姐那里,后事也都是由苏小姐处理的。” 由苏笛处理的…… 所以在回应视频里看起来才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平静。 韩龄的死和自己并无直接关系,可是愧疚和不知所谓的自责还是在无声中沸腾,“抱歉,我不知道。” 她如果知道韩龄重病的话,也许会晚一点再考虑工作室的事,说不定也会迟些再和苏笛结束。 在陈文续自己的视角里,她应该只是做了为自己考虑的事情,所以助理不明白陈文续到底在抱歉什么。 收起了她签好的解约书,助理将令一份推回到陈文续手边。 “另一份原件陈小姐自己带回去保管吧,祝陈小姐今后顺风顺水,事事遂愿。” * 陈文续和导演一起去了银翼奖现场,所以等两人回国后,剧组才举办了庆功宴。 在庆功宴上,大家兴致很高。酒酣饭饱,大家笑着录了庆祝的营业视频,关系很好的演员也在包间里录了些手势舞和cha舞视频。 陈文续因为上次的感冒至今还有些咳嗽,今天也就没有沾酒,只是和向她道喜的同事喝了几杯茶。 生日将近,同事们都恭喜她说,28岁最好的礼物是一份大奖。 拒绝了几个合录邀请后,陈文续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出去透了一口气。重回银翼奖,工作室建立步入正轨,她现在应该是别人眼里最得意的时候。 应该是这样的,她所为之努力的事情终于实现,她是满足的。只是在满足的同时她也清楚,她有一些自己在回避的情绪。 庆功宴选在一家滨江酒店里,餐厅在33楼。走出餐厅后,她坐进了电梯,按下了观景露台所在的52层。 穿过暗调的高空酒吧,陈文续对帮忙开门的侍应生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披着披肩走到了露台的栏杆边。 冷风吹着,说不上舒服也说不上冷。只是高跟鞋让她有些脚疼,于是她转身在绿植背后的沙发上坐下。 申城的夜景她看的不少,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和高空酒吧的灯光映在一面玻璃上,这是申城最典型的夜景。 但她更熟悉的是另一幅景象。客厅暖调的灯打在落地窗上,窗外是晚归的车碾过雨水的声音,耳边是伴着音乐的洗澡水声。 山温路地势稍高,在落地窗边就可以看到申城更为清静的夜景。 不过山温路现在大概也没有亮灯。 “真的假的?” 突然,露台的门再次打开,两个女士交谈的声音就这样传进了陈文续耳中。 “卓永的位子要是真换那个私生女坐,那你们家老文。” “无所谓,他就不比以前少苦点么?反正亏待不着我就行了。” 陈文续听到了火机的声音,两人靠在栏杆边就这样聊起了天。 见她们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陈文续也就不打算起来早早回到饭局上。只是她在余光里看见了其中一个更为高挑的女士,是卓永的文董的夫人。 卓永最近不太平,原因是要继任的人不是文董或者草包太子之流,而是董事长之女,虽然是空降,但手段了得,一上来就揽下了文董拿不下的项目,也撤了一批人,让卓永的人都不敢轻易嚼“私生女”这个舌根。 饭局上她听说了卓永几位高层今天也在这里聚餐,想来文董夫人也是来这里躲清静的。 高层决策话题没什么好聊的,横竖不由她做决定,于是那位高层夫人问起了一个更感兴趣的话题。 “我是好奇……苏笛当年是你们家老文一手扶上去的,那你们知道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杀了她姐?” 文董和苏家关系匪浅,他看过苏笛的戏,也留意过苏笛,知道苏笛和资本二代最不同的点就是,苏家的光环从来没多少落在她身上,这样的矛盾体对于影坛来说既有吸引力,又方便他掌控。于是在苏明嘉出事后,他出面签下了苏笛,保了苏笛一命,也给卓永注入了一个一飞冲天的新鲜血液。 吐出一口烟,文董夫人说:“连害死都算不上,还说什么杀人啊。” “是她姐想要她的命,她反抗的时候她姐掉了下去。” 她和丈夫一起见过苏笛,在医院门口接她回苏家的车旁。 “都是苏家干的造孽事。” “新闻上说她为了上位杀了苏明嘉是吧。可实际上我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她瘦的像张纸,那会儿才十四岁,就被苏家拿走了个肾。” 她们没有看到背后的陈文续,也就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细微的,杯中的冰块轻碰在一起的声音。 第30章 “她不可能跟你解释的吧。她怎么解释,她那天刚杀了她姐姐,然后巴巴地跑过来要救你。” “那后来……” 那位高层夫人记得后来苏明嘉还是死了,只是原因好像不是病死。 “后来那颗肾又不行了,苏明嘉她妈疯了,想要再拿一颗肾救女儿。” 饶是见识过诸多手段的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仍是倒抽了一口气,“两颗肾都摘了还能活么?” 看着指间的红星,文董夫人淡淡地说:“沈静洲也没想过要她活吧。” “你没去过苏明嘉的葬礼,没见过沈静洲拎着她往棺材上磕头的样子。” “咚”的一声,她记得那个孩子额头上马上就冒了血,最后是苏严学去拉,才把沈静洲拉开的。 但苏严学要是有心,完全可以在见血前就阻止沈静洲的。 “不过苏明嘉掉下去那天,是你们家老文出面保的她吗?要是的话,是不是有点知恩不图报了?” 这是有些刻意顺着文董这边说的话。 将烟灰弹到手上的烟灰缸里,文董夫人也没对苏笛的所作所为表什么态,说到底她对这孩子也没多了解,只是提起来的时候有些唏嘘:“是老文出面保了她,但不是那天。老文听说那孩子被抓回去不给吃也不给喝的,这才赶着苏明嘉葬礼的场子去保人。” “直接从医院楼顶抓回家的吗?” 摇了摇头,文董夫人说:“不是,那天在医院楼顶苏家没找到人,苏家满城找她,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在个饭店抓到的人。” “饭店?她去那儿做什么?” “谁知道……” 除了当事人以外,又有谁知道答案。 不待两人再多聊什么,文董夫人的手机就亮了起来,知道是丈夫在找自己,她皱了皱眉,暗骂了一声“扫兴”。 那声扫兴的嘟囔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陈文续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被夜风吹得僵住了,又好似喉咙里哽了什么东西,连呼吸都发不出个声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突兀地站起,脚步声失了序,连带着水杯也被遗忘在角落。 * 赵丛并没有如陈文续当时预料中的那样被苏笛带走了,他的消失只是因为他最近的生活大起大落。认识的叠码仔给他弄了个借钱的路子,他勉强填上了之前的窟窿后,又起了再赚点的心思。 于是他费尽千心万苦找了身份造假的路子去了维城的赌场,刚开始几天赢了不少,后面开始接连输,输到他大骂有人出千,被安保丢到主管的办公室。 进这办公室时还有个人样,出来的时候一般就没几块好皮肉了。但今天主管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脸告诉他:“有个贵人可能会救你。” 也不一定让你活,这句话主管没有说。 眼镜重新被架回自己耳朵上,安保拖着他打开了另一个已有人在的房间。 呲牙咧嘴地用手肘怼开保安,赵从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屋子里的人。 脸色在灯下是蒙了一层冷光的白,眼下不知是阴影还是乌青,手上捏着个有些眼熟的旧手机,总之看起来不是新晋视后该有的风光。 距离陈文续的生日还有三天时,她在维城的赌场里找上了赵丛。 赵丛原本嘴里还在咒骂着什么,等看到陈文续时他却停止了挣扎,就像是知道陈文续是为什么来找他一样。 陈文续的脸色,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是不敢承认自己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无疑让他十分痛快。 盘腿坐在地上,赵丛先是笑,等被安保扇了几巴掌,扇到笑不出来的时候他才老实了些。 当年说什么都不折腰,如今居然能做到买通主管的地步。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沫,赵丛往后挪了挪,青红相接的脸上露出滑稽的得意:“你这个时候急着来找我,看起来不像是要来替苏笛出气的,倒像是要来给你自己找个出气的。” “怎么,苏笛真走了?走之前也没告诉你真相是吧?” 龇牙咧嘴地靠在墙上,赵丛说:“多蠢啊,资本的女儿竟然真的相信真心能换真心,连骗都不舍得骗你,真是……” “当年我告诉她,你下去了,下一个女一号就是她。但她也不想当女一号,她就想来救你陈文续。” “她当年给你打了电话,但是后来她的来电记录被我删了。” “她没告诉你她去找你了对吧?” “不对,也可能她告诉你了,但没办法和你解释为什么她去了但没能救你。” 旧手机在陈文续手里越攥越紧,赵丛看在眼中,笑得更是厉害:“她不可能跟你解释的吧。她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她那天刚杀了她姐姐,然后就巴巴地跑过来要救你吗?” “太好笑了,你会感激吗陈文续,你当然不会啊!你多清高啊,你会喜欢一个杀人犯吗?” 如果当年陈文续现实一点,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那如今她早已在一线多年,自己也不会被那该死的苏笛设计背负赌债多年。 恨不得把这些年的咒骂全都砸陈文续脸上,赵丛吐出一句:“你只会厌恶她,因为你陈文续最干净了!” “干净”……苏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愿意把真相说出来么? 是因为觉得自己无法接受那样的她,所以即使真相是苏明嘉并不是被她害死的,她也不敢告诉自己么? “陈文续,她那天跑过来的时候狼狈的很,我看见了,她就在你对面,却因为你连逃命都顾不上了。” “你上警车的时候,她也被苏家的人抓住了。” 看见陈文续眼中失神又痛苦的神情,他痛快极了,“活该,不让我如意,最后谁都不如意!” * 生日当天的凌晨,陈文续重新回到申城,一个人开车回了山温路,几次压着限速的边缘,她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开到了地下车库。她直奔了苏笛存放证件的地方,里面是空的,身份证护照卡包全都不在,除此以外,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原处。 沙发上面还落着一件自己的衣服,有些褶皱,像是在夜里被人攥在怀里过,又在醒来后匆忙丢在沙发上。 伸手把衣服拿到鼻尖,陈文续呼吸一滞,上面还有苏笛的味道。 窗帘没有拉开,是因为外面有媒体在拍么?往床边走过去时,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屋内光线昏暗,陈文续看了半天才辨认出来,地上摊开的是杯子的碎片,是她们之前在超市里一起买的情侣杯子。 那天她应该是听到了韩龄的死讯,所以才打碎了杯子,不顾媒体的逼问也要出门。 她看过那个视频了,“苏笛黑脸”“苏笛动手”可实际上全程是蜂拥而上,用镜头放大着她的每一个表情,用话筒戳破她防线的媒体。 从头到尾苏笛说的话,只有一句“让开我。” 缓缓蹲下身去,陈文续的目光被地上的一片碎瓷片牢牢吸引。碎片在地上,垃圾桶是空的,屋子比往常要冷。说明从离开这间房子那一刻起,苏笛就没有回来过。 陈文续突然意识到,之所以不回来,之所以什么都不带走,是因为这间房子里的全部才是苏笛丢下的垃圾。 离开赌场前,赵丛急赤白脸地对她大吼:“但你别忘了,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而已,最后不要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赵丛被拖走的时候,陈文续看着他没有说话。 既然他喜欢维城赌场,那就让他这辈子都待在那里。 可她做这些是想惩罚谁呢? 陈文续明白,抛下苏笛的,不信苏笛的都是自己。如果她愿意相信苏笛,无论赵丛说得多么言之凿凿都不会动摇自己分毫。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痛苦。 一路走来的环境使然,她不喜欢自责,自责毫无用处,只会影响自己的动力。可现在站在这间房子里,她除了自责以外,竟想不到一个哪怕能让自己心里平静一丁点的办法。 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多久,外面的天早就亮了,但因为遮光窗帘还拉着,只有蒙蒙的光。 陈文续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但这次不是舟舟或者周岸打来的电话。 她飞快地拿起手机,看到上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陈文续的心跳像是失去律动般停住,两秒后才随着按下的接听键重新起搏。 短暂的沙啦声后,对面响起的是一道女声,但不是她所期待的声音。 “您好,陈小姐,我们是您的置业顾问,首先要对您说一声生日快乐。然后呢,我们想告诉您,一个月前一位女士为您准备了一份位于k60艺术园区的惊喜待签收,您看您现在要过来签收吗?” 眼神中还透着迷茫与怔忪,可是心里却已经有了一股让她不敢再听下去的预感。 陈文续还是问了:“送礼人,姓什么?” 对面用清亮而专业的声音告诉她:“是苏笛,苏小姐。” 即便已有预感,可是答案被证实的那一刻陈文续还是怔在了原地,她的思维停滞,双腿被钉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半天都回不过神。 苏笛说过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之前绝不松口的工作室。 在自己故意冷落她的时候,她却为自己买下了一栋房子,想要成全自己创立去工作室。 可自己在那时心里想的是对苏笛的怀疑和离开的决心。 她不知道。四年前苏笛愿意拉自己一把时,她以为那只是追寻新鲜感的二代一时好心,想在自己身上挥霍一下陈年的好感。 四年里,苏笛的姿态时高时低,她会居高临下地问自己“我没让你走,你凭什么要走?”,也会无措地从背后搂着自己问“我睡不着……你三天没有和我说话了”,陈文续一开始想要弄明白其中原因,后来只想尽量太平地度过每一次吵架。 自我保护机制让她随时做好收拾走人的准备,所以她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见过苏笛,看见过苏笛的心口不一,还有苏笛的隐喻。她不知道那些高姿态,那些刺向自己的话其实是苏笛错位的需求。 从来没有人耐心地教过苏笛怎样敞开自己,怎样安全地去爱,连自己也不例外。 “你是为我而来的人。”她以为那是一句偏执到让人觉得荒谬的话,但她不知道那是苏笛虚张声势的乞求。 苏家拿她当一个备用零件,卓永当她是个被捏住死穴的摇钱树,她是认定了自己不一样,所以拼命从苏家挣脱出来,来到自己的面前,想破脑袋想要和自己起码有个五年。 可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自己亲口告诉她,连自己是不一样的这个想法也是苏笛的错觉。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喊她“陈女士”“陈小姐”,但陈文续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连回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想挂电话,可是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砸在挂断键上,红色的键成了一片虚影,任凭她怎么按都按不动。 不是的…… 陈文续徒劳地张着嘴,想要修改已经说出口的话。她想说她去那间化妆室时想找的就是苏笛,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想故意逼退苏笛。 她早在第一次拍摄的时候就记住了苏笛,只是少年人太迷恋铺到眼前的繁华盛景所以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从窗帘空隙刺进来的阳光灼烧着她的眼皮和咽喉。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因为这一刻她比谁都明白,在她喉头翻滚着的滋味叫做“后悔”。 她太蠢了,蠢到读了那么多剧本,却读不懂苏笛那些偏执和尖锐的表象之下裹的竟然是一颗甄别过后,还要固执地递给自己的真心。 30-40 第31章 七月,热浪熏得视线开始漂浮,感觉对面穿着拖鞋的来人都在晃悠。这…… 七月,热浪熏得视线开始漂浮,感觉对面穿着拖鞋的来人都在晃悠。 这样的午后,大人都在家里开着风扇打牌或或者睡觉,只有孩子穿着短袖三三两两跑下石坡,一脚踩进当啷作响的石头滩里。 “不是说小孩屁股上有三把火吗?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怕热呢?” 石滩背后,是螺石渔村唯一的一家的咖啡店。 准确来说称不上店,这是一辆改装过的废旧巴士,开了车窗,支了高脚凳,就成了一个巴士咖啡屋的样子。 说话的人是咖啡店的老板娘向安流。她靠在白色的小桌板上,旁边坐着的是店里唯一的顾客。这个人来了半年了,老板不知道她名字,只知道她每次来都点澳白,于是干脆叫她白白。 不出意外的话,白白应该是作家,因为她每次来都是边喝咖啡边打字,一喝就喝到向安流收摊。 向安流也不催,这小渔村里除了旅游旺季来点喝咖啡的游客以外,每天就几乎只有白白陪她呆这里,她倒是乐意,但有时候也觉得白白有点专程来蹭空调的嫌疑。 随便做了杯冰茶,向安流坐到白白旁边,刚要问白白到底写的什么,就有小孩攥着钢镚和纸币跑过来了。 小孩之前偷偷用家长手机付过钱,向安流看出来了,没收那钱,最后被家长知道了以后给了小孩些零花钱,让她们自己分配着去她那儿买冰淇凌和饮品。 “姐姐,我要个A工厂!”“姐姐我要苦咖啡冰棒!”“姐姐我要……” 向安流让小孩自己拿完,把点好的钱塞自己零食罐里,就走进车里继续避暑了。 可小孩不止对冰棍感兴趣。 举着冰棒爬上了高脚凳,一个小女孩一边盯着车里的吉他,一边好奇地问向安流:“你今天怎么不弹吉他了?” 向安流以前是歌手,给别人写了不知道多少歌,但偏偏自己的歌不火。眼看着这两年来一直没灵感,她干脆背上吉他就回到了她长大的螺石村,来开了这么个饮品店。 指指一旁戴着黑框眼镜打字的人,向安流说:“就跟大人不打扰小孩做作业一样,我也不打扰这位贵客写东西。” 小孩子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们见过向安流拖着行李突然到来,叮叮咣咣地开始装修这个巴士;也见过那个叫不出名字,只能跟着向岸流叫“白白姐”的姐姐租下了向安流那个可以住三四个人的院子,见过她打开电脑的时候就会戴上眼镜;还见过一周前,一个特别好看,但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的姐姐也抱着一只猫,拖着两个行李箱住进了那间令人好奇的院子。 在小女孩的世界里,成年女性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她们认知外的神秘。 于是那个女孩看了看白白,又对向安流追问“那那个上周住进来的姐姐呢,她怎么不和你们一起?” 听见小女孩的话,白白抬起了头。她短暂地思索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煞有介事给出了回答:“我猜她更喜欢在家里陪小猫吹空调。” “我好想去敲门看看那个姐姐的小猫!” “可是别人没请我们去玩,我们自己去不礼貌!” 小女孩们的讨论很快就淹没了这张巴士车,白白倒是出乎意料地不嫌小孩吵,点了保存以后关上电脑,她认真地对窗口的小孩们说:“要不这样,今天回家见到这个姐姐的时候,我替你们问问她?” “白白姐姐你最好了!” 小孩会跟着向安流一起这么叫她,但她从来不反驳,也不说自己的名字,只是温和地回应着。向安流猜她和新搬来的那位一样,是经历了糟心的事情,想来这避世散心的。 她还好,但新搬来的那位就不行了,那位太出名了。小孩们那天隔得远看不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可是称得上大明星的人。 看冰棒顺着手臂往小孩的身上滴,向安流提醒小女孩:“冰棒滴裙子上了。” 一声“完蛋啦!”之后,小孩陆陆续续往水管边跑,摊前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人走后,向安流拿起手机看了看没什么消息,然后想起来朝白白发问:“她怎么样?” 这个“她”指的是谁她们都知道。 “还是没怎么碰到。”想了想,白白补充:“但她的小猫很可爱。” 也很乖,可能来到新环境有些胆小,到现在都没听它叫过几声。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去?”向安流问。 “早一点吧,今天没思路,所以应该去买泡虾,再吃碗绿豆面。” 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明白泡虾有香。于是向安流说:“给我也带一份。” 想了想又补上:“给她也带一份吧。” * 傍晚过后,天彻底黑了。石滩上没了小孩和散步的大人的踪影,只有一个人从远处走来。 苏笛离开申城有一个月了,来到这里也已经一周了。一路上她经过了很多地方,有基建发达些的小城市,也有只有招待所没有酒店民宿的小镇,只是不管她走到哪里,心里都充斥着一股焦躁。 直到来到螺石村。 可能因为她搬来那天,室友都很安静地在做自己的事情,向她投来好奇目光的也只有孩子,所以她决定暂时停留在这里。 她喜欢海边,规律的海浪声还有风声遮蔽了她过载的感官。让她得以平静地坐在浪花试探不到的边缘。 来这儿一周了,她还是第一次出门。老实讲,出门的感觉并不舒服,可一直待在家里的感觉也不舒服。她先是睡不着觉,然后开始没法启动自己去吃饭和洗澡,生活好像完全被打散了,以至于她没有力气去恢复,只能一直拖,拖到困了就好了,饿了就好了,连连来喊她就好了。 今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她饿得有些腿软,可是从厨房觅食回来后弄泼了酸奶,于是她终于不得以仔细地收拾了自己。合适的家居服洗掉了,她换上了舒适的棉质t恤。当她坐窗边时,连连也久违地跳上了她的膝盖,在她的身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是很舒服的意思吗? 苏笛把一只手搭在窗边,是很舒服,晚上的天气没有那么湿热,甚至让她产生了想要出去看看的念头。 好像从打泼酸奶以后,一切也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于是她在一种催促下穿上鞋,有些不习惯地顺着小路走到了海边。 “现在在涨潮,你在那儿要小心些。” 天很黑,声音离自己还有些距离。苏笛回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来的人是她的舍友白白。 得益于当时想把庭院建成民宿的房东,庭院里的每一间卧室都有独立卫浴,她不需要经常和室友打照面,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开着窗子躺在卧室里。 她有时会看窗帘被封吹得鼓起来,有时会看窗外不知怎么还有点质感得的树影。但更多时候,她也会听见隔壁两人的动静。 向安流会在早上起来雷打不动地去吃糯米饭或者年糕,白白会在中午不规律地起来去厨房随便糊弄一下,然后出门;但她不记得这两个人有在晚上出来散步的习惯。 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动,苏笛知道,她是出来找自己的。 大晚上一个人坐在海边吹风,虽然不冷,但看起来总像是要做令人担心的事情。 “我没想跳海。”苏笛坦然地告诉她。 “我知道。” 白白找苏笛时听到了小猫从门边窜进床底下的声音,“你的猫还在家里。” 白白似乎也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只是在身后继续说:“给你带了泡虾,我放在桌上。你想吃就尝尝,不想吃的话留给我明天吃就行。” 白白以为苏笛不会回应自己,于是挪动了脚步,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苏笛开了口:“为什么要给我带东西?” 想了想,白白说:“可能因为向安流和我都觉得你没吃过。” 说完就真的走了,没有丝毫要留下再多聊天的意思。 脚步声走出一段路后,苏笛才回过头。 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穿着融入当地的短袖和洞洞鞋,但她看起来很明显就不属于这里。 * 夜里,苏笛又一次睁眼到三点。她没有换遮光窗帘,所以路灯的暖光顺着地板爬到床上。 太亮了。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蒸汽眼罩,撕开准备戴上时,背后却有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先一步遮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暗下,听觉就更清晰了。 “你怎么不多和她们聊聊天呢?” 苏笛尝了泡虾。虽然已经没有刚出锅时候的酥脆,但还是很香,虾子和鲜肉混杂在一起,很鲜,一点都不油腻。如果是在小时候吃到,大概是可以把她舌头烫起泡的味道。 她给白白留了便签,在上面客气地说了“谢谢。” 苏明嘉的声音照例响起,她似乎是坐在自己身后,语调天真而残忍:“你怕她们知道你害死我吗?” “不对,你只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苏笛已经习惯了她的到访,她一言不发地拂开苏明嘉的手,戴上眼罩躺回了被子里。 反正苏明嘉在不在,她都睡不着。 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苏明嘉也躺了下来,“你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可你不和我说,还有谁理你呢?” “苏笛” “小笛” “小笛,你不来陪姐姐吗?”她又在喊小笛了。 “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我给你讲故事,带你看电影,还有玩游戏,你不是很喜欢吗?” 苏明嘉的声音不再尖锐,反而带着迷惑性的轻柔,“来陪我吧,小笛……” 每次苏明嘉用这种声音请求自己的时候,都说明她发完了疯,需要扮演一个好姐姐了。 “来哪里陪你?”苏笛问。 一只手缓缓揭开了自己的眼罩,苏笛听见了一声轻笑,“这里。” 高楼的风从被子里吹进来,苏笛睁眼,又一次从楼顶边缘醒了过来。 眼前还是透光的窗帘,身旁也没有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不同的是,外面透进来的早已不是半夜的光了。 没有从噩梦里惊醒的惊慌,她习以为常地翻了个身,拿起了手机想看看时间。 这一看,她的脸色就变了。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苏小姐,您为陈小姐预定的生日惊喜即将送达,请您确保电话畅通,方便我们与您联系。】 第32章 可以被贴切地形容为无地自容。 看到屏幕上“即将送达”四个字时,脑袋里就像是炸开了一声惊雷一样,劈得她一瞬间就坐了起来。 短信时间是一小时以前。 蒙着层雾的脑子突然在这时清醒了,她清晰地想起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个即将送达的惊喜是什么东西。 当时定下这个惊喜时有多期待,她现在就有多后悔。 陈文续现在早就筹备好自己的工作室了,苏笛甚至可以想到收到短信通知的时候陈文续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三声降调的“噔噔噔”响起,苏笛的手机快要彻底没电了,她一下子*像是乱了手脚一样翻身下床,墙上的插座被落地灯占了,她来不及穿鞋,捧着电量5%的手机就要去到餐桌旁的插座边。 越乱越容易出岔子,她满脑子都是“要赶在她们送过去之前打这个电话”,没注意茶几的边角离她只有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 随着一声皮肉撞上尖锐的边角的闷响,苏笛身体一晃,痛得险些坐在地上。倒是没有划破出血,就是看着要青上一大块。 韩龄以前就说她这要不就是感统失调要不就是ADHD,让她走路好好看路,别磕碰出个什么问题才能长记性。 这下好了,确实能长记性了。 连连有些担心地在拐角处叫了一声,苏笛缓过最痛的劲以后,对连连说了一声“没事”,然后支着身体坐起来,把手机插上了充电器。 刚充上电,刚才的电话就掐好了点一样打了过来,划开接听键,苏笛缓缓把手机放到耳边。 “苏小姐,惊喜已顺利送达,是陈小姐本人签收的,她也到场看了,就是”后面的话苏笛没有听完,只是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最痛的劲过了以后,苏笛瘫坐凳子上,突然没了刚才的力气。 总是这样…… 现在都已经隔得这么远了,可是和她有关的事情还是懂得怎么来影响自己。 * 苏笛离开后的一个月,陈文续参加了一档公路访谈综艺。 主持人辛蓝是一个温和的女演员,她层曾经出演过许多经典剧集,后来转型成为了一名综艺主持人。节目每期只有一位飞行嘉宾,节目的活动随路上的见闻而变,相较于市面上的综艺来说,这档节目节奏更慢也更慢,主题也更具备灵活性。 参加节目是早就定下的事情,但是在布德瓦会面的时候,辛蓝还是愣了一下。虽然陈文续看起来还不错,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陈文续该有的状态。 她看起来很“沉”,但是沉的不是气质,而是心气。 万幸的是,当陈文续站到镜头之下时,看起来又没任何破绽了。 录制当天,在亚德里亚海畔的布德瓦小城,辛蓝在手作店里发现了一位特殊的塞尔维亚女孩——米莉察,她是一位听障人士。 看到不同肤色,还有带着摄像机的来访者,她并没有很拘谨,反而胡乱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她们进来。 很快,陈文续她们就知道了她热情招呼的原因。 在听到动静以后,后屋里走出来了一个黑头发,更内敛的女孩。她给米莉察擦了手后,客气地和在场的每一人都握了手,然后大方地告诉大家自己是店主的爱人。 听到她们的关系的时候,摄影师犹豫地看了一眼辛蓝。但辛蓝却笑了笑,示意他照常继续就行。 虽然她们的故事可能需要经过剪辑才能放到正片里,但这并不妨碍她想了解这一对安静而默契的恋人。 米莉察的恋人叫诗文,诗文和米莉察一起给大家倒了水,才坐下说:“我们可能不是很好的,很适合上节目的素材。” 辛蓝捧着杯子,在思考片刻后问:“因为性取向?” “不,是因为我们的故事可能没有那么美好。准确来说她很好,但我就不一定了。” 诗文这样一说,辛蓝就更好奇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犹豫了一会儿后,诗文看了一眼米莉察,在恋人的鼓励下,她点头答应了辛蓝的请求。 米莉察会中文,但考虑到她需要打字沟通,所以主讲人就成了辛蓝。 “在以前的亲密关系里,我会被称作吸血鬼,会被称为情感勒索者,甚至在情况最极端的时候,我也做过傻事。” “对方执意分手的时候,我会忍不住伤害自己。”她的手腕上戴着手表,表带下面疤痕增生的痕迹。 “其实我也明白问题不仅仅在我身上,对方的回避也造成了我的歇斯底里,但到了那个地步的时候理智根本派不上用场,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米莉察来国内交换的时候我们相遇也相爱了。她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我在因为这件事而一直把她往外推。因为我不想再陷入那种因为不安而做出极端举措的处境了。” 没有刻意地看向自己的恋人,诗文淡淡地讲:“但她一直在向我证明,我其实是一个有爱的能力的人。我也确实在相爱的前两年做的很好,直到我听到她打电话,知道了她快要回国的消息。” “我想的第一件事情是,我决定把她的护照藏起来。” 想到那时自己的行为,诗文自嘲:“是不是很不堪,像是董永做的事情一样。” “但是第二天起来,米莉察激动地跑来打字和我说,说她想了一夜,最后想要自私地问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塞尔维亚开一家手作店,如果回去以后不开心,我们就一起回国,找一个阳光很好的地方开一家卖手作的咖啡店。” 她的话里全是底气,连辛蓝听了也忍不住感叹:“像科幻片。” 笑了笑,诗文低头告诉他们:“后来她告诉我,其实她看到我偷藏她的护照了。” 听见这一句,陈文续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米莉察。 她们的谈话米莉察并不能完全听懂,米莉察只是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爱人的嘴唇一张一合。 在征得两人同意后,辛蓝把手机上打出的问题递到米莉察面前:“你当时会觉得生气,觉得恋人没有尊重你吗?” 仔细读过问题后,米莉察打下了这样几行字:“我不生气,反而心疼更多一点。我知道是我即将要离开的事让她不安了,所以她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原本要递过去了,可是想了想,米莉察又“嗒嗒嗒”地打了许多字。 “她常常和我说对不起我,说没有让我遇到一个心理健康的爱人。” “可我觉得健康的标准是由谁来决定的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也都要在相爱里学习如何成长。我想只要你愿意带着你的痛苦和缺陷来爱我,来和我一起往前走,我们的爱就是健康的。” 看完这几段话的时候,辛蓝甚至只能失语地看向面前的这对恋人。 “网上不是有那句话吗?” 诗文看着米莉察打下的那些和她“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轻声说:“拧巴的人需要一个耐心的爱人,所以我遇到了米莉察。” 摇头感叹着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辛蓝开了一个玩笑,“米莉察是不是就是大家最想要的恋爱脑但又引导型的爱人?” 在场人大多都笑了起来,在诗文的解释下,米莉察也笑了,她不知道“引导型恋人”这个概念,但“恋爱脑”是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但笑过后,她很认真地解释:“我并不认为全身心地投入所有幸福和痛苦,就应该被粗暴地概括为恋爱脑。因为听不见,说话也不标准,所以我会更用力地和我的爱人沟通。如果非要把这样的人称为恋爱脑的话,那我认为恋爱脑的标准应该是勇敢又有力。” “反而遇到问题就想逃避,看似是保护自己,实则是没有解决问题和信任恋人的能力的,才是达不到标准的胆小鬼吧。” 米莉察不能听见爱人的声音,却能把心意坚定地传达给爱人,诗文自称拧巴可是眼神看起来坦然而柔和。 在场的人无不被两人的故事所感染,只有陈文续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感叹也好,共情的眼神也好,她应该在真人秀里多表现些的,但她现在只觉得米莉察的话让她很想绕过所有人出去透透气。 也许这种感觉可以被贴切地形容为无地自容。 * 告别了两人,辛蓝和摄制团队一起走出了手作店。 看见靠在古城墙根下的陈文续,辛蓝关了麦走到她身边。 “没事吧,文续。” 陈文续勉强笑了笑,“没事辛蓝姐,我只是先出来透透气。” 辛蓝对于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刚才在屋里她第一个就察觉到陈文续情绪不太对劲。想了想,她转头问陈文续:“你会认同米莉察的话吗?” 是她提的问,但她没有等陈文续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我认同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米莉察,所以……” “也不要太苛责自己。”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地看了一眼陈文续。 陈文续和苏笛的事情她大概能猜到一些。人到中年,她已经到了不会干脆断言谁对谁错的阶段了。她不清楚全部的内情,她只是觉得相爱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于陈文续和苏笛而言,大概需要先做到人和,才能去谈天时地利吧。 显然她们现在还不会这个。 没再多说什么,辛蓝笑着给摄制组放了一小时的假,“我们自由活动休息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再在这里碰头继续录制吧?” “……谢谢辛蓝姐。” 第33章 “你的杯子碎了,我后来去超市,去网上,都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杯子……” 布德瓦古城里有不少小猫,陈文续和舟舟心不在焉地逛着小店的时候,被一只猫给缠住了。 跟着小猫的脚步,陈文续走过几家手工冰淇淋店,最后停在了一家酒馆门口。 一名小提琴乐手正在酒馆门口演奏着乐曲,小猫在乐手的打赏琴盒边坐下,乐手低下头笑着看了一眼这位特别的听众,但动作没有停。 熟悉的曲调带着冬日橱窗里的朦胧雾气。她认出了这首来自于一部同**情电影的歌曲。 她看过这部电影,和苏笛。 电影的结尾,随着这首歌的插入,镜头跟着女主角特芮丝一步步走向卡罗尔。看到这里的时候,陈文续记得自己是皱起了眉头的。处于低位的感情,被放弃过的关系,她不能理解特芮丝最后的选择,但苏笛却不以为然,晃动的镜头外,她记得苏笛靠着沙发说:“权衡那么多做什么,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古城突然响起的钟声打断了陈文续的回忆,也惊起了一群休憩的白鸽。扑飞声牵动着大半旅人的视线,它们围着钟楼绕过一圈,最后落到了红色的圆顶下面,而陈文续的目光落点,也因此停在了一个圆顶下一个走动的背影上。 黑色的直发,轻薄贴身的针织衫,和旁边的人讲话时不经意露出的轮廓,陈文续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提起,随着琴声一起高高悬起。 “苏……” 音调的转折里,陈文续无意识地转过了身,穿过走动的游客和招揽的服务人员,她一步一步错开身旁的人,靠近眼中的焦点。 “等一等……” 熙攘的人群中已经听不见小提琴德琴声了,前面的人也顺着她的期待应声转过头来,可当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陈文续原本急切的眼神却慢慢黯淡下来。 “抱歉,认错人了。” 那是一个带着从纪念品店买来的耳环的年轻女孩,可能是和友人一起来旅游的学生,她的面孔看上去还有些青涩。短暂的诧异后,她和朋友似乎认出了陈文续,略带兴奋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可能因为大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你就认错了。” “但,但你是陈文续吗?是的话,能不能和我们拍个合照……”想到这可能是未公开的私人行程,她们又改口问:“如果不太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布德瓦老城并不是很热门的目的地,陈文续也就没有戴口罩。听到她们的签名需求时,她也接过来在两个女孩的拍立得合照背后签了自己的名字。 她们离开时,开心地告诉陈文续,她们很喜欢《徒有虚名》,看到陈文续重新拿奖,她们由衷地替她开心。 对她们的心意表示过感谢之后,陈文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相似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往外走。 黄皮肤,黑头发…… 头发要再长一点,因为不喜欢运动,肤色要更白一些,走路的时候脚步要再慢一些。喜欢穿舒适的轻薄的衣服,因为不喜欢皮肤上痒痒的感觉,所以不喜欢戴首饰。 那样才像她。 “陈老师……”舟舟赶了上来。 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舟舟没有挑明,只是默默地给陈文续送上了口罩,问:“还有半个小时,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喝水休息一下。” 看陈文续低头接过口罩戴上,舟舟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可是在陈文续微微垂下的眼睑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没事,我们回去继续录吧。” * 录制结束从布德瓦回国后,陈文续休息了一段时间,没有再接工作。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很平静,除了她失眠德频率越来越高。 这天,陈文续在八点被一通电话叫醒。是她母亲打来的电话。 在事业逐步恢复的这几年里,陈文续和母亲的关系算得上紧密,但从来算不上亲密。 陪母亲从医院回来以后,两人在单元楼下遇到了熟人。 陈文续的母亲陈素是一名呼吸内科医生,和丈夫离婚以后,她独自把陈文续抚养长大。邻里都羡慕陈素,工作和名声很好,女儿漂亮也争气。 “陈老师你福气好啊,文续都是大明星了还总抽空回来陪你。” 看着绑着护腰的陈素,邻居问:“不过这是怎么了,去医院了?” 被陈文续扶着站好,陈素点点头回道:“嗯,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看看腰上的问题。” “当医生的辛苦一辈子也是不容易。” 客套完后,邻居自然而然地问起:“不过文续现在不考虑找个对象吗?” 闻言,陈素愣了一下,转而温和地回答道:“孩子的事情,孩子有她自己的打算。” 她这么搪塞过去,邻居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后就各自回家了。 保温杯放在桌上时,发出了一声不重的闷响。陈素做事一直仔细谨慎,家里很少会听到拖鞋耷拉在地板上的声音,就更别说明显的杯碗磕碰声。 陈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陈文续表达她的不满,但陈文续明显没有心力在这件事上和她纠缠。 回来的路上陈文续陪母亲去吃过饭了,也就没有多留的意思了。把顺路买的菜放好在冰箱里,陈文续坐在换鞋凳上,语气平淡地对陈素说:“妈,后天我替你去拿报告,今天我就先走了。” 陈素没有应声,直到陈文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我先走了。”才勉强地应了一声“嗯。” * 祸不单行,失眠的问题没能解决,在去医院拿回片子以后陈文续又得了甲流。正好是甲流高发期,可能是那天在医院里被传染的。 她躺在装修好的房子里,用一团浆糊一样的脑子开始数这是自己最近第几次发烧了。 严重匮乏的睡眠和烦乱的心绪给了她的免疫力一记重拳,打得她头疼欲裂,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房间里空荡荡的,她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对着得不到回复的房间问:“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吧。” 话音落下后不久,却有人开口回应了她:“你不是,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在她最难受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靠近,用有些凉的手心抚上了她的额头,“头很疼吗?” 她的袖子挨着自己,蹭过皮肤的时候带来轻微的痒意,但更多的是舒服,舒服到陈文续忘记去思考这个声音出现在自己的公寓里的可能性。只是轻轻一碰,她就收回了手,可陈文续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兴许是还留有一点理智,陈文续没有睁眼。咽喉黏膜肿胀着,她张了好几次口,才挤出一声:“疼,但……别走。”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一个比体温要凉的东西凑到了她的唇边,“我只是要给你拿一下水。” 闻言,陈文续试探性地睁开眼。 视线由模糊得色块逐渐聚拢成面前一个失真的身影,她先是看见了穿着家居服的苏笛,然后看见了苏笛手上那个普通的,并不是雪人形状的杯子。 她忘了这里不是山温路,苏笛没办法用那个杯子给自己装水。 可能眼睛太过酸涨,也有可能是生病的时候人格外脆弱,总之看着看着,苏笛的脸就因为眼眶里的什么东西而又变得模糊。 陈文续垂眼盯着那个杯子,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坦白着:“你的杯子碎了,我后来去超市,去网上,都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杯子。” 似乎花了一段时间消化她说的话,面前的人蹲在了床下的地毯边,轻声问:“再买不就好了?你为什么哭了?” 像是刚开始第一年那样,她追问:“有人给你气受吗?有的话,你应该告诉我是谁。” 谁哭了?自己么? 陈文续分辨不出来温热的是她的指腹还是什么东西,她只是不停地在此时想起一些以前习以为常的事情。 一开始复出的时候,被一个看碟下菜的副导演为难,陈文续反复拍了一场溺水的戏,拍到她眼部感染,人也因为没有及时披衣服得了重感冒。后来苏笛在打电话时听出来了,第二天,剧组就换了副导,助理也换成了更为细心的舟舟。 这些事情本来应该在她怀疑苏笛的时候想起来的,可偏偏在没用的现在全都钻进了自己的脑海。 不敢看面前的人,陈文续只能红着眼睛低下头去,“这个杯子是我们一起买的……你现在不会愿意陪我再去买了。” “我让你很伤心。” “所以你让我找不到你了。”她找了苏笛整整三个月,也请私家侦探找过,但是最后等她找过去的时候却一无所获。小禾不愿见自己,她离开前最后一次见的宠物店主也只知道她带着连连开车上了高架。 她甚至去了苏笛的家乡,可是她在小时候居住的民房早就换了人住,听说是来找苏笛的,有几个热心的邻居好奇地问陈文续,那个从小就漂亮的苏笛当了大明星的话,能不能帮忙要到她的的签名?还问,怎么小小的被父亲接走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呢? 没有人知道苏笛的消息,苏笛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一样。 面前人没有接话,过了很久,才像叹气一样问:“那不是你的愿望吗?” “是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所以你要离开我,想要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不是” 陈文续想说事情的导火索是自己,是自己执意要离开,事情才发展到了后来的地步。 “是我没有信你的解释,你明明说了,但我没有信。”一开始是没法相信,后面甚至是不想再听,不想给她再解释的机会。 越来越多的东西像是后悔和委屈一样无意识地流出来,陈文续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尝到嘴角的咸涩。“我不知道颁奖典礼那天韩龄走了,我也不知道我被诬陷的那天你因为我而没能逃走,对不起,苏笛,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她不知道苏笛吃过那么多苦。等她知道的时候,那些迟来的心疼,后悔,还有共情就像是细密的针,从胸口发酸的地方扎下,每一针都扎得无比精准,让陈文续痛苦得挺不直腰背。 温热的手指轻轻扫过她的眼尾,最后被她抓住放在手心里。 “如果你当时知道了,你会怎么回答记者呢?” 这句问话很轻,却重重地堵住了陈文续的喉咙。 “我……我会” 她会怎样,她会在颁奖典礼上替苏笛澄清,她可以坦荡地告诉媒体:“以我对苏小姐的了解,我并不认为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后任由媒体肆意撰写两人的关系吗? 再来一次,也许她…… 她的犹豫就是答案。在感受到掌心的手向外抽之后,陈文续慌张地抬起头,想要再做解释,但面前人却已经捡起了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毛巾,退出了她的怀抱。 “睡觉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工作。” 两个人的形势倒转了,从前是苏笛祈求她,如今是她颤着手,试探着抓住了苏笛的衣服。 “至少让我为你解释……” 手指和衣角慢慢出现了空隙,她忍不住抓得更紧:“你……别走,我不想醒来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 “可我现在就不在这间屋子里啊。” 面前的人直白地告诉她:“陈文续,你并没有找到我啊。” 陈文续的眼前又开始模糊,却不是因为眼泪,是因为面前的人要离开了。陈文续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她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只能像当时的苏笛一样摔在了地毯上。 这一摔,给陈文续摔清醒了。 从这个角度往门边看,离开的人的步伐会显得尤其得果决。 她当时就是这样看自己出去的吗? 陈文续狼狈地笑了起来,她想,苏笛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第34章 为什么自己爱她的时候得不到这样的回应,如果会想念自己那挽留她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决绝。 螺石村的生活,平静而单调。 苏笛依旧不咸不淡地养猫,吃饭,睡觉,她偶尔会路过向安流的咖啡吧,但总的来说和室友走的还是不远也不近。 直到这天晚上,她开门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犹豫了几瞬,苏笛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她又喊了一声,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向安流临时回家了,小院只剩下两个人。门缝里透出光来,苏笛意识到门没有关好,于是果断地将门推开,迈步进屋。 白白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手上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一通没有拨打出去的电话,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靳沛。 不知道是不是昏倒前下意识想联系的人。 听了听白白的胸口,确定心跳还算平稳后,苏笛站起来,四处搜寻了半天后,在床头柜里找到了白白的证件。 架着人上了车后,苏笛没有一刻停歇地导航去往距离螺石村半小时的乡镇医院。 * 白白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不熟悉的病房里,手臂有些疼,但看过去又没有扎针。 腹痛和恶心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依稀回忆起了昏倒前的事情。想起自己当时下意识拨出去的电话,她挣扎着要去找手机,却被一只手制止。 她的左臂放了留置针,拉住了那只她还在输液的手,苏笛将她的手机递了过来,“在这里。” 手机在她面前自动解锁,解锁后的通话记录里没有这通电话。僵硬的脊背放松了些许,白白没有抬头,没什么情绪地问:“你一个人把我送过来的么?” 嗯,送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她身份证上的名字——万溪。 写出《野茫茫》和《回音》的万溪。 “向安流不在,我开车把你送过来的。”说完,苏笛又向白白,哦不,现在应该是对万溪解释道:“急性胰腺炎,但医生说不算很严重,这几天输液和吃药观察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下周可以办出院。” 看到报告单上胰腺炎三个字的时候,苏笛的手指不自觉地一颤,直到医生说没有出现脓肿情况,也不需要手术,只需要住院治疗就可以恢复,她才松开了报告单。 原本以为只是像以前一样因为饮食不规律也不健康引起的胃炎,没想到这次居然到了胰腺炎的地步。想到苏笛一个人带着昏迷的自己上车下车办住院,万溪由衷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你。” 没有立刻接上“不客气”,苏笛看着万溪的眼睛定定问:“只有这句话吗?” 被这话问得一愣,万溪眨了眨眼反问:“你肯定已经看到我的身份证了,那我还需要再说什么吗?” 看着万溪得侧脸,苏笛肯定地说:“我来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万溪有些诧异:“就算《回音》不是我写的,我也很难不认识你是谁吧。” “……”想了想,也对。 看苏笛没再出声,万溪有样学样地问:“你也就这个反应吗?” 苏笛思索了一瞬,问:“那你还需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听到这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后又各自移开。 “不用了。”万溪看着留置针默默答。 苏笛晚上没有陪床的打算,护士检查过药物的输注情况后,苏笛将在医院门口临时买的用品给万溪放好,就准备离开。 离开时,万溪坐了起来叫住了她。 “苏笛。” “我知道你要出演余然的时候我很高兴。”苏笛有她的表演风格,但她从不会让自己的风格喧宾夺主。 顿了顿,万溪认真地告诉她:“但是苏笛,余然是余然,你是你。” 因为弟弟的消失,余然不得不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孽。 苏笛走进院子的那天,万溪心里波澜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多。演员和角色之间会有一种称得上是宿命的巧合,有时能诠释好一个角色,可能是因为人生轨迹注定或者曾经和角色重叠。 她希望苏笛和余然的巧合不要延续到杀青后的今天。 看着苏笛微微僵住的背影,万溪说出了最后一句:“今天谢谢你,回去早点休息。” * 驱车回家后,苏笛坐在连连旁边,因为万溪的话,她思绪恍然地插上了电话卡。 那天接到房产代理的电话后,她拔了卡,换了新的手机号。算上来已经过了快要半年了,其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25岁的生日。 说不出为什么突然想要插上这张电话卡,但等她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重启好了。 一条又一条的短信跳进自己的视线,发件人那里全部都写满了一个坚持不懈的名字——陈文续。 短信提示终于结束后,她点进短信,很快就看见了那一条条不算长,但跨越时间很久的短信。 “你在哪里?” “连小禾也联系不上你,你离开申城以后去哪里了?” “对不起,我除了对不起以外甚至不知道可以和你说什么。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包括苏家和江岸饭店。对不起,我不知道的太多了,但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听我的道歉。” “我去了你的老家,才知道你五岁以前和外婆生活在一起。邻居们都还记得你,她们向我问起你,但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你的杯子碎了,我找了师傅帮我烧了一个,师傅手艺不错,几乎和原来的一样。” “夏天到了,我担心你没胃口时会不按时吃饭。想和你说要好好吃饭照顾自己,但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资格说这句。” “我去了我们去过的海滩。这次我放了烟花,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看见。” “生日快乐,我定了一个蛋糕,借你的生日蜡烛许了一个自私的愿望。” “我很想你,很想见到你。” “是我伤害了你,所以怎么都找不到你……” 一直到读完了最后一条,苏笛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忘了喘气。 她几乎可以想到陈文续是怎样去打听她的消息,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到她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她应该因为这些画面而感到畅快的,可她只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仔细去体会颤抖的原因,她想,可能是因为她对这些信息感到后知后觉的生气。 在离开申城的那天,她强行切断了那些还想要钻进她皮肤的痛苦。不去想,不反刍,也不再期待。 可是这些短信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她的防御机制。 为什么自己爱她的时候得不到这样的回应,如果会想念自己那挽留她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决绝。 苏笛原本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对,原本以为她们只是不凑巧在打算重新开始的时候遇到了那些事情。 但现在看起来,也许不单是自己做错,也许不单是实际不凑巧,也许她也可以责怪和怨恨这个后悔的人。 又是叮的一声,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看,而是选择了再次拔下了这张电话卡。 她不想再想了。 不想责怪自己,也不想厘清谁对谁错了。 就当她不够幸运,但她也不想再去够幸运这种小概率的东西了。 * 三年的时间快得好像只是增加了好几团连连的毛球。 三年后,小院里添置了露营的桌椅还有烤架,向安流有兴致的时候会给大家在院子里烤烤烧烤。 比如说今天她的兴致就不错。 烟雾缭绕的院子里,万溪依旧坐在椅子里敲敲打打。不同的是,三年前她刚换笔名,也刚开始而构思大纲,而现在已经递到了合作过的导演那里并且进入了最终修改的环节。 向安流用平板放着自己录的demo,一边哼着一边给腌过的无骨鸡爪翻着面。一条她感兴趣的消息就在这时,从通知跳进她的眼睛里。 “陈文续疑似入股卓永影业。” 用一个词来概括陈文续的三年,那就是不要命。 三年六部戏,几乎住在拍摄基地,路演宣传综艺录制也从未缺席。 一点开了评论区,就看到cp粉凉飕飕说了句:“丢了老婆的人是这样的,你们理解一下。”,“她不是想当资本家,她是想替她老婆出气,就是不知道她老婆看不看得见了。” 划了几条向安流没憋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三年了,三人的关系也渐渐从普通舍友成了偶尔还能夜谈的朋友。根据向安流对苏笛的了解,她只想说,死心吧,那些消息苏笛根本不带看的。 将烤好的菜放到桌子上,向安流卷卷袖子,准备再来做一道海鲜葱饼。 弯腰的时候她不经意看到万溪的电脑,她好奇地问:“《枯叶蝶》?之前不是叫《回到影子里去》吗?” 万溪头也不抬地继续打字:“这个名字更贴切。” “那现在寄回给你是要干嘛?” 万溪答道:“改细节,再改出一个可以过*审的大结局。” 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屏幕,万溪补充道:“还要改温桥和叶清的感情戏。” 《枯叶蝶》的双女主,一个是警察温桥,另一个是法外执行者叶清。两人原本是青梅竹马,但少年时叶清家突遭变故,两人就此失去联系。在温桥接手连环杀人案后,两人重逢,温桥也慢慢发现了叶清的另一重身份。 向安流挑起眉毛,“你再怎么改还是很好嗑啊,所以要改哪里?” “如果你是温桥,你知道你一直有好感的,失而复得的人其实是重大嫌疑人,你是否会选择包庇她呢?”万溪问。 “我会啊,包庇到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然后呢,如果你又是叶清,你会一边和她逢场作戏,一边兴风作浪吗?” 这就问到盲区了,“别问我,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亲密关系课题就是东亚母女关系。”就在向安流摆手投降的时候,苏笛捧着三个人的杯子出来了。 “专业对口的来了,你问她。” 不明所以地看向两人,在听向安流重复了一边后,苏笛略略思索,随机答道:“会下意识想推开她。” 万溪的眼神在等待她说下去,她解释道:“叶清是疯子吗?不是吧,她只是一个有自毁倾向的复仇者。” “她习惯了阴谋和对抗,是没办法接受这么纯粹的感情的。” 闻言,万溪问:“那如果我最后让两个人一起跳海,你的解读还合理吗?” “会。”苏笛肯定地答道:“她在成全温桥的爱,她不愿意亏前欠温桥,但她最后一定不会让温桥陪她一起死。” 看这对答如流的架势,向安流试探着问苏笛:“……你真的不考虑回去重新演戏吗?” “我明明看到李茜和整个剧组都替你澄清了,你的风评早就反转了,好多人只是嘴硬还在骂你而已,实际上心里已经清楚自己不占理了。” 给三人倒好苹果汁,苏笛干脆拒绝:“不想。” “现在这样挺好的。” 苹果汁再怎么好喝也还是带着点酸味。侧脸看了一眼被酸到轻轻皱眉的苏笛,万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电脑里敲下了批注。 昨天晚上,导演问她心中有没有两个女主角的人选。 她没回复,因为她不知道她心里这位人选,会不会改变意愿。 * 又到了春天,连连像壁纸里的小猫一样跳上窗子,用鼻子凑近玻璃,观赏着窗外的春光。 连连是一只敏感的小猫,刚来到螺石村的时候,它似乎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不是它离开了主人,是主人离开了它。 在那段时间里它先是乖得出奇,紧接着就开始不怎么吃东西。后来在万溪的建议下,苏笛白天无论做什么,都会把它包在衣服里带来带去,晚上又找出了当时从韩龄家带过来的小垫子,让它垫着睡在自己枕头的另一边,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最近连连耳朵上似乎长了什么东西,它总是时不时挠耳朵,掀开耳朵看时,还能看到耳道里蓝紫色的小包。苏笛上网查了以后,一看有可能是耵聍腺瘤,急得背上了猫包就要开车去市里的宠物医院。 背着连连出门时,刚好遇到了提着大包小包要出门的万溪。 “把连连送到宠物医院以后,可以麻烦捎我一程吗,我也要去市里。” 苏笛答应了,于是两人一起带着连连一起去了宠物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后,确实是她最担心的耵聍腺瘤,但是宠物医院的医生去进修最近不在,医院里就只能进行简单的打针输液。 看苏笛是愿意为宠物花心思的人,护士告诉苏笛,申城的贝康宠物医院做肿瘤手术做得很好,预后也不错,与其去附近市里找差不多水平的医生,不如去申城。 没有先下车,万溪一直陪着苏笛到拿到检查结果。 “看你的样子,连连是要和你回一趟申城了。” “……” 连连是韩龄留给她的猫,无论她多不想回去,她也得走一趟。 没说去与不去,苏笛记着万溪说她要在市里下车,于是侧头问万溪,“把你送到哪里去呢?” 报了一条市中心大街的名字,苏笛跟着导航来到了一栋白色小洋楼下。 外面没有门牌,苏笛帮万溪提了一个袋子,准备送进去就回车上。 但在走到里面,看清墙上的字时,苏笛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这是一家摄影工作室。 苏笛转头看向万溪,却看她认真地望着自己,说:“陪我进去一趟吧,苏笛。” 苏笛大概已经明白了万溪今天为什么非要和自己一起来的原因,她后退一步说:“我不进去。” “你是要我来试镜的,我不会进去。” 万溪在把手稿落在院子里时,她见过苏笛翻看自己的手稿。她读得很认真,读到情绪带动的点时,甚至习惯性地去手边找可以记录勾画的笔。 “你就不问问我,要试哪一部戏,又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 即使万溪不说,苏笛也清楚,“《枯叶蝶》” “内娱并不缺可以挑大梁的女演员,没有必要来找到我。”苏笛聊下这一句转身就要走,可她的手臂却被万溪拉住了,“可我只想要你来演叶清。” 因为万溪的话,苏笛停顿了一秒,也就在停顿的瞬间,摄影间的门打开了。 一个面容素净的女性走出来,看着眼前僵持的两人,她笑了一声,“内娱不缺可以挑大梁的女演员,但是我想要一位,在大家读完剧本以后,第一个在心里想到的人。” 接过那袋她向万溪借来的书,路华清将打印出来的剧本选段放到苏笛的手中,“来吧,让我看看久违的女主角。” * 私家侦探发来了一条信息,里面是一条微博,定位在距离申城车程八小时的一座小城。这个联系方式只会因为一种原因给她发消息,屏住呼吸点开微博,陈文续看到了一张宠物医院里的照片。 文案是“健康健康快降临小宝掌心”,图片里是一条躺在输液台上的柯基,是很寻常的一条微博,但陈文续的手指却开始发颤,颤抖到险些抓不住手机。 放大图片后,可以看到输液台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无袖上衣和短裙的女生,她抱着猫,侧着脸和医生说话。模糊的像素遮不住清晰的轮廓,陈文续不会看错,那是消失了三年的苏笛。 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紧紧抿起的唇角也不自主地张开。狂喜如同野火一般,迅速漫上她的眼底,燎得她几乎无处安放这份惊喜。 在信息最底下,对方还发来了一个地址——螺石村。 退出了这张图片,陈文续骤然站起身。 她等得够久了,希望也落空过太多次了,可是这一次心里的鼓动声告诉她,不会搞错,那就是苏笛在的地方。 第35章 有人自遮挡的黑伞下走出,接过了苏笛手上的三炷香。 再次回到申城时,迎接苏笛的是熟悉的夜景 苏笛落地时在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把连连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结束的时候才刚刚九点。手术很顺利,只是连连还需要观察两天才能出院。隔着一条缝把手指伸进去,感觉到连连动了动爪子,用肉垫勾住了她的手指,苏笛才放下心来。 医生说苏笛可以出去休息一会儿,但是晚上要过来让连连看看,不然连连可能会焦虑。 想了想,苏笛决定买杯咖啡回酒店休息一下。 她没考虑过回申城的另一个住处,就是因为不想遇到任何熟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苏笛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这家叫做“柠美式吧”的咖啡店里,遇到正在做外卖咖啡单的小禾。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苏笛下意识想往外走,但很快小禾就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吧台后跑出来抓住了苏笛。 “苏笛姐——!” 小禾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几乎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到消失三年的苏笛。 “你走的时候不说一声,现在回来还不告诉我。” “……抱歉,小禾。”她走的时候把分红几乎全部留给了小禾,也在离开前给小禾在吉光安排了执行经纪人的岗位,她怎么也没想到小禾会放弃原本的岗位离开吉光。 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小禾说:“你别抱歉,换成我,我当时也会一声不吭地走。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顿了顿,小禾的鼻子竟然有些酸,“很想你,给你做助理的几年我连想到起床打工都觉得开心。姐,这三年在一直找你的人不止陈文续。” 小禾诚挚的话语带着柠檬的酸涩直往苏笛心里戳,她动了动嘴唇,最后上前一步,把所有未出口歉意化为了一个不够熟练的拥抱。 * 情绪平复下来后,苏笛从小禾口里得知因为不想再去带新人,或者转去带别的艺人,干脆辞了职和朋友一起创业。现在两个人合伙经营着这家生意还不错的咖啡店。 “你住在哪里呢?”小禾关心地问。 苏笛乖乖地答:“酒店。” “那就好。”不是只来一天就跑就好。 知道了苏笛是为了小猫做手术回来后,小禾激动地问起连连现在的状况,还问苏笛要连连现在的照片。等苏笛一一满足了后,小禾很快又皱起了脸来,琢磨了一下措辞,她观察着苏笛的表情试探着问:“你知道陈文续住回山温路28号了吗?” 苏笛一愣,如是答到:“我不知道。” 小禾一听,五官皱得更厉害了,“其他的事也都不知道吗?” “其他的事?” 陈文续这三年做了不少事,但小禾觉得那都只是为了减轻她自己的愧疚罢了。 “《回音》剧组在你离开一年后,发长文替你澄清了片场霸凌的事;沈易达的不雅视频被修理电脑的人爆出来以后被彻底封杀,还有王允工作室,也承认自己发布了捏造的音频,被骂到退网了。” 浅啜了一口柠檬美式,苏笛缓声问:“都是她做的?” 看小禾点了点头,苏笛敲了敲杯子,没什么反应地“嗯”了一声。 “只是嗯?” 像是对苏笛的反应感觉怀疑,小禾又继续说:“如果我说每年你生日的时候,她都会飞去海边,然后还买了对戒,在采访的时候回答自己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很有天赋的恋人,你也还是觉得无所谓吗?” 哪个海边?那年圣马科斯的海边?比自己年纪小又有天赋……说的也不一定就是演员。 听出来小禾是要试探自己现在对陈文续的态度了,苏笛放下咖啡发问:“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生气还是感动?” 老实说,听了这些话,苏笛只觉得烦躁。 她不喜欢被可怜,不喜欢把自己放在被辜负的位置。她不是个不图回报的人,从前她对陈文续好,是因为她要去索取爱和回报。可人总有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地方,她可以不把自己看做受害者,可她没办法去面对那接近五年的过程与结果。 没有人能完全接受对自己不利的结果,所以人有逃避和修饰记忆的本能。 她不得章法的喜欢陈文续的那些年,还有后面那些会让她觉得自己足够不幸的事就是她想逃避的东西。 听到的陈文续的消息越多,心里的烦躁就越多。 “小禾,三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我和她就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告诉我这些,实话说我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惊讶了。” 消化完苏笛这句话,确定完苏笛脸上的表情之后,小禾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朋友送来的巴斯克推到苏笛面前,小禾眨着眼睛问苏笛:“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摇了摇头,在小禾要露出失落的表情前,苏笛解释道:“我不确定。” “我去试了《枯叶蝶》的戏,但我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参演。” 《枯叶蝶》? 小禾虽然已经不在业内,但这三年内仍然保持着关注业内动态的习惯。那可是路华清重新回国以后要执导的第一部戏,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小禾问:“不确定你怎么会去试镜?” 因为她离开以后碰到的人是万溪。 但这又说来话长了。 看苏笛难以开口,小禾也不追问,只是提起了以前的事:“姐,你记不记得以前我陪你去试一个特别难搞的导演的戏。他打断你的时候说话特别难听,气的你当场站了起来,我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以为你站起来是要给他一下子,结果你平复了下情绪,站到摄影机前面演完了接下来的一段。” “演完你就走了,你说你只是要演完,至于导演怎么评价是他的事。我那时就知道,你只是嘴上不说,可实际上,你对表演的尊重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她记得那件事,但她最后没有接那部戏,因为直觉告诉她片场很可能会成那位导演的一言堂。 “你犹豫的肯定是表演以外的事情,而不是你到底还能不能演。” 眼看着苏笛节节败退,小禾乘胜追击,“苏笛姐,我希望你回来,你的粉丝也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知道粉丝在等她,她这几年觉得对不起的一是小禾,二就是影迷和粉丝。每年她生日,她们都会风雨无阻地为自己发博庆生,甚至有的微博里有许多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哪来的特写照片。 她们并不催促自己,只是用柔软的文字在表达想念。 “姐姐,你今天有好好吃饭吗?我今天在食堂吃到了喜欢的糖醋茄子,还摸到了宿舍楼下有阳光味道的小猫,希望这样轻松的心情可以传递给你。” 像这样的微博,偶尔翻到一次都能让她被愧疚淹没。 小禾的眼神像是眼巴巴的,让人难以拒绝的小狗。 而在这一番话后,苏笛也确实再说不出再拒绝的话了。 “我好好考虑一下。”苏笛败下阵来,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小禾是何等敏锐的人,她陪了苏笛这么多年哪还能不清楚,每当苏笛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她已经心软了。 * 剧本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万溪难得去逛了逛集市,提着老板送她尝尝的杨梅,她慢悠悠地往回走。 在走到家门口时,她却发现有一个陌生的身影靠着车门,定定地站在小院门口。 她停住脚步时,对方也有所察觉地转过身。 在来到螺石村前,万溪和苏笛没有见过面,但万溪见过当年昂扬而青涩的陈文续。 “万小姐。” 目光中的审视和思索退去,陈文续似乎在一瞬间将时间线串了起来。 昨天她还得知,路华清在几天前和苏笛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静静地看着万溪,陈文续开口问:“这三年,苏笛都和你住在一起吗?” 没有多余的反应,万溪答道:“我想陈小姐可能搞错了,我并不认识她。” 在万溪的脸上寻找着答案,陈文续问:“她不在这里,对吗?至少现在不在这个院子里。” 她刚才敲过门,也问过离得比较近的村民,得到了苏笛好像出远门的消息。“万小姐,苏笛是因为你的剧本和你的推荐所以回了申城是吗?” 没有直面问题,万溪提着袋子继续往院门口走:“陈小姐想象力不错。” 塑料袋的窸窣声盖住了脚步声,在和陈文续擦肩的时候,她听到陈文续轻轻地,像是确认了答案一样地笑了一声,“……谢谢你,万小姐。” 看着万溪侧过来的脸,陈文续“好心”地指向自己的袖子,“万小姐,你衣服上,有猫毛。” 说完,陈文续没有再多停留,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内。 突然造访的车又在碾过石子的声音中扬长而去,万溪背着光牵起了嘴角,那大概是一个有一些不爽的笑容。 * 立夏那天,苏笛的工作室重新组建,她也正式和制作方签订了演出合同,出演叶清一角。 剧组没有放出消息,但剧组工作人员几乎都得到了苏笛出演主角的消息。 三年前的霸凌争议虽然已经澄清,但毕竟当年舆论闹得很大,剧组里不免有人有些微词。但既然苏笛是路华清力排众议请回来的,再加上她的演技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大家更多持观望的态度。 《枯叶蝶》项目启动时就被定为了平台押宝的网剧。作为悬疑双女主剧,两为女主演都是平番。温桥的演员原本定的是一位正处于上升期的98花,但听说最近那位演员似乎档期上出了问题,剧组正在接触最近有档期的女演员。 剧本围读和试妆时苏笛就没有见过对手演员,反而和徐青麦见了一面。 陈青麦饰演的是一直调查法外执行者连环杀人案的记者。两人在化妆间撞上的时候,徐青麦当场红了眼眶,倒是给苏笛打了个措手不及。 “三年了,终于回来了。” 这是她平复好情绪以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就是“对不起,当年没有勇气替你澄清。你骂我吧,是我太差劲了。” 后来在为苏笛澄清丑闻时,徐青麦是第一个带头发博的人,甚至早于剧组的长文。 “……” 徐青麦抿着嘴低下头时,苏笛静静地坐在了她隔壁的化妆镜前:“好啊,怎么骂?”。 看徐青麦诧异地抬起头,苏笛才侧过头去看着她:“和你没关系,没有什么好怪你的。我这次回来,也只是想演好这部戏。” “徐老师,该拍试妆照了。” 徐青麦的助理催促她前去拍照,徐青麦看着苏笛犹豫了半天,最后尽量用最平实的语调对苏笛说:“……开机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从镜子里看着徐青麦,苏笛也坦然答道:“合作愉快。” * 6.3日,天晴。剧组的主要拍摄地在申城沿江而下的一个城市,开机仪式也就近选在了城里的普缘寺。 主持人介绍过项目和各部门重要人员之后,就到了上香拜神的环节。 但直到路华清第一个带头拿起立香时,另一位据说会在开机仪式来救场的女主角都没有现身。这位新定下的主演据说来头不小。她不感兴趣所以没多问,路华清没有主动和她说过,所以到现在对手演员的身份依然是个谜。 凑到香炉前点香时,同剧组的工作人员小声的议论起了这位恐怕要缺席开机烧香的演员。 酥油灯点着立香,香云袅袅而上,随着走动的人影而游动。 青烟缭绕,有工作人员没看清楚,又往苏笛手上递了三炷香。来不及叫住忙得脚不沾地的工作人员,苏笛转身想要将多余的立香放到案台上。 香还没挨着案台,身后的人群里却出现了骚动的声音。 鼎沸人声中,一把用于遮挡镜头抓拍的黑伞穿过人群,径直向香炉的方向走来。 直觉告诉她,这位姗姗来迟的人就是温桥的演员。对手演员的身份终于能揭晓,但苏笛的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定不下来。 香云凝在眼前,挡住了苏笛的视线。可就在她偏头避开香云的瞬间,有人自遮挡的黑伞下走出,接过了苏笛手上的三炷香。 突出的腕骨慢慢靠近胸口,苏笛的视线也随之落到了靠近自己的这张面庞上。 锋利而漂亮的眼睛里,是自己不自觉凝滞住的神情。 香头的火星晃了晃,苏笛手中的立香险些掉落。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位临时救场和自己搭戏的演员,会是三年未见的陈文续。 第36章 “路华清说你接这部戏是为了我。” 穿着简洁修身的斜肩上衣,陈文续迎着苏笛的目光正过身子,将三炷香举过头顶,虔诚地败了三拜。 陈文续明明闭着眼,但是又像是知道苏笛在看她一样笃定。 她不像是在祈福,倒像是在还愿。 在陈文续上前将立香插入香炉时,苏笛闭眼躬身,毫不拖泥带水的三拜之后,她绕到另一侧也将三炷香插上。 “苏笛。” 隔着有些熏人的青烟,陈文续说:“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很久没有听她喊自己了,乍一听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但这种恍惚并不来源于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实,而是来源于她喊自己的名字时,自己的心情并不能和过去的心情重叠。 回过神来,苏笛没有搭腔,甚至也没有再对上她的视线。 就在陈文续定定地看着她,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被出品人喊住了。 微微皱起了眉头,陈文续只是迟疑了几秒,又恢复了常色朝出品人的方向走去。 在离陈文续和出品人的不远的地方,舟舟拿着伞和包站在一旁等待,在和苏笛不经意对上视线后,舟舟的身形一僵,随后低头,不是很引人注意地朝她鞠了一躬。 舟舟当年是她派去的,她希望舟舟能全心全意地站在那边帮陈文续,舟舟最后也做到了。 只不过昨天小禾告诉自己,说陈文续在两年前就辞退了周岸。 收回了视线,苏笛拉上口罩,在小禾的陪伴下朝开机仪式后要合影的方向走去。 * 合影的时候她和陈文续分别站在路华清的左右,说不清是对路华清隔开两人的体贴更多,还是对路华清以及陈文续的居心怀疑更多,苏笛在合照的全程中都有些心不在焉。 合影结束后,大家上了各自的车,前往开机宴。路华清主动留下了苏笛,“没话要问我吗?” “不问我为什么瞒着你吗?”她问。 答案大家心知肚明。因为告诉了自己,自己就会拒演,就不会签合同。 看着一脸明了的苏笛,路华清坦然地解释:“我要是不告诉你,我能有两个想用的演员,告诉了你,我一个都没有。” “你签合同前,陈文续给我打了电话。” “我之前给她递过多少次橄榄枝,她都不接,这次打来告诉我,她要争取一个出演温桥的机会。” 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而微妙,路华清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苏笛缓缓开口,“你想说是为了我吗?” 结合两人曾经和陈文续的关系来看,这场对话实在是有些荒谬。苏笛不清楚路华清的态度,更不清楚她是否真的事业脑到完全不在乎三个人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微妙关系。 她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三个月绝对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好过。 没有正面回答,路华清反问:“如果是的话,你能以那天试镜的状态面对她吗?” 这并不是当年的女主和女配的二搭,而是两个曾经不相上下的女主的二搭。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差,会直接影响到作品的质量。但路华清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险,是因为她清楚无论是出于对角色的演绎还是后续的宣发,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反而更切题。 思索片刻后,苏笛神色未变地告诉她:“路导,我应该是这里最不想丢人现眼的一名演员了。” 她可以不在意外界的评价,但她在意自己的完成水平。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想知道自己现在演戏会是什么样。 良久后,路华清收起了笑容,正色对苏笛说:“我希望她是为了我这部戏,希望你们表现可以超出我的预期。” 摄影指导从回廊尽头冲着她们走过来,一看就是有事要和路华清商量。 “中午开机宴再见。” 说完这句话,路华清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迎上去。 * 开机宴定在拍摄主场地旁边的一家餐厅,演职人员坐满了一整层楼。点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桌,路华清敲敲透明的茶水杯,站起来准备致开机宴的词。 没有打冗长的腹稿,她随意得就像是在聊天,“大家今天忙了一天也饿了,我只说几句,说完我们就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 “我接下这部戏,一个是因为这是个好本子,另一个是我想,该给这些故事千篇一律,色调发青发黄的暗调悬疑剧市场来点我们自己的审美了。” 座中坐的大多是青年女演员和女性职员,路华清点了几瓶酒,但她的意思是,开拍前最后一次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兴喝一次,开拍后,大家就集中精神,合理饮食了。 “我们是一个女性演职人员占90%的剧组,在我这里,有严格的要求,但没有那些老土的规矩。休息的时候想坐什么箱就坐什么箱,到位的镜头我也不用一遍一遍地死抠,我们不内卷,但争取以一个紧凑而舒适的状态在四个月内拍完。” 在大家发自内心的掌声和呼声中,路华清举起自己的酒杯,“最后,我以茶代酒,祝我们大家合作愉快。” 苏笛坐在隔壁桌,她也在看路华清,只不过她看向路华清的眼神里有些许思索。 陈文续和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怕场面尴尬,所以提前安排了几个演员隔开了两人。 酒足饭饱后,就到了大家的社交时间。没有目的性很强的敬酒环节,大家自发地来到想要熟悉的人身边,礼貌而热络地问候着。 陈文续那边人气很高,很快就有人喊着“陈老师”过来了,苏笛原以为有三年前的负面新闻在,自己能清净些,结果自己这边也不例外。 几个眼熟的演员走过来和她打了招呼,她们默契地没有问苏笛这三年的动向,没有问起韩龄,只是和她聊起了剧本和养猫的心得。 毕竟苏笛来的那天,大家都看到了被小禾抢着抱着的连连。 有一个刚出道不久的新演员站起来又坐下了好几次,她在等一个和苏笛聊天的空隙。 终于,在徐青麦来这桌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离开后,她插空挪了过去。 苏笛在席间喝了一杯酒,她的酒量其实很差,但也没人发现她有点醉了。刚想拄着腮休息会儿,但很快耳后就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苏老师,我很喜欢您的戏。” 一个年轻的短发演员有些局促地站在自己斜后方,她的声音苏笛不熟悉,但她的五官却莫名让人会联想起另一个人。舒展的眼裂,有些下垂的下眼睑,稍稍厚一些的下唇。 酒短暂地醒了一下,苏笛没有移开眼,但苏笛意识到她像谁了。 好像是年纪更小一点的自己。 在她的自我介绍中,苏笛知道了这个演员叫做方棠,饰演的是和叶清有关的连环杀人案的关键目击证人——一名青年记者。 “我的表演都是从模仿开始,我期末作业模仿的第一个角色就是您饰演的余然。” 她的神情里虽然有羞赧,但用词却很大胆。“其实不只是喜欢您的戏,是很喜欢您这个人。” 此话一出,立刻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注意,尤其是陈文续。如果说吃饭的时候她是装作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对面的苏笛,那她现在就是直接把焦点放在了苏笛和方棠之间。 “不用一口一个您。”这些称呼听得苏笛有些头疼。 方棠的一大优点就是从善如流,她立刻改口继续说道:“是真的,苏老师,我在你超话里等级蛮高的。” “我说这些也不是希望可以得到指导,只是不想错过这个和一直很喜欢的演员说上话的机会。” 她的热情让苏笛有些不知所措,但苏笛也不想让这个真诚的小孩觉得失落。 刚听她说到期末作业,于是苏笛问起:“你还没有毕业么?” 听苏笛问起自己的事情,方棠开心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去年九月份刚考进电影学院。” 同桌上的人想起什么,转头笑着问:“诶陈老师当年是不是也是没毕业就出演了路导的戏。” 不仅演了戏,还拿了奖。 有人看着方棠认真感叹:“年轻,好资源,好平台,真好啊,希望我们小棠也能像当年文续一样在新生代里闯出个名头来。” 方棠哪敢接这茬,赶紧摆手:“我的天资和理解能力都不能和陈老师比的。” “我和陈老师最大的共同点可能就是,我们的表演课是一个老师。而且老师至今都还会在课上提到陈老师。” 一听这话大家来了精神,都纷纷问起说什么? “说……”刚开了个头,方棠就有些不好意思。 “陈老师比起守规矩的学霸来说,更像是自由生长的野火,不知道从哪就会冒出点惊人的火星来。她说陈老师从来不迟到早退,但是交不出作业的时候会躲去地下乐团里打架子鼓,等有灵感了才回来录自己的作业。” 听了这些话,陈文续扶着杯子,不禁失笑:“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也不会打了。” 苏笛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想了想也正常,她们当年原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 她的兴致和社交能量差不多到头了,撑着椅子站起来,苏笛撇下一句:“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就离了席。 虽说去洗手间,但其实苏笛最后推开门去了顶楼的天台。这不是电影里的宴会厅,没有花园和大露台,只有厨师偶尔会上来抽烟玩手机的空旷天台。 靠在视线盲区看底下的代拍时,耳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紧接着就是一声不重不轻的敲门声。 “不用敲门。”不需要看,苏笛从来人的脚步声里也能辨认出她的身份。 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迟疑地走到她的身边,陈文续不错眼地看了一会儿,温声问她:“是不是有些醉了?” “我出去给你要一杯蜂蜜水。” 陈文续的语气自然得就像是两个人都没有分别三年一样,就是开口的时候有些生疏。也正常,毕竟以前见过自己喝醉的样子的也只有陈文续。 “不用。” 苏笛的背离开了墙。就在陈文续以为她要忽视自己直接下楼的时候,苏笛却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苏笛的眼神很平淡,看着自己的时候,瞳仁里有自己的身影还有四周的环境,但就是没有明显的怨恨和探究,这让让陈文续很不习惯。 “路华清说你*接这部戏是为了我。” 陈文续的瞳孔骤然紧缩,苏笛没有遮掩,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所以你接这部戏,是为了我吗?” 苏笛的反应不在自己的设想范围之内,在短暂的诧异之后,陈文续吞了一口气,“如果我说是的话” “那就没有意思了,陈文续。” 打断了她的话,苏笛像是警告她一样不留情面,“所以不要说是。” 苏笛并不喜欢模棱两可的态度,从前是,现在也一样。她不喜欢落在自己身上那道不明不白的目光,诚然,那么久的感情,她不可能真正做到对陈文续的出现毫无波澜,她甚至可以承认她心理是有气,有怨的。但这些情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以后就像被稀释了一样,淡得就像是当年陈文续处理两人矛盾的态度。 她没办法像个成年人一样装瞎,所以她能做到的只有认清自己的态度:“给过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我现在也没能力收回,那些短信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我们就当二搭的同事。” 说完,她没有再给陈文续说话的机会,跨过了陈文续的影子,自己一个人下了楼。 苏笛的脚步声在耳边逐渐走远,陈文续的眼神却还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良久她才抬起头来。 看起来像是个有些苦恼,但又不想被人发现的半大小孩。 第37章 “如果我说不是因为愧疚呢?” 开机宴后,有关苏笛的消息再次冲上热搜。 苏笛突然回归已经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回归以后咖位不降,反而还能出演路华清的电影又让路人十分诧异,最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还属她和陈文续撕破脸后的二搭。 对于她们的二搭,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表示“虐成这样还要复合,们女通讯录注意精神健康吧。”有的表示“有毒,谁嗑我看不起谁。”,更多的是对她们两人目前关系的猜测,大家都觉得两人目前是具象化的的畸形的同事关系。 开拍的时候,小城已经彻底进入夏天了。33°的气温下,眼前的景物在晃动,苏笛也感觉被热浪烘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额头出了细密的汗,补妆师帮她擦过两次了,还是在出汗。灌下了一瓶小禾递过来的冰水,口渴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些,于是苏笛上场了。 这是开拍以后的第二场戏,演的是两人重逢后的日常互动。考虑到演员的状态需要调动,路华清并没有一上来就给她们上爆发力很足的戏。 叶清作为一名入殓师,这场戏里,她刚忙完一个修复妆正在做躺椅上边看书边休息,而温桥在调查一桩代号为“枯叶蝶”的连环杀人案时路过附近,刚好就来看看叶清。 苏笛的脸色稍微有些酡红,但刚好切合叶清这一场刚睡醒的戏的状态。 在苏笛的余光里,刚好看到陈文续站在要入镜的地方,她似乎是在调整状态,也似乎是在看自己。皱了皱眉,苏笛把书完全盖在自己脸上,挡住了开拍前外界的视线。 一切就绪,路华清喊了“Action”,两人也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叶清躺在摊开的折叠椅上,书盖着脸。温桥看到她的手悄悄动了,也明白她其实在装睡。但当温桥把书拿开的时候,她却直接了当地半睁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桥。 垂眼看着面前的人,温桥问:“要和我出去吃个便饭吗?吃什么你定。” 叶清轻笑一声:“温警官约人不会发微信的吗?” “顺路过来这边,就想着来看你一眼。” 温桥在意地又问了一遍:“所以可以吗?” 这是殡仪馆的休息室,但温桥却一脸正经地问自己吃什么:“你确定要在我这里聊吃什么?” “鱼粥火锅、泰餐、塔可、酸汤鱼” 温桥无所谓地说着,叶清也干脆地做了选择:“泰餐。” 既然做了决定,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候,温桥就把手伸向还在躺着的叶清:“我拉你。” “好啊。” 嘴上乖顺地答应着,但下一秒叶清就借力把她拽倒在椅子上。 堂堂警官被摔在躺椅上,叶清却伏在她身前笑了,笑得像是她们小时候玩闹的样子。但两人都明白,这样的姿势对于已经长大的她们来说,有些暧昧了。 叶清随手扎起的长发落在两人胸前,有些痒,让温桥忍不住伸手去拂。与其说是拂,不如说是无意识地放在指腹中揉捻。 叶清想抬头,却又不得不顾及自己在人手里的头发,只能这么僵持着。原本到这里时叶清应该翻身干脆地下去了,但是苏笛在翻身时因为头晕小幅度地朝后晃了晃,结果被反应过来的陈文续一把抓住。 “在这个地方睡午觉还能睡得那么热么?” 剧本里没有这句台词,苏笛看着陈文续打算伸手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自己擦了汗,自然地接道:“温警官眼睛那么尖,但就看不见我那空调坏了,只能固定在27°不能调吗?” 两人的反应刚好契合这个阶段温叶二人的试探与拉扯,终于在苏笛说完台词后,路华清才喊了一声:“卡” 朝两人投过来了一眼,路华清点评着这难得的温馨片段:“还可以,临场发挥挺不错的,这条的质感也挺糖水的。” 路华清喊完“卡”之后,苏笛就翻身和陈文续拉开了距离,属于叶清的表情立马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面对无关紧要人员时的疏离。 在躺椅上愣了一会儿,直到苏笛弯着腰看完了刚才那一条片子,陈文续才起身离开了躺椅。 她以前看过苏笛的片场的状态,苏笛习惯感受和体验角色,从前她从角色里抽身的速度,明明没有那么快的。 * 中场休息时,苏笛坐在阴凉处,把两个手持风扇一起拿着吹。翻腾的肠胃安分了些,她终于能向后靠着放松下身体。 这种天气喝太多冰水对肠胃不好,所以小禾只给她拿保温杯装了常温的水。 这个时候要是有冰水就好了,她这么想。 一道不算宽阔的影子遮住了漏到面前的太阳,苏笛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瓶电解质饮料。 看清楚是谁送来的以后,苏笛下意识偏头避开她的视线:“不需要,谢谢。” 可陈文续却坚持道:“中暑了会需要补充电解质。”怕苏笛继续拒绝,她补充道:“你应该不是很想喝藿香正气水吧。” 刚才拍对手戏的时候,苏笛一直在流汗,再加上翻身那踉跄的一下让陈文续猜测她可能是因为有些中暑而感到头晕,所以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一瓶电解质水。 她记得苏笛很讨厌喝又苦又甜的口服液,比如双黄连,比如蒲地蓝,那比起又冲又辣的藿香正气水,苏笛应该更愿意喝这一瓶吧。 还是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苏笛抬头看着陈文续:“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你做这样的事。” 陈文续停在半空中的手因为这句话一顿,“我们就当二搭的同事。”,她想起了苏笛对她说的话。 苏笛不加掩饰的排斥让她一怔,过了一会,不知道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她又自然地说:“同事之间请喝东西也很正常吧。” 说完,她没有再等苏笛给反应,把电解质水放在了苏笛身边,“我先去换衣服了,一会见。” * 第二天下午开拍的时候,气温还在攀升,好在苏笛难受的症状缓解了些,喷过降温喷雾以后也没那么难熬了。 苏笛最后还是没喝那瓶电解质水,而是乖巧地接过小禾送来的据说比藿香正气水还厉害的十滴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确实见效,苏笛喝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等缓过来以后感觉中暑也不算什么了。 补拍完几个镜头回到座位旁边时,苏笛看到她的包旁边摆着一包上面画着卡通人物的清凉贴,可能着是小禾今天买降温喷雾时顺手拿的。 打开手持风扇,又补过降温喷雾后,饰演记者的方棠来了。片场人来人往的,方棠没处坐,于是就搬了个小板凳蔫蔫地坐在自己旁边举着手吹风扇。 她看起来好像想和自己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又没好意思开口。 马上方棠就要和她搭这场戏,但很显然方棠的状况没比她昨天好多少。 看起来是身心都不太舒服的样子。 小孩今天早上拍戏时被路华清说了,说她演的还是有点浮了,与其琢磨微表情不如多琢磨作为记者的细节行为习惯。 路华清说的很客观也很到位,只是小孩第一次演大导的戏,当然是拼劲全力做了前期工作的,现在被说用力没用对那肯定会挫败。 而且在学校里没做好可能还有朋友安慰,但这是在片场,每个人都忙着背台词对戏,没人有功夫关注一个小演员的失落。 出于担心方棠状态的原因,苏笛没多想什么,伸手给她拿了两块清凉贴。 35°的天气,她为了拍戏还穿着长袖,这场戏还是追逐戏,拍完一场戏下来方棠绝对要喘不上气。 “你贴上吧。” 受宠若惊地接过苏笛递过来清凉贴,方棠用一双眼睛看了她半天,然后低头飞快眨了眨眼睛,闷闷地说:“谢谢苏笛姐。” 这场戏结束后紧接着就是陈文续和方棠的对手戏。方棠把清凉贴贴在了颈后,有人开玩笑道:“这是要遮纹身啊?” 陈文续一眼就看出这是清凉贴,可是看了两眼以后她却觉得这块清凉贴越看越眼熟。 恰巧这时方棠笑了笑,“是苏老师给我的清凉贴。” 原本也拿着一个手持风扇,听了这一句,陈文续神色一僵。 好像也用不着手上的风扇了,陈文续想。 * 晚饭过后,大家有两场夜戏。 苏笛走进化妆间,正准备伸手开灯时,就看到陈文续一个人坐着里面。 门虚掩着,陈文续换好了衣服,但还没有化妆。不知道是不是苏笛的错觉,陈文续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苏笛不想和她独处,所以准备转身出去。但就在她往后退步的时候,陈文续突然站起来,扶着椅背看着她。 “我今天和方棠搭了戏。” 不明白这件事和自己之间有什么关系,苏笛皱眉看向陈文续,可陈文续却径直走过来。 只是对着门把手轻轻一推,门就在苏笛背后阖上。 “方棠贴着的清凉贴是你给她的么?” 陈文续这样一问,苏笛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由来。 她忙得忘了问,但看来那袋清凉贴不是小禾买的。 “我不知道那是你送的清凉贴,刚好方棠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就让她拿着先用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陈文续就垂下了眼,语气似乎有些委屈:“那是我给你的清凉贴。” 陈文续这幅陌生的样子让苏笛有些无措,可很快这种无措又变成了烦闷。她没有让陈文续做这些事情,也不明白陈文续现在来问责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是皱着眉说:“抱歉,我以为是小禾买的,但下次也不需要了。” 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挂脸,总之苏笛很不自在,恨不得马上从陈文续面前离开。 她也这么做了。 在经过陈文续身边时,陈文续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可拉住了,又不说话。 终于,在苏笛失去耐心之前,陈文续闷声开了口:“苏笛,路华清说的是对的。” “我之所以接这部戏,就是因为想再见到你。” “我在那些短信里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三年了,苏笛……” 苏笛没有挣开她的手,但陈文续也不敢妄自揣度她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靠近,所以只是将握住她小臂的手滑到苏笛的手腕。 “我是真的很想你,也不想和你只做二搭的同事。” 原本没什么反应,最后一句话一出,苏笛开始使劲将手往外抽,“松开我。” “我做不到。” 就是因为三年前她松开了苏笛,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陈文续不敢太使劲,害怕会弄伤苏笛。可不管苏笛怎么晃,她都不松手。 不知道是挣累了还是觉得这样的僵持没有意思,苏笛偏过头去停下了动作。 陈文续试探着去追她的目光,却听她突兀地问:“……因为我三年前把你关起来,所以你现在才像这样把我拦在随时有人会进来的房间吗?” 心里像是掉下了一颗发涩的果子一样,酸得陈文续说不出话,只能说着无意义的:“不是的,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苏笛问。 “你离开我,是因为我没向你坦白,还把你关了起来。你和我撇清关系,是因为那时我们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生气,你都有权利做那样的事情。” “你没必要愧疚。”言下之意是,她也不需要陈文续站在她面前表达自己的愧疚。 “如果我说不是因为愧疚呢?” 声音发涩,陈文续说:“我常常会做这样的假设,如果我选择了相信你,如果我选择了为你澄清,那也许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更稳定的阶段,也许这个东西” 说着,她将领口里的项链拽了出来,上面串着的是两枚对戒。 “会在颁奖典礼前就送到你手上,你也不会一个人面对韩龄的事情。” 声音里的疲惫像是加湿器里的水汽一样在周身弥漫开。她真的太想抱住苏笛了,想用和梦里不同的触感填满自己饥肠辘辘的感官。 陈文续深吸了一口气,才做到只是挨近了苏笛的脚尖。 “是我太糟糕了。但我明白这样的懊悔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我一直都” “喜欢你。” 苏笛现在突然很想来一瓶藿香正气水或者十滴水。因为听着这三个字,她觉得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了。 第38章 “因为先喜欢上的你,所以我是很贱,也可以很轻易就被放弃的人吗?” “是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喜欢你的心情已经超过了我自己的控制。” 陈文续的话音落下后,苏笛胃里的不适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抬手抵住陈文续的手臂,苏笛问:“……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没等陈文续回答,她笃定地自己回答:“你喜欢我喜欢你时候的样子。” 所以现在被自己忽视和抵触时反应才那么大。 可是陈文续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我没办法以你当时想要的方式来对待你。” “但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当时要告诉我喜欢你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误解和笑话,为什么可以那么容易地就放弃我。” 她宁愿没听见这三个字。她宁愿相信陈文续当时在车里说的那句“我心里的人早就不是她了”是谎话,也不愿相信陈文续竟然真的可以在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干脆地放弃自己,和自己撇清关系。 眼眶泛里着红,不知是因为生理性反胃还是情绪激动,苏笛无意识地用指甲紧扣住陈文续的皮肤,终于问出了一直横亘在胸口的话:“因为先喜欢上的你,所以我是很贱,也可以很轻易就被放弃的人吗?” 陈文续的神情称得上慌乱:“你不是,做错的人是我,是我让你对你付出的感情产生了反感,是我当时放弃了你” “所以呢,所以你现在这样做到底要什么?” 使力挣开了陈文续,苏笛微微弓起背:“如果你想说对不起,那我不接受。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当时不够爱我的人放弃我,但我也不接受道歉。” 可陈文续却还在向她靠近,向她祈求着原谅:“你可以怪我,可以像现在这样对我发泄,但你不要不理我,躲我。” 背后的墙上,陈文续的影子重新又叠在了自己的影子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进得让人喘不过气,但听了这一句,苏笛突然在一刻冷静了下来,甚至冷静得想笑出声来,“……发泄?是我在发泄情绪吗?” 像是听到了荒谬至极的话,又像是突然醒悟了一样,“你总是这样的,陈文续。” “你总是可以把我逼到这一步,然后冷静又理智地看着我为你变得情绪化。” “这会让你觉得安心吗?当我不再揣摩你的心思,不再因为你而焦虑崩溃的时候你又觉得不安吗?” 惊诧和心疼让陈文续几乎想要立刻保住苏笛,可她不敢,只能苍白地解释:“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行为会让你产生这样的感觉。” 不知道,但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捂住嘴慢慢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顺气了后,苏笛不再往后退,只是话音里不再有任何起伏:“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你的话,还有和你待在一起的空气都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我想出去。” 她说不舒服,是自己让她觉得恶心吗? 神色晃了晃,陈文续无措地用手指抵住掌心:“抱歉” “你不喜欢我给你送东西,我就不送了。” 后退的时候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一样,陈文续微垂着眼睛,闷声说:“这样让你很困扰,我就会注意距离。” 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低落的语调,“你不要因为我而讨厌你自己。” “要讨厌就像这样讨厌我吧。” 回声很快就消散在耳边,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四下静得出奇,片刻后,连苏笛沉着脸跑出化妆间的声音都消失在了走廊。 * 两人在相处不顺利,远在螺石村的万溪也似乎遇到了麻烦。 苏笛离开了,小院里只剩下她和向安流两人过着提前养老一样的生活。 这天她刚醒来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万小姐,您有一个送货上门的包裹,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以为是自己之前买的颈椎按摩仪,万溪顺口答道:“在” 可对方却没有像之前负责的快递员一样说一会儿给您送过来,而是问起:“那您方便和我确认下地址吗?” 万溪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了。 意识到自己没有实名过快递信息,对方开口却叫自己“万小姐”,万溪突然清醒过来。手心一下子出了冷汗,她沉声问:“你是快递员,却不清楚我的住址吗?” 说完万溪立马挂断了电话,翻身下床。 她快步走到窗边将所有窗帘拉上,然后灌下了几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的,万溪告诉着自己。 她没办法找到自己。 * 那天两人彻底撕破脸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比较微妙。 小禾是第一个察觉到的人,意识到陈文续肯定又趁自己不在苏笛身边时来说了什么有的没的,她这几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苏笛旁边,一边关注着苏笛的心情,一边盯着陈文续的动静。 不过陈文续这几天看起来倒是很老实,除了拍戏以外和苏笛几乎没什么互动,连对台词时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另一边椅子上。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小禾的错觉,陈文续有时看起来会有些……委屈? 她委屈什么? 一想到三年前陈文续做的事小禾就气不打一处来,先抛下别人的人只是跑过来若无其事地摇几下尾巴,再示示弱,就以为苏笛还会像以前一样对她吗? 只是主动示好被拒而已,这和苏笛三年前被围攻时的心情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这天,小禾一如既往地等在人群中,看着两人出色地完成了对手戏。她正要迎上去的时候,导演这边的动静却让她停住了脚步。 “你想怎么改?”路华清站起来,把剧本握成了一个圆筒。 在路华清对面站着的是出品方来的人,他今天的来意就是要改剧本,所以在刚刚路华清喊卡的时候,他立刻皱起了眉头表示了不满。 “我想要在第二个单元里面加一个女性互助的桥段,可以迎合现在的女性观众市场。” 仔细看了看他带过来的新剧情桥段,路华清牵起嘴角问:“所以你想要的桥段是女警救赎性工作者?” 她刚才大致扫了一遍剧情,看到最后编剧那里落款的是一名说教味很浓的男编剧,她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来意。想塞个编剧来分一杯羹,又想塞人,自己要是答应了,说不定到时候剧本就是万溪和这个男编剧共同创作的心血了。 没兴趣让他坏了自己这一锅粥,路华清直言不讳道:“这种贫乏又单一的女性互助我看的够多了。你指的女性观众市场是现在的观众吗?观众要看的是女性之间有共鸣的困境,精彩的相处和对弈,而不是你这样的单薄悬浮俗套的救风尘。” 路华清虽然算得上新生代导演里的佼佼者了,但她的不留情面让出品方的人有些恼怒,“你一人就说了算吗?剧组还有其他那么多演员,她们看过这一段了吗?” 和出品方起冲突不是什么好事,就在大家犹豫的时候,苏笛出了声:“我看过了,我没有没兴趣。” 路华清没有指令,苏笛也就没有完全退出镜头。 看见出头的人是苏笛,出品方的心底立马涌起一股讥讽之意,这要是换了别人就算了,但苏笛一个当年被推到风口浪尖,现在口碑还不稳定的人…… 不过考虑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笛怎么样背会还是有苏家,既然苏家这几年没有完全表示和苏笛撇清关系,只是说苏笛出去疗养身体了,就说明应该还没有完全放弃苏笛吧,于是他克制着话语里的恶意,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苏小姐,您恐怕” 看他那样子不像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小禾正要想办法,却有人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我也仔细看过了,我同意路导的意见,加这个角色和剧情对于主线的意义不大,而且说实话对于你想要讨论的东西也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陈文续从容地开了口,她的态度也带动了候场的徐青麦。没有看助理焦急的脸色,徐青麦附和道:“我也赞同她们的观点。” 认真地看了一眼出声的几人,路华清转头对出平方的人说:“我不同意加这个角色和情节,大不了咱们就中途换个出品方,反正这种事情我又不是没干过。” 路华清的态度很明显了,你不做出品人,有的是为了我的名头和质量来做。十分咽不下这口气,但自己现在也不占上风,于是来人只能咬牙说:“好啊路导,我会把今天您的意见如实汇报给上级的。” 这话听起来就像“你等我回家告状去。” 无所谓将打印的几张纸丢回他怀里,路华清说:“行,我等你们联系我。” * 出品人风波结束后,剧组都在传可能真的要换个出品公司了。不过这也影响不到演员的军心,毕竟谁会不支持一个严控作品质量的导演呢? 所以当天下戏后,几个玩得好的演员替徐青麦组了一个生日宴的局。几人就在剧组附近的一家bistro店里包场为徐青麦庆生。 苏笛也同意去了,是因为徐青麦自己走过来请她去一起吃个饭,说吃完大家玩一会就散场。 思索片刻后,她还是答应了徐青麦。 只是在回酒店换衣服时,她却在楼下看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还是长久不见光带来的苍白脸色,还是一身宽松的衣服,不同的是,这次一次她的刘海上还压了一顶遮住半张脸的帽子。 看到苏笛后,万溪站在原地朝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万溪怎么会在这? 还没想出其中缘由来,万溪就走到了自己面前,对苏笛笑了笑,她问:“最近在剧组还顺利吗?心情如何呢?” 万溪应该知道了陈文续和她搭戏的消息。不太想提那些让自己不快的事情,苏笛避重就轻地答道:“还好,演起来没有很吃力。” “你来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按照她对万溪的了解,万溪连门都不会轻易出,那现在来到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点了点头,万溪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能来你这里待几天吗?” 那天接到那个“快递”电话后,打烊回到小院的向安流又告诉她,那天她也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先是问她要不要去镇上接转租的铺子,又问她租住的小院有没有空出来人,能不能给个房东电话联系一下。 向安流也不是傻的,苏笛已经离开了,她立马意识到是有人在找面前的人。 于是万溪拖着简单的行李搬出了小院。她一时想不到去哪里会安全,兜兜转转间,就来到了苏笛面前。 她其实有出国的打算,所以这一次也算是来和苏笛告别的。 看了看万溪简单的行李,苏笛没有多问,只是走到前台用自己的身份证替万溪开了一间房,房间号就在自己那间旁边。 感激地看了一眼苏笛,在苏笛离开前,万溪握着房卡和苏笛说:“谢谢你。”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第39章 苏笛走进餐厅的时候,才发现陈文续也在。她和徐青麦之间还隔了两个人,…… 苏笛走进餐厅的时候,才发现陈文续也在。她和徐青麦之间还隔了两个人,苏笛进来的时候她刚放好包,显然也刚到没多久。 以前徐青麦不是很喜欢黏着陈文续吗,可自从进组以来,苏笛几乎没看过两个人说什么话。 这么想着,苏笛就看了陈文续一眼,这一眼很快被陈文续察觉到,只是等她看过去的时候,苏笛已经挪开了眼睛看向了空位。 眼前有两个空位,一个在陈文续旁边,一个在方棠旁边,苏笛没有犹豫,迈步直接在受宠若惊的方棠旁边坐下。 苏笛自然地坐下,接过方棠递过来的碗碟,坐在对面的陈文续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开口说什么话。 吃过饭后切完蛋糕以后,就是有人提议的游戏时间了。苏笛本来想走了,但游戏的卡片已经被递到了她的手里,再加上约定的让小禾来接自己的时间还没到,于是她干脆就同意玩一局再走。 她们要玩的是“不要做挑战”,每个人头上都有一张牌,牌上写着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如果在她人的引导下做出了这件事,那就算输了。 苏笛不知道自己头上的是什么,但一眼就看到了方棠头上的字。苏笛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状似不经意地说:“开始吧,早一点开始我们可以早一点结束,明早大家还有早六。” 闻言包括方棠在内的人都点头附和,苏笛轻轻弯起了嘴角,伸手把方棠头上的卡片摘了下来。方棠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朝卡面看去,上面写着“表示同意”。 没想到苏笛会是最先发力的人,大家一时都乐出了声,“苏笛你欺负小孩呢。” 苏笛只是将手机默默地放到口袋里,没有说话。 徐青麦暗暗笑了笑,帮身旁的人撤掉了还摆着桌上的盘子,对方自然地接了一句:“谢谢。”,没想到这就又下场了一个。 至此大家都动了真格,一时间场上战况激烈,瞬间就只剩下了苏笛,徐青麦和陈文续还有摄影师四人。 苏笛刚才轻轻地瞥了一眼陈文续头上的牌,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摄影师被徐青麦挑下场后,她一边旁观着战况,一边伸手准备去拿水壶。 苏笛头上的卡面是“回答问题”,刚才她已经通过徐青麦的话猜出来了。徐青麦刚刚问她“一会儿怎么走”的时候,苏笛反应了过来,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而由于徐青麦是今天的寿星,所以得了一个把卡面翻过去的特权,大家都不知道徐青麦头上的是什么,只是会得到三个提示,一是两个字,二是这通常会是个动作,三是和搭把手有关。 徐青麦的没有那么容易下手,那苏笛现在出手,最大的可能就是冲着陈文续去的,在场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陈文续也是。 苏笛瞥向自己的时候,陈文续的心中不免有些许的雀跃。那天的聊天结束后,苏笛对自己的态度就非常冷漠,所以现在就连游戏里对自己偶尔的关注也可以让她开心。 如果是目标是自己的话,那即使输了她也欣然接受。 水壶在自己和徐青麦的中间,苏笛伸手有些难以够到,于是陈文续和徐青麦同时伸出手去,不过不同的是,徐青麦还顺嘴说了一句“我来”。 徐青麦搭到水壶把手的瞬间,苏笛出声提醒她:“把卡片拿下来看看吧。”徐青麦这才意识到接水只是苏笛计谋里的一环,她伸手拿下卡片,果然,卡片上写着说“我来”这一行字。 没想到苏笛是冲寿星来的,大家既诧异又激动地鼓起掌来,气氛一时很是热烈。 最后赢了的人只有陈文续,但她却没有丝毫赢了游戏的喜悦。她把额头上的卡片拿下来,上面写着的是“对视三秒”。 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 从生日宴的餐厅出来的时候,苏笛顺路带上了没车坐的方棠,等把她送到离自己住处不远的酒店后,才带着给万溪点的晚餐下了车。 她刚给万溪发了消息,问她吃晚饭没,看到万溪回复了一个肚子饿扁的比格犬表情,苏笛赶紧在离开前给她打包了一份意面。 她也注意到游戏结束时陈文续的眼神了。那样的眼神让自己心里很烦。苏笛并不想报复或者伤害陈文续,她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 伤害只能转嫁而没办法弥补,可她也想不清楚到底该和陈文续如何相处了。 忽视她,她会露出受伤的神情,直面她,自己心里却又不能平静。 简直是一笔翻不出谁对谁错,只能持续量子纠缠的烂账。 小禾先去停车了,苏笛自己一个人先提着打包盒迈上了楼梯。 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收到消息以后下来大堂等她的万溪。原来是下午她给房卡的时候给错了,给成了自己的房卡,万溪担心她刷不上电梯也*回不了房间,就干脆提前下楼等她,就像两人还在螺石村时那样。苏笛偶尔会去镇上买东西,她等在院门口接东西。 两人刷卡上了电梯,没有注意到大堂外一道紧盯在后背的视线。 万溪拿了自己的房卡回去后,才想起来要给苏笛转住宿和晚餐的钱,怕在线上问苏笛不会同意,她特地又跑去敲门。 “住宿和这份意面是多少钱?”万溪认真地问。 苏笛收拾着东西,随口答:“没必要转。” “这算是对当时那份泡虾还有写出《枯叶蝶》的回礼吗。” 苏笛想了想,同意了万溪的说法,“算是吧。” 但万溪却不愿意,“一码归一码。” 万溪正要给苏笛转账,房间又响起了敲门声。以为是小禾,苏笛自然而然地开了门,结果门外站着的却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文续。 苏笛一楞,她只是打开了一半的门,陈文续也没有往里张望,只是白着一张脸问:“有人和你一起住,对吗?”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让陈文续太过在意,在意到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横冲直撞,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找到个出口喷薄而出。 苏笛不爱吃意面,离开前却特地去打包了一份,那这份意面是要带给谁? 看到苏笛把意面交给万溪,再和她一起走进电梯时陈文续终于知道快要从胸口钻出的东西是什么了,是嫉妒。 她嫉妒苏笛今晚玩游戏时对其他人的关注,嫉妒苏笛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却特地送了方棠,而让她的嫉妒到达顶峰的,是这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邀请了另一个人住进来的房间。 晚上自己出发前就在车窗里看到了万溪,当时万溪正在背风处接电话,神情似乎有些不安。陈文续还在思考为什么她会突然来到剧组附近,是因为路华清的邀请,还是别的原因,没想到晚上就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答案。 小禾和自己说过,陈文续的酒店就在马路对面,意识到陈文续可能刚才在楼下看到万溪了,苏笛不悦地拧起眉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不觉得陈文续有资格跑来自己房间外质问自己。 苏笛顶她的这一句,陈文续一时无法反驳。刚才她上来的时候,她嫉妒得快要疯掉了,可是现在她又因为苏笛这一句泄了气。 对,她现在没资格质问苏笛。 可她难道就要这样看苏笛关上在界面可以看到的灯,然后陷入另一个人的怀抱里吗? 陈文续的唇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直到连眼眶都憋出了一层红意,才哑声问:“是因为她,所以你才觉得和我的相处让你很抵触吗?” 陈文续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厘清了苏笛和万溪之间的关系,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再平稳,“你们……在一起了吗?所以在螺石村的时候她才说了假话骗我,就是因为不想让我见到你。” “……” 螺石村的事情万溪后来提醒过自己。但没想到陈文续竟然误以为自己和万溪是情侣关系,苏笛皱眉,有些无奈地说:“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只要陈文续的理智还在线,那她应该不难听出这其实是一句约等于否认关系的话了,可惜陈文续的关注点是,这句话和万溪当时在螺石村与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陈文续一下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她费劲地吞下一口气,试图将眼眶里的酸意一并盖下去,可那滚烫的液体还是不听话地涌出,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你别说这个话……” 她看着苏笛,顾不得自己现在的情态,只是低头近乎祈求地说。 陈文续……哭了? 这是一件完全超出苏笛认知的事情。 就在苏笛因为陈文续的眼泪而愣住的时候,一道略显刻意的脚步声却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怎么了,苏笛?是谁在外面?” 万溪从衣帽间走廊一路走来,甚至脚上还穿着酒店的拖鞋,她就这样走到了陈文续的眼皮底下,一看就是验证了陈文续猜想的样子。 仅仅只是一眼,陈文续的面色陡然间变得煞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一般,没有一丝暖意,连眼神也跟着失去了往日的色泽。 ……万溪一定是故意的,苏笛想。 第40章 “我以前喜欢你的时候,有作践过你吗?” 陈文续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定在苏笛的背后,万溪只露出半张脸,可那姿态却好似故意来宣誓主权一般。陈文续的声音里带上了不容忽视的鼻音,她问:“你……你真的喜欢她吗?”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当着万溪的面苏笛难以解释,于是她回头关上门,抓着陈文续的手闷头往走廊尽头走。 苏笛的避而不答让陈文续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凄惨了,可能是觉得擦眼泪的动作太刻意了,陈文续也就这样破罐子破摔地任由眼泪往下砸,“如果你们还没有在一起……那为什么不可以让我再试试。” 骤然停下了脚步,苏笛没有转头,只是顺着她的话问:“如果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呢?” 苏笛是想听听自己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吗? 陈文续的神色看起来更骇人了,吸进去的气卡在了半途,她尽量以最听起来最平缓的音调说:“……那她不可能一直在剧组陪着你不是吗?” 总归是自己相处的机会更多不是吗? 闻言,苏笛回过头:“你不清醒,陈文续。” 陈文续反驳道:“我根本就没喝东西。” 刚才她们一起吃的饭,她们只喝了茶和饮料,苏笛应该清楚现在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清醒状态下说出口的。 “不要和她在一起” 苏笛不喜欢来自于她的肢体接触,陈文续就只是站在她对面,“就算你现在选了她,可是未来的时间那么长,你可以保证你永远不会改变心意么?” “你为什么不可以给你自己一个退路,也给我一个机会,哪怕一丁点动摇也好,让我可以不声张地重新追求你。” 苏笛的思绪因为她的话而结成一团乱麻,她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半天后,她才问陈文续:“我以前喜欢你的时候,有作践过你吗?” 陈文续一愣,但她的回答很笃定,“……没有,你没有过。” 看着陈文续的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苏笛缓缓开口:“那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作践自己?” 一时间,陈文续的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她这样子,苏笛倒是说不出任何一句干脆的话了。 像是要叹气,也像是换了一口气,苏笛解释道:“我们不住一个房间。” “也从没住过一个房间。” “她是来找我的,却被你误会了和我的关系。” 苏笛不想被误解,所以她解释了,但这并不代表她想回应陈文续的心情。 “至于你说的重新给你一个机会” 撇过了头,苏笛说:“你当时没给过我机会,所以我也不想给你。” 是意料之中的毫无希望的回答,陈文续的肩头先是不算明显地垮下来些,可很快她又抬起还有些泛红的眼睛,轻声向苏笛确认着,“所以你们没有在一起。” 这是陈文续想得到的答案,是已经超出她按电梯前的预期的答案。 苏笛没有再回答,但陈文续刚才被屏蔽的理智显然慢慢回笼了。 脸上露出了甚至称得上惊喜的神色,陈文续僵硬了许久的嘴角缓缓上扬,带出一个迟缓的笑来。 不给她机会也没关系,只要她们的关系还有余地就够了。斟酌着用词,陈文续小心地说:“没关系,我会一直问你,如果你不愿意给我机会,就一直拒绝我就好了。” 到哪一天苏笛不忍心拒绝了,事情的转机就来了。 * 回到房间以后,苏笛看着坐在沙发上玩猫的万溪问:“刚才为什么要那样。” 万溪揉着连连的原始袋回答道:“因为她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像是已经断定了我们的关系了一样,我不过是按照她的想法往下演了而已。” 虽然其中也有些报复的心理就是了。 好奇地瞥了一眼苏笛的表情,万溪有些诧异地问:“你心疼她吗?” 这一问得到了一句干脆的:“我没有。” 那这就有意思了,“不心疼,但也不忍心伤害她,也不让她追你。” 万溪下了定论:“你是想和她彻底撇清关系。” 思索片刻后,万溪定定地看着苏笛,“可你能做到吗?” 她的口吻像是再问苏笛,也像是再问另一个人。 “你不会想知道,如果她能以你当时最想要的姿态来爱你,你会如何吗?” 苏笛脸部的肌肉因为万溪的灵魂拷问而有些紧绷,没有管她的反应,万溪若有所思地说:“有的时候好像论不出那么多对错,但自己又确实受到了伤害,所以恨也恨不到底,但是想回头又不解气。” “可如果她不想放手,那你真的能干脆地撇清关系吗?” 万溪的话,就好像在暗示苏笛迟早会妥协,现在只不过是在故作姿态,负隅顽抗而已。 看苏笛不甚明显地瞪了过来,万溪赶忙摆手,“我只是把事实拆开来给你看,没有打算劝你。” “再说了,我现在是陈文续的假想敌。” 只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是陈文续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万溪” 苏笛的声音不算友好,看来再说真的要生气了。 “好了,走了。”收回观察苏笛的眼神,万溪将连连原模原样地放下来,绕着苏笛的目光走到门口。 “砰”的一声,万溪的脚步声连同刚才混乱的回忆一同被淹没在了关门声里。 第二天拍戏的时候,陈文续看起来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的眼角还有些微红,但用遮瑕盖住以后在社交距离以内也并不明显。 今天苏笛先结束早上的戏,陈文续还有一场内景。原本还算是一个平静的早晨,但就在苏笛听路华清讲完戏准备回房车上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苏笛低头拿手机的时候,有人突然径直朝她走过来,虽然片场走动的工作人员很多,但那人走路的时候明显是朝向自她的。 那人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只能从露出的小半张轮廓看出来是一个女生。苏笛抬眼时已有所察觉,但是却来不及了。余光里看到那人抬手朝自己泼出了什么红色的东西,苏笛听到了四周的惊呼声和脚步声,她一边闪身后退一边下意识抬手去挡,可是在听到液体泼溅到衣服上的声音时她才发现,那不明的红色的液体只有几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 “你去死!苏笛,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休想毁了别人的事业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拍戏!你休想——!” 尖利的喊声里,陈文续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身站在自己面前,抬起的手袖上有水滴淅淅沥沥地往下掉,仔细看去甚至连侧脸露出的下巴上都有血线一样的液体往下流。 心中一惊,苏笛下意识抬手把陈文续的脸拨向自己,这才发现陈文续从眉毛到下巴,大半长脸上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红痕。 “陈文续!” 路华清赶过来,用手指沾了一点闻了闻,路华清皱眉说:“应该是猪血,但是不是泼到眼睛里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陈文续擦掉眼角的血迹,半眯着眼坚持道:“没事,我去洗一下就可以的,不需要耽误拍摄。” 方才行凶的人被安保人员扣在原地,几个工作人员再检查她水瓶里的东西后报了警,等待进一步确认她的身份。苏笛在一旁的包里翻出了湿巾,但想要递过来的时候却被其他人领先了一步,于是就愣着神被堵在了包围圈外,被赶来的小禾仔细检查。 见陈文续这样逞强,路华清凑近了她的耳边:“你是故意想让她对此感到愧疚吗?” 这一句话成功让陈文续身体僵住。 路华清撤开些距离,看着刚好把目光投向这边的苏笛,她将陈文续拉了起来:“没什么耽不耽误的,赶紧去医院,没事的话就快些回来。” 在导演的坚持下,陈文续最终还是被送上了去医院检查的车。不知该不该说因祸得福,在坐稳后,苏笛半低着头拦住了即将关上的车门。 “我和她一起去。” 不论陈文续的目的是什么,陈文续都是因为她遭的这个罪。 “是我自己扑上来的,你不需要陪我一起去。” 苏笛已经坐上来了,陈文续才说这一句话。 陈文续的侧脸上还是染上了些擦不掉的红,苏笛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那现在需要我下车吗?” 她不是真的要下车,但陈文续下意识伸出了想要留住她的手指。 “……” 两人的视线都停在了陈文续的手上,陈文续有些不自在地靠回座椅上,说:“我只是不想你觉得我目的性很强,用这样的方式来让你欠我人情。” “我要是已经觉得欠你人情了呢?”苏笛问。 思索片刻,陈文续回:“那我会觉得很难堪,但可能也会有些庆幸。” “……” 听了她的坦白,苏笛先是一愣,然后微微垂下了头颅。像是因为憋在心里的话而感到疲惫,她说:“陈文续” “我不得不承认我总是因为你的态度而控制不住地生气。”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可以用现在一半的态度对待我们的关系,那”那后面的话她不想再说了,但两个人都明白。 说实话,这种想法让人觉得自己很没意思,可陈文续前后态度差别越大,她越忍不住去想那当年两人之间那些蹉跎有什么意义。 可是发生的事情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她要么就恨着陈文续,要么就彻底放开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样质问陈文续反而显得自己又幼稚又优柔寡断。 可她就是做不到轻飘飘地揭过当年的事,然后满不在乎地和陈文续做同事,那就是在假装慷慨,她做不出来。 所以她只能像这样和自己赌气。 陈文续看起来像要再说些什么,但苏笛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先去医院吧。” * 检查完后,陈文续被泼的确实是猪血,万幸眼部也没有感染,所以检查结束后就回了片场。行凶者的身份也查出来了,她是沈易达的大粉,冒充工作人员的身份混进剧组就是为了报复苏笛。根据她的交代,这虽然是其他粉丝的心声,但的确只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不关其他人的事。 可她越是这么说,大家越是在思考一个可能性。 她背后是否真的无人指使。 40-50 第41章 昨天是猪血,今天是照片。这群人像蟑螂一样,不知道哪天会从哪里冒出来。 这几天,片场的安保戒备相较以往显得尤其森严,尤其是清场的时候,会挨个按照工作牌来确认。 那天的泼血事件之后,微博上不知道是谁把小道消息传了出去,为了不打草惊蛇,剧组及时公关了那条【疑似有人蓄意报复苏笛】的微博和视频。 下夜戏回到酒店的时候,小禾也警惕地和保镖一起四处观察着。可疑的人没看见,倒是在酒店的拐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拿着快递在按电梯,但是电梯关门前苏笛还是认出了这个背影——舟舟。 她不是应该和陈文续一起住在街对面的酒店吗?怎么会在这里? 心里浮现起了一个猜测,苏笛走上前看了看电梯最后停留的楼层。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乘坐,电梯在16和28楼分别停了一次、 而自己就住在29楼。 走出电梯,踩上地毯的时候苏笛看了看背后,可是安静的走廊里,除了自己和小禾以外没有别人。 * 坐在苏笛屋里的沙发上,万溪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苏笛,我下周决定要走了。” 苏笛原本在低头看剧本,听了这句,她抬起头来,像是没听清一样问万溪:“你说什么?” 原来不是在专心看剧本,是在走神啊。 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万溪告诉她:“我要去洛蒙德湖旁边的拉丝小镇。” “我联系了一份民宿前台的工作,也许可以在那里待很久。” 万溪后来还是没有主动提起自己为什么来找自己,但她既然不说,自己也就尊重她,不会过多追问。 “签证也都办好了吗?”苏笛问。 “我递了加急的签,再过两三天就下来了。” 苏笛看着万溪,只觉得有些晃神。自己离开申城,住进螺石村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情,但回头看已经过了三年了,甚至自己现在都不会再频繁地梦见苏明嘉了。 她们一直都知道,三个人只是短暂在螺石村停留,只是等万溪真的提出要彻底离开的时候,苏笛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 韩龄离开以后,她不再把朋友关系看得那么深刻,但她不得不承认,万溪对于她而言是一个精神高度契合的人。 没有问“还会回来吗”之类的话,苏笛只是淡淡地说:“好,那我去送你。” 万溪明白,也和她有着类似的感受,所以她宽慰苏笛说:“我们不会不再联系的,等《枯叶蝶》开播的时候,我还要认真看的。” “嗯”了一声,苏笛没再多说什么。闲聊几句过后,万溪也离开了苏笛的房间,回了自己的屋子。 隔壁房间的关门声响起后不久,苏笛的房门口又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 万溪刚走不久,那来敲门的人会是谁。 从猫眼往外看,走廊空无一人。谨慎地将门打开一条缝,苏笛低头看到了摆在门边的东西。 门口放着一个包裹,关门拆开后,里面是自己被用红色涂料打过叉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自己和陈文续那天在房间门口谈话的照片。 昨天是猪血,今天是照片。 这群人像蟑螂一样,不知道哪天会从哪里冒出来。 没有打草惊蛇,苏笛假装毫不在意地把包裹丢到了拐角的垃圾桶里,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把包裹拆开后直接丢进垃圾桶。每天早上苏笛去看的时候,垃圾桶里都是空的,不知道是保洁人员清理过了,还是被人带走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四天的时候,对方终于忍不住了。 这次苏笛甚至没有拆,直接把包裹丢进了垃圾桶里,她知道这个人一定能看到,于是在丢下包裹后,她假装大声地关上了门,但其实走进了另一边的防火门。 靠在墙边,苏笛默默在心里数着数。 “一,二,三……”数到一分钟的时候,对面走廊的房间无声地拉开了房门。 竟然和自己住一层吗? 一个像是刻板印象里的肇事人走了出来,这个人身着帽衫,戴着口罩,帽衫外露出一截长发,但身量看起来却要比在片场泼血的那位要高上许多。 只见那人走到垃圾桶边,捡起了苏笛丢下的包裹,看不到脸,但苏笛能从那僵硬的手部动作读出来。 这人看起来要气疯了。 有人关门出来,听到动静,那人浑身一震,赶忙将包裹丢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那人竟在紧张地张望过后选择往苏笛所在的防火门躲。 那不正好了吗。 “吱呀”一声,防火门打开,帽衫人在猝不及防的瞬间和苏笛四目相对。 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苏笛揪住那人的领子就要去摘口罩,那人察觉她的意图,疯狂挣着想要躲开。可苏笛的动作更快,在那人挣动的时候,苏笛反手抓向上方的帽子。帽子没能摘下,但却把对方的假发抓了下来。 果然是反串成女生的人。虽然只有一眼,但苏笛也大概能确定这半张脸的归属了。 一瞬间,帽衫男的面容暴露在楼梯间发绿光的灯光下。还没得及看清他的长相,那人便猛地挥出一拳。苏笛偏头躲过,拳头只是堪堪擦过她的耳边,并没有碰到她。 趁苏笛放松了力气的瞬间,那人慌不择路地撞开苏笛朝着楼梯间奔去,脚步慌乱得甚至能一次跳下四五级台阶。 苏笛巴不得他这么跑。 就在他到达下一个拐角的时候,小禾骤然拍开防火门拽住了他的衣服! 小禾这两年为了锻炼下自己曲度变直的颈椎没少去健身,当然也就不会让他那么容易跑脱。他往外挣的时候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声,就在这两声的回音里,苏笛看准时机抬起一脚从背后将他踹倒! 这一脚踹在了膝弯上,那人失去重心地向前扑去,随后避无可避地重重地嗑在地板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人被磕了个七荤八素,但求生欲让他还是伸出双手,试图抓着栏杆站起。这一伸手刚好给了小禾机会,抓着他的两只手,小禾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和栏杆牢牢捆在了一起。 他现在的样子倒是比当年的演技自然了许多。 苏笛面无表情地将一直在录像的手机放到了那人面前,前置摄像头里映出了一张熟悉而狼狈的脸。 看他慌乱地用手来挡脸,苏笛蹲下身站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话也一并录了进去:“沈易达,果然是你。” “那天也是你指使你的粉丝,并教她怎么混进片场的是吗?”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他眼神不停闪躲,手也坚持不懈地来挡苏笛的手机镜头。终于在苏笛放下手机后,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警察会弄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听了这句,沈易达猛然抬起头来,苏笛却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你是在纸飞机上和她联络的,是吗?” 神色一僵,沈易达嘴硬道:“你没证据,这种话我也可以编啊。” 冷笑了一声,苏笛拿起手机,在通话界面按下了几个数字。 余光瞥到她报了警,沈易达紧张地喝问:“你要做什么?” “送你去编这样的话。” 看到她准备拨出电话,沈易达双腿猛地一蹬,拼尽全力想要跳起来往外跑。可他忘了自己的双手还被死死地绑在栏杆上,就在身体刚要离地的瞬间,他整个人被不受控制地朝着栏杆方向猛地一扯,重重地撞回了栏杆边上。 手腕被绳索勒得生疼,从手腕到小臂这一段火辣辣的疼。 狼狈和愤怒让他咬牙抬起头,怒目瞪着苏笛。 又是这样,又是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受尽屈辱的自己。 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沈易达恨声质问:“苏笛……你凭什么这样和我过不去。” 小禾听了这话都想笑,到底是他一次又一次自作孽,还是苏笛和他过不去。 苏笛眼神里只有审视,这样的目光如同一耳光扇在他脸上,刺痛着他那颗充斥着屈辱与不甘的内心。 “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的么?” 沈易达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沙哑又刺耳,“别说没戏拍了,我连活都活不下去。” “他们骂你什么?骂你霸凌姐,骂你杀人犯,那你要是来试试他们骂我的话呢?” 被封杀的时候,他都不敢打开自己的私信。那些侮辱性的为他创造的脏话,那些问他父母看没看过他的视频的话一个一个戳在他的脊梁骨上。“我的视频被你发的满天飞,拜你所赐我现在在大家眼里就是个会摇尾乞怜的贱人!” 他骂自己的话倒是没骂错,但前半句就错的离谱了,小禾没憋住,大声反驳他:“你胡扯,我们从来没发过你的视频,你的视频爆出来的时候甚至我们工作室都解散了!” 沈易达听了神色却更愤怒,“就是你们,不可能是别人!” “你这个……” 小禾算是明白了,他就是想把这个盆子扣在苏笛头上,这样他能发疯发得更心安理得。 苏笛原本也没打算和他多话,但是听了他这句,苏笛却定定地看了他半天,然后平静地告诉他:“沈易达,你知道当时你的事情是怎么被爆出来的吗?” “是你其中跟过的一个人在饭局上把你当成谈资,这才在最后传到了狗仔的耳朵里。” “你的视频不是我发的,让你受辱的人也不是我,但你既然总是口口声声地说我害了你,那我不如今天就顺了你的心坐实了这件事情。” 她把手机重新举到沈易达眼前,屏幕左下角,各种ID如同密密麻麻的飞蚊般不停跳到沈易达眼前。 在那么多飞速闪过的文字里,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一句“追了你四年,最难的时候都还在广场上维护你,现在发现小丑竟是我自己。” ID来自于【沈易达的小糖丸】 沈易达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苏笛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直播。 “啊啊啊——” 难听的嘶吼声传进了直播里,沈易达像是彻底失去理智一样疯狂挣扎起来,不知道他从哪搜刮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绑住他的绳子,挥拳朝苏笛面门而来! 苏笛躲开的瞬间,防火人也被人推开,沈易达被几个安保人员钳制住,苏笛的肩膀也被陈文续稳住。 直播已经在刚才意外退出时结束了,苏笛站定后有些诧异地看着陈文续的侧脸。 ……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第42章 “你不需要为我的事操心,我自己可以自己处理。” 没有先为自己的突然到来做解释,陈文续站在苏笛身前,隔开了沈易达视线里翻滚着的骇人凶光。 “沈易达,你知道你教唆的粉丝还没成年吗?” 听了这句沈易达浑身一震,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团,“你放屁” 不介意他的出言不逊,陈文续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按照她在你们的聊天记录里告诉你的虚岁来说她已经成年了,但事实上她三个月前才满十七周岁。” “她的包里原本放着一瓶你给她的硫酸,最后是她害怕了,才自己换成了猪血。” 教唆未成年人,故意伤害未遂,这两件事曝光以后等待沈易达的是彻底的社会性死亡以及惩罚。 “你们这是要我死……你们这是想要逼死我。”沈易达的嗓子已经在刚才的怒吼里叫哑了,他只能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这一句。意识到自己接下来面临的将是真正的无法翻身的境地时,他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了一阵含糊的话音。紧接着,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双手胡乱挥舞着,嘴里胡言乱语地喊着。最后,在保安的制裁下,他低下头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中充斥着绝望,显然他整个人已经彻底崩溃了。 在沈易达出房间时,苏笛就让小禾报了警。外面响起了警笛声,很快警察就推开了消防门拷住了沈易达。 * 沈易达被带上警车的时候,苏笛和陈文续隔着一段距离戴着口罩站在酒店的楼梯上。 “你没事吧。” 气温并不冷,苏笛没有接陈文续递过来的薄外套。 “没有。”苏笛答。 垂下了眼看着延伸到自己面前的苏笛的影子,陈文续的声音没了刚才的镇定,“……开门前我很担心,但还好你没事。” 听起来,陈文续确实是很担心。 心不在焉地看着警车的灯光,苏笛冷不丁问:“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在那里?” 苏笛迟早要问的,陈文续也自然地回答:“我去敲门的时候你不在房间里,我给你打了电话你也没有接,我就先问了酒店的人。” 酒店的人当场就给她看了监控吗?还是说她一直都在自己附近关注着自己的动作。 “我没事了。” 听了苏笛这句,陈文续说:“之后应该会由检察机关那边提起公诉,我也不会让他以后再有机会靠近你了。” 抬眼看了下陈文续,苏笛突然在这一刻对陈文续的改变有了具体的感知。陈文续确实早就不是需要自己为她争取机会的那个落魄演员了。 当时的陈文续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不爱苏笛。 现在的陈文续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甚至好像有自己当时最向往的东西,可自己现在不爱她。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苏笛拒绝道:“你不需要为我的事操心,我自己可以自己处理。” 早已习惯了如今苏笛的冷言冷语,陈文续面色如常地回答:“就当是我自私,为了让我自己心安。” 她这样说,苏笛还能再说什么? 看陈文续露出受伤的表情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快意,所以苏笛也不喜欢总是说故意刺人的话。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苏笛转身回了酒店。 * 接下来的几天剧组风平浪静,因为即将更换出品方,剧组在商量下决定暂时压下消息,等出品方那边稳下后再发通报。沈易达那边正在做笔录,现在被关押在看守所。 那个被沈易达教唆泼血的小女孩已经完全供认了全部过程,但由于还在调查中,所以父母还不能把她接回家。 为了补拍那天耽误的戏,剧组员工这几天都比较忙。 结束了一个大夜和一个白天的拍摄,苏笛终于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得以返回酒店休息。 靠近大堂之前,她听到了有车辆驶入的声音,经常被狗仔偷拍的敏感让她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她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同下车的陈文续和路华清。 路华清摆了摆手示意门童不需要泊车,一会儿就开走。 陈文续站在门边和路华清聊着天,似乎是提到了什么,路华清笑了笑,从陈文续背后伸手去够车里的东西。 这一幕倒是让苏笛想起了些以前的场景。 初出茅庐的年轻影后和把她看作缪斯的青年导演。她曾经是羡慕过两人之间的感情的,也尝试复制过路华清对待陈文续的方式的。现在看来,即便都是给陈文续提供资源,可由当时的自己做出来就高高在上又令人误解,但路华清做起来*就像是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并肩往前走。 没有多看的兴趣,苏笛转头走进大堂。 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苏笛又下楼去拿快递。手上抱着连连的零食,她站在电梯中间等待电梯门关上时,却突然有人再次按开了电梯。 来人在进来时习惯性地要去按二十八楼的电梯,但是在视线碰上苏笛的脸时,她停住了动作。 陈文续脸上露出了一瞬的错愕,似乎是特意来找苏笛,但没想到会在这里就遇到她。 电梯缓慢上升,陈文续脸上的错愕没有转变为惊喜。借由电梯门的镜面观察着苏笛,陈文续能看出苏笛今天的脸色比平常要冷一些。 她也清楚其中的原因。刚刚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她在余光里看见了转头离去的苏笛。 电梯上行,有人在中途进来,又在五楼出去。电梯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苏笛也往旁边挪了挪,好像在拿她当空气。 但苏笛只是因为闻到混杂的香水味而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而已。 终于只剩两个人的时候,陈文续开了口:“你看到我和路华清在门口了,是吗?” 看起来不像是在赌气或者介意的样子,苏笛说:“是看到了。” 拿不准苏笛的态度,但不管苏笛怎么想,她都必须要好好解释。毕竟没有人比她还清楚不长嘴的后果。 “我今天只是在和她聊出品方的事情,然后下车的时候你看见的应该是她给我拿放在副驾的文件袋。” 苏笛听了没什么反应地说:“陈文续,你现在是单身,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释。” “单身”两字,听起来是在和自己强调两人现在毫无关系。抿了抿嘴,陈文续坚持说:“但我不想你误会我。苏笛,我现在正在追求你,就算我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也不会转而从其他人身上寻求慰藉。” 是很真挚的话,可惜苏笛现在心情不佳,并且在思考一件她更在意的事情:“我也说过了,我不需要你解释。如果你非要解释的话那我想知道,路华清的车为什么会停在这里而不是你的酒店里,那天沈易达发疯的时候你为什么第一时间就知道,刚刚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按二十八楼?” 直视着陈文续的眼睛,苏笛问:“你现在和我住在一个酒店里,是不是?” 张了张嘴,陈文续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闷声承认了,“对不起,我太担心了。” 嗯,太担心了。所以那天她看到小禾进电梯,原来是跟着陈文续一起换了酒店。 说不出来心里怎么想的,苏笛下意识问出了心里讽刺她的话:“担心我和万溪还是有关系,还是担心沈易达会对我不利?” 苏笛的语气十分不悦,但这已经比陈文续想设想的要好很多了。 想到了从前的回忆,陈文续仔细地解释:“不是,你没有骗我的必要,从来也都没有骗过我,所以你说的我都相信。我只是……也注意到了沈易达的动静,但你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帮上你的忙,只是住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关注着你。” 陈文续的话音落下后,苏笛没有再继续质问。 她的表情好像不为所动,但陈文续知道她大概率接受了自己的解释。 只是可能一如既往地不会给自己反馈。 电梯依旧在运行,在快到二十四楼的时候,苏笛一言不发地替她按下了二十八楼的电梯键。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想法,电梯停下的时候,苏笛看着镜面里的人下了逐客令。 “你到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直到电梯门又要关上的时候,陈文续才又按下开门键。 擦肩而过的时候,苏笛在混杂着两种香调的味道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果香,是自己三年前常用的无花果味。 但她记得陈文续以前喜欢用木质调。 电梯门慢慢只剩一条缝,苏笛听到她轻声说:“我先走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刷卡回了房间的时候,苏笛蓦地把包裹丢到了桌子上,闷响遮盖住了她烦闷地坐下的动静。陈文续总在说“对不起”,她不喜欢听,可得寸进尺本来就是人的本性,如果她不让陈文续说对不起,陈文续就会试探着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对陈文续的心软最终好像都会变成自己的麻烦。 不悦地拿起换洗衣物扎进浴室里,苏笛又开始了循环往复地“先把和陈文续的事放到一边,把她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的自我安慰。 * 出品方终于确定的那一天,万溪也拿到了护照和签证。 为了庆祝自己即将开始的未知生活,她决定在离开前请苏笛吃一顿晚餐。 苏笛还没下戏,所以万溪在替苏笛帮连连换过水以后先行前往餐厅。 还不到剧组集中下戏的时间,路上的行人不算多,更多是趁着太阳落山以后出来逛逛的人。 路边水果店的小孩一如往常地在路边玩着球,万溪经过的时候,他的球不小心滚下了人行道。 对向有一辆车驶来,可是缺乏安全意识的小孩就这样冲了出去。来不及多想,万溪伸手抓住了小孩的领子,对向的来车也在即将碾过球的时候刹车停了下来。 水果店的老板娘惊呼着跑过来,一面对她表达着感谢,一面教训着横冲直撞的小孩。只有停下来的车没有动静。 直起腰来,万溪打量着这辆没见过的DBX,她看不到车主,但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松开了小孩,万溪转身就要离开马路。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万溪” 甚至不需要回头,万溪在声音主人开口的瞬间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靳沛,她就好像在自己身上拴了鱼钩一样,每次自己以为她放弃寻找的时候,她就会扯一扯线警示自己,要是自己打算跑远,就会像现在这样被线扯着直接回到她面前。 万溪下意识就要跑,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要逃跑,明明自己没有任何过错,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 靳沛从后紧紧地抱了上来,一只手横在万溪的肩前,另一只手克制地扣住了万溪在身前挣扎的手。 像她以前常常做的那样,她将脑袋埋进了万溪的颈窝里,用万溪以前最喜欢的透露着急需被安抚的语气说:“我找了你很久,真的很久。” 明明人就在自己背后,但万溪眼前一下闪过了很多不属于现在的东西,一会儿是昏暗的声控灯下,自己站着,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少女。夏季校服下是少女倔强地弓起的背脊,她问自己:“你要管我?” 她的话其实不是询问,而是在确认自己必须要服从她的条款。那时挤进自己指关节的手指把自己捏得生疼,十八岁的靳沛紧紧地盯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那就要一直管我,绝对没有一点可能可以放弃我。” 一会儿又是,她回到靳家以后告诉自己,“你为什么不可以装做不知道?你明明清楚我从来不会背叛你,我只是需要借她的力完成这个项目,再在卓永站稳脚跟。” 她告诉自己:“我爱你啊,我只爱你,我不会捆绑你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我要我可以够到的权力,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爱你,也要你一如既往地爱我,不可以吗万溪?” 万溪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了,但她记得自己现在和当时一样只感觉到天旋地转。 第43章 “你那时才十四岁”陈文续的声音闷得出奇。 万溪不见了,苏笛没有在约定好的餐厅看到她,也打不通她的电话,回她的房间查看时发现她的证件甚至还在包里。 最后一条信息是“我马上要到了”,于是苏笛从酒店前往餐厅的路线开始寻找。 她找了半小时,终于在水果店老板那里听说了万溪被一名女性带上车离开的事情。在看了店内的监控和街边停车的行车记录仪以后,苏笛让小禾帮忙查了车牌号,最终发现,带走万溪的人是卓永分家以后的新董事长——被传是前董事私生女的靳沛。 她见过靳沛的名字,在万溪生病晕倒时的通讯记录里。结合万溪和靳沛在监控里的状态,苏笛不难猜出两人曾经的关系。 但正是因为猜到了,正是因为监控里万溪晕倒了,她才更要赶过去。 正巧碰上了公共节假日,路华清觉得连轴转不利于演员状态,于是给大家放了三天的假。 苏笛还查到了靳沛在申城的住址,于是趁着假期准备驱车寻找万溪。 但在酒店楼下,却碰到了陈文续,“我陪你去。” 陈文续坚持说:“是我一手促成了新卓永和我们的合作,万溪被带走有我的一部分原因。” 陈文续作为卓永现在的股东,在靳沛架空了曾经的高层时候为靳沛提供过帮助,见证了靳沛自立了新卓永的门户,也算是和靳沛有所往来。原来她想着苏笛不愿意再和卓永有牵连,她也就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和靳沛合作。但这次找上门的出品方却一个不如一个,再三考虑之下,她选择了自己可以掌握合作节奏的卓永。 但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合作,会让靳沛有意外收获。 刚刚她也问了靳沛的近况,得知靳沛现在不在申城后,陈文续立马想到了靳沛在离申城一天车程的梧市有一套疗养度假用的房子。 于是她告诉苏笛:“我或许知道靳沛在哪里,你带着我一起去,总是能方便一些。” 思索片刻后,苏笛没有再反驳,只是告诉陈文续:“你自己开车。” 说完,就朝停车场的方向赶去。 车程过半,但天已经完全黑了,苏笛不得不再中途的一个小城停下暂时歇脚,等待明天一早再出发。 可当她找到酒店的时候,前台人员却告知:“不好意思苏女士,我们这里由于有学校培训加上马上过节了,只剩下一间大床房和一间单人房了。” 正巧陈文续也在这时匆匆赶来。看到苏笛的车停在这家酒店边上,陈文续才下了车。 “标间没有了吗?”陈文续顺口问了一句。 前台工作人员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刚刚确认过,标间没有了,而且就在刚刚单人房也订出去了。” 那意思就是整个酒店今晚只剩下一间大床房了。也就意味着自己很有可能和陈文续要再住一间房间。 看着苏笛的身体变得僵硬,陈文续主动解围说:“你住这里吧,我再去找其他家。” 说去找其他家就真的找了,等苏笛办完手续之后往外看,陈文续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其实这个小城里总共只有两家酒店,而这已经是苏笛问过的第二家了。 在随意找了一家馄饨店吃完晚饭后,苏笛回了酒店。她住在高层,在她走到床边拉窗帘的时候突然看见,酒店背后有相对的两个停车场,在停车费比较贵,停的车比较少的那个停车场里,有一辆车很像陈文续开来的那辆。 像是要验证苏笛的猜想,陈文续从停车场门口出现,提着买的水上了那辆车。 然后就一直没有下来。 她没找到可以住的房间。 苏笛站在窗边看了许久,可是像是自己劝自己一样,很快她又告诉自己,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拉上了窗帘,坐在沙发上打着万溪的电话,万溪一如既往地不接,也许是接不了,总之苏笛的声音随着未接听的笃笃声一起飘忽不定。 终于在对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了半小时之后,苏笛又再次拉开了窗帘。 果然,陈文续的车还在那里。 在又一次拉上窗帘,又一次手滑点开屏幕看时间后,苏笛突然从沙发边站了起来。 如果她没看见的话,她完全不会去追问陈文续的住处。但她看见了,心里也因此不能平静,所以她不打算置之不理。 如果自己要因此辗转反侧一晚,还不如干脆些喊她上来,反正两人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一晚发生任何改变不是吗? 想明白了之后苏笛才发觉,似乎只有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个动作耗费了一番心力,而站起来之后,接下来的换鞋、拔卡、关门这些动作堪称一气呵成地完成了。 * 陈文续坐在后座,后座并不窄,但对于成年女性来说也并不能完全舒展开。就在她准备撕开一片蒸汽眼罩时,窗外突然传来了“笃笃”声。 回头看去,车窗外是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的苏笛。 陈文续按下车窗以后,苏笛面无表情地对她吐出一句:“上楼。” 生怕刚才自己耳朵听错了,陈文续迟疑地看着苏笛的眼睛确认道:“我可以上去吗?” 直起腰和陈文续拉开些距离,苏笛答:“如果你愿意睡在车里,就不需要上去。” 用开门的动作回答了苏笛,陈文续将U型枕和蒸汽眼罩放在了后座,还把小毯子也叠了起来。 就像是担心苏笛会反悔一样。 刷房卡进了房间后,苏笛打电话又要了一床被子。被子送到后,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尴尬。陈文续站在沙发旁边,明显在等自己发话。 她要等自己说什么? “你要洗澡吗?”,“浴袍在柜子里一会儿自己换?”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洗澡前像膏药一样,要被问上个三四遍才会真的走进浴室,并且进门前还要留下一句“那你等我。” 顿感不适地扭过了头,苏笛撂下了一句:“我先去洗澡。”,就进了浴室。 很快,苏笛就带着混杂着水汽的香波味从浴室出来。头发吹过了,垂顺地搭在肩后。 好像披下来的时候比以前要长很多了,陈文续想。 她记得苏笛的头发不算很软,有时不吹干就会拿湿漉漉的脑袋来蹭自己的脖子,其实不凉,只是水汽碰上体温时很痒。闹到最后两人总是一起进浴室,在嗡嗡嗡地吹风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当时只觉得苏笛很令人烦恼,总是用有意无意的举动来试探自己的底线,最后再享受自己的妥协。 但她没意识到其实妥协背后的真相,是自己在享受着苏笛不痛不痒的索取。 而现在,苏笛就静静地坐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梳妆台前,看起来头发也吹得差不多干了,完全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忙。 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陈文续伸手拿起一旁的浴袍,脚步轻缓地走进了浴室。 大约四十分钟,陈文续吹干了头发走出浴室。 走廊的灯和顶上的大灯已经关上了,只剩床头壁灯还亮着。苏笛已经背对着她躺下了,给她留足了躺下的空间。 壁灯是经典的暖黄色,窗帘拉上遮住了外面的夜景,更重要的是,苏笛真的躺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陈文续甚至不舍得再靠近去打破眼前的静谧,因为这些可以让陈文续联想到从前的元素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提醒自己睡觉的闹钟响了,苏笛将手机放在了枕边。这几年她习惯了日夜颠倒,可以说很难在闹钟响起的第一遍就干脆地放下手机,但今天情况不一样。 察觉到陈文续轻手轻脚地打开她的被子躺下,苏笛也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准备去关掉壁灯,但按了几次都没找到,于是她意识到壁灯的开关应该在陈文续那边。 接收到无声的信号,陈文续也坐起了身准备去关灯,但只是在按到开关时不经意朝苏笛投去了一眼,她的动作就定在了原地。 因为出门匆忙没有带睡衣,苏笛只是随手拿了一件稍短的棉质t恤。t恤因为她的动作而上移,露出一截腰上的肌肤。陈文续的目光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腹部上一个和周遭颜色有些不一样的一块皮肤上。 那块皮肤的面积很小,看起来像微创切口留下的疤痕,甚至也许苏笛还做过祛疤。她以前看到过,可她以为那是小时候磕碰留下的疤。 可一旦她联想到在高空酒吧时听到的那些话,那这一片皮肤瞬间就变得很扎眼了。 手术方式可能是微创,但拿走的东西却极其珍贵。 许久不见陈文续有下一步动作,苏笛疑惑地转头,就看陈文续垂眼看着自己露出一截的皮肤,看起来像是被谁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你那时才十四岁” 陈文续的声音闷得出奇。 苏笛先是微微皱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锐利。拉住下摆盖住自己的皮肤,苏笛的神情中慢慢浮现出一丝不悦,“陈文续,我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时间将近五年,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才第一次发现。” 陈文续的双手在身侧微微攥起又松开:“抱歉……我当时不知道,我以为是胎记或者小时候磕碰留下的疤。” 苏笛不以为意地说:“那你现在也可以这么以为。”反正她很早就祛过疤了,现在疤的颜色也淡得很不明显。 听了这一句,陈文续的表情变得有些无措。 浴室里的水汽仿佛转移到了陈文续的眼中,她依然看着苏笛,但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 苏笛避开了她的注视,手臂伸长,动作有些僵硬地靠近陈文续,甚至几乎快要贴上陈文续的肩膀。在陈文续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眼神中,“啪”的一下,关上了灯。随后,她翻身背对着陈文续,关闭了两人的谈话渠道。 “别这样”陈文续的声音也像是被打湿了一样。 可苏笛的心里却像烧到最后的柴火又撞上了一场风,心里已经起了无名火,声音却冷得刺人:“那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 “终于有人心疼我了,我应该背过身流眼泪吗?” 闻言,陈文续的声音和呼吸就像被掐断了一样,甚至连被子的窸窸窣窣声都听不见。 抹不开的黑暗里,苏笛没有转身,但能感受到身后的视线。 不是受伤的注视,而是被子挡不住的自责。 “我是怪我自己。”陈文续的语气比刚才还要低。 “我应该更早些问你,也应该更早注意到。我知道这并不是迟钝,而是我从前没有认真地看过你。” “我没资格在今晚祈求你的原谅,但我不会再问了,你不要生气。” 僵硬的肩颈肌肉没有因为陈文续的话而放松,反而因为压制着复杂的情绪而更加紧绷。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从陈文续口中听到的“抱歉”和“别生气”不知是以前听过的多少倍。 这样一个高自尊又克制情绪的人,会因为她的情绪而毫不吝啬地剖析和反省自己,也会像当年的她一样,在意识不到的时候已经说出了祈求的话语。 原来只要不确定自己是否得到了爱,就有可能站到这个位置上。 原来冷静自持是奖励给掌控关系者的高尚,而好像焦虑不安才是交付期待者的常态。 这一刻苏笛突然不生气了,她只觉得可悲。 为自己曾经以为这份感情可以成为自己人生里的例外而可悲,也为陈文续感到可悲。 她不是适合自己的人,却在从前被自己紧紧抓住,自己不是适合她的人,可陈文续现在不愿意放手。 第44章 “我去沙发上躺的话,你会好睡一些么?” 深夜两点,两个人似乎睡着了,但其实彼此都清楚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困意。 在苏笛坐起打算接水的时候,陈文续也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我去沙发上躺的话,你会好睡一些么?” 陈文续想听的答案应该不是“会的”。 没有选择说出这句话,苏笛穿上拖鞋说:“你转过去,不要对着我,我才会好睡。” 这一句话听起来很生硬,但陈文续明白苏笛已经足够心软了。 “好。” 在苏笛重新返回床上前,陈文续顺从地转过了身。 也许是这一句话莫名缓和了今晚的气氛,也许是即便再无睡意的人,在凌晨三点也被失眠的烦躁折腾到没脾气了,苏笛的神经紧绷到了最后一秒,但还是抵不过迟来但凶猛的睡意,闭上了眼睛。 其实陈文续并没有说到做到,原因是苏笛在睡着后翻了身。 苏笛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把被子的两侧还有底部卷起来,结结实实地压在腿下。这样即使翻身,自己也没有机会借着掖被子的名义度过中间这条无形的界限。 陈文续从侧过身到转过身,借着逐渐适应的昏暗夜光打量着苏笛。 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光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足以填补她在山温路里刻舟求剑的空虚。 陈文续伸出了手,借着一点月光,她把手悬停在两人中间。在枕头上的影子里,就好像她摸到了苏笛的头发。 对面是隔着薄被传来的久违的温度,鼻尖是两人一模一样的洗浴用品的气息,在这样安心到足以把她包裹起来的感知里,陈文续渐渐收回了手,久违地放松了身体。 她似乎还是睡了很久,因为当她听到身后模糊的动静时,熹微的晨光降降从窗帘外漏进来。 苏笛的被子里有不安的蹭动声,意识稍微清醒之后,陈文续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半晌,才小心地拉下了一点她遮过下巴的被子。 这一拉开,陈文续就愣住了。 苏笛紧闭着眼,似乎还沉浸在梦中,但脸上爬满了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痕。 因为……自己吗? 她顿时慌了。 苏笛一开始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十分熟悉做梦的滋味。 但这一次的梦不一样。 在梦里,一直有一个背对着她坐着的手上套着几个卡通发圈的小女孩,小女孩正对房门而坐,可她没办法绕到小女孩的身前,所以一直走不出那间病房间。 乍一看的时候她以为那是苏明嘉,虽然她没见过苏明嘉十岁以前的样子,但有一股直觉告诉她那不是苏明嘉。 小女孩也在坐不住的时候起来拉房门,但她也拉不开。 几番思考之下,还不成体系的思维让她选择了把目光投向左边的窗户。 那是一扇比小女孩大多了的窗户。 她就这样垫着凳子爬了上去,苏笛根本碰不到她,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起坠下去。 她原本以为这是梦中,即使掉下楼也没有关系的,可她却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疼痛。 眼前摔得天旋地转,膝盖火辣辣的疼。 她似乎听到了小朋友们尖叫着一哄而散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苏笛爬了起来,可是耳后突然传来了一串一口气都不愿意歇的数落声。 有些反应不过来地转回头,苏笛诧异地看着眼前出现的那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气势汹汹地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这张在自己记忆里都不再鲜明的面庞,不知为什么在梦里却清晰得连每一个五官都能看清。 那是……外婆? 没有摔在苏家的草坪上,她摔在了坚实的水泥地上。 低头看了看自己,看着眼前的蓝色连衣裙和破洞的裤袜,苏笛突然反应过来,她梦到的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有在自己六岁那年去世的外婆。 外婆去世后,苏严学就突然出现接走了自己。 如今再看外婆,她只觉得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外婆是一个脾气很急的人。 她会在自己面前用那时自己还听不懂的方言责怪妈妈,但外人提起妈妈的时候她总是会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 “一天摔破一条袜子,我告诉你以后干脆只给你穿一条补成花的裤子。”外婆横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往那个陈旧楼房里的小家走。 小时候没有注意,现在苏笛才感觉到,外婆只是看起来很凶,但拉住自己的力气却很轻。 她在梦里看用小时候的身体看着外婆做饭洗碗,送自己去上幼儿园,还有在出门的时候拉走对着橱窗发呆,但不敢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哭闹的自己。 梦里的场景很跳跃,从她三岁一直跳跃到五岁,但在快满六岁周岁的那一天,梦里的时间慢了下来。 她喜欢漆皮的黑色小皮鞋,那天外婆破天荒带她去买了鞋子。 小时候一直以为外婆很高的,因为自己要抬着手才能牵着外婆。但那天外婆好像一下子就矮了一截,她牵自己到鞋店的时候,自己甚至不用抬起手臂了。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那时外婆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之所以变矮了,是因为了疼痛所以蜷缩着身体。 平常舍不得逛的鞋店里,有顺路遇到的街坊邻居在旁边说,小孩的脚嘛别买太合脚的,费钱。 但外婆只是一边盯着服务员包鞋子,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她穿着好看。” 牵着外婆的手回家的路上,苏笛喊了她一声“外婆”。 外婆不耐烦地问“还要什么?” 苏笛张开了口,还是小孩脆生的嗓音,但说出口的话是属于自己:“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回到苏家。” 外婆一听就拔高了声音:“回去做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现在来找你能是找你去享福的吗?去哪儿,哪都不去!” 又骂了好几句,等到骂累了,外婆才握紧了她的手,用几乎要听不到的声音说:“也亏得你有良心……” 苏笛突然觉得心脏上像是裹满了一把最酸的跳跳糖,在滋啦滋啦的声音里爆开每一个颗粒里的酸意。 没有人教过她在感觉到被心疼的时候是可以去撒娇和倾诉的。她应该说“外婆,苏家对我很糟糕。”或者“外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但无论是小时候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只会笨拙地握着外婆的手,用发紧的声音说,“我不去。” 没有什么寒风和碎片,就是突然之间,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外婆的温度也毫无防备地消失在了自己的掌心。 她睁开眼醒了过来,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看电影,人的梦境,尤其是美梦,就是会在突然之间结束的。 眼前笼罩着一片阴影,还没有从梦里回过神来,苏笛努力聚焦着眼睛,这才看到陈文续撑在自己身前安静地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太过复杂以至于苏笛忍不住问:“为什么这样看我?” 不想被陈文续知道自己梦见了谁,苏笛有些紧张地问:“我说梦话了么?” 沉默了片刻后,陈文续回答说:“没有。” 顿了顿,陈文续又问:“你梦到了什么?” 陈文续掌心的温度隔着被子传到腿边,苏笛在被子里缩了缩腿,不易察觉地和陈文续拉开了一段距离,“一些好事,和一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事。” 那就是和她无关的事。 陈文续像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也像是有些失望。 有昨晚的事在先,陈文续没有再问,看苏笛下意识去找枕头旁的手机,陈文续先告诉她:“八点了,我们收整一下,吃一个早点就可以出发了。” 直到站在了浴室的镜子前,苏笛才明白陈文续刚刚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脸上的泪痕很明显,看起来自己在梦里也很伤心。 但不是伤心,也许她只是有一点想在自己记忆已经模糊的外婆了。 * 万溪最后的记忆是蒸腾着热气的路面,还有在抱住自己时硌到自己的手表。 可是四周的触觉是温度适宜的,柔软干燥的。 万溪从昏睡中惊醒,万溪突然想起来,自己还约了苏笛吃晚饭,她下意识去找应该放在四周的手机, 可手机却突然被人送到自己眼前,“在找手机吗?” 听到靳沛的声音,万溪一震,她先是茫然地看着四周,然后才把眼神聚焦到面前的靳沛身上。 她认出了这是两人曾经待过的那套房子,卧室的装潢丝毫没变,甚至于连气泡水花瓶里插的都还是她每一次都会挑中的弗洛伊德。 手上还戴着上大学时万溪给她买的第一只腕表,靳沛坦荡地将屏幕还没有熄灭的手机塞到万溪的手心,“你没有换锁屏密码。” “一个叫做苏笛的人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也发了信息。” “但她知道你在我身边吗?” 察觉到靳沛话里有话,万溪皱眉道:“我和她是朋友关系,你不要牵连到她。” “牵连?” 靳沛看起来有些不解:“你以为我找你是为了和你算账的吗?”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不要牵连到别人。” 也许是“别人”两字取悦了她,靳沛伸手和万溪十指紧握,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说:“如果你不想我去找她,那你和我去做一件事情。” “做什么?” 眼角的弧度变得柔软,靳沛说:“注册结婚。” 对着消失了三年的女友,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追问自己当初为何离去,也不是追究自己躲藏三年的责任,竟然是若无其事地向自己求婚,她一定是疯了。 第45章 “你只管下去离开就好了,每一道门都为你敞开着,没有人会再拦你。” 抽出了手,万溪别过头:“你是疯了,我们不可能注册结婚。” “为什么不可能?” 靳沛的每一个咬字都很郑重,“我们可以去英国,反正你本来也要去那里。” 自己的打算和行踪又一次被她轻松获取,万溪猛然转头:“我去那里是为了躲开你。” 她不喜欢靳沛故作无事的态度,所以故意说不留情面的话,可这些话就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 “那现在可以不要再躲我了吗?我知道你生气,我愿意等你消气。” 万溪不愿意牵她,那她就将万溪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像是当年一样,说着万溪最没办法的话,“我爱你啊,万溪。” 当年自己撞破她和卓永董事打电话时,她也是这样祈求自己的。 在她们吵得最凶的时候,靳沛在电话里说:“我并不是不能放弃她,可是供我上大学的人是她,我现在不愿意做个忘恩负义的恶人。至于我是不是想搭上文小姐……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在权衡利弊和缓兵之计这一方*面,我是和您学的最好的。” 靳沛应该是知道自己可以透过书房听见的,所以她可能是在提醒自己,今时今日两人之间的差异让自己已经不再不可被替代。 也有可能这是在本家里逢场作戏的话,但这个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她想要离开,可是八年的感情牵扯太深,所以她只能偷偷离开。 靳沛捧着自己的手,想要重塑曾经的亲密。万溪动了动手指,像是每一个心软的年上的恋人一样,她的语气放软了,但说出的是拒绝的话:“我们不会结婚。” 手指抚触着温热的皮肤,万溪继续说着:“《回音》的剧本也是你当年拦下的不是吗?用权力差异掌控我的人生,不能让我更依赖你,只会让我觉得想要脱离这样的境地。” “当年你不是问过我,是不是更喜欢在小城里那个拧巴又倔脾气的你,我现在告诉你” 盯着靳沛的眼睛,万溪一字一句地说:“是的,起码,我不喜欢现在和你一起的生活。” 也许靳沛不屑于回头看那个还没有能力把野心付诸实际,还不能操纵规则的自己,但偏偏吸引自己维持着这段坎坷的恋爱关系的,就是当年在小城里出彩的,用力地爱着自己的靳沛。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毫无长进,像是一个适应不了社会规则所以怀念着过去的成年人,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她离权力的中心很远,她能创造的也只有文字和故事,如果不是靳沛强求,也许自己早就在靳沛本家的生父找上门来时就离开了她。 眼看着万溪平静地说出“不喜欢”三个字,靳沛眼里失而复得的喜悦慢慢褪去,直到这一刻靳沛才真切地体会到,她是真的要离开自己,不是要和自己闹脾气。 * 天又黑了,万溪没有吃任何东西,只喝了水。 在万溪又一次躲开她的筷子时,靳沛出声问:“我不喂你的话,你会吃一点吗?” 万溪的态度很明确:“只要我离开这里,我就会吃东西。” 碗放在柜子里,发出轻轻的磕碰声,“除了离开我以外,你没有任何想要和我做的事情了吗?” 万溪答:“没有,离开你以后,我才真正明确我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你想要什么东西?”她问。 万溪看着窗外:“宁静,自由,和写作。” 收回扶在碗边的手,靳沛垂着眼说:“很伤人的话。” 是吗?万溪笑了,“如果这让你觉得很伤人的话,那我和你在一起这八年里的感受会不会让你觉得更难以接受呢。” “在这一段关系里我一直都绷得很紧,紧到我后来不得不缩起来才能保持平静。因为我从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和我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我不喜欢和你谈我付出了什么,因为那不是我无私,是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交付的筹码,你也交付了你的筹码。只是我现在不认为我还能再交付任何一样东西了,我也不再” “不再愿意交付了”万溪没能说出口,因为被靳沛的动作打断了。 把脑袋埋进万溪的肩膀,靳沛紧扣着她的手臂,声调无法再保持平稳:“我求你别说了。” 万溪依言停下,靳沛闷声问:“真的不能有任何转机了吗?” “你看起来还爱我的。” 仰头避开靳沛那些落在自己耳边的发丝,“如果你一直关着我,我想要的转机,就只是你放松警惕的那一天。” 因为万溪的话身体一僵,但靳沛仍不死心,“如果我可以抽更多时间陪你,陪你到处走,陪你创作,也保证本家不会再打扰到我们,你能不能” 没等她说完,万溪干脆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是,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也不知道靳沛能不能做到。 肩膀上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湿润,她好像只是紧紧地抵着自己在喘气,过了很久,久到万溪的坐姿有些僵硬的时候,靳沛突然抬头站起,打开了卧室门。在一声突兀的指示音里,靳沛甚至连大门都打开了。 “那你走吧,现在就走。” 靳沛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自己走,万溪双脚踩在地上,定定地看着靳沛:“你要做什么?” 但靳沛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头,往阁楼的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在这栋房子里和靳沛生活过许久,万溪是不会那么警惕的。因为她记得,阁楼旁边就有通道可以通往露台,是她要求的,因为她喜欢这样的布局。 “靳沛!” 万溪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因为没吃饭身体没有多少力气,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追出去,靳沛却已经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露台的大门,迈上了露台的台阶。 露台的风有些大,但抬头看去却是一片风和日丽,但靳沛就这样突兀地站上了露台的边缘。 万溪迈步上了台阶,有些刺眼的阳光下,靳沛的衣服被风灌得满满的。 她要拿死来威胁自己。 万溪咬着牙,问她:“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靳沛回过了头,眼神里带着讽刺:“这算什么本事?” 像个恶劣的小孩,她笑着说:“你只管下去离开就好了,每一道门都为你敞开着,没有人会再拦你。” 靳沛是拿准了自己吃这一套。 “好啊。”冷笑不受控地冒出,万溪回头就要往回走。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走出三步的瞬间,她从余光里看见,靳沛的一只脚伸了出去。 半个身子悬在天台边缘,靳沛的样子似乎能被风卷落在地。万溪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让她根本没办法再往前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叫嚣:不能让她跳下去! 没有大喊,没有滑倒,她在靳沛身体前倾前抱住了她,和她一起狠狠地摔在露台的地上。 靳沛在落地前把手臂压在她的背下面,可是她的背和手臂还是摔得很疼,视线终于聚焦的瞬间,她看见靳沛红着眼抬起头,恶人先告状地问自己:“你不是要离开我吗?” 三楼跳下去不一定会摔死,但一定会让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地离开,极度的心情起落过后,万溪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你拿死来逼我,靳沛,你怎么敢拿死来逼我!” “如果我刚就那么走了,你想怎么样,在我走出大门的时候直接死在我面前是吗!” 可靳沛却好像委屈得不行。万溪没见过她哭,但这一刻她的眼泪甚至都砸在了万溪的皮肤上:“我和你说过的,你要管我,就要管我一辈子,绝对不能放开我!” “你都不要我了,我就只剩这一个筹码了。” 万溪胸口起伏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她跪坐在自己面前呜咽着:“我当时打那通电话,因为我害怕,害怕你离我越来越远。” “你总是那么无所谓,就好像随时随地准备好了要离开我一样。所以我赌气地和文小姐见面,所以我故意让你听到那通电话。” “我想要你跟我大闹,我想要你在乎我,我想要你像刚才那样紧紧拽着我。” 张了张嘴,万溪问:“……那我呢?” “我没有放开你的资格,那如果哪一天你想放手了呢?” 不是只有喊得更大声的人受的委屈才更多,抬头望着自己当年仅有的这片天空,万溪说:“我只是选择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先离开了。” 一听这话,靳沛不再哭了,是因为到一刻她才确定,万溪真的在从前很多个自己担心的瞬间,安静地下过离开自己的决心。她知道后来万溪在自己身边不开心,所以她做了很多努力,但好像适得其反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万溪不愿意和她解决问题,反而只想解决她。也许对于万溪的性格来说,问题如果可以解决,早就在各种顺水推舟的情况下消失了,所以等待问题爆发出来的时候,就说明已经到了解决的范围之外。 可对于她来说不是的,只要万溪有爱她的动机,那么她可以接受一切伤人的问题,哪怕万溪想离开自己。 自己擦完了眼泪,她没有了刚才的底气,但却仍要嘴硬地说:“你凭什么,你太自私了。” 一边说她还一边假意将万溪往外推,“你走吧,你今天把我拽回去,你登机的时候,我也可以再跳下去。” 可万溪现在彻底没有再往外走的力气了。在靳沛身上她耗尽了自己原本就不多的热情和勇气,现在连力气都没了。 八年,靳沛代表着她的过去,也影响着她的去路。靳沛早已成了她无法割下的一部分,如果她想割下,还要经历长达不知多少年的逃离与拒绝。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情绪,万溪问她:“你就算是死也要和我在一起是吗?” 靳沛没有一丝犹豫,“是。” 然后万溪笑了,“那你不如把钱给我,你死了我会慢慢忘记,但我会一直记得这些钱是从谁那里来的。” 可靳沛却认真地看着她说:“好。” “好啊,你来当被赠与人,我把所有都给你,这样你就不需要担心哪一天我要离开你了。” “离开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甚至可以让我为你送命。” “……你这个疯子。”万溪又说。 没有否认,靳沛答:“就算我是疯子,但也是你先招惹我的,万溪。” 定定地看了靳沛半晌,万溪突然低下头笑出了声来。 她没力气跑了,所以她决定和靳沛互相折磨,直到两个人都分不清爱和恨的界限那天。 第46章 “只是巧合而已,我和陈小姐交往不深,戏后并不怎么联系。” 苏笛和陈文续找到靳沛家门口的时候,两人早已从露台上下来了。靳沛订好了一起的机票,正在问万溪对新屋的布置计划,万溪任由她靠着自己说话,因为她答应自己听完就还手机。 靳沛认出了两人,但开门的时候脸上还是被打扰的不悦,尤其是对着苏笛的时候。 “靳沛”,陈文续说:“我想你清楚我们的来意。” 看不见万溪,但是靳沛身上还有万溪习惯用的留香珠味。苏笛了然,开门见山地问:“你关着她?”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靳沛问。 “因为那天最后带走她的人是你,因为我没办法打通她的手机。” “如果你没有关着她,那你就是在和她耗着,等她妥协。” “不可能” 看着靳沛,苏笛平静地下了定论:“就算有那样的时候,也只是让你放松警惕。一旦你相信了,她会毫不犹豫地找机会离开。” 苏笛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文续脸上的神色微变。 靳沛倒是神色未变,她坦然地对苏笛说:“你是在说你自己。” 苏笛也丝毫不让:“所以我的话应该更有信服力。” “你这样做她会只离你更远。” “她得胰腺炎的时候,在她的屋子里痛昏过去了。我开门进去的时候,她手机里是想拨给你的电话。” 苏笛问:“你要把这些东西也一并消耗掉吗?” 听了“胰腺炎”的时候,靳沛皱起了眉头,她还没有开口,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苏笛。”万溪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苏笛眼前。 两天未见,不细看的话万溪似乎还好,但对上她眼睛的瞬间,苏笛就开口问了:“要和我走吗?” 看着苏笛,万溪心里五味杂陈。一开始在螺石村的时候只是觉得苏笛的样子让人有些在意,所以悄悄地,保持着一些距离地关注着她,原本以为只会是有一些渊源的关系,没想到苏笛现在会因为担心自己而连夜驱车到这里。 自己当时不该去剧组打扰她的。 摇了摇头,万溪说:“我和她走。” 从万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靳沛的眼神就凝在了她身上,她这一句话让苏笛为之一愣,也让靳沛眼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 “去哪里?” “去英国。” “你考虑好了吗?”苏笛仍然在确定她的回答是否出自真心,是否处于被威胁。 万溪的回答也很郑重,没有勉强的神色,她看起来似乎下定了决心:“考虑好了,不需要担心我,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但没关系,不论我去哪里,我们都还会联系的,我和你保证过的,不是吗?” 这是苏笛没有想到,刚刚在来的路上她想好了,只要万溪不愿意待在那里,她就有办法能把万溪带走,可万溪说她愿意。 苏笛眉头越皱越紧,她没有多想,伸手拉起万溪就往外走,很快就被靳沛拦住:“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你为什么要来干涉呢?” 陈文续并不了解她们之间的事情,但她了解苏笛着急的表情。站在靳沛和苏笛之间,她说:“如果她自愿和你在一起,那我们把她带走以后,她应该会更想要回来找你。” 看这几人之间僵持的氛围,万溪喊了一声:“苏笛。” “为我做这些已经够了,谢谢你。”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应该因为自己太累了就把别人牵扯进来,“我该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了。” 深深地看了苏笛一眼,她用手心轻轻拍拍苏笛的手背,然后松开了苏笛的手。 苏笛想不通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习惯,因为心软,还是因为累了,所以没力气改变现状不如延续之前的纠缠。 但她似乎也没立场指责万溪,她并没有比万溪干脆到哪里去。 “好。” 仔细地观察着万溪的神情,没有在她的脸上捕捉到动摇,苏笛只能这样回答。 “苏笛,抱歉。” 她在抱歉什么,苏笛不清楚。是因为想到之前特意来找自己,但现在还是落得这个结果,所以觉得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吗? 苏笛没有这样觉得,她也并不觉得螺石村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可以持续一辈子,她只是觉得万溪原本可以更自由的。 * 回去的路上陈文续一言不发,直到苏笛准备上车的时候,陈文续才忍不住开了口:“你刚刚” 苏笛心情算不上好,她没听陈文续讲完就问:“你要我为当年把你关起来的事道歉吗?” 知道苏笛是故意提起这件事情来发泄着不佳的情绪,陈文续答:“是我故意激怒你,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苏笛开了车门,平静地说:“你没问题,换做是谁,都不喜欢被一段自己已经决定放弃的关系纠缠。” “谁都不喜欢被一段自己已经决定放弃的关系纠缠。” 默默咀嚼着这一句,陈文续问:“你也一样是吗?” 看了一眼陈文续,苏笛没有回答坐进了车里,很快她的车开了出去,没有停留也没有减速,像是她留给陈文续的回答。 *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终于在十二点前开到了剧组酒店的停车场。 陈文续先停好了车,但她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下车。 苏笛看了一眼,没有上前询问,她关上了车门就往外走去。 在后视镜里注意到苏笛的时候吗,陈文续立马下了车,她耳机里似乎在和谁说话,看见苏笛逐步靠近自己,她赶忙用眼神示意苏笛先别出去,但时间已来不及了。 几天的奔波,苏笛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偏偏就在她想要赶紧回去休息的时候有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陈文续站在车旁边,还来得及关门躲避,但苏笛现在已经走到了柱子背后,如果她不出去,被发现的就是苏笛。 于是陈文续做出了选择。 媒体发现陈文续的时候,闪光灯疯狂亮起,“陈小姐,关于网上曝出的你和苏笛同住一间酒店的新闻是否属实呢?” “有人拍到你们两个人一起进出酒店,还都在晚上开车出去,这件事属实吗?” “陈小姐如果你不回应的话,我们需要去问苏小姐了。” 陈文续原本不打算多做回应,可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明显露出了愠色:“有关于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打扰她人?”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苏笛,直到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声“苏笛也在!” 娱媒是动物性非常强的一个群体,他们在谁身上嗅到了更容易被影响的气息,就会一直嗡在谁身边。 像是三年前一样,他们一窝蜂地用摄影头包围了苏笛,妄图捕捉到她身上每一个可以被解读的信息。 “苏笛,你和陈文续从一开始就是情侣关系吗?现在是要公开还是复合呢?” “苏小姐,陈小姐不愿意解释的话,你愿意和我们说几句吗?” “……”苏笛不说话,只是习以为常地往外走。 “苏小姐,你们是约会外出以后一起返回酒店吗?” “苏笛,所以三年前陈文续在颁奖典礼上的话是你们一起想出来的说辞吗?” 听到这一句,苏笛停在了原地。 三年前? 他们是说三年前陈文续领奖的时候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故意营造出两人不和的氛围以掩盖两人延续至今的地下恋情吗? 不是。 那是陈文续当时的由衷之言。 而自己也在现在体会到了相似的心情。 苏笛缓缓抬起头,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人群,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没管摄像机后陈文续看向自己的眼神,只是平静地吐出了一句:“只是巧合而已,我和陈小姐交往不深,戏后并不怎么联系。”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媒体接下来的质疑,在七嘴八舌里径直往前走去。 * 等她摆脱媒体的围困回到酒店时,已经过了零点。 电梯门开了,苏笛回到了二十九楼。 只是几天没有回来而已,都会有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那更不用提一段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看的感情。 媒体进不了酒店内部,这里很安静,没有车内皮革淡淡的味道,没有闪烁不停的快门,只有温馨的灯光和酒店轻柔的香氛味。 就在她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她听到电梯间里又突兀地响起了“叮”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地毯上传来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带着同样有些疲惫的气息朝自己靠近。 苏笛的脚步不停,直到她被人从背后猝不及防抱住。 圈在她腰间的力道堪称小心,苏笛听见陈文续颤抖的声音:“不是巧合,苏笛。” “不是巧合……也不是交往不深,是我单方面追求你,纠缠你。” 似乎把之前说的保持距离的话丢到了脑后,陈文续此时只顾着像个失温的人一样,汲取着苏笛身上的温度。 没有推开她,苏笛看着走廊尽头的摆件,平静地问:“陈文续,你爱我吗?” 放弃她的时候是因为不爱,现在回来紧抓着自己不放就可以归因于爱了吗? 眼中浮现出讽刺的意味,苏笛问:“愧疚和不甘心可以算是爱吗?” 她的问题狠狠地砸在了陈文续的背脊上,可这一次陈文续没有说抱歉。 “爱只有一种形态吗?” 陈文续问:“……只有完美的,无暇的,时机对上了的才配叫做爱吗?” 抓住了苏笛落在身侧的手,陈文续的声音里不知何时带上了克制不住的哭腔:“因为我缺乏爱的能力,所以即使我后悔了想要打破一切重来,也不可以被称之为爱吗?因为你受过伤,所以哪怕哪一天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也不能再被叫做/爱了吗?” 陈文续扣住自己的手指时,苏笛终于不能再容忍她的触碰。 一点点地抽出自己的手,她一字一句地告诉陈文续:“不能,我认为不能。” 转身推开了陈文续,苏笛看着陈文续的眼眶逐渐泛红,看着她本就因为没休息好而憔悴的神色里,又露出了几分受伤。 如果换做以前的自己,会因为心疼而固执地凑上前吻她,吻到她说已经很累了才会停下。 但她觉得此时此刻最可怜的人不是陈文续,是连说出伤人的话都会难受的自己。 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苏笛直视着陈文续眼睛说:“陈文续,我其实是有点恨的。” “我真的恨你为什么不在我最想被爱的时候不爱我。” “我恨你让我想起从前就想责怪自己!怪我自己一头扎进去,都被你看穿了我是在拧巴地乞讨,却还自以为真的交换到了爱!” “想来想去我不恨我自己,你说得对,是你让我恨我自己。” 她说一句,陈文续的眼眶就又红一圈,说到最后,眼泪止不住砸在了地毯上。 陈文续连哭起来都是安静的,安静得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只是费力地张口,近乎祈求地问自己:“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恨我呢?” 苏笛回答不了,因为她并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于是她移开眼,不去看陈文续那张脸:“你哭的我心里很乱。” “对不起” 陈文续又在道歉,“但至少我哭的时候,你看起来会有一点不忍心。” “你太卑鄙了。”苏笛轻声说。 “是的”陈文续应下了,“是我卑劣。可我真的不愿意你和我尽释前嫌。” 第47章 “我太累了陈文续,面对这一段感情让我太累了。” 不愿意尽释前嫌,可是无止尽的纠缠能带来什么,苏笛不能理解。 “为什么即便这么难看了,还想要我和你重新在一起。” “为什么?” 苏笛要知道原因,不是她说这是爱,就算是一个原因。“你说你爱我,我还是不能理解,你爱我什么?” 陈文续曾经喜欢路华清,苏笛想换做任何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都会很容易地被像路华清一样的人吸引。 可自己呢? 本来要滚出眼眶的眼泪像是突然没了引力吸引一样,降落不落地挂在陈文续的颧骨上,她被问得愣住了,就好像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 她当时问过苏笛为什么喜欢自己,苏笛说因为自己是为她而来的人。那什么叫做为自己而来的人呢? 以她的逻辑似乎没有办法给出苏笛当时的答案,但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苏笛自嘲地想,算了,没必要再多问她了。 可偏偏陈文续在这时抬起了头,她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语言和思绪,等她抬起头后,她的眼中浮动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笃定。 眨掉了让视线有些模糊的眼泪,陈文续一字一句地说:“你读剧本的时候,会放空眼神,把每一个角色的情绪装进去;你想知道我在干什么的时候,喜欢把下巴枕在我的肩膀上探头探脑地看;你犹豫着想要和我用情侣水杯时候的表情很可爱;每次我一回家,你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跑出来;吵架以后,即使我不回家,你也会一直给我留一盏客厅小灯,我其实有好几次都在楼下看见了。” “可能在你那里是很糟糕的回忆,可是每一次我试探着想要离开的时候,你都会用你的方式抓住我,好像即使我不顺着你的心意,也不会被你放弃;我也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得到你鲜有保留的信任,你似乎从来不会在意我是否会利用这些来伤害你;无论发生多少次冲突,你想要的都只是简单的和好和拥抱,而不是用我一贯坚持的逻辑和道理来说服我。” “如果一定要让我把全部都说出来的话” 吞下了声音中最后一丝哽咽,陈文续说:“是,我承认,我爱你爱我时候的样子,那让我觉得很安全,也爱你在我面前露出的每一个情态和反应,那让我觉得有人在打破我束手束脚的常规。” 她不擅长剖白自己,也从未在苏笛面前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可她却觉得出奇的轻松。 “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我想要学着以你想被爱的方式来爱你,我想要再一次被你需要。”她不会固执地希望苏笛可以回到过去,用以前的轨迹来爱自己,她只想要苏笛以她自己的方式重新接纳和需要自己。 苏笛听着,先是愣住,渐渐地也红了眼睛。 低下了头不愿直视陈文续,“可我不想再爱你,也不想和你重新了。” 像是强撑着铆足了劲的人,在这一刻又没了力气。她的样子让陈文续心里不好受,不能轻易拥抱她,陈文续只能无措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可苏笛带着颤声打断了她:“你不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 “我以为要冻死的时候,是你找到了我;苏明嘉要拉着我跳下去那一天,是你的海报就在楼顶的对面,所以我下楼了,我下楼去江岸饭店找你了;我和卓永签约的那年,也是你和路华清分了手。” “只有你,只有你每次都在我想要什么的时候刚好出现,所以后来我想要你,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我走到可以保护你的地方,那我就来找你。” 苏笛抬起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你根本不明白我带着什么样的决心来爱的你。” 不对,也许陈文续明白,所以才更加觉得这样的决心让人窒息。 “我为什么每一次都在紧抓你,因为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里,我设想过无数次你可能要放弃我了,你可能再也不会回山温路了。你知道你说我们试试那天我有多高兴吗?我想告诉每一个不看好我们的人,不是只有足够成熟足够正直才能配得上你,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是适合你的人。” “可最后要结束关系的人也是你。” 她的话让陈文续心里像是扎进了刺一样,疼得裂成了好几瓣。 “你说要我们再无任何关系。我理解啊,因为我没办法告诉你,那天苏明嘉因为我掉了下去。其实好像不是什么难开口的事情,但当时的我就是没办法告诉你。不仅没办法告诉你,我还敲了你的脑袋,把你关了起来” “不是,不是”预感到苏笛要说什么,陈文续流着泪摇头,想要制止苏笛继续说下去。 可苏笛不会因为陈文续的眼泪而停下了。 “所以我这三年里都不敢恨你,因为我觉得我好像没有资格恨你,我好像才是那个亲手搞砸了一切的人。” 她的声音轻得拢不起来,每一个气口里都带着被反复碾压过的疲惫和无奈。“我太累了陈文续,面对这一段感情让我太累了。” “我想要你放弃我。” 这句话很轻,可落在陈文续肩头时却又很重。 这曾经是她对苏笛说的话,现在由苏笛再还给了她。 凝视着苏笛的双眼瞬间蓄满了痛苦与自责,陈文续嘴唇微微颤动,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她向前迈了一步,想要伸手请求她收回这句话,手刚伸出一半又顿在半空中,仿佛害怕再近一步会听到更令人痛苦的话。 呼吸急促而紊乱,她问苏笛:“……如果我做不到呢?” 久久地注视着陈文续,过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以后,苏笛才说:“那只会让我每天都像现在一样痛苦。” 苏笛用了“痛苦”两个字。在这一刻,两人没有揭破的痛苦终于变成了一张不分青红皂白的网,把两人之间所有的难堪和无力一网打尽。 就在两人都没办法再说出任何一句话的时候,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笛姐!” 小禾从电梯间急匆匆跑来,“我去和统筹那里交接,结果刚刚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情,你没事吧,那些媒体有没有又说什么话?” 看到苏笛通红的双眼,她扭过头,像是才看到陈文续一样,她没好气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怪不得,怪不得媒体现在还堵在楼下没有完全散开。 “现在网上都在讨论你和苏笛姐的关系,所以……你是故意住进来的吗?” 陈文续就站在那里没有否认,小禾于是拧起眉头替苏笛出气:“你不可以这么自私的陈文续,感情不是你想放手的时候她就该安静地离开,你想回来的时候她就该顺你的心意!” 说完,她一边把苏笛往自己身后揽,一边赶人:“你走,你快点走!除了工作以外,也不要再和我们有什么交集!” 小禾并没有推陈文续,陈文续仍然站在那里,带着未褪尽的泪痕看小禾背后的苏笛,像在等苏笛的最后通牒。 于是苏笛开口了,“你走吧,陈文续。” 吞下了一口气,她说:“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说的了。” 该说的都说了,两人之间的体面也消耗殆尽了,与其继续纠缠,不如就彻底停在这里。 陈文续紧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她此刻彻底没了站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苏笛在此之前说的是烦躁,讨厌,抵触。讨厌和抵触可以因为态度而转化,可是疲惫和痛苦,并不能因为见了一面又一面而消解。 她再不想承认,也得认清她们现在走到了死胡同里了。 像是承受着从内部将她瓦解的钝痛,陈文续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转过身的苏笛,终于迈着拖沓的脚步主动离开了。 她跑上二十九楼的时候,灯光和影子都簇拥向苏笛。离开时,脚步和拖曳的影子都是曲折的心绪。 * 那天过后,两人的回应在互联网上再次发酵,但这一次发酵的是cp粉的底气。 “真情侣,真避嫌。” “爱的再面目全非才最精彩,和你们这些没品的人说不明白。” 她们是这样坚定的认为。 可惜正主在片场的氛围已经冷到了一种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步了。 从那天起,除了拍戏的时候苏笛根本不会见到陈文续,两人在片场几乎零交流。陈文续搬回了对面的酒店,拍戏中途也都在保姆车里休息。 路华清也发现了,不过没有影响到拍戏质量的情况下,她一般不会去管。一个是前任,另一个是前任辜负的前任,她连半夜想到自己竟然真的选了这两个人来出演都会笑出声。 这天,两人要拍一场水边的戏。原本打算用棚拍,但质感始终差*了一点,于是换成了在岸边实拍。 苏笛待机的位置是下水的坡道,一会儿叶清将会从坡道上倒退着走下去,在这一场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拉锯战里逼迫温桥离开她所信仰的阵营。 苏笛坐在栏杆边最后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树枝,一边整理着台词时,陈文续来了。 她也看见了苏笛。这一周里两人只是短暂地对上过眼神,但很快就各自移开了。一个是因为要践行自己说出口的话,另一个是不想让对方再为难。 原本今天也该这样的,但四目相对之后,陈文续却朝苏笛走了过来。但其实苏笛没看见她朝自己这边过来,苏笛的注意力放在坡道上一位探出身子的工作人员身上。 有工作人员替她在坡道上走位。她之前拒绝过了,但为了演职人员的安全,工作人员还是坚持走过了一遍,确保坡道附近拍摄环境的安全。 那位工作人员走到坡道中途时候,帽子被大风吹到了水面上,苏笛注意到了,刚巧自己脚下有被风吹过来的树枝,于是她捡起树枝,往自己候机的坡道走去。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一位抱着重物准备布景的工作人员刚从坡道上上来,他抱着的箱子遮住了他的视线,在碰到他的前一秒,苏笛往后跨了一步。 这一步,刚好踩在了栏杆消失的边缘。 身体失去了重心,在令人目眩的日光里,苏笛朝后仰去。 坡道下就是水面,苏笛要是掉下去要重新换衣服梳妆不说,还有可能砸到浅滩的石头上。 在她几乎跌下坡道的时候,一双手紧紧地将她拉了回来。 惯性让她结结实实地砸进这个人怀里。在听到砰砰作响的心跳,看到眼前熟悉的戏服时,苏笛才意识到拉住她的人是陈文续。 其实陈文续只是想过来找苏笛附近的副导确认一会儿的走位,但她没想到苏笛会误以为自己来找她,而且为了躲自己险些掉进水里。 太阳很大,陈文续的脸色很苍白,只是过了短短一周,戏服后面也夹上了夹子。和苏笛拉开了些距离,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我让你这么难办吗?” “难办到要躲我到这样的地步。” 眼底的受伤再也压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陈文续哑声说:“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的。” 方才还因为拉住了一个人的体重而微微颤抖的手,现在彻底从苏笛手边松开。 陈文续似乎误会了什么,但她没给苏笛解释的时间。 “苏老师!”刚才搬东西的工作人员后怕地从后方奔过来。还好陈文续拉住了苏笛,要是苏笛要有个什么万一,那自己一定会被问责的。 工作人员赶来道歉的时候,陈文续彻底退开到了几步之外,给苏笛留出了新鲜空气,也把空间留给赶过来的其余工作人员。 “……我没事。”像是才回过神来,苏笛对众人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虽然让陈文续放弃她的话是自己说的,但这不代表自己的心就是石头做的,连一句感谢或者解释的话都不会再对陈文续表达。 等她的目光越过化妆师找到陈文续时,陈文续走到了副导演身边,恢复了常色地和副导谈起了话。 ……她还有必要解释吗?陈文续不再纠缠,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对自己更有利。 只是。 心底似乎有什么感觉才刚冒头,苏笛就将它掐灭了。没有只是,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第48章 “可是妈妈,我有喜欢的女生,我不喜欢学医,我喜欢演戏。我不会背叛你,但不能装点你的体面。” 陈文续和苏笛的戏份即将到末尾的时候,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小姨给自己打了电话,说陈文续妈妈陈素最近身体不太好,最近几天躺在床上起不来,希望陈文续能回家看一眼。 陈文续请假回家的时候,陈素已经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卧床三天了,不过现在过了急性期,能下地走路了。 陈文续带她去检查过后,医生建议做一个手术。在和母亲商量过后,陈文续打算在杀青之后腾出一个月的时间陪陈素做手术以及恢复。 这天,比陈素小十五岁的小姨带着女儿一起来探望陈素,临走的时候却碰到了突然要处理的事,无奈之下只能先把小孩放在家里,拜托陈文续和陈素临时帮忙照看一下午。 时年六岁的童童小朋友正是机灵的年纪,一口一个“表姐“姨妈”地喊着,连一向有些严肃的陈素也笑着给她做了一盘芭乐夹乌梅。 不过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明显对她年轻的表姐更感兴趣,她缠着陈文续问东问西,好奇心像是春芽一样旺盛,但也很有分寸,没有乱动陈文续的任何东西。 她仔细地看过陈文续满柜子的影碟和海报收藏后,她跑到陈文续面前,问正在平板上看剧本的陈文续:“表姐,你为什么能记住那么多台词呢?” 陈文续想了想,耐心地回答她:“你把每个角色的台词当成是她在特定的环境下说出口的话,和做出的反应就会容易一些。比如说,你在幼儿园不想午睡的时候,会偷偷看老师有没有注意到你,或者引起老师的注意,再告诉她你不想睡觉。我演戏的时候也会像这样想,假如我演的一个长大了的童童,我会怎样做,怎样想,就会怎么说。” 瞪圆了眼仔细思考了一下,童童总结:“所以,你在演戏的时候就是把你自己当成了那个人,用你的嘴巴替她说话。” “嗯,没错。”陈文续点了点头。 陈文续和童童说话的时候,陈素就在门外看着,看讲的差不多了,陈素才把童童喊出去吃水果。 童童在外面拿叉子小心地叉起乌梅,陈素靠着门对陈文续说,“你和童童相处得比我想象的要好。” 继续翻看着剧本,陈文续回答:“因为她是一个有趣的小孩。” 陈文续脸上没什么抵触的神色,陈素抱着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像她这样的小孩可以改变你的观念吗?” 陈文续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知道陈素总会把话题绕到这件事上。关上了屏幕,她头也不抬地说:“我不会有小孩。” 直视着陈文续的侧脸,陈素口吻平淡但语出惊人:“为什么?因为那个和你传了不知多少年绯闻的女生?” 陈素向来排斥和陈文续聊到性取向,好像她不提,陈文续就不是一样。 “她喜欢你吗?”陈素问。 陈文续的表情像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问,陈素语气轻蔑地说:“怎么,你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只是老了而已,也一样会上网的。” 陈素提起苏笛时语气不善,这让陈文续很不舒服,而且她并不觉得陈素和自己聊起这件事的目的是要宽慰自己,没有多加解释,陈文续只是说:“那是她的事,但喜欢她是我的事。” 陈素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姨按响了门铃。 小姨要带童童离开的时候,站在门口和陈素最后寒暄着。 看出陈素有些舍不得童童,小姨忙不迭地笑着说:“姐,你要是喜欢童童,文续不在家的时候我送过来让她陪你玩。” “得了吧,你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么。” 陈素克制地帮童童整理了下头发,缓声说:“我是希望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童童。” 陈素这句话一出,原本和谐的气氛立刻就打了个折扣。 “……姐,你别这么催文续。”语气责怪地戳了戳陈素,小姨小声说:“她是回来陪你的,你这样,她心里不会好受的。” 小姨明白年轻人的想法,也知道陈文续的事情,见场面还冷着,她宽慰道:“你要相信文续就算不婚不育,也一样能生活得很好。” 不认可地皱了皱眉,陈素不顾陈文续还在背后听着,自顾自地说:“可能过几年会改变想法吧。” “不会改变。”陈文续干脆地反驳了她。 眼见两人又要发生争执,小姨赶紧投降说要走了,见劝不住自己的姐姐,她离开前就劝陈文续对她妈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句句有回应事事没着落方为上策。 陈文续没说什么,只是把小姨和童童送到了楼梯间。 等她重新开门时,等待她的果然是陈素的问责。 “你总要这样卸你妈的面子吗?” 陈文续不打算回应,只是把医生开的药给她放好,倒好水,然后就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陈文续一向喜欢用这招对付自己,陈素往常都会被激怒,但今天她换了一种方式。 陈文续走过小桌旁时,陈素扭注意到了陈文续以前的生日艺术照,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陈素开口说:“你小时候很黏人。” 话锋一转,她说:“可你长大了就突然要和我对着干,好像全世界所有人都是来帮你的,只有我是来阻止你的。” 看着停下脚步的陈文续,陈素说出了最伤人的一句话:“你和你爸太像了。” 深吸了一口气,陈文续克制着情绪转过来。陈素说什么她都可以消化,唯独这一句让她自心底里感到抵触,“妈妈,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过,我非常讨厌这句话。” 陈素也寸步不让地回:“我也不止一次和你说过,我非常讨厌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只有你能谈论起我对你的亏欠,而我决不能谈起你带给我的失望。” 陈素这样看着自己,好像母女两人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弱点的敌人。 定定地看着陈素,自打陈文续有记忆以来,大家就都在说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脾气性格也像。只有陈素,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你和你爸很像。 “妈妈,你其实有一点恨我是吗?” 看着面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的母亲,陈文续轻声说:“你希望我代替他来爱你,可在你看来我也不爱你,所以你其实是恨我的。” 陈素的回答很干脆,像是每一个问心无愧的家长一样,陈素用那种觉得陈文续很荒谬的眼神看着她,说:“没有一个母亲恨自己的孩子。” 她的态度像是一根锈迹斑斑的针,终于在今天戳破了一个悬在母女两人头顶上很多年的事实。 “可你不爱不按照你的预期长大的我。” 陈文续的话让陈素的身体猛地僵住。她自认为了解自己的女儿,但今天陈素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陈文续嘴里说出的。 “你不能接受你的女儿喜欢女生,但你要维持着高知分子的体面,所以你不会说反对我,你只会旁敲侧击地劝我过“正常”生活。” 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陈素出声说:“你不要说了” 可陈文续既然开了这个头,就不会停下来。 “我中考失利,你也不能接受,我明白,你需要荣誉让你能在这段婚姻面前扬眉吐气。所以高中你不允许我走艺考的路,你想让我和你一样学医,但我最后偷偷报了名,参加了考试,这让你感觉到了一种我和你不同心的背叛,你不能接受。”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被陷害被雪藏的那几年,你也不能接受,你认为女儿不听话本身已经足够丢人了,现在全国人都知道她的窘迫,这像是一个污点,让你的人生变得不再体面。” 从小到大她最担心的就是,不能犯错,因为妈妈的失望比鬼怪还要恐怖。妈妈可以包容犯错的学生,可以包容因为生病而情绪极端的病人,但不会包容自己。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独独对自己这么不留情面,为什么因为一个背叛婚姻的男人而苛责和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自己。 “可是妈妈” “我有喜欢的女生,我不喜欢学医,我喜欢演戏,我不会背叛你,但不能装点你的体面。” 陈素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来,眼睛红得像是要让陈文续把这些话立马收回去,可陈文续现在不再害怕她的失望了。 她总是害怕在一段关系里走到出现矛盾的地步,因为在她复刻着妈妈行为习惯的世界里,矛盾是无法解决,无法原谅的,也无法被别人原谅的,所以她逃避,所以她伤害了苏笛。 但现在她不想再逃避了。 嘴角扯出一个讽刺而释然的笑,陈文续问:“妈妈,为什么看着你自己的婚姻,你还能说出让我结婚生子的话呢?” “因为你其实希望我也经历你当年的事,因为这样我才能真正变成你,也理解你,是吗?” 在一声脆响中,陈素的音调是这辈子从没有过的尖利,“我让你别说了!” 她高高地扬起了手,但并没有扇陈文续耳光,反而砸掉了刚刚她还在怀念的那个陈文续小时候的相框。 相框里的陈文续,安静地看着镜头外的自己,她的眉目和脸型都很像自己,可陈素越看越觉得她和那个让自己不甘心,让自己觉得羞耻无比的男人的轮廓重叠到了一起。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高举的手臂渐渐落下来,落到陈文续房间里的那个柜子上,“是因为他留下来的这些东西,所以你才这么像他吗?” 目光看清陈素所指的地方时,陈文续的脸色一变。那个柜子里不是所谓父亲留给她的东西,那是她小时候用成绩,用自己的零花钱换来的收藏,只是碰巧里面有那个偶尔想彰显自己履行了父亲职责的人留下的蓝光影碟。 不顾自己的腰,陈素推开陈文续,失去理智般地跑进了她的房间! 意识到陈素要做什么,陈文续追上去:“妈,你不可以这” 话还没说完,意外就发生了。 “嘭”的一声,在陈文续压制住的痛呼声中,陈素甩上的门狠狠地夹到了她的手。 尖锐的剧痛如过电一般从指尖传遍全身,抽出来的四根手指瞬间变得红肿不堪,被夹到的指甲也泛起了骇人的青紫。钻心的疼痛让陈文续疼得直不起身体,只能弓着腰捂住自己的手,不让流出的血珠落到地上。 夹到了手的门回弹开,让盛怒之下的陈素看清了陈文续的状况。 原本要将柜子里的光碟一举全部清到地上,可是陈素的手却顿在了半空,因为她看到了她的女儿痛苦地捧着流血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 心里像是被人用重锤锤过一样的疼,愤怒还没消退,但愧疚和心疼已经夺门而出。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陈素终于崩溃地跪坐在地。 她是医生,她应该赶紧给女儿消毒的,可这一刻,看着因为自己而出现在女儿身上的伤口,她像被抽干力气一样坐在原地。 她从没让陈文续坐过学步车,因为那对腿型不好,她从不给陈文续买大半码的鞋子,同龄人甚至阶级更上一层的小孩有的东西,她也一定要陈文续有,她甚至从没让陈文续身上留下任何一个疤,可现在,她在她女儿手上要留下明显的疤痕了。 不知是觉得功亏一篑,还是也意识到了自己对陈文续的伤害,陈素瘫坐着,可悲地笑了:“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而陈文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 陈文续回到剧组的时候也是一个深夜。 看到她的伤势,舟舟都忍不住红了眼睛,“……怎么伤得那么严重。” 明天就是陈文续和苏笛杀青的水下戏的拍摄日了,可陈文续这个样子,怎么能放心让她下水呢? 挤出了一个笑,陈文续宽慰舟舟说:“没事的,我可以和导演商量能不能包着创可贴或者保鲜膜来拍摄。” 陈文续并没有觉得到了需要用替身演员的地步,况且现在找替身演员也已经来不及了。摇了摇头,她说:“只是一下午的拍摄而已,我会注意不让伤口感染发炎的,后续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怎么可能呢,总是会沾到水的啊。 饶是像舟舟一样内敛的人,在此刻也忍不住说:“如果……让苏老师看到,她心里也不好好过的吧。” 说不定到时候冷着脸来劝人的,就是苏笛了,还是说,陈文续就是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 眼光动了动,陈文续似乎提起了些许情绪,“是吗?”她轻轻地说,“那我会是很过分的人吧。” 第49章 “陈老师……”有些担忧地看着陈文续,舟舟有些不忍心开口,但陈文续却先一步说:“我们回酒店吧。” 七夕节前一天,是苏笛和陈文续的杀青戏。 在这场戏里,叶清特地叫来了记者,当着记者的面逼迫当年害死她父母的警方高层承认了事实。承认事实后,叶清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留他一命,反而是用刀把他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在叶清用刀抵在那人脖子上的时候,现场的性质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那人成了人质,为了维护秩序与法治,狙击手也在远处就位。 最后的时刻里,温桥的老师喊来了被停职的温桥,寄希望于温桥能说服叶清停手。 可实际上温桥的存在并不能逆转叶清自毁的决心。 在最后的枪声中,温桥被击中了肩膀,抱着叶清一起坠入悬崖下的海面。 规律的海浪声被高空入水的声音打断,“温桥”也用一个保护的姿势带着叶清一起沉入水下。 在过审版本里,温桥和叶清的戏份就在这里结束了。两人从高空以一个毫无准备的姿势入水,内脏受到严重冲击,在旁观者看来简直必死无疑。在打捞一周无果后,警方宣布了两人的死讯,温桥光荣殉职,年仅26岁,叶清已死,也无法再定罪追责。只能在官方给她定性的通报里结束了她动荡而有争议的一生。 但在导演剪辑版里,还有温桥失血过多,但仍然拼尽最后的力气抱着昏过去的叶清上岸的镜头。 蓝色的波涛里,一只手从海面蓦然伸出,颤抖地握住了码头边生锈的扶梯。陈文续饰演的温桥抱着苏笛饰演的叶清出现在海面上,苏笛的头低垂着,陈文续咬牙用一只手的力气将两人的重量一起送上扶梯。 即便已经到了八月,但海水也一样会冻得人身体僵硬,陈文续已经接近脱力了,苏笛察觉后在摄影机看不到的地方用脚踩住扶梯给她减轻压力。 今天开拍的时候她就注意到陈文续手上的伤了,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遍布整个手掌,就像是被门用力夹过一样,但陈文续居然坚持只是贴上隐形创口贴就可以完成拍摄。 就在两人即将成功上岸的时候,陈文续的手重重地刮到了扶梯,破损的扶梯足够锋利,以至于苏笛甚至听到了布料破裂的声音。 陈文续的身体因为疼痛轻颤时,苏笛敏锐地闻到了混杂着海水咸味里的血腥味。但她现在还不能给出反应,因为摄影机还在拍摄两人的表情特写。 陈文续终于在上岸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抱着苏笛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这一摔,终于摔醒了叶清。 在海鸥和水鸟的长啸声里,叶清缓缓醒来。空洞的目光扫视着头顶和周遭的一切,等目光落到身边失去反应的温桥之后,叶清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 昏迷前的记忆回笼,她意识到,是温桥阻止了自己。 只差一点,自己的计划就能达成闭环,但因为温桥,她的计划最终不仅没能圆满,还不得不痛苦地苟活在她所厌恶的世界上。 她仰起头,发出了绝望的笑声。笑声被海浪声完全覆盖,老旧码头上只留下了两个无声而渺小的身影。 等她笑够了,她才用麻木的神情看向温桥。她看了大概有一分钟那么长的时间,然后才走过去,将耳朵贴在温桥的胸口上。 “咚咚”“咚咚”,微弱的心跳就像是曾经少年时温桥敲打她的窗户的声音,那时的自己会因为温桥的出现摘下有线耳机,笑着为她打开阳台的门,和她一起在夜色里共享着温桥推荐给她的歌曲。 脸上不知为何流下泪来,叶清抱起温桥,在深吸一口气后,毅然决然地将她拖向不远处的渔村。 哪怕在那里她有可能会被人发现身份,她也没有再回头。 在剧本里,大仇并未完全得报的叶清本来是无力地拖拽着温桥,任由她的一只手臂擦过沙滩,在地上留下被拖拽的痕迹。 可苏笛却在迈步时将陈文续受伤的那一条手臂挂在了自己的肩上,避免了伤口再沾到地上的污物的可能。 这个姿势让两人并不好走,苏笛在镜头下吃力地往前迈步时,陈文续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此时的镜头已经切成了远景,陈文续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把我放下来吧……” 不然一会儿不顺利的话,可能苏笛还要再重复着艰难的动作再来一条。 没有回答陈文续,在苏笛的喘息声中,两人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幕,跪倒在了摄像机前。 “卡——!” 不亚于天籁的声音伴着不绝于耳的掌声响起,舟舟和小禾抱着毯子朝两人跑来,两人互相取暖的体温被焐热的毯子取代,陈文续因为失温而颤抖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苏笛姐,这是” 在给苏笛脱下湿哒哒的衣服时,小禾注意到了苏笛衣服胸前一片洇开了的血迹,她着急地翻看着苏笛在衣服底下的皮肤,害怕苏笛刚才在哪里受了伤。 可苏笛却摇了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不是我的”,苏笛说。 那是……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小禾的眼神转向坐在露营椅上的陈文续,她身边围聚着几个人,一人正往她的手上倒着像是生理盐水或者双氧水一类的东西,而舟舟担忧地拿着绷带等在一旁。 看来是陈文续在上岸时留下的伤。 连路华清都走过去查看陈文续的手伤,看来在这场戏过后,陈文续的伤势是更令人担心了。 陈文续的身影被围在众人之中看不清楚,但苏笛刚才在偷偷睁眼的间隙却注意到,如果陈文续在拉自己上岸时不换手,那被生锈的扶梯戳中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在海边拍完杀青照后,剧组就赶紧撤离了海边,一个是海面开始涨潮了,另一个是陈文续需要赶快回去打破伤风处理伤口。 * 在换衣服修整后,晚上的时间,是安排好的杀青宴。 陈文续因为去医院缺席了杀青宴,那苏笛作为主演就更需要在场了。 三个月充实而辛苦的拍摄过后,是大家终于能尽兴狂欢的一晚。 在饭店里,脸上腾起红雾的方棠晕乎乎地坐在苏笛旁边,她刚喝急了,一杯酒下肚后脚步就飘忽了起来。 用泛着光的眼睛看着苏笛,方棠笑着说:“苏笛姐,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能和你搭戏,还有发现你是一个比我想象的还值得喜欢的人,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 说着说着,她差点一头栽下去,是苏笛及时扶住了她,她才靠着苏笛站稳在原地。 她的头无意识地歪向苏笛,现场有人连连起哄说“妈呀,真爱粉和女明星撒娇了哈!” 现场的氛围很热闹,热闹到大家甚至没注意到,从医院包扎好回来的陈文续,隔着玻璃窗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从陈文续的角度看过去,方棠的嘴唇在刚刚蹭过了苏笛的脸颊,可苏笛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抵触,甚至连动作也不像自己靠近时那样突然变得僵硬。 没有想象中的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陈文续的神色只是慢慢地变得很落寞,落寞得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家,结果发现自己离开时家里也没有太大区别的流浪小动物。 “陈老师……”有些担忧地看着陈文续,舟舟有些不忍心开口,但陈文续却先一步说:“我们回酒店吧。” 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放在苏笛身上的视线,陈文续转过身,离开了这片与她格格不入的暖光。 “走吧,我也有些累了。” * 在陈文续离开落地窗的瞬间,苏笛心有所感地望出去,却只看到暗淡的街景。她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其他几个演员不由分说地拽着加入了社交游戏里。 大家的关系在这三个月里被拉进,所以有人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可以!”领先回答的人却是不知何时回到饭局的路华清。 杀青宴吃到一半时,路华清出去了一趟,直到现在才带着外面的气息回来。她似乎兴致很高,直接就坐到了苏笛对面,提议用投骰子比大小来决定谁接受惩罚。 大概是有众心所向的原因,从未参与过大家的餐桌游戏的路华清在第一轮就被命运女神所眷顾了。 选择了真心话以后,路华清在一堆牌里抽到了一个让她挑起眉头的问题,“你会吃回头草吗?” 一旁的人在替她读出问题以后忍不住笑了。 “好啊,导演这个头开的好啊,后面也要按照这个强度来。” 在众人的笑声中,徐青麦神色微妙地看向苏笛。苏笛正在回小禾的消息,没有给出什么多余的反应。 路华清也若有所思地朝苏笛投去了一眼。 略略思考过后,她坦然地回答:“会” 没有注意到苏笛打字时顿住的动作,路华清继续说:“如果对方身上仍然有吸引我的特质,我为什么不吃?” 众人没想到路华清会给出这个回答,纷纷笑着问道:“不栽面吗!” 听了这句,路华清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要是对方是那种因为你回头就低看你,那你也吃太差了吧。” 颇为不认同地靠在椅背上,路华清放话:“或者要是你因为回头就觉得自己自降身价,那你又未免太看不起自己了吧。你才是那个给出机会的人,你怕什么栽面啊!” 这个回答是路华清一贯特立独行的作风,大家连连调侃或夸赞起来。 只有苏笛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有些游离,不知道是在思考路华清的回答,还是在思考什么时候离席最好。 到了第二轮摇骰子的时候,苏笛由于有些心不在焉,成了摇的最慢,最后点数最少得哪一个。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不知道为什么,苏笛并不想在路华清在场的情况说选择真心话,于是她开口道:“大冒险。” 抽出一张卡牌后,苏笛看到了上面的字:“打给一个不在场的人,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场的,只有徐青麦和苏笛知道路华清和陈文续曾经的关系,但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苏笛和陈文续曾经的绯闻关系。 大家正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善良一回,放伤员还有看起来心情不佳的苏笛一码,旁边醉倒的方棠却突然坐了起来。 “陈老师不在这里” 点开了自己刚才发的朋友圈,九张照片里,C位的那张是她紧挨着苏笛的合照,将手机乖乖地放到众人眼前,她小声笑道:“……但在我朋友圈。” 在照片下面,陈文续赫然给她点了一个赞。 这下好了,苏笛有且仅有一个选择了。 第50章 “你和方棠也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让她亲你?” “要换真心话吗?”路华清好心地问。 和路华清对视着,大概是因为路华清的表情太过耐人寻味,苏笛最终没有接受她的建议。她一直没有删除陈文续的联系方式,只是在开拍前才重新登上了自己原本的微信号。 登录时弹出来的陈文续的消息她一个都没回过,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上次万溪出事后陈文续发来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后来她让陈文续放弃自己,不要再纠缠自己,这个聊天框里也才清静了下来。 在众人的围观下,苏笛点开了语音通话,她并没有设想陈文续接起电话时会是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等待着陈文续的接听。 “噔噔噔”的声音响个不停,可直到语音通话自动结束,陈文续也没有接。 方棠又趴下了,只留桌上还清醒的人面面相觑,“是不是先休息了?” 有人提起:“但我看陈老师今天脸色不太好,她之前伤到手今天又下水,会不会是身体不太舒服啊?” 徐青麦也给舟舟拨了一个电话,但结果也同样是没人接听。徐青麦皱起眉头:“舟舟也不接,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面面相觑之下,徐青麦的手机震动起来, 舟舟的电话拨了回来,徐青麦在耳机里接起,一开始她的表情还算正常,但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 二十分钟后,陈文续的房间外站着三个人,舟舟,徐青麦,还有工作人员。 陈文续自从回酒店以后就没有回过任何人的消息,舟舟买好日用品上楼时才发现有来自徐青麦的未接来电,猜到可能是陈文续不回电所以打给自己的,舟舟拐过弯去敲了陈文续的门。 可是敲门的时候没人应,打电话也不接,甚至于把耳朵凑上去也没听到洗澡的水声。 因为担心陈文续,舟舟下楼去要了陈文续房间的房卡。 在和酒店说明情况以后,舟舟在酒店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了电梯间,却刚好遇到了赶来的徐青麦。 刷开了房门,舟舟一眼就看到了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陈文续。 她的睡姿是一贯的规整,如果不是看到了她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两人只会当她因为太过疲惫而睡着了。 舟舟试了试陈文续的额温,果然,烫的吓人。 和徐青麦一起将陈文续从被子里挖出来的时候,陈文续的眉头拧起。似乎是意识到有人进了她的房间,陈文续哑着声挤出一句:“……别开灯,也别待在这里。” 舟舟甩了甩随身带着体温计,想要让陈文续夹在睡衣里,可陈文续连眼皮都没掀,将舟舟的手臂推开又陷入了不算安稳的睡眠。 正是拿陈文续没办法的时候,徐青麦的经纪人又打来了电话催她赶紧回酒店一趟*,有一个电子合同要等她来签。 “青麦姐,你先回去吧,别担心,这里有我。” 无奈之下,徐青麦只能帮陈文续接了杯水放在床头,告诉舟舟有事再联系自己,就转身进了电梯。 到达一楼的时候,徐青麦披着外衣往外走,可她的余光里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是苏笛。 等她再认真去看的时候,却已经看不见刚才的身影了。 “……” 三年前师姐和苏笛撇清关系以后,苏笛从申城彻底消失,师姐像是失了理智一样满世界找她。 她在那时也才意识到,不论师姐出于什么原因和苏笛撇清关系,但这段感情对于师姐来说也许一直都不只是威逼和纠缠。 这三年里她心里有愧,也有更为复杂的感情,从前盼着苏笛吃瘪的人,现在竟然希望师姐可以真的找到苏笛,用后知后觉的感情去弥补,去重新搭建爱和信任。 收回了目光,至少刚才那一瞬间,徐青麦打心底里希望那个人真的是苏笛。 * 在联系不上司机以后,舟舟打算拿上钥匙自己开车带陈文续去医院。打车有风险被司机或者路人认出,还是自己开车保险些。 舟舟不放心地拉开门打算去拿钥匙的时候,门外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苏老师……?” 苏笛还穿着杀青宴上的衣服,看起来是在徐青麦离开之后也直接赶过来的。 舟舟愣在了原地,苏笛却先开口问了:“她怎么了?” “陈老师发烧了,我担心是伤口感染引起的,打算开车先载她去医院。” 听到“伤口感染”四个字,苏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联系不上司机吗?” “嗯,所以我打算去我房间拿车钥匙。” 想了想,苏笛说:“你一个人不方便,一会我和你一起把她送上车。” 如果陈文续现在醒着,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撑着房门,舟舟从没像现在一样答得那么不假思索:“那就麻烦苏老师了。” * 房间里只有刚才两人慌忙打开的壁灯,陈文续不知什么时候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苏笛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才弯下些腰戳了戳她的被子:“陈文续” “陈文续,穿上衣服去医院。” 不知陈文续到底认没认出她的声音,但她越喊,陈文续反而越往墙边缩,嘴里似乎还在喃喃说着什么。 “……” 苏笛凑进去听,听了几次之后才听清她说的是:“……你别看我,我就不算还在纠缠你。” 听清之后,苏笛的眸光一闪,放在她被子上的手也顿住了。 陈文续言出必行,说尊重她的意愿就没有再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中场休息的时候自己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听路华清讲戏的时候目不旁视,偶尔在片场对上视线之后她也很快移开眼神。 自己不是故意躲着她,但她是故意在让自己意识到,她在避开自己。 心里的烦躁从动作间冒了出来,苏笛坐在床边伸长手,快准但不算狠地揭开了陈文续的被子。 “你先起来,没力气的话,至少不要再往后倒。” 她扶着陈文续的手臂,打算让她坐起来,但陈文续却一味地往床上倒。 “你能听清我说话吗?” 好不容易看见陈文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苏笛松开了她的手对她说:“能听见的话自己起来换衣” “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感觉方才软绵绵的手臂突然抓住了自己,然后自己身前就贴上了一个可以媲美热水袋的热源。 不是要躲着自己么,看来现在这个人是真的烧糊涂了。 苏笛双手抵着陈文续的肩膀,让她在迷蒙的眼神中松开了自己。 陈文续被推开的时候眼里漫上了一层水光,看起来难受极了,也委屈极了。 “……我不可以吗?”她问。 “不可以。” 往后退开些距离,苏笛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可陈文续现在却来了力气。用发烫的手攥住她的手袖,陈文续追问:“为什么不可以?” 不想跟病糊涂的人多解释,苏笛回答:“因为我们现在没有关系。” “没关系”,苏笛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就像陡然蹿起的熊熊火焰,炽热的火舌舔舐着陈文续的神经,让她从脸上到眼睛里都染上了一层被反复炙烤后的红。 喉头发苦,声音发紧,她颤声问苏笛:“你和方棠也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让她亲你?” 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怔愣,苏笛意识到她在杀青宴上感觉到的人真的是陈文续。 而陈文续也确实看到了自己和方棠的相处。 方棠很明显是直女,她挂在嘴边的喜欢也明显是一种直白的欣赏。 自己帮她是因为她是一个不错的人,也因为自己不忍心辜负她的喜欢。 只是想到陈文续看到了方棠歪倒在自己身上的画面,苏笛说不出为什么有些心虚。 反驳的声音没有刚才有底气,苏笛说:“她没有亲到我。” 话音刚落,苏笛就感觉到唇边传来一抹突如其来的温热,“是吗”,垂下的睫毛在脸上打出阴影,陈文续退开了些,抬眼盯着苏笛:“那这样也算没有亲到你吗?” 这是一个唐突的吻,可它又很轻,轻到仅仅只是嘴唇和肌肤相贴。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短路,苏笛回过神来后,像是被气笑了一样问:“陈文续,你要耍赖是吗?” 陈文续冒犯了苏笛,却倒打一耙说:“是你不公平……” “你可以照顾方棠,你可以让她坐你的车,你却不愿意来看一眼发烧的我。” 她口齿清晰地控诉着苏笛的“双标”,丝毫不像个生病的人。 “方棠没有保姆车,方棠也没有生病,而且是病到糊涂地拉着我不让我走的地步。” 不知道舟舟为什么还没回来,苏笛耐下性子再一次催促着陈文续:“陈文续,起来。” 陈文续仍然不为所动地把她自己裹在被子里,见状,苏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知道单纯的催促请不动她陈文续,苏笛于是直接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了她:“舟舟去让司机开车了,她一会儿就会上来,徐青麦说不定也没有走远,你要让她们看到你这样吗?” 陈文续一贯要体面,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听了这句,她似乎有所动作,但一阵窸窸窣窣声后,陈文续只是掀开一点被子,露出半张脸来。 “我这样很难看吗?” 苏笛以为陈文续是要坐起来穿衣服,结果是问自己她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你” 苏笛一时失语。不知是觉得无奈,还是真的思考起了陈文续的问题,苏笛坐在床边无言地打量着她。 ……难看么? 满屋暗光里,唯独她的半张轮廓最清晰。 薄薄的眼皮泛着病态的红,因为苏笛的沉默,陈文续的眼神里多了些朦胧。 苏笛不回答,陈文续有些焦虑地撑起身体。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意自己在苏笛眼里的样子,她从不过分执著于外貌,但现在她迫切地想知道她在苏笛眼里是不是不具备被细看的资格。 带着难以忽视的热度靠近了苏笛,在陈文续忍不住开口再问的时候,苏笛别过脸去,丢出了一句生硬的:“你再不换衣服,舟舟就要进来了。” 陈文续像是藤蔓一样听不懂话地攀着她的肩膀,用比体温要热的手指捧住了苏笛的脸颊。 这是一个生病的人该有的力气吗? 苏笛没能思考出答案,因为她被迫撞进了陈文续的眼睛里,有些热烫的呼吸轻轻打在自己的皮肤上,陈文续凑上来,“……你为什么一直不看我,为什么一直在提别人。” 苏笛要往后躲,陈文续将她的脸庞拉近自己。呼吸陡然相碰,在暗光里擦出了肉眼不可见的火花,这一次,不再是嘴唇和皮肤的贴近,陈文续固执地缠着苏笛,用吻濡湿了她的嘴唇,用小心翼翼的手心试探着她的底线。 像是被低温烫伤了一样,苏笛后知后觉地皱眉去推她,可是迎上她的手心的,是一截一截有些粗糙的,缠在手掌上的绷带。 推拒的动作停在半空,苏笛的身体变得僵硬,却给了陈文续手指交缠的空隙。 陈文续吻得苏笛快要喘不过气,利用换气的空档,苏笛错开脸,却离陈文续的耳朵更近。 “陈文续”,第一遍,她喊她的名字是希望她找回些理智。 没有用,陈文续的嘴唇又追了上来,于是苏笛又喊了第二遍。 将这三个字悉数吞下,陈文续半垂着眼睛,像是不敢看苏笛,又像是已经无暇去看苏笛的眼睛,她问:“……你在我梦里,我难道不可以按照我自己的心意行事吗?” 这一次苏笛没有再喊她的名字,她没有犹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将陈文续一把推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反应不过来似的,陈文续在暗光中找着她的脸庞,她想看清苏笛的神情,却只看到一双清明的眼睛。 清明到似乎刚才那些兵荒马乱的吻里投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脑中的两股意识拉扯着自己,一边在告诉陈文续这是在梦里,另一边又在告诉她,不是,你真的吻了现实里的苏笛。 凌晨十二点,苏笛定的催促自己睡觉的闹铃响起,打断了陈文续的思绪。 七夕节从这一刻开始了,她意识到。 从前每一年的七夕,苏笛都会变着花样地送陈文续东西,花从来不会少,礼物也从来都是陈文续在当下需要的东西。 今年挖空心思的人轮到了陈文续。 她送的花苏笛不会收,她能给的也不是苏笛需要的东西。 想来想去,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借着礼物的名义还给苏笛。 陈文续没有再去回想刚才的事情,而是凭借着记忆挪出床外,去床头柜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在碰翻了徐青麦给她倒好的温水后,她终于在水流经过之处找到了她要拿给苏笛的东西。 一把外形非常熟悉的钥匙静静地落在自己的手心,苏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陈文续的眼睛。 “是七夕节的礼物……” 陈文续说:“我把山温路的钥匙还给你,你可不可以留在申城,不要再走远了?” 50-60 第51章 “故意躲我,又躲不彻底。要是这么不想见我,为什么又自己把小猫送来?” 钥匙戳在掌心,是凉的,陈文续不松手的指尖,又烫得灼人。 山温路……她用心装修过,每一件家具也都是和陈文续一起挑选的,可是在那里住的日子远的像是上辈子。 就在苏笛出神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苏笛猛然回神收回手,在陈文续因为惯性趴在床边的时候,苏笛快走到门口给舟舟开了门。 “抱歉苏笛姐,刚刚找钥匙耽误了些时间。” 舟舟的时间卡得倒是刚刚好,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 少了不够陈文续耍完赖,多了说不定自己会因为无法应对先一步离开。 “没事,她已经醒了。”不着痕迹地将钥匙放进口袋里,苏笛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先陪你把她扶上车。” * 杀青夜,等苏笛帮忙把陈文续送上车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 休息了一夜过后,舟舟给苏笛发了信息,告诉她陈文续已经退到37℃了,昨晚辛苦她帮忙了。 只不过苏笛看到消息的时候,她和小禾已经坐上回申城的车了。 “什么叫辛苦你帮忙了?什么意思!苏老师,你昨晚帮什么忙了?” 要不是前面还有司机,小禾的音调只怕还能拔得更高。 “陈文续发烧烧晕了,我帮舟舟的忙把她送车上就走了。”苏笛若无其事地回答。 谁知小禾听了以后,不仅没有暂时揭过,还咧开了一个扭曲的笑问她,“哦哦” “所以你是说你只是特地从杀青宴跑到陈文续的酒店,只是专门管人问了陈文续的房间号,再只是特地敲了门,特地确认过她发烧了,然后特地和舟舟一起把她送上去医院的车么?” “小禾” “别喊我,苏老师。” 小禾没好气地说:“我虽然只是你的经纪人兼助理,但我现在同样可以共情那些劝分八百遍最后还是坐主桌的闺蜜哈。” 张了张嘴,苏笛说:“我要是有和她和好的心,我现在就应该在医院里。” “你要是没有和她和好的心,你管她发不发烧呢。” “……算了”,看着不加反驳的苏笛,小禾不知怎的想起了韩龄去世时,那个被自己责怪后默默承担着所有情绪的苏笛。 最终还是担心自己万一说的太过伤了苏笛的心,小禾给她找补道:“你心软,你见不得前女友手受伤还因为泡水发烧而已。” 心软吗?自己在她人眼里,包括在陈文续眼里也是这样的吗,所以她才把钥匙还给自己。 这样想着,苏笛突兀地开口告诉小禾:“她把山温路钥匙还给我了。” 小禾一听哪能不知道陈文续打的什么算盘,“谁知道她有没有偷偷去配上个十把?” 像是被小禾这话逗笑了一样,苏笛弯起嘴角,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笑得我心里发毛。”小禾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自己说的话要应验了。 收起笑容低下了头,苏笛说:“我知道你担心我。” 她这样一说小禾更担心了。 “苏老师,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是你打算给她个机会了吗? 越想越气,小禾整个背都直了起来:“她陈文续没有见过你三年前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只是撇清了关系,最后承担所有的人都是你!甚至到现上次又被拍到,媒体紧紧盯着的人还是你,她做了什么?” 说到一半,想到陈文续后来在微博上发的那句,之前那张照片里明明最清晰的人是她自己,所以她让粉丝和关心这件事的人不要因为媒体报道而打扰苏笛。 小禾又哑了火,好吧,她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弥补。但仅凭这些,仅凭三个月的“对不起我还爱你”就能让苏笛回头吗? 苏笛明白小禾担心自己,她没有多辩驳也没有打算替陈文续说话,如果她这么说,那对一直为自己着想的小禾来说并不公平。可苏笛也确实不想再继续之前那样把刺竖起来的状态了,那样的状态下更多伤害的是她自己。 每责怪一遍陈文续,大脑里又会有不知哪个区域跳出来说,你以前也不是个完美受害人,你哪来的资格发这么多脾气。 她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内耗了,感情里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受到的伤害是真的,两个人从前错开的频率也是真的,与其一味地责怪过去感情里的对方和自己,不如收拾好心情,吸取经验和教训。这不是为了复合,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内心的平衡和平静。 “以前的事不可能完全揭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会留下痕迹,但我不想一直因为过去和自己赌气。” 认真地转头看着小禾,苏笛说:“起码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不要责怪以前那个歇斯底里的我自己,她只是还没能像现在一样成长和学习。” 小禾听了以后,半天没有说话。也许是现在气性大了,到了申城以后,她还没到家就在半路下车了,任凭苏笛在身后怎么喊都喊不回头。 * 回到申城以后,苏笛把连连在公寓里安顿好后,拿出了包里的钥匙,自己开车去了一趟山温路。 来之前苏笛还在想,家门口本来是智能门锁,陈文续给自己钥匙不是多此一举吗?等真的站在山温路门口她有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没人回家充电,智能锁早就没电了。 打开门锁,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略显潮湿的味道。但出乎预料的是,家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甚至熟悉到让苏笛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玄关上仍然摆着自己以前买的无火香薰,三年了,里面的香水早就挥发完了,只剩个空瓶摆在那里。 沙发上放着一件衣服,是一件版型比较宽松的长衬衫,苏笛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接到韩龄死讯那天,披着在沙发上睡着的那件。 没记错的话,这是陈文续的衣服。 陈文续就这样放任这件衣服在沙发上堆了三年吗? 冰箱里是空的,但是餐边柜里除了当年别人送的酒以外,又多了几瓶金酒甚至是啤酒。 陈文续以前会买酒吗?苏笛不记得。 她注重嗓子,甚至只有在应酬的时候才会喝一点。 走进客厅的时候,两个放在柜子上的杯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两个雪人的杯子。 自己当时打碎了一个,后面那个是陈文续又去买回来的么? 在这对杯子前驻足了许久之后,苏笛才走进了卧室,果然,一切的布置都没有变。只是自己当时没带走的香水空瓶了,而且了一瓶一模一样的立在旁边。 陈文续在尽力伪装着两个人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但其实明显的,只有她后来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的痕迹。 在客厅里站了许久,苏笛来的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没带走。不知道是为了不破坏陈文续维持的原样,还是觉得当年什么都没留恋,现在当然什么也都不会带走。 * 从山温路离开后,苏笛又去了一躺韩龄的家。 三年没通风的房子一股地下停车场的阴冷霉味,苏笛请人去打扫了卫生以后,顺便把连连的猫爬架顺走了。 走之前她也没在韩龄难得留下的相框前多停留,只是小声地说了几句:“我又拍了一部电视剧。” “苏家现在不会来找我了。” “沈易达的案子马上要开庭了。” “我把连连养的胖了两斤,医生说要稍微控制一下。” 所以……“所以你别骂我。” 别骂她为什么当时不要吉光传媒,也别骂她当年不听韩龄的话所以落得那么狼狈的一个下场。 好歹现在,她不再害怕梦里来找她的苏明嘉,也有了更大胆生活的勇气。 只是那天从韩龄家回去以后,连连就有些不对劲。 也许是更换环境让它有些不安,也许是因为在苏笛,和苏笛扛回来那个猫爬架上居然嗅到了些许韩龄残留的气息。 连连在那一个晚上都躲在公寓的沙发底下,不管苏笛怎么喊,也不出来和苏笛一起睡觉了。 因为担心连连的状态,苏笛有一星期都没有叫家政,是等连连状态稍好些以后,才喊了家政,顺便在有拍摄工作的那天把连连送去宠物店去洗澡去。 可是拍摄中途苏笛却接到了宠物店的电话,说在给连连洗澡的时候,它一下子跳出了浴池,趁着玻璃门没关紧,一路跑了出去。 她们发动员工去找了,也在全城的宠物群里发了寻猫启示,如果有任何线索会第一时间动身并告诉苏笛,如果最终找不到连连下落的话,宠物店也愿意承担所有的赔偿。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笛很快就结束了拍摄赶了回去。 连连是韩龄留给她的小猫。 和其他遗物不同,连连是有温度,在连连身上也是能看到它和韩龄相处的习惯的。 连连已经五岁了,按照小猫的寿命可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了。 她想要一直陪着连连的,陪到连连跳不上猫爬架的时候,她会安静地送它走,不会再养任何一只小猫。 她不想失去连连。 苏笛甚至在朋友圈和微博都发了连连的照片,不过多久,私信里就有人给她发了消息,但那些都只是和连连有些像的小猫,甚至还有一些是骚扰信息。 考虑到连连可能会往熟悉的地方跑,小禾去韩龄的小区里找了,苏笛也在宠物店和自己的公寓周边一直喊,从多云的白天,喊到开始有闷雷响起的夜晚。 “连连……” 空气开始变得闷热,苏笛的心情也变得异常焦躁。 她带出来的猫粮和零食所剩无几,她学着网上那样给流浪猫也看了连连的照片,但还是一无所获。 她脱力一般地坐在花台边,责怪着自己为什么明知连连是一只敏感的小猫却还送去宠物店洗澡。 雷声从远处的高楼后响起,脚边开始出现一点一点的深色水滴。夏天的雨说下就下,很快,就有雨打在了苏笛的额头和垂下的后颈。 她应该要回家等消息,但她怕下雨的时候连连反而会因为害怕而不再躲藏,所以她不敢轻易去。 就在她的嗓子都要被雨点打湿的时候,苏笛接到了陈文续的电话。 自从回到申城以后,可能是怕又会打扰到自己,她们就再也没有过联系。 那陈文续为什么会在现在打来?会是因为她看到了连连的踪迹,还是只是看到自己发的信息。 没有犹豫地接起电话,苏笛在电话那边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声音:“我找到了连连了,我现在开车把她送回来。” *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打湿了苏笛的衣服,后来甚至打在车顶都有像是下冰雹一样的声音。 苏笛没有回家,她就站在小区的门口的躲雨处等着陈文续。 一直等到从那辆熟悉的车上走下来一个打着伞,提着猫包的身影,苏笛才动了动早就发麻的脚跟,迎了上去。 “连连!” 陈文续用伞罩住了淋了半湿的苏笛,将猫包送到苏笛怀里。 连连在里面有些紧张地缩着,看清了苏笛,它才迟疑地叫了一声。 陈文续是在社区群里看到有人转发在离连连丢失地一公里以外,有一只成年的小猫躲在自己车底。 陈文续见过,所以很快就认出了图上那只缩在车底的很可能就是连连,于是她赶忙驱车前往确认,最终在给人家转了感谢地费用后,平安地带回了连连。 怕连连在自己包里待不惯,还紧赶慢赶地去买了个猫包。这才带着猫给苏笛打了个电话。 她原本打算把送到就离开的。毕竟那天在酒店里,是自己对苏笛胡闹的。但是看到苏笛没带伞,脸色又带着后怕的苍白,陈文续又不忍心立刻离开了。 “我陪你把连连送回去再走。” 陈文续停好了车,撑着伞陪苏笛往公寓楼下走去。 走了几分钟,苏笛才有了失而复得的实感。心定了些,她张了张嘴,对陈文续默默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没事的,连连平安到家,我也才能放心。”陈文续答。 雨“噼里啪啦”地往伞面上倒,伞面是倾斜向自己的,陈文续撑伞的还是受伤的那只手。注意到陈文续左边的袖子湿了一大半后,苏笛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从陈文续手里接过了伞来。 在陈文续有些诧异的眼神里,伞公平地遮住了两人一猫头上的雨。 说是送到公寓楼下,陈文续就没有多停留,即便外面的雨大到可以称得上能见度极低的情况,陈文续也没有再跟着苏笛进公寓。 分不清是衣服还是伞面滴水的滴答声里,她对苏笛说:“我先走了。” 苏笛的衣服还湿着,发梢上也挂着水珠,陈文续看着她,又交代了一句:“你回去先记得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原以为会得到一句“好”,或者“你也是”,没想到苏笛抱着猫包问:“雨越下越大,你要怎么走?” “没事,我开车来的。”陈文续答。 “又是淋雨又是开车的。”目光落在陈文续的手边,苏笛问:“你手完全好了吗?” 苏笛的语气没有多软,但陈文续还是感觉心里像是被柔软的织物不经意地拂过,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没有,还会疼”了,但最后还是克制着到嘴边的话,回答道:“时间晚了,我在这里也不方便。” 苏笛侧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确认里面到底是回避还是故作姿态。 “你是不想待在这里,还是觉得再待下去,又会显得在纠缠我?” 看着陈文续因为愣怔而撞上自己的双眼,苏笛一字一顿地问:“故意躲我,又躲不彻底。要是这么不想见我,为什么又自己把小猫送来?” 陈文续今天帮了她的忙,还故作“懂事”地不再打扰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矫情,完全可以请她上楼去避避雨。 但淋湿的衣服裹在身上并不舒服,在外面找了一天的身体也很疲惫,苏笛现在确实很想上去洗一个热水澡。所以如果陈文续执意要走,苏笛也不会多加挽留。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走,我也不会留你。”丢下了这一句,苏笛转身就准备去刷脸进公寓门。 但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被陈文续喊住了,“不是” “我不是不想留。” 第52章 “有没有那一天我不知道。”“但陈文续,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 斟酌着话语,陈文续说:“酒店那晚是我胡闹,给你带来了困扰。” “你那时愿意来找我,是因为你心软。但我要是因为这样就得寸进尺,那就太卑鄙了。” 没有宽慰陈文续,苏笛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你记得。” “我还以为第二天你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没有,我知道那晚进来,让我换衣服去医院的人是你。” 知道,但什么也不说,那大概是怕自己觉得杀青之后她还要继续纠缠自己。 看了陈文续半天,苏笛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问起:“山温路被我打碎的那个杯子是你后来买的吗?” 没有想到苏笛真的回了山温路,陈文续神色一动。 “原来的……买不到了,我找人按照原来的样子烧的。” 苏笛问:“是我打碎的,你买了干嘛?” 拿不准苏笛问这句话的意味,陈文续抿了抿唇,说:“那是情侣杯……” “我喜欢看它们摆在一起。” 苏笛以前也喜欢,可惜以前喜欢的时候没什么机会选购些情侣用品。 不过她现在并不打算和陈文续谈那些以前,她最想问的问题是:“酒店那晚为什么要把钥匙还给我?” 苏笛步步紧逼问:“你说希望我留在申城,如果我留在申城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呢?”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陈文续只是面色稍微一白,随即答道:“至少你不会那么抵触我。” 苏笛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站在一步外看着陈文续的表情,她问:“那要是我不仅仍然防备你,还把密码改了,甚至把山温路的房子也卖了,从此以后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呢?” 陈文续的理智告诉她,苏笛的话并不像是在表明她的决心,可心里有什么东西却不受理智控制地揪成一团。 如果那样的话,就代表即使有再多的空间和距离,即便经过了思考和权衡,苏笛也不会选择回转心意。 她知道的,失去自己的成本太低,就像丢掉一件曾经她很想要的衣服,不舍得的只是当时那样执著又难得的心情。 她知道的。 只是可能只是因为外面雨太大了,所以连眼睛都受不了了,要把一股脑往里涌的水汽全部抖落出去。 陈文续的眼泪止不住地往脸上淌。在灯下一照,一片亮堂堂地,像银滩一样直往脖子里面滚,好似要把衣服也彻底打湿。 苏笛比谁都明白她现在的眼泪。 委屈到极致但又不能改变什么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再是让对方心软的工具了,这个时候眼泪只是在代替嘴巴说着那些不会得到回馈的话。 苏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用手揩掉脸上的泪,看她侧过身去,背着光吸气调整情绪,一直等到那张脸上像是要封起一层新筑的壳时,她又再次揭开了陈文续的窘迫,像是要给她下定论一般开了口:“哭的意思是,其实你还我钥匙的时候想的是,希望我能在某一天能回心转意,重新邀请你住进去。” 与其说她是下了某种定论,不如说她像是下了一个随时可能会后悔的决心。 也许是因为这场雨,也许是今天她帮了自己,也许是心里的松动一旦产生,就不能再视而不见。 苏笛告诉她:“有没有那一天我不知道。” “但陈文续,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 外面的雨没有要转停的趋势,但苏笛的话音里就这样突然出现了一个足以将她砸晕的转机。 像是已经被宣判监禁时法官突然改判缓刑,陈文续僵硬地转过脸去,像是不知道改用耳朵先去听,还是该用眼睛去看着苏笛。 密密麻麻的雨声干扰着她的听觉,但她还是听到了苏笛说:“我不跟你聊明天起来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你想吻我,想和我一起的话,只有今晚一晚。” “你要留下来吗?” “不要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拿着伞去开你的车,要的话” 苏笛还没说完,陈文续就回答了:“要” 只有今天一晚,也许有人会觉得这很吝啬,可陈文续反而看到了能撬动两人心中天平的希冀。 目光在此刻相接,刚才还发冷的脊背在这一刻突然蓄起了勇气。就算明天早上苏笛会推翻她自己做的所有决定,她也要牢牢抓住苏笛抛给她的这一线生机。 无端的热意从影子蔓延过来灼烫着苏笛的眼底,在逐渐靠近的脚步胜利,苏笛听到她带着颤抖的声音,“就算只有今晚,我也想要留在这里。” * 苏笛的这间公寓里,仍然有两间浴室。 陈文续从小的那间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该前往那里。 因为苏笛没有告诉她,今晚她应该睡在哪里。 上一次来这间公寓的时候,她只能待在那间主卧里。这一次,她才恍恍惚惚地看过了这间房子的布局。 左边是没有开灯的客卧,右边是主卧。 在余光里她看见,客房里仍旧空空荡荡,甚至是没有床铺被铺过的迹象。 而就在她身后的主卧里,暖黄的灯光波光粼粼地映在木地板上,就好像是在为她指路一样。 从小浴室到主卧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但陈文续就跟不会走路了一样,走走停停好几次,*才走到了主卧门口。 苏笛站在窗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在关纱窗。 陈文续痴迷于眼前太过稀松平常的景象,等苏笛终于不能忽视这道视线回过头来,她才开口,磕磕绊绊地问:“客房……” 苏笛神情有些不自然,但答得坦荡,“我懒得收拾客房,因为也不会有人来住。” 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强装镇定的陈文续,苏笛好笑地问:“你要问我你睡哪里吗?” “我要给你上个发条,你才会说话和走路吗?” 指了指对面的客卧,苏笛故意说:“不过你要是觉得睡这个房间会没有负担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收拾,我去给你找一床被子。” 说着,苏笛就走到了衣柜旁,作势要去找新的被子。只不过衣柜门刚刚打开,她就感觉到背后被一个热源拥住。 “……我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这是梦里还是真的。” 陈文续不再发抖,但落在自己颈后的鼻息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没有回头,苏笛默默问:“是梦里你又要怎么办?是真的你又要怎么样?” 鼻尖试探性地蹭过衣领里露出的皮肤,陈文续轻声道:“是梦里的话,我想醒过来,我不想再经历任何一个发现梦醒后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早晨了。” “如果是真的的话,我” 顿了顿,她转身走到苏笛身前,在同样的香气里抬手紧紧拥住苏笛,“我希望今晚的雨再下大一点。”大到除了呼吸和衣物相摩擦的声音以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 后背靠上了没有打开的那扇柜门,鼻尖几乎和陈文续倾下的嘴唇相抵,苏笛故意问:“再下大一点,要是哪里淹水的话,明天你要怎么回去工作?” “工作”两个字没有打断陈文续嘴唇的逡巡,在两人一起跌坐在床边的那一刻,陈文续终于如愿以偿地吻上了苏笛。窗外的雨声远不如唇齿厮摩的水声动听,从指尖的试探到触及家居服下的温暖肌肤,陈文续忘了自己在楼下时自我批评的“得寸进尺”,彻底投入进这场才刚刚开场的相偎里。 “……我今晚不想想到工作。” 不会灼伤皮肤的热意在身前漫开,嫌她有些磨蹭,苏笛撑起上身,在窸窸窣窣声中调换了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分不清是谁的头发勾着谁了,苏笛低下头来,看着陈文续那双被水浇灌过的眼睛:“那你应该想想,怎样做,我才不会在明天一醒来就毫不留情地把你赶走。” 说完,苏笛没有再给陈文续开口的机会,在包含着索求的呼吸声里,居高临下吻住了陈文续。 ………… 空气已经不再满足于单调的潮湿,变得浓稠而暧昧。可即便如此,三年的距离也不是一场夏雨可以轻易消融的。 苏笛的眼里是停下动作的陈文续,终于有了呼吸的空隙,她垂眸看了一眼,随即问道:“右手受伤,会让你把之前会的事情全部都忘光吗?” 没有人会忘记爱的本能,但她会担心自己不具备放纵的权利。 用嘴唇一下一下地啄吻着苏笛的掌心,鼻尖带着湿漉漉的薄汗,陈文续抬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询问苏笛:“我可以吗?”。 不耐地转过手背,苏笛状似无情地要将陈文续的脸从自己眼前推开:“……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这一句话似乎给了她什么信心,眼中的柔和热全部倾斜向苏笛,长发也再次垂落在苏笛的皮肤上,陈文续用无间的亲吻完全地盖住了苏笛。从苏笛的眼睛一直吻到被两人相交的阴影笼罩之地,在让人觉得很痒的鼻息里,她听到陈文续说:“那我会问你” “教教我,怎么样才可以。” 陈文续的声音融进了无边的雨声里,从窗子的空隙钻进来的风汇成了某种与她们合拍的频率。苏笛始终没有告诉她那句“你可以”,但张开的指缝和会在战栗中回应着陈文续的呼吸,成了她无声的默许。 第53章 “以后……不下雨的时候,我还可以过来吗?” 醒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屋里很安静,甚至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看见旁边有人躺过的痕迹,苏笛几乎要怀疑陈文续是不是昨晚趁她睡着后连夜逃跑了。 脚踩在毛毯上醒神时,她听见了屋外有盘子放到桌子上时磕碰的清脆声。 陈文续昨晚穿的睡衣没有放在床脚或者床头,那外面弄出这些细碎动静的人应该就是她。打开了卧室门,苏笛一路走到餐厅外,静静地看着眼前披着头发,穿戴整齐的背影。 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陈文续转过身来。她们彼此都不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但当陈文续看到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时,还是忍不住问:“要披一件外衣吗?” 关心的口吻有些生疏,是因为这样的关心在从前很少有,也是因为她觉得苏笛大概不会喜欢以关心之名被管束,所以说完她就后悔了。 想了想,她给自己找补道:“下雨降温了,我担心你感冒。” 也许是刚醒的时候比较好说话,苏笛听了以后只是慢悠悠地回卧室拿了件薄外衫披上后,就走到了桌旁,去看桌上摆的是什么早点。 “我做了三明治还有紫米粥。” 紫米在橱柜里,没开封过。吐司是在餐边柜里找到的,冰箱里也看到了鸡蛋和培根。陈文续原本想下楼去买热乎乎的早点,可她不知道门锁密码,又怕按门铃会吵醒苏笛,就干脆自己做了早点。 “紫米粥没有放糖,如果你觉得不够甜的话,可以告诉我。” 顿了顿,陈文续说:“以后我就会记得放糖的。” “以后”两个字是她的私心。 没对陈文续的话做出什么反应,看着桌上唯一一个三明治放在自己面前的和一碗粥,苏笛问:“你自己呢?” 不知道苏笛问的是什么,陈文续愣了愣,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 苏笛不喜欢吃烫的东西,而面前这碗紫米粥温度刚好。应该是她还没醒时就盛出来晾着的了。 “我问你早餐吃了没。” 听了这句话,陈文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又很柔和的笑意,“吃了。” 苏笛明白她的笑是因为什么,所以苏笛避开了她的眼神,低头尝着刚好可以入口的粥。 粥熬得不会太稠也没有太稀,鸡蛋煎得很嫩,还放了一点盐。 尝到还有些溏心的蛋黄时,苏笛没有皱眉,只是转了一边去咬三明治。 注意到苏笛的反应,陈文续试探着问:“不喜欢溏心蛋么?” 其实苏笛对于食物并不太挑剔,以前在苏家的时候没感受过食物会带来的幸福感,后来她对食物的要求也就仅仅是果腹。所以她不太明白陈文续今天为什么对她的口味这么上心。 “不用放糖。” 苏笛说:“这样就够了。” “还有” 对上了陈文续等待的眼睛,苏笛说:“我确实不喜欢溏心蛋。” 口味这种东西说不上私密,但却是让人能重新了解彼此的切入点。 这些东西陈文续从前都不知道,但从今往后她会慢慢地像拼图一样拼起来。 “我会记得的。”陈文续说。 不一会儿,餐厅里只剩下勺子和碗相碰的声音,苏笛安静地吃着,陈文续也没有一直盯着,而是自觉地把刚才自己收进去的碗碟洗了。 把电饭锅里剩下的粥盛出放好时,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十一点的时候陈文续有一个封面拍摄,现在她也没有在多留的理由了。 苏笛在猫爬架旁给连连喂零食,陈文续提着自己的包站在几步外。“我得先走了。” 以往陈文续出门时,苏笛都是一直像爬山虎一样趴在她背后,在玄关门口趁机索要不同名头的吻,一个是离别吻,一些是她不在时的晚安吻。陈文续为了快点出门,只能一一照做。 但现在苏笛只是回头“嗯”了一声,没有动,意思是完全没想起来以前告别时的景象,也并不打算把陈文续送出门。 原本已经走到了玄关,陈文续想了想还是转回头,“昨晚” “只能有昨晚一晚吗?”她问不出口,所以她选择更为直接地问:“以后……不下雨的时候,我还可以过来吗?” 将最后一点猫条挤出来,苏笛挠了挠连连的下巴,随口答道:“你回去等通知吧。” 明知苏笛在开玩笑,但陈文续还是认真地问:“还会有其她候选人吗?” 转过了头来,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从苏笛脸上褪下些许。目光凝在了陈文续脸上,苏笛告诉她:“陈文续。” “我只和我愿意的人做/爱。也是因为我愿意让你留下来,我愿意和你拥抱亲吻,才会有昨晚。” “但只是愿意的话,还不足够再有今晚,明晚,和以后的每一个白天。” 读懂了她的宣告,但陈文续仍然不放弃每一个话口:“那如果我不再追问答案,只是一直等在你身边呢?” “那也许” 也许什么苏笛没说完,“你该走了。” 苏笛下了逐客令,但陈文续没有立刻开门。她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苏笛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动作。 一直没听到开门声,苏笛皱眉问:“你还想要什么吗?” 昨晚到今早,苏笛没有变卦,没有中途叫停,也没有在早上让她立即离开,这些已经是超出陈文续预期的事情了,所以她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先走了。” “等等。” 叫住了一只脚迈出家门的陈文续,苏笛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陈文续手上。 是一个朴素的黑色发圈。 不解地朝苏笛看去,只听苏笛说:“昨晚扯坏了,赔你一个。” 散下的头发遮不住她眼尾一抹弯下的弧度,陈文续将发圈套在自己手腕上,“我先走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平常一样平稳,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出卖了她的心情。 连连蹭在苏笛脚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开的人,它的好奇更多来自于今天早上它挠门的时候,这个人穿着苏笛的睡衣走出来。 她没有放自己进去,也没有制止自己,只是蹲在自己面前说“谢谢”。 真是个奇怪的人。 * 坐上车,对着受伤的发绳发呆时,陈文续接到了舟舟的电话:“陈老师。” 昨晚她和舟舟说了今早不需要来接自己,但舟舟还是负责任地再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来家里接你吗?” “不用了“陈文续说:”我不在家。” 根绝舟舟这么多年来的了解,陈文续的夜生活很单一,她几乎不会去酒局,更不用说夜不归宿了。 虽然有些奇怪,但舟舟也没有打探老板的隐私,只是问:“那来得及赶去影棚吗?” 从苏笛家到影棚只要三十分钟,陈文续答得很爽快:“来得及。” 虽然隔着听筒,但舟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文续今天比往日都要轻松的话音。 陈文续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至少这三年里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仍然是这样的,舟舟知道这三年里,后悔和愧疚一直压得她很紧绷,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也许是被感染了,舟舟也忍不住调侃了一句:“陈老师,你似乎心情不错。” “嗯”陈文续没有否认。 准确来说,心情不只是不错。 她曾经听说过,把发绳套在恋人手上是一种隐秘的宣誓主权。虽然苏笛肯定没有此意,但是不妨碍她的心里因此感到无法克制的雀跃。 “舟舟” “嗯?” 发动了车,陈文续按下了车窗。她原本不喜欢雨后的草木味的,但今天连带着土腥气的味道都让她觉得不算讨厌。 “如果你有一个朋友” “她本来以为没有机会再继续一段感情了,但这个时候,对方给她抛来了一个机会。” “对方表示这个机会只有一天的期限,后面的发展仍然未知。” 后视镜里,苏笛的公寓越来越远,陈文续问:“你觉得对方会是什么意思呢?” “……” 陈文续和自己聊起她的感情问题,给自己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自己得知她就是那位昨夜在外留宿的朋友时的心情。 沉默了很久后,舟舟斟酌着说:“我想对方的意思大概是。” “她已经迈出了一步,决定给对那位朋友一个再次尝试的机会了。之所以强调只有一天,是因为不想草率地做出最终的决定。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那位朋友的的表现和她的期待吻合,那她大概率才会顺应自己的心意。” “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认为这位朋友,可能需要在有合适的机会时再去问问她的对方。” 对面的人有一段时间没出声,但舟舟猜她现在的心情应该更不错了。 沉默许久后,她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随后,又传来一句:“那我代替那位朋友,谢谢你中肯的建议。” * 陈文续并没有像青春期的学生一样,每天早安晚安地打卡式追人。 那天开始工作前,她给苏笛发了一句“我到影棚了。” 苏笛也在几分钟后回了一个“OK”的表情。 给苏笛分享自己的日常也许她并不感兴趣,嘘寒问暖目的性又太强。 工作结束后她偶尔问起连连的状况,苏笛又回几个字,然后就没有可以再开启的话题了,聊天框就到底了。 是在那个雨夜结束后的第五天,她才又给苏笛发了一条消息,“导演拷了一段样片到卓影,如果你想要看一看的话,我今天晚一点可以把U盘送来给你。” 文件太大了没办法微信传输,如果用链接发给苏笛的话,又担心之后会被泄露样片,所以陈文续提出了用U盘或者移动硬盘拷给苏笛的办法。 但其实邮箱就可以做到,但这不是陈文续的重点。 重点是她想找到借口见苏笛一面。 聊天框上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很快,她就收到了苏笛的回复。 “你现在在家么?”苏笛问。 第54章 “苏笛,不要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只要你觉得愿意接纳我就够了,只要你愿意让我来适应你就够了。” 苏笛这么问的意思是……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陈文续迟疑地回了一个“在。” 她住的地方隔音不错,但在信息发送后几分钟,她还是听到了隔壁关门的声音。 轻微的脚步声逐渐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合,不出几秒,陈文续就听到有人按响了门铃。 ……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得这么快,陈文续拿着杯子楞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开门。 等她挪开两个还没规整好的箱子,忐忑地开了门以后,她看到了门后站着的苏笛。 “晚一点送过来给我?” 歪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苏笛抬头问:“就从隔壁送?” 怪不得昨天晚上她听到了空闲许久的隔壁传来的搬家的声音,怪不得连连一大早就在门口东闻西闻,怪不得今天中午出门的时候,她在门口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原来搬进来的人是陈文续。 见事情败露,陈文续顺从地给苏笛找出了新的拖鞋,再把苏笛请进屋。 “……我在软件上看到你隔壁空出来了,就联系了中介,在昨晚搬过来了。” 那还故意说晚一点给她送样片过来,到时候陈文续要怎么演? 想到陈文续要先走到楼梯口再假装刚刚上来的场景,苏笛嘴角微微勾起些弧度。 没有挖苦陈文续现在有力无处使的演技,苏笛瞥了一眼陈文续身上穿的开衫。那天她给陈文续穿的睡衣被陈文续洗好叫跑腿送了过来,陈文续现在身上穿的不是那件睡衣,但也很眼熟。 薄荷绿的薄外披…… 哦,苏笛终于想起来这是哪身衣服了:“这是我放在山温路的衣服吧。” “嗯”不自觉地避开苏笛询问的视线,陈文续的声音有些心虚:“你介意的话,我买新的放回去。” 陈文续回答得倒是诚实。 “没必要。” 苏笛走到客厅里停下,看到客厅里摆着的杯子,想到了山温路厨边柜里摆着的酒瓶,她不经意地问起:“你喝酒了?” 陈文续说:“原本想着要等到晚上才能来见你,觉得很无聊,就喝了一些。” 半垂下眼看着杯中的酒液,苏笛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酒了?” “两年前开始失眠的时候,我不想吃褪黑素或者安眠药的时候,就会喝一点。” “喝了会好睡吗?” “会,但半夜醒过来也会觉得胃里有一点难受。” 自己问什么她答什么,也不会遮掩,也不怕自己知道她这两年里因为什么而失眠。 看着陈文续这样,苏笛忍不住调侃道:“这不像喝的酒,像是喝了吐真剂。” 听出来苏笛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陈文续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那你应该再多问我几句。” 苏笛倒是好奇了:“问你什么?” 陈文续不假思索地答道:“什么都可以。” 这样吗,想了想,苏笛问:“为什么不用邮箱给我发样片?” 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陈文续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没有你邮箱。” 没有难道不可以问自己吗?明明问自己要更简单吧。 看陈文续一副不太想回答得样子,苏笛觉得有些好笑:“不是说问什么都可以吗?” 刚刚还答得很坦诚,现在怎么又不乐意了呢? 苏笛这么问了,陈文续只能坦白:“因为我想见你……但又一直等不到你的消息,所以只能找了这个理由。” 苏笛问:“想见我,但只问我连连的事情?” 因为即便那晚她们很亲密,可那晚结束以后也只有连连可以成为她们的共同话题啊。 张了张嘴,陈文续说:“我不知道该给你发什么……以前都是你主动发消息,所以我不知道发什么才合适。” 恋人和朋友之间之所以愿意回复对方琐碎的分享欲,是因为双方互相吸引,也都有维持关系的需求。 但她们不一样。 她们从前就没有这样的感情基础,只是苏笛会给自己发,自己很少会和苏笛分享日常,除非是必要的报备。 “如果把我的日常分享给你,我担心你会觉得枯燥,没有兴趣。” 她的话将苏笛的思绪拉回了从前,回想了一番过后,苏笛问:“难道以前我问你日程安排的时候,是因为觉得日常琐碎很无聊所以才特意问的吗?” 她话里的态度轻轻地安抚了陈文续的担心,但并不能完全消解陈文续的内耗。 “以前不一样。”陈文续说。 “嗯”苏笛没有否认,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以前我特别喜欢你,你回一个表情我都觉得有趣。” 呼吸声因为这句话有了短暂的停顿,陈文续问了一句好像在现在太操之过急的话,但她想知道:“那现在呢?” 视线交汇时,苏笛没有避开。短暂的沉默过后,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要先发消息,我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觉。” 苏笛的反应在陈文续的意料之中,没有再追问,陈文续反应平静地应了一声“好”。 至少苏笛不排斥和自己更进一步聊天不是吗? 定定地看了半晌,苏笛忍不住发问:“你不会觉得落差很大吗陈文续?” “总会觉得心里不平衡的吧?” “以前是我追着问你,现在我不会主动发消息,不会主动拥抱你,会让你患得患失,但不会哄你,即便这样你也不会觉得委屈吗?” 看向苏笛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像是从苏笛的话里,看到了从前她被自己牵动情绪的样子。 深吸了一口气,陈文续说:“这都是我以前让你经历的事情。” 经历着苏笛曾经经历过的心情,对她而言并不是报应。 “也许经历着这些,反而能让我安心一些,让我能更靠近你。” 眼中倒映着有些愣神的苏笛,陈文续上前一步,“苏笛,不要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只要你觉得愿意接纳我就够了,只要你愿意让我来适应你就够了。” 真的这样就够了么? 看着陈文续,苏笛忍不住想,人都是贪心的,被接受了以后就想要被回应,被回应了以后就想要被偏爱。等到对方不能满足自己进一步的期待的时候,又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就算花了很多时间我也没办法真正接纳你,你也不会觉得没有回报,也不会觉得一直放低身段追在我身后很累?” 咀嚼着苏笛的问话,陈文续缓声问:“在我们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有这样的感受吗?” 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一瞬,苏笛说:“不会。” 她曾经有很多不满的时候,有很多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时候,但其实只要得到一丁点的回应,她就会把这些都抛到脑后,所以她没有觉得累过,反而因为知道陈文续其实可以带给自己惊喜,所以一直抱有更多期待。 “我也不会。” 陈文续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如你勇敢,但我也有我的决心。” 陈文续的话像一颗石头投进了将要化冻的湖里,虽然做不到敲碎湖面,但总归是有响声的。 避开了过于诚挚,诚挚到自己难以接住的目光,苏笛转移话题道:“不是喊我来看样片的吗?” 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陈文续敛去眼里会让苏笛心情复杂的情绪,说:“我去开电脑。” 想起了苏笛来时的时间,她又问:“不过你吃晚饭了吗?” 忘了吃了,苏笛诚实答道:“没有。” 眼中不动声色地冒出些欣喜来,苏笛的回答代表着她也许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了,脑子里过了一遍苏笛以前和自己一起吃过的东西,陈文续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家里有意面。” 这倒是被她投其所好到了,苏笛喜欢吃口感偏硬的面,不喜欢吃软烂的粉。 看着陈文续抱出了电脑,苏笛又说:“我也口渴。” “那你等一下。” 陈文续乐得被她支使。不用多久,陈文续就把桌上的酒杯撤走,再把温水送到了苏笛面前。 “样片你看过了吗?” 陈文续看过了,但她还是说:“没有仔细看。” 于是苏笛摸着水杯说:“那一会和你一起看吧。” 二十分钟以后,两份奶油培根意面也摆在了自己面前,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陈文续的。 意面卖相不错,陈文续摆了盘,撒了欧芹碎,还煎了鸡蛋放到小碟子里。 摆在苏笛面前的水是温的,不烫,煎蛋是上次提过的全熟,陈文续不喜欢吃腻的东西,但做的是自己以前和她吃饭时会点的奶油意面,自己脚上穿的拖鞋也是适合自己的码子。 她在迎合自己,像她说的那样在把她变成最适合自己的样子。 * 晚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起投屏看样片。样片是路华清剪的接近五分钟的先行预告,之后还要再交给剪辑团队再精细化。 苏笛不得不承认,陈文续的表现一直是她吸引着路华清和着观众的原因。 样片里有一段温桥一路走来的蒙太奇画面,画面色调由明到忽暗忽明,温桥的神态也由笃定自信到压抑挣扎,这一段的表演没有大吼大叫,却让人代入到了一种被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挚友逼至爆发边缘,却又被自己肩上的负担摁进水里,将即将窜起的火苗熄灭的窒息之中。 样片播放完毕,苏笛的脸上映着最后两人跌入大海的蓝光。她不带什么情绪地问陈文续:“温桥这个角色,路华清是不是一开始找的就是你。” : 琢磨着苏笛的用意,担心苏笛误会自己和路华清有过多的联系,陈文续小心地答道:“一开始确实找过我,但我拒绝了。我是在知道你要来演叶清后,才找到她争取这个角色。” “那她很有眼光。”苏笛轻声说。 陈文续对自己的演技有充分的认知,但这也不妨碍她因为苏笛的话而感到开心。 只是在刚刚的样片里,她一直在看的其实是苏笛。 如果说她演的是挣扎,那苏笛演的就是不刻意的毁灭与抗争。叶清的复杂性被她诠释的很好,镜头里,聪敏的入殓师叶清和带着自毁倾向的“枯叶蝶”交织在一起,不会让人觉得她在表演割裂的两半人生,而是会让人无法恨起叶清这个角色。 “我一开始问过她属意谁来演叶清。” 没有开灯,陈文续的视线也停留在最后定格的画面。 “她告诉我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是最适合叶清的人选,只是她觉得你可能不会回来演她的戏了。” 是吗,她以为路华清是因为万溪的推荐才顶住压力考虑的自己。 “那你呢?” 苏笛问陈文续:“你会觉得我是最适合叶清的人选吗?” 转过头来,陈文续的回答和她看苏笛的眼神一样认真。 “觉得。” 这一刻她不只是追赶在苏笛身后的人,也是一个认为苏笛会和她互相成就的演员。 “你身上有叶清的特质。” “而且你来演,我会格外入戏。” 第55章 “应该是漂亮的,但我没心情细看。因为我当时只想见到你。” 格外入戏,是因为她更能体会温桥不愿意放弃叶清的心情。 知道她在说什么,苏笛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喝了一口水:“是万溪把我骗过去试镜的。” 想到自己当时还把万溪当做假想敌,陈文续不由得愧疚道:“我应该好好谢谢她的。” “谢谢她创造出了这个故事,也谢谢她这三年这样照顾你。” 知道陈文续去过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苏笛问:“所以螺石村的海漂亮吗?” 陈文续回想了一瞬,答道:“应该是漂亮的,但我没心情细看。” “我当时只想快点见到你。” 气氛难得不错,苏笛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震动持续的时间太短,短到苏笛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来电的人就自己挂断了电话。 未接来电提示出现在屏幕上,而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梁思仪。 是曾经在二次移植前放走自己的梁医生。 过了不到一分钟,苏笛收到了一条短信。 “抱歉,小笛。没有什么事,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刚刚拨错了所以误打给了你。你不需要回电,早点休息。” 她的理由看起来符合逻辑,可直觉告诉苏笛,这通电话应该就是拨给自己的。 除非没有线上联系方式,现在人很少电话联系了。如果要打给自己,就要点进通讯录里自己的联系页里,如果都到这一步了,误拨的可能性很低了吧,而自己和梁思仪又很少有通话,所以她不太可能是在最近通话里误拨给自己的。 皱眉站了起来,苏笛背过身回拨过去。 可这次直到嘟嘟声停止都没有人接听。 “怎么了?”陈文续在身后关切地问。 盯着手机屏幕,苏笛回道:“没什么,只是我要回去了。” 苏笛不说的意思,大概就是不希望自己过问。 注意到苏笛方才看到未接来电的神情,陈文续虽有些失落,但也站起来说:“那我送你。” 两人就住在隔壁,没有必要送这几步。 但苏笛也没驳她的面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文续没有很快关门,而是像期待着什么在过去曾经习惯的东西。 到现在苏笛还不知道她在等什么的话,之前几年也白过了。 但她觉得晚安吻并不适用于现在的她和陈文续之间,至少现在自己做不出当年用脸蹭着陈文续索吻的动作。 在陈文续期待的眼神下,苏笛微微侧过头,目光跑到了不远处的的墙上:“好了,晚安。” 就算没有吻,能得到这句曾经在枕边才能得到的晚安也不错。 轻轻笑了一声,陈文续也回:“晚安。” 心情转晴,一直到苏笛关上门,陈文续才关门回到自己家里。 * 第二天一早,苏笛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肾病科,门诊时间还没到,外面就已经排起了长龙。 有一件事让苏笛很在意,那就是昨天苏笛在线上挂号平台搜索时,她发现搜不到梁思怡的名字,近一个月内也挂不到她的号。 科室外的医师介绍栏里也没有看到梁医生的名字,苏笛走到导诊台。护士在导诊台后刚刚坐下,苏笛戴着口罩上前询问:“请问梁思怡梁医生不在吗?” 一开始这位女士只是一如往常地在开着电脑,等听见苏笛问的人是谁时,她蓦然抬起头来,神情里出现了几分不自然。 “是要来找梁医生看病的吗?”她挤出一个专业的微笑问。 “如果是的话,梁医生最近不在,可以先挂一下其他医生的号。” “最近不在”这四个字透露出一种微妙感。 苏笛追问:“是因为什么所以不在?身体原因还是有其他工作的原因?”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她勉强地答道。 知道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从导诊台问不到什么,苏笛也不准备为难人。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后却突然有一名医生叫住了她:“你为什么要来找梁医生?” 她看起来三十岁不到,她看起来和梁医生有些关系,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着戒备和探究。 看样子,她和梁医生的关系不像是普通同事。 于是苏笛说:“她昨天晚上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但等我再回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人接。” “所以我来找她。” 隔着口罩,她并不能确认苏笛的身份,只能通过苏笛的神态确认着苏笛话中的真假。在思索片刻后,那名年轻医生皱着眉对苏笛说:“跟我来。” 不算狭窄的楼梯间里,那名医生自我介绍道:“我是梁老师的学生。”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找她的,总之你都见不到她。因为就在上周,她被医院强制辞退了。” 强制辞退? 苏笛问:“理*由是什么?” 轻蔑地笑了一声,那名医生说:“理由是造成重大医疗事故,但在那场手术里,梁老师其实是最后救了病人的人。” 问题并不出在她的手术中,而是出在负责预后的医生那里。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不想要她继续做医生了。” 神情严肃地看着苏笛,那名医生说:“具体因为什么,这个医院里没有人敢告诉你原因。” 表情沉了下去,“那至少可以告诉我她的住址。” 打量着苏笛,那人再次问起她的身份:“你不像是梁老师的朋友。” “你是她以前的病人吗?” 是,而且是影响了梁思怡仕途的病人。 摘下了口罩,看着对面的人眼中闪过的惊讶,苏笛说:“我能做的没有你们多,但我总比你们要自由些。” 认出了苏笛的身份,那名医生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这是梁老师严肃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她听梁老师说过,这是一个还不具备自主意愿条件但被强制签字捐肾,在特设病房住了很久的病人。 她的家人甚至要求她二次捐献。 但也许她说得对,现在的她总比自己要自由,不会因为担心前途而束手束脚,连和老师有关的事都被警告不能说。 久久地凝视着苏笛,那名医生小声地报出了梁思怡现居的地址。 苏笛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再次叫住苏笛,“不需要替我问候梁老师……我太懦弱了,帮不到她什么。” 看着这名年轻医生脸上的自责,苏笛没有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至少那应该她所希望的。” 出医院门的时候,刮了风,苏笛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拉下口罩后就没有再戴上。 重新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后,苏笛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而在她没注意到的身后,有人因为她而停住了脚步。 “陈老师,怎么了,有熟人吗?” 看陈素定定地看着苏笛离开的方向,和她一起来肿瘤医院参与项目交流的医生凑上前好奇地问。 “没什么。” 苏笛的身影消失在实现内,陈素收回实现和身边人说:“小徐你先回去吧,我有一点事,下午再回医院。” * 根据梁医生学生的信息,苏笛先去她家走了一趟。 她敲了门,也等了半小时,但都没有人开门。 一直到邻居好心告诉她:“你要找梁医生吗?我看她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她才离开了梁医生的屋门,开车回了家。 在公寓楼下的时候,她注意到门禁旁边站着一位女士。 大概因为她的气质让人觉得莫名的有些熟悉,所以苏笛多看了她一眼。她的背挺得很直,手中提着一个料理包,穿着材质舒适的衬衫和半身裙,大概是因为进不去电梯间,所以她等在单元门禁前。 门禁刷开以后,她没有立马动身。而是在玻璃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她才拉开门走了进来,顺便走进了苏笛的电梯。 她看了一眼电梯键但没有按电梯,看起来是要和苏笛去同一层楼。 “叮”的一声,到了苏笛所住的楼层,苏笛迈步走了出去。 在余光里,苏笛看到她也跟着自己走出了电梯。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无论她的目的是不是尾随,苏笛都不喜欢这样被人紧跟的感觉,于是她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女士也停了下来,在苏笛转身之前,她先一步开了口,声音里没有慌乱,她向苏笛发问:“你是苏笛么?” 侧身看向她的瞬间,苏笛终于知道这位女士身上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 她的轮廓和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让苏笛好像看到了二十年以后的陈文续。 相似的长相,叫出口的自己的名字,脑海中已有对她的身份的大概猜测了,苏笛转身正对她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并没有打量苏笛,陈素平视着苏笛,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陈文续的母亲。” 苏笛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平淡,就像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一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陈素问:“……她的手还疼吗?” 苏笛并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所以做不到热络地和陈素攀谈。 不知道陈素突然造访的来意是什么,但既然陈素的目光里没有鄙夷和反感,那苏笛的态度也就比较配合,“伤口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但也还没有完全好。” 陈素沉默了一会儿,才和苏笛说出了来意:“我去她住的地方找过她,但她不在,所以我想她可能在你这里。” 原本对陈文续的手伤就有些疑问,现在看到陈素的样子,心里的疑问更甚了。 因为不知道女儿的住址,所以来找女儿的绯闻对象,希望通过自己找到陈文续。 她们之间是吵架了吗?还是她们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的。 看着陈素手中的料理袋,苏笛说:“我和她现在的关系并没有到我愿意做传话人的地步,如果您想关心她,可以直接打给她。” 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苏笛是外人,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再怎么不满意苏笛的态度,也还是要给她留几分客气。 “她不会接的,不然我也不会找到这里。”陈素说。 陈素手上的料理包里,如果苏笛没猜错的话,装的应该是有利于伤口恢复的汤或者药膳。 用陈素话里的信息拼凑出了一个大概,苏笛缓声问:“因为她的手伤和您有关吗?” 没想到苏笛直接问出来了,陈素脸上露出了诧异,但很快,她又整理好表情对苏笛说:“这是我和她母女之间的事情。” 在苏笛发话前,两人身前的门突然打开了。似乎是因为听到了苏笛的声音,陈文续探出身来,看清站在苏笛对面的陈素,她的表情变得紧绷起来。 皱眉走到两个人之间,陈文续问:“妈,你为什么会找来这里?” 第56章 “我刚才没有说话,是因为你是长辈,是因为您是她的母亲。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迎合你。” 陈文续脸上明显写着不欢迎,陈素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我给你煲了鸽子汤。你不爱吃姜,我就只放了两片,还都给你捞出来了。你要喝的时候放到灶上热十五分钟就行。” 想到两人争吵时陈文续说的那些话,她终究还是有些拉不下面子,于是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喝的话,就倒掉就行了。” 料理袋递到了陈文续手边,这个款式还是陈文续给她挑的。陈文续不在家的时候,陈素习惯自己去医院食堂打饭回家吃。有时她忙着写论文,回家以后也不用微波炉,就直接吃不算热的饭菜。 为了陈素的肠胃,陈文续就给她买了几个保温的料理袋。 陈素嘴上不说,但陈文续偶尔去医院接她的时候会听到其他年轻医生开玩笑说:“陈主任办公室要成女儿痛屋了,用的摆的全是和女儿有关的吗,或者女儿买的东西。” 和陈素的争吵不代表她会否认陈素对自己的全部感情,只是每次涉及两人的差异问题时,她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想要逃避的烦躁,因为她知道陈素只能包容她认可范围内的差异,但对于她认可范围外的问题,陈素永远软硬都不吃。 但人总得有点长进不是吗,更何况这是在苏笛面前,她不想一味地逃避争吵或者崩溃地指责陈素。 “你守着灶熬的汤,我当然我会喝。” 话锋一转,陈文续又说:“但是妈,与其这样突然过来,不如下次先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回家看你。” 听出了陈文续的言外之意,陈素暗讽道:“但你不欢迎让我来看看你们两个人生活的地方是吗?” “妈”陈文续的声音压下,这有些警示的意味了。 陈素过来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确认陈文续是不是住在这里,第二就是…… 转头朝苏笛走了一步,陈素用压低了声音问:“你在查肿瘤医院梁医生的事情是吗。” 她在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准确来说整个申城的医院都听到了风声。 一个副主任举报肿瘤医院涉嫌非法器官买卖,但由于证据不足被医院内部处理了。 她听到了同科室的年轻医生的谈话,“这个医生听说以前负责过苏家的手术。” “她都副主任了负责谁的手术都不奇怪啊。” “你不上网啊?你知不知道陈主任女儿的绯闻对象是谁?” “苏家的二女儿,苏笛啊。” “我的天,那苏笛和苏家不会也……” 后面的话被路过的医生打断,但已经足够陈素查到苏笛的病例,并且查到苏笛和这位被辞退的医生之间的关系了。 “别查了。” 侧目看着苏笛,陈素说:“至少你查的时候,不要牵连她。” 陈素的声音很小,但也足够陈文续听到个百分之七十了。而且陈素本来就没想避着她。 又一次隔开陈素看向苏笛的视线,陈文续下了逐客令,“妈,你先走吧。” 陈素这次来,本来就只是想要警告苏笛。苏笛和陈文续之间的事,她认命,她阻止不了。她去看过了心理咨询,咨询师肯定了她对陈文续的爱和付出,但转头就让她去平衡她的焦虑和陈文续的需求。 “您可以在您女儿的人生需求和您自己的焦虑期待之间画个圈,只有重合的部分,才是你们可以达成的共识。” 她听了只觉得可笑,她不需要咨询师的所谓共情和宽慰,更不需要她指导自己去做什么。她只需要心理咨询师站在她的角度告诉她,不是一味顺应年轻人的思想,比如“尊重”比如“不要用她们不需要的方式为她们好”才是正确的,她没有错,那天让陈文续受伤也只是一场意外,她只想听这些,但心理咨询师连这些都做不到。 她的人生经历告诉她,听劝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只有坚持自己的判断才是真的。 也许现在陈文续还年轻,她劝不动陈文续。但等陈文续再过几年,社交圈慢慢变小以后,她才会发现自己为了特立独行,为了所谓爱情到底失去了什么。那时她就会向自己,向外界寻求一个能抵御长期孤独风险的情感支持了。 现在陈素反而冷静了下来,即便看到女儿把自己当做一个会阻挠她们的存在,陈素也只是冷飕飕地问:“我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对她说什么重话,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陈素的态度自己已经习惯了,但陈文续不觉得苏笛有义务要来承受陈素的冷嘲热讽。 “因为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会牵连到我。” 定定地看着陈素,陈文续说:“是我自己硬要参与到她的生活里。” 像是觉得陈文续太过天真,陈素冷问道:“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她曾经参与到什么事情里吗?你知道她和苏家” 打断了陈素的话,陈文续说:“我会知道的。” 像是没预料到陈文续的回答一样,陈素晃了晃神。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冷笑道:“是了,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一个和你立场相对的恶人。” “随便你,陈文续。你要和她做什么,今天以后我都不会再过问。” “你要尊重我就尊重你,从今往后,我对你也只会有你要的尊重。” 她说着赌气的话往外走,但却被一直没出声的苏笛叫住。 “阿姨。” 苏笛语调平稳:“我刚才没有说话,是因为你是长辈,是因为您是她的母亲。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迎合你。” “如果您今天不过来这一趟,陈文续甚至不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别说她和陈文续现在不是恋爱关系了,就算她和陈文续是,她也没有逆来顺受的心。 “而且她的选择是她的事情,您没有资格对我用牵连这么严重的词。” “你” 不明白苏笛是哪里来的底气,也不知道苏笛是和谁学的这一套态度,陈素的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似乎在用自己的素养克制着想要对苏笛说出的重话。 出声堵住了陈素的怒气,陈文续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别再说了,妈。” “她是我喜欢的人,不该是要被您这样指责的人。” “我送你下去。”说完,陈文续按了楼梯。 “不用。”长辈的尊严和面子彻底被这两人下了个干净。拒绝了陈文续,陈素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她像是每一个和儿女置气的母亲一样撂下一句:“今天起,你就当没我这个妈。” 电梯门关上,彻底挡住了陈素充斥着愠怒的视线。 没心思叹一口气,陈文续赶到苏笛面前问:“你今天去二院,碰上了我母亲吗?” 苏笛去的并不是陈素就职的二院,摇了摇头:“我去了医院,但是不是二院,而且是在楼底下才碰见的你妈妈。” 想到母亲朋友圈转发的和肿瘤医院的项目交流,陈文续猜测道:“她应该是在医院看到了你,所以跟着你来了这里。” “抱歉,是因为我的原因她才会这样对你。” 面上露出愧疚之色,陈文续说:“你生我的气吧。” 苏笛不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迁怒你?” 没等陈文续回答,她先一步看向了陈文续疤还没掉完的手:“你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是不小心被门夹到的。”陈文续还是这么说。 “是在你和你母亲聊起我的时候被门夹的吧。” 不然怎么解释陈文续和陈素之间微妙的氛围。 被苏笛料中了,陈文续的睫毛动了动,她想反驳什么,最后也只是说:“她并不是对你有意见,她有意见的是我没有按照她的想法过我的人生。但她的态度也不会影响我的决心,我并没有那么需要家人的支持。” 陈文续现在最需要的,估计是自己的点头同意。 没接这个茬,苏笛只是把视线挪到了陈文续的眼睛上。重逢以来陈文续在她面前哭了多少次,委屈又可怜的样子苏笛不知道见过多少了,但偏偏这件事一点都没抖到自己面前:“连误会我和万溪关系的时候你都哭得那么伤心,被夹了手倒是一点都不说。” 是不想因为这个原因被自己心疼,还是……“还是你就是想等着我自己来发现?” 因为苏笛的话,陈文续下意识上前一步,“不是” 观察着苏笛的表情,她轻轻勾起苏笛的尾指,见苏笛不抵触,她又把手小心地塞进苏笛的指缝里:“我希望你看到以后可以心疼我,但我不希望你知道原因。” 掌心既生疏又熟悉地贴在一起,眼前也浮现起杀青那天陈文续苍白的脸色,还有在上岸时候紧紧抱住自己的动作,苏笛感叹:“那你倒是达成目的了。” 苏笛的话让陈文续眼中冒起几丝欣喜之色,苏笛没有因为母亲的态度而责怪自己,反而因此好像更能接受自己了一些,那是不是说明,也许再过不久,自己终于能得到苏笛的首肯。 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疑问,陈文续还是先问起:“你在找一个人?” “这个人,和苏家的事有关吗?” 陈文续的母亲怕自己牵连她,她却非要往上凑。 但陈素显然既不够了解陈文续,又错看了自己,自己并不是她想象里那样识大体,愿意用牺牲保全她人的人。 外婆没来得及教,苏家没兴致也不可能教出这个道理。 苏笛于是出声问:“你想知道吗?” “那你晚上陪我去一个地方。” 第57章 看了一眼大半夜了还陪在车上的陈文续,梁思怡笑了笑,缓解起了气氛:“兜兜转转,还是她吗?” 没有按门铃,苏笛规律地敲响了梁思怡的家门。 梁思怡一个人住在四层,没过多久,苏笛就听到了刻意克制着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隔着猫眼观察了一阵以后,“嗒”的一声,门开了,梁思怡谨慎地往苏笛身后瞥了一眼,确定没有别人,她将苏笛请进门。 苏笛问:“你在等别人吗?” 从猫眼里看清门外站的人是谁时,梁思怡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你是不是去过医院了?”没有回答苏笛的问题,梁思怡皱眉问。 苏笛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住址,除非她去医院打听过了。 这是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室内还有洗衣粉的香气,书房没有开灯,但透过影子隐约能看到里面摆放的一些瑜伽垫之类的杂物。 “她们告诉我你被辞退了。” 因为灯光有些昏暗,苏笛不小心踢到了脚边一个包,透过拉链缝隙苏笛看到里面装的是一些洗漱用品。 眼神融入了室内的暗光,苏笛问:“和我有关吗?和苏家当年逼我捐肾的事有关吗?” 梁思怡站在客厅中间,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你不应该来问的。” “我也不应该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为什么?” 当年放走自己,梁思怡说的都是不后悔,现在却说不该给自己打电话。 “因为这是比当年还要严重的事情是吗?” 苏家当年还是留了个心眼,等自己十四岁生日过了以后才安排的手术。当年的事情要是算起来应该是强迫未成进行器官移植,如果要比自己的事还严重的话,那只能是和自己当时感到不对劲的地方有关。 梁思怡没有要给苏笛倒水的意思,也就是希望苏笛快些离开。但偏偏苏笛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让她从头凉到脚。 “当时的特设病房在顶层,但实际上做手术的时候我记得,我是被推进了地下层。” 盯着梁思怡的眼中带着几分思忖,苏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问题就出在地下层,是吗?” 瞳孔骤然紧缩,梁思怡声音哑了下去:“……你不应该记得的。” 原本是该什么都记不得的,但问题就出在苏家太心急了,一直催促着手术的时间。所以还不等她完全昏迷,就把她从手术室推到了一部电梯间里。 苏笛对气味和声音很敏感,她记得那个电梯间里除了消毒水味以外就是一股老旧的霉味,还混杂着些许橡胶味,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她真正做手术的地方,在靠近停车场的地下层。 “麻醉医师给我上的剂量并没有大到我一出病房就完全昏迷。我有这一段记忆,但是再醒过来,又是在特设病房里。” 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沈静洲。像是奖励自己一样,沈静洲用带着消毒洗手液味道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脑袋。她原本就浑身疼,沈静洲的手摸上来时根本没有丝毫安抚的意味,只让她觉得浑身都冷。 梁思怡刚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尖锐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梁思怡神色一凛,苏笛也皱起眉来。 这年头,家里的固定电话几乎都成了摆设,却有人刻意打过来,想来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吧。 电话声响了几秒后,梁思怡走过去准备接起,但苏笛却注意到厨房的窗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就像是什么抛掷物在迅速靠近的声音。 在梁思怡的手碰到电话的一瞬间,苏笛猛地拉住她,将她往后扯着急退了好几步。 一阵玻璃碎裂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玻璃渣带着反光落在水池中落地时,一块足有两个拳头大的石头也终于滚落在梁思怡的脚边。 如果不是苏笛刚刚拉住她,石头很有可能不会砸空。 打电话的人是算好了梁思怡去接电话时有很大概率被砸中,才出的手。 楼底下,关车门的声音和脚步声接连响起,苏笛沉着脸跑到窗边,自己的车灯闪动着,忽明忽暗地招着车前的三个人。 没过多会儿,她就收到了陈文续的信息。 “抓到了,你们下来的时候小心一点。” * 苏笛先是看到了陈文续,彼此确认过无事以后。 陈文续让开了一个空位,让苏笛看见了被保镖擒住的人。 上次沈易达事件发生后,苏笛在外出工作时都会带上位保镖。上楼前,陈文续提议自己和保镖在楼下观察,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马通知苏笛,或者让保镖先把人拦住。 现在看来是那人刚丢了石头准备跑路,就比陈文续发现了。 并不是刻板印象里的二流子,而是在路上看到你都不会觉得他有任何异常的一个普通的穿着外衣和格子衬衫的路人。 这又不是古代,不担心他会咬舌自尽,苏笛让人按住他,随即从他的兜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人脸扫描解锁后,苏笛浏览着他的聊天软件和短信。其中几条时间为昨晚的短信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读过一遍以后,苏笛将手机递给了梁思怡。 “不用要她的命,就是吓吓她。一个副主任还想把屋顶掀了吗,让她别再闹了。” “那她查到那些东西要吗?” “你要是能弄到就弄过来,不能的话,之后我们也能想办法。” 看起来如果今晚苏笛她们不来,扔完这块石头以后他还不会善罢甘休。 梁思怡也不是怕事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好不容易升上副主任后还要检举医院高层了。 将手机紧紧地攥在手中,梁思怡走到那人面前问,“是医院,还是他们让你来的?” 啐了一口刚刚被保镖打中时带血的唾沫星子,那人低声说道:“你自己心里其实也有数吧?” “梁思怡,你不是媒体,你曝光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这件事本来就和平头老百姓没有关系,那是人家上头的人做的事情,你掺和进去,反倒给自己滚一身泥。” “和平头老百姓没关系是因为,从那里面活着推出来的从来不是他们。” 见她油盐不进,那人叹了口气:“你说你,你不把那些东西交给我也行,你自己收拾好东西离开申城。” “我记得你老家现在发展的也不错,凭你的履历,你完全可以回去当个清闲些的主任。你爸你妈都在老家,都是快退休的干部了,现在是身体还行,但你非要让他们不得安生吗?” 顿了顿,他转述了上面开给她的条件:“你知道的,你的文件和处罚还没正式下来,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变成你自己辞职,那个医疗事故也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背景都查清了,眼中的神色暗了下来。 刚才她暗中把那些短信录了屏,在把手机丢回那人口袋里后,梁思怡告诉他:“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要考虑考虑。” 话锋一转,她压低了声音说:“但如果敢把我父母牵涉进来,那就不是考虑的问题了。” “我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看你们还能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凌晨十一点半,梁思怡还是把人送进了警局,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总能让对方消停个一两天。 从警局出来后,苏笛还等在车里。 看了一眼大半夜了还陪在车上的陈文续,梁思怡笑了笑,缓解起了气氛:“兜兜转转,还是她吗?” 余光瞥了一眼驾驶室里看向自己的人,苏笛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问起了梁思怡:“你说要考虑,是真的吗?” “嗯,我也不是当时把你放走的热血青年了,苏笛,我36岁了,我父母也老了。” 提着手上的行李袋,梁思怡说:“我今晚会先搬去朋友家。等过几天考虑好了,也许会回老家。” “但这不是我放弃了的意思。” “我是在等他们放松警惕。只要我有机会,我就不会让这件事情白白发生。” 目光移到苏笛身上,梁思怡的口吻认真至极:“如果你要追究苏家的责任,我会帮你。苏笛,你今天来找我的时候说,是我在查的是比你当年经历的还要严重的事情。” 摇了摇头,她告诉苏笛:“痛苦没有比较的必要,你所遭受的事情也一样严重。那是无论哪一个年纪的你都不该承受的事情。” “只是万幸,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要坚定许多。” “我以前甚至会担心,你因为苏明嘉的死而责怪你自己。”即使那和她原本就没有关系。 第一次以一个类似于长辈的身份来看苏笛,梁思怡的眼神柔和,却又揉进了蓬勃的期许:“现在看着你我也会觉得,我当年不是放走了一个经历创伤后亟待拯救的小孩,而是放走了原本就很坚强,也比我想的还要能自救的女孩。” “苏笛,不用替我担心。” 她说:“我也和你一样,不会辜负我自己。” * 那晚在把梁思怡送到她的朋友家,看着她的朋友把行李搬上楼后,苏笛才和陈文续回了公寓。 那之后梁思怡有给她发消息,怕她不信,还给自己发过视频。 梁思怡打算先回老家看看父母,等休息一段时间以后再做打算。 苏笛最近也在接触一部文艺片,想着过几天要去试镜,苏笛去置办了一点东西,要随身物品,也有她要重新放回工作室的东西。 夏末是苏笛的生日,虽然工作室还没正式开始营业,但当有粉丝在工作室微博下问苏笛近况的时候,工作室皮下运营久违地回复了一个表情。粉丝超话很快就搬运了这则动态,大家都在猜测,《枯叶点》的宣传即将提上议程,苏笛应该也要正式回归在大家的视线里了。 难得给小禾放了假,小禾却待不住又跑去看店去了。苏笛出门前她还特地让外卖送来一杯柠檬美式和一点小食,这样看来小禾显然已经接替了韩龄的位置,来盯着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了。 站在车边将喝完的咖啡丢进垃圾桶时,苏笛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声音。“苏笛——!”有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音量不大,但尾音拖得很长。 苏笛回头,看到来人是之前电话联系过的向安流。 许久没见,向安流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穿的倒是更正式了一些。 “你来申城工作吗?”苏笛问她。 “嗯哼” 提着咖啡和纸袋在苏笛面前站定,向安流笑着说:“上次你不是给我介绍了去唱ost吗,今天我就是去录音的。” 回头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厅,“现在录完了,来买点咖啡和小食补充点体力。” “哦对了”,向安流告诉苏笛:“我签公司了,今天是和顶头总监一起出来的。她人很不错,也许和你聊得来,方便的话要给你介绍一下吗?” “哦对,我有时候看着她,还会觉得容易想到你。” 看起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向安流连眼角眉梢看起来都带着生命力。 不知道向安流指的会想到自己是哪一方面,但介绍就没必要了。苏笛正要拒绝,就看向安流朝身后招呼着:“在这儿呢,林总监!” 听见他的声音,一个穿着讲究的女士向她们慢慢走来。 喇叭裤和灰色露肩上衣之上,是一张大约四十岁左右的面庞。 在她摘下墨镜的一瞬间,苏笛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肌肉一起绷紧,苏笛就这样僵在原地,听向安流说:“这是我总监,林至。” 而在看清苏笛的瞬间,林至的脸上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第58章 也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苏笛也没有在意陈文续这过分熟悉的语气,她只是问:“你怎么在这里?” 在重新见到林至之前,苏笛并不相信小说里的二十年未见却在回头时一眼认出的剧情,但事实上心有所感时,即使仅凭模糊的轮廓,也能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林至看着苏笛,像是在把她和记忆中的身影作对比。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 气氛很是微妙,向安流试探着问了一句:“看起来你们好像认识。” “我今天的录制也结束了,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把空间留给你们?” 林至先出了声。 对向安流笑了一下,她交代道:“不用,我说几句就走了,麻烦你在车上等一会儿。” * 走出几步找了一片空地,林至打量着苏笛。这样的情况她似乎应该说一句“你长大了”,应该问上句“最近怎么样?”,但事实上这两句话她都说不出口。 因为第一,虽然二十年未见,但苏笛早就出道了,她不可能没有在屏幕见过苏笛长大的样子。第二,圈内人谁会不知道苏笛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她问这话也太虚伪了。 “上次见到你,还是你外婆走的时候。” 随性地轻笑一声,林至说:“还好,你长得比较像你外婆和我。” 确实很像,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也不怪向安流看到林至的时候会联想到苏笛。 从苏笛出生起,林至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短暂的会面,即使是渴望母亲的原始需求最旺盛的年纪,苏笛也没有抱着她撒过一次娇。 苏笛有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妈”?好像有吧,她记不清了,苏笛也记不清了。 林至看起来没有当年离开的时候那么年轻,但她身上没有当年焦虑不安的气息了。 话语中不带有攻击性,苏笛只是单纯想知道:“你支开向安流,是要来和我寒暄的吗?” 没有犹豫地,林至给出了自己的回复:“不是。” 面对有些棘手的问题时,她下意识似乎想从包的夹层里掏出什么,但看着苏笛没什么温度的眼神,她又停住了动作。 “你不是在我的期待里降生的,所以我对你没生恩,我没有亲自抚养过你,对你也没又养恩。” 生下苏笛的时候她也才刚刚从音乐学院毕业。她想要唱歌,想要一个会送她上青云的人,但最后得到的是苏严学转过来的一笔钱,还有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苏笛。 不过后来她发现,比起站在台前,自己居然更适合在幕后。于是她才一步一步地成了她的制作公司的音乐总监和创始人。 她不后悔把苏笛丢给母亲,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她现在说不定还在不甘心地挣扎。 “你可以觉得我欠你,你也可以放心,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凑巧遇到,我不会来找你。” “你过你的生活,不用在意有我这么一个人。” 她在说着划清界限的话,但苏笛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林至的人生不必紧紧地和自己的绑在一起。 如果外婆死后,林至把自己接走抚养,说不定到头来林至的事业得不到发展,母女两人还会互相怨恨。 苏笛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苏严学把我接走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要接我回去做什么?” 像是想点烟但又忍住了,林至捏了捏手指,回答道:“他女儿病了,病得快死了,他怕绝后所以把你带走了。” 讽刺地笑了一声,林至偏头看向苏笛:“可最后还是死了不是么?” 她的语调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替苏笛感到得意。 一阵突兀的震动声打断了两人,也许是因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苏笛干脆低头看向手机。 她发现自己邮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压缩包文件。 邮件内容里提示了要打开这个文件的密码:smjbfddcz smj?苏明嘉? 苏笛心神一凛,这封邮件多半是梁思怡发过来的。 按灭手机屏幕,苏笛告诉她:“是死了。” “就死在我面前”,没有再多说什么,苏笛只是深深地看了林至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苏笛走后,只留林至一人站在原地。 以前每次都是苏笛站在家里看自己头也不回地出门,今天也轮到自己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手伸进了夹层,只听“嗒”的一声,林至吐了一口气,终于把烟点了起来。 * 在联系过梁思怡借住时见到的朋友,也去她家看过以后,苏笛确定,梁思怡失踪了。 梁思怡上了回老家的飞机以后,和自己还有朋友联系过。 今天自己收到的是一封邮件,而她的朋友接到的是梁母梁父一通焦急的电话。 他们说梁思怡回家第四天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也联系不上人。 家里已经报案了,警方让老两口在家等消息,但却迟迟没有人再联系老两口,急得没办法了,这才联系上了梁思怡的朋友。 梁思怡很有可能被上面的人追上了。她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数据和文件藏在了什么地方,但是担心自己有什么不测导致这些资料彻底不能见光,梁思怡把文件发给了信得过的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其他人知道文件有可能落到别人的手上,他们反而会因为忌惮而暂时留下梁思怡。 那这样的话,苏笛起码要知道里面资料到底是什么内容。 那个邮件的密码苏笛还没想出来,等红灯期间,她在输入法了试了几次,但思绪很快都被后面鸣笛催促的车打断了。 前半截看起来像是苏明嘉,那后半截呢。 先是遇到林至,又得知梁思怡失踪,苏笛心里有些杂乱。将车开进地下车库后,苏笛心不在焉地解下安全带下了车,她的眼神还定在那封邮件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的车还挂在D档上。 她的车位前有些坡度,她的一只脚刚刚踏出,车身就突然向前滑动了几步。 虽然速度并不快,但苏笛险些被车子带倒,慌忙中,苏笛急忙拉住车门把手。拉开车门的瞬间,她心一紧,车头距前方柱子仅剩五米。苏笛稳住身形,刚要跨进驾驶室,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先她一步钻入驾驶室,猛地拉起手刹。 车子停下了,苏笛心有余悸地站在余地,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陈文续焦急地下车拉住自己。 “没事吧?”陈文续低头检查着她的裤子和衣袖。 “我没事。” 松了一口气,陈文续看向苏笛的眼神里有担心:“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发生什么事了么?” 也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苏笛也没有在意陈文续这过分熟悉的语气,她只是有些恍惚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文续解释道:“我刚刚买东西回来停好车,隔着窗子看到你心不在焉地下车,正想要喊你,结果发生这件事。” 可这句话却像戳中了苏笛的哪一个按钮了一样。 “你刚说什么?”苏笛突然发问。 陈文续不明所以,但乖乖重复:“我刚买东西回来,停好车的时候看到了你。” “不对”苏笛着急地回想着:“是中间一句。” “隔着车窗”苏笛和陈文续同时想了起来。 “cz……窗子?” 苏明嘉病房的窗子? 突然有什么东西通了一样,苏笛留下一句:“我要去一个地方。”就转身准备再次上车。 不放心苏笛今天的状态,但陈文续大概猜到了她这样的原因。认真地看着苏笛,陈文续抓住苏笛的手说:“如果和梁医生有关的话,让我和你一起去。” * 时隔八年,苏笛再一次站在了当年特设病房的窗前,却失望地发现玻璃上什么东西都没有都没有。 当年的特设病房如今已经取消了。如果还有权贵想住进来,那医院会安排国际版的VIP病房。 现在这只是一间寻常的住院部病房,正值晚饭时间,这间病房里原本唯一的病人出去了,苏笛和陈文续就混了进去。 这间病房里的数字两人都试过了。从病床的床号到房间号到柜子的数字,没有一个符合文件密码。 夕阳照在阳台旁的玻璃门上,有些晃眼。陈文续走过去,想把关上的门打开看看。 可她走过的时候,苏笛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 “等一下”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陈文续照做了,但是不解:“怎么了?” 苏笛就站在她斜对面,陈文续自己看不到,但是自己能看到当陈文续的影子投在玻璃窗上时,刚好能更清楚地看见映在窗户上的柜子号码。 柜子号码都是双位数,27,28,29,30。但是站在柜子旁往窗子上看时,因为窗帘的遮挡,只能看到六个数字。 “728293”7月28日,是她原本要做手术的日期,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是她原本二次捐献手术开始的时间,但7月28日,陈文续被设局,她被梁思怡放跑了,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拉着陈文续快步回到车上,苏笛打开电脑,输入了刚刚看到的六位数字。 点开文件,苏笛的脸色愈发凝重。 里面是梁思怡搜集的所有肿瘤医院与富商和高官勾结,买卖器官的资料。 里面还有一份名单,苏笛猜就是这份名单使得梁思怡在老家的路上被人半路截胡。 名单里详细列出了这么多年以来在医院参与过器官买卖的名单,买家都是巨贾和高官,而供体居然是众多被送来抢救的危重病人。 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苏笛滑动的动作猛地顿住。 苏明嘉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但后面对应的供体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和自己同岁的女孩,名叫周晓阴。 周晓阴,因为车祸被送往医院急救。她的器官摘取时间是7月28日晚七点整。 那是自己从医院逃离的时间。 备注栏里记录周晓阴被送到医院时出现了脑出血状况,她本来应该在手术室里抢救,但因为自己的逃离,她成了苏明嘉的临时供体。 第59章 “我不是来可怜你的,苏笛,我是来爱你的,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苏明嘉从高楼跃下,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即便如此,苏家还是执意进行了抢救和毫无用处换肾吗? 后背因为这个推测而出了冷汗,苏笛坐在驾驶坐上,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手背上覆上了温暖的掌心,陈文续侧头看着她,温声问:“要把一切先告诉我吗?” “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起码让我像今天这样陪着你。” 也许是陈文续的声音太具有蛊惑性了,苏笛忍不住朝她眼里看去。那里面没有故作无私的虚伪,只有等待着接住她的坦诚。 自揭伤疤是目的性非常强的举动,要么是为了得到能宽慰自己的反馈,要么是为了破罐破摔。说不出来自己是那一种更多一些,苏笛松开在电脑上滑动的手,喃喃地开口:“陈文续,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给了苏明嘉一颗肾。” 她的话像是爪子一样突然在陈文续心底挠了一下,陈文续握紧了她的手,又放轻了声音:“我知道。” 她还知道多少?连自己怎么到的苏家也知道吗? 苏笛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是私生女,苏严学和沈静洲把我接回去,目的就是给苏明嘉当供体。” “我遇见你的时候,她们想要我的第二颗肾,我就跑出来了。” “后来又被抓回去,手术那天我看到了赵聪发来的短信,紧接着梁思怡就放走了我。” “苏明嘉拦住了我,她一开始想要我去死,但最后她想要活着的人恨我,所以跳下去的人成了她自己。” 她尽量不加情感渲染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久违的不适。 “我跑了,但有人代替我给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苏明嘉捐了肾。” 苏笛并不觉得自己是多好的,多么具备同理心的人。但如果因为她的逃跑连累了一个本来有生还几率的无辜路人,她没办法把自己完全摘出去。 “……” 陈文续那边久久没出声,她还没去看陈文续的反应,结果就被陈文续给报了个满怀。 窸窸窣窣声里,陈文续没有说话,但止不住摩挲着她肩胛骨的手好像又替她说了所有。 “……我怎么现在才说出口。”面色有所缓和,苏笛不禁笑了。 “早知道你是这个反应,三年前我是不是就应该全都告诉你。” 怎么会呢?陈文续只怪自己当年没能给她托底,以至于现在无论贴得多近,都不能完全地包裹住她所有的情绪。 “是我没有给你一个安全的,能让你坦白的环境。” 苏笛就这样任由陈文续静静地抱着,两人没有做亲密的事情,但听到陈文续隔着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时,她却觉得自己现在格外得赤/裸。 “你打算怎么做?”她听见陈文续这样问自己。 “我要先找到梁思怡。”她说。 如果找到梁思怡需要把这件事闹大的话,她也可以去这么做。 “好” 听到陈文续简洁而有力的回答,苏笛将她的脸从自己肩膀上挖出来。久久地凝视着陈文续,苏笛问:“你听到我说这些会觉得我可怜吗?” “不会” 陈文续眼中有什么东西,和她的心跳一起跃动着:“我不是来可怜你的,苏笛,我是来爱你的,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就算我可能打算和苏家对峙,你也支持我?”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陈文续给出了答案:“我会。” 也许是被陈文续的回答所触动,也许是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又在塌陷。苏笛的手指被一种名为渴望的情绪牵动着,拉近了陈文续的面庞。 唇瓣相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交换的呼吸却绵长到了周围所有细碎的动静都被屏蔽,只剩下在彼此嘴唇上辗转时泄出的声音。 耗尽所有氧气不得不分离时,陈文续半睁着眼问:“这算是预付的给我的奖励吗?” 苏笛的手还放在陈文续脸上,拇指甚至能蹭到她逐渐变热的耳根。 “你不觉得奖励应该是更合你心意的东西吗?”苏笛问。 “比如?” 比如我们重新开始。 险些就要说出这句话,但苏笛抽回了自己的手,轻笑一声:“你不要装傻。” 陈文续其实注意到苏笛刚刚一瞬间的犹豫了,她似乎把什么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压在了舌根底下。 但这一次陈文续不再担心了。 像是要再次吻上她一样凑近苏笛,但在苏笛屏息的瞬间,她只是替苏笛整理好了刚才被自己蹭乱的衣领。 “我知道,我等着你。” * 那天过后,苏笛一直在找梁思怡的踪迹。但她没想到,先找上门来的人,会是苏严学。 在苏笛再次去梁思怡家确认过有被人闯入的踪迹,并且找到了闯入者留下的一个不够鞋印以后,苏笛差人去比对这个鞋印。 在她从梁思怡家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一辆车却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又是同样的场景,又是面色严肃的秘书,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苏严学也亲自出马了。 只是摇下了半扇车窗,苏严学沉着脸说:“苏笛,上车。” 苏严学的消息倒是灵通,这才过了多久,就找上了三年没任何联系的自己。 轻嗤了一声,苏笛这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不上,你要和我说的事我大概也能猜到,我不想浪费时间。” 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阴翳,苏严学打量着苏笛说:“这三年,你变化倒是不小。” 苏严学最近原本就不算太好过,他名下的影视公司将被新卓永收购,收购人还和她女儿有关系。在董事会上被众人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时,就好像是被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你知道了多少?”他寒声问。 苏笛回:“应该没有你多,我只知道当时放我走的医生失踪了。”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她唯一愿意透露给苏严学的牌底——她确实和梁思怡有往来。 “她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么?比如说” 顿了顿,苏严学说:“一份清单。” “什么清单”,苏笛笑了:“像你和沈静洲一样的人的清单吗?” 闻言,苏严学微微眯起双眼。面上的肌肉似乎覆上了一层寒霜,他冷冷地审视着苏笛:“你恨我恨你沈阿姨和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已经长大了,爱和恨不该是你行事的唯一标准了。” “那什么才应该是?” 面对苏严学的时候,苏笛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但这一次她心里的荒谬感却压不住地往外扑:“得失?利益?” “我没了一颗肾,你们失去了一个没有办法在靠移植来拯救的女儿,可你们却把账全都算到我头上。不如你告诉我,我该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件事?” 苏笛的咄咄逼人让苏严学肉眼可见地感到愤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来意,苏严学没有发作。他嘴周的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两下,似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当时的事是你沈阿姨和我在气头上,确实对你不起。” 刻意放软了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如既往地令人作呕:“我知道你姐姐不是你推下去的,但我不这么做,你沈阿姨消不了气。” 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苏笛看着苏严学这副嘴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苏严学那天。 面对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苏严学甚至都没有弯腰,也没有蹲下,只是让秘书抱起了她。 “你倒是一直都没有变,不管说什么都把沈静洲推出来。” “甚至于把我接到苏家那天,你说的都是沈阿姨担心嘉嘉姐姐孤独,希望我去和她作伴。” 苏严学不反驳,也许是没办法反驳,他提起了无关的人:“你母亲生下你就把你丢下了,你不怪她,我养了你这么年,你却用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 苏严学说的和林至有什么关系吗? “林至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养不养我是她的选择,我不怪她。但你说养我” “如果我用你对我的方式对苏思珩,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吗?” 交握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向苏笛刺去。 “苏笛,你真的养不熟。你可以眼看着你姐姐跳楼,可以挟持你弟弟,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你下一步还打算做什么,你告诉我?” 苏笛闻言却笑了:“是你说的,爱恨不该是我行事的唯一标准了。” 如果说昨天的自己只是因为苏家的座位而感到不能再置身事外,那今天苏严学的到来,无疑彻底激怒了她,让她真正想要站到苏家乃至背后势力的对立面。 她长大了,沉默不再是她对抗的武器,她要自己站起来,不会再缩在原地了:“所以下一步,我要清算了。” 脸上的皱纹因为这一句而刻得更深,苏严学这下不再装了:“把她拉上车。”他对车上其他的人吩咐。 可苏笛不在是那个企图用伤害自己来逼退他们的人了。 苏严学车门被打开的瞬间,苏笛身前迅速被保镖锁围住,苏严学的手下甚至没有靠近她的机会。 一阵刹车声响起,苏笛身后,又有一人从车上下来。 是接到保镖消息后赶来的陈文续。 她最近除了必要的工作以外,几乎都陪在苏笛的身边。今天一接到消息,她立马推掉了手上的工作赶来。 苏严学怎么会忍不住陈文续,董事会上他明明才和陈文续碰过面。 脸色愈发冷峻,但苏严学的表情还在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高傲:“你就找了个这样的人给你撑腰?” 与其说是撑腰,不如说是替她出了一口气。 苏笛冷静地反问:“能长我志气,灭他人威风还不够吗?” 苏严学彻底没话说了,只能半是威逼利诱半是恐吓地看着苏笛:“苏笛,梁思怡已经自食其果了。” “你也要步她的后尘吗?” 他的话说的就好像梁思怡已经遭遇了不测一样。 冷冷地确认着苏严学眼中透露出的真假,苏笛原本就没什么要和他说的事情,说到现在浪费的时间也够了,于是她后撤一步,就准备转身离开。 苏笛的充耳不闻让苏严学感到威严被彻底挑衅的愤怒,但更令他愤怒的是苏笛转身后,陈文续留给他的话。 “苏先生,自食其果这四个字不应该是苏笛要担心的事情。” 彻底收回了目光,陈文续牵住了转身的苏笛,放软了声音说:“我们走。” 死死地盯着苏笛两人离开的方向,苏严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一个是自己从没放在眼里,现在却被她得到把柄的私生女,另一个是半途闯出来,还和自己女儿有关系的黄毛丫头。 他的眼中好似燃起了两团火焰,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似乎下一秒就忍不住要将手边的东西狠狠砸出去。 “董事长”秘书低声下气地过来询问,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在无辜的人身上发泄了自己的怒气以后,苏严学又在瞬间恢复了平静。 吞了一口血沫,秘书重新扶好了自己的眼睛,问出了刚刚没说完的话:“那我们应该怎么回复莫先生。” 苏严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完全镇定下来:“就说我这蠢女儿只是在找她救命恩人的踪迹,其他的不要多说。” “是。” 第60章 陈文续问:“你之所以答应来做我的经纪人,是因为苏笛,对吗?” 在苏笛搜寻医院和资本勾结的证据以及梁思怡的踪迹的同时,《枯叶蝶》的剪辑即将完成,主演们也陆续接到了准备进行海报的拍摄。 海报拍摄前的第四天,陈文续在晚上酒店出门,打车来到了一家日咖夜酒。 她走进门,向服务生询问一个三十岁左右,个子高挑,中长发,不戴眼镜的女性。 在服务生指向吧台的方向以后,她的目光落定在吧台前一个穿着t恤独自喝酒的女士背后。 “要陪你喝吗?”陈文续在她身边坐下了。 目光清明地回过头,周岸看了一眼陈文续,又低头扶住自己的酒杯问:“我已经不做经纪人了,你现在来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是有一个想要问你的问题。”陈文续答。 “八年前七月二十八号那一天,你在肿瘤医院,对吗?” 目光一滞,周岸的目光里带上了戒备:“你要说什么?” 随口和酒保要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阿佩罗橙光,陈文续问:“你之所以答应来做我的经纪人,是因为苏笛,对吗?” 即使周岸愣住不答,她也不介意。 “你想借王允之手调查苏笛和苏家的事情,所以先是把我和苏笛的行踪泄露给了王允,让他拍到了我们的照片,再把他查到的事情告诉你。你又查到了赵丛和我的过往,所以故意把我的行程安排在了赵丛离开申城那天。” “再后来因为我当时不相信苏笛,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发展到了她被围攻声讨的那一步。” 用指腹擦去从被子上滴下来的水汽,周岸嗤笑道:“你说这些想要做什么?秋后算账?替苏笛出气?” 当时周岸被辞退的时候,两人并不算撕破脸。陈文续只当周岸因为卓永和苏家的关系排斥苏笛,以“为她好”的名义,将苏笛从她的前程里剔除。 却不想其中另有原因。 “不。”陈文续并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件事里摘得干净,周岸是借她的手在报复苏笛,但前提是,自己给了周岸这样的机会。 她做错的事情,她会用以后的时间一直来弥补,但这并不是今天她来的目的。 如血橙一般的酒液里,映出了两人摇晃的侧脸,“我是想说,关于你妹妹周晓阴的事情。” “周晓阴”的名字被提及时,伴随而来的是突兀的冰块碰撞声。 陈文续看着周岸,一字一顿道:“我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得知她的事情。我想关于她的事情你其实已经调查的很接近了,只是有一件事,你弄错了。” “我弄错什么了?”,周岸回过神来质问:“我错怪苏笛了?我应该怪苏家?” 她寒声道:“如果那天她没有把她姐姐推下楼,那遭受这一切的就只会是她自己,是因为她跑了,所以才连累到了晓阴。”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这笔账她就是要算到苏笛头上。 陈文续于是告诉她:“苏明嘉是自己跳下楼的。” 周岸嗤笑一声:“苏笛告诉你的?” 所以这两人不仅有走到了一起,还成了能共享这样的秘密的关系? 陈文续不急着反驳,只是拿出了一个视频。点开播放键,视频里居然是两个在天台上僵持的身影。 穿着病号服的那一个人先把披着外衣的人拽到天台边,在一阵挣扎过后,形势逆转,她成了掉到顶楼边缘的人。 陈文续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个视频来,周岸不可能不知道视频里的人到底是谁。 “那天肿瘤医院附近的大学开校庆活动,学生的无人机在试飞时刚好拍下了这一段。” 视频已经循环过了一遍,陈文续开口道:“其实你心里明白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进行器官买卖的医院,还有作为买家的苏家。 “你不怪苏家,不怪医院,是因为你知道你无法扳倒她们。但苏笛却是你可以借由我,借由他人之手报复到的人。” “所以你其实一直发自内心地希望,苏明嘉真的是被苏笛杀死的。” 顿了顿,陈文续说:“因为这样你的报复才有意义。” 水滴骤然滴到周岸的手上,她被凉了一激灵,但更凉的是整具身体。 她盯着视频看了许久,耳边也一直在消化着陈文续的话,突然,她像回神了一样猛地推开了酒杯。 重点从来不是苏笛到底扮演者什么角色,而是作为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家属,自己要如何安放自己满腔无处泄的恨意。 “你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的指责我?你有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吗?” “你没有,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只想知道谁能给我一个说法,谁能为我妹妹的死负责!” 医院说人转到ICU了,但实际上人早在冰柜里冰了一天了,她们去看的时候,晓阴根本不是刚刚去世的样子。她起诉过医生,医院,但都只有赔偿而没有结果。她只知道在尸检时,一个工作人员良心发现告诉她,她妹妹的尸体里缺了一颗肾。 晓阴去世的时候甚至连大学都没读完,但和她一样大的苏笛呢 “谁都不能,谁都在蒙骗我。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间接导致她死亡的人,却像没事人一样在生活。甚至不是没事人,而是万众瞩目的,有家世背景,还有天赋的大明星。” 红着眼盯着陈文续,周岸问她:“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周岸施加在苏笛身上的是绝望的迁怒,能解决这样的迁怒的,不是宽慰与和解。而是直面真正的问题根源。 陈文续反问她:“那我问你,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医院和大部分参与这件事情的买家付出代价,那你是否愿意抓住这个机会和我合作?” 身形一僵,周岸问:“你什么意思?” 陈文续面前的酒一口未动,她却站了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聊,我有东西要给你。” * 海报拍摄前的第三天,苏笛收到了一个快递。从收到快递,看到上面陌生的寄件人时,苏笛心里就有了预感。 但真正打开快递时,苏笛还是没有忍住拧起了眉头。 处理过的血腥味里,赫然躺着两根手指。 苏笛忍着恶心戴上手套,在仔细观察过后她下了结论,这并不是仿真手指,但她也并不能确定这两根断指是否来自于梁思怡。 她能确定的就是,这些人已经开始怀疑梁思怡将资料转给了自己。 果不其然,在快递拆开后的几分钟,她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点开了录音,她听到了变声后的粗粝嗓音:“看到快递里的东西了吗?” “看清楚了的话就停下调查,再把你手里的东西送到梁思怡的家里。” “如果不照做的话。” 短暂的停顿后,那边笑了起来:“她是个医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手还有眼睛,那么下一个寄到你手上的就会是眼睛。”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在苏笛试探着放了一个诱饵到梁思怡家后,找上苏笛的终于是幕后的一位主谋了。 苏笛把那个清单删的只剩下苏家的那一条,在下方备注了“交换”两个字,然后把U盘丢在了梁思怡家的桌子上。 第二天,她请的负责调查梁思怡踪迹的团队,就抓拍到了一个**牌号。一番苦苦搜寻过后,他们发现这辆车,最后出现在了某个高新技术园区。 那里有着三家公司,和申城资历最雄厚的集团。 她得到消息的那天,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小禾说工作室里有人要见她,但挂断前小声地说了句,“别来”。 苏笛心中了然,该来的迟早得来,于是她开车来到了工作室。让小禾把所有人都清楚去修以后,她进了会客室,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一位男子。 那人靠在真皮椅背上,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他和苏严学年岁相当,但身上没有苏严学的紧绷。 小何告诉她,来人是新泰集团的莫儒山。 新泰集团涉足电子、金融、房地产、医疗等多个领域,更重要的是,新泰集团的大楼就在那辆车消失的高新技术园区里。 从容地招呼苏笛坐下,莫儒山微笑着说:“苏小姐,我来之前看过你的作品。” 新泰的规模和体量是苏氏集团的两倍,莫儒山没对苏严学客气过,当着苏笛的面也毫不遮掩:“没想到你父亲这么一个毫无洞见的草包,能养出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是因为你亲生母亲的遗传吗,还是沈静洲沈夫人把你培养成这样的?” 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苏笛,他仍旧笑着道:“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和天赋啊。” 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他是在警告自己,苏笛于是直截了当地问:“莫先生,直接说你要开的条件吧。” 和苏笛说话并不费力,但莫儒山并不觉得苏笛真的能让自己省一点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诚实相道:“你觉不觉得银翼奖也该有你的一席之地。” “《枯叶蝶》再过三个月就要播出了吧,那等到年底就是银翼奖的初评了。我想……一个有话题度,有才华的女演员拿奖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点了点头,苏笛问:“这是配合的奖励。” “那反过来呢?” “反过来的话”眼中带着标志性微笑盖不住的寒意,他盯着苏笛说:“我觉得电视剧母带丢失,或者主演涉及税务问题也不是什么很稀有的现象吧。” 只要他想,苏笛身上可以出现任何会被封杀的问题,那怕是无中生有。 威胁一个小辈看起来始终是有些没品,他想了想,又大度地加了个条件:“苏笛,如果你不再管不该管的事,那《枯叶蝶》的宣发投资也可以当做我送你的见面礼。” 听见见面礼三个字,苏笛眼角弯起:“不如送我一个别的。” “什么?”莫儒山身体前倾,看起来饶有兴趣。 苏笛说:“梁思怡的消息。” 又靠回了椅背上,莫儒山说:“小朋友,这不公平。” “我还不知道你手上有什么牌,但你要我把所有底都透给你。” 他嘴里的公平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苏笛直视着他的眼睛:“谁的成本更高,谁应该多透底牌不是吗?” “我起码要知道梁思怡的消息,才会选择进不进场。” “如果梁思怡已经出事了,我就不会再和你们做任何交涉,你们多半也会瞒到底,所以我要知道,你到底能不能给出让我信得过的梁思怡的消息。” 沉默几瞬后,莫儒山问:“如果我告诉你她的消息,你能给我什么?” 苏笛长在苏家,虽然她身上没有苏严学的臭脾气,但她也深谙如何打太极。 “我能保证给你答复。”她说。 盯着苏笛片刻后,莫儒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发出了低沉而突兀的笑声。 笑过了,他看着苏笛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以内,带着你的答复来见我吧。”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在其他人的簇拥下走出了工作室。 站在窗边看着莫儒山离开时,苏笛看到莫儒山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与此同时,她也给追踪梁思怡的人打了一通电话:“梁思怡的手机不会有信号,但追踪和莫儒山联系的人就足够了。” “和他对接的人,刚刚一定有信号了。” 60-63 第61章 将昏过去的人拽到了自己旁边,他用刀柄抵在那人露出的脖子上问:“你信不信这个人就是苏笛。” 几小时后,苏笛得到了梁思怡的踪迹。 根据电话定位显示,梁思怡现在的位置并不在老家,而是在申城南郊的一个工业园区里。 信号短暂地出现过后,又消失了,但已经足够苏笛获得一个大概范围了。 现在苏笛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救出梁思怡,二是在医院决定毁灭证据前取得最终的证据——地下层手术室存在的证据。 时间有限,一旦他们察觉到梁思怡被救出,地下层手术室很有可能会“凭空消失”。 “我去找梁思怡”在苏笛陷入思索的时候,陈文续先一步替她做出了决定。 “你自己小心。” 陈文续出发前,苏笛认真地对她说。 “我会的,也会把她带回来。” 说完,两人就分头前往了不同的方向。 陈文续带着人前往南郊的工业园区,苏笛带着保镖前往肿瘤医院的地下车库。 她十四岁时是从特设病房的一部内部电梯被送往地下层的,但上次她去曾经的特设病房时发现那部电梯早已停用了。 根据梁思怡最后的调查显示,地下层病房的位置应该就在地下三层,只是她一直没有找到确切的位置。 关门下车后,苏笛来到了混杂着消毒水味和橡胶味的医院地下车库。 这里和寻常的地下停车场并没有很大的分别,灯光昏暗,潮湿阴冷。苏笛和她带去的人分头地毯式搜寻,希望可以找到一个暗门。 在搜查过95%的区域后,苏笛意识到地下层手术室很可能没有外开的暗门。他们不会让供体活着转进ICU病房,所以被送进这里的受害人只会有一个终点——重新转回做出抢救假象的手术室活着停尸房。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苏笛开始从另一个方向寻找线索。 她让保镖拿出打火机来,并开始贴着墙壁行走。 暗门和暗窗不会对外敞开,但总要有空气循环系统吧。 只要找到这个透气的缝隙就等于找到了手术室所在的位置。 在避开摄像头行动的三十分钟后,苏笛走到了停着寥寥几张车的一个拐角处,皮肤上的汗毛告诉她这里的气温要比其他地方要低。 更重要的是,当苏笛走过一张车后时,她手上的火苗却无端地偏向了一边。 这里没有风口,苏笛也停下了脚步,但火苗却还是在轻微地向一边摇晃着。 她猛地回头看向左侧的墙壁。 是普通的有记号的白墙,不知情的人根本意识不到这里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当火苗出现偏向的时候,苏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浑身冒起一阵战栗。 直觉告诉她,她在接近她想要找的地方。 就在这里,她一定到过这里。 “苏小姐,这里有风出来。” 保镖在查看过后告诉她,“这里应该有门,但是没有看到任何能从外部打开的迹象。” “把我的车开过来。” “嗯” 苏笛盯着面前的白墙,声音笃定:“没关系,你们开过来就是了。” 一阵轮胎碾过的减速带的声音后,苏笛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她启动了车,目标是面前的那堵墙。 “苏小姐!” “没事。” 带着隐隐的兴奋,苏笛踩下了油门踏板。她没有松油,车在不断加速。 前窗离白墙越来越近,十米,八米,苏笛一直没有踩刹车。 在车子离白墙只有五米的距离时候,苏笛看准了时机打开了车门,在保镖的配合下跳下了车! 苏笛落地的瞬间,她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巨响,浓的呛人的白烟在眼前炸开,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在四周的车子响起的报警声里,苏笛的车光荣地停在了自己撞出的洞里。 白烟和粉尘落在碎瓦砾上,苏笛踩过满地狼藉,站到了大洞前。 洞中是一片不输地下层的昏暗,但苏笛看着却逐渐咧开了嘴角。 根据梁思怡的清单,最后一台手术是在两个月前进行的,在那之后医院为了躲避风头,暂时关停了手术室。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苏笛脸上沾的灰尘。 灰尘里是抹不开的消毒水味,而苏笛也在缝隙间看到了一条狭长的走廊。 循着灰尘落下的痕迹,手电筒终于照到了走廊的尽头没有亮起的仪器。 突然,地下室里响起了除了汽车报警声以外的稀碎动静。 警觉地回头,苏笛意识到,那是由远及近,不止一人的跑步声。 被刚才的动静惊动,医院的人追来了! * 将车子停在工业园区附近的一家饭店门口,陈文续下车,目光扫过店里普通的食客,她拿了一瓶水,询问忙碌的老板:“请问最近有人在你这里固定时间买盒饭吗?” 老板从酱料里抬起头,随意地瞥了她一眼,“做什么这么问?” “在找人。” 陈文续扫码后,店里响起了“到账200元”的提示音。 离工业园区最近的一家快餐店就在这里,其他家要不人多眼杂,要不就是不卖快餐,卖需要现炒的套饭。 绑匪肯定要吃饭,人质在手上,也不能真的让人质饿死。那么他们肯定不会选人多的饭店,也不会有耐心等待现炒,最好的选择就是一家清净的快餐馆。 手上动作停下,老板不敢置信地打开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金额,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打量着陈文续。 在和老板娘对视过后,他小声地凑近陈文续,把他感到奇怪的事情说了出来,“就几天前开始,有三个人中午和晚上来我这里买盒饭,一买就是三份。” “那他们有什么特点吗?” “比如说相貌特征,开的车,或者是” 想到工业园区这一点,陈文续补充道:“身上的味道。” 思索片刻,老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们身上有那种……不是香蕉水,是有一点像油漆,但又有一点甜味的味道,但不浓。 有甜味的油漆味,不浓,陈文续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谢谢您。”说完,陈文续就转头上了车。 “不客气,还有什么再过来问啊。”两百到手,老板乐得调料汁的动作都更有劲了。 * 废旧的家具厂房里,三个人站在透光的窗子下,等着一通电话。 在他们背后,是一个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人。 她垂着头,脚边放着没有动的盒饭。 她正是消失许久的梁思怡。 电话震动声响起,其中一个高个子沉着脸接起。 “先不要动?” 看了一眼仍然没有多少反应的梁思怡,他皱眉问:“你们的意思是?” 后面的两个人躁动了起来,他没有挂断电话,他一边听着对面的动静,一边对身后的两个人压了压掌心。 “成哥” 后面两个人对视一眼后,没有再出声,因为他们都注意到了被叫做“成哥”的人越来越差的脸色。 似乎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什么,成哥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些,他低声和身后的两人说:“有人去找莫先生了。” “是谁?”他们的声音开始变得慌张。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起来,他先是听到了无数拉开椅子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开门过后四散的脚步声,最后传来的是虽然有些模糊但不难分辨的警笛声。 “警察!”压着喉咙里的声音,成哥终于确定莫先生那边出事了。 那个叫苏笛的人没有把证据交给莫先生,反而不知道怎么跳过莫先生那边的线人直接喊动了警察。 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没有打算交出梁思怡给她的东西。 “她们耍了我们!” 从口袋里掏出一柄短刀,成哥走向梁思怡,眼底翻涌着令人胆寒的凶恶与烦躁。 “动手!” 他将短刀交给两个小弟,催促道:“杀了她,拿着我们的钱走!” 这件事已经惊动警察了,如果他们再背上一条人命,那还来得及走吗? 看出了小弟脸上的犹豫,他冷笑一声,将小弟捏住刀的户口摁紧,寒声说:“她看到我们脸了,你觉得她一旦得救,会不会立刻把我们卖出去?” 听到这一句,梁思怡缓缓地抬起头,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她抿了抿,尽量平稳地说:“不会。” “……我要对付的人从来不是你们。” 盯着成哥的眼睛,她说:“把我放了,然后把我随便丢在路边,我可以给你们钱,也会说我一直没看清你们的脸,只是听到了你们的口音。” 成哥没有立刻说话,他似乎在权衡这么做的后果。 几秒后,他干脆地回绝:“不行。” “如果他们倒台没倒干净,又知道我们这件事没办妥,他们下一个要的就是我们的命。” 弯腰直视着梁思怡,他似乎要将梁思怡眼中所有的恐惧尽收眼底,但他看到的只有一双自始至终都没有颤动的眼睛。 “所以杀了你,既能应付那边,又能确保你不会再张嘴,这才是万全之策。” 说完,他将持刀的小弟往前一推:“动手!” 他们原本想要干完这一票就离开申城,现在看来虽然不能像当时想的一样逍遥,但至少还能尽力保全自己。 “你没杀过人吗?你在怕什么!”他的声调越来越高,小弟的手也越攥越紧。终于在最后一声催促下,他心一狠,大喊一声就朝梁思怡冲去! 危急时刻,原本紧闭的厂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辆车撞了进来,撞翻了门口的油漆桶还不够,还要朝着他们三人直冲而来! 尖锐的刹车声中,车头在距离三人一拳的距离外停下,那人的刀在闪躲间脱手掉地,陈文续和她带的人也从车上下来了。 保镖和三人扭打在一起,很快就为陈文续隔出一片安全的距离。 几步跑到梁思怡面前,陈文续用刚刚掉地的那把短刀割断了梁思怡手腕上的一个绳结。 看着陈文续的脸,梁思怡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你是……苏笛的” “是”,陈文续说:“她去手术室了,让我先来救你。” 三下五除二把她身上和脚上的绳子全部解开,陈文续问:“你还走得动吗?” 方才还很冷静的人,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差点直面死亡的恐惧。 她没有想到苏笛真的喊人来了,也真的替她收集完了全部的证据,那她更不能在最后关头拖她们的后腿了。 深吸了一口气,梁思怡动了动有些疼痛的脚踝,坚持道:“走得动。” 没有耽误,陈文续在将梁思怡送上后座后,招呼保镖们先上车离开。 除成哥以外,两个小弟都已经倒下了,只有他还挥舞着手备用的刀,企图刺穿和他近身搏斗的人的手臂。 “先走!” 保镖们不再恋战,用椅子重重将成哥打趴在地后,就立刻抽身上车。 车子飞快地驶离家具厂,成哥没来得及追上,只能在后面愤怒地大叫着。 顺利地穿梭在各个厂房之间,在即将冲出园区时,面前却被几辆车拦住。 就在犹豫要改道的瞬间,只听“轰”的一声,四周突然冒起了熊熊火光。 定睛一看,车最前面的一个戴墨镜的寸头将打火机从地上拿起,咧嘴对她露出了一个令人觉得不适的笑容。 “要冲过去吗?”保镖问。 可是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副驾的陈文续和后座的梁思怡神色突然紧绷了起来。 “等等。” 看向那个寸头身后被两个人架住的清瘦身影,陈文续眉头渐渐皱起。 她穿着和苏笛今天出门时一样的牛仔裤和t恤,连身高和身形都可以和苏笛相对应。 “陈小姐” 隔着一段距离,背对火光的寸头男对她喊道:“你大可以直接离开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了起来:反正这个人,和你又不是什么离了她你会死的关系。” 被架住的人似乎陷入了昏迷,手臂无力地垂着。 意识到这一点,陈文续神色一凛。但她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选择打给了苏笛。 苏笛那边没有人接电话,但震动声,在那人的手中响了起来。 苏笛现在应该已经拿到了最终的证据,并直接联系了暗中追查这一切的警察。理智告诉她这一切可能只是他们伪造的假象,在自己打电话的同时让小弟给自己打个电话伪装拿到了苏笛的手机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苏笛中途出事了呢? “为什么蒙着脸?”陈文续寒声问。 笑得更大声了,那人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兴奋:“那当然是要给你出道难题啊!” 将昏过去的人拽到了自己旁边,他用刀柄抵在那人露出的脖子上问:“你信不信这个人就是苏笛。” 刀柄越靠越近,甚至在皮肤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看着陈文续逐渐沉下的脸色,他饶有兴致地说:“苏小姐今天可是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她竟然开车撞进了医院的地下层。” “苏小姐比我们想的要聪明,可惜她以为地下层在被梁思怡举报后,就彻底停工,无人看守了。” 话音落下后,他大发慈悲地对手下交代:“给她看看脸!” 在陈文续目光紧盯着那露出的下巴线条,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时,他又像故意耍人一般立刻把麻袋拉了下去。 “想带人走很简单啊。” “我们也只是替莫先生拿钱办事的人,只是警察都找上门了,我们现在肯定拿不到尾款了。” “陈小姐一定有能力帮我们结尾款,但我们要的不是这个。” 话锋一转,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翳无比:“我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我打算从坏了我们好事的陈小姐身上讨要一点赔偿。” 刚才看到的下半张脸和苏笛的太像了,如果说看衣服和身形只是让她忍不住怀疑的话,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陈文续已经无法坐在驾驶座上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示意手下拎出一个塑料桶来,他拧开盖子,看着陈文续说:“陈小姐,我听说演员和歌手都很爱护自己的嗓子。” “只要你喝一口松香水,我就相信你离了她是真的不行,我一感动,不仅会把她还给你,还会把你们全都放走。” 紧盯着寸头男的眼睛,陈文续的双唇紧抿,像是在问自己假如这个人不是苏笛,那即使你按照要求喝下了松香水,你也应该觉得安心不是吗? 良久,陈文续才松开了攥在一起的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像是终于得到了答案一般,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是的。 得到了答案,陈文续的手摸上了车门。 在车门即将打开的前一秒,梁思怡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别去!” 看出了陈文续的决心,她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冷静:“你把我留在这里,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苏笛,他们都一定会和你做这个交易的。” “等你确认了不是,再回头来救我。” 抬起头,陈文续拉开了梁思怡的手:“我把你留下,无论那是不是苏笛,我都没办法和她交代。” “你留在车上。” 交代完这一句话,陈文续让保镖看梁思怡就下了车。 看她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走来,寸头男眼中露出了些许像是欣赏的神情,“陈小姐倒是比我想的要有情有义。” 接过他递过来的塑料桶,陈文续深深地看了一眼昏睡中的人,将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松香水送到嘴边。 她可以想象到喝下一口以后松香水将会如何烧灼着自己的口腔和食道黏膜,她的身体可能很难承受这一口带来的后果,但她更不能承受赌输了的后果。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但她也不能再次承受后悔带来的煎熬。 在塑料桶里的松香水开始往外倒的时候,她听到了突兀的刹车声!有人迎着火光跑下车,在模糊的视线里,苏笛的脸却在眼前愈来愈清晰。 将松香水夺下摔在一边,苏笛一把揪住她肩膀上的衣服。 陈文续的唇边有水迹一样隐隐发亮的东西,她用自己从没听过的慌张音调问:“你喝了吗!” 第62章 “陈文续,我再给你,也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苏笛拿纸巾沾了清水一下一下地擦试着她的嘴角,陈文续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任由她动作。 “我在问你” 等苏笛再次发问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苏笛的手,将苏笛拉进自己怀里。 “你没事……” 她抱苏笛的力道大到好像要把胸腔间的害怕全部碾碎一样,在拥抱里,两人的心跳声并不合拍,却让此时的陈文续有一种确认过后的安心。 将脑袋紧紧地贴在苏笛的耳边,陈文续这才有了回答的力气:“只是蹭到了一点,我没有喝,你别担心。” 手掌犹豫地悬在空中,过了一会儿,苏笛才生疏地将掌心覆上了陈文续的后背。 这边气氛难得温情,那边确是一片混乱。 见形势不对,刚才还占上风的人扔下人质趁乱而逃。苏笛带来的人掀开了麻袋,这才发现底下的人竟然是一位无辜的熟人——与苏笛长相相仿的方棠。 方棠今天刚到申城,原本是想去苏笛的工作室给她送一点老家的特产,感谢她在拍戏时对自己的照顾,没想到刚到工作室楼下,就被没看清楚人的绑匪打晕带上了车。 上车以后绑匪才得知了苏笛去了医院,还成功逃出重围的事情。 但箭在弦上,人已经绑错了,不如就将错就错,正好快到园区时那边打电话来说,和苏笛关系的人刚刚找上门来,那说不定这个“假苏笛”还能派上用场。 “把她送到医院检查一下。” 在吩咐手下人照料方棠的时候,苏笛朝后看了一眼陈文续:“你也一起。” “你呢?” 陈文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还有事要做是吗?” 回绝了苏笛,陈文续坚持:“我和你一路,我没问题的。” 拗不过陈文续,也没有时间再耽误了,苏笛没有拒绝,她走上了那辆车头凹进了一大块的车,把驾驶位留给了陈文续。 引擎发动声中,陈文续开了导航,距离二十公里,两人的目的地是申城市内的警局。 苏家在满城找她,苏笛名下所有关联了自己手机号的账号被全部禁言,苏笛只是把地下层手术室的位置和照片发给了联系她的警察,但她还有要赶在被其他人找到之前,把自己搜集的证据备份交给警方。 为了防止之后出现不利于自己的局面,她还决定给这整个事件上一个保险。 “你确定要让我用这个账号直播?” “我确定。” 在登上陈文续没发过露脸照片的私人账号时,苏笛问她:“哪怕被人发现这是谁的账号?” 陈文续看着前方的路,没有犹豫地答:“我不担心,如果被发现了也有办法应对。” 不只是不担心,现在的她很乐意。 一分钟后,车内响起了苏笛清晰的声音:“我是苏笛,因为账号被封禁,所以决定在今天用这个账号来正面回应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争议。” “我想要说的有的两件事:第一件是三年前有关于我和苏家的传言,第二件是我要举报申城附属肿瘤医院勾结资本和官员进行器官买卖,并迫害揭发此事的医生一事。” …… 苏笛交完最后的证据,做完笔录赶到医院时,陈文续坐在科室门外的凳子上,捧着手机等她。 外面响着闷雷,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不会轻易下下来的雨。 陈文续坐在紧闭的窗子对面,她一开始并没有看见苏笛,因为两人之间隔着几个还在等待叫号的病人。 直到她绕过几个病人,挡住了陈文续身前的灯光,陈文续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面前。 “结束了吗?” 陈文续戴着口罩,但是露出的眼睛格外的亮。 如果陈文续问的是笔录,那结束了。但如果陈文续问的是直播的结果,那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这边已经结束了吗?”苏笛反问。 点了点头,陈文续答:“医生处理过了,也说没什么问题。” 急诊的人没有变少,走廊比刚才来的时候还要热闹。 身边熙熙攘攘的,但陈文续却只看着自己。 自己遮住了她面前的光,她看自己的眼神却反倒更放松了。 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心口却没有因此得到宁静。因为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赶到时,陈文续几乎将松香水灌下的场景。 到这一刻苏笛必须承认,看到那副场景的时候,自己很害怕。 “如果我没及时赶过去,你会喝下松香水吗?”苏笛突然开口问。 “他们最后已经没捞不到多少好处了,所以一定要拉你下水。你肯定是知道的,你也觉得那个蒙面的人有很大的可能性不是我,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陈文续记得在苏笛手受伤的时候,自己也这样在电话中质问过她。现在形势反转,她却并不慌乱。因为她想,也许苏笛现在和她当时是同一种心情。 而且陈文续也读懂了她的眼神,她在等一个不只是和今天发生的事有关的答案。 “我不能放弃你第二次了。” 陈文续说:“就算只有一丁点可能,我也不能再放弃你第二回了。” 顶灯在苏笛脸上投下了阴影,让陈文续看不清苏笛的眼神,短暂的沉默过后,陈文续只能听到她问自己:“如果你真的因为我坏了嗓子,你也觉得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 嗓子坏了也能演戏,不能演戏还能做幕后,她还有很多条路,也不会因此丧失理想。 但她不想再一次失去苏笛了。 有人受不了夏雨将至的烦闷打开了窗,但比新鲜空气先一步涌出的是在陈文续积压了许久的话:“你比利弊重要。” 被钉死的窗缝里吹来的风格外用力地推着苏笛的后腰。她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让两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了一起,也让苏笛做了一个仓促却并不冲动的决定。 探进口袋的手心朝陈文续的方向送了出去,这一次没有风的助力,是苏笛终于决心离开故步自封的原地。 眼前的两把钥匙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陈文续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这两把钥匙背后代表的意思,但她害怕会是自己想多了。 “这是什么?”她颤声问。 苏笛不答,只是低头在手机里输入了什么东西。很快,陈文续的聊天框里就收到了一串数字。 “一把是山温路的钥匙,另一把是我现在住的公寓的钥匙。” “密码也发给你了。” 注视着陈文续的眼睛,苏笛说:“陈文续,我再给你,也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这三年的事情不能一笔带过,但可以当作是一次不破不立。我要新的开始,不要重复以前的方式。我要你一直重视我,我要成为除了你除了工作以外的第一位,我要你坦诚地表达你的感受和需求,不要觉得忍让和冷处理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我不能保证我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全然信任你,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因为这一次主动的人是你,就低看你。我会重新认真对待这段感情,会和你沟通我的感受和你想要的尊重。” 身后的人影走动不停,但根本打扰不到苏笛。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苏笛给了自己两秒的喘气时间,一字一顿地问陈文续:“所以,我们要重新开始吗?” 这是陈文续最希望能听到的话,但当这句话真的砸在自己耳边时,陈文续却觉得所有感官都在排斥着这一刻自己所经历的现实,尤其是她的听觉。她不敢相信苏笛就这样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时刻站在自己面前,宽恕了自己的告解。 陈文续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地,苏笛于是说:“你可以考虑以后再” “我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文续出声打断。 陈文续没办法具体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她应该是要欣喜若狂的,但在这一瞬间,这三年里体会过的每一种情绪突然像气泡一样没过了她。 每一个梦到苏笛的夜晚,她都不敢祈求苏笛的原谅,每一个幻想着见到苏笛的时刻,她都没勇气去设想苏笛的回头的模样,不费力就能得到的爱和她已经无缘,她只能寄希望于苏笛有一天会因为不忍心而施舍自己一点同情。 但她没想到今天得到的,是她想都不想的特等奖。 “你这样问我,我怎么可能不要……” 酸涩感像战栗一般带过陈文续的全身,每一寸皮肉都好像被一点点地拧紧又在酸胀中被突然放松,她在这样的反复拉扯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遵从着本能猛地上前抱住苏笛,好像这样,她所有的自作自受都能在此刻得到一个名为“安抚”的奖赏。 “你是我绝对不能放弃的人,我也不想被你放弃。你不用急着全部投入这段感情,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等待你,等你找到在这段感情中的平衡。” 手指用力却又不会让她难受地扣在肩胛骨上,陈文续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在感受到苏笛的手静静地拥在了曾经的位置上时,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到苏笛的肩膀和衣领上。这一次,眼泪不再是陈文续达成目的的工具,而是一种委屈被人包裹起来后的底气。 她们相拥了很久,久到四周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陈文续才松开了苏笛。 用不知什么时候交握的手轻叩在苏笛心口,陈文续红着眼,回应了苏笛刚才的话语:“就是因为这里有空隙,我才能慢慢挤进来,再一点点填好不是吗?” 于她而言,爱并不会是完全的形态,而是一个不间断发展的课题。她不要现在就得到苏笛的全然信任,也不需要她再次向自己完全敞开,因为她会连同苏笛的保留一并去爱。 口罩兜不住的眼泪全部流进了苏笛的领口,很快又被皮肤的温度蒸发。陈文续抱着苏笛,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在这称得上奢侈的回抱里,喃喃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来爱你。” 第63章 “你可以,这次不只是今晚可以。” “你的拖鞋。” 玄关的灯打开后,苏笛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刚好是陈文续的码数。 站在玄关门口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鞋,陈文续问:“……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轻轻瞥了陈文续一眼,苏笛换上鞋走进客厅:“上次见过梁思怡以后。” 找到连连,苏笛一边拍着它的屁股一边继续道:“她问我,兜兜转转还是你吗?” 跟着苏笛慢慢地走进客厅,陈文续在苏笛的身边蹲下,似乎觉得从刚才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太过梦幻,以至于她的声音也像飘在云端一样绵软:“那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摸到连连尾巴的手没有停顿,苏笛坦然地说:“我当时没有否认。” 说完,她把连连放在沙发上,自己走进了卧室。 陈文续和连连大眼瞪小眼时,苏笛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我要先去洗澡。” ……她的语调自然到就像是相处了很久的情侣一样报备着亲密的小事。 “我在外面等你。”身上还有今天在外面沾上的沙土,陈文续站在原地,也不打算在沙发上落座。 话音刚落,陈文续的怀里就被扔来了一套有些眼熟的睡衣。 她展开一看,还是上次她来的时候穿的那一身,但洗过后散发着和这个家里一样的淡淡香味。 “我的浴室很小吗?” 苏笛站在浴室门口问:“小到只能塞下我一个人?” 不会灼人的热度从被布料盖住的掌心旋起,很快就蔓延到眼底。 走到苏笛面前只用几步,但她好像走了很久。 近乡情怯适用于每一对“久别重逢”的伴侣。 轻轻抚上苏笛手腕时,陈文续张了张嘴,问:“我真的可以吗?” “以后每一次你也要问我吗?”苏笛似笑非笑地说。 陈文续一字一顿地答:“我会问到你说不要再问了的时候。” 脸上的笑意变得认真,苏笛凑近了她,几乎是贴着她的嘴唇说:“你可以,这次不只是今晚可以。” 陈文续隔着一层薄薄的光注视着自己,她细细地描摹着自己脸上的每一处轮廓,像是在用眼睛先亲吻过自己。 呼吸的距离越来越近,陈文续终于确定了自己重新拥有了亲密的权利,于是她抱住苏笛的腰,闭眼吻上了她的嘴唇。 …… 浴室里的热气让人喘不过气,陈文续挤在身前,舌尖固执地缠绕着自己,逃不开的含吻像是要将她换气的力气都一并吞下。 太热了,一切都是。 陈文续的眼睛会灼伤自己,陈文续的手指会试探着逼近自己的边界。苏笛终于受不了眼前快要透不过气的暖流,努力伸手关掉了浴缸的水龙头,可是一同停下的,还有陈文续的动作。 和她隔开一段距离以后,陈文续的眼中蒙着一层比自己还要厚重的水雾,嘴唇也因为亲吻和热水而泛起潋滟的粉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吻得那么凶的人是自己。 苏笛喘息着问她:“停下来做什么?” 像是因为刚刚被“推开”,陈文续的声音里有些委屈,她凑过去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在苏笛的耳际,等苏笛的手重新扣在自己肩膀上时,她才喃喃地说:“……我没有实感。” 没有实感,但是手已经又撑*到了水下。 懒得拆穿她,苏笛在水流声中凑近,两人的下巴碰在一起,陈文续几乎以为自己要得到一个安抚的吻了,可实际上落到自己嘴唇上的是带着刺痛的轻咬。 “现在呢?” 苏笛盯着她,嘴角隐隐有得逞的笑容。 没有尝到铁锈味,苏笛只是叼着她的嘴唇磨了磨,根本没有咬破。 “怎么?” 看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苏笛略带不满地用指腹抵着她的嘴唇问道:“被门夹了手都没喊过疼,今天我倒把你咬疼了?” 指腹揉过刚才被咬的地方,更多的是痒。偏过头含住了苏笛的手指,陈文续居然还能口齿清晰地告诉她:“不疼。” 刚想调侃她一句“口条不错”,结果陈文续突然逼近,水花在自己眼前四散开来。水雾虚开了她的视线,她只能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覆盖了她的所有感官。 “可是这样还不够……” 陈文续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根,“也许今晚也不够……所以再多贴近我一些吧。” 温热去到了水流无法流经的地方,水里泛起了难以平息的波澜,两人也没有空档再来说一句多余的话。 直至水温再也追不上体温,在暧昧的喘息声中逐渐变凉。 * 海报拍摄那天,苏笛和陈文续一同出现在录影棚。那天方棠被无故牵连,于是拍摄那天苏笛准备了一份礼物做补偿。 她有重返吉广传媒的打算,于是她拿着本子去询问方棠,有没有兴趣参演一部吉光出品的女性群像网剧。 方棠乐得迭声喊“苏老师我将永远追随你。”,惹得其他同事也笑着问这样的活动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 只有徐青麦在路过苏,陈两人以后红着脸慢慢地挪开。 陈文续的眼神从进棚开始就没有从苏笛身上挪开,偶尔膝盖或者手指相碰时,苏笛也不拒绝,更何况,两个人身上是一摸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味。 自觉自己快要联想出什么了,徐青麦急忙挪开视线不愿再看。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被陈文续脸上的神色吸引。 不再是心气沉沉的自责,和难以填补的懊悔,而是得偿所愿以后的明亮。 现在不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她们好像已经抛开了爱的代价,去全然接受一段感情的新生。 她想,她是替她们开心的。 * 两个月后,“苏家强迫捐肾”一案先一步开庭。 苏严学和沈静洲站到了被告席上,周岸出席成了关键证人,而林至也作为揭下口罩带着证据出席了庭审。 在事件发酵后,林至联系了苏笛。 母女再次相见,林至看起来脸色很苍白,她没办法直视苏笛,因为她其实知道苏严学的目的。 她曾经侥幸想过苏严学会找到更合适的肾源,甚至于,即使苏笛成了供体,一个肾也足够她在苏家安心地活下去了。 可她把苏家想得太好了,或者说只有这样想,她才能安心交出苏笛。 苏笛并不想和林至见面,是陈文续在发现了林至发给苏笛的短信后,私下约见了林至。 陈文续后来坦白,但并没有坦白她和林至说了些什么,只是抱着苏笛说:“如果你没有想过原谅她,也不觉得有必要原谅她的话,那我们只需要知道她会出庭作证就足够了。” 林至用当年苏严学和她联系的录音作为证据,辅助证明了苏严学接回苏笛就是为了让她给苏明嘉做肾源的事实。 庭审接近尾声,审判长侧目看向苏严学和沈静洲:“现在给予被告最后陈述的机会,请被告发言。” 一片轻微的唏嘘声中,苏严学低着头一言不发,配着身上的马甲来看,竟像是身量缩减了一样。他的威严已经扫地,也无人再敬重他,现在只能挺着脊梁骨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当啷”的细碎声音里,倒是沈静洲把戴着手铐的双手抬起,抬头扫过每一个庭审上的人。 她从来没穿过开线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被浸泡在一股俗气的洗衣粉香里,她周身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她的窘迫。可她仍然抬起了下巴,像从前在所有人面前一样,没有丝毫怯懦地看着席中每一个对她或鄙夷,或看好戏的人。 “你们有肾衰竭的女儿吗?”她问。 “如果你们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有钱,有救她的资源,你们难道不会这样做吗?” 手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像她以前手上戴的手镯一样。 沈静洲蓦地咧开嘴笑了:“你们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可以高高在上地指责我。”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嘘声,审判长不得不皱眉维持法庭秩序。 锤声再次落下的时候,审判长宣读了对苏严学和沈静洲的判决。 摘取不满十八周岁未成年人的器官,未经允许摘除危重病人器官致其死亡,参与器官买卖,数罪并罚,两人判了无期徒刑。 判决宣布时,苏严学几次踉跄才站稳,沈静洲却面无表情地接受了一切。 她被带离庭审现场的时候,经过了原告席旁边。 她原本没有停住脚步,直到苏笛突然在她背后开口:“苏明嘉自己跳下去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她说,因为活着的人会替她折磨我。” 苏笛从来哪里敢在自己面前提起苏明嘉,不过如今自己一无所有锒铛入狱,她确实成了这个家里最后的赢家。 “你想说什么?”,缓缓朝苏笛看过去,沈静洲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想说其实是你成全了嘉嘉,想说我们苏家如何倒打一耙折磨你这么多年的?” 沈静洲其实知道的,只是把女儿的死算到自己头上,她心里才会有一股支撑她去恨的心气。 不然她只能恨她早就不指望的丈夫,还有逼迫着女儿的自己了。 平静地看着沈静洲,苏笛一字一顿地说:“苏明嘉也好,你也好,苏严学也好,你们对我而言再也称不上折磨了。” 【全文完结】 第64章 “你可以一直支配我的情感和意志,没有时间和条件的限制。” 苏家一家人荒唐得让人觉得可悲。 “苏严学称不上一个人,苏明嘉到死都不懂什么是人生,你让苏明嘉过着以你的意志为名的人生。” 看着眼神发直的沈静洲,她说:“我不会再和你们纠缠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去过我的人生。” 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再次被怨毒和嘲讽取代,沈静洲挺起脊背,拔高了声音问:“你以为有人真的会爱像你这样的人?” 身后的陈文续因为这一句而沉下了面容,但苏笛却说:“那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苏明嘉和我失去的那一颗肾不再是我的耻辱,你们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困住我了。” 苏笛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坦荡,那么的自由,好像她早已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爬下了那栋一直囚禁着她的危楼。 只剩自己一个人可悲地追赶着永远救不了女儿的那部电梯。 嘴角咧出的弧度越来越夸张,沈静洲没有垂下头,反而是盯着苏笛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来。 戴着镣铐的手不愿狼狈地擦眼泪,她于是红着眼狠声吐出了最沙哑的字眼:“那你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会了。”苏笛说:“这是我们一次见面。” * 走出法院时,居然是一个像电影里一样应景的好天气,风和日丽,陈文续的车也已经停靠在了自己边上。 “要回家吗?” 陈文续说:“回去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将杵在口袋里的手放出来,苏笛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要去晦气么。” 替她系好了安全带,陈文续“嗯”了一声,郑重地回应道:“从此以后每一天都是新的人生。” 心情因为启动车后流进窗缝里的风而感到轻松,苏笛看着陈文续的侧脸,轻笑着说:“我的话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回家吧。” 将头靠在颈枕上,苏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陪我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过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 半年后,银翼奖现场。 路华清凭借《枯叶蝶》入围最佳导演奖,苏笛和陈文续也凭借在《枯叶蝶》中毋庸置疑的表现同时入围了最佳女主角。 当聚光灯投在苏笛的银色礼服上时,她听见了夹杂在掌声中的,自己和陈文续的名字。 万溪的祝贺消息在屏幕上亮起,苏笛在怔忪间搭着陈文续的手站起。 “这个阵容实在是奇怪。” 在和两人公式化地拥抱过后,路华清轻轻推了一把两人的后背,将两人一路推出观众区,“但……去吧,我的两位女主角。” 脚步一步步踩在聚光灯下,苏笛站在了颁奖台上,看着面前暗下去的观众席,却仿佛看到了她曾经在影碟里看过的蓝海。 原来从阁楼到舞台,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 从宣读两人名字的时候,全网就已经沸腾了,连主持人也忍不住笑着调侃道:“银翼奖有史以来第一次迎来两位视后同台领奖,尤其还是两位讨论度和人气都居高不下的女演员,来,让我们有请两位来发表获奖感言。” 陈文续已经是第三次获奖了,于是话筒先一步递给了第一次站上领奖台的苏笛:“苏笛先来吗?” 回头看了一眼陈文续,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鼓励和期待后,苏笛捧着奖杯,接过了手中的话筒。 耳边因为复杂情绪而产生的耳鸣和音响声共振,却恰好清理了苏笛脑中的杂念。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里。” 老实说,她并没有准备获奖感言,但是当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声音时,心里的话就像本能一样流淌了出来:“对我来说表演的意义可能没有那么清晰,比起热爱或者体验,它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但现在想来也许表演的意义在我意识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我理解着每一个角色,将自己融入角色,也在镜头前,让这个角色超过我控制地牵引着我。” 奖杯的重量不沉,沉的是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没有回望过的起伏,“我入行的时间不算短,但现在才后知后觉表演已经支撑我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 “我要感谢导演和编剧选择了我,感谢我们的这一只团队,也要感谢一位”,短暂的停顿过后,苏笛坦然地说:“现在站在我身边的人,我对表演的坚持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她,我能获得这个奖也离不开和她的互相成就。” 她不会再因为身后注视着自己的那道目光而感到负担和焦虑,她可以坦然地回望,也可以因为这道目光而蕴蓄起被托住的底气。 在大家默契的起哄声中,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了陈文续:“那站在身边的这位有什么要说的吗?” 比起上一次登台时的从容,这一次陈文续身上又多了些被滋养出来的生机。 “我能说的没有太多,我和苏笛一样也认为,这个奖杯背后承载的是整个剧组的齐心呈现。那我要再次感谢的也是对我而言一直很重要的一个人,感谢她再次站到了镜头,和我的面前。” 看向苏笛的时候,她也刻意停顿住了:“谢谢我的” “搭档苏笛。” 此话一出,瞬间在实时热搜登顶,热议的是一条cp大粉的博文:“别管了重点是我的” 热评又补充:“句子成分冗杂了,应该是谢谢我的苏笛。” “太好了,领奖的是真情侣,我们有救了。” cp粉过年,各自的唯粉和影迷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庆祝,只有领奖的两位主角,在颁奖典礼结束后公然躲掉所有的采访,抛下团队先一步流出了现场。 载着两人的奔驰在夜色之中,在吹不灭两人眼中火光的夜风里,陈文续将一个小盒子放在了苏笛的裙摆上。 “我之前就想把它给你。” 也许是因为紧张,她足足打了两次,才取出盒中的素圈戒指。 “苏笛,我不是想用它来向你索求什么。” 将戒指推进苏笛的掌心,她扣住苏笛的手指,连同那只戒指一样扣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把我自己连同它一起给你。” 她不只想要重新开始,她还想要尽可能地被苏笛占有。 “你可以一直支配我的情感和意志,没有时间和条件的限制。”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戴” 手心微微发颤,她试探着说着求爱的话,却被苏笛打断。 “你的呢?” 苏笛认真地打量着重新摊开在掌心之中的戒指,这看起来并不是当时在片场陈文续给自己看的那一枚,于是她问:“所以你的那一枚呢?” 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文续,苏笛说:“不是你要我给你一个名分吗?那就把你的那枚给我。” 陈文续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时,铂金的光芒已经圈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将自己的那一枚戒指自然地套进了无名指上,苏笛伸出手,迎着夜光打量着手上泛着清润光泽的戒指:“我不能保证未来包括我们两个之间会是一片坦途,但我能保证我不会轻易摘下它,丢掉它。” 像是看够了,她回头对陈文续说:“你更不能。” 这一次话音落下后,眼前立刻被一片暗光遮住了。 陈文续捧着苏笛的脸吻住了她的嘴唇,鼻尖戳在她的皮肤上,戒指的触感不可忽视地戳碰在苏笛的脸颊边。 这并不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所以良久后,苏笛才轻声问:“这次不问我了?” “我有名分的,我可以不问。”陈文续回。 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苏笛将戒指盒盖了起来,看向了前窗的方向:“所以现在要去哪?” 陈文续又握住了她的手,“去圣马科斯旁边的海边,可以吗?” “我订好了机票和酒店。” 看起来是蓄谋已久,现在才趁着获奖的时机提了出来。 “连连怎么办?” “我拜托舟舟联系小禾了。” 苏笛不禁奇道:“你们是怎么说服小禾的。” 陈文续说:“我说,我想用她当时爱我的方式为她庆祝一次。” 苏笛眼里的笑意不再遮掩,“……不会还有烟花吧?” 信号灯变红,陈文续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同样止不住的笑意喊了她的名字。 “又要说什么?谢谢我?” 没有反驳,陈文续只是低头,用温热的嘴唇虔诚地碰了碰两人交握的指节,“我爱你。” 短暂的愣怔过后,苏笛没有移开眼,“嗯。” “我接受。” 她接受她们之间所有的经历,不去渲染爱情,也不再把爱奉为理想化的教条主义。 信号灯再次亮起,转弯的风将她兜了个满怀,她在投射进来的路灯下喊了陈文续。 “嗯?”陈文续应声看来。 在经年的澎湃里摸爬滚打的人,总会在某个时刻无意识地回到原地。 苏笛想说,颁奖典礼的时候,光打在你脸上,你用那双曾经我在屏幕里看过无数次的眼睛看向我,我好像想起了最初那时喜欢的你。 追寻天时地利还有刻舟求剑都是一种遥不可及,但至少在这一场跌宕起伏的摸索里,笨拙的恋人能用兜兜转转又失而复得的体温填满圣马科斯的那片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