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秒记忆》
1. 开文大吉
临近下班,宋允橙坐在剪片室一堆机子前面,手腕撑开桌沿,站起身,和身边同事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不加班,大家准点下班。”
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谢谢宋总监。”
“还是宋总监对我们最好。”
宋允橙微微一笑,又交代了几句,先行离开。
没人知道,她优雅转身后,跑向电梯的速度有多快,大楼内的空气都被她带得飞起,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像离枝而飞的鸟。
宋允橙在电视台广告部上班,最近升职,坐上了制作总监的位子。
本来广告部就忙,经常要加班,升职后更忙,每天有审不完的片子,排不完的单子,作息混乱,完全挤占了个人时间。
但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自己停下来。
因为今天是俞湛的生日。
这会儿,她火急火燎的是要去超市买菜。
今晚上她要亲自给俞湛做生日大餐。
而俞湛此时还在外地,出差半个月了,今晚回来。
电梯到地下停车库,取车,离开电视台,宋允橙一路都在计算俞湛的飞机落地时间。
匆匆忙忙进超市,又匆匆忙忙出来,手上多了两只购物袋,装的全是食材。
上车,往俞湛家赶。
宋允橙有自己的房子,离电视台比较近,平时俞湛出差,她便住自己家,方便上下班,俞湛回来,她才过来和他一起住。
俞湛家在泰禾御,在一个繁华的商圈里,闹中取静,黄金地段,寸土寸金,是臻邦集团早期开发建设的。
也是俞湛被接回俞家后,他父亲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电梯到顶层,一梯一户的大平层,走进去,低调奢华,又空旷冰冷。
宋允橙放下购物袋,打电话给物业,请人过来做清洁,又叫花店送鲜花,还有蛋糕房订的蛋糕要催一催,让人尽快送来。
俞湛不在家,宋允橙也会隔三差五地抽空过来,开开窗透透气,给绿植浇浇水,给鱼缸里的一群发财鱼喂喂食。
这群鱼,被她喂的一只只又肥又胖,色彩鲜红艳丽,在恒温循环的水世界里,自在地游来游去。
可就是一群白眼狼。
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论怎么喂都喂不熟。
可俞湛说:“那多好,记忆是牢笼,愿生而为鱼,有七秒就足够了,快乐,简单,自由。”
*
保洁工人来的时候,宋允橙已经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了。
她拟了几道菜,全是俞湛爱吃的。
红烧排骨,葱爆梭子蟹,虾泥灌青椒,还有鱼汤面,和几道时蔬。
每道硬菜都费时费工,尤其是鱼汤面。
可是过生日哪能不吃鱼汤面,俞湛最喜欢她的鱼汤面。
保洁工人闻着香味,羡慕说:“俞总太幸福了,有你这么会做饭的太太,真是福气。”
宋允橙听着“太太”两字,唇角上翘,扫码付钱时多付了一笔小费。
两个小时之后,窗外天幕切换成了黑夜模式,高楼大厦中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在幽蓝的夜空下璀璨如星,比喧嚣的白天更有画面感。
宋允橙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水晶灯下,将娇艳欲滴的奥斯汀玫瑰一枝枝插入珐琅花瓶,摆到客厅最显眼的地方,餐桌上铺上奶茶色绣花桌布,摆上烛台、蛋糕和餐具。
偌大的空间,顿时弥漫出甜蜜浪漫的气息。
至于菜肴,差不多也全都搞定了,只等俞湛回来,再做最后一道工序即可上桌。
宋允橙揉了揉发酸的小腿,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查询航班,看到飞机10分钟之前已经落地。
忽然有点慌。
她一身油烟味,还没洗澡。
虽然她愿意给俞湛做煮饭婆,但不表示她愿意让俞湛看到自己煮饭婆的样子。
机场到家的路程大概40分钟。
预留最后20分钟做饭的时间,她只有10分钟可以洗澡,而且还没算穿衣化妆的时间。
宋允橙几乎是用箭矢的速度冲进了卫生间。
*
只不过。
千算万算,只算了自己这一头,俞湛那头根本不在她的控制之内。
预计男人到家的时间过去半小时之后,宋允橙穿着缎面吊带裙,脸上脂粉晶莹浅淡,面对一桌渐渐冷却的美味佳肴,她的心也渐渐冷却。
眼睫颤颤,氤氲一片雾气。
说不清是菜肴的香味熏的,还是自己眼睛里泛起的湿意。
她给俞湛的助理李唯打了个电话,李唯说:“俞总到柏城了,不过俞总晚上有应酬,要晚点才能回家。”
宋允橙说了声“行”,挂了电话。
之所以给李唯打,而不是俞湛,是因为她暂时还不想主动和俞湛说话。
昨晚上,她加班到家累极了,但还是抱着手机守到了凌晨0点,只为给俞湛发送生日祝福,可狗男人没有及时回消息。
他的回复在凌晨3点,就一句【谢谢老婆】,敷衍的程度堪比她疲累的程度。
今早上,宋允橙又给他发了消息,没回,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直到中午,狗男人才叫李唯回了个电话给她,将回程的航班号告诉她。
宋允橙念着今天是他的生日,纵容他一天,等他回来后再“收拾”他。
谁知道,最后她的一腔热情,到头来还是变成了一泼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容忍。
宋允橙仰头,将眼角的液体洇回去,拿起手机给闺蜜江溪月发了个消息。
【今晚咱俩放纵去吧。】
*
花了几个小时做好的菜,只用了几分钟便全部进了垃圾桶,连同漂亮的玫瑰花和精致的蛋糕也没什么稀罕了,一起扔。
厨房流理台上一片狼藉,宋允橙洗干净手,也不再碰一下。
身上的吊带裙,肩带纤细,裙摆飘逸,胸前一串暗紫缠枝的小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雪白饱满的曲线上。
宋允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穿的时候,俞湛那双浅褐色的瞳仁仿佛突然落进了火星子,瞬间着火。
这条裙子,不系腰带时,像午夜慵懒的睡裙,系上腰带,则前凸后翘,纤腰长腿,窈窕身材被完美勾勒。
俞湛那次差点失手撕了它,是她主动脱下才幸免于难,却叫男人更疯。
宋允橙站在穿衣镜前,回味地挑了一条撞色腰带,流苏玉坠轻轻垂下,欲紧又松,清脆的撞击声悦耳,又勾人。
不过最后出门时,她还是在外面加了一件披肩,遮去了几分光芒。
毕竟出去玩,不能不顾安全。
*
两人会面,路上多花了一点时间,到酒吧时,里面几乎没有空位。
幸好吧台前有人离开,江溪月挽着宋允橙的手臂,一起坐了过去。
隔着吧台,调酒师穿着花衬衣,发型前卫,调酒的手法灵活多变,摇壶,颠倒,炫技的表演令人眼花缭乱。
江溪月是美食博主,看得眼前一亮,点了两杯调度复杂的酒,举起高清手机就要拍视频。
片刻,一杯玫紫渐变的鸡尾酒推到了宋允橙面前。
色彩瑰丽,冒着气泡,很好看。
宋允橙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谁知这酒中看不中喝,酸涩,冰凉,还有一种刺激的辛辣味,难喝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杯叫‘悬溺’,我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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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给你点的。”江溪月挑挑细眉,递了一张纸巾给闺蜜,指着酒单上的酒语,轻声念,“没有着落,没有结果,就像悬溺着的爱,执迷不悟地沉沦,卑微,倔强,痛苦,挣扎。”
宋允橙吸吸鼻子,推开酒杯,不想再喝了。
指尖捏着手机,不自觉点进微信,置顶之上,没有任何消息。
倒是在朋友圈里,让她刷到一条消息,顿觉五雷轰顶。
有个备注名叫“方雨柔”的女人,半小时之前发了一条朋友圈,就一张照片。
照片里光线明亮,背景是间豪华的饭店包厢,照片中间几个人簇拥在一起,或站或弯腰,举着酒杯,面向同一个人。
而那个被簇拥的人,身上白衬衣解了两粒纽扣,姿态松散地坐在椅子上,下颔微微抬起,侧着脸和他们碰杯。
就那个坐姿,他的视线明明没有其他人高,可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却让人无法轻视,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倨傲,就连手腕上露出的一截铂金表盘,光芒也比酒杯亮。
那个人,就是今天浇灭她所有热情的寿星——俞湛。
如果仅仅是这样一张照片,也没什么,宋允橙已经知道他在应酬。
可是照片里还有一人,那就是方雨柔。
方雨柔坐在俞湛旁边,披着一头大波浪长卷发,侧着脑门,往俞湛身上靠,对着镜头,在俞湛的宽肩上比了个“yes”。
像在炫耀什么。
*
宋允橙指尖微蜷,捏着手机不自觉用了力。
脑袋放空了几秒,锁了屏。
有人走过来,端着酒杯,朝她看了眼,往前面一站,笑了下:“小姐,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很俗套的搭讪。
若是平时,宋允橙肯定是拒绝的,这会儿,她忽然有了一点兴致,收了手机,回眸一笑:“喝什么?”
“你点。”
“怎么称呼?”
“叫我Jack。”
“巧了,我叫Rose。”
江溪月看过来,翻了个大白眼,Jack,Rose,上演《泰坦尼克号》呢?
宋允橙坦然大方地笑,找个乐子,走什么心?
她给自己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她以为那是茶,后来才知道那是鸡尾酒里酒精度数最高的酒,98°。
一杯下去,两腮绯红,眼神迷离,单手支肘在灯影下,伶仃纤软,就连鬓角的发丝看起来都是绵软的。
而对方很健谈,穿着丝质衬衣,戴一副银丝框眼镜,文质彬彬,说自己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中文没有英文好,谐音梗一个接一个,逗得宋允橙趴在吧台上,笑得停不下来。
话题在某个节点发生转折,对方语气灼热地问:“要走吗?”
宋允橙支起脑袋,大脑里残余的理智告诉她,该适可而止了。
但是她抬起眼,某个瞬间,想起自己从年少懵懂的初恋开始,便全身心付给了俞湛,可是他呢?
长岛冰茶,一杯伪装成茶的烈酒,看起来那么温柔纯情,入喉才知道,埋藏深处的狂野有多毒。
宋允橙歪靠在吧台上,伸长一只胳膊,手指隔空绕了个圈,笑语嫣然:“你有女朋友吗?”
不等对方回答,头顶忽然飘来一片阴影,乌云般笼罩而下。
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一只铂金表盘,她搁在吧台上的纤纤手臂,被覆上一道炽热的力量。
那力量强势,连同她温软的身体一并捞起,再双臂蛮横一箍,宋允橙便像一只柔弱的小鸟,被困进了一个坚硬又熟悉的胸膛。
宋允橙惊慌抬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眼。
“老婆。”
“玩得开心吗?”
2. 他是鱼
酒吧外,七月的夜风穿过酒吧街,掀起一股又一股燥热的浪潮,霓虹灯闪烁,河水荡漾,远处躁动的鼓点隐隐回荡。
“俞湛,你放开我!”
宋允橙的双腿离了地,被男人抱着出了酒吧。
那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公主抱,准确的形容,那是将她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扛出去的。
宋允橙比较瘦,肋骨硌在男人肩上,硌得生疼,脑袋倒垂,血液上涌,双手使了全力拼命拍打俞湛。
俞湛却不痛不痒,一双大长腿,步调迈得四平八稳,扛着人的背影肩宽背直,纹丝不乱。
江溪月想追上去,被傅若瑜拦住,其他几个跟着一起来酒吧的人也集体怔在原地,连方雨柔也目瞪口呆。
还是李唯最机灵,最后一个进酒吧,一眼瞅清楚情况,又第一个跑出去,上停车场开车去了。
街道路口,俞湛将人放到地上,宋允橙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俞湛长臂一伸,将她兜进怀里。
宋允橙酒精上头,脑壳轰隆隆地眩晕,又被粗暴地扛一路,扛得她胃里难受,肋骨小腿浑身疼。
她头重脚轻失了力气,气息袅袅地靠在男人身上,低低骂了一句。
俞湛听见,搂着她的双臂在她后背又发了更狠的力道,将她收紧在怀里。
他低头,捏住她的一只手腕,将她的掌心打开,贴在自己的腰腹上,语气冷沉:
“半个月没见,想我想疯了?”
“找替代品?”
“嗯?”
总算知道男人在生什么气。
宋允橙慌忙收手,却被强行摁住,腿一软,就要滑到地上去,也被男人牢牢箍住。
仿佛粘了强力胶,揭不开。
可是她的气还没生呢。
她要怎么来着?
脑子里一团浆糊,反应越来越迟钝。
宋允橙完全低估了那杯起了一个茶名的鸡尾酒的烈度,也低估了俞湛。
汽车来了,俞湛将她抱起,像塞一团棉花似的,塞进后座。
一路疾驰,进小区,到车库。
停稳之后,李唯从后视镜里朝后瞥了一眼,很有眼色地将车钥匙留下,另外开了一辆车离开了。
劳斯莱斯的后座,两座位之间的扶手是固定的,起先宋允橙上了车,脑袋昏沉沉,蜷缩在座椅上就睡过去了。
俞湛看着他的姑娘蜷成虾米的样子,终于上来一点体谅。
从另一头挪过来,弯腰屈腿,将她抱进了怀里,拿自己的胸膛给她当枕头,抱着让她睡。
李唯临走前眼里的一幕,就是两人交叠在一块,姑娘长发披散,小鸟依人,男人坐姿慵懒,额头抵着额头,双手搂抱人的姿势宠溺又暧昧。
车库门“咔咔”几声落下,偌大的空间昏暗静寂,几秒后,感应灯也熄灭了,黑暗涌来。
俞湛降下车窗,打开星空顶,顿时狭小的空间,仿佛时空转移进了浩瀚银河。
头顶幽幽流沙,璀璨,梦幻,波光粼粼,偶尔有流星飞过,一刹那的惊艳。
光芒落下来,投在姑娘脸颊上,绯红粉嫩的肌肤染了一层晶莹,樱花潋滟的红唇泛着水光,甜腻的酒气在呼吸间,隐隐飘散。
俞湛低下头,嗅着那丝香气,覆上薄唇,轻轻舔舐,原想品一品她喝了什么酒,可这一品,芬芳,辛烈。
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只想要更多。
宋允橙闭着眼,本能地抗拒,撇撇嘴,脸面往旁边一别。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男人的修长手指捏住,口中的氧气,连同她浅细的嘤咛一同被掠夺。
宋允橙猛地惊醒,胡乱挣扎了下。
“俞湛。”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想推开他,可用力过猛,自己的上半身失去平衡,人直往后仰。
在差点摔下去的时候,她又本能地揪住男人的脖颈。
“嘶——”
俞湛吃痛,轻哼了一声,冷白的肌肤上,蓦然一道锋利的指甲印。
流星闪过,红的刺眼。
宋允橙顿觉不妙,推开车门,直接从男人身上往下跳。
可她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
俞湛从后面掐住她的腰,等不及回到车上,吊带裙上的缠枝小花已经被撕裂。
“俞湛,你疯了。”
“你逼的。”
扶手箱里有备用的安全套,俞湛拿上,直接用牙齿咬开。
“你禽兽。”
“我要再不办你,就是禽兽不如。”
*
第二天,宋允橙从宽大柔软的床上醒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一片冰冷。
俞湛不在。
房间里很暗,窗帘厚重,透不进一丝光亮,和黑夜一样。
宋允橙将手背贴在额头上,踢了踢被子,才深觉浑身酸软。
意识渐渐回笼。
想起昨晚上她和俞湛从车库到家,从客厅到卧室,一路衣衫凌乱,湿热潮红,玄关处打碎了一只花瓶,沙发拐角的地方撞翻了一盏落地灯。
谁都没顾得上,疯得彻底。
男人为她在酒吧搭讪的事一直较着劲,每一下都带着惩罚。
可她不是接受惩罚。
她含着泪光说:“俞湛,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俞湛捉住她的脚踝,发梢挂满透着光的汗珠,将她抵在最深处:“难道我不爱你?”
紧接着,声色欲气的dirty talk,和他的动作一样,如狂风暴雨般在她耳边嘶声不止。
……
可不,他的爱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没有道理可讲。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闻着气息,宋允橙就知道是谁。
她在床上动了动,俞湛走到床边,伸手捻开床头灯,俯低身,摸了摸她的脸:“醒了?”
宋允橙懒懒地“嗯”了声。
适应光线,抬眼看见男人一身衬衣西服,衣冠楚楚,连领带打得都一丝不苟。
对比披头散发神情厌厌的她,简直不是人。
昨晚和她一起放纵狂野的人,不是他?
“起床吗?”
“不想。”
“今天不上班?”
“俞总,今天周末啊。”
俞湛轻轻笑了下,一只手探进被子里,身体压得更低,鸦睫垂落,含住她的红唇吮了一口。
“吃了什么?”宋允橙从他口中尝到一丝香甜味。
“蛋糕。”
“哪来的?”
“不是你买的吗?”
宋允橙:“……”
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你捡的垃圾桶里的?”
俞湛不答,眸光暗下来,压住她的唇角辗转索吻。
宋允橙莫名被取悦,昨晚被糟蹋掉的心意,意外收获到一个报复性的爽点。
心里那点气,忽然之间烟消云散。
她伸手搂过男人的脖颈,松开牙关,任他予取予求。
床前细碎的灯影,将两人缠绵的影子,映在柔软的窗帘上,荡出波浪起伏的形状。
纤纤手指勾在男人硬挺的衣领上,宋允橙轻声问:“今天要去哪?”
“先回一趟俞家,然后出差。”
“又出差?”宋允橙刚升起来的情绪瞬间又跌了下去,将人往外推。
俞湛黏上来,抱紧了,将她塞进自己怀里。
宋允橙平躺在床上,对抗不了,只得放弃,不过脑海里想起一个人:“昨晚你爽我的约,就是为了赴方雨柔的约?”
“乱说,昨晚就一普通应酬,我本想结束了就回来陪你,你倒好,跑去酒吧了。”
“还怪我了?不是你和方雨柔搅合到一起去了吗?”
“什么搅合?”俞湛皱眉,薄唇咬上她的耳垂,“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手指作乱,加了力道,“把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人说成‘搅合到一起’合适吗?”
宋允橙轻哼难耐,打开男人的手,不依不饶:“那她为什么来柏城?什么时候来的?”
“我哪知道?”俞湛神色不耐,“我昨晚到饭店的时候,她已经在那了,不信你问老傅。”
“一张桌子那么多人,就你俩坐一块,还拍照,当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旁边原先不是她,是后来大家喝嗨了,旁边的人走开,她才过来的。她是拍了张照,那张照片拍的时候,我在和人喝酒,根本没注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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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老傅说了,我才知道,第一时间叫她删了。”
“删了?”
宋允橙将信将疑,抬手就要去摸手机,被俞湛按住。
男人扼住她手腕,置在她头顶,低下眉睫,声音低沉地喊她:“橙。”
“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了,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你怎么还不信任我?”
宋允橙抬头,对上男人的眼,一双浅褐色的瞳仁干净澄澈,仿佛淡泊平静的湖,不沾一点杂质。
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带他回家见家长,奶奶那时候还健在,和她说:“这人凉薄,你如果和他在一起,将来的日子怕是要很辛苦。”
她疑惑,怎么会呢?
俞湛对她很好啊。
这些年过去,她才渐渐懂了奶奶的话。
宋允橙反问男人:“那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能给我安全感?”
这双像湖泊一样的眼,吹不起一丝涟漪,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
“就因为我昨天没接你的电话?”男人重新压上来,柔声细语地哄,“我手机坏了,接不了电话,老是自动关机。”末了又找补,“我不是叫李唯给你打电话了?”
“……”实属没想到,宋允橙语气凉凉,“俞大总裁的手机这么差啊?”
“刚换了,以后随便你打。”
宋允橙没作声,心情还在谷底,爬不起来。
她想要的安全感,从来都不仅仅是接她的电话。
男人自己也会说,他们从高中认识,到现在十三年了。
这么多年,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从年少懵懂的好感,到炽热滚烫的热恋,又一起熬过了拧巴别扭、互相折磨的磨合期。
到现在,彼此对对方身上的每颗痣都几乎了如指掌,熟得像老夫老妻一样,可就是不是真夫妻。
——两人至今没有结婚。
宋允橙问:“你说有礼物给我的呢?”
俞湛眸光含笑:“我给你拿。”
他双腿下到地上,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礼盒,原来他一早就放在这儿了,宋允橙没看见。
俞湛拿起,递给她。
礼盒包装的很精致,红光闪闪,上面绑着金色绸带,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宋允橙看一眼,拢着被子坐起身:“你拆。”
俞湛勾了勾唇,侧身靠着她坐在床沿,礼盒捧在手上,修长手指轻轻一拉,解开蝴蝶结。
随即,包装纸一层一层揭开。
宋允橙期待的心,好像也被一层一层揭开,最后和红丝绒的盒子一起暴露空气中。
她深深吸一口气,看着盒子被打开。
一枚很大的鸽子血戒指映入眼帘。
宋允橙轻轻“啊”了声,那戒指红的滴血,灯光下,像很多言情小说里描写的朱砂痣一样,一眼入心。
两人之前为了结婚的事,一直打着拉锯战,明的暗的都说乏了,宋允橙打算给男人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在俞湛上次出差走的时候,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直接说,要戒指。
这会儿,戒指就在她面前。
虽然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是戒指就好,是俞湛送的就好。
宋允橙眨了眨眼,眼底一片水亮,调整好呼吸,将右手递给男人。
俞湛偏头,额前发垂落,遮住了眉稍。
他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托起戒指,将之缓缓推入姑娘的中指。
尺寸刚刚好,不卡不松,是为她定做的。
“真好看。”男人磁性的声音不吝赞美,握着她的手反复观摩,“就知道鸽子血最配你,不枉我挑了很久。”
那手指白皙细嫩,如一截葱段,戴上红玉温润的戒指,就像清纯的姑娘头顶戴上了皇冠,变得高贵华丽。
宋允橙有一刻愣神,定睛看着那戒指。
突然电话响,是李唯打来的,说楼下车已经备好。
俞湛站起身,正了正领带,弯腰拉起姑娘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说:“我走了,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宋允橙坐在床上,在男人转身时,冲他背影喊了声:
“俞湛。”
“我们分手吧。”
3. 他是鱼
“我们分手吧。”
一段恋情再甜蜜,总有闹矛盾的时候,也有说分手的时候。
闹过了,也许缘分尽了,两人分开,也许更懂得对方,感情更上一层楼。
宋允橙从小就很乖,父母都是老师,她受到良好的教育,青春期的时候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几乎没有闹过大情绪,更没有出格或者叛逆的行为。
唯有和俞湛在一起,整个人就像一把干草,总是一点就着,一惹就炸毛。
高中时,两人同班同学,经常拌嘴,互看不顺眼,因为成绩不相上下,形成竞争关系,宋允橙不停地和他斗,俞湛就不停地逗着她。
斗着逗着,感情起了微妙的化学反应。
大学时,两人异地,互相加了微信好友,那点微妙在时空距离中发散,又在网络的电波中流窜,在大三时两人互通了心意,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恋爱初期并不是甜蜜的。
俞湛长得帅,又有商业头脑,别人大学时花钱如流水,他是赚钱如流水,在他的大学校园里,他的人气很高,追求他的女生排成队。
宋允橙离他500公里,很没安全感。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闹分手。
其实是要俞湛多爱她一点。
俞湛很懂她,一闹就甜言蜜语地哄:“爱你,爱你,全世界最爱你。”
甚至连夜坐高铁去她的学校看她。
一来二去,宋允橙像一只装满了蜜糖的罐头,爱意充盈,渐渐不闹了。
不过在大四的时候,宋允橙又提过一次分手。
那次不是闹情绪,而是她为两人的将来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那时候,宋允橙被保研,俞湛则和他的几个同学,在临川组建了一个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两人商量过,等宋允橙读完研究生,就去临川,和俞湛在一起。
但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俞湛的父亲忽然找到了他,要他回俞家。
俞湛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母亲是科研人员,常年在卫星基地,他父亲也有了新家庭,俞湛从小跟着外婆生活。
宋允橙认识俞湛的外婆,也见过他的母亲,至于他的父亲,俞湛从来不提,她也就从来不问。
直到大四那年,她才知道,俞湛的父亲竟然是柏城赫赫有名的富商俞锦诚,全国财富榜上排名靠前的人。
宋允橙惊呆了。
她预想到俞湛的未来,那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能够企望得到的。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感觉到自己和俞湛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鸿沟天堑。
考虑之后,她向俞湛提出了分手。
认真的。
可是俞湛怎么可能和她分手?
俞湛说:“我回俞家,只是面子上说的好听而已,事实上,我只是去给俞锦诚打工。”
他将俞家的情势分析给她听。
俞锦诚除了俞湛,还有两个儿子,和俞湛是同父异母。
二弟比俞湛小三岁,本来是要培养做继承人,谁知道在国外读书不学好,染上了艾滋,大好的前程全毁了。
三弟去瑞士滑雪,摔断了脊椎,变成了瘫痪,终身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俞锦诚这才惦记上自己不冷不热的大儿子,要接他回去。
俞湛说:“对我而言,白手起家固然不难,但如果能给我一个好的平台,让我起点更高一点,事业做的更大一点,何乐不为?”
“这样我也能挣更多的钱,把我女朋友养的更漂亮,把我们的家打造的更好,对不对?”
他将宋允橙揽在怀里,语气柔情蜜意,眼里盛满希翼的光。
宋允橙被说动了,放下芥蒂,和他深情相拥。
那之后,宋允橙再也没提过分手。
到如今,整整过去了七年,她没想到自己又捡起了这两个字。
*
“别闹。”
俞湛走到房门口,又转身折回来,坐到床边。
他抬手摸了摸姑娘的脸,用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冰凉的脸颊,另只手伸到她后背,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搂进怀里。
“如果这个戒指不喜欢,那我下次再给你买一个更大的。”
宋允橙从他掌心里抬起脸,清亮的眼睛里泪意斑斓:“我要的只是戒指吗?”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唇瓣被含住,男人低下头,捧起她的脸亲吻,嗓音暗哑:“昨晚我没把你伺候好吗?”
湿润的舌尖侵入唇腔,捻含搅弄,纠缠,汲取,径直搅乱她的呼吸。
痒意入骨,连神经末梢都酥麻。
宋允橙抵抗不了这么热烈深入的吻。
思维溃散。
心底那点委屈、恼意和忧伤,如纸片似的,纷纷扬扬,全被击成齑粉。
“在家乖乖的。”
“等我回来,我们找个地方去避暑。”
“我好好陪你,把这些日子全都补回来。”
男人吻了她很久,薄唇流连忘返,掌心里的曲线玲珑饱满,热意攀升。
宋允橙眼神柔软,茫然地点了点头。
手机又响,她放开他的手,目送他离开。
*
房间复归平静,有种空虚感袭来,宋允橙排斥这种情绪。
她立刻起床,洗漱,穿好衣服,进厨房,准备收拾昨晚的残局。
谁知,入眼的流理台上整洁干净,亮的发光,别说那些锅碗瓢盆残羹油污,就连一滴水渍也没有。
打开橱柜,各种锅具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只只整齐摆放,好像她昨晚没用过似的,再拉开洗碗机,里面的碗碟也是整齐洁净,带着消毒烘洗的温度。
低头看,垃圾桶也被清理过,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就是沙发那儿的落地灯也被扶正了,玄关处被打碎的花瓶也被清理了,没有一片碎片。
门铃响,是小区附近粥铺的送餐员,说是俞总订了餐。
宋允橙开了门,餐桌上很快摆上一碗燕窝粥,和几碟小菜。
喝上一口,滋味清甜。
宋允橙坐在餐桌前,一手支额,一手握着调羹缓慢喝粥。
右手中指上还戴着鸽子血戒指,怪沉的。
她将之摘下来。
俞湛的IQ和EQ均在她之上,宋允橙从年少时就知道。
那时候,两人拌嘴,她总是拌不赢,就算偶尔赢一回,也是俞湛让她。
就是学习上,宋允橙感觉自己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洪荒之力都使上了,每次考试才勉强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可俞湛呢?
上课睡觉,下课玩乐,有时候去他桌肚翻课本,翻出来的不是财经报,就是看不懂的股市柱形图。
可他考试总能年级前五,最差也能第九,怎么都在她前面。
这人怎么这样?
他总是轻易地拿捏住她。
而现在,她似乎更容易被他掌控了。
就像昨晚的生日大餐,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心意,但他却没有用任何言语道歉或安慰,就这样默默地收拾了残局,吃掉她丢弃的蛋糕,临走还体贴地给她点了一份餐,用行动取悦她。
这种取悦,分明击中了她的心灵,比任何言语更讨她欢心。
再往深处想,无非是他太了解她,知道怎么哄她,拿捏她,掌控她。
宋允橙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样的自己,好像被他宠着,其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就像每次她想提结婚,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偏,将她的想法压下去,甚至话都不让她出口。
他怎么那么本事?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不是全世界最爱她吗?
*
吃过饭,宋允橙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这么大的房子,满眼富贵荣华,可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冷意,哪怕空调打的是恒温,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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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冷。
她摸了摸胳膊,将挽起的衣袖捋平,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发财鱼,忽然有一种羡慕。
一把鱼食投进去,自由散漫的鱼群摇着尾巴争抢食物,可是吃完了便又若无其事地散开,鱼缸复归平静,至于鱼缸外面的世界,以及投喂者是谁,毫无兴趣。
宋允橙哂笑,洗洗手,将鸽子血戒指拿进衣帽间。
衣帽间很大,环绕四面墙的是白橡木的衣橱,中央矮柜里收着腕表、袖扣和珠宝,射灯照下来,流光溢彩。
宋允橙将戒指收进盒子,塞进矮柜抽屉,和其他珠宝放一块。
这枚戒指好看是好看,可她兴致缺缺。
她想要的戒指从来都不需要这么昂贵,就平时上班也能戴的素戒就好,关键是要戴无名指上,是求婚或者结婚的戒指。
俞湛那么聪明,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合上放珠宝的抽屉,又拉开最上面一层抽屉。
注意力被转移。
里面一格一格摆放整齐的是腕表,全是俞湛的,每一只都价值不菲。
不过大多数都在这里落灰,因为这几年,俞湛只固定戴一只。
那一只是宋允橙送的。
两人自从在一起之后,俞湛送了很多礼物给她,尤其他回到俞家,登上臻邦集团总裁的位置后,送的礼物越来越贵。
宋允橙有心回馈,奈何自己的钱不多。
她研究生毕业之后,便回到柏城,进入电视台工作,起初做采编,薪水不高,后来升职做了编导,薪资才涨了些,才开始存到钱。
三年前,她负责的一个广告拿了大奖,得到一笔巨额奖金。
当时正好有个国际腕表品牌推出限量款,她想也没想,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加上分期贷款,订购了一只。
俞湛这人,除了挣钱,喜好并不多,腕表勉强算一个。
何况送表,还有表达“一见钟情”的意思。
于是宋允橙在七夕那天,给俞湛送了一份大礼,将俞湛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那之后,其他腕表全失宠了,俞湛每天就戴宋允橙送的这一只。
但是,为什么这只现在抽屉里呢?
还换了原装的盒子,塞在最里头的角落。
要不是她百无聊赖将所有的表一只只拿出来欣赏,都发现不了。
宋允橙趴在矮柜上,将表拿起来,对着灯光看,又比对手机上的时间,一切正常,没坏没磕。
她记得昨晚俞湛还戴着,就方雨柔拍的那张照片里,俞湛手腕上的表就是这一只。
那为什么今天他出差不戴了,要把它留在家里?
宋允橙太阳穴一阵突突跳,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她将表翻过来翻过去,正反面仔细查看,感觉有蹊跷,可这一丝蹊跷又很难感觉出来。
毕竟这只表一直是俞湛在戴,细节上她并不清楚。
头顶光芒一闪,宋允橙忽然想到什么,对着光,查看表盘边缘的钢印。
这款表因为是限量款,每一只都有钢印编码,每一组编码都是独一无二。
宋允橙将这只表的证书找出来。
大脑“轰”一声,刹那间空白。
腕表上的钢印,和证书上的编码对不上。
虽说这只表一百多万,不是抽屉里最贵的,但只有她送过吧,俞湛自己没有买过吧,也没有其他人送过吧?
握着表的手不自觉颤抖。
宋允橙将钢印上的编码拍下来,将表原封不动地装进盒子,塞回抽屉。
*
在电视台工作的好处,就是社交广,人脉多。
宋允橙花了三天时间,托人从品牌商那里拿到了这款腕表对应编码的客户资料。
登记的姓名是个中国人,叫方知衍,住址是云城。
好巧不巧,这个人和方雨柔同姓,同籍贯。
更巧的是,俞湛这次出差去的地方,正是云城。
4. 他是鱼
关于方雨柔,宋允橙第一次知道她,是在大三的时候。
宋允橙大学读的是南屿大学,传媒专业,俞湛在临川大学,数学系,方雨柔是他的同班同学。
宋允橙记得很清楚,那天平安夜,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高铁站台上的寒风刮得人脸上生疼,她从南屿出发,去临川找俞湛。
一路,她都陷在紧张不安的情绪中,反复思量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冲动。
她承认自己对俞湛有一点喜欢,这点喜欢从高中时就有,但是两人真的要谈恋爱吗?要做男女朋友吗?
她循规蹈矩20年,一切都在父母的建议下按部就班,做任何事都是从计划开始。
可俞湛不一样,他就像旷野里的野马,自由不羁,野得很。
他从来没有开口表白过,但是他总在她的栅栏外打转。
上回她过生日,他买张车票就去南屿找她了,还送了她一个漂亮的蓝牙音箱,只因为她在朋友圈里说她的蓝牙音箱坏了。
那天两人玩得很开心。
她送他走的时候,人群拥挤中,他拉住了她的手,很用力。
以至于这件事过去很久,她仍然记得那力道和温度,就像攥住她的心脏一样,要拉着她一起私奔似的。
还有他那双湖泊一样的眼,看着她的时候,莫名有一种心无旁骛的专注,仿佛周围所有的嘈杂都销声匿迹,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在她身边。
这样的人,没有谁不被吸引吧?
*
高铁到临川,宋允橙打车到临大南校门,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面找了一家奶茶店,在那里给俞湛发消息,约他见面。
俞湛那时候在外兼职工作,看到消息,回拨电话给她,语气惊喜,叫她等会儿,他这就回学校。
宋允橙小声说:“你别着急,多晚我都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俞湛开心得要命。
他兼职,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学校教的是专术,他兼职做推广营销,每天和各种人打交道,更接近市场。
他要为自己将来开公司做准备。
他在朋友圈里发过工作照,身姿笔挺地站在某个交易市场的大门前,身上白衬衣挺括服帖,纽扣系到顶,深色领带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阳光照在他侧脸上,意气奋发,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未来大佬的光芒。
老同学纷纷点赞,在照片下大喊“俞总”。
宋允橙随大流,点了个赞,跟着喊“俞总”。
俞湛私聊她:【这么多马屁里面,怎么就你带酸臭味?】
宋允橙:【熏死你。】
两人就爱拌嘴,高中养成的毛病,那时候拌嘴,还掺杂着学习的竞争因子,大学分隔两地,没了这层竞争关系,拌嘴便有些不一样了。
宋允橙点了杯红豆奶茶,选了一张靠窗的位子,安静坐下。
临川的天比南屿还阴沉,树木光秃秃地杵在路边,一个个像二愣子,不过沿街的节日气氛很浓烈,商铺门前早早亮起了一闪一闪的彩灯,还有大型转动的圣诞树,挂满了红帽子、红袜子和各种装饰品,有关平安夜圣诞节的音乐更是此起彼伏。
奶茶店不大,店里氛围感也很足,玻璃窗上贴着圣诞老人和麋鹿,天花板上拉满了小彩旗。
吧台那儿有几个女大学生围在一起,可能是店里的熟客,说话声音没什么顾忌,一句一句随着空调暖风飘到宋允橙耳朵里。
宋允橙支肘托腮,看着窗外景色,没太在意,直到她们突然尖叫,又放声大笑。
原来那几个女生在讨论表白的事,难怪一个个显得激动。
准备表白的女生,站在人群中间,穿着白色短款的皮草,配黑色皮短裙,一眼看去,高贵冷艳,气质张扬。
可是作为一个女大学生,穿皮草,多少有些违和吧。
像暴发户似的。
宋允橙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方雨柔。
方雨柔对表白的事似乎没什么信心,身边的女同学不停地鼓励她,于是方雨柔准备练习一下。
宋允橙看见她仰头闭眼,嘴唇翕动,仿佛祷告一般,非常虔诚。
宋允橙有一刻想,被她喜欢着的男生一定很幸福。
再对比自己,带着一个橙子就跑来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迈出这一步,表明一个态度,剩下的便全交给俞湛了。
她可做不到对面女生卑微求爱的样子。
虽然心里也认同,男生都比较喜欢卑微那一挂。
*
玻璃门口一股冷门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
“俞湛。”
吧台那儿有女生激动地喊叫出声。
“你怎么来啦?”
“太巧了吧。”
“你来的正好,方雨柔有话和你说。”
几个女生围住俞湛,还有人将方雨柔往他面前推。
俞湛一头雾水,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里发现了宋允橙。
他展颜一笑,正要抬手招呼,宋允橙已经起身,朝他走来。
宋允橙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坐在这儿吃瓜,最后瓜吃到自己身上。
原来方雨柔要表白的人是俞湛。
宋允橙本来就心思不稳,这下心里“咚”的一声,石沉大海。
她走过来不是要和俞湛打招呼,也不是要会战一群女生,她低着头,将小礼袋别在身后,快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推开门就跑了。
从俞湛进门,所有的事情发生不到一分钟。
“宋允橙。”
俞湛反应过来,什么也想不得了,跟着就跑出奶茶店,追了上去。
可是没追上。
他乘坐来的出租车停在路边还没走,就差一步,俞湛眼睁睁地看着宋允橙钻进去,一溜烟地跑了。
不过脚指头也能想到她去哪,俞湛另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了目的地,去高铁站。
奶茶店里的一群女生,隔着玻璃门,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
方雨柔脸色很差,红一阵,白一阵。
*
俞湛的出租车没有宋允橙的快,他赶到高铁站的时候,宋允橙已经买了回程票,正开闸进站。
人潮汹涌,宋允橙低头看着脚尖,随着人流往前走,外套的连帽兜在脑袋顶上,后背微微弯曲,远远一看,像一只混杂在人类中的落跑鸵鸟。
她心里懊恼极了,只想快点回到南屿,将自己的一切重回正轨。
俞湛一眼认出她的背影,眉头一凛,匆匆忙忙回到售票厅,买了一张站台票就折返回来,冲进闸门,跑上站台。
高铁停站时间太短了,俞湛跑在最后,在关闭车门前,跳上列车。
宋允橙手机一直打不通,早在他打第一个电话时就关机了。
但俞湛这会儿也不急了,补了张车票,一节一节车厢找过去。
十分钟之后,视线定格在某个座位上。
那只胆小羞涩的鸵鸟蜷缩在座椅上,她的座位靠窗,可是窗外的风景完全吸引不了她。
只见她双手抱臂,双肩微塌,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湛放慢脚步,走到她旁边,站在过道上。
车厢座位坐满了,连接处还站着几个无座的人。
俞湛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宋允橙旁边的大叔身上,大叔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看起来像是农民工。
俞湛和他攀谈起来。
宋允橙听见他的声音,惊诧抬头,才知道他一路跟在她身后。
这个发现,像风口上的秋千,将她荡上去,再荡上去。
可俞湛并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微微弯着腰,和大叔聊天。
她听见俞湛问大叔去哪里,做什么工作,很关心似的。
聊着聊着,俞湛从皮夹里摸出两张粉红票子给大叔,大叔乐呵呵地起身,将座位让给了他。
宋允橙瞠目结舌。
俞湛坐下来,后背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眉梢扬起,偏头瞥眼身边的姑娘,看见她的手垂在大腿上,他一句话没说,就将那手握到自己手里,手指插进她指缝,十指交扣在一起。
宋允橙也没说话,仰头靠在头枕上,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手心里传来羽毛般的挠意,那点笑终于出了声。
“干吗?”她瞪他一眼。
“你说呢?”他眸光熠亮。
那天晚上,南屿下雪了,是初雪。
两人跑过大街,跑过灯火,雪花轻柔地扑在脸上,落进眼里,瞬间化成水儿,晶莹剔透。
俞湛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剥橙子的照片,配文:
【我有橙子了,他人勿扰。】
*
盛夏天气多变,刚才一场雷阵雨,浩浩荡荡,仿佛要洗劫大地,这会儿雨尽云散,太阳从西边冒出来,流金的晚霞染满天空,高耸屹立的电视台大楼一时之间变得金碧辉煌,窗户打开,吹进来的风都是热情奔放的。
可是宋允橙的心情还停留在雷阵雨上,整个人好像淋了场雨,蔫蔫儿的。
两小时之前,俞湛发消息给她,说他出差回来了,下飞机了。
宋允橙故意晾了半小时,才回了一声【哦】。
俞湛又发消息说:【下班我来接你。】
宋允橙直接回:【加班,别烦。】
后面再没对话。
宋允橙带着情绪,不是现在才带的,俞湛去云城一周,她一个主动的消息和电话也没给,俞湛发消息来,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先晾一会,再敷衍一句,打电话来,更是直接掐掉,说忙。
腕表这件事,让她很来火,她在等俞湛回来,当面对质。
但这几天她不好过,也就不想让俞湛好过。
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背叛的男人绝对不能要,哪怕曾经深爱过。
可是无论做过多少次刚硬的心理建设,心底总会有一丝柔软和不舍,这丝柔软和不舍,就像她的矛,不停地攻击她的盾,将她来回撕扯。
宋允橙给江溪月发消息,问:【洒脱是不是都是被逼的?】
江溪月的性格和她不一样,江溪月总能说走就走,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洒脱干脆,好像从来没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江溪月回复:【不需要被逼,自私一点,凡事只爱自己,你就能洒脱了。】
宋允橙若有所思。
她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给自己提神,在那儿静静呆了会,才回办公室。
没想到,广告部突然很热闹。
有人在派发饮品和蛋糕,同事们一个个兴奋地围上来,又忙不迭地接过说“谢谢”。
宋允橙认出人,是李唯。
视线穿过人群,还有一个多出来的男人,身高腿长地站在一张工位旁边,唇角噙着几分散漫笑意,正和广告部的老大陈轩辰在说话。
宋允橙料到俞湛会无视她的拒绝,强行来接她,却没想到他整这么大的排面。
两人对视一眼,男人眼尾轻轻一挑,眸光深情又暧昧,宋允橙却脑海里闪过两个字——渣男。
视线往下移,男人深色衬衣卷起的袖口上,露出一截冷白肌肤,那手腕上的铂金表盘,非常熟悉,且刺眼。
宋允橙眼皮子猛地跳了跳。
同事杜清柠路过身边,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一手端着杨枝甘露,一手捧着一块蛋糕,朝俞湛的方向打了个眼色,笑眯眯地对宋允橙说:“谢啦。”
宋允橙扯唇,回了一个笑。
有同事陆续道谢,宋允橙笑着回:“别谢我,谢俞总。”
同事们便转向俞湛,纷纷谢他。
俞湛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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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兜,好整以暇地挑挑眉:“别客气,要谢就谢你们的宋总监。”
“哎哟哟,请我们请蛋糕,又请我们吃狗粮,我看我们晚饭都不用吃了,全饱了。”
同事们围在身边说笑打趣,俞湛勾勾唇,后背懒散地靠在工位隔栏上,姿态放松地好像这里是他家后院似的。
不过广告部对俞湛来说,的确很熟悉。
当初宋允橙进电视台实习的时候,转正考核里有一条要接广告业务,金额不能低于30万。
宋允橙别的考核都完成得很好,唯独这一条,她刚进社会,没有人脉,没有经验,连去哪找业务都不知道。
和俞湛吐槽时,俞湛大笑,捏捏她鼻子:“现成的大腿在你面前都不知道抱。”
宋允橙反应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就亲。
那时候俞湛在臻邦集团还不是总裁,权力不大,但广告费这种事,签个字也能行。
俞湛大笔一挥,拨给电视台300万。
宋允橙被恭喜提前转正的时候,震惊得瞳孔都要碎了。
不过后来她就习惯了,臻邦集团一年营销费高达数亿,300万只是毛毛雨,不过以前他们不怎么走电视台这条渠道,大规模投放是从宋允橙开始的。
而且逐年增加。
宋允橙也因此成为电视台升职最快的人。
有人眼红嫉妒,风言风语满城飘摇,说宋允橙为了升职,不知道怎么爬得金主的床。
宋允橙气得咬牙,可是只会和人打口水战。
俞湛得知了,以男朋友的身份现身电视台,给宋允橙送花,送礼物,接她下班,顺便给她的同事也带饮品或甜点,一来二去,台里转了风向,红眼病不得不闭嘴,那些风言风语也就自动销声匿迹了。
但那会儿宋允橙刚出学校,思想上还带着学院派的单纯,觉得自己升职的速度确实超过了常人,俞湛给予她的东西超过了她的工作能力,这让她在职位上很心虚。
可是俞湛说:“资源是实力的一部分,你要因为那些没资源的人自降实力吗?”
当然不。
宋允橙被说服了,从此心安理得地抱住俞湛大腿,在他的大树底下乘凉。
这会儿,宋允橙站在离俞湛两米远的位置,和同事说话,俞湛端着一杯蓝莓汁走过来,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笑:“这杯蓝莓汁现榨的,每颗蓝莓都是我挑的。”
宋允橙狠狠睨他一眼,转而又眉眼一弯,当着众人的面,接过蓝莓汁,声音带起夹子音:“谢谢哦。”
乍一听,娇娇软软,可结合她对他的态度,那就是阴阳怪气。
俞湛耳根一动,唇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
同事们只看到表面甜蜜的那部分,一个个笑嘻嘻,又戏谑羡慕一番。
陈轩辰走过来,手里提着两盒蛋糕,那是俞湛送给他一对双胞胎女儿的。
陈轩辰走到大家中间,笑着说:“今天难得俞总来,把我们广告部的气氛都搞活了,那今天大家就别加班了,都早点下班吧。”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宋允橙,好像是特意为她免去加班的。
宋允橙挂上营业的笑容,和同事们一起欢呼:“老大真是善解人意,谢谢老大。”
转身进自己办公室,收拾桌面,关机,关电源。
俞湛跟进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束花,香气盈人。
宋允橙瞥一眼,是蓝色阴雨,花型饱满,色泽幽蓝,是她早几天发朋友圈时配图里的玫瑰。
没想到俞湛留意到了,今儿就送她这么大一束真花。
要说心思缜密,一般人哪比得上他?
玻璃隔墙外,有同事看过来,笑意频频,宋允橙也笑,双手接过,挑挑细眉,对着俞湛说:“俞总好用心哦。”
这个“哦”和刚才的“谢谢哦”一样拖腔带调,阴阳怪气。
俞湛无声哑笑,抬手碰了碰宋允橙的胳膊,要不是外面人多,他真想将她摁住,狠狠办一顿。
不过夜还长,他笃定自己有的是时间。
宋允橙将花放在办公桌上,俞湛双手插进裤兜,目光随意打量办公室,问:“不插起来吗?以前那个花瓶呢?”
宋允橙偏不顺他的意,语气淡淡:“明天再插吧。”
她的办公室不大,背靠墙,一面靠窗,另外两面是透明玻璃墙,和大办公室互相看得见。
她拿起衣橱里的手提包就要走,是不想让同事们看见她和男人过分亲密,因为俞湛站在她身边,靠得太近了,连他身上灼人的气息都清晰可闻。
“包给我吧。”俞湛伸出手,接过她的包,眼神温柔,动作坦坦荡荡。
是要告诉她,你是我女朋友,我俩就亲密,怎么了?
宋允橙避开他的眼神,先一步走出办公室,俞湛拎着包,跟在身后,和大家一边道“再见”,一边往外走。
*
李唯已经将车开到大楼前,两人先后上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路上,宋允橙单手撑在扶手箱上,目光落在车窗外,一眼不看俞湛。
俞湛却敞着双腿,一瞬不落地盯着她。
他有猜到宋允橙的情绪从哪来,无非就是他出差去了云城,和方雨柔沾点关系。
多大点事?
为这个闹脾气,还不是因为太爱他?
俞湛抬手摸了摸姑娘的头发,顺着马尾辫,将发圈捋下来,套在自己手腕上,随即修长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里,低声自荐服务说:“给你按摩一下,要吗?”
宋允橙转头,长发从男人手背上滑落,丝绸一般的触感,在他想再捉住那一缕头发时,她抓住他的手,将之按在扶手箱上,手指轻轻捏起他掌心里的软肉。
缓缓往下,摸到手腕上,敲了敲腕表上的铂金表盘。
倏尔冷笑:“这表是戴给我看的吗?”
5. 他是鱼
那天晚上,俞湛是跪着向宋允橙交代问题的。
回到家,宋允橙没沉住气,直接发难了,俞湛将她扶到沙发上,双膝一折,就跪在她面前了。
这个“跪”原本是想办她。
以往的经验,两人再吵再闹,只要做一场爱,他就能把她哄好。
可是宋允橙这回动了真怒,眼皮一掀,抬腿就踹他一脚,看他跪下来,敢情好,直接叫他跪到下面去。
俞湛也没反驳,膝盖往下一滑,就顺从地跪到地毯上了。
也没觉得丢人。
毕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跪自己心爱的人,是投诚,讨好,表白,是增进感情的机会。
再说旁边又没有别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俞湛姿态摆得很低,后颈折下,灯影里弯起的弧像一张琴弓,额前发老老实实地垂落在眉眼上,眼睑下拓出一片小心翼翼的阴翳。
“橙。”
男人低声哀求,悄悄伸出两根手指,像一对殷切的小人,越过两人之间的地毯,爬上宋允橙的拖鞋,又摸到她长裤的裤管,轻轻扯了扯,往里面探去。
宋允橙脚指头蜷缩,脚背一抖,将那只作乱的手踢开,提高音量:“老实点。”
俞湛只好收手,重新低头垂眼,双膝并拢地跪好。
与之相反,宋允橙坐在法式宽阔的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双清亮的眼聚起一簇怒火,手里捏着从男人身上扒下来的罪证——那只腕表。
按说,她是审判者,高高在上,底下跪着的是罪人,可是她除了生气,却还有一丝难以消除的紧张,因为男人太淡定从容了,太游刃有余了。
她感觉两人之间的气场,还是被俞湛掌控着,她很难争夺过来。
宋允橙双手抱臂,暗暗调整呼吸,将腕表丢到男人面前,要他说个清楚。
这只表,不是宋允橙买的那只,是方知衍的。
就是俞湛偷偷藏在家里的那只。
俞湛今天出差回来,先回家戴上这只表,才去接宋允橙的,本想瞒天过海,谁知弄巧成拙,他才知道宋允橙早就发现端倪了。
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起因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俞湛和朋友一起出海海钓,不小心将宋允橙那只表掉进海里,那是公海,几千米深,根本没法打捞。
如果是别的表也就算了,俞湛并不在意,可那是宋允橙送的。
俞湛知道宋允橙为了送他这只表,拿出了全部积蓄,还背上了贷款,可以说是倾家荡产。
表丢了,他很自责,也怕宋允橙不开心。
于是他决定再买一只,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件事掩盖掉。
可是这款表是限量款,品牌商推出来的时候,就全球售罄了,唯一的办法只能买二手。
俞湛不是能将就二手货的人,找来找去,只能找收藏级别的卖家。
最后找到了方知衍。
方知衍有收藏腕表的爱好,名下正好有一只同款,但他并没有转售的意图。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方雨柔听说了此事,自告奋勇包下这件事,原来方知衍是她堂兄。
后来事情就简单了,方知衍同意割爱,不过提了一个额外条件,想和臻邦集团合作一个新项目。
俞湛答应了。
这次他出差去云城,就是为这件事。
但他不想受制于人,让人觉得他很在乎这只表,所以去的时候没戴,将之留在家里了。
再后面的事,就到了眼下这副情景。
俞湛解释得很快,只用几句话就交代完了。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接着开始打感情牌。
“是我太爱你了,怕你生气,怕你不开心,所以才病急乱投医,结果反而把事情搞砸了,惹得你不开心。”
他上身往前倾,一只手沿着沙发边,悄悄拽到宋允橙的裤料,掌心攀上她的大腿。
“啪”一声。
宋允橙抬手,朝他手背打了一记,将他挥开。
“病急乱投医?”
她咀嚼他的言词,心头那点火气一点点变冷,变成悲凉。
“你说得怎么这么轻松?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如果不是我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俞湛。”宋允橙站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到底凭什么说爱我?”
“你要真的爱我,就应该第一时间向我坦白,而不是用这样的欺瞒手段把我蒙在鼓里。”
“我错了。”俞湛认错认得很快,眸底露出一丝忍耐,双手扶在自己膝盖上,毕恭毕敬。
女人闹脾气,尤其是情绪上头的时候,男人尽管认错,顺毛捋就对了。
这是俞湛哄人的法典之一。
至于真正的对错,那还是在他自己心里。
宋允橙低头蹙眉,只觉得他玩世不恭,她都生气成这样了,他还在当情趣玩乐,语气难免更失望。
“你对我没有坦诚的心,也没有足够的尊重,你甚至为了欺瞒我,和方雨柔搅合在一起,你们俩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想起方雨柔朋友圈的那张照片,她终于明白她在炫耀什么。
一瞬间,脸色苍白,眼睛里起了一层模糊雾气。
“你怎么会这么想?”俞湛心一沉,也顾不上什么跪不跪了,收敛玩心,站起身解释,“方雨柔就一个中间人,没那么重要,我根本没在意,没把她放眼里。”
“是,你没在意,没把她放眼里,但她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她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吗?”宋允橙气得胸前剧烈起伏,“她上次来柏城,就是冲你来的,不是吗?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男人越是将方雨柔说得轻描淡写,宋允橙心里越是悲哀。
“你背着我,找她帮忙,就是授她以柄,你伤害我,也由着她伤害我。”
“我们为你争风吃醋,你很享受是吗?”
“你口口声声爱我,就是将我置于这个地步吗?”
俞湛:“……”
眸光一暗,眉头拧起,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层。
果然,女人和男人的思维不一样。
他要不是在乎她,怎么会花这么多心思去补救?
结果姑娘在意的点,根本不在他的补救上。
“老婆——”
眼见宋允橙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俞湛从茶几上抽了张面巾纸,走到她身边,想给她擦眼泪。
宋允橙强忍住泪水,退开一步,躲开他的手:“别叫我老婆,我们没有结婚,你不要玷污这个词。”
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亲亲热热“老婆”叫了多年,就像一张裱了金花的糖果纸,可里面真正包裹的是什么,只有尝到味的人才清楚。
看着这个家,她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抬腿就往门口走。
“橙。”俞湛拦住她,完全没料到事态比他想象的严重,他只好一边想着补救的办法,一边温声哄着说,“这件事是我错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太想当然了,但是我绝没有你想的那些。”
“我和方雨柔平时几乎没有联系,就这件事才联系上的,之所以轻描淡写,是因为不值得一提。”
“橙,原谅我,我以后任何事都不会再瞒着你了,你相信我。”
他面对面站在宋允橙面前,浅色眸光如春水般温润,声线磁性温柔,出口的情话都像是沾了雨气,混合他的气息,潮湿,燥热。
但宋允橙突然就乏了,她看透了他,所有的解释和情话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公式。
甚至男人下一步要做什么,她都猜到了。
果不其然,俞湛见她听不进自己说的,抬起一只手,就搂住她纤薄的肩,将她往自己身前带,另只手去擦她的眼角。
宋允橙本来没想哭,结果被男人的动作一弄,泪水泄洪似地夺眶而出。
“俞湛,你把我当什么?玩偶?傻子?智障?”
“当然不是!”
俞湛在她挣脱他的怀抱时,转过身,又从后面抱住了她,嗓音抵在她颈边,一只手强行掰过她的脸,薄唇吻上她的泪,柔声说,“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俞湛唯一的女朋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宋允橙不听,抬起手肘用力推开男人,气恨交加,气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恨男人太自信,太从容自如。
“俞湛,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谁?”
“一个谎总要用另一个谎去圆,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是吗?我就合该围着你转,由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什么是你办不到,得不到的是吗?”
“俞湛,你太自以为是了!”
*
宋允橙大哭了一场,想走,回自己家去,可外面下雨了。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隐匿在黑夜里的一切,似乎全都在摇摇欲坠。
俞湛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
最后他主动提出两人分床睡,他去睡客卧,才勉强留住了宋允橙。
宋允橙进了主卧,就将房门反锁了。
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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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雨珠砸在窗户上,时而密集如鼓,时而轻叩如敲门。
宋允橙睡得不安稳,开着床头灯,眼睛时不时睁开,看一眼房门。
俞湛说了不会碰她,她应该相信他真的不会碰,可潜意识里这份信任,和这个黑夜一样,风雨飘摇。
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俞湛刚回俞家,整个人膨胀到不行,社会上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被怂恿着去澳门赌了一把。
俞湛一晚上输了300多万,差点回不来,是他父亲出面,帮他兜了底,他才全身而退。
而俞湛起先骗宋允橙说,只输了30多万,是宋允橙从他父亲那里,得知了真实的输赢。
那是宋允橙第一次被气哭,也是俞湛第一次跪在她面前认错。
宋允橙不仅仅气俞湛豪赌,还气他撒谎欺骗,后者比前者更严重。
俞湛痛心疾首,发誓再也不赌了,同时发誓不会对她再有第二次欺骗。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俞湛和那些狐朋狗友全部断交了,一心扑在工作上,勤勤恳恳。
几年过去,男人确实没有再赌过,但是欺骗……还是犯了。
宋允橙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安全感,并不是结婚就能给的,核心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信任问题。
一夜胡思乱想,噩梦缠身,醒来时,天才微微透白。
宋允橙拍了拍发胀的脑袋,强迫自己起床,她想在俞湛起床前先行离开。
可是出了房门,路过客厅,厨房一抹颀长身影,正站在燃气灶旁,捣弄着什么。
“早。”
俞湛转过身,眸光温和,声音爽朗,连锋利的下颔线,都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变得亲和。
宋允橙怔了两秒,有点不敢相信。
“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做早饭。”
男人穿着棉质宽松的家居服,身前系着帆布围裙,无端让人感觉亲切,仿佛一个温暖贴心的居家男友。
“这个高压锅这么用,对吗?”
俞湛手里拿着一份说明书,指了指面前“滋滋”作响的锅。
宋允橙走过去看了眼,那是德国AMC的锅,和中国传统高压锅不太一样。
她问:“里面煮的什么,还要用高压锅?”
“意面。”
“……”
好像也行,宋允橙检查了温度表,提了几句要点,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锅,依照她说的,利索地摆弄锅具。
燃气灶上,另外坐着一口双耳锅,里面在煮西兰花,砧板上有圣女果,旁边还有没拆封的培根,和鸡蛋。
宋允橙诧异:“这些菜都是哪来的?”
“一早叫酒店送来的。”
“……”
泰禾御附近有家五星酒店,是臻邦集团旗下的,两人有时候在家不做饭,就叫酒店送餐,没想到今天男人叫人送的是食材,他要亲自为女朋友做早餐。
俞湛会做饭,小时候和外婆住,外婆有时候忙,管不上他,他就自己做饭吃。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尤其是他回到俞家,登上高位后,谁还见过他做饭?
“再给我十分钟,你去坐一会,马上就能吃了。”
俞湛按住宋允橙的双肩,将她送出厨房,转过身,手起刀落忙碌上了。
宋允橙拉开高脚椅,坐到中岛前,看着那染了烟火气的宽阔背影,鼻子突然发酸。
亡羊补牢吗?
早干嘛去了?
后来端上来的意大利面,还配了罗宋汤,宋允橙全部吃完了,不得不说,色香味俱全,男人用了心。
不过:“以后要经常这么做,知道吗?”
带着教训口吻。
“是。”
俞湛吸气,配合着挂上一副惟命是从的表情。
*
吃过饭,俞湛脱下家居服,换了身衬衣西裤,整个人身上那种矜贵倨傲的气质顿时散发开来。
宋允橙站在旁边,轻轻哼笑了声。
这才是俞湛啊。
两人一同出门,俞湛从车库里开出一辆低调的SUV,送宋允橙去上班。
到电视台大楼前,宋允橙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时,俞湛倾身过来,拉住她的手。
“橙。”
他声音低低的,滚烫气息洒在她下巴尖儿。
“下班我来接你。”
在他薄唇就要触碰到她的唇角时,宋允橙往后躲了下,抬手挡住他。
“不要接。”
“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吧。”
6. 他是鱼
下午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宋允橙提前走了。
她开车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在那儿找了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咖啡,呆到杜清柠发消息给她,说俞湛来了又走了,她才回电视台,继续加班。
俞湛强势惯了,宋允橙猜到他不会听她的,才出此下策。
回到电视台,杜清柠傍着宋允橙的胳膊,挤着八卦的眼神,悄咪咪地问:“你和俞总怎么了?闹别扭了?”
“不是。”宋允橙细眉舒展,语气几分傲娇,“就是嫌他太烦了,我说要加班,叫他不要接,还来接,影响我工作多不好。”
杜清柠“嘁”了声,撇撇嘴,走开。
电视台上下几十层,层层都有人精,广告部里的人精尤其多。
宋允橙深知自己和俞湛的关系在台里的影响,即使和杜清柠平时走得比较近,她也不便将两人之间的矛盾宣之于口。
在剪片室熬了个通宵,早上保洁阿姨敲门问要不要打扫卫生的时候,宋允橙才从座位上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回家去了。
她现在的职位,工作时间比一般员工有弹性,不过忙起来,想偷懒也偷不着,加班比一般员工也加得多。
不过熬一个通宵,透支性地处理完工作,换来两天的休息,宋允橙觉得挺好。
她想,她是一个喜欢先苦后甜的人。
不是有句话说,只有吃过苦的人,才懂得甜的滋味。
但是又有人说,这是一个谎言。
能吃苦的人,生活里便只有吃不完的苦,甜只是希望中的一个胡萝卜。
你以为吃完苦,就能吃到那个胡萝卜,事实上你永远被那个胡萝卜吊着,永远吃不上。
回家的路上,宋允橙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觉得胃有些不舒服,有种苦泛上来,灌满口腔。
她曾经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和俞湛在一起之后,因为那点喜欢,她不停地妥协,不停地让步,最后生活总是围着俞湛在转,开口闭口都是俞湛。
俞湛就是她希望中的胡萝卜,可是他吊着她,迟迟不谈结婚,不给她胡萝卜。
她提出分开,说要冷静一下,其实是退守到自己最后一点点的骄傲上,逼俞湛主动求婚,给她想要的那点甜。
可是真的结婚了,又怎么样?
如果再遇到俞湛欺瞒自己的事,她是不是再没有退守的余地?
*
宋允橙的家,在春江花悦,是一个新小区,物业环境很好,虽然比不上泰禾御那么高大上,但四周很有生活气息,最重要的是离电视台只要二十分钟的车程,比俞湛家近一半。
是以前她家老房子拆迁置换来的。
大楼进去,一梯三户,电梯到18层,东边和中间两户都是她家。
中间那户面积小一些,简装,用来出租,东边套面积大,精装修,自己住,三室两厅,三世同堂都没问题。
但就宋允橙一个人住。
她是独生女,几年前父亲升职,调回溪口镇老家当初中部校长去了,母亲也申请调职,跟他一起去了,父母两人将老家的自建房翻新成了别墅,住得比城里自在。
不过最近这个家里,宋允橙也不孤单,她有个伴。
江溪月从外地回到柏城,暂时没有落脚处,宋允橙借了个房间给她,让她安心住。
两个人从小就要好,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关系情同姐妹。
这会儿,宋允橙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江溪月不在。
宋允橙打开冰箱,随便找点吃的,填了填肚子,便去睡觉了。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炽烈的日光透过窗户玻璃和轻薄的窗帘,将房间焖烤成小火炉,宋允橙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开空调了。
起床,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连喝了几口,才缓解了些。
耳边传来洗衣机的声音,宋允橙才发现江溪月回来了,正在洗衣房洗衣服。
两人好几天没见了。
宋允橙白天上班,江溪月则是夜猫子,两人作息正好颠倒,同时在家的时候不多。
在宋允橙眼里,江溪月是个传奇。
江溪月小时候被拐卖,辗转多个家庭,虽说经历坎坷,可她不折不挠,活得身心健康,自在潇洒。
回柏城之前,她在榆城有一家美食店,做深夜主播。
原本做主播只是顺带,给无聊的深夜添点料,没想到这个料滋味极好,将她带火了,短短几年时间,圈粉上百万。
现在,和她一起生活的奶奶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柏城,于是江溪月送她回来,顺便尝试在柏城寻找新的商机。
如果寻到,她就有可能留在柏城。
宋允橙挑挑细眉,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对闺蜜说:“柏城肯定比榆城好,柏城有我们这么多好朋友在,对吧?”
意味深长的“意”,特有所指。
指的是傅若瑜。
傅若瑜和俞湛是发小,也是她们的高中同学,和江溪月之间的关系有点儿微妙。
宋允橙看破不说破。
那天她俩在酒吧,俞湛是怎么找上门的?
江溪月发朋友圈,她是知道的,但俞湛并没有江溪月的微信,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傅若瑜。
江溪月抿唇笑,左唇角牵起一个梨涡,举双手坦白:“我有天去医院送外卖,这么巧碰上了。”
高中时,宋允橙他们那一届有个稳如泰山的学霸,无论考什么都是第一,那个人就是傅若瑜。
傅若瑜高考考入北大医学部,本硕博八年毕业,现在是名脑外科医生。
宋允橙见闺蜜云淡风轻,偏要激将她:“碰上了就碰上了,怎么还加上微信了?我和他这么熟,还没微信呢?”
江溪月笑着弯唇,梨涡漾开一圈绯红色涟漪。
两人难得一起闲在家里,江溪月从冰箱里拿来桶装的冰淇淋,两人窝在沙发上,彼此懒洋洋地靠着,说悄悄话,聊心事。
这一说,说到傍晚。
太阳渐渐西斜,从全景的落地窗照进来,给温馨明亮的家,打上一层暖色调的光。
宋允橙一天都没好好吃饭,肚子有点饿,可是她和江溪月都没有心情做饭。
江溪月提议点外卖,宋允橙第一个想到的是披萨,还有炸鸡啤酒,江溪月双手赞成。
于是宋允橙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房间拿手机。
手机拿起来之前,脑海里闪过一丝期待。
应该会有俞湛的消息吧。
可是几条消息点开,除了工作和推销,没有一条是俞湛的。
宋允橙皱了皱眉,额头悄然爬上一丝阴云。
走回客厅,点好外卖,重新躺进沙发。
江溪月去了卫生间,偌大的客厅,突然感觉一种窒闷,那丝阴云挥之不散。
手机响,是外卖平台。
宋允橙接通了,对方说,查看到她的订单,在10分钟之前刚下过一模一样的餐品,电话打来再确认一遍。
宋允橙惊讶:“能查到下单人吗?”
对方回:“姓俞,上面就写了一个姓。”
宋允橙:“……”
她和俞湛认识实在太久了,她在什么心情下,喜欢做什么,吃什么,全被俞湛摸得一清二楚。
就好比她是一趟列车,几点到达哪里,途中会经过什么风景,他全盘掌控。
那天后来,宋允橙退了自己的订单,和江溪月就在家吃着俞湛点的披萨和炸鸡啤酒。
江溪月说:“有一个这么了解你的人多好,做什么都有默契,不用说话,连面都不用见,脑电波就会互相传输。”
她用力碰了碰闺蜜的啤酒罐,夸张地喊,“这是未来科技都没法企及的领域,你俩超前实现了。”
宋允橙白她一眼:“这么高级的未来科技送你了,好否?”
江溪月嘻嘻笑:“要不起。”
*
那天之后,连续一周,宋允橙和俞湛之间都没有联系,不仅没有见面,电话微信也统统没有。
但俞湛每天都会派人往她办公室送花、送甜品。
同事们羡慕得不行,都说俞湛太深情了。
谁家男朋友这么多年,还像热恋似地对女朋友这么好?
宋允橙笑笑,不置一词。
她心里很清楚,俞湛打的什么牌。
无非是将她那句“分开冷静”的话,当成她闹脾气,那他就顺着她,消失一下,但又不彻底消失,每天给她一点甜头,让她记着他的好。
可是那么了解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过就是太自信了。
比起她想要的,他更相信她离不开他。
*
周五台风过境,风卷残云,树木狰狞扭曲,落叶被裹挟在疾风骤雨里,飞得到处都是。
宋允橙趁雨势还小的时候,请假提前下班,开车去往溪口镇。
明天是她父亲宋望舒六十大寿,她提前回家,帮父母准备宴席的事。
车程将近一个小时,宋允橙到家时,雨下得更大了。
母亲唐云汐身穿雨衣撑着伞,将女儿从大门外的车库接进主屋去。
宋望舒递上来干净的毛巾,让女儿将打湿的发梢和肩膀擦一擦,看到她的裤管滴水,关心地说:“裤子也湿了,要不去换一条吧。”
“没事,一会就干了。”宋允橙抬抬腿,随意甩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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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甚在意。
“俞湛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宋望舒看了眼门外,这么大的雨,他心疼女儿一个人开车回来,语气难免带了责备。
“他、出差去了。”宋允橙搪塞道。
唐云汐问:“他不知道明天你爸大寿吗?”
“我没和他说。”宋允橙不擅长说谎,别开脸,去看雨,在感觉父母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她摩挲了一下自己冰凉的手臂,吸吸鼻子,“好像有点冷,我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快去,别感冒了。”
*
可是有些问题,只能逃避一时。
晚上吃饭时,那个被父母记挂的人,还是成了话题中心。
宋望舒问女儿,俞湛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见到他了。
宋允橙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唇角极力维持自然的弧度,找借口说:“他现在是事业上升期,那么大一个集团,什么事都落在他头上,不忙才怪。”
宋望舒皱眉:“他都做到总裁了,还要往哪升?”
宋允橙一噎:“……总裁更忙,对吧?”
唐云汐将女儿喜欢的菜换到她面前,语气充满担忧:“你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可是还不结婚算怎么回事?明天亲戚们都来,要是问起来,你说该怎么说?”
宋允橙眉心郁气不自觉聚拢,可面上还是强撑着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我俩结婚那不都是早晚的事嘛?他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对吧?”
“那你说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唐老师,你说你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是我们家最尊敬的母上大人,可你怎么尽操着太监的心?”
“是是,我是太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唐云汐被气笑了。
宋望舒也笑了,拍拍老伴的手臂,安慰说:“好了好了,橙橙难得回来,我们好好吃顿饭。”转头看向女儿,“我们都是想你们好,才有点儿急。”
宋允橙乖巧点头。
“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俩感情真的还好吗?”
“……?”
宋望舒说:“你俩都老大不小了,结婚的年龄早就到了,而且我们双方家长也都见过,对你俩的事都是持开明的态度,可是你俩一直这么耗着,不结婚不成家,如果不是感情出了问题,那还有什么问题?”
宋允橙:“……”
一时哑口无言。
她很想给俞湛打个电话,叫他来回答一下老爸的问话,就算不回答,两人随便说几句,秀个恩爱,让父母知道他们之间一切都好也行。
但是她没打。
这场拉锯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松口,两人就会回到原点,周而复始。
那天江溪月说,她的事业进入了瓶颈期,如果找不到突破口,恐怕就只能在原地打转,甚至倒退。
宋允橙想,她的感情何尝不也是进入了这样一个瓶颈期,如果她和俞湛现在还不结婚,将来可能再也不会结婚。
*
夜里,银河好像决堤了,暴雨倾盆而下,风声雨声呼啸嘶吼,玻璃窗被雨珠砸得噼里啪啦响,好像下一秒就会炸裂。
宋允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忽然,在这凶猛的风雨声中,很突兀地响起一道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她家大院门开合的声音,很短,像是被人轻拿轻放,但还是被宋允橙敏锐地捕捉到了。
正诧异,主屋的进户门也传来了动静。
宋允橙一下子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
她听说过,很多偷盗贼专门选择下雨天作案,这样不易被人察觉。
宋允橙一看时间,一点多了,父母肯定睡熟了,而且他们年纪大了,真进了贼,也不适合叫醒他们。
那要不要打110报警?
家里没有摄像头,等110来了,恐怕贼已经溜了。
时间紧迫,宋允橙想不了太多,操起置物架上的一只青铜摆设,就悄悄开了门出去。
他们家有三层,宋允橙的房间在三楼,她没开灯,蹑手蹑脚摸黑往下走。
谁知这个贼胆子比她大,竟敢开了一楼的楼道灯,往楼上来。
宋允橙站在黑暗处,往下看着那道楼梯缝隙间,被光源折射出的扭曲的黑色影子,双手高高举起青铜摆设,只等对方转过拐角,就朝人脑袋砸下去。
二楼的灯倏然亮起,那人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地上的影子像鬼魅似的一步一步逼近。
宋允橙狂跳的心,随着那脚步一步一步跃到了嗓子眼,双手都在颤抖。
那人转过弯,影子变得笔直,拉长。
四目相对。
“老婆。”
“俞湛?”
7. 他是鱼
“我冒这么大雨,深夜赶过来,你却把我当贼?”
一进房间,俞湛便将宋允橙抵在门板上,一只手夺过青铜摆设,另只手扣住姑娘的手腕。
“你先谢谢我没砸死你吧。”
宋允橙才想起来,这栋别墅入住时,父母就将俞湛当未来女婿,给了他一套钥匙。
不过俞湛平时要么不来,要么和她一起来,那套钥匙几乎没用过,今儿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宋允橙后背冰凉,不自觉挺了挺腰,可身前也好不到哪去。
男人全身湿透了,黏糊糊地贴紧着她。
俞湛本来还想再怼两句,他要真的是贼,就凭她能对付?
可是姑娘无意中的动作取悦了他。
他低下头,语气恶劣:“对,我就是贼,我就是来偷你的。”
随手将青铜摆设一丢,托住她的臀,顶住她就吻了上去。
沾着雨水的发梢,水流蜿蜒的下颔线,还有深色衣领里滚落雨珠的喉结,在他热气喷薄的吐息中,全都变成了性感因子。
宋允橙也被他的到来取悦了,刚才误以为是贼的惊慌恐惧,全都化成了惊喜和感动,激烈跳跃的心脏,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
她双手搂过他的脖颈,热情回应他。
欲望攀升,皮带被抽开。
她推了推他:“先去洗澡。”
“来不及。”
她被抱上飘窗,铺在软垫上的毛毯顿时皱皱巴巴,被扯过来,又皱回去,最后掉落在地上。
“湛……唔……太深了。”
语不成调,来势汹汹的吻犹如窗外的大雨,将她破碎的嘤咛尽数吞没。
耳边只剩下雨水冲撞窗户的声音。
*
酣畅淋漓的一夜。
宋允橙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一觉醒来,东方大白。
可是枕边空了。
宋允橙套上睡裙便跑下楼,想看看俞湛是不是走了。
到一楼,厨房传来笑声。
唐云汐在做早餐,那个一夜几乎没睡觉的男人,正挽着衣袖,神清气爽地在旁边帮忙。
两人有说有笑,画面亲切温馨,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子。
宋允橙站在楼梯口,感慨还没来得及发散,俞湛转头看见了她,迈腿走过来,抬手勾了一下她睡裙的肩带,手指轻撩:“怎么穿成这样就下来了?”
又摸了摸她的脸,“还没洗漱?”
还想揉她头发时,宋允橙先抓住他的手,将他松了两个扣的衬衣衣领掩了掩,低声反驳说:“先看看你自己吧,也不知道害臊。”
那衣领深处,嶙峋的锁骨上,有个鲜艳的红色吻痕,是她几小时之前的杰作。
俞湛眸光流转,凑近她,声音暗下去:“你羡慕啊?我女朋友留的。”
声调压住,缱绻的气音配合暧昧的口型,又吐出四个字,“爱、的、证、据。”
宋允橙脸上倏然发烫,瞪他一眼:“你色死算了。”
转身,“咚咚咚”上楼,丝质的裙摆在翘臀上飞扬。
俞湛眉梢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有没有别人看见。
还好这是在父母家,没有外人。
*
宋允橙洗漱好了,重新换了身衣服下楼,父亲也正好从外面回来,四个人围坐一桌,吃早餐。
今儿父亲大寿,中午要去酒店宴请亲朋好友,早餐他们在家吃得简单些,但气氛更有家庭的温馨感。
唐云汐做了手擀面,特意给老伴搓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长寿面,足有一米长,一圈圈盘在大碗里,浇上卤汁,鲜香四溢,另外还做了寿桃形状的米糕,和几碟小菜。
俞湛坐在宋允橙旁边,慢条斯理地剥着咸鸭蛋,第一只递给了宋望舒,第二只给唐云汐,然后是宋允橙的,最后才到自己。
他在父母面前一向体贴周全,平时的倨傲之气敛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和宋允橙单独在一起时的轻佻诳语,看起来更显沉稳内敛,很讨父母的欢心。
宋允橙挑开手里的咸鸭蛋,又将大家的看了一圈,撇撇嘴:“为什么我的没有油?”
她在家里,也和在外面不一样,外面人人都夸她聪慧知性,但回到家,她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尤其当着俞湛的面,她的小骄矜显而易见。
俞湛眸光温润,将自己的拿给她:“我的有油,和你换吧。”
宋允橙的小虚荣得到满足,高调地说了声“谢谢”。
唐云汐看在眼里,心里更认可这位未来女婿了。
宋望舒也很高兴,体恤俞湛半夜赶来,挑了个最大的寿桃递给他,问:“是橙橙给你打电话了?”
俞湛道谢接过,偏头嗔一眼宋允橙,回说:“没呢。橙橙一个月前就开始念叨了,天天都在说宋老师的大寿要怎么怎么过,可前几天偏偏不说了,大概是想考验我吧。”
眼神突然锐利地定在宋允橙身上。
宋允橙没敢接,莫名一种心虚,低下头去,耳边听见男人疏朗一笑:“好在我记住了。”
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宋望舒和唐云汐看着他俩,一起笑了。
但是笑归笑,老父亲心头还有一块巨石,只有俞湛才能抬走。
宋望舒问俞湛:“你俩想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俞湛修长手指正剥着寿桃,动作轻微一顿,眸底浮起笑意,不慌不忙地将剥下来的半个寿桃,蘸了酱汁递给宋允橙之后,才说:“这是人生大事,我和橙橙会好好商量的。”
宋望舒点点头,看眼窗外,天空还飘着雨,气压很低,风凉丝丝地吹过院子,花草树木瑟瑟抖动。
他说:“的确,婚姻是人生大事。”
“我们家什么情况,想必你应该很清楚。虽说经济上比不上你们俞家,但橙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我们抚养她长大,看着她现在工作稳定,事业小有成就,我们都很欣慰。但人不是机器,不是只要有工作就可以的。”
“我们更多的是希望,她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生伴侣,能和她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两人能够相依相守一辈子。”
一家之长的话朴实,真诚,倾注了他们夫妻俩对女儿最大的期望,而这个期望,其中的一半投给了俞湛,无形中给他施加了压力。
俞湛没有立刻接话,饭桌上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几秒之后,他放下筷子,略紧绷的下颔线放松开来,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握过宋允橙的手,对两位长辈说:“宋老师,唐老师,你们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对橙橙怎么样,你们应该也很清楚。”
“不瞒你们说,我在高中时就对橙橙存了心思,这么多年过去,这份心思有增无减。我早就认定了她做我的人生伴侣,她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男人伸出另只手,将宋允橙的手像夹心一样,握在他两只手之间,用力包裹住,好像那是一个稀世珍宝。
他偏头,眸光定定地望进姑娘的眼睛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瞳仁颜色太浅淡了,以至于出现一点点光华,就会觉得他用情很深。
宋允橙回眸,掌心里的温度,眼神里的炽热,还有那句“唯一的爱人”,仿佛一个巨大的磁场,将她深深吸引。
而男人的话没有完,在她眼角湿润时,耳朵特别清晰地听见他说:“至于结婚,需要商榷的事情有很多,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吗?”
这么有诚意的话,父母怎么会拒绝?
宋望舒笑着说“好”,唐云汐也推了推菜碟,说:“好了好了,这些下次再说,先吃饭,今儿还有大事要办。”
说笑几句,话题转到宴席上去了。
只有宋允橙悄悄睨了一眼俞湛,抽回手,不再说话。
*
吃过饭,俞湛从汽车上拿来一只红色锦盒,作为寿礼送给宋望舒。
宋望舒打开,没想到是徐悲鸿的画,画上的马栩栩如生,是真迹。
“这太贵重了。”宋望舒难掩欣喜之色,将画铺展在书桌上,左右用镇纸压住,弯下腰细细品鉴。
他平时的爱好就是书法和作画,最欣赏的就是徐悲鸿的画。
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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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之人都知道,徐老先生的画不是进了博物馆,就是流于收藏界,在艺术市场被誉为“龙头股”,可见其价值之高。
俞湛双手插兜,站在书桌对面,云淡风轻地陪着赏画,一句不提花了多少钱。
窗外云散雨收,满院的翠绿欲流。
宾客陆续来访,每个人都要围着画赞誉几句,顺便艳羡一番宋校长,家里有位身价逆天的总裁女婿。
一屋子都是欢声笑语。
中午到酒店,贴着巨幅“寿”字的大厅里,高朋满座,到处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气氛。
俞湛端着酒杯,陪宋望舒应酬,一身矜贵,沉稳大气,脸上微笑恰到好处,迎来送往中,姿态大方,又从容自如。
人们除了给寿星祝寿之外,更多的话题全都围绕在俞湛身上,谁叫他太惹眼了呢。
即使不提俞家的背景,就他自己,长相、气质和学识都是人中龙凤。
单单那张脸,肤色冷白,清隽英挺,面部轮廓没有一点赘余,眼尾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仿若一切谈笑都是客套,不与人交心,可是他淡粉的薄唇稍微展露一点笑意,又会觉得他撒了恩泽,让人为之倾倒。
长辈们个个都很关心他和宋允橙的婚期,年轻女孩则围在一起偷偷看他,羡慕宋允橙钓到一个金龟婿,年轻男孩也不闲着,悄悄将他当标杆,比对自己的差距。
大厅里几百人的目光,像星星点灯似的在俞湛身上来来去去。
快结束时,俞湛回到宋允橙身边,扯了扯衣领,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低声感叹:“你家亲戚真多。”
宋允橙碰了碰他的酒杯,莞尔:“有你家多吗?”
她心知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今天的忍耐力可谓达到了峰值。
俞湛勾唇,惫懒地笑了声。
*
傍晚两人告别父母返城,叫了两位代驾,宋允橙跟着俞湛上了他的车,她自己的车跟在后面。
两人都有些疲惫,宋允橙抱着俞湛的胳膊,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俞湛微微侧身,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仰颈在头枕上,阖眼假寐。
宋允橙动了下,抬头看他,那双合上的眼眸,细隽狭长中带着燕尾的弧度,五官轮廓在暗淡的车厢里犹如雕塑,灯影划过仰着的下巴和锋利的喉结,禁欲中莫名一种性张力。
这张脸,看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眼就让人心动,难为今天宴席上的人全都喜欢他。
宋允橙半侧脸颊贴了贴他,伸过一只手抱在他窄腰上,俞湛感应到她的柔情,低下头,薄唇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下,将她搂得更紧些。
进入市区,俞湛向司机报了他家的地址,宋允橙说不去,叫司机到路口放她下车,她回自己家。
俞湛拉住她的手,倾身问怎么了。
宋允橙笑起来,看见男人眼里一丝隐忍,大有检讨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够,没哄好她。
她老实说:“我明天要出差。”
俞湛皱眉:“出差?去哪?去多久?”
“……一个月吧。”
出差的事说来复杂,宋允橙简略地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想起这一天男人为她家做的一切,她也不太忍心就这么和他分别。
车窗外又下起了雨,大街上辉煌的灯火在细雨蒙蒙中多出几分情致,连黝黑的路面都泛起莹亮的光。
宋允橙说:“要不我请你吃饭吧,顺便聊聊我们结婚的事。”
不然又要拖上一个月,不如趁热打铁。
迷离的灯影照在她红唇上,笑容明艳,她都没发现自己矜持了很久的话题,最终还是由她先说出了口。
可下一刻,唇角就僵硬了。
她看见男人眸光淡去,又想逃避。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掐他掌心里的软肉,目光步步紧逼。
好像男人温柔深情的背后有个小人,她终于抓到那个小尾巴,豁出全身力气也要将之揪出来。
车里空气突然窒闷。
半晌,俞湛眼神挣扎,眉心紧拧,用遗憾的语气告诉她:
“我一直不想提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恐婚。”
8. 他是鱼
三年前,宋允橙得奖的广告,是一条有关老龄化的公益广告。
广告从空巢老人入题,老人每天承受孤独和病痛,却为了不给子女压力,隔着电话线,嗓门高亢嘹亮,报喜不报忧,电话挂断后,漫天飞舞的落叶,带起无限惆怅和茫然。
这条广告不足一分钟,和一般的大制作相比,内容平淡朴实,却使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以小见大,直击心灵。
三年过去了,圈里还会经常提起,都夸宋允橙有灵气,不浮夸不做作,能从生活中捕捉到最真实的人性。
今年全国广告大赛又开始征选了,而且再过两个月,正好是十一国庆,也是为祖国母亲献礼的时候。
台里对此很重视,希望广告部再夺桂冠,广告部也将之作为年度重头戏来办,几轮高层会议之后,重任落到了宋允橙肩上。
宋允橙接到任务,便在内部展开讨论,最后拟定了一个现在社会上热度比较高的话题,那就是有关年轻人“恐婚厌婚”的问题。
为了拍好这条广告,宋允橙申请成立了摄制组,一部分同事负责街头采访,另一部分负责采集问卷,而她自己则通过关系,拿到两张相关专题讲座的听课证,准备去取取经。
讲座地址在北京大学,为期五天。
之所以劳师动众去北大听课,一是授课老师都是德高望重的社科专家,听课证来之不易,二是宋允橙认为自己是向往婚姻的人,不太能够感同身受地共情恐婚族,想要深层次地了解这个群体,就必须理论和实际全方位进行。
可是谁能想到,和她同床共枕了几年的男人,会从他亲吻过她的薄唇里,清清楚楚地听到“恐婚”两个字。
飞机昂扬,越过万米高空,云层弥漫,不见日光。
宋允橙目光投在舷窗外,却没有在看风景。
杜清柠座位挨着她,对她说谢谢,这么肥美的差事带她来北京。
宋允橙没在意,鼓励她好好干。
杜清柠和她同一年进的电视台,四年了还是合同工,没有编制。
宋允橙因为两个人的名字都带水果,对她格外照顾一些,偶尔也会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会想自己如果不是有俞湛这层关系,她现在可能和她差不多。
两人聊起恐婚族。
杜清柠说:“都是伪恐婚,其实是缺乏安全感,没有遇到对的人,遇到了,谁不想结婚?”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开会总结过,还归纳出几大原因,不过都是从女性角度。
宋允橙问:“如果一个男人说他恐婚呢?”
杜清柠不假思索:“那他肯定是渣男。”
“为什么?”
“他不想负责,用恐婚做借口。”
“……”
*
昨天,在俞湛的车里,宋允橙听见男人说出那句“恐婚”时,被震惊到了。
第一反应是愤怒。
和杜清柠的想法一致。
宋允橙叫停车,开了车门就往自己车的方向跑,俞湛追上来,两人淋着雨在大街上吵了一架。
俞湛去拉她的手,宋允橙甩开他,大声质问:“你恐婚?你为什么恐婚?是我让你恐婚吗?你要不想和我结婚就直说,别拿恐婚当借口!”
刚才坐在车里看雨,还觉得很美,这会儿雨细细密密地往人身上扑,冰凉如丝。
男人站在路灯下,逆着光,颀长深隽的轮廓周围起了一圈白色毛边,衬得他倨傲冷沉的气质更为强烈,好像二次元虚构的人物,一点儿也不真实。
宋允橙眼眶模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大街上车来车往,鸣笛声四起,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
俞湛从身后双手揽住她,想将她带回车里,可宋允橙不肯去,她要上自己的车,但她的车可能落后太多了,视线里还没有出现。
俞湛只好将她带往人行道,怕她不冷静,紧紧扼住她的手腕,眉睫如漆:“这不是借口,是我真的恐婚,看看我父母,他们结婚离婚结婚离婚,还有幸福可言吗?”
俞湛父亲结过三次婚,现在六十多岁了,还在和现任妻子打离婚官司,俞湛母亲第二任丈夫是她一起工作了很多年的同事,说起来知根知底,可结婚不到三年就离了,现在单身。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宋允橙知道他们的事,但没想到这些对俞湛有这么大的影响,可人总不能因噎废食吧,“还是你觉得我们结了婚就会离婚?你对我们的将来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怎么没有信心?我对你的感情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但我害怕结婚也是事实。”
俞湛低下头,侧了侧宽阔的身背,想给宋允橙挡住一点风雨,可是风雨早就从四面八方侵袭了他们,两人这一会全身湿透了,连出口的话语都带着潮湿的雨气。
他说:“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离谱。我认为我们感情这么好,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比那些结了婚的人幸福快乐,这不就够了吗?”
“你怎么这么渣呢?”宋允橙长长冷笑了一声,有液体淌过唇角,她用手背抹了下,是苦涩的,“我就是想结婚!你要不想和我结婚,为什么要在我爸妈面前说那样的话?”
“我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并不违心。我始终相信你是我最合适的人生伴侣,但人生伴侣不一定非要结婚对吧?”
“不结婚算什么?床伴,炮友?你和我爸妈说我俩会好好商量,原来你就是想说服我和你维持这样一种关系?”
“是男女朋友,是恋爱关系。”
俞湛纠正她,拧成弓形的眉峰沾染了雨珠,直密的眼睫上也是,好像凉薄的湖泊落满了雨,
可是宋允橙浑身湿透了,脸色苍白,双肩不自觉颤抖,雨和失望让她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窖。
“可惜我不想只做男女朋友,我要结婚。”
晶莹泪水里,她的汽车缓缓驶来,她抬手拦下,上车前,丢给男人最后一句话。
“俞湛,如果你不能和我结婚,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这一句不是逼你,是我的真心话。”
*
飞机降落,到达北京。
宋允橙和杜清柠下机,取行李,出机场,直接打车去北大。
车上,杜清柠刷手机刷到一条视频,“诶”了声,拍了拍宋允橙,叫她看。
那视频竟然是昨天宋允橙和俞湛站在大街上吵架的片段,点赞已经20万+,评论也上万,还有数万收藏和转发。
宋允橙脑袋“轰”一声,眩晕如麻,说不清是晕车还是视频看的。
杜清柠小声问:“你俩怎么了?吵架了?”
宋允橙没回答,点进评论区。
第一条热评论:【一看就是男的劈腿了,一副渣男脸。】
点赞1.2万,回复2000+。
展开折叠回复,第一条点赞8000+,说:【这么帅也骂渣男,你被劈腿了吧?】
底下几千人吵成了话题楼。
宋允橙划过,去看第二条热评:【只有我觉得这一对很有CP感吗?】
点赞1万,回复数百,全在对视频做深度解读。
有一条点赞4000+,说:【男的想给女的挡雨,没发现吗?男的在劝女的冷静,表情好有爱啊啊啊。】
再往下刷,有人扒马:【我认识,是我们柏城的,男的是富二代,女的是他女朋友,在电视台工作,还是男的把她弄进去的。】
还有人说:【男的又帅又有钱,女的还吵什么,没疯吧?】
【男的对女的很好,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楼上的别乱喷。】
【高中就在一起了怎么还吵成这样,男的没劈腿,那就是女的给他戴绿帽了。】
……
宋允橙看不下去了,点了退出,将手机还给杜清柠。
杜清柠没好意思再问,却一直用探究的眼神看她。
宋允橙低着头,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嗓音淡淡,敷衍说:“我们发生一点争执。”
和俞湛的事仿佛塞进了一个黑暗的房子里,她暂时不想打开。
可是手机开机,铺天盖地的消息涌进来,都在询问她和俞湛怎么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和俞湛街头吵架的事,几乎人尽皆知。
原来刚才那样的视频不止一个,几大社交平台上,距离他们远近前后多个角度的视频几乎全都有。
而且只要你看过一个,大数据便会将其他的推送给你,其中几个清晰度比较高,拍到正脸的全都爆了。
“现在的人都这么闲吗?”
宋允橙不可思议,当时她情绪激动,完全没想到四周有这么多八卦的人。
也是,一对年轻男女从豪车里下来,不顾周围环境,在雨中争吵激烈,两人表情还都很深切,却没人听得清他们吵什么,犹如一段无声哑剧,可不引起无数人揣测。
好在父母年纪大了,不刷视频,暂时还没有风吹到他们耳朵里。
宋允橙点了消息清除,一个也没回复。
她想这种视频,过几天就自动消弭了,还是不要发散情绪比较好,越在意,内耗越大,不小心还会给人二次取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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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谁能想到,两天后,视频热度还在上升,而且离奇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人们议论的焦点不再是他俩的吵架内容,而是宋允橙身上的裙子。
那天因为父亲寿礼,宋允橙穿了一条香云纱新中式连衣裙,双肩看似无袖,却有十三层重工艺褶皱,领口侧斜手工盘扣,前襟是精致苏绣,收腰,坠流苏,长裙摆,大气温婉的气质哪怕被雨淋湿,也不落一分。
现在这条裙子全网爆火,别说一模一样的全部售罄,就差不多类型的也被疯狂抢购,同时网络上衍生出很多同款裙子的视频,女博主们不是在直播间高声叫卖,就是在视频里大秀特秀,还有人演绎成小情爱故事,到处发布。
宋允橙发消息和江溪月吐槽:【现在的网络简直是病毒温床,比新冠传播还厉害。】
江溪月回:【你下次穿哪件提前告诉我,我提前进货,不然就这一条裙子,我能发财死。】
宋允橙笑了下,没当回事。
她原本想,来北大听课,是工作学习,正好放下个人感情,让自己冷静一阵。
谁知道因为视频的事,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就被人认出来了。
他们一个班有五十多人,大多数都是传媒圈里的,记者、摄影、杂志编辑、新闻媒体人,还有部分网文作家和大学教授,宋允橙是第一个被所有人认识的人。
不过还好,大家都很有素质,除了玩笑和调侃,并没有过分打探。
但是宋允橙读研时的师兄王嘉一也在。
王嘉一家里有矿,硕士毕业后,成立了新媒体网络公司,当时他想拉宋允橙一起干,宋允橙说喜欢签到打卡的工作,委婉拒绝了。
现在王嘉一的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这次宋允橙的听课证就是赖他拿到的。
王嘉一没把自己当外人,私下直接问宋允橙和俞湛吵架的事。
他也是认识俞湛的。
宋允橙轻描淡写说,那天宴席两人酒喝得有点多,在车里拌了两句嘴,她一不高兴就下车了,可是为什么拌嘴,她后来也想不起来了。
王嘉一不信:“你喝多了就迷糊,话都不利索,怎么还能吵起来?”
这是个了解宋允橙的人。
宋允橙眼眸闪烁,反问他:“你和你女朋友不吵架?”
王嘉一笑了声:“我还没有女朋友,体会不了吵架吵到红遍网络的滋味。”
宋允橙:“……”
白他一眼,理屈词穷,没再接话。
*
视频里另一个走红的主人公,最近几天也不太好过。
晚上刚结束一场应酬,被众星拱月地从高级会所簇拥出来,踏上劳斯莱斯,车门关闭,一切纷杂阻隔在车外,莫名其妙地,俞湛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
空虚和寂寥在悄无声息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涨潮似地吞没他。
李唯开车,问他去哪。
俞湛翻了翻手机,那个将他丢在街头淋雨的姑娘拉黑了他,他也不知道去哪。
他将网络上有关他俩的视频看了个遍,也全都收藏了,每条恶意或负面的评论,全部找人删除,只保留了正面的和好听的。
车窗降下,月朗星稀,八月的夜风燥热地吹进来,惹人一身烦躁。
俞湛将车窗又快速升上去,将空调调到低温。
手机响,是老朋友何嘉晟。
目前国内最大的社交网络平台叫蓝星,何嘉晟是创始人,也是俞湛的大学同学。
两人商务合作频繁,臻邦集团每年的广告费大部分都投在蓝星。
何嘉晟打电话来也没什么事,就是看到了那些视频,特意给俞湛送几句嘲讽:“你俩吵架就吵架了,还想干爆我的服务器吗?”
俞湛揉着眉心,回怼:“你服务器塑料做的?”
“你这叫占用公共资源。”
“你那资源不就是消遣吗?我给你带来多少日活,你赶紧拜拜我吧。”
“你是我祖宗?我拜拜你?”
“我是你上帝。”
两人你来我往,没营养地怼了一会,何嘉晟想挂电话,俞湛逮住他不放。
谁叫他撞到枪口上了呢?
汽车路过一条河流,河堤上有人在夜钓。
鱼竿下撒一把鱼食,很快就有鱼咬了钩。
俞湛看着那垂死挣扎的鱼,暗暗骂了声“愚蠢”。
宋允橙总说他是鱼,喂不熟,那可不,被她喂熟了,他还有自由吗?
挂了何嘉晟的电话,俞湛做了个决定,对李唯说:“订周五的机票,去北京。”
9. 他是鱼
对于这次北京出差,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杜清柠。
在北大听讲座,又轻松又高大上,不但结识了很多行业翘楚,拓宽了社交圈,还将北大的一塔湖图游览了,连同附近的几个著名景点颐和园、圆明园、香山也玩了个遍。
她的朋友圈每天发不停,评论区全是尖声羡慕。
相比较而言,宋允橙比她低调内敛多了。
两人每天同进同出,一起听课,一起游玩,宋允橙笔电里敲了几万字的笔记,对恐婚一族几乎有了解剖性地认识,但游玩的照片一张都没发过朋友圈。
杜清柠看着她笔电里密密麻麻的字,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感受到了学霸的威力。”
王嘉一也探头过来看,笑着对宋允橙说:“毕业都这么多年了,现在难得和你一起听个课,你还要给我压力?”
宋允橙开玩笑说:“那还不是你太优秀了,给不了你别的压力,只能在这上面占占你的上风。”
王嘉一笑出声,送她四个字:“伶牙俐齿。”
周五上午结课,授课专家和所有学员做最后一次交流讨论。
结束后,大家一起拍照,吃饭,互相签名,留联系方式,意犹未尽地告别。
王嘉一的公司在杭州,订了机票下午就走,宋允橙和杜清柠订了周六回柏城,还剩一天时间,她们退了酒店,转道去什刹海。
*
杜清柠第一次来北京,北京内圈的几个大景点不玩一趟,感觉太遗憾了,宋允橙陪她。
宋允橙来过北京,曾经在什刹海附近小住了一个月,对周边的美食和景点存有一些印象。
“你什么时候来的?是和俞总一起来的吗?”
到什刹海,两人办理了酒店入住,杜清柠一进房间就喜欢上了。
房间是明清古风的装修风格,所有家具摆设全是做旧的木质品,两张深色木雕床文雅大气,人躺上去都不好意思打滚,生怕太轻浮,糟蹋了一张这么有文化的床。
宋允橙反应平平,含糊地“嗯”了声,回答后一个问题,至于前一个问题,她还在记忆里翻找答案。
她走到窗边,打开深红的木窗,放眼望出去。
杜清柠看见她眼底有着不可名状的情绪,好像在寻找熟悉的事物,又好像在不停地推翻,不停地重塑。
“怎么了?这里和以前变化很大吗?”
“还好,比以前干净很多。”
杜清柠说的没错,宋允橙的确在推翻重塑一些东西,不过不是对什刹海的印象,而是她大脑深处的一段回忆。
上次来北京,她和俞湛并非单纯来旅游,如果用坐月子和散心可能会更准确一些。
因为在那之前,宋允橙意外怀孕了,当时她刚读研一,有着大好的前程。
怀孕来得措手不及,宋允橙想到如果奉子成婚,那她的学业就毁了,连带着将来工作也不好找,而俞湛刚回到俞家,一切都不稳定。
宋允橙问俞湛怎么办,俞湛说全听她的,如果她想生,他就负责养,如果不生,他也绝无怨言,对她不离不弃。
宋允橙狠狠心,去做了手术,俞湛一天24小时陪着她。
医院出来,俞湛便带她来了北京,每天好吃好喝,带她到处游山玩水。
使得她很快恢复了状态,也很快将这件事遗忘。
那时候,宋允橙总会想,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俞湛对她那么好,她有什么好担心。
现在她突然想起,俞湛当时偶尔表现出来的后怕和庆幸,可能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他后怕的可能是她坚持奉子成婚,他庆幸的可能是她最后的决定,正是他所期望的。
炽热的风从荷花池吹过来,吹过红墙黑瓦,吹过窄巷胡同,带着烈日的温度和锦绣繁华,宋允橙却感觉从头顶凉到脚底,脸色瞬间苍白。
*
八月是北京最热的时候,可是她俩没得选择,不过也有好处,哪儿都不挤。
两个人穿防晒衣,戴遮阳帽,乘坐地铁,去了天安门,逛完故宫,又去了王府井,边走边吃小吃,收获了一路的美照和美食。
夜幕在她们身后悄然降临,七彩的霓虹灯和闪亮的大型电子屏,给这座古老又现代的城市,披上一层瑰丽的色彩。
宋允橙这半天很沉默,不是很在状态。
找到一张长椅,她扶着大腿坐下,杜清柠也累极,挨到她身边。
大街上人来人往,比白天热闹。
两人商量接下来去哪。
宋允橙提议回后海,找家酒吧泡一晚上,享受北京的酒吧文化。
杜清柠对酒吧兴趣不大,她更想去西单买衣服买包包,比带两只烤鸭回去更有纪念意义。
宋允橙迟疑了一会,答应了。
*
到西单,两人直接去了老佛爷百货,才逛几家店铺,杜清柠就后悔了:“太帝都了,贵得让我怀疑人生。”
随便一件短T就能要她一个月薪水,想想还是烤鸭实在,吃了能让她回味无穷。
宋允橙随和地笑了下:“反正都是你说得对。”
她倒是提起一点兴趣,看中一件就买一件,像开了挂似的。
商场有商家认出她,是视频里街头吵架的那位穿香云纱的女主,SA将她当网红,拿出镇店之宝请她试穿。
宋允橙也没拒绝,大大方方地穿,大大方方地和人拍照。
毕竟这种经历不常有,就当玩儿了。
宋允橙皮肤白,个子高挑,纤瘦,细腰翘臀,身材比例极好,加上她五官柔和,眉眼明澈,可塑性很强。
无论是低调大气的商务装,还是性感明艳的小礼裙,上了她的身,她都能驾驭出该有的气质。
SA围在她身边,不停地夸她是天生的衣架子。
宋允橙也才知道,自己的穿衣风格原来可以这么多变。
平常工作,她一般穿得很职业化,休息在家时也就是宽松的家居服,或大咧咧的裙子,有些重要场合,才会刻意打扮,穿上昂贵的礼服。
上次父亲寿礼上,她穿香云纱,其实是为了配合父母的衣着,因为她父母穿得都是中式国风。
她母亲唐家祖上就是做丝绸服装生意的,唐云汐从小被养育出一种古典美,特别钟爱这类服饰,宋允橙受她影响,也偏好温婉型的衣裙。
现在穿衣镜里的人,一身冰川蓝,波光闪闪,吊带围脖,露背,裙摆开叉到大腿,美艳得不可方物。
宋允橙侧肩,转身,前后走几步,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SA热情地吹着彩虹屁,杜清柠在旁边看得眼睛也亮了,直说好看。
宋允橙看向镜子,下巴一昂,买。
还有层层蛋糕似的粉色礼裙,绿莹莹带珠光的鱼骨裙,都是她平时看都不会看的款式,现在穿上身的感觉也不错,全部要了。
付款时,她从钱包里摸出一张黑金透支卡,签名签了俞湛的名字。
这张卡,俞湛给她很久了,她只用来替他交过几次物业费,自己完全舍不得用。
想到两人可能要分手,宋允橙觉得没必要再心疼他,而应该尽可能地割他一刀。
身和心,情和财,无论哪个,总要让他疼一疼才好。
杜清柠跟在她身后,嗷嗷叫:“橙子你太幸福了,俞总对你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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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好了。”
宋允橙微微一笑,继续买。
她记得这张卡限额30万,买到后来,她也记不清花了多少,问收银台查看余额。
没想到收银台回复说:“这张卡能透支100万,目前才消费32万。”
宋允橙不敢相信:“能透支100万?”
收银台仔细查了一下系统记录,说:“在您前两笔消费时,这张卡的额度是30万,第三笔之后,被提升到100万了。”
宋允橙怔在原地:“……”
杜清柠没理解,瞠目结舌问:“什么意思啊?”
收银台耐心解释:“意思就是,这张卡刚刚被持有者升级了额度。”
杜清柠长长“啊”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抱住宋允橙:“天哪,我要宣布俞总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要羡慕死了。”
宋允橙干笑了两声,她猜到俞湛会收到消费短信,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那么这一刀,再给他割大点?
“走,继续逛。”宋允橙挥挥手,豪气说,“等会请你吃饭。”
“好,我要吃金钱豹。”
“就这点出息。”
*
宋允橙的物欲一向不重。
第一件五位数的衣服还是俞湛送给她的。
宋允橙记得自己当时反应很大,捧着衣服的手都发抖,一定要俞湛拿去退了。
那时候,她刚进电视台实习,一个月薪水才小千,要她一年不吃不喝,就换一件衣服,她说什么也不要。
可是俞湛说:“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穷。”
他挣钱就是为了给她花,她如果不花钱,他就会懒惰,失去奋斗目标,挣钱变得没有意义。
所以,为了他能够成为一个奋斗向上的男人,那她就应该积极地花钱,把他口袋掏空,让他努力挣钱。
宋允橙双手捏着他的脸,将他那张几乎没有胶原蛋白的脸搓到变形,说他脑袋是不是长歪了,总是能将歪歪理说成金玉良言。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说服了,从此物质生活大跨步地往前迈。
今儿男人这么慷慨,她也没必要手软,狠狠过一把挥金如土的瘾。
不过商场里名品店这么多,往后越买越贵,衣服、包包、鞋子、护肤品,100万也买不了多少。
宋允橙算算差不多了,便要求结账。
谁知道收银台笑容满面说:“小姐,您这张卡刚刚有一笔200万的转账进来,您可以继续消费。”
杜清柠腿软了,趴在收银台上表示被豪横到了,再走不动。
宋允橙却捏着卡,往手心里拍了拍,忽然觉得没意思了。
她越挑衅,俞湛越兴奋,最后精疲力尽的还是她。
宋允橙最后挑了一只行李箱,将买的东西全部装进去,拉上杜清柠离开商场。
杜清柠说:“我不要吃金钱豹了,那也就一个自助餐,我要揩最贵的油,吃日料。”
宋允橙笑着说:“行,满足你。”
玻璃门推开,两人走出大门。
宋允橙推着行李箱走出来,杜清柠拉了她一下,抬手往前指了指,叫她看。
大街上灯火阑珊,人影如织,路边一抹矜贵颀长的身影,辨识度极强,连杜清柠都能一眼认出。
那身影白衣挺括,长裤笔直,将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出完美的比例,却浑身透着一股子倨傲懒散的劲,一手插兜,一手捏着手机。
那手机松松闲闲地垂在身侧,修长手指随意点两下,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谁能知道,就他一百万一百万地往人卡里打。
10.他是鱼
论制造浪漫和惊喜,宋允橙不得不承认,俞湛是个中高手。
除此之外,他还慷慨,进退有度,无论大事小事,他总能掌控全局,将人拿捏得恰如其分。
就像现在,宋允橙心里的天平已经向分手倾斜,可是男人突然空降到她面前,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宋允橙扶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迈着长腿,闲庭信步慢悠悠朝自己走来。
“俞总。”杜清柠两颊桃红,情不自禁先宋允橙之前喊出声,意识到些许不对,又慌忙低头。
宋允橙当她激动过头,没在意她的失态,毕竟这一晚上,杜清柠已经喊了无数遍“俞总”了。
“你怎么来了?”
等男人走到面前,宋允橙才压住声线,淡淡开了口。
俞湛挑了挑眉,浅褐色眸光望进她的眼睛里,在变幻的灯影下像琉璃一样亮得出彩。
“来给你拎包。”
他声音带着哄,弯低腰,伸手去提她的行李箱,眼尾往上一挑,一抹多情,“这么轻?”
“对啊,才100万。”宋允橙避开他的眼神,语气故意带上嘲意,尾音却不自觉往上扬。
俞湛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我陪你再逛逛。”
“不逛了。”宋允橙双肩往下一塌,几分疲惫,“饿了,想吃饭。”
俞湛抬手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勾到耳后,柔声问:“想吃什么?”
大概是真的累了,宋允橙突然卡壳,一时忘记刚才杜清柠说的话,杜清柠按捺不住,抢话道:“日料。”
俞湛视线从杜清柠身上掠过,落在他的姑娘身上,看到宋允橙眨了眨眼,才说:“那就还是在老佛爷吧。”
宋允橙默认地点了点头,转身看眼身后的商场,又低头看眼行李箱:“箱子还要再带进去吗?”
这一晚上,她在老佛爷快成名人了。
俞湛笑了下:“我叫人过来先提走。”
“你还带了跟班?”
“都是为你服务。”
宋允橙轻轻笑了声,看着男人摸出手机,打电话,心情莫名好转。
杜清柠站在旁边脸颊红得发烫,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是第一天认识俞湛,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宋允橙和他的关系,可此时此刻,她心底涌起一场澎湃的心潮,教自己难以平息。
*
重新进入老佛爷,上五楼,找到一家日料店。
服务员送来菜单,宋允橙让给杜清柠,让她想吃什么点什么,杜清柠有些不好意思,又让给了俞湛。
俞湛点了一套双人情侣套餐,又将菜单转给杜清柠,用宋允橙的话叫她自己想吃什么点什么。
杜清柠目光微滞,她又不是没有和情侣一起吃过饭,但这么赤裸裸地将她撇开,还是第一次见。
要说男人没礼貌,不够绅士,他也会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拘着。”
就是眸光很冷淡,透着不与人亲近的疏离。
可是他对宋允橙耐心体贴,好到让人心跳加速。
菜一碟一碟上来,他亲手包紫苏,蘸酱汁,切鱼,舀汤,动作慢条斯理又温柔,注意力全在宋允橙身上,宋允橙一个眼神,他就这样那样,无微不至。
反观宋允橙,她对俞湛爱答不理,几次嫌他烦,将他推开。
奇了怪了,有这么好的男朋友,还闹什么别扭?
难道俞湛真的劈腿了?
杜清柠吃着自己那份日料,眼睛晶亮地瞄着他俩,脑补出一大段狗血剧情。
宋允橙看着俞湛递过来的青花鱼,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我吃饱了。”
俞湛没收手,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哄着说:“几天不见又瘦了,再吃一口。”
宋允橙吊起眼尾,横他一眼:“我为什么瘦了,你不知道?”
她眼睛好看,杏仁形,黑色瞳孔清澈乌亮,乍一看,是清纯范,可带上小表情,蓄满情绪的时候,就会很生动,有股子惊绝的气韵。
俞湛就爱她的小眼神,常常说她眼睛里住着一个小妖精,只要一出来勾人,他就要神魂颠倒。
这会儿,他笑得服帖,上身往她身前倾:“我这不来了吗?再吃一口,嗯?”
宋允橙看见他眸光里的风流,狠狠瞪他一眼。
男人故意混淆是非,说她瘦是想他想的,还纡尊降贵喂她吃,可把他能的。
可是对面坐着杜清柠,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表面亲密暧昧,却暗潮汹涌。
*
吃好饭,三人出了西单,到长安街路口,有辆京牌迈巴赫缓缓开来,停到他们脚下。
“谁的车?”宋允橙好奇。
“朋友的。”俞湛勾唇,拉开后车门,抬手挡住车顶,扶她上车。
“我自己能行。”宋允橙感觉男人今晚殷勤过了头,可是却感觉不到他这份殷勤里有几分诚意。
大抵只是想找她和好,却不是和她结婚。
一路灯火辉煌,流萤般投在车窗上,像触手可得的富贵,可又空空荡荡,留不住任何痕迹。
西单离什刹海不远,没一会汽车就到酒店了。
俞湛另外开了一间房,塞给宋允橙一张房卡,要宋允橙和他同住。
宋允橙捏着房卡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俞湛眉心一拧,跟着她去她的房间,陪她去取行李。
杜清柠走在最后,心底压不住的激动,感觉他俩的剧情到了海浪翻涌的时刻,真相就要爆发了。
可是到了房门口,宋允橙开了门,让她先进去。
杜清柠脚步缓慢,借着和俞湛道晚安的时间,磨蹭了一会,才识趣地进去了。
房门重新关上,宋允橙对面前的男人说:“你先回去,我洗个澡就去找你。”
男人低磁的声音压上来:“不能去我那洗吗?我们一起洗。”
走廊上灯影昏淡,静寂无声,宋允橙后背靠在门板与门框的犄角上,本来是个很放松的姿势,男人往前靠近她,高大身影笼罩出一团阴影,宋允橙才发现自己像困兽被囚似的,被堵在了狭小角落。
“别……”她抬手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
胸前有粒纽扣被咬开,炙热蓬勃的气息堵得她心慌,下巴刮蹭到男人短利的黑发,她深深抽气,五感通灵,四肢百骸都在痒。
“你再这样,我不去了。”宋允橙严防死守,指甲掐在男人脖颈上,才将他拉回一点理智。
俞湛一手扶在她后腰,一手置在她头顶,嗓音在她耳边又沉又闷:“那你快点,我等你。”
宋允橙身上穿的是新买的缎面衬衣裙,古巴尖领的设计,领口开得有点深,浅壑曲线若隐若现,一步裙的裙摆截在大腿上,看起来简约干练,可两腿间微有开叉,步步透着诱惑。
俞湛忍她一晚上了,就刚才送她过来这一段路,宋允橙走前面,他看着那裙摆荡来荡去,拳头在裤兜里捏得死死的。
宋允橙抬起手肘,拱开他,得了个机会,刷卡钻进门里去。
进了房间,她才发现自己裙子上的纽扣丢了两粒,暗暗骂了句“混蛋”,几万块的衣服,才穿了几小时。
趁杜清柠在卫生间,宋允橙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换了一件衣服,缓解情绪。
*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两小时,房间里的座机忽然响了。
杜清柠躺在床上看电视,顺手接起,“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男人磁性的声音:“找宋允橙。”
简单几个字,却足以烫红了杜清柠的耳朵,她捂住话筒,朝卫生间大喊了一声宋允橙的名字。
宋允橙正在吹头发,探头回她:“吹完头发就去了,叫他别催。”
杜清柠“哦”了声,低头小声对着电话复述。
俞湛没说话,直接挂断了。
宋允橙吹好头发,在后脑勺绑了一个马尾辫,走出卫生间,将身上吊带睡裙换成白衬衣和深色九分裤。
杜清柠看着穿衣镜前的她,目瞪口呆:“你……这样去约会?”
这是正式场合的着装吧。
宋允橙“嗯”了声,将衬衣领口的纽扣扣到顶,拿起房卡和手机,对她说:“我待会可能会回来,你先别上保险。”
杜清柠:“……”
对他俩的事越发好奇,心底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
俞湛洗完澡,穿了件丝质睡袍,等在房里,等到耐心耗尽,开了瓶红酒,自斟自饮。
听见敲门声,他眉梢雀起,可是猫眼里看见姑娘一身谈判的模样,眉头又凛了凛,眼尾挑起一丝笑意,才打开门。
宋允橙走进来,闻见一丝酒气和花香,抬眼,茶几上摆着红酒、甜品和鲜花,甜蜜气息萦绕。
这是间豪华套房,分卧室和起居室,也正是那年两人在这儿住了一个月的房间。
宋允橙有个隐性习惯,无论去往哪儿一个陌生地方,一旦培养出熟悉的环境,她就会习惯呆在那个圈子里,将之变成自己的舒适区。
杜清柠当初想到北京城里来,宋允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什刹海,想到了这家酒店。
这种习惯,或许叫念旧。
俞湛太了解她了,所以订房就订了这一间。
俞湛走到茶几边,倒了杯酒给宋允橙。
宋允橙没接,抬头看他一眼:“你能换件衣服吗?我们好好说说话。”
俞湛笑了声,捏了捏腰腹上被系带勒出的一角衣料,眸光流转,弯腰对上姑娘的眼睛:“我穿这样不能说话?”
丝质睡袍轻薄,修身,垂感极强,灯影下像披了一层光,好像男人的第二层皮肤,而且领口大敞,肉眼可见他微微隆起的胸肌线,在嶙峋的锁骨下线条流畅,磊块分明。
视线往下,腰带之下,衣摆在他走动间,那修长腿型要露不露,有种欲呼之欲出。
宋允橙敢肯定他里面什么都没穿,但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再争论下去,只会被他牵着鼻子带进沟里去。
于是她没再理会,转身走到窗户前,留个背影给男人,周身聚起一团低气压。
大有男人不听她的,她就不理他了。
俞湛挑眉,放下手中酒杯,走到姑娘身边,和她一样,将双肘支在窗棱上,看向她看的方向。
深邃夜幕下,远处的灯火比天空上的星星还要明亮,鳞次栉比的黑瓦下,柳树垂荡,人影晃动,烟袋斜街仿佛一条人间烟火,去了白日的喧闹繁华,多了几分安宁与清寂。
“你还记得那家店吗?我一个电话,把他们黑窝端了。”
俞湛抬手指向某个地方,黑色屋脊层峦叠嶂,几盏灯火影影绰绰,要不是宋允橙和他有着共同的回忆,根本不知道他指的哪儿。
“你能耐了。”宋允橙冷嗤一声,回敬他。
俞湛扬额:“当然,我那么好惹?欺负我橙子,活腻了。”
夜风吹来,他额前发丝微微飘动,眉宇里几分意气。
这么多年,还记着仇呢。
要不是男人提起,宋允橙都快忘了这件事。
那家店在一条胡同口,看起来是卖女装,当年他俩走走逛逛,逛进店里,老板是一中年男,留着络腮胡,问他们买什么。
俞湛说看看。
老板又问:“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宋允橙诧异,没见过这么搭话的老板,随口问了一件小披肩,老板报了个价,堪比商场专柜,宋允橙咋舌,老板便很不耐烦,斜眼鄙视,叫他们走,还顺手推了一把宋允橙。
俞湛在旁边,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捋起衣袖就要朝人打上去,被宋允橙拉住。
两人出了店,俞湛想想不对,这家店里很多衣服明显积了灰,而且价格虚高,老板根本不想做生意。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他北京的朋友。
第二天,这家店便查封了,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是个毒品销赃点。
那老板进了局子,估计再出不来。
俞湛当晚就带宋允橙去全聚德吃烤鸭,回来在酒店房间里,打开浴缸SPA冲浪功能,握住她脚踝,呼吸埋在她腹部,给她表演憋气。
他的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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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方式总是这么直白。
他快乐,她快乐,就好。
这会儿,男人提起往事,无端让人怀念那时的快乐。
但是,宋允橙又想起自己的猜测,隐隐一种痛。
“俞湛,你还记得我们哪天在一起的吗?”她转头看他,明亮的乌瞳里映着灯火,璀璨如星。
“记得。”俞湛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那天平安夜,你带着一只橙子去临川找我,我在外面,恨不得坐火箭飞过去。后来我又追你追到南屿,在南屿住了一晚,你陪了我一晚。”
他浅淡的眸光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如湖水微漾,“我记得那天南屿下雪了,我们看了一晚上的雪,说了一晚上的话。”
“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
“不就是除夕?你和几个同学去看演唱会,我转了几趟车追过去的。”
男人将她手指放到自己唇边,张口咬住她的食指,舌尖在她指腹舔吮,终于哄到姑娘眼波有了笑意,他松开,展臂将她拥进怀里,低头吻她耳颈,热息喷洒,“那晚我爱死你了。”
那晚是他们的初夜。
比宋允橙预想的来得早,可是俞湛给的惊喜太多,让她忘乎所以,陷入他的沼泽无法自拔。
“那,你什么时候第一次喊我‘老婆’的?”宋允橙在男人的攻势下,努力收敛神情,将调情变成一个严肃的话题。
“考我?”俞湛嗅到了陷阱的味道,可他无法抹杀自己说过的话,“是我们第一天入住泰禾御那天。”
泰禾御的房子是俞锦诚送的,俞湛一手包办了装修,后期家具和软装则是宋允橙选的。
入住的时候,俞湛太激动了,和宋允橙在新家疯狂□□,一连几天没出门,一腔凌云壮志怎么也抒发不完,动情时哑着声音喊宋允橙“老婆”,说自己终于有家了。
宋允橙那时候还在读大四,对两人的未来并没有太多的展望,第一次听见“老婆”这个称呼,只觉得羞耻,是俞湛一次次诱引她,给了她具象的憧憬。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的“老婆”和“家”的定义,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喊的“老婆”只是一个亲密称呼,和“宝贝”、“宝宝”类似,他说的“家”也只是有瓦遮头的独属于他的房子。
而这些全都与婚姻无关。
夜渐渐深了,风却更大了,吹得楼下商铺的幡旗发出巨大的萧瑟的声响。
两人回忆了很多旧事,还聊到了俞湛的父母,俞湛散漫的表情下,眸底一丝淡漠,亦是清醒。
他说:“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婚姻是围城,智者不入围城。我们现在这样,比很多结了婚的人幸福快乐,这不就够了吗?”
“智者不入围城。”宋允橙缓慢重复着这句话,目光投向远方,寥寥星火,心里和这夜色一般,越来越黑,越来越凉。
“所以你很早就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对吗?”失望之余还有一丝愤怒,宋允橙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男人,往后退一步,指尖掐在手心里,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根本不是恐婚,而是不婚。”
“有区别吗?”俞湛避重就轻,伸手想去抱宋允橙,见她抵触,只好放弃,声音放低,语气更温和,说,“真正想要长久地维持两个人的感情,是恋爱而不是婚姻。谈恋爱的时候,我们给对方的都是最好的一面,哪怕一段不期而遇也是惊喜,这些都会成为我们感情中美好的一部分。你看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一直这么好,不正是我们的爱情有着这么多美好吗?”
“可是一旦结了婚,两个人之间就只有平白直叙,别说惊喜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一种任务,每天过得像刷题似的,就连睡觉恐怕也要变成刷题。橙,难道你希望我们的生活变成这样吗?”
宋允橙冷笑了一声:“你不要为了掩饰你真正的想法,就把婚姻说得这么不堪,也不要试图用那些失败的婚姻说服我。还有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我谈恋爱的对象,和我想结婚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她抬头看他,“我对你从来没有保留,难道你对我还有隐藏?”
“当然没有。”
俞湛皱眉,否认,心底无限烦躁,想再更深入地解释一遍,宋允橙又开了口。
“我承认你的不期而遇很好用,我每次都被你感动,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我心里更多的是心疼?”
冷意从心脏发散,通达四肢,要不是半边身体靠在墙上,她都怕自己支撑不住。
“因为心疼你,我总想对你再好一点,想和你结婚,想和你有个家,不想再看到你奔波劳累。结果可好,原来你很享受啊。”
俞湛喉间微涩,就知道不能和女人讲道理,那就只能打感情牌了。
他张开双臂,一个拥抱的动作:“我所有做的这些,都是因为我爱你,我想你开心,想你因为我……”
“俞湛。”宋允橙打断他,没入他的怀,反而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眶里一片模糊,“求你别再说你爱我了,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更虚伪。”
她强忍住泪水,声音却不自觉变得颤抖,“你说你恐婚,我会觉得是你父母影响了你,是我做得不够好,但事实上你是不婚,你早就打定好了主意,对吧?”
房间里陈设的一切,和当年几乎没有二致,可现在看来,却满心满目全是悲凉。
让人万念俱灰:“那年我意外怀孕,你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最后我做了手术,你很高兴,对吧?”
冰凉的泪水滚落,视线晶莹,她用力看向男人的眼,那淡薄的阴翳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
“俞湛,你知道我最憎恨的就是欺骗,可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不排斥不婚主义,但是你既然不婚,为什么要招惹我?”
“我就是向往婚姻,想结婚,想生孩子,想做妈妈。你凭什么用一个伪装出来的‘爱’字扼杀我所有的向往,还想将我变成你的稳定床伴?”
“俞湛,你玩弄了我这么多年,心里是不是很爽?”
11.他是鱼
夜凉如水。
宋允橙出了俞湛的房间,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而是下楼去了酒店的庭院。
四周树木高大,挡住了灯火,头顶漆黑一片,夜风扫过树叶,卷起细尘,抖落一地摇摇欲坠的影子。
宋允橙站在树下,悄声哭泣,八月盛夏,她宛若置于冰天雪地,浑身萧索颤抖,仿佛一片离枝的落叶。
有工作人员站在远处,朝她看过来,宋允橙咬了咬唇,转身沿着步行道缓慢地走,没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泪水却还是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那个像风一样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还是像风。
他爱她吗?
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宋允橙走到一处路灯下,摊开手,光落进掌心,那么明亮的灯,却只照出一片惨淡的白。
恍如她的爱情。
——是他那么精心地,用糖果纸包装起来送给她的爱情。
原来不过是个泡沫。
现在戳破了,糖果纸碎成齑粉。
愤怒、失望、悲伤、委屈,还有脆弱和寒心纷纷扬扬,裹挟在风里,席卷而下。
*
第二天,杜清柠醒来时,听见卫生间有动静,抬头看眼宋允橙的床,已经被睡过,房门上的保险栓也好好地扣着。
她懒洋洋地坐起身,宋允橙正好从卫生间出来。
“橙子,你昨晚真的回来了?”杜清柠脱口而出,听见宋允橙“嗯”了声,又好奇问,“几点回来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宋允橙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上护肤品,漫不经心说:“有点晚了,回来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叫你。”
杜清柠从镜子里看她,那张柔和的鹅蛋脸在灯光下白皙细腻,护肤品被涂抹上去,有种温玉的质感,细眉舒展,杏眼清澈,神采虽然未及飞扬的程度,但一点坏情绪也看不出,除了眼底有些许青黑,那也只是睡眠不足的证据。
但是这样更让人觉得奇怪,不是吗?
“你和俞总没事吧?你怎么还回来睡了?”杜清柠忍不住了,还是直接问出了口。
宋允橙指尖动作轻微顿了顿,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他有点不方便。”
杜清柠一脸狐疑。
宋允橙只好又说了一句:“他大姨夫来了。”
杜清柠:“……什么?大姨夫?”
宋允橙拍了拍自己双颊,拍出一点红润气色,保持微笑:“是啊,男人一个月总有几天大姨夫,和我们的大姨妈一样,你不知道吗?”
不给对方思索的时间,她又说,“你要不要起床,趁天还不是很热,我们早点出门。”
她们今天还有很多地方要去游玩。
杜清柠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掀被子起床,穿衣服。
此话题暂时略过。
宋允橙擦好护肤品,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一遍。
和杜清柠做同事这几年,她很清楚她有多喜欢说人八卦。
她和俞湛结束了,她炽热滚烫的青春也结束了,她的心痛得像被陨石砸出一个巨大的焦枯的黑洞。
她想向全世界诉说自己的痛苦,可是骨子里残余的那点尊严,不允许她那么做。
就算得到一把同情又怎么样,最终还是要她自己承受所有。
这件事,太痛太痛了。
她需要自己先消化一阵,等长出了足够厚的茧子,才能面对外面的风雨。
*
两人出门,找了一家胡同老馆子,吃北京地道的早餐,麻豆腐、焦圈,还有豆汁。
麻豆腐和焦圈还好,豆汁是绿豆发酵做的豆浆,灰里透着绿,又酸又臭。
杜清柠闻着那味,差点就吐了,宋允橙勉强喝了一口,推到一边,没再动。
可是看邻桌老北京人,滋溜一口,喝得那叫一个香。
宋允橙淡淡一笑,天下之大,美食何其多,口味因人而异,她和俞湛亦是如此,谁都不用勉强谁。
吃了早餐出来,两人围绕什刹海边走边逛。
走进一条汽车通行的老街,阳光照进来,古树在清风中微扬,车来车往,人群熙攘。
宋允橙戴着深色太阳镜,看向周围一张张笑脸,她扶了扶镜框,唇角也上翘一丝弧度,融入游客之中。
忽然,杜清柠拉了拉她的衣角,叫她往前看。
马路上一辆京牌迈巴赫迎面而来,那车牌号正是昨晚她俩坐过的,看样子是从酒店出来。
那车开得很慢,可能是因为拥挤,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杜清柠踮脚,往车的方向看过去,问:“俞总这是去哪?”
宋允橙几分厌倦,答了声“不知道”,转头去看风景。
杜清柠只好闭麦。
俞湛的社交广,宋允橙是知道的。
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约会,俞湛一接电话,宋允橙就会问是谁。
俞湛总是回答她,是朋友,工作上的事。
偶尔他也会多说几句,宋允橙听得一头雾水,又或者,他说那些都是烦心事,说多了无益,影响心情。
宋允橙最开始的时候,是想替他分担,后来发现两人早就不是高中同学那样,生活还在一个社交圈,俞湛的世界越来越宽广,他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完全轮不到她操心。
于是渐渐得,她对他的事不再过问,只在他的世界里偏安一隅,做他乖巧安静的女朋友。
现在想来,俞湛之所以对她满意,大概就是因为她够安分,懂得体贴。
但事实上,这种安分和体贴并不对等。
俞湛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宋允橙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又看眼迈巴赫,就见那汽车停在路边,距离她五米的样子。
发动机发出低躁的声音,轮胎却一动不动。
那车窗贴着防窥膜,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里面,但她就是能看穿男人端坐在后座倨傲的模样。
心底莫名一阵寒凉。
宋允橙扭头就走。
后面杜清柠喊着“等等我”,追上来。
*
两人游完什刹海,又去了国子监,和雍和宫。
出来时,杜清柠听人说火神庙的签很灵,于是又拉着宋允橙一起去了火神庙。
到火神庙,杜清柠在月老殿为自己求了支姻缘签,签中云:“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
听起来很美,却是下下签。
气得她烧掉了签纸,在大殿前连跺了三脚,表示要去除晦气。
宋允橙没有求签,她站在殿外,看着那琉璃顶,红墙石兽,香火袅袅升腾,只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杜清柠只是求得一支下下签,而她却是七年感情错付一人,是真正的下下签。
“你也求一支。”杜清柠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对宋允橙说,“你求一支和俞总的,看看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似是无心,却像一张薄薄白纸,边缘锋利,伤人于无形。
宋允橙隔着太阳镜,看她一眼,红唇抿了抿,说好。
不过她不是求姻缘,而是去了财神殿。
木签从签筒里掉落,拿到对应的签文,上面写的是:“花开花谢结子成,宽心且看月中桂。”
话语平淡,却是上上签。
杜清柠“哇哦”一声,抱住宋允橙的胳膊:“橙子要发财了,别忘了我。”
宋允橙淡然一笑,果然人在命运上是平等的,情路失意时,财路就会亨达。
殿上香火弥漫,经语浅颂。
她双手抱拳,躬身作揖,叩谢财神爷,并暗暗下了个决定。
以后一定要多爱自己一点。
不就是分个手嘛,看清一个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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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远离千千万万个渣男。
她还是她,有胳膊有腿,有父母有工作。
她的未来要为自己而活。
离开火神庙时,出口处的义工说:“今儿个北京难得好天,昨晚一场大风,好像把雾霾都吹走了。”
宋允橙抬头,可不是,她在北京这些天没一个好天,这会儿天空碧蓝如洗。
还有鸟飞过,雀跃在枝头,叫声清脆,是快乐的。
*
下午,两人回酒店,收拾行李退房。
宋允橙昨晚在老佛爷买的衣服和行李箱,还在俞湛那儿,想想无所谓了,不要也罢。
两人打车到机场,值机时,宋允橙出示身份证,意外被告知,她的座位升舱了,从经济舱升级到了头等舱。
杜清柠羡慕不已:“肯定是俞总悄悄给你升的。”
宋允橙也猜到了,转头问她:“你想坐吗?我让给你。”
杜清柠略显激动,声音都忘了克制:“你真的要让给我?”
说完之后,她又迅速低头,脸上微红,怕宋允橙听出什么。
好像自己说的不是座位,而是俞湛。
宋允橙瞥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谁知,工作人员说:“两位不好意思,姓名指定,不能更换。”
“没关系。”宋允橙拍了拍杜清柠的肩膀,“先升吧,上了飞机,你直接去坐头等舱好了。”
杜清柠讪笑着说好。
*
登机之后,头等舱的乘客不多,没见到俞湛,宋允橙找到座位,让杜清柠安心坐下,自己则往后走,进入经济舱。
经济舱的人有点多,宋允橙庆幸自己的座位靠窗,可是领座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一张座椅似乎塞不下他肥胖的身躯,一只粗胳膊横出扶手,占据了宋允橙少部分的位置。
宋允橙懒得计较,自己往舷窗边上靠了靠,早早将安全带扣好,又将太阳帽盖在脸上,双手抱臂,闭上眼准备补觉。
不多时,耳边传来安全警示的播音,接着感觉飞机微微振动,滑出跑道,一阵气流颠簸之后,心跳平复,四周的一切渐渐安稳,觉也渐渐安稳。
其实想想,爱情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次飞行?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地面上,冲破云层之后,谁知道自己遭遇的是蓝天白云,还是狂风暴雨,亦或者有彩虹,也可能会坠机。
管他呢,交给老天爷吧。
不知睡了多久,浑身有些僵硬,宋允橙迷迷糊糊睁开眼,抻了抻脖颈。
视线转到领座,那人手上一顶太阳帽很熟悉,好像是她的,几根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正拨弄上面的珠花。
宋允橙猛地惊醒,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似淡漠,又似悲悯,眉宇隐隐还有一丝阴郁,也可能是阴戾。
总之,第一感觉,她好像遇上了一只受伤的凶兽,她的处境凶多吉少。
可现在飞机上,她无处可逃。
下一秒,男人朝她伸过来一只手,骨骼分明的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动作强硬,力道之重,就连掌心的温度也带着强势。
瞬间勾起她的回忆。
就七年前在高铁上,俞湛买下她旁边的座位,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那是他们爱情的起点。
而此时,男人如法炮制,记忆重叠,可讽刺的是,这一次是终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如细沙涌动,周围气压一寸一寸下跌。
宋允橙感觉自己的呼吸就像自己的手一样,被男人攥紧了,就差窒息而亡。
眼泪找到唯一的发泄口,崩溃似地往外流。
她倔强地仰头,抬手去抹,手腕被扣住。
一团阴影覆到面前,眼角咸湿的泪感受到温软的舔舐,她哽咽,推了一下没推开。
下一刻,呼吸连同口中的氧气全军覆没。
12.他是鱼
飞机平安降落柏城机场,宋允橙下机后直接去了卫生间,没管身后的俞湛。
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仪容,故意将时间拖长。
期间,杜清柠发消息给她,问她在哪里,要不要一起走。
宋允橙感觉她对俞湛起了心思,换以前,她定是不会让这种事发展下去,但现在觉得感情已经自由,如果杜清柠不介意俞湛是她的前男友,那她又何必介意。
左不过一个渣男,谁爱要就要去吧。
宋允橙走出卫生间,一眼就看见俞湛。
男人靠在对面的玻璃窗前,大厅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好像余生都无事可做,全用来等她了。
宋允橙低头,给杜清柠回消息:【一起走。】
她径直往行李处走,看到地上拉长的影子,不用回头,也知道俞湛跟上来了。
见到杜清柠,杜清柠已经帮他们将行李全部取出来了,包括宋允橙那只在老佛爷买的行李箱。
俞湛扫了一眼,问宋允橙齐了吗,宋允橙点点头,他便从杜清柠手里接过行李推车,下颔往前一抬,示意她俩走前面,他推着车,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杜清柠挽起宋允橙的手臂,一同往前走。
人生第一次坐头等舱,还有矜贵绅士为她提行李,她的心情和肩上的小提包一样,晃过来晃过去。
而且出口出来,也不需要排队等出租,就有司机迎上来,豪车送她回家。
这么好的男朋友,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不过,她很快就懂了。
汽车出了机场,杜清柠将自己家的地址报给司机,大约半小时之后,到一个岔路口,俞湛让司机停车,放她下去。
杜清柠坐在副驾驶脸上涨得通红,一时不知所措,眼神求助宋允橙。
宋允橙坐在后座,乜一眼旁边的俞湛:“送一下怎么了?”
俞湛抬起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眼腕表,开口对杜清柠说:“杜小姐,我还有事,送你回家不顺路,我恐怕时间上来不及,抱歉。”
说着抱歉,宋允橙看他更像是欠揍。
但司机已经下车,打开后备箱,搬出杜清柠的行李。
杜清柠得到俞湛的解释,显得比他还要歉疚,连声自责说:“不好意思,是我耽误俞总的时间了。”
她下车,扶住行李箱,笑着弯腰,朝车窗挥挥手。
宋允橙觉得这样很欠妥,想开窗和她说几句话,可中间隔着俞湛很不方便,而俞湛蔫儿坏,仗着外面看不见里面,故意挡住她的视线。
宋允橙瞪他一眼:“你怎么这样?人家是个女孩子。”
俞湛不痛不痒:“这里比机场好打车,我已经带她这么长一段路,仁至义尽了。”
宋允橙伸手去推车门:“那我也下车好了。”
俞湛拉住她:“别闹,咱俩顺路。”
宋允橙翻了个白眼:“……我谢谢您。”
司机上车,汽车继续行驶,车窗外,杜清柠的身影越来越小,不多会,有车停在她身边。
宋允橙这才松了口气。
男人闹这一出,她也渐渐回过味来。
别看俞湛现在身居高位,人模狗样的,骨子里睚眦必报,心眼比针还小。
他在气杜清柠占了她的头等舱位,要没有杜清柠,她就只能坐头等舱,那他也不用憋屈地换到经济舱去。
至于另一层,杜清柠对他有想法,他应该也感觉到了,所以故意下她头。
宋允橙看着车窗上男人模糊的影子,不得不说,这人太冷血薄情。
偶然转头,瞥见男人在拨弄腕表。
那是只古董机械表,自从方知衍的表翻车后,俞湛便换了这一只。
俞湛有个小癖好,坐车上的时候喜欢拧腕表的发条,干净的指尖捏着细小的发条,一圈一圈细致地拧。
看似一个随意的举动,像是无聊打发时间,实则这是他专注思考某件事的时刻,心思比那秒针还细。
谁能相信,臻邦那么大一个集团很多大事件的决策,都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
俞湛说没办法,他的独处时间太少了,一下车就是见这个见那个,只有在车上他才有独立思考的时间。
以前宋允橙和他一起坐车时,开始还会闹他,后来便主动安静,放他思考。
这会儿,见男人陷入沉思,宋允橙忍不住冷嗤一声,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要遭他的算计了。
俞湛闻见她的冷嗤,没解释,也没抬头,动作也几乎没停,只是低声说:“那个表,我会处理掉,方雨柔那边我也会和她说清楚,绝不会让她再舞到你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什么新招数,宋允橙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哀伤。
车窗外,天将黑不黑,太阳已经沉入高楼大厦的背后,路灯却还没亮起,前方路面黑黝黝的,车厢里更是昏暗。
宋允橙后背半倚着车门,原是想和俞湛拉开最长的距离,此时转头看着他,就见他周身笼罩在一团阴影里,没像平时那样后背放松在椅背上,而是后颈弯曲,微微离着椅背,和长胳膊长腿形成一个佝偻的姿态,看起来很忧郁,像一片泥沼。
谁陷进去,谁再也逃不开。
男人的这种状态不常见,他一向多骄傲矜贵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可怜,想骗她心软。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了,不用和我说。”
宋允橙心冷下来,言语也随之冷漠。
*
到春江花悦,俞湛下车,帮宋允橙搬运行李。
大楼玻璃门前,他摸出手机,娴熟地贴一下感应区,“滴”一声,大门应声打开,他推着行李箱进入大堂,直接往电梯方向走。
有位老太太认出人,笑着招呼:“小俞来了。”看到行李箱,又问,“这是出门旅游了?”
俞湛身姿清贵,点点头:“刚从北京回来。”
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宋允橙,笑起来:“那老开心了。”
俞湛脸上也浮起一丝笑:“还好。”只是未达眸底。
宋允橙跟在他身后,恍然两人相处时间太久了。
她的房子从认购开始,俞湛便全程参与,楼里住了很多老邻居,几乎全都认识俞湛,尤其这些年纪大些的,都很喜欢笼络他。
宋允橙本来想电梯来了,就叫俞湛回去,可当着人面,拒绝的话也不好说了。
而这位老太太特别热情,进了电梯,和俞湛一直聊到出电梯,临别时还请俞湛有空去她家坐坐。
俞湛笑着答应了。
电梯门合上,又打开,到18楼,两人推着行李箱到家门口,宋允橙指纹开了门,江溪月不在家。
玄关上的感应灯亮起,俞湛走进去,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将两只行李箱一起拎进衣帽间。
这些年,他来这里的次数,虽然没有宋允橙去他家的次数多,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像男主人一样熟悉这个家。
宋允橙想到什么,内心斟酌言词,在话出口之前,她先表达谢意:“谢谢你送我回来,还帮我拎了行李。”
客套疏离,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认识的朋友。
俞湛垂眸,眉梢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下,当作没听见,转身走进卫生间去洗手,间接地阻断了宋允橙后面想说的话。
宋允橙:“……”
夏天炎热,家里门窗关着,空调没开,人才进来几分钟,后背就热出了一身汗。
宋允橙拿起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走到客厅中央,后背对着空调吹。
想起昨晚,她离开俞湛房间之后,两人说的话就屈指可数了。
就是先前在飞机上,他那么强势吻她,他也没说话,她更是没给他任何反应。
两人之间仿佛拧着一股劲。
可是她想告诉他,她不是置气,是真的决定了分手,而且不想拖泥带水,大家干脆利落一点。
宋允橙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纯净水,自己拧开一瓶喝了口,另一瓶放在茶几上,只等俞湛出来给他。
可俞湛从卫生间出来,并没有在意她要谈话的架势,甚至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径直走到玄关,换上自己的鞋,见宋允橙跟过来,才说:“我还有事,有什么话等你心情好点了我们再说,我先走了。”
宋允橙蹙眉:“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闹情绪,我很冷静。”
但俞湛打开了门,置若罔闻。
宋允橙盯着他的后脑勺,男人向来霸道强势,无论谈判桌上,还是和她抬杠,他总是攻击挑衅的那一个,这会儿却破天荒的回避,简直不可思议。
她冲着他的背影喊:“明天我去你家拿东西,你最好在家。”
俞湛脚步一顿,眉心拧起,丢出两个字:“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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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震得宋允橙吓一跳,耳膜都痛了。
*
快刀斩乱麻。
宋允橙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几只特大号的垃圾袋,当天晚上就将俞湛留在她家的衣服和物品全部打包,装好了。
原来以为不多,没想到搜搜刮刮,装了整整5只垃圾袋。
也是,这个家,她住了五年,俞湛跟着她也住了五年,到处都有他的痕迹。
不过还好,他并不常来,他的物品一收,家里顿时看不出有男人住过。
还有俞湛给的银行卡,他家的钥匙,以及他送给她的一些贵重首饰,宋允橙也全部单独装了一只小纸盒。
收拾好之后,她又将家里重新搜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
她希望一次分干净,可不想以后两人之间还有牵扯,不清不楚,没完没了。
七年的感情,爱过,笑过,哭过,痛过,到这里画上句号。
站在几只黑色垃圾袋中间,要问有什么感想,她只想快点抽离,快点将这些丢掉。
其他的,现在一个字也不想提。
*
第二天,宋允橙带着这些垃圾袋去了俞湛家,路上路过一家洗车店,她将车开进去,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这辆车是保时捷轻跑,是俞湛送给她的,她今儿要一起还。
当初俞湛将车钥匙给她的时候,她起先没接,这辆车一百多万,她一个打工人开这么贵的车像话吗?
可是俞湛说:“我现在是臻邦的总裁,我女朋友的车没个一百万像话吗?”
宋允橙撇嘴:“我是你的面子?开豪车只是为了给你长脸?”
俞湛搂抱她:“你是我的心头肉,是我要用骨血供养的人,为你买辆车算什么,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他唇角含着笑,是那种肆意张扬的,一掷千金于他全然是应付自如的笑。
宋允橙被哄得开心,最后便收下了。
这一开,就是三年。
*
到泰禾御,宋允橙将车停进俞湛家的车库,垃圾袋留在了后备箱,只将小纸盒和两只空行李箱带上去。
电梯到顶层,平时她来,都是直接按指纹进门,今天她先揿了揿门铃,没人应答才用指纹开了门。
扑鼻一阵酒气,宋允橙蹙眉,放下小纸盒,换了鞋走进去。
房子大,玄关好几米深,走到客厅连接处,才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正是她刚分手的前男友。
沙发宽大,可男人屈腿蜷缩地躺在上面,看起来很憋屈。
他身上衬衣还是昨天的,下摆一半露在裤腰外,皱巴巴地被压在身体下面,西裤裤管有一只褪在膝盖上,露出一截小腿。
宋允橙走近一步,踩到一只皮鞋,脑袋卡壳了两秒。
男人向来应酬很有分寸,可昨晚回来,鞋子都没换就睡这儿了,这是喝了多少酒?
总不可能是因为分手借酒浇愁吧?
要知道,他们俩之间搞成这样,她才是冤大头。
宋允橙走到跟前,踢了踢沙发,“诶”了声,语气冷硬:“能醒醒吗?不能醒,我自己拿东西了。”
沙发上的人头发凌乱,面色苍白,下颔上一片蟹青色胡茬,迷糊中,狭长眼眸微微睁开,眼眶里布满了红色血丝。
一眼,让人想到一个词——颓废。
宋允橙觉得惊奇,弯腰问候:“您没事吧?”
和俞湛高中认识,至今十三年,其中恋爱谈了七年,她敢肯定这是第一次看到颓废的俞湛。
“你不会公司出问题了吧?”
“还是你得了什么绝症啊?”
宋允橙幸灾乐祸,居高临下地站在男人面前,毫不吝啬地送上冷嘲热讽。
心底莫名一种痛快。
“橙。”
男人发丝凌乱地垂落在额头上,遮住了眉梢,浓密的眼睫鸦羽般簌簌颤动。
他伸出一只胳膊,拉住她的手,低声哀诉:
“对不起。”
声音不高,却如远山深处滚滚而来的闷雷,突然炸开在头顶。
眼看高楼平地起,过往一幕幕浮现,万丈情绪激烈奔涌,却又见轰然一声,尘嚣如烟,一切化为乌有。
宋允橙冷冷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俞湛,你欠我的可不是一句‘对不起’。”
67-71
67、他想做人了
酒店包厢里,水晶灯摇曳,美酒在杯中荡漾,觥筹交错间,空气中弥漫着欢笑声。
俞湛坐在主位,身上西服早已脱去,挺括的没有皱褶的深色衬衣,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也将他矜贵散漫的气质衬得一览无余。
他在酒桌上,一向受人尊敬恭维,人人排着队巴结他,敬他酒,他回应得也总是游刃有余,不过分热络,也不会过分冷淡,更不会轻易给人难堪。
可今晚上,有人端杯过来敬酒,喊了他三声,他才听到,只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
他心不在焉,时不时拨出一个号码,又时不时点进微信,向同一个人发送消息。
但是,均拨不出去,也发送不出去。
他心里计算着那个人到家的时间,吃饭的时间,洗澡的时间,可就是计算不出来她何时才将他放出黑名单。
酒桌上谈笑风生,一道道珍馐佳肴,像艺术品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俞湛却意兴阑珊,抱了声歉,拿起手机离开包厢,去外面透透气。
他去吧台要了一包烟和打火机,独自走到走廊僻静处,倚着玻璃窗,磕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青灰色烟雾袅袅升起,淡漠了他的眼。
他很久没这么烦躁了。
那个姑娘脱离他掌控很久了。
他自认为很懂她,却从来不知道,她乖巧温软之下,心是如此坚硬,冷漠。而她还在越变越好,无论她的自身魅力,还是她事业上的能力,都在朝着更高更辽远的地方发展。他毁掉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重新爬回去?
*
宋允橙比他洒脱多了,一点儿也没有这些顾虑。
她到家后,陪父母吃饭,聊天,又收拾了一遍出差的行李,叫订票的同事把高铁票退了,出差人员全部集中到工厂,从工厂出发。
顺便打电话通知后勤部,让他们派人将工厂最高那栋楼的天台打扫干净,明天早上要准备直升机的降落和起飞。
肖宜菀打电话来确认消息:“我们要坐直升机去瑞京啊?”
宋允橙笑着回:“是啊是啊,你开心不啦?”
肖宜菀声调飞扬:“开心极了!”
挂了电话,宋允橙又处理了一些工作,进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后,看看时间很晚了,才爬到床上,捞起手机,准备解决和俞湛的事。
可是怎么回事呢?
刚把男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聊天框里就蹦出来自对方的消息:
【橙】【宝】【痛苦表情】
宋允橙眼皮子跳了跳,正要问男人是不是一直拿着手机在试她,却又见消息一条条迅速撤回了。
她红唇扬起,抱着手机,倒在床上,歪着脑袋打字:【干嘛呢?我都看见了。】
俞湛此时已经回到家,刚从淋浴间洗澡出来,怕自己错过姑娘放他出来的时间,浑身湿漉漉的都没来得及擦一下,就拿起手机试消息了。连打几条,才发现前面红色警告消失了。
俞湛一扫阴霾,语气也随之变得强硬:【到现在才加我!!!】连着三个感叹号,情绪强烈。
【我都要睡觉了。】【还以为你明天不想坐飞机去了。】
宋允橙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俞总这么早睡?老年生活吗?】俞湛被气笑了,直接摁了视频通话。他肯定姑娘没胆子接,纯粹震慑她一下。谁知道宋允橙手一抖,侧身蜷在床上,视角错位,将“拒绝”点成了“接受”。屏幕亮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傻眼了。
宋允橙尖叫一声,将手机翻了个面,丢在被子上。
“俞湛,你耍流氓。”“谁让你接了?”
俞湛拿起浴袍,匆忙披上,“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低头看手机,镜头不过是对着他的上半身而已,忽然又觉得好笑,“你脑补什么了?”
宋允橙:“……”被呛住了。
她坐起身,将被子往身上拢了拢,将手机翻回正面,探头看过去:“再给我看看?”
俞湛笑出声,拿起一块毛巾擦头发,狭长眼眸一瞥:"想看什么?自己过来看。"
有水珠从他发梢上滴落,滴落在他利落流畅的下颔线上,头顶灯光照见那小水路,晶莹蜿蜒。
再擦拭的动作一撩,下颔一抬,露出锋利的喉结,镜头感棒极了。
宋允橙看呆了两秒,这是男明星拍洁面乳洗发水的经典场面,可一般都要重复无数遍才能拍出效果,而她对面的男人却一步到位,浑然天成。“俞湛。”她脑袋里蹦出一个念头,“我们佳丽哪天做男装,你来给我做模特吧。”
“男模?”俞湛将浴袍衣领拢了拢,含羞带怯状,“你就这样觊觎我?”
宋允橙歪倒在床上,乐不可支地笑骂他:“只是给你个机会,你以为我谁都请的吗?”
俞湛这才收敛做作的表情,眸光流转:“你想撩我,就自己过来撩,别假公济私。”
“谁要撩你啊?”宋允橙随手拿起一个抱枕,作势要打过去。
俞湛唇角弯起,丢开毛巾,往客厅走去。
宋允橙看到镜头里曾经熟悉的家,忽然五味杂陈,垂眉敛目,将话题转移到明天的行程上。
俞湛也不逗她了,要了瑞京目的地的地址,直接在手机上操作一番,规划了路线。
两人商量了一阵,将起飞时间定好。
宋允橙问:"飞机你开,还是山姆开?"
俞湛沉吟片刻,回:“我明天有事,让山姆送你们去,行吗?”
到瑞京有点远,直升机也属于远程,中途还要加一次油,来回要好几个小时。
他脊柱上的伤还没痊愈,没办法这么长时间地开飞机。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让姑娘知道了。
宋允橙没心没肺地说好,本来还担心男人想要亲自送她,那她压力还有点儿大,这下皆大欢喜。
俞湛看着她,笑了声,意味深长。
航行线商量好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莫名有点儿好,好到宋允橙还想聊下去,她想起一事,问男人:“你以前是不是有个同学是瑞京的,叫裴星野,对不对?”俞湛挑眉:“你居然记得他?”
宋允橙笑:“怎么不记得,长那么帅。”见男人要吃醋,才补充说,“我记得他女朋友比他小好多岁,叫沈新羽,对吧?”
那年临川大学百年校庆,临大四杰聚首,俞湛、何嘉晟、许铭和裴星野全聚集了,还带了各自的女朋友,八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宋允橙对这事印象很深。
俞湛当然记得,不过裴星野的消息他后来没向她更新,现在告诉她:“裴星野现在不在瑞京,去南吉了。他小女朋友不是在南吉上大学的嘛,他去陪读了。两人一直在南吉,瑞京只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去。"
宋允橙“啊”了声,眼露羡慕:“裴星野是真爱啊。”
俞湛眉头一凛,一丝不爽:“难道我对你不是?”
宋允橙笑了,怀里抱着抱枕,低头看向手机,男人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丝质浴袍只在窄腰上系了一道腰带,下摆微敞,隐隐看见大腿肌肉,像藏了一截白杨树。
她敢肯定男人浴袍里面什么都没穿,秀眉一挑,挑逗的话脱口而出:“腹肌给我看看。”
俞湛闻言,放平双腿,将浴袍下摆理理整齐,一脸惊恐状:“女流氓。”
宋允橙也觉得自己有点出格,弯唇笑了下,聊不下去了,挂断了视频。
*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佳丽工厂上空飞来一架直升机,厂里厂外的人都跑到空地,仰头观望。
宋允橙带领自己出差的小团队,先后登上直升机,向瑞京飞去。
瑞京那边,俞湛联络了一家酒店,那酒店因为和臻邦有商业往来,服务方面好通融。
直升机到达瑞京,酒店不但派专人接机,还送来了航空用汽油。
山姆给飞机加满油之后,便和宋允橙告别,直接回航了。
宋允橙他们六人则下天台,入住酒店。
在前台办理手续的时候,酒店额外给他们提供了一辆商务车,配备了一名司机,说是俞总吩咐的。
宋允橙莞尔,一并谢过。
宋允橙自从接手佳丽后,重心一直在品牌设计、生产管理和线上营销上,至于原材料方面,几家供货商都是以前的合作商,供货向来稳定,她也就没太管这一块。这次其中最大的一家供货商忽然要求提价,她才感觉到有必要管一管了,才专程来的瑞京。
瑞京有全国最大的轻纺布料市场,在这里找原料是最方便的。
而她来了之后,没有直接去见供货商,而是先去了市场,在市场里连续转了两天,恶补了很多原料的知识,也将自己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推进到了一个更深的层次。肖宜菀跟在她身边做直播,另外四位同事也跟着她,给她意见,或者记录数据。
这四位,分别是采购部经理,财务部经理,和两位设计师。
两天之后,宋允橙心里有了谱,再去见供货商,几家有意向合作的全都见了一面,连对方的工厂也——参观了个遍。
再两天之后,她从几家之中选择出了真正想要合作的,最终敲定了合同。
原先那家要提价的供货商,失去了所有的优势,就这样被宋允橙踢出局了。
宋允橙在瑞京的最后一天,对方老总亲自带着礼物到酒店,想要拜访她,想挽回合作关系。
可宋允橙避而不见,不予理会。
宋允橙和肖宜菀说:“我最恨别人拿捏我的短处要挟我。他当我不懂,欺负我外行,那我就偏要快速成长,第一个out他。”
“就像当年,俞湛欺负我要依赖他,才能在电视台生存。行,我辞职,就算这辈子混不出人样,要讨饭,我也绝不讨到他家门口。”两句话说得铿锵果决,脊背拔得笔直,一股子骨气傲雪凌霜。
“真的吗?”肖宜菀好意提醒,"那我们是怎么来瑞京的?"
宋允橙表情傲娇:“我知道是俞湛送我们来的,但这不是我求来的,而是我要求来的。”
“求来的”和“要求来的”,一字之差,却是千差万别。
前者卑微被动,后者高高在上。
肖宜菀笑着勾住她的肩膀,狠狠吹彩虹屁:“厉害了我的姐。”
宋允橙下巴一扬,笑了。
离开瑞京之前,她给大家放了半天假,自由活动,几位同事打算去附近一个名胜景点玩儿。
宋允橙没去,她说有点私事要去处理。
等肖宜菀和同事们都走了之后,她换了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带上黑色的口罩,和黑色的鸭舌帽,离开了酒店。
她现在小有名气,走到哪都有可能被人认出来,而她要去的地方涉及她的隐私,她不想让人知道。
瑞京除了有全国最大的轻纺市场,还有一家业内数一数二的妇幼保健医院,他们的精子库号称是全中国质量最高的精子库,试管婴儿技术也号称全国第一。
宋允橙一身低调打扮,一个人就是来的这里。
68、他想做人了
下午山姆开着直升机来接人,飞机在酒店天台加满油之后,便载着宋允橙他们飞回柏城去了。
快立冬了,天光越来越短,黑夜则越来越长。
上了飞机,感觉没多久,天就黑了。
三千米的高空,抬头看天幕,是纯粹的幽蓝色,无星无月,漫无边际。
而脚底下,灯火隐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又或者密集连成片,远远看去,如璀璨星河,辽阔浩荡。
好似天地颠倒,他们在宇宙遨游。
到柏城,因为时间有点晚,飞机没去工厂,直接停在了臻耀酒店天台,方便大家早点回家。
宋允橙收到俞湛的微信,说要请她吃晚饭,她答应了。
本来她还在为晚饭发愁,因为父母回溪口去了,她回家就一个人。
几人乘电梯到一楼,俞湛的车已经在等,司机过来帮宋允橙提行李,宋允橙道了声谢。
她将同事们安排坐上出租车,才跟司机走了。而俞湛不在车里,司机说俞总在家做饭呢。
宋允橙扬了扬唇,望着车窗外繁华热闹的街头,感觉从高空落到地面,还是这种车水马龙的烟火气,更让人踏实。
到泰禾御,乘电梯直达俞湛家,进户门虚掩着,宋允橙轻轻地推门而入。
玄关鞋柜上,有双崭新的女式拖鞋。
宋允橙秀眉轻挑,换上鞋,柔软舒适,还是她的尺码。
男人准备工作很充分啊。走进客厅,心里更讶异。
并非是因为有什么大的变动,而是入眼的一切,几乎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硬件装修和家具摆设没有改动就算了,很多小处小细节似乎也没有动过。
偌大的鱼缸里,还是游着一群又红又肥的发财鱼,悄悄数了数,还是十九条。
角落的大花瓶,插在上面的仿真绢花,装饰柜上摆放的相框和小摆件,都是以前她布置的,就连茶几上的桌布和纸巾盒,也是她买的,几个杯垫还是她亲手做的。可她明明记得,当初分手时闹得很难看,她将这些全扔掉了。
五百多平米的大平层,低调奢华,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宋允橙站在沙发背后看着,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这三年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仅仅翻了个面,就全部掀过去了。
可是真的掀得过去吗?
“来了?”
男人爽朗的声音在屋里响起,经过家具软包吸附回弹后,听在耳边,有种特别的温润之感。
宋允橙转头,房屋的主人正朝她走来,一身浅衣深裤的家居服,服帖松软,一点儿没有平时倨傲的气质,浅褐色眸光在灯影里像漾着水波,盈盈几分笑意。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抬手指了指鱼缸:“那些鱼还是原来的吗?一条都没死掉吗?”
俞湛抬眸,幽深地看她一眼:“就惦记鱼了?”
宋允橙走到鱼缸旁边,弯腰看鱼:"那可不,都是我买的。"
“…”俞湛倏尔一笑,走到她身边,“是,都你买的,一条都没死。”
那些死掉的,被他换掉的,都成了不可说。
他弯下腰,顺着姑娘的视线去看鱼:"瞧,都游过来了,认出你来了,喊‘妈妈’给点吃的。"
宋允橙红唇笑起:“我没听见它们喊我‘妈妈’,倒是听见你喊我‘妈妈’了。”
俞湛被气笑,抬手使坏地拉了拉她的头发:“现在越来越会占我便宜了。”
宋允橙笑着推开他。
厨房有香气飘出来,宋允橙跟着男人的脚步走进去,就见宽大的中岛上,和厨房流离台上,全摆满了菜肴和食材。白橡木的餐桌上则铺上了她最喜欢的桌布,上面珐琅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还有一只包装精致的蛋糕。
“今天有人过生日吗?”宋允橙诧异。
俞湛笑着看她:“给你过。”
宋允橙笑起来,眼色鄙夷:“我生日在明天,你看你连这个都记错。”
可是俞湛温和解释:“我没记错,我知道在明天,我还知道你不想请我,所以我想提前给你过。”
宋允橙:“….….抿抿唇,接不上话了。
她去卫生间洗手,出来后,在走廊上随便走了一圈,发现次卧的门开着,里面像是有人住,床上床单平整干净,小圆桌上放着平板和书籍,沙发上还有西服。回到厨房,男人在忙他的大厨事业,宋允橙走到他身边,拿这件事问他:“次卧现在住着人吗?”
俞湛握着刀在处理基围虾,点了点头,没说话。
宋允橙有点儿好奇:“是谁住你这儿?”
她认识的俞湛别太自私了,领地意识也很强,一般人谁能住进他家?
可是男人的答案让她吃惊,男人说:“是我住。”
“那主卧谁住?”"主卧空着,没人住。"
“为什么啊?”
宋允橙更奇怪了,看着男人用刀劈开基围虾的背部,挑出虾线,动作很不熟练,一看就没做过。
而男人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些低沉,和处理基围虾的手法一样生涩。
他说:“我怕……我想你。”
宋允橙:“…….”哑口无言。
男人怕住在主卧会想她,所以一个人搬去次卧住。
宋允橙挽起衣袖,捏起一只基围虾,手指轻轻一掰,捏住虾头往外一提,虾线便轻轻松松地扯了出来。
俞湛看着,眸光一亮:“还是你行。”
宋允橙笑了下,又捏起一只,娴熟操作。
俞湛学着弄了一只,奈何下手太重,虾头被扯断了,虾线没出来。
他索性将一盘虾全部端到姑娘面前,想全都交给她来做,可是话还没说,宋允橙洗洗手,不干了:“你请我来吃饭,还要我干活?”
俞湛哂笑,又拿回那盘虾:“那你去歇着吧,我来。”
燃气灶上坐着一口砂锅,正滋滋冒着老母鸡汤的香气,旁边是AMC的高压锅,也焖出一股一股扑鼻的卤香味,还有烤箱也在匀速运作,发出嗡嗡的低鸣声。再看流离台上,琳琅满目,一眼看去,红的、绿的、黄的,什么菜都有,新鲜又色彩丰富,还有几个塑料袋没拆。
“你要做多少菜?”
宋允橙感觉这不是两个人的晚餐,更像是二十个人的才对。
俞湛还在折腾基围虾,第一个失败了,第二个还不错,成功了,紧接着越来越快。
百忙之中,他头都没抬,说:“难得为你做顿饭,当然要尽兴。”
宋允橙双手背在身后,闲闲地站在旁边看,唇角不自觉上扬,语气却还是很不屑:“你没有叫酒店处理好再送过来吗?”
“今天的菜不是酒店送的,是我自己去菜场买的。”俞湛垂眸干活,神情在灯影里显得很软。
以往两人在一起,他也为宋允橙做过饭,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每次都是点好菜,让酒店将处理好的食材送过来,他只要稍微加工一下,哄到姑娘就行。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真心想为她做。
不过宋允橙像是听到一个大新闻:“你去菜场了?”
不可思议的目光,将男人从上至下打量了个遍。
“很稀奇吗?”俞湛抬头,将处理好的基围虾放水龙头下清洗,“说的我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宋允橙笑了下,看向男人的手。
那修长手指浸了水,如玉竹似的,一点儿也不沾烟火气,可他偏偏要置身厨房,亲手为她做羹汤。
她抿抿唇,说:“我只是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可是看看现在满厨房的菜肴,“你现在又何必给我过?”
俞湛手指一顿,洗虾洗得缓慢:“以前全是我的错,是我不懂得珍惜。”
他因为父母离异,从小没过过几个生日,小时候还抱有期待,后来失望攒多了,骨子里生出了逆反心理,变得越来越不喜欢过生日,连带着过年过节也不喜欢。
宋允橙和他在一起之后,总想弥补他,给他家庭温暖。
过年过节不用说,常常带他和父母一起过,他生日时,她更是花尽心思。
但是呢,男人并不领情。
就三年前他生日那天,宋允橙为他精心准备了生日晚餐,他却在外面应酬,完全不当回事,把宋允橙的一片心意全糟蹋了。
那件事之后,两人便陷于矛盾中,宋允橙提出了分手。
这三年,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没人惦记他的生日,他才怀念起那些美好的日子。
可惜好牌已经被自己一手打烂。
他今天踏进菜场,看着满眼的蔬菜肉禽,想着宋允橙喜欢吃什么,想着菜怎么做才能讨她欢心,想着她以前是怎么在这种腥气熏天,又潮湿肮脏的地方挑选食材,一路想一路买,他才发现这活其实很难,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那一刻,痛失感和愧疚感犹如菜场里的气味,全方面地裹挟了他,他才知道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
“可是,你不要老揪着我的错处不放。”俞湛关上水龙头,单手扶在水池边,侧身看向姑娘,“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暖黄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打在他的发梢和眉眼上,浓烈的,泛起一层莹润的光,令他的言词听起来很认真,也急于求表现。
宋允橙错开眼,笑了笑:“行,给你机会,你快点做。”
俞湛挑眉,脊背一直,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位置,气势一秒回归:“你站这边来,别挡着我。”
宋允橙:“…”就知道不能给他脸。
*
菜太多了,做好的和正在做的,已经八个了,且都是大菜。宋允橙在剩下的食材里,点了一个花椰菜,其他的都不要了。俞湛欣然答应,问要不要中东式烧煮法。
他俩有一次在德黑兰旅游,那里的花椰菜做法就是一整个进锅煮,煮熟之后也是一整个上桌,只在吃的时候,才用刀切成小块,蘸酱汁,入口。回忆被勾起,宋允橙笑着说好。
于是,俞湛将花椰菜洗洗干净,拿出一只大锅,注水烧开,将花椰菜丢了进去。与此同时,其他菜也陆续做好了,很快餐桌上摆上了一大片美味佳肴,香味四溢。俞湛还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早在醒酒器里醒过,此时正好拿出来,给两人倒上。还有蛋糕,他正要拆包装时,宋允橙拦住他: "蛋糕明天吃吧,明天才是我生日。"还有明天。
俞湛眸光微动,说了声“好”,将蛋糕放进冰箱。
两人坐到餐桌前,宋允橙饿了,丝毫没客气,看着俞湛给自己拆出一条大鸡腿,她也没拒绝,吹了吹,咬上一口。
两人吃着饭,聊着天,没有刻意说庆生,也没有浮夸地非要碰杯干杯,就像是很平常的一顿饭。
不拘束,很放松。
窗外夜色浓稠,灯火万家,俞湛按下窗帘遥控器,屋里偌大的空间,顿时仿佛与外界隔绝,头顶的水晶灯变得更璀璨,桌上的鲜花也更漂亮,菜肴更鲜美。宋允橙说起那辆帕拉梅拉,问男人多少钱。
俞湛给她剥了虾,放进她碗里,柔声说:“别算钱了,那车就当明天的生日礼物送你吧。”
宋允橙喝了酒,眼神清亮:“不好吧,太贵了。”
不只是那辆车,还有这两年男人在她直播间花的钱,那数字太庞大了。
“以前无论你送我什么东西,为我花多少钱,我都觉得自己受得起,因为那时候我们是男女朋友。”
她一只手轻轻晃着酒杯,目光投在那红色的液体上。
“就是我们分手时,你给我5000万,我也觉得受得起。但是后来……”
“后来你也不用有负担。”俞湛打断她,姑娘一开口,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喜欢上一个人,为她花点钱怎么了,你别想剥夺我的权利。"说得好像她在阻挠他,而不是拒绝。
宋允橙莞尔,被逗笑了。
来之前,她有想过趁今晚,将两人之间的账算一算,该说的话说说清楚。
可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来这个家,勾起了很多回忆,还是因为男人今晚格外帅气,为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晚餐,使得她心里很多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餐桌是长方桌,十二人位,因为家大,才特意配得如此豪华大气的餐桌,但事实上从来没坐过这么多人。
顶多就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占据一角,桌上摆满了美味菜肴和鲜花,给这个装修空而上乘的家,营造几分温馨与人气。
宋允橙轻抬酒杯,朝男人致谢,得到男人的回应,两人隔着桌子象征性地碰了碰杯。
她喝酒上脸,喝一点点,脸上就红扑扑的,加上她皮肤白,泛上红之后,一颦一笑,灯影在她脸上晃动,就像装了红酒的透明酒杯,晃荡出迷人的神采。
相反俞湛不上脸,喝多少都是那张冷白皮。
“好像酒都被我一个人喝了。”宋允橙拍了拍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有多红。
俞湛拿起天鹅颈醒酒器,越过桌子,给她加满:“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多喝点,不如把罪名坐实。”
宋允橙抬眸睨他:“你巴不得我醉了,是吧?”
“是啊。”俞湛压着气音,笑着承认,"那你醉不醉呢?"
宋允橙“喊”了声,将酒杯推远点,才不上当。
不过推出去不到一分钟,又捞回来喝一口,这个酒,珍藏版,实在是太好喝了。
俞湛散漫地坐在椅子上,挑着眉棱看她,浅淡的眸光里映着那张灿若桃花的脸,波纹荡漾。
两人边吃边聊,说了很多话,互相也没有杠,没有怼,气氛大概是重逢以来最好的一次。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说起了高中,那苦寒的三年,最终留在记忆里的不是日复一日的早读、刷题和晚自习,而是鲜亮的一个个跳跃在心头的名字,和那些少男少女懵懂悸动的瞬间。
不知不觉半瓶酒喝完,宋允橙酒精些微上头,情绪也些微上头,她看着对面灯影笼罩下的英俊男人,笑盈盈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问:“我记得你在《桃花灼灼》的时候,说暗恋我三年。老实说,我当时有一点被吓到,现在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这事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俞湛神情愉悦,双手支肘在桌上,手指交握,虚虚托着下颔,看向姑娘,眉清目朗:“当然是真的,我是有骗过你,但这件事如假包换。”宋允橙轻嗤,抬抬手:"高中就三年,你暗恋我三年,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说说你是从哪天开始暗恋我的,你要说不出来就死定了。"
口气很大。
俞湛笑出声,看着她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墨绿锦的衣袖里露出一截小臂,那肌肤羊脂白玉般细腻,不比她的眼睛晶莹。
明明温婉清雅的性子,却因为做了老板,越发凌厉果断。
他反问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哪见面?什么时候?”
“当然记得。”宋允橙伸出胳膊,拍拍桌,“高一报名那天,你偷听我和溪月说话,还呛我来着。”
“又说我偷听,我哪有偷听?”俞湛冤枉,学她一样拍拍桌,好像谁拍得响,谁就有理似的,“我早就在那打游戏了好吗?是你们自己说话太大声了。”“那你呛我,好没风度。”
“…….”
俞湛抬起双手,投降:“是我的错,我没风度。”宋允橙杏眼婉转:“你不会说你那天第一天看见我就暗恋我了吧?”俞湛抿唇,淡粉的唇线抿得平直,神色坚定:“就那天。”可是这么直白的表白没有打动姑娘,反而换来她的一阵大笑。宋允橙仿佛听到一个超好笑的大笑话,笑得人仰马翻。她双手撑在桌沿上,身体重心往后倒,双脚并着前面两只椅子腿离开了地面。差一点摔倒。俞湛站起身,两步到她身边,堪堪扶住椅子,才没让她摔下去。他随手拉过一张椅子,侧身斜靠着餐桌,坐到姑娘身边。
“诶,正视一下我的真心行吗?”要面子的男人唇角挂起鄙薄的嘲弄,就是不知道嘲弄姑娘,还是嘲弄自己。宋允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低头,揉了揉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肌肉都要抽筋了。情绪稍微平复之后,她才笑着问:“第一天认识就暗恋我了,那后来那么多年,怎么也没见你表白?”俞湛拉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掌心,两只手握着她,轻轻揉捏,先打一支预防针:“我说了你别生气。”“你说。”宋允橙歪着脑袋,在他脸上探寻表情。恍惚中,她仿佛看见15岁的少年,顶着一张散漫不羁的脸,经常在某个地方注视着她。周围光线煌煌,人来人往,嘈杂,或安静。他的视线像是能穿透万物,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她转头去看,好像看见他冲她笑了下。
可那一瞬间的闪耀太短暂,她总是不确定,怕是错觉。
这会儿,她听见男人靠着她,轻声儿说:“我以前对感情的理解都很肤浅,看看我父母,没人给我爱,我也不懂得怎么去爱。”
“我喜欢你,那种喜欢,是本能的,是生理性的,我任由它在心里生长,没去排斥它,但我也没有想要去进一步。一是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二是那时候的我,觉得快点长大学会挣钱,出人头地,扬名立万更重要。"
“我甚至觉得,那种喜欢以后可能会消失,又或者在我功成名就之后,再释放这种喜欢也不迟。”
说到这儿,俞湛拉起姑娘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啄咬了口:“这件事是我自己心底的秘密,我谁都没说过。”
“对哦,你为什么不说,连我都没说。”宋允橙想收手,却被男人牢牢抓住。
“我怕你说我太自私。”
“可不你就是太自私。”
那鲜衣怒马的年纪,热血肆洒,未来太多的不确定,谁也不敢扯出那丝丝缕缕的情愫,为之作茧自缚。
换成宋允橙,她也不会,更何况是野马俞湛。
不过批判别人容易,审视自己就难了。
宋允橙心知,那时候的自己在感情上比少年还懦弱,比少年还怕被恋爱困住,一心全扑在了学习上。
空气忽然陷入沉默,餐桌上的菜肴随着时间渐渐冷却,表面一层油花开始凝固,但香味还在,伴随浓郁的酒气和花香,萦绕在灯光下,很好地勾动人的味蕾。
却不是食物的味蕾,而是接吻。
冰凉的嘴唇贴上她,渡进来的氧气和舌尖却是温热的。
宋允橙本能地闭上眼,亦是不排斥这种生理性喜欢。
气息交缠,她如一只被人梳理羽毛的小鸟,那吮吸的力道精准地打开她的心悸。
痒意入骨。
她迷迷糊糊,沉溺于这样的缠绵。
不过两唇分开时,她仿佛得到过短暂的充电,大脑变得更清醒。
宋允橙问:“那你现在呢?你继续你的自私做派不就好了?还是你觉得当年是被我分手的,胜负欲作祟,才想追回我?”
俞湛眸底晦暗,修长手指轻轻揉搓她玫瑰似的唇瓣,低声埋怨:“这张嘴明明是软的,亲起来也是甜的,可说出来的话偏偏又毒又狠。”
宋允橙打开他的手:“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俞湛轻哂,手指往下,扶到她细腰上,倾下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薄唇辗转在她唇角:“我现在其实还是自私的,不过我觉得身份财富地位都不重要了,我只觉得你是我的最重要。所以,我现在什么都豁得出去,只想和你在一起。”
“哦,说白了,就是你当年没有玩够我,现在还想继续玩我。”
“对啊,就是没玩够,我想和你玩一辈子,余生都用来和你玩,玩到我死的那天。”
“俞湛……”宋允橙轻唤,狗男人前面的话还像话,后面又混球了,想劝他好好做人,可唇齿又被他缄默了。
再次而来的吻更强悍更炙热,径直搅乱了她的呼吸,也搅乱了她大脑里所有的思索。
她身上是件漳绒锦对襟,刚才喝了酒有些热,她将扣子全解了,里面是件白色雪纺,也是对襟。
纽扣被人灵巧解开时,她竟毫无察觉,直到那肌肤感受到灼烫的力道,才呼吸猛地一窒,同时口中的哼吟声被男人吞没。
“湛……”她闻见他的喘息越来越重,仿佛濒临失控的野兽。残存的理智教她伸出手去阻挡男人,可男人却握起她的手,将她往下带。那薄薄一层裤料什么都挡不住。身体里的某些记忆被唤醒,理智被击溃。
意乱情迷之际,宋允橙指尖蜷缩,终于想起什么。
“我大姨妈…”
“骗谁呢?”
69、他想做人了
餐厅和客厅之间的分隔设计,是一个矮屏风式的拱形隔断。餐厅这边是一面巨大的凸形彩色玻璃,图案是花开富贵的牡丹,灯光下整面玻璃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当初宋允橙觉得这玻璃太浮夸了,于是靠着屏风摆上了一组红木花架,上面端端养了几盆绿色植物,高低错落,很好地中和了那玻璃的浮夸之气。时间过去了三年,那上面的绿植没什么变化,看着还像她当初养的那些,但肯定不是。另一面朝向客厅的,是一个八宝格的设计,上面摆放的都是一些收藏品、艺术品,还有相框。最上面的两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一张是她和俞湛以前的合影,另一张是她和俞湛现在的合影。那以前的合影是一次性成像,没有底片,分手时被她拿下来撕掉了,不知道男人用了什么方法,拼接得竟看不出裂缝。现在那张合影,则是江溪月婚礼上,他们几位伴娘伴郎一起照的,也不知道男人怎么P的,居然把其他人全P没了,就剩他俩。宋允橙被男人抱着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就远距离看着那两张照片,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专心点行吗?”
俞湛闭着眼闷哼了声,眼睫颤动,抖落一片细密的阴翳。
宋允橙收回视线,稍稍调整了一下手的姿势,下一秒却见男人眉心狠狠拧了一道,额头青筋暴露。
“想要我的命?”低哑的声音仿佛沉入了大海。
“对不起,手有点生。”宋允橙压住唇角,轻声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没一丝歉意。
轻一下,重一下。没什么章法,玩弄的心更重些。
有一种任凭男人怎么主宰这个世界,他现在落在她手里,她便是他的主宰,小命由她说了算。
某个节点,她看着他突起的喉结上下滚了几滚,修长冷白的脖颈上泛起一层一层的红,像黑夜里的海浪翻涌来袭。
她突然停手,娇媚的嗓音咬在他耳边:“要吗?”
这不废话吗?
俞湛眼皮子猛跳,胸腔振动起伏,声音沉闷得仿佛闷在一只大鼓里:"要。"
“求我。”宋允橙怜爱般抚摸他,馨兰轻吐。
以前两人在一起,什么疯话骚话都说得出,俞湛还特别会卡在临界点上哄姑娘说,没想到三年后,自己被赤裸裸报复了。报复得他甘之如饴。
俞湛眼神滚烫,喘息加剧,一只手抚上她后背,指尖摸到蝴蝶骨,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按,像是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求你……”“宝贝。”“宝宝。”“橙。”
那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仿佛遭遇刽子手,只求利落的一刀。
投诚,献祭,心甘情愿。刀落下。克制不了一分。
男人仰颈,眉心里蹙起一道深壑,喉咙里重重一声低吼。
带着雄性磁性,仿佛大提琴的低音。
致命的诱惑。
……
两人躺在沙发上,男人的双手搂抱着姑娘,将她结结实实地拥在怀里,不留一丝空隙。沙发是鹿绒的,又宽又大,可以当床睡,茶几上摆放着一束艳丽的重瓣百合,香气浓郁,丝丝侵入鼻息。俞湛剑眉舒展,高挺的鼻梁上,被灯光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透满了餍足,阖着眼的眼底也平静得像是沉睡中的湖,波澜不显。宋允橙在他怀里,安静躺着,浅浅呼吸。
“今晚留下来。”男人的声音轻,却清朗,愉悦。
“不要。”“报答你。”
宋允橙抿唇笑了下,那更不能要了。
男人刚才脱了外套,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质地柔软舒松,宋允橙枕在他臂膀上,闻见他干净清冽的气息,下意识动了动,将脸埋得更近些。有一刻仿佛回到了从前。
从前他们也常常喜欢这样窝在家里,即使什么也不干,就抱在一起,躺在一起,也是快乐满足的,像一对彼此在外奔波劳累的倦鸟,一起归了巢。
再想一想,除去分手的事,宋允橙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和俞湛在一起。
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喜欢抚摸他的身体,还喜欢听他那些不正经的言论,看他沉沦时,淡薄双眼里的色彩。
可是分手的事,就像一根刺长进了她肉里,拔不出,去不掉,时不时刺她一下,意难平。
“俞湛,我们玩个游戏。”这种状态总要了结,宋允橙开了口,不对男人狠一点,那就是对自己狠。
“什么游戏?”俞湛挑眉,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微微转身,抬起一条腿压在姑娘身上,将她往自己身边卷了卷。
宋允橙顿时像条直条条的无法动弹的鱼,被男人逼迫在沙发背和他之间的夹缝里。
她也没抗拒,脸面就窝在他胸怀里,从他胸怀里闷闷地将游戏说出。
“我问三个问题,你来回答。如果你错了,那咱俩以后就做普通朋友,你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
俞湛深吸一口气,紧锢姑娘的双臂松开一些,垂眸看她,倏然凉笑一声:“你是怎么做到,睡着我的人,却对我说出这么刻薄绝情的话的?”宋允橙抬头,有只手在他T恤里很不规矩,上下游走,肆无忌惮。
她红唇轻轻一扬,笑意妩媚:“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俞湛将双手置过头顶,勾直脚背,躺着伸了个懒腰,兴致缺缺地叹了声气:“我有的选吗?”
“没有。”宋允橙露出狐狸的笑容,没了男人的束缚,她坐起身,靠着沙发,盘腿,理理头发,一副精彩答辩就要开始的架势。当然她是考官。
男人问:“什么类型的问题?”
宋允橙:"当然是有关我俩以前的。"
俞湛也不争辩了,跟着她坐起身,屈腿坐在她侧面,配合着摆出一副学生样。
不过这个学生很懂得为自己争取权益,他说:“是要三个问题全错,我才out吧?答对一个两个怎么说?全对又怎么说?”
宋允橙踌躇满志,坏笑:“错一个就出局。三个全部答对了的话,就许你一个机会吧,帮你做件事。”
俞湛放声笑,抬起长腿朝姑娘踢了下:“有你这么老奸巨猾的吗?”
宋允橙也觉得有失公正,可是谁叫自己是考官呢,规则还不能是她说了算?
不过她笃定她要问的问题,男人一个也对不了,她拍拍手,大方道:“这样吧,我出两个问题算了,不要三个了。”
可是男人是商人,是资本家,他有的是争夺利益的本事:“只能一个,否则我拒绝玩这个游戏。”
那就是维持现状。
宋允橙想了想,还是赌一把得好,于是勉强答应:“那行,一个就一个。答错了,你out,从此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答对了,我答应你做件事,就这样。”反正她是考官,她还能让他对?
俞湛摆好一副待宰的姿态,双手扶在自己膝盖上,弱柳扶风的语气:“那你问吧。”
宋允橙暗笑,下巴一抬,将自己脑海里刚想好的三个问题比较了一番,挑出最难的那个,开始发问:"我俩第一次牵手,是在什么时候?"
俞湛眯着眼,幽幽看她一眼,透着警惕:“就这?”
宋允橙很慷慨地点头,捞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在里面敲字:"别说我不公平,我现在把答案写下来,你来和我对,你错了,就乖乖滚出去。"俞湛失笑,姑娘的口气大得很哪。
他等她敲完字,息了屏,才回答:“高一那年,下学期。”
"怎么是那时候?"
“就我和孔宥龙打架那次,你记得吧?”
宋允橙蹙眉:“……”
俞湛眸光一明,从姑娘表情里捕捉到什么,忽然变得胜券在握了,语气也笃定了几分:“当时我右手骨折,吊绷带吊了一个多月,后来拆了绷带。有一次体育课,我们男生打篮球,你问我右手有没有劲,我说你拉一下试试,然后你拉了我的手。”
说完,他低头,凑到姑娘面前,探寻她脸上的表情,一只手去抽她手里的手机,“看看呢,你写的什么?”
宋允橙连忙护住手机,反悔:“这题不算,下一题。”
俞湛乐了,双手压住她双手,将她压倒在沙发上,双腿也缠住她双腿,以排山倒海之势钳制住她,不让她动动弹一分,同时薄唇擦在她红唇边上,语气幽幽地警告:“愿赌
服输。”
宋允橙手机里写的是,大三那年她生日,俞湛去她学校看她,傍晚她送他去汽车站,人群拥挤中,他拉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很紧,紧到让她心动。于是,她将此归结为两人的第一次牵手。
她料准了男人不会记得这件事,因为他们的手就拉了一下,时间很短,几秒钟而已,很快就松开了。
可是怎么都没想到,男人将他们的牵手往前推进到了高一,早了五年。
而那一次,他说了之后,她便想起来了。
体育课上,她见俞湛投篮没中,就笑他手废了,没有力气。
反正他俩讲话,一向都是那个腔调,互看不顺眼,互相嘲讽,互相刻薄。
俞湛说,自己再废,也比她力气大。
宋允橙不服气,撸撸衣袖,就要和他比手劲。
于是两人比试,周围一群同学围观。
他俩面对面站着,离着两步的距离,一人伸一只手,互相拉扯对方,看谁先把对方拉到自己面前,就算赢。
最后当然是俞湛赢了,宋允橙才知道,男生的力气真的好大,她差点跌在他身上。
这件事说出来太糗了,宋允橙过后很快就忘记了。
没想到男人记了这么多年,现在还记得,而且还将此说成是他俩的第一次牵手。
虽然有点牵强,但他俩当时手拉在一起,说是牵手也没错,何况那么多同学看着。
宋允橙有点儿无奈,亏自己还是考官。
她被他压着,声音闷闷地:“那我帮你做件事吧。”
说着手指钻出他的指缝,沿着他的腹肌往下。
俞湛轻哂,按住她的手:“这件事不要了。”
“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等我想到了再说。”
宋允橙眼尾弯起:“那不行,只能今晚。现在快十点了,还有两个小时,过了今晚,过期作废。”
俞湛支肘,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垂眸看她,唇角溢出一声极轻的笑,玩味儿:“行,那我们今晚做。”
宋允橙迎着他的目光,不知死活:“做什么?”
俞湛倾身,半张脸贴到她的脸颊,蓬勃的热气洒在她鼻尖,只和她说了一个字:“爱。”
70、他想做人了
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宋允橙坐在浴缸边沿,看着毛巾架上男人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睡裙睡袍,还有她的洗漱用品和拖鞋,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那游戏明明是她要玩的,最后怎么她把自己玩进去了,掉进了男人的深坑里。
她怎么就玩不过他?
洗好澡之后,宋允橙擦干身体,拿起男人准备的睡裙看了看,不由地轻骂了声。
那睡裙纯黑色带蕾丝,吊带,超短,前透视,后露背,穿上和不穿几乎没区别。
还好有件睡袍,她拿下来罩在睡裙外,将衣领交叠,腰带系紧了。
转身要出去时,不知怎么,拖鞋滑了下,左脚绊到右脚,人一个踉跄,四肢趴地,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脑门还在浴缸上重重磕了一下。
宋允橙闷哼一声,第一时间没觉得有多痛,自己摸了摸额头,扶着浴缸爬起来。
只是走了两步,痛感从膝盖上钻锯般地蔓延开来,她秀眉蹙起,眼角有了湿意。
双脚几乎用“拖”的方式走到门口,打开门,正巧俞湛站在门外,宋允橙更委屈了,带着哭腔喊了声男人的名字。
俞湛手里握着电话,急走两步到她面前,单手搂住她:“怎么了?”
宋允橙没注意他手里的手机,只管哭得更大声,带足了埋怨:“你家卫生间怎么这么滑啊?我摔了一跤,把我摔残废了。”残废到今晚不能做啦。
俞湛看着她哭,本来心急了下,可见她越哭越凶,却是干哭,没有一滴眼泪,忍不住要笑。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克制自己的笑意,柔声问:"摔哪了?我看看。"
宋允橙说不上来摔哪了,只觉得浑身疼,甩开男人的手,唉着声音:“你快送我去医院,我可能骨折了。”
“好,好,送你去医院。”俞湛看向她的额头,那儿确实鼓起一个红肿的小包。
他将她揽进怀里,同时另只手将手机通话摁断。
宋允橙这才发现他在通电话,“啊”了声:“你怎么不早说,人家是不是听见我大吵大嚷了?”
俞湛意味深长地点头,将手机递给她:“百分百听见了,还是邱正卓,你的手机。”
他刚才看到邱正卓的来电,男人的胜负欲促使他按了接听。
电话里,他明确地告诉邱正卓,宋允橙在他家,她在洗澡,他俩马上就要睡了,别打扰。
就是宋允橙打开门那一刻,虽然她的哭带足了演的成分,却在他看来,更多的是撒娇,这让他身心愉悦,毫不吝啬地让电话那头的人也听听。
宋允橙张着口,看着手机,愣了两秒,抬手打了一下男人:“你接我电话干什么?”
“他响个不停。”“那也不要你接。”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还是邱正卓。
宋允橙低头,看眼屏幕上的人名。
戏唱到这儿,怎么也不能半途而废,让邱正卓参与进来,那她今晚是不是更容易摆脱俞湛?
心思一定,宋允橙收收情绪,当着俞湛的面,摁下接听。
刚接通,邱正卓就急切地问:“橙子,你摔了?”
宋允橙咬着唇,“嗯”了声。
邱正卓:"摔哪了,要不要紧?"
听语气可比面前这位会关心人。
面前这位只会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关心她的电话,似乎比关心她的伤势还多,双手掐在她腰上,占有欲作祟,力道十足。
“要紧的。”宋允橙挑衅地回看一眼俞湛,对着手机说,“我马上去医院,可能骨折了。”
邱正卓:“这么严重吗?哪家医院?”
“二院吧,这里离二院近。”
“那行,我也过去。”
"太晚了吧,你就别去了。"
“没事,反正在家也睡不着。”
邱正卓从柠城回来了,他父亲肺癌本打算做手术,但因为他父亲心脏也不好,手术风险很大,最后决定采取保守治疗,于是他们回柏城了。
宋允橙当着俞湛的面,也不好再推辞,答应了。
挂完电话,宋允橙想转身回卫生间换衣服,俞湛勾住她:“那些脱了就别穿了,我给你备了新的。”
“内衣内裤也有?”“有。”"洗过吗?"“我亲手洗的。”男人语气直白,又稀松平常。他不是第一回洗。
宋允橙一向爱干净,贴身衣物别说平常全要手洗,就是新的也要手洗过才穿,他和她在一起那些年,洗的次数不比宋允橙少。宋允橙没话可说了,在他搀扶下,走进主卧。
俞湛让她坐到床尾凳上,他半蹲,抬起她的胳膊和双腿,先给她检查一遍伤势。
因为穿着睡袍,宋允橙的外伤看着不明显,就膝盖磕破了一小块皮,另外额头上一个小肿包。
不过左手胳膊也举不起来了,是宋允橙摔下去的时候,手臂下意识地撑了下地,可能有软组织损伤,但怎么也到不了骨折。
不过宋允橙叫唤着疼,极其夸张。
俞湛看着她好笑:“你看我像是强人所难的人吗?你要真不想做,我会绑着你吗?还得把自己摔了,演一出苦肉计。”
宋允橙嘟哝:"我是真的摔了啊,你以为我故意的?"
俞湛蹲在她身前,两手捧着她的伤腿,怕她疼,轻轻放下,抬眸,眼尾一丝轻佻:“这么说,你还是很想和我做的。”
宋允橙噎住:“…….”百口莫辩。
算了算了,大方点,不和男人计较。俞湛拿来给她买的新衣服,里里外外都有。
他为今晚准备了很久,在宋允橙给他微信里回复说【好】的时候,他差点兴奋地跳起来,就像二十岁毛小伙初坠爱河似的。后来宋允橙真的来了,两人吃了一顿愉快的饭,再往后,一切发生得都很自然,就是宋允橙出那么一个刁难的问题,他也凭实力拿到了主动权。但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败给了她。
衣服都是按宋允橙的尺寸买的,内衣内裤同款不同色,买了两套,一套黑色蕾丝,一套杏色蕾丝。
俞湛问姑娘,想穿哪一套。宋允橙挑了杏色那套。
她想自己穿,但俞湛没让,一定要亲自给她穿。“你都摔这样了,怎么穿?只能我来代劳了。”俞湛笑得痞气十足。
宋允橙:“….….给男人挖的坑,为什么最后埋得都是她自己啊?
可她辩解不得,只能像个扯线木偶,在男人的“体贴关怀”下,被穿好衣服。
不得不说,男人对衣服的品味很在线,内衣打底衫不用说了,那外套也有两件,一件长款大衣,一件短款大衣,两件都设计感满满,面料宽松柔软,一看就贵。宋允橙挑了短款那件,俞湛帮她穿上。
那衣服灰白色交织,立体裁剪,显得大气,再配上西装大领,宽袖,短下摆,黑钻石大纽扣,左肩上还有一朵同色面料手工制作的大玫瑰。
宋允橙穿惯了新中式,忽然穿到别样的设计,眼睛一亮,气质也随之一变。
尤其这一件看似浮夸,却优雅大方,又显高贵,着实很符合她当下的心情。
她不惜吝啬夸赞男人:“你可真有眼光。”
俞湛眯着眼,将她衣领整理好,眸光愉悦:“那还得是你穿。”
*
俞湛给司机打了个电话,扶着宋允橙下楼,电梯直达停车场,两人上车,前往医院。天很晚了,初冬寒凉的夜色笼罩在城市上空,有种迷离的深邃。汽车开了空调,后座上,宋允橙双眼微阖,倦懒地靠在男人身上。某个时候,她睁开眼看向窗外,轻轻“诶”了声,感觉不对。
“这是走到哪里了?我们不是去二院吗?”
俞湛单手搂着她,微微睁眼看去,解释说:“我们去爱康,不去二院。”
爱康就是宋望舒住院的那家私立医院。
“跑那么远?”宋允橙蹙眉,心知自己只是一点小伤,夸大其词的目的,无非是想离开俞湛家,不和他睡,结果男人陪她演,愈演愈烈。她想起邱正卓,从手提包里摸到手机,给他发微信,告诉他,他们去了爱康。
爱康离邱正卓家更远,她让他别去了,来回太折腾了。
邱正卓回复一条【收到】,没说别的,宋允橙也随即没再说别的。
这几天,邱正卓在柠城,她在瑞京,两人时有联系。
邱正卓被父母催婚催得厉害,他以前都扛住了压力,但现在因为父亲生病,他有些扛不住了。
两人聊到结婚的事,宋允橙坦言,自己现在没有结婚的念头。
她欣赏邱正卓,钦佩他过去的军旅人生,也因为此,她对他抱有好感。
但现实生活中,她觉得自己对他知之甚少,接触不算多,仅仅这几个月的相处,怎么也到不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所以当邱正卓和她说,自己要找个人结婚的时候,宋允橙真挚地送上了祝福。
宋允橙在两人聊天记录里,看到对方先前发的消息,问她明天生日怎么过,一连发了几条,她都没回,所以他才打电话的吧。
“他还在纠缠你?”冷不丁地,身边一道阴恻恻的嗓音响起。
宋允橙迅速息屏,收了手机:“什么纠缠?我俩是朋友。”
“什么朋友非要晚上打电话?”俞湛很不爽。
宋允橙笑了下,没理会。
*
到爱康医院,院长接到电话,亲自接待,找了全院最好的外科大夫给宋允橙诊治。
宋允橙做了一系列检查,四肢骨骼CT,和脊柱胸部CT全拍了,结果显示她很健康,骨折完全不用担心,那是没有的事,就膝盖和肩膀有轻微软组织擦伤,擦点药,休息几日就好了。
宋允橙有点不好意思,这点小伤劳师动众,谁知俞湛眉头一凛,和院长说,再做一项核磁共振,检查一下她脑子有没有摔坏。宋允橙“诶诶”了两声,连说“不用了”,可是反对无效,被俞湛亲自推去负二楼,进了核磁共振室。等她再出来时,她想着怎么哄男人也去做一下核磁共振才好,不然她这一晚上被折腾得未免太冤枉了。电梯到一楼大厅,宋允橙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出来,一眼见到俞湛,却见男人一改戏谑的面孔,脸色阴沉,气势逼人。男人一身长风衣,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央,浑身透着低气压,一手垂在身侧,拎着她的手提包,另只手里拿着几份资料,已经被捏成了废纸。离着五六米的距离,宋允橙只瞥一眼,就认出那几份资料是她手提包里的,是从瑞京妇幼保健医院拿回来的。一刹那失神,宋允橙双手扶在扶手上,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抠紧扶手上的软包边缘。
可她身后的护士不知其意,脚步加快,往男人的方向推去。
宋允橙双脚蹬地,眼睛往大门口瞟去,企图逮到机会跑出去,却见门外黑暗中冒出一个人影,逆着光走进了大厅。
是邱正卓。
71、他想做人了
宋允橙没跑。
冷静下来的时候,她想俞湛不过是前任,既不是男朋友,更不是丈夫,子宫是她的子宫,她要生谁的孩子,他有什么资格管?不过男人一副凶兽的样子,她还是挺怕的。
恰好邱正卓来了,简直是大救星。
“阿卓。”宋允橙冲邱正卓喊了声。
俞湛眉头一凛,回头去寻人,就见邱正卓从他身边快步跑了过去。
邱正卓跑到宋允橙面前,弯下腰,一眼看到她额头的伤,面色凝重:"他打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宋允橙轻声解释,余光瞥到他身后的男人正大步走来,赶忙说,“你送我回家。”
邱正卓点头说好,直起腰,去接替护士的工作,不料俞湛先他一步,抬手示意护士离开,扶住了轮椅。
“邱总请让开。”俞湛声音冷沉,克制中带着几分警告。
邱正卓脚步没动,看眼宋允橙。
宋允橙也没理会俞湛,直接从轮椅上站起身,抓住邱正卓的手腕,手提包也不要了,抬腿就和邱正卓往外走。
“橙。”俞湛轻唤了声,身体稍微移动,长臂一伸,一只手抓住姑娘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边拽。邱正卓眼明手快,同时抬手,拉住宋允橙另一只胳膊,也用力将她往自己身边拽。站在一旁的护士目瞪口呆,没想到在这深夜寂寥的大厅里,还能见到如此狗血的剧情。而被两人争夺的姑娘,哼唧了一声,秀眉深深蹙起,是两边肩胛骨被他们扯痛了。俞湛慌忙放开手,邱正卓则顺势扶住宋允橙,拉起她的手腕,一同走出了大厅。大厅大门开着,冷风呼哧哧地兜头扑进来,灯火明亮,却冰冷空寂。俞湛一身颀长,身影被照在地上,一团漆黑,和浅色发光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手里拎着宋允橙的包,看着那两个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捏紧的拳头青筋分明。
*
外面比室内冷很多,一阵风吹来,宋允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邱正卓扶着她到汽车前,两人迅速上车,驶离医院。夜已深,繁华的大街仿若退潮后的沙滩,平静得只剩冷漠的夜风,和不知疲倦的辉煌路灯。
“你俩今天怎么回事?”汽车开出去很远,邱正卓确定没有追兵,才放慢了车速,问副驾驶位上的姑娘。
宋允橙右手撑在车窗沿上,托着脑袋,想起今晚种种,像进了游乐场似的,什么心情都走了一遍,到此刻终于有些回落。
再细想,要不是自己心理作祟,她不至于拿邱正卓当枪使,也不至于和俞湛闹成这样。
终究是自己的问题多一些。
她轻叹:"自从看完F1赛车回来,我感觉我变浮躁了,心都没有静下来过。"
邱正卓看她一眼,笑着说:“你现在可是大网红,大名人,千万粉丝,一言一行都在人们的注目下,感受肯定不一样。”
宋允橙抿唇,茫然地看向前方。
这段时间她的粉丝涨幅超猛,这才多久,仅在蓝星的粉丝就突破了一千万,其他平台的也很多。
后脑勺总像是被人注视着,以至于自己做什么都像在表演,不是真实的自己。
汽车开上高架桥,夜色浓稠,车辆稀少,视线越过路灯之外,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宋允橙大脑放空了几秒,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先道谢:“今晚谢谢你,这么晚还去医院看我。”
紧跟着是道歉,“还得说声抱歉,让你陷入我俩的纠纷中。”
“这都什么话?”邱正卓抬抬手,不甚在意,“咱俩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啊。”
宋允橙笑了下,不再说话。
邱正卓说:“我开始以为俞湛打你了?”
宋允橙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我俩之间没有严重到那份上。不过如果真的要动手,那动手的人肯定是我,他从来不会动手,只有挨打的份。”邱正卓被说笑了,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到了,俞湛看着强势,偏执,其实对你很好。”
有了对方这句话,宋允橙莞尔,原本还在想他俩之间怎么把话说清楚,忽然就一点负担都没有了,感觉两人回到了正常的朋友关系。
邱正卓坦言,他之所以今晚一定要赶去医院,是他第一判断以为宋允橙被家暴了。
因为以前,他的青梅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
但是刚才在医院大厅,他和俞湛同时拽住宋允橙的时候,他发现宋允橙只是轻轻哼了声,俞湛便立刻放开了手,那人的面目是阴沉的,但浅色瞳仁里全是怜惜。他心底就知道了,自己判断错了。
车厢里开着暖风,车载香水飘着淡淡的香气,两人聊着天说着话,虽然没有男女朋友那种暧昧气氛,但彼此敞开心声,说话更无顾忌,彼此之间的氛围感更好了。邱正卓说,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对宋允橙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
开始时,他被她吸引,想和她谈恋爱,发展一段正常的感情关系,以便将来结婚,生孩子,组建家庭,为人父母,过正常人的生活。
而且以宋允橙的慢热性子,他估计两人的恋爱要谈两三年才会稳定。
可是才两个月,宋允橙的前任就出现了。
那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当年青梅被她一败涂地的婚姻困住一样。
他花了很长时间,想要拯救青梅,最后却功亏一篑。
于是在宋允橙身上,他想弥补那些错失,想将青梅的遗憾在宋允橙身上实现。
但最终发现,宋允橙和青梅不一样,俞湛和青梅的丈夫也不一样。
宋允橙不需要他的救赎,他做不成她的救世主,他继续下去,可能还会成为她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邱正卓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和俞湛在一起会更好,俞湛那么爱你,比我更懂你,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我需要做的就是祝福你们。”
宋允橙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裤子,都是俞湛买的,也是他帮她穿的。
“我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想和俞湛怎么样。以前我对他是较真,抓住他一点缺点错误死咬不放,后来慢慢地变成了较劲。什么都要拧着他来,看到他不痛快,我就感觉痛快了。”
她手指把玩着自己大衣上最底下的一只纽扣,轻轻一笑。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心理,有点儿变态是不是?”
“不变态啊,挺好的。”邱正卓笑出声,鼓励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你俩这是相爱相杀,你越这样,俞湛越被你抓得牢牢的。”宋允橙笑了。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到宋允橙生日了。
邱正卓说:“没想到今年生日,第一个陪你过的人是我吧。生日快乐!”
宋允橙连说谢谢,两人兴致都有点高,宋允橙指了指前方出口说:“你如果不急着回家的话,前面我们先不出去,我请你吃小馄饨去。”
“这么晚哪有?”
“我知道有一家,在铜锣巷,专做夜宵,那家的小馄饨非常好吃。”
“本来不饿,被你说饿了。”
“那就走。”
*
两人吃完小馄饨,邱正卓送宋允橙回家,汽车开到大楼前,宋允橙没让邱正卓下车,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朝他挥挥手,说再见。
邱正卓心有不舍,喊了声“橙子”,还是下了车。他绕到大楼前,看向姑娘说:“想抱抱你,可以吗?”宋允橙站在灯光下,眉眼清丽:“当然可以。”邱正卓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有风吹来,夜深露重,两人的拥抱却是温暖的。邱正卓说:“要幸福啊。”宋允橙笑着回:“会的,你我都会的。”
松开手,邱正卓送她进大厅,看着她进入电梯,才离开。电梯里,时间像是静止了,只有门顶上的红色数字在跳跃。
宋允橙眼皮子也跟着跳跃了几下,想到那个被她抛弃在医院里的男人,她忽然感觉他一定在她家门口。
果然,电梯“叮”一声响,门自动打开,入目第一眼,走廊上,窗户边,俞湛脊背笔直,披着夜露寒气,像块石膏雕塑站在那儿,手里还拎着她的包。宋允橙心知自己今晚玩得有点过火,想装看不见直接回自己家,可又想把包拿回来。
她拖着伤腿,瘸了似得缓慢蹒跚地走过去,表情无辜:“咦,俞总这么晚怎么在这?是特意给我送包来的吗?”
俞湛眼神锐利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着声音说:“还知道回来?”
宋允橙扯动唇角,挤出一丝笑:“我家在这儿,我当然知道回来。”
说着,她去勾他手上的包:“谢谢啊。”
俞湛往身后一别,眼神又冷又暗,没有医院里那么狠戾,但浑身还是透着冰冷,仿佛一座黑夜里的冰山。
宋允橙放弃,反正包里也没什么重要东西,进户门用的是密码,不拿回来也没事。
可她不和男人计较,男人却要和她计较。
俞湛盯着她的红唇看了眼,低头,在她唇边嗅了嗅:“深更半夜吃小馄饨去了?”
宋允橙推开他:“你属狗的吗?”
她往自家门口走去,眼见男人跟上来,她转身靠上门,和男人说:“今晚谢谢俞总,晚饭吃得很愉快,还去了一趟医院,全身体检都做完了,真的非常感谢。”字字真心实意,甚至语气也很诚恳,可话音投在两人之间,充满了一股反讽之味。
俞湛眉宇森冷:“别废话,开门。”
宋允橙有点惧怕这样的他,但还是仗着自家门口,壮上几分胆说:“太晚了,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俞总早点回去吧。”
“开门。”“我爸妈都睡了,你进去不好。”
“骗谁呢?”俞湛抬眉,耐心告罄的语气,“今天上午是我把他们送回溪口的。不对,准确地说,是昨天上午,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口吻忽然变得冷幽幽,“宋允橙,生日快乐!”
宋允橙:“……”莫名一阵毛骨悚然,哪有快乐?
头顶感应灯似乎也怕了男人身上这股寒意逼人的气势,一时间全部熄灭。
四周忽然陷于黑暗,空间似逼仄,又似乎边界消失,和大楼、和夜空融于一体。
宋允橙本来还想辩解几句,这下更害怕了,转身按下密码进屋。
俞湛跟在后面,在她企图关门时,身体贴上她,挤进了门缝。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宋允橙打开鞋柜,换了鞋就往自己房间走,一路灯都没开,俞湛怕她摔了,按亮了所有的灯。
他也熟稔地换鞋,穿自己穿过的那双拖鞋。
宋允橙家里没有客拖,客人来了一般都是换一次性棉拖。
俞湛这双和他们家里人的拖鞋是一样的,是唐云汐备的,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身份的默认。
俞湛便仗着这份默认,紧随宋允橙进了房间。
宋允橙左腿伤了,即便不装也走不快,刚进房门,就被男人追上。
她浑身一颤,后背撞上墙壁,高大肃寒的阴影笼罩而下,人被压住。
房里没开灯,门口透进来的光线,将男人的身影照得半明半暗,气势陡然冷冽。
那双浅褐色的眼,明明平时淡漠冷凉似无物,此刻却深邃锐利如尖刃。
宋允橙呼吸不稳,有些惶恐,不知所措。
认识俞湛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是要发脾气吗?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
男人混不吝,玩世不恭,又有心机,城府很深,无论大事小事他都能淡然处之,来去自如,何况他的学识修养摆在那儿。
就那年闹分手,他能把话说到最刻薄的份上,也没有对她发脾气。
墙壁贴了软壁纸,刚撞上时不觉得疼痛,可时间一久,冰凉感爬满了后背。
可是和男人传导给她的体温相比,那就不算什么了,男人身上冷得简直像是冰川之地的风刀霜剑,寒气渗人。
“俞湛……”宋允橙轻声唤他,试图和男人好好说说话,声音却不自觉地发抖。
但是俞湛也并没有拿她怎样,甚至压迫她的胸膛往后撤开了一点距离,让她恢复喘息。
宋允橙深深一个呼吸,却莫名感觉面前阴影里,男人的眼睛更亮了,像紧锁猎物的凶兽,又像某种晶莹液体的光芒。
她心一动,正想说点什么,脸上忽然覆上一双冰凉的手,那手掌很大,仅仅几根手指就将她的下巴托起。
凛冽寒霜般的气息吐在她鼻尖,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滚过石子的砂纸:“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宋允橙:“……”
她还以为,他要兴师问罪,为那几份精子库和试管婴儿的资料,或者为她把他丢在医院,又或者为她这么晚和别的男人在外面厮混。
却没想到,他……哭了?
她心骇,迟缓地抬起手,轻轻去触碰他。
这样的动作不知是安抚到了他,还是刺激到了他。
俞湛垂眸,松开一只手,下移,扶到她细腰上,头一低,冰冷的吻落在她的雪颈上。
凉薄的唇,坚硬的齿,吮吸,碾磨。
那是宋允橙比嘴唇亲吻还敏感的地方。
酥痒,颤栗,迅速从那一片蔓延开来,通达四肢百骸。
男人太懂得怎么拿捏她了。
宋允橙受不住,脑袋别了几次,想躲避,却教男人单手扣牢在他掌心,双腿失力,往下滑去,也教男人掐紧了她的腰,仿佛要将她钉在墙上。
她招架不住这样的他,所有的反抗都成了催化剂,呜咽声和喘息声交织缠绵。
房间里的暖色灯突然亮起,照见房门旁边一对纠缠的人儿。
暧昧的凌乱的混杂气息、和染了欲色的眼,忽然之间全暴露在灯光下。
是宋允橙身体扭动时,不小心碰到了开关。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也就在这一个瞬间,彼此在对方的眼里找到了自己。
俞湛看见宋允橙耳颈间绯红如晚霞,清亮的杏眼里波光潋滟。
宋允橙则看见男人眼圈里红红的,浸满了潮湿的水光。
他真的哭了。
“俞湛。”宋允橙出声,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轻抚。
可听在男人耳朵里,一切足够。
俞湛转身,将她抱上了床,那软底的拖鞋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都似乎透着急切与激情。
柔软的床不堪重负,塌陷了一大片。
俞湛紧紧压着她,似乎要将她压进床深处。
薄唇娴熟地撬开她的唇,辗转勾缠,深深吞吸她的香津。
浓烈,深情,勾动所有的欲望。
灯光刺眼,宋允橙闭上眼,仰面承受着这个炙热的吻。
她感觉到男人的情绪变化。
如果说今晚饭桌前的那个吻,是即兴而起的一味点心,带有很强的挑动性。
那现在的吻,可能会是男人想喂她吃的大餐。
舌尖勾缠中,她有感觉到男人的温柔与讨好,亦或者,是想要得到她的认可。
宋允橙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亦是享受男人这般的讨好。
她抬手,攀住他的脖颈,红唇仿佛绽开的玫瑰花,雪白肌肤上更是一朵一朵连成片的红花儿。
男人的体温在回升,紧密拥抱中,衣服累赘,咯得皮肉生疼,尤其是纽扣。
俞湛将她的衣服——剥掉,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宋允橙从来不否认男人的身材,尤其喜欢他的腹肌和人鱼线,线条流畅自然,又结实紧致。
在俞湛家的沙发上,她就贪恋过,不过最后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自己家,在自己的床上,她陷在柔软的被子里,鼻尖全是男人身上清寒的气息,和自己燥热不稳的呼吸。
男人的吻还在往下,颤栗通达全身,宋允橙的脊背不自觉地弓起。
空白了三年的身体,仿佛有个阀门被打开,那些用理智断开的渴望,在这一刻似乎全被激发。
可是:“家里没那个。”
她声息柔软,溢出一分理智,或者叫扫兴。
俞湛从被子里抬头,声音滚烫,和他的吻一样:“我们生个孩子。”
“啊……不!”宋允橙叫唤了一声,过往不好的东西,仿佛有另一个阀门突然被打开,轰隆隆,倾倒而下,瞬间冲垮了床上的旖旎气氛。宋允橙扯住被子,卷起身体,将自己从男人身上剥离出来,短短几秒,和俞湛泾渭分明,划成楚河汉界。
“我永远都不会和你生孩子。”她冷冰冰地丢出一句话。
杏眼里因为情事而起的斑驳泪意,忽而全部转变成了倔强,恐惧,还有痛苦。
而俞湛被她的动作弄得也浑身一僵,身上刚暖开的体温一时间全被抽离,虽然他只脱了外衣外裤,可这种抽离的感觉仿佛扒了他一层皮。
寒意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他双手撑在床上,头一低,脊背就弯了下来,像只被擒待毙的虾。
空气静默,房间忽然像陷入一片荒芜的原野,清爽淡雅的家具摆设,一时之间也仿佛全部失去了色彩,变得死寂空洞,连飘荡在空中的浮尘也纷纷溃散。俞湛垂着头,头发凌乱,衣衫凌乱,好半晌才问:“是因为以前的事吗?”
“知道还问。”
“以前的事全是我的错。”
男人脊柱还没好全,直挺着腰是最好的姿态,可此时此刻,他是无论如何也直不起来。
房里亮着灯,很暖的色调,光照在他身上,却将那弯曲的脊背仿佛要照成透明。
连他的声音都透着一种破碎感:“橙,如果可以,我愿意一切都替你受过,又或者我不要那么坚持,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也不至于让你遭受那一切。是我不好……”姑娘为他做了两次手术,第二次还是宫外孕,他没能陪在身边,姑娘身心俱创,他痛心过,但从前并未感同身受,是车祸面临死亡时,他狠狠共情到了。
他觉得自己死一万次都不够,可是死又岂能偿还他的罪孽?
他唯有活下来,爬到她身边,为自己赎罪才行。
宋允橙将被子全部裹在自己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仿佛变成一只蚕蛹,又像是一只缩进蜗牛壳里的蜗牛。
面前的男人曾经有多高傲自大,现在就有多卑微沮丧。
她看着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好像在哭。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够到男人脸上,去抚摸他,去抬起他的下颔,才发现他眼圈红得滴血,里面像是风卷残云,遭到暴雨袭击,落满了雨。她胸口猛地一震,眼眶顿时湿润,泪意要涌出来,但教她生生憋住了。
再想收手时,已教男人握住。
“橙,对不起。”男人声音艰涩,难抑。
“我知道说一干遍一万遍 对不起’都没用,是我自私,没有好好体谅你,但我现在真心悔改,真心想和你重新来过,你原谅我好不好?”他将半侧脸颊贴上她的手,微微偏头,仿佛一只小鸟依恋在她的手心,那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汨汩落下,流进指缝,瞬间浸湿了一张脸。宋允橙指尖微蜷,看着男人,任由那泪肆意流淌。
她怀疑眼前是幻觉,男人哭了就算了,还哭成这样?!
那双浅褐色的眼里仿佛发生了惊天海啸,咸湿的液体泛着白光,如巨浪翻滚,似乎连海都兜不住了。
可是男人如此痛苦,她就好过了吗?
想起从前种种,她脑海里仿佛全是刀劈剑刺的裂痕,千疮百孔,没有一块是好的。
宋允橙沙哑着声音,道出自己心底的话:“我们丢了两个孩子,我知道我也有责任,不能完全怪你,但这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
“你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你不婚,你不喜欢孩子,不要孩子,我绝不会招惹你。可你什么都不说,我沉浸在我们美好未来的幻想里,到最后,被你从背后狠狠刺上一刀。”
“俞湛,我受不了。”
她揪着被子,捂在自己心口,要比痛苦吗?
她那里万箭穿心。
他不过只是被分手,可承受了身体的苦痛,和精神折磨的人,全是她!
宋允橙捞起被子,将自己的脸面埋进去,眼角的堤坝仿佛受到冲击,泪水如泄洪似地奔涌而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是我太自负,太自以为是,太自不量力。我想和你结婚,想和你生孩子,我喜欢孩子。橙,我们重新来过,我绝不会再刺你,绝不会再伤害你。”俞湛挪动膝盖,靠近她,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拥进怀里,双手紧紧箍住,好像不这样,被子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那被子蓬松柔软,此刻深一片浅一片,被泪浸湿了,也分不清谁的泪更多一点。
宋允橙本来不想哭的,想做狠心的那个,想维持自己的体面。
可这一哭,一发不可收拾。
她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没吃过什么苦,优越的家庭也将她的修养素质培养得极高,同时还个性要强,追求完美。
可就这样一个姑娘,在俞湛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有人说,治愈一段伤害要花至少七倍的时间,才能获得真正的治愈。
那她和俞湛在一起七年,她是不是要花四十九年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全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
“橙,你打我骂我都好,你别哭。是我混蛋,是我辜负了你。”
俞湛抓住姑娘的手,抽在自己脸上。
可宋允橙只顾哭着,手指蜷缩,软绵绵的,一点力也没有,打在男人脸上根本不痛。
她哭着说:“以前多少次,我都想分了就分了,这件事揭过去就好了。可是到现在,我还是揭不过去。”
只有心痛到最深处,才说得出最狠的话。
“俞湛,你别求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不求原谅,但我想求一个机会可以吗?”
俞湛双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抓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哀求说:“求你给我一个用余生弥补的机会,好吗?”
两人都在哭,眼前一片晶莹,比头顶的水晶灯还要晶莹。
不过俞湛只是汹涌流着泪,没有哭声。
那泪流满他的脸颊,蜿蜒滴进衣服里,滴落在床单上,被子上,一片一片冰晶雪花似的。
而宋允橙哭劲上来了,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像个无助的孩子。
俞湛抱住她,贴上她的脸颊,吻舐她脸上的泪,低声喃喃,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哄。
“橙,我舍不得你。你不需要爱我,也不需要对我做什么,我只求你让我陪在你身边,所有的事让我来做,所有的错让我来背,只求你不要推开我……”被子从宋允橙身上滑落,落出她珍珠一样的白皙肌肤,俞湛抖开被子,拢过她头顶,捏住两边,给她擦泪,吻她唇角。
“宝贝,我爱你。”
“这辈子我没有爱过人,前面三十年不懂爱,糊里糊涂,自私自利,深深伤害了你。而我的余生我也不知道有多长,也许三十年,也许六十年,但无论还剩多少日子,我都只想用来爱你,陪在你身边。”
"求你,不要赶我走,给我这个机会。"
可是宋允橙哭得伤心欲绝,没有回答。
俞湛仰起头,目光看向天花板某个地方,泪光闪烁,苍白的脸上悲怆怅然。
就先前宋允橙一声“不”,将他推开,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可她推得决绝,果断,他就那一刻心痛到不能自已。
可是对比姑娘受到的伤害,他这点痛又能算什么呢?
而今天是宋允橙的生日,三年了,他没能好好给她过过生日,今儿看起来又搞砸了。
俞湛搂住哭泣的姑娘,吻她红肿的眼角,吻她泪流不止的脸颊,吻她殷红泣血似的嘴唇。
“宝贝,求你不哭了。”
他抓住她的手,伸进自己衣服里,按在自己腹肌上。
见她反应不大,他又抓着她,往下带去。
指甲刮到皮肉,俞湛眉头一紧,通红的眼眶里,水光幽沉。
宋允橙感觉到什么,手指一顿,喉咙口仿佛被噎住,哭声戛然而止。
俞湛喉结频滚,重重咽了下,声音晦暗:“橙,给你,统统给你,我所有的身价性命都给你。”
“只求你,不哭。”
宋允橙眼皮子狠狠一跳,想收手,被男人强行按住,而俞湛的另一只手抬到她下巴上,薄唇一低,便吻住了她的唇。
宋允橙别过头,被他拧回来,深深吮吸,勾缠。
她在他的唇舌里尝到咸涩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谁的泪。而她那只被男人握住的手,手心和手背,都是炙热。这是安慰吗?还是勾引?
谁会在别人哭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塞这样一个东西给人啊?
“俞湛,我真的……讨厌死你了。”“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我在哭啊。”
宋允橙声音还带着哭腔,泪意却被男人全搞没了。
“宝贝不哭了。”俞湛吻她,听着她的声音,脸色微微浮动,只将自己贴着她更近了些,“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说话,我爱你,宝贝。我浑身上下都是你的,以后要杀要剐全由你。”
“谁要杀你。”宋允橙语气十分嫌弃,可是手法越不自觉地收紧。
唉。
邱正卓说对了,她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遇上一个比俞湛对她更好的人了,这个男人玩世不恭放荡不羁,虽然伤她伤到最深,但哄起她来,却也是最舍得下本钱。想想他上一次倾家荡产给她的五千万,想想他在桃源县因她一句话就跳崖,再看看现在的他……
这一晚上,她都经历了什么?
自从瑞京回来,和俞湛见上面,在他家吃了一顿饭,情绪便大起大落到现在。
笑过,闹过,激烈过,感动过,痛心过,又哭了一场,到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心里全空了。
好像满满一个仓库,突然之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宋允橙靠在男人怀里,靠了很久,手心里涨满,差点手指抽筋。
“几点了?今天是我生日,天都要亮了,你这样搞我一晚上,我还能不能睡觉?”“就你这样,还想求我?”
她面色潮红滚烫,说不清是哭的,还是别的原因。
“宝贝,生日快乐!”
“爱你,永远爱你!”
俞湛眸底一团青黑,眸光却莹亮,捧起她的脸,又吻了吻。轻声问她:“你现在睡吗?我陪你睡。”
宋允橙低着头,没答。
闹到这份上,她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而自己真的要留男人在家里过夜吗?
俞湛见她犹豫,也没马上要她答案,他从床头柜抽了几张纸,给她擦了擦眼泪。
宋允橙脸上肌肤细腻且薄,哭久了,有细微的刺痛,很难受。
“我去给你拿毛巾。”俞湛说着,起身离开床,去卫生间了。
毛巾要过热水,还没搓出来,宋允橙穿上衣服,跟着进来了卫生间。
“怎么自己起来了?”俞湛转身问。
“我牙还没刷。”宋允橙掩了掩口,声音干哑。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脸颊绯红,耳朵也是红的,脖颈和锁骨上也一片一片红痕,有几个吻痕还特别深。
“俞湛,我这样明天怎么见人?”
宋允橙秀眉拧起,抬手挡了挡自己的脖颈,感觉衣领遮不住。
俞湛眉眼松软,对自己的杰作却很满意:“明天在家休息,不见人。”
宋允橙鼻子轻哼,嫌弃地从镜子里瞪了眼男人。
俞湛立刻改口:“那我下次咬下面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没休息,宋允橙感觉自己大脑有些迟钝,组织不出反驳的语言,就再瞪男人一眼算了。
俞湛也从镜子里看她,姑娘刚才哭得眼睑有些红肿了,可是瞳仁却很亮,水光盈润。
她越是瞪他,他越是受用。
不过这会儿俞湛也不敢再惹她了。
俞湛放下毛巾,从消毒器里拿出她的牙刷,挤上牙膏,递给她。
看着她接了,又拿她的水杯接了杯温水,再递给她。
欧式的镜前灯,在洗漱台前,将两人的身影笼出一层温馨的光芒。
俞湛靠在姑娘身后,低声问:“手抬得起来吗?要不要我帮你刷?”
“不用,我自己可以。”宋允橙垂了垂眼,抬起手肘推了推男人,“你离我远点,我手放不开。”
俞湛轻哂,恶劣地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自顾走开,走到淋浴间,打开了水龙头,放热水。
宋允橙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好奇问:“你要干嘛?”
“洗澡。”“…“给我拿支新牙刷。”"……."
宋允橙想怼来着,却见男人开始脱衣服,那身侧线条流畅修长,背沟凹陷性感,臀部紧翘……
她下意识转回头,弯腰刷牙,目光朝下,对着洗手池。
其他的话全忘了。
洗漱好,宋允橙从柜子里找出一支新牙刷搁在洗漱台上,自个回到房间,上床钻进被子,闭上眼,耳边水声萦绕,心情忽然有些难以复述。
这棵回头草,她终究还是吃上了。
怎么说今天是生日,就当是给自己的礼物吧,毕竟男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宋允橙躺在床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还没完全做好,门就被推开了,俞湛腰腹上裹着一条白色浴巾就回来了。
“这么快,洗干净了没?”宋允橙抬头看了眼,忍不住出声调侃。
“你来检查。”
男人发梢滴着水,宽肩窄腰的身体上,流线型的肌肉精实分明,透着湿润的水气,人鱼线的未尾没进浴巾里,隐约还有没擦干的水珠沾在腹沟深处。宋允橙不经意地吸了口气,看着男人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
距离足够近时,她情不自禁伸了手去,勾到他的浴巾。俞湛腹肌微绷,单手撑在她身侧,倾下身去吻她。宋允橙却想起什么,抬起一根手指,抵在他薄唇上。
“我们先谈谈。”“谈什么?”
男人张口,咬住那根手指,白牙细细碾磨,眸光里的侵略意味十分凶险。宋允橙却不怕这样的他,躺着抬了抬下巴,嗅到他唇齿间淡淡甜橙的香气。那是她的牙膏,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抽回手,抓住他作乱的手,轻翻身,面朝男人说:“先说好,你要想睡我这张床,那我们以后就只有床上关系,就是床伴炮友的意思,怎么样?”
俞湛:.….脊背僵硬了一下,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神微妙,变成了审视。
他没想到姑娘会有这样的想法。
宋允橙也没想到,但灵光闪过,她觉得不错,她承认自己被他吸引,她喜欢他,又怕喜欢他,其实就是怕伤害。
那两人就不要深入感情,仅仅维持这样一份关系,对彼此都好。
“我们不谈感情,也不许管彼此的私生活,不结婚,不准提孩子,你也不许耍手段让我怀孕,如果有一方想结束就结束,另一方不得纠缠,自始至终我们就保持单纯的床上伴侣的关系。”
“如果你同意,今晚就留下来,不同意就走。”俞湛听完,放平手,低头埋进她颈窝,声音闷闷地:“不走。”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那我们今晚……”“今晚不行,下次买了套再说。”“我们玩点别的。”
俞湛抬头,薄唇一抹妖冶,眸色摄人,暗哑的声音抵在她耳尖。
“你想我用手,还是用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