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有命》 第1章 少年与老道 遥遥天极之处,在那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中,有一道面容模糊的虚影闭目独立。 那虚影缓缓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双指并拢,指尖处一点灵光,在那黑白天地中一抺而过。 于此便抺出了一条看不见起点与尽头的细长灰线。 那条细长灰线,穿越了光阴长河,凝练了八方寰宇,揉杂了人心百态。 这条细长灰线,便是一切的一切。 那道虚影的金色眼眸,默然凝视着那条细长的灰线,喃喃自语:“该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极快,或是极慢,就在某一个时刻。 祂将目光投向那人间。 祂看这人间的一切都太久太久,太多太多了。 祂闭上了那双粹然的金色眼眸,长呼一口气:“从此这世间变了人间,还是那人世间。” 世间人间,从灵开始。 万事万物,从零开始。 …………………… 这人间。 百年前,大平顺德年间。 太平盛世。 大平王朝是一个古老的王朝,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疆域极其辽阔,土地富饶。 北靠雪山“太白”,气候常年严寒,人踪罕至;南至十万大山,尚未开化,一片蛮荒;西面是一片大漠,大漠中有诸多西域小国,与中原互通贸易,商业繁荣;东临大海,渔业兴盛,海运发达。 南北各有长江大河,南长江名为鸿江,北大河名为沧河,都水域辽阔,福泽一方。 又共有十四大州,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三百零八小城,统共四百一十六城,至于围城而依的村落乡镇更是不计其数。 仙京城作为三十六主城之首,也是大平国都,最为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歌舞升平之景,极尽盛世之象。 其“仙京”一名,传是仙人亲手所赐。 在大平王朝的国都仙京城深处,有一座小院,奇怪的是小院周围却无一户人家。这在寸土寸金的仙京城中,堪称奇观。 一株大桃树,满院桃花香。 小院不大,一株大桃树便占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一间草庐,一张石桌,一幅棋盘。 小院中,那株大桃树开的正好。此时虽已是入秋时节,但小院内依旧温暖如春。满树桃花灿烂,满院桃花香浓,加上院内时不时腾起的和煦春风,让人只想饮酒一壶,醉倒于此地,什么也不去想,哪也不想去。 院内只有两人,一老一少,桃花树下,桃花树上。 老的白须白发,颇有些仙风道骨。一身松垮的紫金道袍,上面用金丝绣着北斗七星与太极八卦。他懒洋洋地半躺在桃花树下,手中还提着一个酒葫芦,自饮自酌,醉眼迷离的望着桃花树上双眼微闭盘坐在桃花枝上的红衣少年。 那少年生的极其好看,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英俊中显着秀美,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柳叶眉,桃花眸,眉心处恰长了颗朱砂痣,更为他平添了几分灵气。一袭红衣似火,便要与那满树桃花争艳。 “梦阳,想好了吗?”树下老道有些不耐烦了,他晃了晃手中酒葫芦,“酒,喝完了。” 树上少年仍双眸微闭,盘坐在桃花枝上,沉默不语。只是纤细修长的手指一挥,便是满树桃花惊动,落英缤纷。手指又挥,院内忽的腾起一阵春风,卷携着桃花飞舞。 漫天桃花,满院春风,如临仙境。 老道眯着眼睛,面色潮红,呆呆地看着这幅人间美景,打出了一个响亮的酒嗝。这一声酒嗝,震的连小院都抖了抖。 树上少年听到这声响亮酒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是男子,但这一笑,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少年止住笑容。手指再挥,桃花与春风一起拂面,老道深吸一口气,已是二分醉意。 桃花落地,春风散去,老道晃了晃重新变满的酒葫芦,直起身子闻了闻酒葫芦中的粉红酒液,酒香与桃花香同时灌入鼻腔,酒香成了桃花香,桃花香亦是酒香,又是三分醉意,刚直起的身子又醉倒了下去。 此酒未饮,便醉了一半。 “这次总不是幻术了吧?”老道斜睨着少年。他知道少年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术士,更是大平国师,极擅术法,占卜,八卦,幻术与奇门遁甲。剑道也是绝顶,可称剑仙。 “新酿的,起个名字?”树上的少年淡笑道。 “哈哈,酒名:一醉桃花饮春风。”老道长笑,举酒邀天,神仙姿态,“当属绝世美酒。” “我酿的一杯寻常水酒你也这么说。”少年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只要是你酿的对我来说都是好酒。”老道仰头饮酒,双眼迷离。 这酒真好喝啊,比桃子还好吃。老道又醉倒在桃花树下,沉沉睡去。 少年摇了摇头,笑了笑。 又是十载,大平承天年间。 太平盛世。 腊九寒冬,大雪覆盖仙京城。百姓们燃起炉火,闭门不出。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桃花依旧,满院桃花香。依旧是那一老一少,一桃花树下,一桃花树上,一身紫金道袍,一袭鲜艳红衣。时光似忘记了这个仙境般的小院,又或许这本就是天上仙境。 总之,这里的一切与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十年一瞬,天上与人间,谁又分的清楚。 “梦阳,想好了吗?”老道隔了十年再次问道,他又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酒,又喝完了。” “喝完了?”树上少年问道。 “喝完了。”树下老道答道。 “那喝完就喝完吧,不给你变了。”少年嬉笑道。 这一次,少年并未再给老道变出一壶绝世好酒,而是缓缓睁开了那双桃花眸。 目光柔和却又藏着忧愁,似一汪春水涓涓东流。那不该双生在少年脸上的眸子,可醉人心。 刹那,桃花败落,春风四散。少年眉目含笑,朱唇轻启,轻轻唤了声:“仙升。” 树下的老道笑了笑,举起酒葫芦,仰头望着少年,也唤了一声:“梦阳。” 道无术不立,术无道不真。 少年与老道,不老的术士与长生的道人,李梦阳与赵仙升。 这一幕,可称绝世。 后有诗赞曰:大仙京中小仙景,小仙景中大桃树。树下老道白发仙,花上红颜美少年。 李梦阳伸手一挥,一抹红光从东破空而来,一柄闪着红光的桃木剑悬停在他的面前。那桃木剑通体绯红色,剑格处精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剑身处细刻着百朵桃花,剑身末端有两个赤金色的小篆“不老”。 桃花灿烂依旧,少年容颜不老。 天下十大名剑,第二柄!不老剑。 “等了你十七年,酒喝了一壶又一壶,你总算肯下来了。”赵仙升笑道,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埋怨。 “仙升莫急,光阴于你我来说便似流水,长久却留不住。”李梦阳一笑,朗声问道,“不知今夕是何夕?” “大平承天年间,太平盛世依旧。”赵仙升起身,抖落道袍上的尘灰,吐出积攒了十七年的浊气,“你已在桃花树上悟道十七年,悟出什么来了?” “十七年罢了,眨眼即逝。”李梦阳握住不老剑,手指抚过剑身,满头青丝与一袭红衣随春风飘扬,真乃绝世美少年。 春风裹挟桃花。抬首间,一双桃花眸明亮动人,少年的豪气溢满不大的小院。 “三千大道,十万法则,我独分九境!” 第2章 下三境,入臻化境,立命凡境,空明心境 大平朝皇都仙京城面积广大,周边四散城镇村落,人口众多。 仙京城分内外城,皇城宫城,外城便是寻常百姓居住之地了,内城是大贾富商所住,物价极高。而皇城便是王公贵族,王朝官员所居,豪宅众多,琼楼玉宇。宫城位于仙京城的最中心,是皇帝与皇族居住与处理政务之地。 就算是最好的快马,从城东跑到城西也需整整一天。仙京城外十八城门,内十二宫门,长街纵横交错,共三百零六坊。其中太平大道是仙京城主路,贯穿内外城,直通皇庭宫。 皇庭宫为大平皇宫,二十三宫十八殿,十二楼阁九花园,极土木之盛。 此时,金銮殿。 一位身穿五爪金龙袍,外披厚重狐裘,手中还揣着青铜小炉,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呆呆地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眯着眼望着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的大殿,脑袋一沉一沉的,有些瞌睡。 此人便是大平当朝皇帝——承天帝。 片刻,承天帝晃了晃脑袋,起身紧了紧身上的厚重狐裘,捂紧了手中的青铜小炉,一步一踱地走向大殿外。 他的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说不上好坏。 他仰头望着天色,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便舒展开来。 此时正值深冬,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可就在下一刻,风止雪停,云散光生,久久不见的阳光刺破灰白的云层,照耀着被大雪覆盖着的仙京城,冬雪消融,春光暖暖。 上一刻还是腊九寒冬,下一刻却是三月暖春。 “冬去春来,只消一刻,当真是奇迹。”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承天帝身后。 承天帝笑了笑,没有回头,他对这个声音很熟悉。 那是位身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清冷女子。那女子右手持银柄拂尘,左手还盘玩着一串白玉菩提。冰肌玉骨,肤白胜雪,眉宇间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确实是位冰山美人。 “国师的大弟子,不待在生老宗内教习弟子,怎么有空来朕这了?”承天帝笑道,“莫莲姑娘,国师可是出关了?” 清冷女子叫作莫莲,是生老宗的首席大弟子。生老宗乃是大平国教,三百八十年前大平国师李梦阳与赵仙升共创。门内弟子三千余人,道术同修,研习剑道。生老宗传授大平百姓长寿与驻颜之法,使大平百姓人人若无横祸疾病便可八十而寿终。 这十七年以来,大平国师李梦阳闭关悟道,生老宗掌教赵仙升为其护法。这便苦了大弟子莫莲了,一直是她打理着门中各类事务,教习传法门内弟子,并为大平皇室观星卜卦,主持祭祀。 “一日之内,一城之间,而气候不齐。”莫莲轻笑,眼眸明亮,手中的白玉菩提重新带回皓腕,“师父,他老人家出关了。” 仙京城内的百姓们纷纷打开房门,感受着久违的暖春阳光。可城外的守门的兵士却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头,暗骂一声:“他娘的鬼天气!风雪真大,真他娘的冷。” 三月暖春便只在仙京城内,城外依旧是腊九寒冬。 “天生异象,城内暖春,城外寒冬,国师还真是仙人啊。”承天帝脱去厚重的狐裘,将手中的青铜小炉抛给莫莲:“这青铜小炉,便算朕送给国师的出关礼了。” “八卦炉?”莫莲佛尘一甩卷住青铜小炉,在手中掂了掂,轻笑道,“圣上终于舍得将炉子还回来了。” ------------ 小院内,赵仙升望着春风得意的李梦阳,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噼啪作响:“天下三千大道,何来九境之分?” “第一境——入臻化境。”李梦阳不老剑随意一甩,负剑而立,春风拂面,风华绝代,“大道始,万法初,调内息,正视本心,渐入佳境,人人皆可。” 他的气息渐渐升起,却并不强烈,如寻常百姓一般,而非承天帝口中的仙人国师。 不错,返璞归真。赵仙升笑了笑,暗暗在心中赞叹。 那袭红衣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捻过一朵飘飞的桃花,展颜一笑,万般风采:“第二境——立命凡境。入大道,万法知,立身命,安本心,九境根基,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他的气息猛然暴涨,掌心的那朵桃花瞬间化为粉末。李梦阳轻轻一吹,桃花粉末飘向空中,在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粉红光芒,手中不老剑泛起微微红光。 李梦阳凝视着不老剑,修长的手指轻抚绯红剑身,一颗澄澈道心无比纯粹,一身剑气温暖至极。 李梦阳微笑道:“第三境——空明心境。勤耕心田,泛舟心湖,叩问心关,我心澄澈空明,若无所依,不可染指污邪。” 好一个我心澄澈且空明,当有大光明!赵仙升手抚白须,微笑不语。 “仙升,我想去看看海。”李梦阳忽然转头看向赵仙升,突然说道。 赵仙生愣了愣,随即应道:“那便去看。” 他眼中闪过清光,紫金道袍一扬,便从宽大的袖中拔出一柄无鞘的青色长剑。 那青色长剑如碧玉般晶莹,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小楷,剑刃上光华流转,剑格似是白玉,用道家符文刻着“长生”二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天下十大名剑,第一柄!长生剑。 长生剑一出,李梦阳手中不老剑嗡鸣不止,红光闪烁,向他传达出喜悦的情绪。 长生剑,不老剑,本就同根同源,乃天道所铸,天命所赐。 “紫金道袍,道家至宝,袖里乾坤。长生仙剑,天下第一,剑中仙人。加上早年你打赌输出去的八卦炉。”李梦阳打趣道,“仙升啊,你宝贝是真的多。” “得了,论法宝谁比得上你这天下第一的炼器师?”赵仙升笑了笑,“走,咱们去看海。” 赵仙升随手挥剑,于虚空中一斩。一剑斩碎虚空,便是天旋地转,清光浮现包裹二人全身。下一刻,二人便已身处碧海之上,踏波而立,四周皆是茫茫大海,一片碧蓝,不见陆地,渺无人烟。 “此地可好?”赵仙升足尖踏海,紫金道袍滴水不沾,海风吹起他的白须白发,恍若天上仙人。 “正好!”李梦阳长笑,朗声道,“第四境——浩瀚海境!” 第3章 中三境,浩瀚海境,载物地境,不息天境 “第四境——浩瀚海境!” 李梦阳一剑向上挑出,不老剑红光大放。一剑掀起了足有数十丈高的大浪,碧海如被惊醒的巨兽,露出凶相,要将惊醒它的渺小人类吞个干干净净。 “身处大道,命浮碧海。怒海狂涛,惊涛骇浪。气势浩瀚,内息滚滚。”李梦阳瞥了一眼大浪,满脸不屑,“小,太小了,海神威势,不过一剑之间。” “再起!”李梦阳怒喝,不老剑再起,又一次挑起大浪。 大浪再起,已成巨浪,有滔天之势。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天上仙人接连打下一掌又一掌,巨浪之中竟还藏着隐隐约约的鳞光闪烁。 剑出!剑光煌煌,那抹红光从剑身斩出,化作红光天幕向那滔天巨浪压去。 巨浪狠狠拍打在红光天幕上发出轰鸣,化作无数白色浪花炸裂开来,那滔天巨浪被这一剑之威生生压下。 “剑名:桃花压枝。”李梦阳收剑颔首轻笑。 就在此时,一抹黑色鳞光破海而出,撕裂红光天幕。 巨大的身躯长满黑色鳞甲,足足有百丈之长,一颗硕大丑陋的蛟头张开大嘴,露出锐利的蛟牙,一口咬向李梦阳。 蛇者,鳞之长也。十年为蟒,百年成蛟,千年化龙。这是一条百年黑蛟,已是初具龙形,是这片大海无上的霸主,李梦阳惊扰了他。 “一条小虫罢了,回海里老实待着。”李梦阳轻笑,手指抚过不老剑,不老剑再次泛起莹莹红光。 “小桃夭。”李梦阳轻声喊道。 海面上,一个身穿粉裙,发鬓上别着一朵桃花,似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悄然浮现,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粉雕玉琢,娇小可爱,惹人喜欢。 名剑有主,宝器有灵。这是天下第二名剑不老剑的剑灵,李梦阳唤作“小桃夭”。天下名剑无数,可真正能称作宝器的,拥有器灵的,拥有大神通的,也不过几柄,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天下人公认的那十柄名剑,而不老剑排在第二,能压它一头的唯有天下第一名剑,被称作剑中仙人的长生剑。 小桃夭冷冷扫了一眼黑蛟,不屑的哼了一声,旋即踏波跃起,对着那颗硕大的蛟头便是一掌落下。 “畜牲!还敢兴风作浪,讨打!”小桃夭冷冷笑道。 桃花开,桃花飞,桃花落。那掌化作一朵巨大的桃花,压在黑蛟头顶。桃花绽放,那黑蛟哀嚎一声,脑袋一沉,便连带着刚出海面的巨大身躯一起被打回海中,溅起一道十几丈高的冲天水柱。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一步踏出,已在海面,小桃夭一伸手,红光于海中乍现,黑蛟被红光卷携,破海而出。 小桃夭一拳隔空打出,拳力直冲黑蛟内丹,如海浪拍石,一波连着一波,直至黑蛟内丹出现裂纹。 黑蛟全身鳞片炸裂,艰难开口,口吐人言:“求仙人……饶我这条畜牲一命。”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痣,这十七年过去了,小桃夭还是这般性子。 “小桃夭,得了,收手吧。”李梦阳开口道,“念你修为不易,且饶你一条命。以后不可兴风作浪,祸及渔人性命。” 那黑蛟大喜:“谢仙人饶命。”随即一头钻入海中。 小桃夭斜眼看着剑主,啧啧嘴道:“你倒是个老好人。” 手中红光不老剑,直斩黑蛟海水开。赵仙升扬了扬手,向小桃夭打了个招呼:“小桃夭,好久不见。” 小姑娘挺有脾气,理都不理赵仙升,飘到李梦阳面前,大声喝道:“以后这种货色,你自己解决,别唤我出来。”言罢,重新化作一抹红光回到不老剑中。 李梦阳早已习惯了自己剑灵的脾气,哈哈一笑,岔开话题:“入浩瀚海境者,内息滚滚,气势浩瀚,百人难挡一人。” “习惯了,你这剑灵,谁都不服。”赵仙升耸了耸肩,“一境入臻,二境立命,三境空明,四境海境,那这第五境为何?” 李梦阳答非所问:“仙升,回去吧。” 赵仙升愣了愣,没有多问,笑道:“那便回去。” 长生剑又是一挥,虚空破碎,天旋地转后,四周景物忽变,二人已脚踏大平国土,大平国土还是风雪与寒冬。 极北之地。 李梦阳俯身摸了摸冰冷的雪地,抓起一把混着雪的碎土,攥在手中后却又将它抛回大地:“极北之地,呵,仙升怎么来这了?” 不等赵仙升回答,他又问道:“仙升,你说我们活了多久了?” “大平开国之初,你得不老法门,我悟长生法门,天上仙人又赐你我长生不老两柄仙剑,此后,你我便同行大道,长生不老,逍遥天地间,后又创立了护国之教生老宗。大平也有五百多年了吧,你我也就五百多岁了。”赵仙升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轻声感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具体年数呢?” “没那功夫去记。” “你一个老道士也会说儒家的东西吗?”李梦阳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么久了吗?” “这十七年间,我卜了三卦。你知道的,我是个术士,你们道家虽然也会这个,但肯定不如我精通。” “卦象……如何?”赵仙升察觉出李梦阳有些不对劲。 “一卦大平朝灭国,二卦生老宗灭门,三卦我身死魂散。这三卦,皆大凶之卦。” “你算错了。”赵仙升笃定道,“你们术士不是说过人不可自算吗?” “不会的。你可见这五百年间王朝兴衰我可有算错过?”李梦阳躺在雪地上,任由雪花落在脸上,“罢了,罢了,天命不可欺,天命不可改,天命不可违。” “天命吗?”赵仙升望着灰白的天空,问李天阳也问自己,“你我长生不老, 也会因那天命而死吗?” “我们都会死啊。生老有命,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 赵仙升站在李梦阳身旁,沉默不语。他自然明白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可那又如何?他一个人度过了很长时间,所幸他天生入道,无亲无故,无欲无求。 早年间,入龙虎,拜武当,游青城,登齐云,集修天下道法于一身,自然不必去经历那些红尘中的生老病死。漫长的时光只让他感到寂寥与无趣,好在他遇到了李梦阳这个同他一样的人。他与李梦阳已相伴许多年数了,早已看惯了他的那袭红衣,喝惯了他亲手酿的酒。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的黑暗,而是长生的孤独与无趣。 二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谁都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风雪渐渐将二人埋没。 李梦阳忽然翻身跃起,抖落一身积雪,朗声说道:“第五境——载物地境。身处大道,命踏大地。高山平原,承载万物,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他的气息平稳深沉如山岳一般,手中不老剑红光莹莹,四周温度迅速升高,冰雪消融化作流水。他从怀中摸出一颗桃核埋入地下,又将不老剑插入土中。手指翻转作桃花状,掐指念诀。 “世间万物,应当生生不息。”李梦阳轻点眉心朱砂,“极北之地,大地苍凉,仍有大桃树。” “生!” 寒风变暖,一颗绿芽从泥土中冒出,一抹绿色在这苍凉的大地上如此显眼。 李梦阳拔出不老剑舞出一朵剑花,剑花迎着寒风绽放,土中绿芽飞速生长。 片刻,一株大桃树便在这风雪肆虐的苍凉大地上迎着风雪,傲然而立。 “开花。”剑花再舞,李梦阳手腕一抖,那红光向四周笼去,一丈之内,风雪皆止,温暖如春。 “春来。”李梦阳低喝,“极北之地,大地苍凉。我有一剑,剑名:桃花迎春。” 那株大桃树已是桃花灿烂,千朵万朵压枝低,似天边朝霞。 雪中仙景,美不胜收。 李梦阳收剑,眉心处的那颗朱砂痣愈发殷红。他扭头看向赵仙升:“仙升,吃桃子么?别不开心了,反正那是百年之后的事。百年后的事,百年后再想。” 他的语气像哄赌气的小孩儿一般。 “不吃。”赵仙升冷着脸,冷冷回道,“风雪中的桃树,活不过几天。” “想吃?好,结果。”李梦阳笑容灿烂,一双桃花眸中闪着光亮,“百年前,我也经常给她变桃子吃。” 风雪中的桃树是活不过几天,但这几天是它一生最美的时候,它见过了其他桃树不曾见过的风景。所以,管它风霜大雪,尽情绽放便好了,纵使极北之地无人可见自己满树桃花灿烂,那要绽放给自己看。 百年大道太短,所以只争朝夕。 不老剑再起,一道绯红剑气斩出。虽是剑气却并不凌厉,而是温暖柔和,如温柔女子的怀抱一般。温暖柔和的剑气环绕大桃树,大桃树一丈之内,已是盛夏。桃花败落,落在土中,缓缓消散,树上冒出青色的果子,果子迅速变大变红。不多时,便是桃挂枝头的景象。 桃挂枝头的景象常见,但在这冰天雪地中,倒是一种仙境。 “剑名:桃挂枝头。”李梦阳手指一勾,两颗大桃子隔空飞来,他将其中一颗递给赵仙升,“喏,尝尝吧,很甜的。” 赵仙升冷哼一声,接过桃子收入袖中,依然冷冷道:“不吃。” 李梦阳见他接过桃子,便安下心来。自己与他相伴这么多年了,他什么脾气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五百多岁的老道士了,已经是快成仙的人了,还跟个少年般好面子。不过她满头白发时,好像也是跟个少女似的爱吃甜食又爱笑。想到某位女子,李梦阳笑了笑,不由地握紧了剑柄,咬了一大口桃子。 “仙升,你说成了那仙人便可随心所欲嘛?”李梦阳嘴角流下桃汁,含糊不清地说道。 “成了仙,也有天地压着,倒不如一介凡人游红尘,图个逍遥自在。” “仙升,我想去那天上看看。” “天,没什么好看的。”赵仙升望了望灰白的天,“真的,不骗你。我去过,比这极北之地还无聊。” “但,我还是想去看看那高高在上的天。”李梦阳咽下口中桃肉,“去看看那所谓不可逆的天命。” “天有三阶,云天,长天,玄天。你要看哪个?” “我都要看,我要看云天白云悠悠,看长天星汉灿烂,看玄天日月同辉。” “唉,那便去看看那天吧。” 长生剑出,清光乍现,溢满此间天地。赵仙升剑指苍穹,浑身气息与气势如天山,又如深渊。紫金道袍猎猎作响,道袍上北斗七星与太极八卦闪耀,脚下浮现了巨大的太极八卦阵与北斗七星图。眸中清光不灭,白发飘飞,白须四散,手中长生剑剑身金色小楷金光闪烁。 仙气飘飘,仙风道骨,仙人临世,仙剑开天!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有天门,我来开之。”赵仙升朝天一剑斩出:“我有一剑,可称绝世。剑名:开天门!” 剑气,剑光,剑罡,剑意,剑势,剑心,剑鸣……此间之大,万物皆寂,唯有一剑,此剑可开天门! 漫天剑气,泼天剑光,滔天剑罡,齐天剑意,震天剑鸣,斩天剑心,开天剑势! “梦阳!随我飞升。”赵仙升举剑飞升,李天阳紧随其后。 长生剑以无匹之势,破开层层天地禁锢,引着二人入了云天之上。 我为何名仙升?因为我生来便可成仙飞升,生来入道。可天上太过无趣寂寥,不若人间潇洒一趟,倒也算是逍遥游,勉强也算自由行。 第4章 天有三阶,云天,长天,玄天 云天之上,一袭鲜艳红衣,一身紫金道袍,四目相对,隔空相望。 “怎样?我说了天上是很无聊的。”赵仙升懒洋洋地躺在一朵白云上,白发随意披散着,手抚白须,打着哈欠。 李梦阳盘坐在不老剑上,依然一口口地啃着桃子:“天有三阶,云天,长天,玄天。此不过云天罢了,虽见白云万朵,风雨霜雪,但终不及那长天星汉灿烂。” 赵仙升笑问:“那又当如何?” 片刻,李梦阳啃完桃子,桃核被啃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果肉。他将桃核收入怀中,豪情万丈:“此地还不够高,我要的是一步登长天之阶,一睹星汉灿烂!” “那便去登那长天之阶。”赵仙升长笑,一股百年前从未有过的豪情在心中炸裂,“我生而这般,应一步登天!” 他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饮酒,却发现酒早已在人间喝光了,一滴不剩。 赵仙升眉头紧皱,有些落寞:“酒……喝完了。” “凡间浊酒,怎能于天上豪饮。”李梦阳红袖一挥,揽过一朵白云,“于云天之上,当饮浮云美酒。” 那朵白云在他手中揉捏盘转, 若即若离,眨眼间便已拉扯成洁白的云丝。 他手一探,从赵仙升手中接过酒葫芦,将洁白的云丝灌入,手心缊出莹莹红光,酒葫芦口生出茫茫白雾,飘飘仙气,悠悠酒香。 晃了晃酒葫芦,酒葫芦中传来清脆悦耳的水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赵先升两眼放出精光,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一把抢过酒葫芦,便是仰头豪饮。他抹了把嘴,朗声道:“清新淡雅,口感柔绵,当属绝世好酒。” “醉饮云天上,当浮一大白。”赵仙升倚剑饮酒,双眼微眯,白发飘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少年风流气。 若这股少年风流气,出现在李梦阳身上,倒也没什么奇怪,他本就是极其俊美的少年郎。可是这股少年风流气,偏偏出现在了赵仙升身上,出现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道身上。 可能因为,他曾经也是个俊美的少年。 赵仙升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那个少年,那个曾经一人一剑拜访道家四大名山的少年,被这一壶云天之酒唤醒。 赵仙升,他醉了。 李梦阳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赵仙升倚剑饮酒,眉目含笑。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赵仙升,可以千杯不醉,也可以一杯而倒,醉与不醉,皆随己心,自在逍遥。 不听人间帝王令,不服天上仙人命。 他就是他,世间第一等! 我身无拘,道法无穷。 他是天下道法集大成者,也是天下剑道魁首。藏美酒有甚者?谁敢说自己放肆醉过?都已经是五百年的老道士了,心中却始终藏着一个风流少年与豪情江湖。 片刻,那壶浮云美酒已只剩半壶。赵仙升喷出一口酒气,长喝一声:“起剑!” 他剑指长天,长生剑全身燃起幽幽青色火焰,脱手飞出,直冲云天之上的长天。 御剑之术。李梦阳的目光紧随着长生剑。 长生剑化作飞龙,以剑气作骨,剑势作身,剑光作鳞,剑罡作爪,剑意作角,剑心作眸, 剑鸣作龙吟之声,一飞冲天而开天。一剑刺破云天与长天的交界之处。 一剑罢了,却至长天之上。 “传说天有三阶。一阶云天,见白云悠悠,风雨霜雪。二阶长天,见银河明暗,星辰灿烂。三阶玄天,见日月同辉,仙人天宫。”李梦阳环顾四周,笑道,“身至长天,得见星河璀璨,心向玄天,欲睹日月同辉。” 二人四周皆是一片黑暗,不见一丝光亮。唯有足下银色长河熠熠生辉,明暗交错,如漆黑一片的天幕上被仙人一笔划出一道银白色的长河。 银河之中是万千星辰,颜色各不相同,各有各的位置与序列,构成了不同的璀璨星图。 星河揽人目,星汉西流夜未央。 星稀河影转,长河渐落晓星沉。 此天上仙景,人间不可睹。 “足下银河,万千星辰。长天之上便是玄天,还要去看看吗?”赵仙升不看星河美景,直直看着李梦阳,笑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李天阳望着周身万千星辰,喃喃自语:“已至长天,那又为什么不去看看玄天?” “看来还是不够高,那便再高些吧!”赵仙升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 “你疯了?动用本命精血干什么?”李梦阳一惊,急忙按住赵仙升的手。 连破云天与长天两阶,饶是赵仙升也有些力竭,若要再登玄天之阶,那就势必要用出本命精血才可。本命精血用出,虽不至于与玄天玉石俱焚,但也势必折损大半道行。 不过没关系,道行这种东西赵仙升也不在乎,反正他长生,道行折损了,重修便是了。 “带你去看日月同辉,仙人天宫的玄天之景。”赵仙升脸色有些苍白。 李梦阳摇了摇头:“你已为我连破两阶,破这玄天便让我来吧。” 赵仙升皱了皱眉:“你确定?破这玄天之阶,可比连破云天与长天更难。” “我,确定。你,安心。” 赵仙升不再多问。 李梦阳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玄天,又低头看着星河璀璨的长天:“我于人间观天,悟得不息天境,天境又分三阶,一阶云天,二阶长天,三阶玄天。” “第六境——不息天境。”李梦阳桃花眸中红光闪烁,手中不老剑红光莹莹。一身修为随气势暴涨,一瞬便从载物地境连跃三阶,直登不息天境——玄天阶。 一旁的赵仙升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在心中默默道:“梦阳啊梦阳,像你这般绝世的少年,怎能身死?若因那飘渺的天命而不得不死,那我逆了这长生,斩了这天命如何?” “身处大道,命悬苍天。白云悠悠,星汉灿烂,日月同辉。自在红尘,逍遥人间。”李梦阳眉心朱砂殷红如血,生出了五瓣血色花瓣,眉心处如盛开了一朵红艳的桃花。 “仙升,酒来!”李梦阳大喝,向赵仙升伸出手。 “梦阳,酒来!”赵仙升亦是大喝,将手中酒葫芦抛给李天阳。 遇此等仙景,又有友在旁。试问哪个少年不想饮酒一壶,一剑开天? 左手酒葫芦,右手不老剑,李梦阳满头青丝飘扬,一袭红衣飘飞。剑尖抵地,仰头饮酒,一双桃花眸缓缓闭上。 “淡了,太淡!这种酒也配称绝世美酒?”李梦阳双眸微闭,步若莲花,俊美无双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不老剑舞出千百朵剑花,剑花化作红艳的桃花绽放,莹莹绯红点缀在漆黑的长天之上。 “我当以银河作水,星辰作粮,酿绝世美酒。” “我当以星河作酒,狂饮一壶豪气。” “桃姝!你可愿重回我身边,与我交杯共饮星河?” “点点星光也妄想与红日争辉?可笑!可笑!” 李梦阳狂笑不止,俊俏的脸上不见一丝谦和,只剩下肆意嚣狂,剑指星河。不老剑一挥揽过一抹灿烂星光,不老剑一点引来一股银河溪流。 星河黯淡几分,唯剩千百朵莹莹绯红的桃花依旧耀眼。 李梦阳仍双眸微闭,眉心桃花愈发红艳。星光与银河汇聚,随不老剑的指引流入酒葫芦中。手心红光大亮,酒葫芦亮起紫金光芒,还带着点点星光,若有若无的酒香弥漫于无际的长天之中。 一旁的赵仙升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喉头滚动,咽着唾沫,高声喊道:“梦阳,切记给我留几口!” “哈哈!仙升会的!”李梦阳哈哈狂笑,好似疯癫。他举酒邀天,仰头豪饮,一条闪着银光,带着璀璨星光的酒液拉出一道晶莹的细流缓缓流入口中,脸上的红晕若天边彩霞一般。 “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大白?” “酒入喉头,更入肝肠,才可称绝世,此酒乃天宫仙酒。” “酒名:星汉灿烂!” 李梦阳双眸猛然睁开,一双桃花眸中满是赤色,一轮红日在眸中深处熊熊燃烧。 桃花夭夭,红日灼灼。 “小桃夭!”李梦阳握紧不老剑,奋力嘶吼着,眸中的那轮红日蒙上了层淡淡的水雾。眼中淌下了几滴泪水,转瞬即逝。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穿粉裙,似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姑娘。 小桃夭牵起他握剑的手,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都已经是五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你酒量不好,为何还要放肆饮酒?百十年都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她吗?” “忘不了啊!她可是春天最好看的一朵桃花啊!”李梦阳带着哭腔,痴痴的回答道。浑身好似没了气力,就连握紧不老剑的手都松开了几分。 “忘不了啊!她姓桃,单名姝。她叫桃姝,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忘不了啊!她喜欢穿粉红叠罗衣裙,喜欢看桃花,喜欢抚琴,还有……她最喜欢吃桃酥了。” “忘不了啊!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李梦阳目光呆滞,嘴中呢喃着。小桃夭始终牵着他握剑的手,不曾放下。 赵仙升始终立在那里,望着李梦阳,沉默不语。忽然,他从袖中掏出那颗李天阳递给他的大桃子,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桃汁入口却是苦涩。 他的思绪神游至许多许多年前,他刚刚遇见李梦阳,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下。 李梦阳呆坐在桃花树下,独自饮酒,独守孤坟。身旁是一座石碑,碑前摆着一碟桃酥,一盘桃子。碑上刻着:吾妻桃姝,化大桃树,生生不息,桃花灿烂。夫,梦阳立。 第5章 心劫本心 论道一场 “忘不了啊!”李梦阳痛哭流涕,泪水沾满红衣,“答应了你共白头,我却食言了,那我要这不老容颜又有何用?” “生老有命,天地无上法则,不可逆的。乖,不哭了。”小桃夭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她也不喜欢看到你哭。” “可小时候,我一哭,她就会弹琴给我听的。”李梦阳自言自语道,“她要是哭了,我就去给她摘桃子。” “我都成神仙了啊,为什么啊?”李梦阳抿着嘴唇,有些委屈:“我明明什么术法都学会了啊?” 有时长生不老不是天赐福佑,而是一种诅咒。 在看不见岁月尽头中,独自一人活着,看着在乎的人慢慢的满头白发,容颜衰老,两眼一闭,与世长辞,而自己依旧风华绝代,容颜不老。 李梦阳自诩少年风流,却始终忘不掉那一袭红裙的女子。而且可笑的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是一百年?五百年?还是成千上万年?自己不知道,别人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便在这光阴的长河中无终蹉跎着。 生我者,父母也,但早已逝去。 我生者,子女也,但不敢有后。 唯爱我,我爱者,吾妻也,可一生一世共白头矣!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问何缘由起?只道君已老。 又是一年花开日,只见花开不见君。 问何缘由起?只道君已逝。 烟花易逝,且看且不忘。 光阴易逝,且行且珍惜。 “小桃夭!伴我一曲剑舞,可好?!”李梦阳猛然握紧不老剑,俊美的脸庞有些扭曲,好似疯魔。 “梦阳,别这样。”小桃夭说道:“那女子已成了你的心劫了。” “梦阳……”赵仙升欲言又止。有些话是自己不能说的,有些事是自己不能干的。 心劫还需本心渡。赵仙升离得远了些,远远看着。同时也明白李梦阳这十七年悟道,不止是为天下划分九境,更是自叩心关,自渡心劫。 修道之人,修心修力,远离红尘。如一位修剪匠不断修剪着自己的七情六欲,以至自己的大道不会乱枝横生,只会笔直通天。 涉红尘,染因果,心劫起,有愧有悔,道心即崩。 “我有剑舞一曲,名曰:桃夭。”李梦阳眼中泪光闪烁,好似一眼看穿百年光阴,看见了他所至爱的那位天下最美的红衣女子。 小桃夭叹了一口气,身为剑灵她无法违抗剑主的命令。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桃夭与李梦阳一起握住不老剑,剑身上镌刻着的朵朵桃花盛开。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不老剑舞动,小桃夭粉裙飘飞化作一朵飘飞的粉红桃花,随剑尖而动,依剑光而舞。 此地无桃花,却剑引千百桃花。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剑气纵横,红光流转,似有万般光华。 静若春云,动若春风。 形似春雨,声似春雷。 此地无春景,却剑起暖春美景。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不老剑行若游龙,翩若惊鸿。或挑,或点,或搅,或刺,或劈,或斩……一曲剑舞,满眼泪光,满眼皆是那百年前天下最美的红衣女子。 一袭红衣,起起落落。这一曲剑舞惊了赵仙升,也惊了这玄天。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红衣飘扬,红袖翻飞。李梦阳轻点眉心桃花,眉心的红艳桃花渗出一滴鲜血落在不老剑上。 不老剑上缊出绛,赤,朱,丹,绯,五种红光,颜色分明,夭夭且灼灼。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李梦阳一剑挥出,剑引的千百桃花瞬间炸裂,散作无数桃花花瓣。又是一剑斩出,一道温暖的剑气卷携着无数花瓣凝成一朵巨大的剑气桃花。 那朵剑气桃花绛红中透着赤红,赤红中带着朱红,朱红中附着丹红,丹红中染着绯红。五种红色,迷人眼球,煞是好看。 剑中桃花斩出,剑舞桃夭所终。 桃夭剑舞,多年之前,大平国师为至爱之人所创所舞。至美至暖,至情至爱,非有情人不可舞。 剑舞之时,满天桃花,五种红色染红剑气,剑气凝成桃花。 一舞倾国,一剑倾天,一朵桃花可倾心,世间最美剑舞。 巨大的剑气桃花缓缓升空,看似来得很慢,却眨眼间便撞在了长天之上。整个长天都染上了一层红缊,层次分明,最外层是绛红,后是赤红,再是朱红,朱红后又是丹红,最后一层是绯红。 长天如燃烧的残阳一般灿烂,照亮了整片黑暗。 百年前,李梦阳一曲剑舞桃夭,得天下第一美人倾心。 百年后,李梦阳一曲剑舞桃夭,便破长天见玄天之景。 “不管百年前,还是百年后。剑舞桃夭,只为你而舞。”李梦阳在心中默默道。 “李梦阳。”一个声音在红衣少年身后突兀响起。 李梦阳猛然收剑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置身于一片黑白之中。 黑白一线间立着一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红衣少年。 李梦阳喃喃自语:“这里是…玄天。” 红衣少年一步来到他的面前,双目含笑,伸出手掌。 二人两双桃花眸对视着,只至李梦阳也伸出手掌,二人手掌贴在了一起。 二人心意瞬间相通。不,应该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心劫显现,道心动摇。 “坐下,我与我,互为道友,且就于此论道一场。” “你我,一直到现在还爱她吗?” “你我,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位姑娘。” “你我,这辈子很长很长的。” “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袭粉红叠罗裙。” “你我,如何确定她也会有一直的爱?” “你我,都确信她的爱于她的光阴来说是永恒。”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在你的面前离世,而不出手干预,你有办法,也有能力,让凡人多活些岁月。” 良久…… “大道循环,生老有命,术士更应如此。” “既然放不下,寻她两次转世,却也只是看着?” “转世后的她,还是她吗?看看就好。” “你有办法让她恢复前世记忆的。” “第一次转世,她成了一只水上蜉蝣,我用一夜的时间看完了她的一生,短暂但精彩。” “第二次转世,我寻到她时她已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在烛光下织着蚕丝。那男人 耕田回来,也会给她带几块桃酥。” “你觉得这样很好,很安详?” “我觉得她吃桃酥时边吃边用手接着落下的酥渣时,笑得很开心。” “这样就足够了吗?” “很好,够了。”李梦阳长舒一口气,轻笑道,“我看着她幸福就好了。” 红衣少年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四周黑白开始缓缓溃散。 在李梦阳看来此次我与我论道,本心更胜心劫,此心劫已过,大道更进一步。 在那红衣少年即将消散之际,突然如闲聊般问道:“那你还打算与她再一次相守一生吗?” “当然!”李梦阳目光坚定,眉目含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快乐往事。” “等待到什么时候?”红衣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有缘自会重修。”李梦阳喃喃答道。 “缘分?!”红衣少年的虚幻身影,骤然凝实,放声大笑,“你把她交给了虚无缥缈的缘分!” “人间多疾苦,你如何保证她每一世都可以幸福?你如何保证她爱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去爱她?”红衣少年的眸中充斥着怒火,愤怒使俊美的脸微微扭,“你我那么的爱她,你我怎么放心将她交给那虚无缥缈的缘分!” 红衣少年怒视着面前的自己:“如果那缘分你我永远等不到,修不到呢?难道也让她在轮回中苦苦等待,无尽蹉跎吗?!” 李梦阳脸色僵硬,没有一丝生气,喃喃自语道:“大道循环,生老有命。” 红衣少年嗤笑一声,起身俯视着李梦阳:“你爱的好懦弱啊,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让我来吧,我会带她回家,重看满院桃花。” 第6章 妙云玄境 长天天幕逐渐碎裂,狂暴的能量席卷长天,星辰与银河暗淡无光,就连赵仙升都横剑护在身前,浑身清光闪亮,竭力抵御着那股狂暴的能量。 李梦阳却迎着那股狂暴的能量一剑又一剑斩出,将涌向他的狂暴能量一剑剑斩的粉碎。 他立于长天之上猖狂大笑,直视着那逐渐显露的玄天。 李梦阳咆哮:“繁星光茫也敢与红日争辉?” 他眸中的那轮红日已是赤金色,如太阳般耀眼,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何谓玄天?天空最高者,即是玄天。 一白一红,一轮红日,一轮白月,同辉共存。除此之外,再无此物,皆是茫茫混沌。 玄天之上,日月同辉。 仙人所居,天宫所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哈哈!这里才是玄天!这里是天之最高处!” “真我!我见真我了!!!” “那不是心劫!那是真我!” 李梦阳一改平时的温和谦逊,如疯魔般放声狂笑。 “梦阳……”赵仙升眉头紧皱。 他明显感觉到李梦阳的状态不对,有些走火入魔,但又不敢出手干预,万一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李梦阳的证道契机的话,那等于说是自己亲手断了好友的通天大道。 “第七境——妙云玄境。”李梦阳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出神的望着那轮巨大的红日,沉声低吟,“万物合一,玄妙难言。玄之又玄,妙之又妙。我观我,不知谁,道中道,何来道?心中明道,方见真我。” 李梦阳闭上了眼眸,长叹一声。他的气息忽跌,一身修为瞬间便从天上掉到人间,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 赵仙升等不下去了,刚想上前帮忙护道,却见他将手中不老剑与酒葫芦一起抛给他,轻声说道:“仙升,莫拦我。入妙云玄境者,一身修为忽跌,心中大道笼上一层云雾,云雾散去,方见真我,见真我者,方见心中大道。” 李梦阳从长天之上急速向下坠去,星辰白云从身边掠过,红衣凋零,如一只濒死浴火的凤凰。 “这是心劫?还是本心。”李梦阳愣愣看着四周飞退的景物,自言自语,“李梦阳,见真我。” ----------- 仙京城,皇庭宫。 大殿内,承天帝捂着心口,面色有些苍白,瘫坐在龙椅上。龙椅的下方站着面色冷峻的生老宗大弟子莫莲。文武百官跪伏在两侧,浑身颤抖不已,满头冷汗。 “咳咳!莫莲,这天到底是怎么了?”承天帝不断咳嗽着,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此时,殿外的天色十分诡异。虽已是子时,但仍天光大亮,正西边一轮红日高悬,将天染成红色。 绛,赤,丹,朱,绯五种红色,颜色分明。本应是明月星河高悬之景,如今却成了残阳血色,又持续了整整六天。 仙京城内人心惶惶,百姓闭门不出,市井中有传言流出,说是承天帝昏庸无道,故天降血色,要诛杀大平朝,断其国运,灭其种! 人言如刀,可斩国运。承天帝深刻明白这个道理。虽第一时间派遣密探阻止流言传播,可是却无丝毫效果。好在如今是太平盛世,十四州内并无叛乱,但若天色一直如此,难免会有野心家作祟,借此为由,掀起战火。 承天帝已在位一十四年,虽比不上先帝的光荣成就,但总体上来说也是个好皇帝,绝谈不上昏庸无道,只是对比先帝略有平庸罢了。但大平在他手中也延续了太平盛世。 “莫莲!朕问你,这天到底怎么了?!”承天帝强撑起身子,怒声问道,“大平五百年基业,岂能毁于朕的手上!” 台阶下,莫莲狭长的眉毛皱在一起,双眸紧闭,清冷的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身子微微颤抖,手上那串白玉菩提飞速盘动。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白玉菩提盘动的声音,让人心慌。 莫莲明白这一卦所牵扯的因果太大了,肯定与师父脱不了干系。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莫莲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眸,面色苍白如纸,七窍尽在流血,那串白玉菩提已然布满裂纹。 “莫莲,卦相如何?”承天帝问道。 “圣上安心,大平国运连绵不绝。剩下的莫要再问,天机不可泄露。这对圣上与国师都好,安心当你的皇帝便可。”莫莲声音冰冷中透着深深的疲惫。 “此事与国师有关?”承天帝愣了愣,问道。 莫莲已无再言语的心力,拂尘一甩,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莫莲!回答朕!”承天帝怒吼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左右,拦住他!” “锵。”殿内响起整齐划一的拔刀声。左右侍卫齐齐拔刀,千百闪着寒光的利刃拦在莫莲面前。 莫莲头也不回,冷冷道:“让开。我没工夫与你讲道理。” 承天帝身子一僵,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了。这几天积压在心中的怒火如火山一般喷发:“朕!斩了你!” “尽管试试。”莫莲冷笑。 手中拂尘扫过,万千白色羽丝飞扬,闪过宝剑独有的寒芒。羽丝聚拢,变直变硬,形成了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十大名剑,第四柄——天地人! “你可认得此剑?”莫莲转过身,剑指承天帝。一身气息已然至不息天境最高阶——玄天阶。 手中“天地人”挥出,剑气纵横大殿,拦在身前的利刃全部被拦腰截断,但手握利刃的侍卫却无一人受伤。 “莫莲!你要造反吗?!”承天帝血丝密布的眼中死死盯着莫莲。 莫莲长剑拄地,冷笑道:“要打一架?” 承天帝强压下怒气,缓缓坐下,咬牙切齿道,“莫姑娘,请走。朕就不送了。” “呵。”莫莲扫了他一眼,手中七尺羽剑重新化作拂尘,转身便走。走至大殿门口处,止步,冷冷嘲讽道:“你与先帝相比差了很多。” 承天帝猛的站起身,怒目圆睁,身体因暴怒微微颤抖,右手死死握住了腰间佩剑。他脸色极差,眸中怒火滔滔,身上气息升腾,一股帝皇之势伴着龙吟之声降临大殿,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两侧大臣头埋的更低了,根本不敢直视这位暴怒的人间帝皇。 大殿之中,只剩下承天帝与莫莲还站着。 莫莲猛然发现承天帝的气息竟与她不相上下,都已是玄天阶修为。 “莫莲!朕与兄长相比究竟如何?”承天帝起身,拔出腰间佩剑。 剑出。一抹金光闪过,锋芒毕露,威压更盛。一条紫金龙影于承天帝身后若隐若现。 莫莲身子颤抖,双膝微微弯曲,竭力抗衡着这股威压。她想要迈步跨出大殿,只是却连半步也迈不出。 强行卜的那一卦,所牵扯的因果太大,对她的损伤极大。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承天帝沉吟。龙吟之声响彻大殿。 “天下十大名剑,第三柄——传国剑。”莫莲看着承天帝手中宝剑,冷冷道。 “是啊,传国之剑乃千古一帝始皇所铸,乃帝皇之剑。自古便是天命与王朝的象征。”承天帝手指轻抚赤金色的剑身,冰凉的触感由指尖传遍全身使暴怒逐渐变为平静。 片刻,收剑入鞘,威压顿时消散。莫莲咽下喉头腥甜,长舒一口气。承天帝颓然的坐回龙椅,释然道:“是啊,朕不如兄长,天下皆知。” 承天帝一扫颓然,声色俱厉:“但!朕却敢言,即位至今,无愧于兄长传位,无愧于腰间传国剑,无愧于大平千万百姓! “朕!有颜死后下地府面对大平列祖列宗!” 声如洪钟,作龙吟长鸣。 第7章 往事知多少 承天帝是弟承兄位。他的兄长便是那位被誉为大平开国五百年来最优秀的帝皇——顺德帝。 顺德帝在位二十一年,重用贤臣,励精图治,减免赋税,开疆拓土。使大平达到了五百年来的国力巅峰,可称太平盛世。 史称“顺德盛世”。 何谓太平盛世?无冻死之骨,无饿死之身;有孩童所乐,有孤寡所安。 便是“太平盛世”。 可以说上一句:王朝兴,百姓幸。 莫莲转身扫了一眼颓然的承天帝,有些意外,索性不再言语,快步离去。走出大殿,她仰头看着正在熊熊燃燃烧的天空与西方的那轮如血残阳。 莫莲揉了揉眼,不知是被残阳闪了眼,还是如何……眼中泪光莹莹。 她轻轻摘下手腕上的那串布满裂纹的白玉菩提,缓缓地盘动把玩,喃喃自语:“师父啊,此劫命中应有,便顺了天命吧。” 莫莲向小院方向走去,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莫莲,在师娘的桃花树下等您回家。” 苍天之上,一袭红衣如流星般坠落。红衣身旁一位白须白发的老道护在他的身边,随他一起坠落。 赵仙升眉头紧锁,几次想伸手揽住李梦阳,但都忍住了。他明白那位百年前的红衣女子已成李梦阳的心魔,心魔不除,难证大道。 李梦阳双眸紧闭,满头青丝随风飘散,一袭红衣狂舞,耳旁风声猎猎作响。仿佛偌大的天地间独剩他一人,枯坐在庭前,看春去春来,花开花落。他似又回到了那年,那月,那日。 那年,那月,那日。 少年桃树下舞剑,少女桃花下抚琴。 剑气如风,春风温和,一舞便惊得满树桃花纷飞。 琴音似水,春水柔和,一曲便引得满山百鸟齐飞。 少年剑舞止,收剑入鞘。 少女一曲终,花落琴弦。 二人红衣配红裙,皆是天仙容貌,似是画中人物。双眸相望,一双温和如春风,一双柔和似春水。 此情此景,便已胜过人间无数。 桃花缤纷,百鸟齐鸣。少年少女就这样望着彼此,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眼中都映着彼此的身影,一切尽在不言中。 “桃姝,我喜欢你。”少年用眼神说道。 “梦阳,我也一样。”少女用眼神回答。 那年少女十七岁,那月三月暖春,那日春分,少女生辰。 那年,那月,那日。 少年任大平国师,术法天下第一,剑法天下第二。 女子成大平国手,琴艺天下第一,容貌天下第二。 少年一人驻国门,仗剑仙京城头,一剑挡九千叛军。 女子孤身入皇宫,抚琴皇庭宫中,一曲得皇帝倾心。 皇帝欲将女子纳入后宫。 少年一人一剑怒闯皇宫。 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皇帝亲下圣喻,少年随怀抱美人,手持仙剑,潇洒离宫,无一人敢拦。 夕阳之下,仙京城外,桃花林中,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那年女子二十三岁,那月三月暖春,那日春分,女子大婚。 那年,那月,那日。 少年守在一位老妇的床边,寸步不离。 少年满头青丝,声音温和。 老妇满头白发,声音嘶哑。 少年依旧风华正茂,老妇却只能从那双依然如春水般柔和的眸中,窥见半分人间绝色。 剑起,琴起。剑气凌云,琴声婉转。一曲剑舞,一曲终老。长剑入鞘,琴弦崩断。 少年舞剑,老妇抚琴,一切都如那年,那月,那日一样。不同的是长剑入鞘,琴弦却崩断了。 一曲剑舞已完,一曲琴声未完。 “君生吾亦生,幸甚幸甚。君未变而吾已老,可悲可悲。”老妇强撑开双眸,死死盯着少年,“原来,你真的不会老啊。” 末了,老妇合上双眸,回忆着与少年相伴到老的点点滴滴。如少女般笑骂道:“说好的此生共白头,你骗人啊。” 少年终于开口:“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的……你别走好不好?” “算了吧。出门在外,别人总以为我是你奶奶了。”老妇睁开双眸,侧头看向门外的大桃树,轻笑道:“生老有命,我陪你走过一程,你伴我走过一生,这样挺好的。” “梦阳啊,你要好好的。” “梦阳啊,你要多替我看看这盛世,我喜欢这样的世界。” “梦阳啊,像你这般绝世的少年仙人,就应该在人间逍遥自在啊,你说你老栓在我身边算是个什么事啊?” 老妇眼角流出一滴滴泪珠,依旧如少女的泪一样澄澈晶莹。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摇着头,一边抓紧了她布满皱纹的手,一边用衣袖轻轻拭去老妇脸上的泪水。 “要是实在想我的话,唔……那就吃桃子吧。”老妇笑了,如那年那月那日在桃花下抚琴的少女那样灿烂。 老妇眼中噙着泪,脸上却带着笑,颤颤巍巍的伸手摸了摸少年俊美的脸庞:“走了。若有来生,你会来找我吗?” 少年轻声道:“会的,会的,人会有来生的,我一定去找你。” “唔…转世的我,还是那个我吗?”老妇如少女那样轻皱眉头,旋即舒展开来,“算了,不想了,伤脑筋。” 少年笑道:“没事的,没事的,不用去想了。” 老妇看着少年好看的桃花眸,笑得好开心。她在少年耳边,轻轻说道:“走了。此生遇见你,一切足矣,我好幸福。” 桃花败落,桃花纷飞,桃花漫天。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唯君怜。 知我意,感君怜。 此情须问天。 山无棱,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那双春水般的眸子终是闭上了,少年将她葬在了小院中,在她坟前种了一棵桃树,她最喜欢桃花了。 那年老妇八十六岁,那月三月暖春,那日春分,老妇身死。 李梦阳就静静坐在院中,看那棵桃树生长,开花,结果,这一看,便是百年。 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李梦阳有时会对自己不老绝美的容颜产生厌恶。不过,好在他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样的人,此后也不至于孤独。 那人是个云游四方的老道士,名叫赵仙升。 少年不老,老道长生。他们一起在那个小院中度过了许多许多年。他们又创立大平如今国教“生老宗”,教大平百姓驻颜与长寿之法,大平百姓若无横祸恶疾,皆可八十而寿终。 李梦阳缓缓睁开眼眸,眸中流出两行清泪,一眼望穿百年光阴。 “桃姝,答应你的共白头,我绝不失约,说到做到!” “我入十万法境!”李梦阳青丝飞扬,眸中红光荧荧,气息比海更浩瀚,比地更深厚,比天更高远! 身上法袍青红黄白四色变幻,整个人与四周自然无比契合,好似天地与之共生。 “梦阳!成了!”赵仙升饮尽壶中美酒,颇为欣喜。 不老剑鸣颤不止,挣脱他的手,向李梦阳手中飞去。 李梦阳御空而立,接过不老剑,含笑看着一直护在他身旁的赵仙升,轻声道:“回家。” “嗯,回家。”赵仙升应道。 二人同时出剑,剑碎虚空,一抹红光与清光分割天际。 红光与清光消散,二人已至小院当中。莫莲站在小院门口,笑语盈盈地等着他们。 第8章 一念之间,升仙堕魔 “师父。”莫莲轻声唤道。她看着那袭风华绝代的红衣,苍白的脸上浮现红缊。 “莲儿。”李梦阳笑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又强行卜卦了吧?” 莫莲轻咬红唇,微微低头,不敢在直视李梦阳。 “喏,吃下去,补血补气的。”李梦阳从空中捏出一枚赤红丹药,弹给莫莲。 “你从哪捏出来的?没见你用法器啊。”赵仙升斜睨着李梦阳。 李梦阳没好气道:“你管我?十万法境的术士不会凭空变物?” “世间有法则十万万,谓之十万法境,入此境者,借天地自然法则之力。”赵仙升也看着李梦阳,感受着他身上的法则之力,“第八境,你起这么个名字,是这么个意思吧?” “第八境——十万法境。我观大道,手握法则。我即真我本心,我即万物之一。身成法则,法则于心,一念大道,一步登天。”李梦阳低吟着,向前走到大桃树前。 他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像抚摸少女的脸庞那样小心翼翼。 他仰头看着满树桃花灿烂,轻声念叨着:“院有大桃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依旧桃花灿烂。” “桃姝啊,你真美。”李梦阳将不老剑插入桃花树下,“我愿此方寸之地,四季如春,满院桃花,风吹无尽。” 曾有那么一天,这院中的桃花被风吹尽,花落满地,一地残红。 “春来!” 刹那间,桃花败落,桃花灿烂,轮回不止,生生不息。漫天桃花飞舞,满树桃花灿烂,似一位红衣女子笑语盈盈。 这便是李梦阳的法则,人间至暖,春暖花开。 莫莲在一旁目瞪口呆,愣愣看着那株大桃树。 这便是十万法境吗?可以改变世间规律的力量。可师父本来就是这个十万法境了,闭关十七年难道是要入那更高的…… 赵仙升出现在李梦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梦阳,那你说我是什么境界?” “你啊,差一步便入那一念仙境,乃半步仙人境。”李梦阳笑道,拔出不老剑,轻轻拂过剑身桃花,一身气息又是再涨! 赵仙升大惊,他明显感觉到李梦阳的气息已然超过他,但身上却有一股魔气缭绕。 李梦阳怒喝:“而我亦能直入那一念仙境!” 满头青丝瞬间成白发,桃花眸中浮现出一轮血日。 “梦阳,你在干什么?”赵仙升怒声喝问,便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李梦阳不答。一掌缓缓推出,打向赵仙升心口。 赵仙升收手,横剑挡在身前。这一掌打在长生剑上,赵仙升被这一掌震的连退七步有余。 “第九境——一念仙境。”李梦阳双眼布满血丝,全身各处渗出鲜血,不老剑上出现的不再是至暖的红光,而是一抹凄厉的血光,“一念之间,神游万里。可一指担山,一掌倒海,一拳开天。我本天上谪仙人,人间红尘,山海天地,不过一念之间。” 赵仙升破口大骂:“放你屁的一念仙境,你他娘的入魔了还不自知,你渡了个屁的心劫!” “入!”李梦阳长喝,嘴角一缕鲜血流出。 “封!”李梦阳握住剑刃,割破手心,以血绘符。不老剑上浮现出一条条符文,死死封住身为剑灵的小桃夭 “桃姝,入了一念仙境,应该就可以强开鬼门,逆转轮回,修改六道,便可带你回来了吧?”李梦阳低吟着抹去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如今,我也满头白发,答应你的此生共白头也不算失约了。” “可惜……你看不见了。” 李梦阳狂笑着,笑着笑着却哭了。 “一念升仙,一念堕魔。 一念之间,成仙成魔? 仙魔无异,仙魔同心。 仙不收我,我必诛仙。 道不容我,我必逆道。 因道入魔,无怨无悔。” 李梦阳剑指苍天,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连破云天和长天,直冲玄天之上。天穹中,雷鸣炸响,一道紫色天雷瞬间劈落,直击李梦阳。 天地不容魔存,当以雷劫诛灭! “梦阳!” “师父!” 赵仙升与莫莲同时大喊,想要阻止那道天雷落下,却已是来不及了。 “来啊!”李梦阳仰头看天,手中不老剑嗡鸣作响。 紫色天雷轰然落地,李梦阳被巨大的天雷光柱吞没,溢散的狂暴雷霆席卷着小院。 “莫丫头!”赵仙升低喝一声,迎着四散的雷霆向前。 莫莲会意,拂尘一甩化作一柄七尺的白色羽剑“天地人”。莫莲手掐剑诀,轻声念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成!”莫莲飞身退后,躲避着雷劫余波,一朵白莲自她周身绽放开来。 白莲飞速转动,越来越大,直至包裹住整座小院,隔离出一方小天地。 如今小院受天地人的神通影响,自成一方,是隔绝外界一切事物的小天地。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的神通“隔离天地,自成天地。”在此天地中剑主便是主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修为实力更上层楼,越境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莲手一抬,雷劫余波瞬间四散。她盘腿而坐,双手捏诀,五心朝天,感受着此方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为主宰,我为众生。 赵仙升眯眼感受着此方小天地,长生剑身金色小楷闪动,剑刃光华流转,万般风采。 如今整座小天地都站在了他这边。 “李梦阳!还不醒来!”赵仙升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长生剑脱手飞出,剑上燃起幽幽青焰,随心意而动。 这是御剑之术?!不是!这青幽火焰……莫莲心中大惊,愣了下神。 “莫丫头,别分心!稳住心神,抱守灵台!”赵仙升怒喝,紫金道袍大袖一挥,浑身燃起青焰,气势与气息瞬时爆涨,已与雷劫中的李梦阳不相上下,离一念仙境一步之遥。 莫莲回过神来,急忙抱元守一,固守灵台,稳住此方小天地,安抚因二人而躁动不安的天地人。 长生剑刺入雷劫光柱半尺,便再也无法深入半寸。赵仙升怒目圆睁,双手径直探入雷劫光柱之中,竟是要硬生生撕裂雷劫,将里面的李梦阳强行拉出来。 “天,尚能一剑斩之,区区雷劫又当如何?”赵仙升怒喝,“云墨!还不出来!” 长生剑清光大放,金色小楷闪耀,一只巨大的仙鹤不知从何处飞来,携来一阵清风拂面。 那仙鹤全身雪白,每根白羽尾处点缀金光,头顶丹红,眸子清亮,口吐人言:“赵仙升,唤本座何事?” “破雷劫!”赵仙升焦黑的双手用力,雷劫光柱中竟真被他撕裂出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一袭红衣的焦黑如碳的人尸。 莫莲无助的瞪大美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一手死死捂着合不上的嘴,一手捂住疼的厉害的心口,努力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她从未见过自己那个风华绝代,万般风采的师父这般凄惨模样。 天罚!雷之刑!万刃加身!避无可避!直击神魂体魄!死则死矣! 雷霆中的李梦阳浑身焦黑,全身无一丝气力,只能倚着剑勉强而立。 在这雷霆之中,无论是身上的法袍,还是一身的法宝,甚至是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都帮不了他,只能由自己受着。 他倔强的抬头看天,眸中一轮红日愈发鲜红。 “桃姝”他闭眼轻声念道,“如果说生老有命,那么我这不老的怪物又该如何呢?” “回来吧,院中的桃花开了,看看吧。” “我带你回来。” “来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心劫啊!”李梦阳轻声笑道,“这一直才是我的本心啊!” “仙升,我没有入魔,我只是见真我了!我入一念仙境了!” “破。”雷劫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雷劫瞬间连带着此方小天地应声而破。 莫莲呕出一大口鲜血,昏倒在地,天地人重新化作拂尘。 “退。”李梦阳轻轻一掌打在赵仙升的心口。 赵仙升被这一掌震退十几丈,长生剑也被震飞,那白鹤振翅远离。 赵仙升震惊地看着那个身穿红衣的人形焦炭:“李梦阳,你是真的疯了。” 那人形焦炭一点点撕下自己脸上及身上焦黑干裂的皮肤,露出黑红色的血肉,一步步向赵仙升走去。 血肉蠕动着,重新长出新的雪白皮肤,雪白长发生出垂下。不出十步,一位身着血衣,满头白发,眉心朱砂滴血的绝美少年手持绯红桃木剑站在赵仙升面前。 那少年眉目含笑,轻笑道:“仙升。” 第8章 一念之间,升仙堕魔 “师父。”莫莲轻声唤道。她看着那袭风华绝代的红衣,苍白的脸上浮现红缊。 “莲儿。”李梦阳笑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又强行卜卦了吧?” 莫莲轻咬红唇,微微低头,不敢在直视李梦阳。 “喏,吃下去,补血补气的。”李梦阳从空中捏出一枚赤红丹药,弹给莫莲。 “你从哪捏出来的?没见你用法器啊。”赵仙升斜睨着李梦阳。 李梦阳没好气道:“你管我?十万法境的术士不会凭空变物?” “世间有法则十万万,谓之十万法境,入此境者,借天地自然法则之力。”赵仙升也看着李梦阳,感受着他身上的法则之力,“第八境,你起这么个名字,是这么个意思吧?” “第八境——十万法境。我观大道,手握法则。我即真我本心,我即万物之一。身成法则,法则于心,一念大道,一步登天。”李梦阳低吟着,向前走到大桃树前。 他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像抚摸少女的脸庞那样小心翼翼。 他仰头看着满树桃花灿烂,轻声念叨着:“院有大桃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依旧桃花灿烂。” “桃姝啊,你真美。”李梦阳将不老剑插入桃花树下,“我愿此方寸之地,四季如春,满院桃花,风吹无尽。” 曾有那么一天,这院中的桃花被风吹尽,花落满地,一地残红。 “春来!” 刹那间,桃花败落,桃花灿烂,轮回不止,生生不息。漫天桃花飞舞,满树桃花灿烂,似一位红衣女子笑语盈盈。 这便是李梦阳的法则,人间至暖,春暖花开。 莫莲在一旁目瞪口呆,愣愣看着那株大桃树。 这便是十万法境吗?可以改变世间规律的力量。可师父本来就是这个十万法境了,闭关十七年难道是要入那更高的…… 赵仙升出现在李梦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梦阳,那你说我是什么境界?” “你啊,差一步便入那一念仙境,乃半步仙人境。”李梦阳笑道,拔出不老剑,轻轻拂过剑身桃花,一身气息又是再涨! 赵仙升大惊,他明显感觉到李梦阳的气息已然超过他,但身上却有一股魔气缭绕。 李梦阳怒喝:“而我亦能直入那一念仙境!” 满头青丝瞬间成白发,桃花眸中浮现出一轮血日。 “梦阳,你在干什么?”赵仙升怒声喝问,便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李梦阳不答。一掌缓缓推出,打向赵仙升心口。 赵仙升收手,横剑挡在身前。这一掌打在长生剑上,赵仙升被这一掌震的连退七步有余。 “第九境——一念仙境。”李梦阳双眼布满血丝,全身各处渗出鲜血,不老剑上出现的不再是至暖的红光,而是一抹凄厉的血光,“一念之间,神游万里。可一指担山,一掌倒海,一拳开天。我本天上谪仙人,人间红尘,山海天地,不过一念之间。” 赵仙升破口大骂:“放你屁的一念仙境,你他娘的入魔了还不自知,你渡了个屁的心劫!” “入!”李梦阳长喝,嘴角一缕鲜血流出。 “封!”李梦阳握住剑刃,割破手心,以血绘符。不老剑上浮现出一条条符文,死死封住身为剑灵的小桃夭 “桃姝,入了一念仙境,应该就可以强开鬼门,逆转轮回,修改六道,便可带你回来了吧?”李梦阳低吟着抹去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如今,我也满头白发,答应你的此生共白头也不算失约了。” “可惜……你看不见了。” 李梦阳狂笑着,笑着笑着却哭了。 “一念升仙,一念堕魔。 一念之间,成仙成魔? 仙魔无异,仙魔同心。 仙不收我,我必诛仙。 道不容我,我必逆道。 因道入魔,无怨无悔。” 李梦阳剑指苍天,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连破云天和长天,直冲玄天之上。天穹中,雷鸣炸响,一道紫色天雷瞬间劈落,直击李梦阳。 天地不容魔存,当以雷劫诛灭! “梦阳!” “师父!” 赵仙升与莫莲同时大喊,想要阻止那道天雷落下,却已是来不及了。 “来啊!”李梦阳仰头看天,手中不老剑嗡鸣作响。 紫色天雷轰然落地,李梦阳被巨大的天雷光柱吞没,溢散的狂暴雷霆席卷着小院。 “莫丫头!”赵仙升低喝一声,迎着四散的雷霆向前。 莫莲会意,拂尘一甩化作一柄七尺的白色羽剑“天地人”。莫莲手掐剑诀,轻声念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成!”莫莲飞身退后,躲避着雷劫余波,一朵白莲自她周身绽放开来。 白莲飞速转动,越来越大,直至包裹住整座小院,隔离出一方小天地。 如今小院受天地人的神通影响,自成一方,是隔绝外界一切事物的小天地。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的神通“隔离天地,自成天地。”在此天地中剑主便是主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修为实力更上层楼,越境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莲手一抬,雷劫余波瞬间四散。她盘腿而坐,双手捏诀,五心朝天,感受着此方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为主宰,我为众生。 赵仙升眯眼感受着此方小天地,长生剑身金色小楷闪动,剑刃光华流转,万般风采。 如今整座小天地都站在了他这边。 “李梦阳!还不醒来!”赵仙升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长生剑脱手飞出,剑上燃起幽幽青焰,随心意而动。 这是御剑之术?!不是!这青幽火焰……莫莲心中大惊,愣了下神。 “莫丫头,别分心!稳住心神,抱守灵台!”赵仙升怒喝,紫金道袍大袖一挥,浑身燃起青焰,气势与气息瞬时爆涨,已与雷劫中的李梦阳不相上下,离一念仙境一步之遥。 莫莲回过神来,急忙抱元守一,固守灵台,稳住此方小天地,安抚因二人而躁动不安的天地人。 长生剑刺入雷劫光柱半尺,便再也无法深入半寸。赵仙升怒目圆睁,双手径直探入雷劫光柱之中,竟是要硬生生撕裂雷劫,将里面的李梦阳强行拉出来。 “天,尚能一剑斩之,区区雷劫又当如何?”赵仙升怒喝,“云墨!还不出来!” 长生剑清光大放,金色小楷闪耀,一只巨大的仙鹤不知从何处飞来,携来一阵清风拂面。 那仙鹤全身雪白,每根白羽尾处点缀金光,头顶丹红,眸子清亮,口吐人言:“赵仙升,唤本座何事?” “破雷劫!”赵仙升焦黑的双手用力,雷劫光柱中竟真被他撕裂出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一袭红衣的焦黑如碳的人尸。 莫莲无助的瞪大美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一手死死捂着合不上的嘴,一手捂住疼的厉害的心口,努力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她从未见过自己那个风华绝代,万般风采的师父这般凄惨模样。 天罚!雷之刑!万刃加身!避无可避!直击神魂体魄!死则死矣! 雷霆中的李梦阳浑身焦黑,全身无一丝气力,只能倚着剑勉强而立。 在这雷霆之中,无论是身上的法袍,还是一身的法宝,甚至是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都帮不了他,只能由自己受着。 他倔强的抬头看天,眸中一轮红日愈发鲜红。 “桃姝”他闭眼轻声念道,“如果说生老有命,那么我这不老的怪物又该如何呢?” “回来吧,院中的桃花开了,看看吧。” “我带你回来。” “来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心劫啊!”李梦阳轻声笑道,“这一直才是我的本心啊!” “仙升,我没有入魔,我只是见真我了!我入一念仙境了!” “破。”雷劫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雷劫瞬间连带着此方小天地应声而破。 莫莲呕出一大口鲜血,昏倒在地,天地人重新化作拂尘。 “退。”李梦阳轻轻一掌打在赵仙升的心口。 赵仙升被这一掌震退十几丈,长生剑也被震飞,那白鹤振翅远离。 赵仙升震惊地看着那个身穿红衣的人形焦炭:“李梦阳,你是真的疯了。” 那人形焦炭一点点撕下自己脸上及身上焦黑干裂的皮肤,露出黑红色的血肉,一步步向赵仙升走去。 血肉蠕动着,重新长出新的雪白皮肤,雪白长发生出垂下。不出十步,一位身着血衣,满头白发,眉心朱砂滴血的绝美少年手持绯红桃木剑站在赵仙升面前。 那少年眉目含笑,轻笑道:“仙升。” 第9章 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赵仙升死死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好友,冷冷道:“何必如此?非要如此?” 李梦阳轻笑道:“本心如此,随心而行。” “来。”赵仙升不再言语,长生剑直指昔日好友,“打醒你。” 李梦阳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后走向昏倒在地的莫莲身边,蹲下身将她揽在怀中。 赵仙升默默看着,并未阻拦。 他明白李梦阳此时的状态十分玄妙,并不是完全疯魔,而是清醒理智的,只是他所选择的大道于天道所违背不容,不属于三千大道之中。 三千大道,无始无尽,即是天地正道。这是世间修士所公认的道理。超出这个三千大道之外的道,即是所谓的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李梦阳现在所求的便是邪魔歪道,理应被天地人间的一切所诛杀殆尽。 李梦阳凭空捏出一枚灿金丹药,喂入莫莲口中。随后手中出现几枚银针,扎入莫莲几处重要窍穴。 片刻,莫莲呕出一口淤血,悠悠转醒。她看见师父的一瞬,清冷的眸子一亮,想伸手摸摸那张绝美的侧脸,却又缩了回去,拽住了李梦阳的袖口。 “师……师父。”莫莲带着些许哭腔,死死拽住师父的袖口,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好了,好了,放手吧莲儿。”李梦阳对着莫莲笑了笑,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师父,还有场架要打。” 李梦阳站起身,看向一旁剑指自己的赵仙升,笑道:“要打架?来吧。” “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我的。” 赵仙升冷冷一笑,手中长生剑清光大亮:“一念魔境如何?魔终是魔,大道之外!半步仙境又如何?仙就是仙,三千大道。” “低你半境,照样打醒你。” 李梦阳依然笑道:“半步之差而已,已是天壤之别。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仙升,我最后说一次,让道吧。” 赵仙升一剑挥出,便是千百剑齐齐挥出。这一剑来得极快,长生剑化作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向李梦阳涌来,避无可避。 “那就论剑一场。”李梦阳转身挥剑,不老剑上血光大放,血色剑光画出了一个圆,那圆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散去,将四面八方涌来的剑影击得粉碎。 赵仙升欺身上前,剑招变化,一剑劈出,势大力沉,剑光当头劈下。 李梦阳向后微退,旋即横剑身前,硬生生格下这一剑。足下土地崩裂,他微微侧身,不老剑搅动,卸去这一剑的巨力,随后一剑直刺而出。 这一剑,直指赵仙升咽喉处,锋芒必露,已是杀招。 赵仙升眼神忽的冷了下来,身子后仰,连退数步,避其锋芒,长生剑一甩,一抹剑光闪过,甩掉那一剑。 后又身子一闪,便至李梦阳身后,一掌便以仙人抚顶之势拍向李梦阳的颅顶三花处。 李梦阳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转身收剑,一掌轻抬,与之相对。 二人击掌,血光与清光相交相融,混乱猛烈的气机四散开来。 二人抵掌不散,相互对拼角力,以二人为圆心产生巨大的吸力,将四散的混乱气机一一吸回拘押在身。 二人同时后退几步,对视一眼,拂手散去那股狂暴的气机。 如果不是这样,刚才的那股溢散的气机足以让这座小院夷为平地。二人在这座小院中打,都不敢用出全力。 “云墨!看够了吗?!”赵仙升怒吼,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嘴角泌出血色。 这一次对拼,看似不相上下。但赵仙升自己明白李梦阳留手了很多。 远处,那仙鹤飞来掀起一阵清风,淡淡道:“又来何事?” 赵仙升指着李梦阳,没好气道:“你说呢?和老子一块打醒他。” 仙鹤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本座乃白羽仙尊,岂能与你做着以多欺少的下烂之事?岂不丢了面子。” “云墨!我就问你一句话,打不打!”赵仙升真怒了,“不打话,就给老子滚回长生剑中呆着,贴张锁剑符,再也别出来!” “打!必须打!”那仙鹤猛的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对于堕入魔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打就完了!” 仙鹤振翅高飞,白羽飘扬,化作人形,竟是位身穿白色羽衣,手拿羽扇的俊秀道士。 这是……长生剑的剑灵!莫莲瞪大双眼,瞳孔中满是震惊。要知道那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长生剑的剑灵啊! 这已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斗争了,这是真正的仙魔之战与大道之争了。 单是那长生剑灵都已是十万法境了,何况那赵老道更是公认的人间第一剑仙,道法无穷,剑法魁首,举世无敌。想到这莫莲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剑柄。 李梦阳啧啧笑道:“一个出家道士自称老子,成何体统?该替你们祖师教育一下。” 赵仙升嗤笑了一声:“道士称老子,仰望祖师,天经地义。” 李梦阳又看向云墨,轻轻颔首:“云墨,很久不见了。”顿了顿,又说道:“小桃夭,有些想你。” “那小姑娘现在可不愿被你握在手中了。”云墨冷冷的看着李梦阳手中死死握住的不老剑,“回头吧,还有路。看在小桃夭的面子上,本座轻点打你。” “别浪费口舌了,一起吧。”李梦阳摇了摇头,淡淡道,“仙升,我会打服你,打到你不会拦我的道。” “得了,我最后问一句,你想怎么干?”赵仙升问道。 “寻她本世,无论是什么东西,只管杀了后,送她轮回。魂入轮回,强开鬼门,重塑肉身。”李梦阳望着院中的那株大桃树,痴痴笑着,“只有这样她才真的是她,我们才能跟原来一模一样。” “非人哉!你她娘的病得不轻,脑子抽风抽残了,还是泡水囊肿了!不用了拿去当黄瓜切丝凉拌,老子给你吃了!”赵仙升指着李梦阳鼻尖,重重跺脚,破口大骂,“老子他娘的一巴掌给你脑浆子抽匀乎了。” 赵仙升一直骂着,李梦阳一直听着。一个要打醒对方,一个要打服对方,这个架算是非打不可了。 过了阵子,赵仙升不骂了,骂累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那去天上打吧,别再伤着这颗桃花树了,不然你心疼死,打都不用打了。” 李梦阳忽然弯腰作揖:“仙升,这百年多谢相伴,梦阳于此谢过,他日定携吾妻来拜。” “打啊!老子懒得骂了!” 下一刻,一道清光,一道血光,相互碰撞,冲天而起,直上云天。一只仙鹤紧随其后,追光而去。 莫莲的目光也随他们远去至那云天之上。她就站在那儿,从皓腕上摘下了那串布满裂纹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从东想到西,想了很多很多。 第9章 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赵仙升死死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好友,冷冷道:“何必如此?非要如此?” 李梦阳轻笑道:“本心如此,随心而行。” “来。”赵仙升不再言语,长生剑直指昔日好友,“打醒你。” 李梦阳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后走向昏倒在地的莫莲身边,蹲下身将她揽在怀中。 赵仙升默默看着,并未阻拦。 他明白李梦阳此时的状态十分玄妙,并不是完全疯魔,而是清醒理智的,只是他所选择的大道于天道所违背不容,不属于三千大道之中。 三千大道,无始无尽,即是天地正道。这是世间修士所公认的道理。超出这个三千大道之外的道,即是所谓的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李梦阳现在所求的便是邪魔歪道,理应被天地人间的一切所诛杀殆尽。 李梦阳凭空捏出一枚灿金丹药,喂入莫莲口中。随后手中出现几枚银针,扎入莫莲几处重要窍穴。 片刻,莫莲呕出一口淤血,悠悠转醒。她看见师父的一瞬,清冷的眸子一亮,想伸手摸摸那张绝美的侧脸,却又缩了回去,拽住了李梦阳的袖口。 “师……师父。”莫莲带着些许哭腔,死死拽住师父的袖口,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好了,好了,放手吧莲儿。”李梦阳对着莫莲笑了笑,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师父,还有场架要打。” 李梦阳站起身,看向一旁剑指自己的赵仙升,笑道:“要打架?来吧。” “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我的。” 赵仙升冷冷一笑,手中长生剑清光大亮:“一念魔境如何?魔终是魔,大道之外!半步仙境又如何?仙就是仙,三千大道。” “低你半境,照样打醒你。” 李梦阳依然笑道:“半步之差而已,已是天壤之别。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仙升,我最后说一次,让道吧。” 赵仙升一剑挥出,便是千百剑齐齐挥出。这一剑来得极快,长生剑化作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向李梦阳涌来,避无可避。 “那就论剑一场。”李梦阳转身挥剑,不老剑上血光大放,血色剑光画出了一个圆,那圆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散去,将四面八方涌来的剑影击得粉碎。 赵仙升欺身上前,剑招变化,一剑劈出,势大力沉,剑光当头劈下。 李梦阳向后微退,旋即横剑身前,硬生生格下这一剑。足下土地崩裂,他微微侧身,不老剑搅动,卸去这一剑的巨力,随后一剑直刺而出。 这一剑,直指赵仙升咽喉处,锋芒必露,已是杀招。 赵仙升眼神忽的冷了下来,身子后仰,连退数步,避其锋芒,长生剑一甩,一抹剑光闪过,甩掉那一剑。 后又身子一闪,便至李梦阳身后,一掌便以仙人抚顶之势拍向李梦阳的颅顶三花处。 李梦阳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转身收剑,一掌轻抬,与之相对。 二人击掌,血光与清光相交相融,混乱猛烈的气机四散开来。 二人抵掌不散,相互对拼角力,以二人为圆心产生巨大的吸力,将四散的混乱气机一一吸回拘押在身。 二人同时后退几步,对视一眼,拂手散去那股狂暴的气机。 如果不是这样,刚才的那股溢散的气机足以让这座小院夷为平地。二人在这座小院中打,都不敢用出全力。 “云墨!看够了吗?!”赵仙升怒吼,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嘴角泌出血色。 这一次对拼,看似不相上下。但赵仙升自己明白李梦阳留手了很多。 远处,那仙鹤飞来掀起一阵清风,淡淡道:“又来何事?” 赵仙升指着李梦阳,没好气道:“你说呢?和老子一块打醒他。” 仙鹤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本座乃白羽仙尊,岂能与你做着以多欺少的下烂之事?岂不丢了面子。” “云墨!我就问你一句话,打不打!”赵仙升真怒了,“不打话,就给老子滚回长生剑中呆着,贴张锁剑符,再也别出来!” “打!必须打!”那仙鹤猛的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对于堕入魔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打就完了!” 仙鹤振翅高飞,白羽飘扬,化作人形,竟是位身穿白色羽衣,手拿羽扇的俊秀道士。 这是……长生剑的剑灵!莫莲瞪大双眼,瞳孔中满是震惊。要知道那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长生剑的剑灵啊! 这已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斗争了,这是真正的仙魔之战与大道之争了。 单是那长生剑灵都已是十万法境了,何况那赵老道更是公认的人间第一剑仙,道法无穷,剑法魁首,举世无敌。想到这莫莲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剑柄。 李梦阳啧啧笑道:“一个出家道士自称老子,成何体统?该替你们祖师教育一下。” 赵仙升嗤笑了一声:“道士称老子,仰望祖师,天经地义。” 李梦阳又看向云墨,轻轻颔首:“云墨,很久不见了。”顿了顿,又说道:“小桃夭,有些想你。” “那小姑娘现在可不愿被你握在手中了。”云墨冷冷的看着李梦阳手中死死握住的不老剑,“回头吧,还有路。看在小桃夭的面子上,本座轻点打你。” “别浪费口舌了,一起吧。”李梦阳摇了摇头,淡淡道,“仙升,我会打服你,打到你不会拦我的道。” “得了,我最后问一句,你想怎么干?”赵仙升问道。 “寻她本世,无论是什么东西,只管杀了后,送她轮回。魂入轮回,强开鬼门,重塑肉身。”李梦阳望着院中的那株大桃树,痴痴笑着,“只有这样她才真的是她,我们才能跟原来一模一样。” “非人哉!你她娘的病得不轻,脑子抽风抽残了,还是泡水囊肿了!不用了拿去当黄瓜切丝凉拌,老子给你吃了!”赵仙升指着李梦阳鼻尖,重重跺脚,破口大骂,“老子他娘的一巴掌给你脑浆子抽匀乎了。” 赵仙升一直骂着,李梦阳一直听着。一个要打醒对方,一个要打服对方,这个架算是非打不可了。 过了阵子,赵仙升不骂了,骂累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那去天上打吧,别再伤着这颗桃花树了,不然你心疼死,打都不用打了。” 李梦阳忽然弯腰作揖:“仙升,这百年多谢相伴,梦阳于此谢过,他日定携吾妻来拜。” “打啊!老子懒得骂了!” 下一刻,一道清光,一道血光,相互碰撞,冲天而起,直上云天。一只仙鹤紧随其后,追光而去。 莫莲的目光也随他们远去至那云天之上。她就站在那儿,从皓腕上摘下了那串布满裂纹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从东想到西,想了很多很多。 第10章 帝皇合道,龙鸣云天 皇庭宫,金銮大殿。 金銮殿内,群臣皆散,独剩承天帝一人,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帝王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阴沉的面容。 他的手上有一张碧蓝符箓,符上以道法刻录着六个字:师入魔,天下危。 这是莫莲传来的风语符,以此快速传递重要信息,阅后即散。 手上符箓符胆灵光溃散,自燃殆尽。承天帝缓缓起身,传国剑出鞘,一步步走向殿外。他停步,拄剑而立,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分为青红两色,分庭抗礼,隐约可见两剑交锋。 他握紧了传国剑的剑柄,怒声喝道:“朕的王朝,朕自己来守!” 传国之剑,昔日始皇上寻碧落,下引黄泉,斩其金龙,熔其六千里疆土所铸,乃帝皇之剑,更是天命的象征。上刻剑语:“受命于天,既受永昌。” 龙吟之声,响彻身后大殿。承天帝身后浮现紫金龙影。他向前走去,每一步踏出,紫金龙影便凝实一分。 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闪出细碎金光,眼前浮现了一位身穿龙袍的虚影,伸手拦在他的面前,这个虚影眉宇间与承天帝竟有八九分相像。 承天帝止步,弯腰作揖,轻轻呼了一声:“皇兄。”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道虚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大平开国以来最优秀的皇帝——顺德帝。 承天帝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雪夜,顺德帝病重,急诏他入殿觐见,立嘱传位于他,而不是太子。 兄传弟位,弟承兄位,这在史书中极为罕见。 顺德二十一年,大寒时节,雪夜。 皇兄靠坐在龙椅上,他跪在龙椅下,不敢抬头。 “朕欲传位于你,意下如何?”皇兄有些无力的问道。 “臣惶恐,难当大任,愿在圣上边上尽犬马之力。”他跪在地上,头埋得更深了些,身子颤抖的厉害。 他深知无情莫过帝王家,古往今来为这皇位,父子兄弟相杀的惨剧可不少见。 “起来吧,地上凉。”皇兄轻轻摇头,想来是有些失望。 他战战兢兢地起身,冷汗早已浸湿了整片后背。 “别怕,离朕近些。” 他打着哆嗦,向前迈了几步。 “上来,站在朕的身旁。” 他一步一顿,有些滑稽,慢吞吞地站在了顺德帝身旁。 “接剑。”皇兄将腰间佩剑递给他。 那是传国剑,帝皇之剑,天命之剑。他认出了那柄剑,不敢接剑。要知道除皇帝之外的人碰了这柄剑夷三族,剑出鞘则诛九族,其罪等同谋逆。 “拔剑。”皇兄直直地看着他。 他索性心一横,眼睛一闭,便接过了那柄剑。剑入手,很沉很冷,他慌乱的心却平定了下来。 皇兄黯淡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朕问你,何为心中天地?” 拔剑,独属于帝皇的势从心中生起。他轻轻开口便作龙吟长鸣:“祖业根基为地,万万百姓为天。” “如何去做?” “顶天立地。” “何解?” “受命于天,受命于民;既寿永昌,太平永盛。” 皇兄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忽的释怀长笑:“莫要愧了这柄传国剑,莫要愧了大平与百姓。”顿了顿,皇兄又道,“但我求你一事,我的孩子们就那样吧,给他们条活路,若他们造反,你可诛杀。” 他明白了,兄长为的不是一家皇位永传,兄长求的是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社稷永安,兄长为的是天下。 “真的很想很想再看看这属于大平的盛世啊。”兄长缓缓起身,踱步走向殿外,看着殿外的漫天大雪,轻轻笑道,“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呀。哈,瑞雪兆丰年,想必来年有个好收成了。” 他手捧传国剑,默默站在了兄长身后。 兄长扭头看了他一眼,猛然向着漫天大雪怒吼道:“李先生!凭什么我的天灾甚重!为何天公负我?!” 吼声中其实没有多少愤怒,只是带着不甘,只是带着不平,只是带着委屈。 末了,兄长跌坐在雪地上,一身气势尽散,闭眼长叹:“二十一载霸业宏图,尽说与漫天风雪听。” 三日后,顺德帝驾崩。他登基称帝,国号“承天”,寓意着“承天命,顺民心”。 承天与顺德,两位大平帝皇对视着。顺德帝似乎笑了笑,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承天帝,身形逐渐破碎,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这权当是兄长送你的登基大礼。”他的耳边响起了兄长的声音:“去吧,守祖业根基与万万百姓,莫要愧了传国剑。” 承天帝闭眼,腰间双龙环形玉佩金光大放,身后紫金龙影凝实,合道之势显现。 兄长最后的礼物是助他合道法则,登临法境。 妙云玄境,转瞬即破。一步跨出,入十万法境。合道:帝皇。 一道金光携龙吟冲天而去,一剑破开了长生与不老两柄交锋的仙剑。 “够了!你们神仙打架在天上,可遭祸的却是仙京城的百姓。”承天帝怒目圆睁,一身五爪金龙袍随风猎猎作响。 “承天?” “圣上?” 李梦阳与赵仙升同时惊呼出声,就连一旁的剑灵云墨都愣了愣。 “啧,十万法境?”李梦阳十分吃惊,他十分清楚这位人间帝皇的实力,按理说顶多不息天境,还是拿钱堆出来的,如今却一跃至十万法镜。 “李先生!朕且问你,无论你干什么,能否不要牵扯大平万万百姓?”承天帝看着面前的李梦阳问道。 李梦阳轻轻摇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上,心中有了些答案。 一旁的赵仙升怒道:“他要强开鬼门,干涉轮回!对大平国运影响极大!” “赵老剑仙可有办法?”承天帝扭头看向一旁的赵仙升。 赵仙升忽的心中有了个主意,捻须沉吟道:“承天,为我拖个一时半刻。” 承天帝苦笑道:“可我怕打不过李先生啊。” “云墨会助你的,半炷香就好。”赵仙升说罢,便盘腿悬坐于云天中,闭目沉吟。 “圣上,请让路。”李梦阳眼中血光愈发浓重,手中不老剑剧烈颤抖着,好似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承天帝身子抖了抖却没动,反而坚定的握紧了传国剑,低声道:“李先生,回头吧。” “圣上,生死自负。”李梦阳一瞬间便出现在承天帝头顶,当头一剑劈下。 云墨手中羽扇一挥,长风席卷,一道道风刃斩向李梦阳。 承天帝迎着这劈下的一剑,也是一剑挥出。 李梦阳袖中忽地飞出一张符箓,符箓自燃,御风符——风墙。 无形的风之屏障护在李梦阳身旁抵挡风刃,风刃全都散去。 传国剑与不老剑相撞。“当”的一声巨响,惊动天地,巨大的气机席卷天空,将附近的白云吹得干干净净。 这声巨响惊动了仙京城的百姓,众人向上看去,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刚入十万法境的承天帝,怎么可能打得过入一念魔境的李梦阳?可他毕竟是十万法境,却连一剑都接不住,这便是差距。 “纸糊的境界。“李梦阳目光冷冷,杀心已起,紧跟着承天帝身形下坠而去,一剑斩下。 云墨身形一掠,御风而行,羽扇轻摇,怒喝:“亢龙卷破!” 天空中狂风大作,这风来的奇怪,不从东南西北任何一方来,而是由地而生,从天而降,于半空中笼住李梦阳,形成狂暴龙卷。 承天帝擦干嘴角血迹,稳住身形,再度腾空,飞至云墨身旁问道:“这个术法能困住他多久?” 云墨的羽衣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不清楚,但应该有一刻钟。” 一刻钟嘛?承天帝看向不远处的赵仙升,眉头紧皱。 “坤字——地岩!” “巽字——御风!” “乾字——天云!” 龙卷狂风中的李梦阳掐指捻诀,一连念出三诀,龙卷狂风风势瞬间小了很多。 第一道法诀施给自己,使自己有千斤重;后两道法诀则是减小风势所用。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破。”李梦阳一剑斩出,“剑名,桃花压枝。” 风中,红光大放,剑光交错,组成红光天幕,将那龙卷狂风生生压散。 “一刻钟?云墨,你有些托大了。”李梦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衣,冷冷说道。 云墨与承天帝都愣住了,他们虽知道李梦阳很强,但这也有些超出了二人的预期。两位十万法境的强者,在李梦阳面前不值一提,横在二人面前的好像是一道天堑。 “入我奇门术数。”李梦阳轻轻抬手,“巽震卦——八面风雷。” 右手袖中又连飞出十八道紫色符箓,驭雷符——雷落。 刹那之间,空中雷声炸响,乌云滚滚。李梦阳右手缓缓落下,十八道紫色天雷随之落下。 十八道天雷向二人劈下,二人刚想闪避,却发现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已是雷云密布,避无可避。 第11章 道法终极——逆长生 二人环顾四周,却发现早已是雷云四溢,雷霆当头劈落。 云墨羽衣一抖,便化为一只仙鹤想要振翅远离,却被一道直直雷霆劈落。 云墨嘶吼着,浑身焦黑,重显人形。 就在雷霆一道道劈落之时,承天帝腰间的那块双龙环型玉佩金光大放,形成一个硕大的金光罩子,将二人笼在其内。 先帝对你这个弟弟还真是用心了,不仅让道还护道。李梦阳微微抬眉,看向那块玉佩。 雷霆劈在金光罩子上瞬间散去,金光罩子上雷霆游走不停。 “圣上,再说一次,让路如何?”李梦阳剑指这位人间帝皇,身上杀气四起,冷冷说道。 “朕在位一十二年,无愧兄长所托,无愧大平百姓,无愧手中传国剑!”承天帝面容扭曲,愤怒如虎,凶狠如龙,“朕为帝皇,当镇杀一切逆臣!” “给朕跪下叩头!” 承天帝怒吼着,一剑斩出。 一剑出,煌煌天威,万物臣服。帝皇法则,便是跪下臣服。 巨大的天威降临,压在李梦阳的身上,竟让他微微低头,身形也矮了几分,就连那脊梁都弯了下去。 而此时的云墨也被这种天威所压制,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抗衡,身形被一点点压了下去,竟被直接压下云天,直接落地。 落地之后,威压仍在,云墨狼狈地蹲在地上,双手撑地,才没让自己跪地。 承天这玩意,干你娘的!傻子不成!云墨抗衡着天地威压,心中破口大骂。 李梦阳看了眼被压下去的云墨,有些诧异:“帝皇法则,万物臣服,不错。” 堂堂万物臣服的帝皇法则在李梦阳口中也就落了个不错的评价。 “人间帝皇令还想命我?“李梦阳微微抬头,嘴角上扬,露出冷笑,抬手便斩出一道腥红剑气,“圣上,看好了,这一剑名为桃挂枝头。” 这一剑与在极北之地挥出的那一剑虽剑招相同,但剑意却完全不同。后者虽是剑气,却并不凌厉,反而尽显温柔。如今这一剑,尽显杀意,纵横天间。 承天帝急挥传国剑,连斩十三道剑气,却被那道腥红剑气接连破散。 腥红剑气已至身前,承天帝横剑护在身前。腥红剑气拦腰斩过,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他的身前再次浮现金光罩子,勉强挡下那腥红剑气。 犹是如此,承天帝还是倒飞出去,口鼻喷血。 李梦阳瞬间闪至承天帝面前,一剑斩在金光罩子上,金光罩子破碎成细碎金光,那块双龙环形玉佩道道裂纹。 “这玉佩还是我当年炼制送给先帝的。”李梦阳露出妖冶的笑,又是一掌击在承天帝胸口。 承天帝登时胸前凹陷了一大块,口喷鲜血,暴退百丈开外。 一袭红衣瞬至他的头顶,以仙人抚顶之势按在他的颅顶,冷冷说道:“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就请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皇帝。再要干预……” “必杀之。” “去你娘的,朕的头顶,纵使神仙也摸不得。”承天帝怒吼着,反手一剑削向李梦阳的手。 李梦阳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继而伸出两指夹住传国剑剑身,两指骤然发力。 承天帝只觉一股恐怖的劲力从剑身传来,瞬间震裂虎口,整条右臂扭曲成麻花,传国剑脱手而出,被李梦阳握在手中。 李梦阳挥出传国剑,一剑削去承天帝右臂,旋即一剑刺入承天帝大腿。 “啊!”天空血花绽放,惨叫划破天际。 “不够,还不够。”李梦阳轻轻摇头,一掌打在承天帝丹田上。 一掌打的承天帝根基尽毁,十万法境瞬跌至立命凡境,大道断绝。 此时的这位大平帝皇哪有半分帝皇模样,龙袍破碎,鲜血顺着断臂一滴滴落下,一柄长剑贯穿大腿,半死不活的被李梦阳捏住脖颈。 李梦阳随手将他扔了下去,如丢一个破麻袋一般。 此时,忽的一阵长风拖住承天帝破败的身躯,云墨出现在承天帝身旁。 “带他走。”李梦阳一袭血衣,满头白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如天上血阳俯视人间苍生。 “李梦阳!跟老子打!”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声如雷霆,“逆长生!” 李梦阳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青焰缭绕的年轻道士手持一柄仙剑正怒视着他。 年轻道士身后是一尊身穿紫金道袍,苍白须发飘扬的巨大法相。 “道法终极——逆长生。”李梦阳死死盯那位年轻道士及身后的巨大法相,放声狂笑,“仙升!总算动真格的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赵仙升双手翻转,瞬间便结成九印,长生剑悬于身前,清光沐浴剑身,剑身金色小楷闪耀,“镇!” “敕命!” 一座大阵于李梦阳脚下凭空浮现,阴阳旋转,八卦闪耀,五行相生,北斗七星图高悬于他的头顶。 不好!障眼法!那法象是假的!李梦阳瞬间反应过来,便想要脱阵。 “锁鬼——阵成!”赵仙升长舒一口气,身后法象忽散。 “明以法象引我注意,暗以大阵镇压。”李梦阳嗤笑一声,“仙升,你还会耍这种小手段?” “啧啧,手段虽小,但有用。”赵仙升长生剑入手,一步踏入阵中,笑道,“不这样做,怎么让你这个天下第一术士入阵?” “呵,班门弄斧。”李梦阳轻轻抬手,“且看破阵。” “乾坤卦,天诛地灭!” “巽震卦,八方风雷!” “坎离卦,水火无情。” “艮兑卦,山川大泽。” 李梦阳抬手便是四卦丢出。刹那间,天地自然变色,空中风雷滚动,山川大泽凭空而生。天威浩浩,地怒煌煌,一条水龙,一条火蟒,相互交错,向赵仙升袭来。 “锁鬼阵中皆虚妄,胆敢僭越!”赵仙升拂袖一挥,嘴中轻声念,“散去。” 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安抚天地自然一般,风雷散,山泽平,水火灭。 “锁鬼!”赵仙升怒喝,长生剑横于身前,左手握住剑刃,一划而过,手掌鲜血淋漓。 左手一甩,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滴蕴含清光的鲜血甩向大阵。 “十八滴本命精血?你比我还疯!”李梦阳苦笑一声,一剑挥向那些本命精血,阻止其融入大阵。 赵仙升不顾手上剧痛,飞身上前,也是一剑挥出。 两剑相切,剑光交错,转瞬又连对二十一剑,二人出剑速度极快,身法近乎诡异。阵外云墨只见一道血光与一清光相撞,发出金石撞击木器的砰砰巨响。 十八滴蕴含着清光的本命精血融入阵中,锁鬼大阵生出十八根粗如水桶的金色锁链,上刻符文,清光闪烁,向李梦阳袭去。 第10章 帝皇合道,龙鸣云天 皇庭宫,金銮大殿。 金銮殿内,群臣皆散,独剩承天帝一人,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帝王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阴沉的面容。 他的手上有一张碧蓝符箓,符上以道法刻录着六个字:师入魔,天下危。 这是莫莲传来的风语符,以此快速传递重要信息,阅后即散。 手上符箓符胆灵光溃散,自燃殆尽。承天帝缓缓起身,传国剑出鞘,一步步走向殿外。他停步,拄剑而立,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分为青红两色,分庭抗礼,隐约可见两剑交锋。 他握紧了传国剑的剑柄,怒声喝道:“朕的王朝,朕自己来守!” 传国之剑,昔日始皇上寻碧落,下引黄泉,斩其金龙,熔其六千里疆土所铸,乃帝皇之剑,更是天命的象征。上刻剑语:“受命于天,既受永昌。” 龙吟之声,响彻身后大殿。承天帝身后浮现紫金龙影。他向前走去,每一步踏出,紫金龙影便凝实一分。 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闪出细碎金光,眼前浮现了一位身穿龙袍的虚影,伸手拦在他的面前,这个虚影眉宇间与承天帝竟有八九分相像。 承天帝止步,弯腰作揖,轻轻呼了一声:“皇兄。”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道虚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大平开国以来最优秀的皇帝——顺德帝。 承天帝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雪夜,顺德帝病重,急诏他入殿觐见,立嘱传位于他,而不是太子。 兄传弟位,弟承兄位,这在史书中极为罕见。 顺德二十一年,大寒时节,雪夜。 皇兄靠坐在龙椅上,他跪在龙椅下,不敢抬头。 “朕欲传位于你,意下如何?”皇兄有些无力的问道。 “臣惶恐,难当大任,愿在圣上边上尽犬马之力。”他跪在地上,头埋得更深了些,身子颤抖的厉害。 他深知无情莫过帝王家,古往今来为这皇位,父子兄弟相杀的惨剧可不少见。 “起来吧,地上凉。”皇兄轻轻摇头,想来是有些失望。 他战战兢兢地起身,冷汗早已浸湿了整片后背。 “别怕,离朕近些。” 他打着哆嗦,向前迈了几步。 “上来,站在朕的身旁。” 他一步一顿,有些滑稽,慢吞吞地站在了顺德帝身旁。 “接剑。”皇兄将腰间佩剑递给他。 那是传国剑,帝皇之剑,天命之剑。他认出了那柄剑,不敢接剑。要知道除皇帝之外的人碰了这柄剑夷三族,剑出鞘则诛九族,其罪等同谋逆。 “拔剑。”皇兄直直地看着他。 他索性心一横,眼睛一闭,便接过了那柄剑。剑入手,很沉很冷,他慌乱的心却平定了下来。 皇兄黯淡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朕问你,何为心中天地?” 拔剑,独属于帝皇的势从心中生起。他轻轻开口便作龙吟长鸣:“祖业根基为地,万万百姓为天。” “如何去做?” “顶天立地。” “何解?” “受命于天,受命于民;既寿永昌,太平永盛。” 皇兄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忽的释怀长笑:“莫要愧了这柄传国剑,莫要愧了大平与百姓。”顿了顿,皇兄又道,“但我求你一事,我的孩子们就那样吧,给他们条活路,若他们造反,你可诛杀。” 他明白了,兄长为的不是一家皇位永传,兄长求的是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社稷永安,兄长为的是天下。 “真的很想很想再看看这属于大平的盛世啊。”兄长缓缓起身,踱步走向殿外,看着殿外的漫天大雪,轻轻笑道,“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呀。哈,瑞雪兆丰年,想必来年有个好收成了。” 他手捧传国剑,默默站在了兄长身后。 兄长扭头看了他一眼,猛然向着漫天大雪怒吼道:“李先生!凭什么我的天灾甚重!为何天公负我?!” 吼声中其实没有多少愤怒,只是带着不甘,只是带着不平,只是带着委屈。 末了,兄长跌坐在雪地上,一身气势尽散,闭眼长叹:“二十一载霸业宏图,尽说与漫天风雪听。” 三日后,顺德帝驾崩。他登基称帝,国号“承天”,寓意着“承天命,顺民心”。 承天与顺德,两位大平帝皇对视着。顺德帝似乎笑了笑,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承天帝,身形逐渐破碎,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这权当是兄长送你的登基大礼。”他的耳边响起了兄长的声音:“去吧,守祖业根基与万万百姓,莫要愧了传国剑。” 承天帝闭眼,腰间双龙环形玉佩金光大放,身后紫金龙影凝实,合道之势显现。 兄长最后的礼物是助他合道法则,登临法境。 妙云玄境,转瞬即破。一步跨出,入十万法境。合道:帝皇。 一道金光携龙吟冲天而去,一剑破开了长生与不老两柄交锋的仙剑。 “够了!你们神仙打架在天上,可遭祸的却是仙京城的百姓。”承天帝怒目圆睁,一身五爪金龙袍随风猎猎作响。 “承天?” “圣上?” 李梦阳与赵仙升同时惊呼出声,就连一旁的剑灵云墨都愣了愣。 “啧,十万法境?”李梦阳十分吃惊,他十分清楚这位人间帝皇的实力,按理说顶多不息天境,还是拿钱堆出来的,如今却一跃至十万法镜。 “李先生!朕且问你,无论你干什么,能否不要牵扯大平万万百姓?”承天帝看着面前的李梦阳问道。 李梦阳轻轻摇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上,心中有了些答案。 一旁的赵仙升怒道:“他要强开鬼门,干涉轮回!对大平国运影响极大!” “赵老剑仙可有办法?”承天帝扭头看向一旁的赵仙升。 赵仙升忽的心中有了个主意,捻须沉吟道:“承天,为我拖个一时半刻。” 承天帝苦笑道:“可我怕打不过李先生啊。” “云墨会助你的,半炷香就好。”赵仙升说罢,便盘腿悬坐于云天中,闭目沉吟。 “圣上,请让路。”李梦阳眼中血光愈发浓重,手中不老剑剧烈颤抖着,好似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承天帝身子抖了抖却没动,反而坚定的握紧了传国剑,低声道:“李先生,回头吧。” “圣上,生死自负。”李梦阳一瞬间便出现在承天帝头顶,当头一剑劈下。 云墨手中羽扇一挥,长风席卷,一道道风刃斩向李梦阳。 承天帝迎着这劈下的一剑,也是一剑挥出。 李梦阳袖中忽地飞出一张符箓,符箓自燃,御风符——风墙。 无形的风之屏障护在李梦阳身旁抵挡风刃,风刃全都散去。 传国剑与不老剑相撞。“当”的一声巨响,惊动天地,巨大的气机席卷天空,将附近的白云吹得干干净净。 这声巨响惊动了仙京城的百姓,众人向上看去,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刚入十万法境的承天帝,怎么可能打得过入一念魔境的李梦阳?可他毕竟是十万法境,却连一剑都接不住,这便是差距。 “纸糊的境界。“李梦阳目光冷冷,杀心已起,紧跟着承天帝身形下坠而去,一剑斩下。 云墨身形一掠,御风而行,羽扇轻摇,怒喝:“亢龙卷破!” 天空中狂风大作,这风来的奇怪,不从东南西北任何一方来,而是由地而生,从天而降,于半空中笼住李梦阳,形成狂暴龙卷。 承天帝擦干嘴角血迹,稳住身形,再度腾空,飞至云墨身旁问道:“这个术法能困住他多久?” 云墨的羽衣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不清楚,但应该有一刻钟。” 一刻钟嘛?承天帝看向不远处的赵仙升,眉头紧皱。 “坤字——地岩!” “巽字——御风!” “乾字——天云!” 龙卷狂风中的李梦阳掐指捻诀,一连念出三诀,龙卷狂风风势瞬间小了很多。 第一道法诀施给自己,使自己有千斤重;后两道法诀则是减小风势所用。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破。”李梦阳一剑斩出,“剑名,桃花压枝。” 风中,红光大放,剑光交错,组成红光天幕,将那龙卷狂风生生压散。 “一刻钟?云墨,你有些托大了。”李梦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衣,冷冷说道。 云墨与承天帝都愣住了,他们虽知道李梦阳很强,但这也有些超出了二人的预期。两位十万法境的强者,在李梦阳面前不值一提,横在二人面前的好像是一道天堑。 “入我奇门术数。”李梦阳轻轻抬手,“巽震卦——八面风雷。” 右手袖中又连飞出十八道紫色符箓,驭雷符——雷落。 刹那之间,空中雷声炸响,乌云滚滚。李梦阳右手缓缓落下,十八道紫色天雷随之落下。 十八道天雷向二人劈下,二人刚想闪避,却发现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已是雷云密布,避无可避。 第11章 道法终极——逆长生 二人环顾四周,却发现早已是雷云四溢,雷霆当头劈落。 云墨羽衣一抖,便化为一只仙鹤想要振翅远离,却被一道直直雷霆劈落。 云墨嘶吼着,浑身焦黑,重显人形。 就在雷霆一道道劈落之时,承天帝腰间的那块双龙环型玉佩金光大放,形成一个硕大的金光罩子,将二人笼在其内。 先帝对你这个弟弟还真是用心了,不仅让道还护道。李梦阳微微抬眉,看向那块玉佩。 雷霆劈在金光罩子上瞬间散去,金光罩子上雷霆游走不停。 “圣上,再说一次,让路如何?”李梦阳剑指这位人间帝皇,身上杀气四起,冷冷说道。 “朕在位一十二年,无愧兄长所托,无愧大平百姓,无愧手中传国剑!”承天帝面容扭曲,愤怒如虎,凶狠如龙,“朕为帝皇,当镇杀一切逆臣!” “给朕跪下叩头!” 承天帝怒吼着,一剑斩出。 一剑出,煌煌天威,万物臣服。帝皇法则,便是跪下臣服。 巨大的天威降临,压在李梦阳的身上,竟让他微微低头,身形也矮了几分,就连那脊梁都弯了下去。 而此时的云墨也被这种天威所压制,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抗衡,身形被一点点压了下去,竟被直接压下云天,直接落地。 落地之后,威压仍在,云墨狼狈地蹲在地上,双手撑地,才没让自己跪地。 承天这玩意,干你娘的!傻子不成!云墨抗衡着天地威压,心中破口大骂。 李梦阳看了眼被压下去的云墨,有些诧异:“帝皇法则,万物臣服,不错。” 堂堂万物臣服的帝皇法则在李梦阳口中也就落了个不错的评价。 “人间帝皇令还想命我?“李梦阳微微抬头,嘴角上扬,露出冷笑,抬手便斩出一道腥红剑气,“圣上,看好了,这一剑名为桃挂枝头。” 这一剑与在极北之地挥出的那一剑虽剑招相同,但剑意却完全不同。后者虽是剑气,却并不凌厉,反而尽显温柔。如今这一剑,尽显杀意,纵横天间。 承天帝急挥传国剑,连斩十三道剑气,却被那道腥红剑气接连破散。 腥红剑气已至身前,承天帝横剑护在身前。腥红剑气拦腰斩过,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他的身前再次浮现金光罩子,勉强挡下那腥红剑气。 犹是如此,承天帝还是倒飞出去,口鼻喷血。 李梦阳瞬间闪至承天帝面前,一剑斩在金光罩子上,金光罩子破碎成细碎金光,那块双龙环形玉佩道道裂纹。 “这玉佩还是我当年炼制送给先帝的。”李梦阳露出妖冶的笑,又是一掌击在承天帝胸口。 承天帝登时胸前凹陷了一大块,口喷鲜血,暴退百丈开外。 一袭红衣瞬至他的头顶,以仙人抚顶之势按在他的颅顶,冷冷说道:“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就请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皇帝。再要干预……” “必杀之。” “去你娘的,朕的头顶,纵使神仙也摸不得。”承天帝怒吼着,反手一剑削向李梦阳的手。 李梦阳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继而伸出两指夹住传国剑剑身,两指骤然发力。 承天帝只觉一股恐怖的劲力从剑身传来,瞬间震裂虎口,整条右臂扭曲成麻花,传国剑脱手而出,被李梦阳握在手中。 李梦阳挥出传国剑,一剑削去承天帝右臂,旋即一剑刺入承天帝大腿。 “啊!”天空血花绽放,惨叫划破天际。 “不够,还不够。”李梦阳轻轻摇头,一掌打在承天帝丹田上。 一掌打的承天帝根基尽毁,十万法境瞬跌至立命凡境,大道断绝。 此时的这位大平帝皇哪有半分帝皇模样,龙袍破碎,鲜血顺着断臂一滴滴落下,一柄长剑贯穿大腿,半死不活的被李梦阳捏住脖颈。 李梦阳随手将他扔了下去,如丢一个破麻袋一般。 此时,忽的一阵长风拖住承天帝破败的身躯,云墨出现在承天帝身旁。 “带他走。”李梦阳一袭血衣,满头白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如天上血阳俯视人间苍生。 “李梦阳!跟老子打!”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声如雷霆,“逆长生!” 李梦阳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青焰缭绕的年轻道士手持一柄仙剑正怒视着他。 年轻道士身后是一尊身穿紫金道袍,苍白须发飘扬的巨大法相。 “道法终极——逆长生。”李梦阳死死盯那位年轻道士及身后的巨大法相,放声狂笑,“仙升!总算动真格的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赵仙升双手翻转,瞬间便结成九印,长生剑悬于身前,清光沐浴剑身,剑身金色小楷闪耀,“镇!” “敕命!” 一座大阵于李梦阳脚下凭空浮现,阴阳旋转,八卦闪耀,五行相生,北斗七星图高悬于他的头顶。 不好!障眼法!那法象是假的!李梦阳瞬间反应过来,便想要脱阵。 “锁鬼——阵成!”赵仙升长舒一口气,身后法象忽散。 “明以法象引我注意,暗以大阵镇压。”李梦阳嗤笑一声,“仙升,你还会耍这种小手段?” “啧啧,手段虽小,但有用。”赵仙升长生剑入手,一步踏入阵中,笑道,“不这样做,怎么让你这个天下第一术士入阵?” “呵,班门弄斧。”李梦阳轻轻抬手,“且看破阵。” “乾坤卦,天诛地灭!” “巽震卦,八方风雷!” “坎离卦,水火无情。” “艮兑卦,山川大泽。” 李梦阳抬手便是四卦丢出。刹那间,天地自然变色,空中风雷滚动,山川大泽凭空而生。天威浩浩,地怒煌煌,一条水龙,一条火蟒,相互交错,向赵仙升袭来。 “锁鬼阵中皆虚妄,胆敢僭越!”赵仙升拂袖一挥,嘴中轻声念,“散去。” 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安抚天地自然一般,风雷散,山泽平,水火灭。 “锁鬼!”赵仙升怒喝,长生剑横于身前,左手握住剑刃,一划而过,手掌鲜血淋漓。 左手一甩,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滴蕴含清光的鲜血甩向大阵。 “十八滴本命精血?你比我还疯!”李梦阳苦笑一声,一剑挥向那些本命精血,阻止其融入大阵。 赵仙升不顾手上剧痛,飞身上前,也是一剑挥出。 两剑相切,剑光交错,转瞬又连对二十一剑,二人出剑速度极快,身法近乎诡异。阵外云墨只见一道血光与一清光相撞,发出金石撞击木器的砰砰巨响。 十八滴蕴含着清光的本命精血融入阵中,锁鬼大阵生出十八根粗如水桶的金色锁链,上刻符文,清光闪烁,向李梦阳袭去。 第12章 净心神咒,太上忘情 赵仙升一剑拨开李天阳的剑招,向后飞身掠去,大喝道:“云墨!” 下方观战的云墨以长风托举承天帝,旋即腾空而起,羽衣大袖一甩,无数白翎闪着寒光,借着长风之势,在空中一闪而过。 “乾巽离诀,青天聚三昧风火!”李梦阳闪过一条锁链,迅速掐指捻诀,袖中又飞出一张金色符箓,“金甲符——护身!” 一股长风卷携一团团赤色火焰来袭,同时一副金光甲出现在李梦阳身上。 长风与火焰形成一道环形屏障,抵挡那十八条清光锁链。 李梦阳挥出一道剑气,打落大半白翎,但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好在那张金甲符幻化出的金甲悉数挡下。 “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李梦阳双手结印,同时万千符禄自袖口飞出,聚成一道符禄长河向赵仙升涌去。 一瞬间,天地好似静止,风停云停,赵仙升与云墨身形俱是一僵,动作忽停。 机会!李梦阳眼神凌厉,便欲持剑飞身脱阵。 只是那天地止境忽然破碎,赵仙升轻轻跺脚,一道青色火环向四周扩散,那道还未近身的符箓长河便被青焰纷纷燃尽。 李梦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赵仙升,自己以仙境修为施展的定身诀,辅以万千定身符箓,竟只是让赵仙升身子一僵而已。 “风卷残云!”云墨此时也挣脱束缚,手中羽扇狂舞,一阵阵长风从万里而来,途中卷过大片残云,形成了一柄由残云汇成的巨剑。 云墨踏云乘风,羽衣飘扬,羽扇搅动气流,仿佛有千钧之重,向着李梦阳重重挥去。 白云巨剑划破万里长空,卷携嚣嚣狂风瞬间而至。 “浮云朵朵遮人眼,小鬼多多难尽除。”李梦阳冷笑,手中不老剑血光大放,一剑斩出,“剑名:桃花流水!” 桃花且随流水去,剑吼长风斩浮云。 一剑过后,长风散尽,白云无踪,云天清净,一片湛蓝。 “够了!云墨退阵!”赵仙升怒目暴喝,“锁鬼!” 云墨白羽飘散,化作白鹤,振翅远离。 十八条清光锁链瞬至,速度太快,李梦阳根本来不及回剑,一条清光锁链便以死死缠住腰身,两条稍细的直接贯穿锁骨,余下锁链死死锁住四肢,使其动弹不得。 “赵仙升!你要干什么?!”李梦阳眸中血日灼灼,拼命挣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除心魔,证大道。”赵仙升脸色苍白,重新变回那个老年道士模样,身上清焰熄灭,原本明亮的紫金道袍也黯淡无光。 锁鬼大阵,俗称雷池,阵中一切皆虚妄,故有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俗语。顾名思义是禁锢恶鬼与镇服魔道的大阵,可锁鬼而不灭,镇魔而不杀。就算是入了一念仙境的李梦阳也休想挣开赵仙升以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的锁鬼大阵。 “何为正道?何为邪道?不过是修行之人的定义罢了!”李梦阳怒吼着,死死盯着这位多年老友,“你赵仙升多厉害,天生入道,不染红尘,集天下道法于一身,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成仙飞升!” “不是人人都是你啊!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再带她看看满院桃花!!!” “红尘,凡间,人世;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应净身,净口,净心。”赵仙升语气平静,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辈修士理应顺应天道,调和人欲,太上忘情。” “去你娘的大道,老子不在乎,老子是术士,不是你们道士!我已经克己了百年,如今我只是顺心而行!”李梦阳怒吼,不断挣扎,锁链哗啦啦做响。 赵仙升向前几步,与李梦阳对视,二人几乎鼻尖对鼻尖,一字一句淡淡道:“修心克己,修行随心,先修心而后修行。” “梦阳,断我执,回头有路。” “呵,好一通大道理。”李梦阳只是嗤笑,“你不是会劝人的人。” 赵仙升轻轻点头:“不常劝人。” “乾坤离卦——天地红日大光明!”李梦阳全身燃起血色赤焰与玄天之上的那轮血阳遥遥相映,“阵破!” 十八条锁链瞬间燃起血色赤焰,不断消融着锁链上的清光,锁链将裂将碎。 赵仙仙轻轻摇头,苦笑道:“我说过了,锁鬼阵中皆虚妄。” “镇。” 红炎瞬灭,清光沐浴。 赵仙升立阵中,两指并拢,放于唇边,轻声吟道:“太上忘情,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一语既出,话音未落,天地震鸣,一个宏伟庄重的声音如铁锤般重重砸入李梦阳脑海,又如铁锥直直钉入李梦阳心湖,使一切相思念想化作浮光泡影,触之即破。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李梦阳眼中血色退却,重新有了灵动,只是那双桃花眸中泪水模糊,再也看不清了那一袭红裙。 “仙升,别这样……好吗?” 赵仙升并未理睬李梦阳的央求,只是默默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随着那个庄重宏伟的声音,李梦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赵仙升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李梦阳眉心处的朱砂痣上,清水入脑海,直击灵台,使其一片清明。 净心神咒,道家八大神咒之首,可以宁静心神,使心神归于正道,魂魄安固。 不过赵仙升所念的静心神咒,经过他的调改。宁静心神,安固魂魄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把那位女子当成李梦阳的心魔,使其忘却心魔,重回大道。 李梦阳眼神空洞,痴痴的望向前方,最终不断念叨着:“桃姝,桃姝……” 百年前,一位老妇对少年说道:“梦阳,把我忘了吧。” 百年后,少年终于算是忘了那一袭红衣。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萧郎陌路,渐行渐远,任凭光阴,终是忘却。 李梦阳闭上了双眸,满头白发重新化为丝,他还是如往常那般俊美非凡,只是那张不老的绝美容颜上好像苍老了几分,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沧桑感。 好像有一种感觉,不老的少年在这一刻也有些迟暮之感。 此刻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终于解开封禁,站在赵仙升身旁,默默看着自己的剑主。 赵仙升挥手,大阵消散。 他轻轻抱住李梦阳,一言不发,就这么立在云天之上。 片刻后,小桃夭忽地开口问道:“赵老道,这么做对吗?” “我不知道。”赵仙升默默摇头,顿了顿又说道,“但这样,对于天下与梦阳来说,都算好。” 第12章 净心神咒,太上忘情 赵仙升一剑拨开李天阳的剑招,向后飞身掠去,大喝道:“云墨!” 下方观战的云墨以长风托举承天帝,旋即腾空而起,羽衣大袖一甩,无数白翎闪着寒光,借着长风之势,在空中一闪而过。 “乾巽离诀,青天聚三昧风火!”李梦阳闪过一条锁链,迅速掐指捻诀,袖中又飞出一张金色符箓,“金甲符——护身!” 一股长风卷携一团团赤色火焰来袭,同时一副金光甲出现在李梦阳身上。 长风与火焰形成一道环形屏障,抵挡那十八条清光锁链。 李梦阳挥出一道剑气,打落大半白翎,但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好在那张金甲符幻化出的金甲悉数挡下。 “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李梦阳双手结印,同时万千符禄自袖口飞出,聚成一道符禄长河向赵仙升涌去。 一瞬间,天地好似静止,风停云停,赵仙升与云墨身形俱是一僵,动作忽停。 机会!李梦阳眼神凌厉,便欲持剑飞身脱阵。 只是那天地止境忽然破碎,赵仙升轻轻跺脚,一道青色火环向四周扩散,那道还未近身的符箓长河便被青焰纷纷燃尽。 李梦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赵仙升,自己以仙境修为施展的定身诀,辅以万千定身符箓,竟只是让赵仙升身子一僵而已。 “风卷残云!”云墨此时也挣脱束缚,手中羽扇狂舞,一阵阵长风从万里而来,途中卷过大片残云,形成了一柄由残云汇成的巨剑。 云墨踏云乘风,羽衣飘扬,羽扇搅动气流,仿佛有千钧之重,向着李梦阳重重挥去。 白云巨剑划破万里长空,卷携嚣嚣狂风瞬间而至。 “浮云朵朵遮人眼,小鬼多多难尽除。”李梦阳冷笑,手中不老剑血光大放,一剑斩出,“剑名:桃花流水!” 桃花且随流水去,剑吼长风斩浮云。 一剑过后,长风散尽,白云无踪,云天清净,一片湛蓝。 “够了!云墨退阵!”赵仙升怒目暴喝,“锁鬼!” 云墨白羽飘散,化作白鹤,振翅远离。 十八条清光锁链瞬至,速度太快,李梦阳根本来不及回剑,一条清光锁链便以死死缠住腰身,两条稍细的直接贯穿锁骨,余下锁链死死锁住四肢,使其动弹不得。 “赵仙升!你要干什么?!”李梦阳眸中血日灼灼,拼命挣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除心魔,证大道。”赵仙升脸色苍白,重新变回那个老年道士模样,身上清焰熄灭,原本明亮的紫金道袍也黯淡无光。 锁鬼大阵,俗称雷池,阵中一切皆虚妄,故有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俗语。顾名思义是禁锢恶鬼与镇服魔道的大阵,可锁鬼而不灭,镇魔而不杀。就算是入了一念仙境的李梦阳也休想挣开赵仙升以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的锁鬼大阵。 “何为正道?何为邪道?不过是修行之人的定义罢了!”李梦阳怒吼着,死死盯着这位多年老友,“你赵仙升多厉害,天生入道,不染红尘,集天下道法于一身,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成仙飞升!” “不是人人都是你啊!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再带她看看满院桃花!!!” “红尘,凡间,人世;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应净身,净口,净心。”赵仙升语气平静,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辈修士理应顺应天道,调和人欲,太上忘情。” “去你娘的大道,老子不在乎,老子是术士,不是你们道士!我已经克己了百年,如今我只是顺心而行!”李梦阳怒吼,不断挣扎,锁链哗啦啦做响。 赵仙升向前几步,与李梦阳对视,二人几乎鼻尖对鼻尖,一字一句淡淡道:“修心克己,修行随心,先修心而后修行。” “梦阳,断我执,回头有路。” “呵,好一通大道理。”李梦阳只是嗤笑,“你不是会劝人的人。” 赵仙升轻轻点头:“不常劝人。” “乾坤离卦——天地红日大光明!”李梦阳全身燃起血色赤焰与玄天之上的那轮血阳遥遥相映,“阵破!” 十八条锁链瞬间燃起血色赤焰,不断消融着锁链上的清光,锁链将裂将碎。 赵仙仙轻轻摇头,苦笑道:“我说过了,锁鬼阵中皆虚妄。” “镇。” 红炎瞬灭,清光沐浴。 赵仙升立阵中,两指并拢,放于唇边,轻声吟道:“太上忘情,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一语既出,话音未落,天地震鸣,一个宏伟庄重的声音如铁锤般重重砸入李梦阳脑海,又如铁锥直直钉入李梦阳心湖,使一切相思念想化作浮光泡影,触之即破。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李梦阳眼中血色退却,重新有了灵动,只是那双桃花眸中泪水模糊,再也看不清了那一袭红裙。 “仙升,别这样……好吗?” 赵仙升并未理睬李梦阳的央求,只是默默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随着那个庄重宏伟的声音,李梦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赵仙升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李梦阳眉心处的朱砂痣上,清水入脑海,直击灵台,使其一片清明。 净心神咒,道家八大神咒之首,可以宁静心神,使心神归于正道,魂魄安固。 不过赵仙升所念的静心神咒,经过他的调改。宁静心神,安固魂魄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把那位女子当成李梦阳的心魔,使其忘却心魔,重回大道。 李梦阳眼神空洞,痴痴的望向前方,最终不断念叨着:“桃姝,桃姝……” 百年前,一位老妇对少年说道:“梦阳,把我忘了吧。” 百年后,少年终于算是忘了那一袭红衣。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萧郎陌路,渐行渐远,任凭光阴,终是忘却。 李梦阳闭上了双眸,满头白发重新化为丝,他还是如往常那般俊美非凡,只是那张不老的绝美容颜上好像苍老了几分,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沧桑感。 好像有一种感觉,不老的少年在这一刻也有些迟暮之感。 此刻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终于解开封禁,站在赵仙升身旁,默默看着自己的剑主。 赵仙升挥手,大阵消散。 他轻轻抱住李梦阳,一言不发,就这么立在云天之上。 片刻后,小桃夭忽地开口问道:“赵老道,这么做对吗?” “我不知道。”赵仙升默默摇头,顿了顿又说道,“但这样,对于天下与梦阳来说,都算好。” 第13章 一如寻常 光阴流水,一年半载。 小院内,李梦阳盘腿坐在院内的石桌上,呆呆望着院内那株灿烂盛开地大桃树。 赵仙升从屋中走出,手上还拿着两个刚刚洗好的大桃子。 “梦阳,想什么呢?”赵仙升抛给李梦阳一颗大桃子,问道。 李梦阳拂袖伸手,桃子稳稳飞入手中。他一手托腮,一手拿桃子啃着,模糊不清地回答:“没什么,就是好像忘了院内这株大桃树是我什么时候种的了。” 赵仙升啃了口桃子,随口道:“都活了五百多年了,既然忘了那就不要去想了,什么都记得的话,咱们都成老怪物喽。” 李梦阳啧了一声:“啧,成老怪物的只有你,我合道不老,不会变老的,不知天下有多少姑娘为我倾心呢。” 赵仙升不屑笑了笑:“我年轻时也曾风流天下,天下美人为我倾心者甚多。” 李梦阳轻笑道:“得了吧,你个酒鬼外加邋遢老道的形象,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赵仙升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砸向李梦阳,骂骂咧咧:“老道这叫仙风道骨,你懂个屁啊!” “浪费,吃干净。”李梦阳手一挥,将那桃子又打了回去。 赵仙升一瞪眼,不乐意了,道袍鼓荡,大袖揽过桃子,双臂画圆,转身发力,又将桃子甩了回去。 “无聊。”李梦阳笑了笑,跃下石桌,对准飞来的桃子,轻轻弹指。 院内升起春风,春风包裹桃子,又被弹了回去。桃子闪着微红光,像一颗来势汹汹的炮弹。 “嘶,你来真的。”赵仙升倒吸一口气,浑身气息升腾,双手一转,接下这一击,化去其中力道,那颗桃子悬浮于双手之间。继而一步踏出,又将那桃子打了回去。 这一击势大力沉,速度极快,一颗桃子便发出了破空声。 “借力打力?有趣。”李梦阳轻笑,右脚轻踏地面,“坤字——移形。” 桃子从李梦阳身前忽然消失,破空声从赵仙升身后响起。 赵仙升大惊:“玩不起啊!用上术数奇门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入了李梦阳奇门之中了。 赵仙升正欲转身,却见李梦阳嘿嘿一笑,袖中飞出整整九张定身符。 九张定身符贴在赵仙升身上各处,他身形一滞,随即气息一振,九张定身符化为粉末。 停滞一下便够了,下一秒桃子准准砸在赵仙升后脑勺上。 赵仙升揉着后脑,不满嘟囔着:“九张顶级定身符啊,就为了打我一下?” 能困住天境强者整整半个时辰的顶级定身符,连用九张,才让这家伙停顿不足半秒。李梦阳嘴角一撇,满不在乎道:“我乐意,我开心。” 他拾起滚落在地的桃子递给赵仙升,“吃了,别浪费。” 赵仙升黑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脏了,不吃。” “坎字——清水。”李梦阳掐指捻诀,一个不大的水球出现在指尖,包裹住桃子。 水球破碎,桃子干干净净,带着点点水珠。李梦阳甩掉水珠,将手中桃子递给赵仙升:“喏,吃吧,洗干净了。” 赵仙升不情愿的接过桃子,啃了个干净,随手将桃核扔在李梦阳身上。 李梦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与他再计较。 这时,院外响起了叩门声,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师父,是我,请开门。” “呦,莲儿来了。”李梦阳浅笑,随手一挥,春风便打开了院门。 莫莲还是那一副清冷模样,身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右手怀抱拂尘,左手带着那串快碎的白玉菩提,清丽绝美,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莫莲见到李梦阳,清冷的脸上绽开灿烂笑容,躬身行礼,恭敬道:“师父。” 李梦阳袖袍一挥,石桌上便多了三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来来来,有什么事先放放,尝尝师父的茶叶。” 赵仙升斜睨着他,不满道:“我要喝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没搭理他,望着莫莲笑道:“莲儿呢,想喝些什么?” 莫莲迈入院中,轻声说道:“师父泡的茶就是极好的。” 李梦阳又是一挥手,石桌便多了一盏粉红美酒,正是当初的那一壶美酒。 李梦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问道:“莲儿,所来何事?” 莫连坐在李梦阳身边,回答道:“一是给您说一下生老宗近况,三千余弟子中共一百八十三人入不息天境,其中三人入玄天阶,七十一人入长天阶,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云天阶。” 莫莲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还有就是一名叫陆鸣的孩童,我觉得很不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空明心境了,称得上一句天骄了。” 李梦阳放下茶杯,直直看着莫莲:“别说别人了,你呢?下决定了吗?” 莫莲低下头,脸上一片红晕,怯怯道:“弟子决定入那妙云玄境了。” “你确定?莫丫头,你可知入妙云玄境易,而破镜则难?且不说一身修为跌至立命凡境,寿元也跟着骤减。且就论合道破境一事,越是心思玲珑之人合道破境越难,心思纯粹之人则简单许多。”赵仙升停止饮酒,露出少有的正色,一本正经道,“有人破境轻而易举,只在一朝一夕一念之间,正是因为他们心思纯粹,生来便知心中大道;有人则蹉跎百年,终生不得顿悟,只因他们所修驳杂,也是大道太多。 “在我看来,你属于后者。你悟性极佳,天生冰肌玉骨,却像你师父一样,有着一颗红尘玲珑心。啧,红尘心思太重,心中之道……难悟啊。 “而且……你真的找到了自己所求的道了吗?”赵仙升重新举起酒盏,淡淡道,“不如停在玄天阶就此作罢,数百年的光阴任你逍遥自在。” 莫莲抬起头,面色平静下来,直视着赵仙升,一字一句道:“赵老道,我莫莲自己的道,我莫莲自己寻,自己走。” “随你吧,犟鸭子。”赵仙升饮尽美酒,随意道。 “莲儿,还有什么其他事吗?”李梦阳岔开话题,问道。 莫莲脸色忽然有些沉重:“圣上身子很不好,太医看过了,恐怕没几日了。” 赵仙升与李梦阳二人脸色皆是一沉。 李梦阳长叹一声:“唉,他日种种因,结今日种种果。那日我企图破境成仙,却身入魔道。圣上被我斩去一臂,打碎根基,命不久矣。他也算是个好皇帝,是我的错。” “既然错了,那就认了改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起身推开院门,“又是一劫,因果也。” 院门之外,盛世依旧。 “走了,莫丫头。”赵仙升走到李梦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事我跟你一起担着;天塌了,我先扛着。” 言罢,二人同时向前一步踏出,踏碎虚空,清光与红光交错,二人已不见踪影。 第13章 一如寻常 光阴流水,一年半载。 小院内,李梦阳盘腿坐在院内的石桌上,呆呆望着院内那株灿烂盛开地大桃树。 赵仙升从屋中走出,手上还拿着两个刚刚洗好的大桃子。 “梦阳,想什么呢?”赵仙升抛给李梦阳一颗大桃子,问道。 李梦阳拂袖伸手,桃子稳稳飞入手中。他一手托腮,一手拿桃子啃着,模糊不清地回答:“没什么,就是好像忘了院内这株大桃树是我什么时候种的了。” 赵仙升啃了口桃子,随口道:“都活了五百多年了,既然忘了那就不要去想了,什么都记得的话,咱们都成老怪物喽。” 李梦阳啧了一声:“啧,成老怪物的只有你,我合道不老,不会变老的,不知天下有多少姑娘为我倾心呢。” 赵仙升不屑笑了笑:“我年轻时也曾风流天下,天下美人为我倾心者甚多。” 李梦阳轻笑道:“得了吧,你个酒鬼外加邋遢老道的形象,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赵仙升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砸向李梦阳,骂骂咧咧:“老道这叫仙风道骨,你懂个屁啊!” “浪费,吃干净。”李梦阳手一挥,将那桃子又打了回去。 赵仙升一瞪眼,不乐意了,道袍鼓荡,大袖揽过桃子,双臂画圆,转身发力,又将桃子甩了回去。 “无聊。”李梦阳笑了笑,跃下石桌,对准飞来的桃子,轻轻弹指。 院内升起春风,春风包裹桃子,又被弹了回去。桃子闪着微红光,像一颗来势汹汹的炮弹。 “嘶,你来真的。”赵仙升倒吸一口气,浑身气息升腾,双手一转,接下这一击,化去其中力道,那颗桃子悬浮于双手之间。继而一步踏出,又将那桃子打了回去。 这一击势大力沉,速度极快,一颗桃子便发出了破空声。 “借力打力?有趣。”李梦阳轻笑,右脚轻踏地面,“坤字——移形。” 桃子从李梦阳身前忽然消失,破空声从赵仙升身后响起。 赵仙升大惊:“玩不起啊!用上术数奇门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入了李梦阳奇门之中了。 赵仙升正欲转身,却见李梦阳嘿嘿一笑,袖中飞出整整九张定身符。 九张定身符贴在赵仙升身上各处,他身形一滞,随即气息一振,九张定身符化为粉末。 停滞一下便够了,下一秒桃子准准砸在赵仙升后脑勺上。 赵仙升揉着后脑,不满嘟囔着:“九张顶级定身符啊,就为了打我一下?” 能困住天境强者整整半个时辰的顶级定身符,连用九张,才让这家伙停顿不足半秒。李梦阳嘴角一撇,满不在乎道:“我乐意,我开心。” 他拾起滚落在地的桃子递给赵仙升,“吃了,别浪费。” 赵仙升黑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脏了,不吃。” “坎字——清水。”李梦阳掐指捻诀,一个不大的水球出现在指尖,包裹住桃子。 水球破碎,桃子干干净净,带着点点水珠。李梦阳甩掉水珠,将手中桃子递给赵仙升:“喏,吃吧,洗干净了。” 赵仙升不情愿的接过桃子,啃了个干净,随手将桃核扔在李梦阳身上。 李梦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与他再计较。 这时,院外响起了叩门声,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师父,是我,请开门。” “呦,莲儿来了。”李梦阳浅笑,随手一挥,春风便打开了院门。 莫莲还是那一副清冷模样,身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右手怀抱拂尘,左手带着那串快碎的白玉菩提,清丽绝美,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莫莲见到李梦阳,清冷的脸上绽开灿烂笑容,躬身行礼,恭敬道:“师父。” 李梦阳袖袍一挥,石桌上便多了三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来来来,有什么事先放放,尝尝师父的茶叶。” 赵仙升斜睨着他,不满道:“我要喝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没搭理他,望着莫莲笑道:“莲儿呢,想喝些什么?” 莫莲迈入院中,轻声说道:“师父泡的茶就是极好的。” 李梦阳又是一挥手,石桌便多了一盏粉红美酒,正是当初的那一壶美酒。 李梦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问道:“莲儿,所来何事?” 莫连坐在李梦阳身边,回答道:“一是给您说一下生老宗近况,三千余弟子中共一百八十三人入不息天境,其中三人入玄天阶,七十一人入长天阶,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云天阶。” 莫莲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还有就是一名叫陆鸣的孩童,我觉得很不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空明心境了,称得上一句天骄了。” 李梦阳放下茶杯,直直看着莫莲:“别说别人了,你呢?下决定了吗?” 莫莲低下头,脸上一片红晕,怯怯道:“弟子决定入那妙云玄境了。” “你确定?莫丫头,你可知入妙云玄境易,而破镜则难?且不说一身修为跌至立命凡境,寿元也跟着骤减。且就论合道破境一事,越是心思玲珑之人合道破境越难,心思纯粹之人则简单许多。”赵仙升停止饮酒,露出少有的正色,一本正经道,“有人破境轻而易举,只在一朝一夕一念之间,正是因为他们心思纯粹,生来便知心中大道;有人则蹉跎百年,终生不得顿悟,只因他们所修驳杂,也是大道太多。 “在我看来,你属于后者。你悟性极佳,天生冰肌玉骨,却像你师父一样,有着一颗红尘玲珑心。啧,红尘心思太重,心中之道……难悟啊。 “而且……你真的找到了自己所求的道了吗?”赵仙升重新举起酒盏,淡淡道,“不如停在玄天阶就此作罢,数百年的光阴任你逍遥自在。” 莫莲抬起头,面色平静下来,直视着赵仙升,一字一句道:“赵老道,我莫莲自己的道,我莫莲自己寻,自己走。” “随你吧,犟鸭子。”赵仙升饮尽美酒,随意道。 “莲儿,还有什么其他事吗?”李梦阳岔开话题,问道。 莫莲脸色忽然有些沉重:“圣上身子很不好,太医看过了,恐怕没几日了。” 赵仙升与李梦阳二人脸色皆是一沉。 李梦阳长叹一声:“唉,他日种种因,结今日种种果。那日我企图破境成仙,却身入魔道。圣上被我斩去一臂,打碎根基,命不久矣。他也算是个好皇帝,是我的错。” “既然错了,那就认了改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起身推开院门,“又是一劫,因果也。” 院门之外,盛世依旧。 “走了,莫丫头。”赵仙升走到李梦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事我跟你一起担着;天塌了,我先扛着。” 言罢,二人同时向前一步踏出,踏碎虚空,清光与红光交错,二人已不见踪影。 第14章 闲聊,回忆,知道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的踪影,呆愣在原地。要知道,踏碎虚空可是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法则共鸣后,才能施展的大神通。 可她呢?如果在平常以她玄天境的修为,来去皇宫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如今,她入妙云玄境,修为只剩下了立命凡境,只能自己跑过去了。 嘶…好在小院离皇宫不远,我使个风符也就过去了。莫莲自己安慰自己。 等莫莲气喘吁吁的跑到皇宫时,却看见二人在大殿门口处下棋饮茶,一副闲雅志趣的高人模样。 莫莲稳住紊乱的气息,告诉自己这两个人要放尊重后,才挤出笑容,问道:“师父,怎么不去找圣上?” 李梦阳耸了耸肩,赵仙升摊了摊手,二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在哪啊?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问都没法问。” 莫莲又笑着问:“那又为什么要在大殿门前下棋呢?” “因为无聊啊。”二人异口同声答道。李梦阳衣袖拂过棋盘,棋盘被收入袖中,“你太慢了。” 莫莲一阵无语,但还是笑道:“师父,下次可要等等莲儿。圣上在安神宫内休憩,师父直接过去就行。” 三人来至安神宫内。安神宫是皇帝寝宫,宫内奇花异草,万顷琉璃,却都不及立在宫内正中的一棵参天梧桐树,引人瞩目。 赵仙升上下打量着梧桐树,啧啧称奇道:“与龙头柏齐名的凤凰桐啊。顺德或承天从哪找来的?” 李梦阳上前摸了摸树干,感到掌心一阵烧灼之感,便道:“是凤凰桐道没错,可树龄也就百年。” 莫莲上前轻声道:“师父,先过去吧,圣上没多长时间了。” “得了,错了便认,走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走向寝宫内。 莫莲望着渐行渐远的那袭红衣,她忽然发现那个不老绝美的师父,那个温和如春风的师父,那个风华绝代的师父,原本一直挺拔的脊背,好像微微有些弯曲。 莫莲感觉师父变老了,她轻声问道:“师父,他真的不记得那位师娘了吗?” 自己虽未见过师娘,但总听师父挂在嘴边,想来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的背影,默默点头。 一种莫名的苦楚涌上莫莲心头。道家净心神咒,安心情,静心神,除心魔。百年光阴都铭记于心的人,不因时光而忘却,却因一段净心神咒便可忘却。细细想来,便有些可悲可怜。 “莫道情郎无情人,岂可长忆美人颜。”莫莲轻轻摇着头,抚摸着手中的那串白玉菩提,低声吟道。 赵仙升双手拢袖,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是不是怪我太过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辈修士本就应太上忘情,才可去求那飘渺大道。” “沾染红尘,只是修行的手段罢了,如果这成为了修行的阻碍,那才是真正的可怜可悲。 “更何况那天梦阳乃以心魔为引,强入一念仙境,执念过深,已入魔道。若心魔不除,仍行魔道,那他便是天地宿敌,天地定是要魂飞魄散的。 “我也是为他好。” 莫莲冷冷问道:“像你们这种长生不老的仙人也会死吗?” 赵仙升想起了那极北之地,他与李梦阳的对话。他轻轻点头:“我们都会死的,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 “莫丫头,天地有三千大道,法则十万,其实你没必要非与我较劲。”赵仙升揉了揉莫莲的头,“有我在前,你的道,行不通。” 莫莲拂尘一甩,打掉赵仙升的手,不再说话。她恍然间想起了多年前,她与师父的初见。 一个流浪的小乞儿,看见了一棵满是桃子的桃树,便翻过院墙,爬上桃树,去偷桃子。可却脚下一滑,从桃树上摔了下来。 落地之时,一个身穿红衣,极其俊美的少年一把揽住她,笑着问:“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乞儿看着少年的桃花眸,有些结巴:“哥……哥哥,我错了,别……别打我。” 少年将小乞儿放下,俯下身看着抱着头,紧闭双眼,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微微睁开眼,怯生生答道:“我没名字,只有个姓,姓莫。他们都叫我小莫。” “那我给你起个名得了,单名一个莲字吧,你就叫莫莲吧。”少年揉着莫莲的头,“我叫李梦阳,想吃桃子啊?” 莫莲看着他不说话,又看了看树上又大又粉的桃子,咽了咽口水,使劲点头。 “来,叫师父。”李梦阳手指一勾,一颗桃子从树上飞来,落入手中。 “师父。”莫莲脆生生的答道。年仅七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师父”这个词的意义,她也不知道她认为师父的到底有多强,她只想快点吃到李梦阳手中的大桃子。 这时,屋中走出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打着哈欠,随口问道:“哈~~梦阳,中午吃啥?” 他忽然瞅见躲在李梦阳身后的莫莲,疑惑道:“哪里拐来的小孩啊?” 李梦阳将莫莲抱在怀里,笑道:“ 莫莲,我的徒弟。”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怀中啃着桃子的莫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啧,天生道骨,冰清玉洁,修道的好苗子啊。” 李梦阳怀中的莫连停下啃桃子,仰起脑袋看着师父,轻轻喊道:“师父……我饿。” “莫丫头,自己的道,自己走。”赵仙升打断了莫莲的回忆,“妙云玄境便是行心中之道。” “嗯,我知道。”莫莲突然笑了,岔开话题,“赵老道,你现在什么境界了?” “我现在也就是十万法境巅峰罢了。”赵仙升随口应道。他与李梦阳的惊世一战,用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大阵,又强行施展道法终极,也让他自己根基破碎,境界跌损。不过他生来入道,又集天下道法于一身,根基破碎,对他来讲,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也有可能破而后立,真正冲击一念仙境。 “师父的那个状态你真的打得过他吗?”莫莲又问道。 “可以打,打不过。”赵仙升嘴角扯了扯,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承认了,“梦阳的那个状态啊,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逆天了,自然是打不过的。” “切,那还是师父厉害。”莫莲不屑笑道。 “你这小丫头很欠打啊。”赵仙升斜睨着莫莲。 莫莲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又想起了自己儿时练功偷懒,赵老道拿着剑鞘抽自己手心的经历,而师父就在一旁笑着看着。 莫莲又问道:“赵老道,那你的道到底是什么?” 自己与赵仙升也认识百年之久了,也一直看不明白这个老道。 “我的道啊……也就几个。” “比如?” “剑道,仙道,长生道,逍遥道,天命道……哎呀,反正太多了。” “你胡诌了几个?赶快说实话。” “孑然一身,唯有一剑。” 第14章 闲聊,回忆,知道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的踪影,呆愣在原地。要知道,踏碎虚空可是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法则共鸣后,才能施展的大神通。 可她呢?如果在平常以她玄天境的修为,来去皇宫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如今,她入妙云玄境,修为只剩下了立命凡境,只能自己跑过去了。 嘶…好在小院离皇宫不远,我使个风符也就过去了。莫莲自己安慰自己。 等莫莲气喘吁吁的跑到皇宫时,却看见二人在大殿门口处下棋饮茶,一副闲雅志趣的高人模样。 莫莲稳住紊乱的气息,告诉自己这两个人要放尊重后,才挤出笑容,问道:“师父,怎么不去找圣上?” 李梦阳耸了耸肩,赵仙升摊了摊手,二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在哪啊?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问都没法问。” 莫莲又笑着问:“那又为什么要在大殿门前下棋呢?” “因为无聊啊。”二人异口同声答道。李梦阳衣袖拂过棋盘,棋盘被收入袖中,“你太慢了。” 莫莲一阵无语,但还是笑道:“师父,下次可要等等莲儿。圣上在安神宫内休憩,师父直接过去就行。” 三人来至安神宫内。安神宫是皇帝寝宫,宫内奇花异草,万顷琉璃,却都不及立在宫内正中的一棵参天梧桐树,引人瞩目。 赵仙升上下打量着梧桐树,啧啧称奇道:“与龙头柏齐名的凤凰桐啊。顺德或承天从哪找来的?” 李梦阳上前摸了摸树干,感到掌心一阵烧灼之感,便道:“是凤凰桐道没错,可树龄也就百年。” 莫莲上前轻声道:“师父,先过去吧,圣上没多长时间了。” “得了,错了便认,走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走向寝宫内。 莫莲望着渐行渐远的那袭红衣,她忽然发现那个不老绝美的师父,那个温和如春风的师父,那个风华绝代的师父,原本一直挺拔的脊背,好像微微有些弯曲。 莫莲感觉师父变老了,她轻声问道:“师父,他真的不记得那位师娘了吗?” 自己虽未见过师娘,但总听师父挂在嘴边,想来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的背影,默默点头。 一种莫名的苦楚涌上莫莲心头。道家净心神咒,安心情,静心神,除心魔。百年光阴都铭记于心的人,不因时光而忘却,却因一段净心神咒便可忘却。细细想来,便有些可悲可怜。 “莫道情郎无情人,岂可长忆美人颜。”莫莲轻轻摇着头,抚摸着手中的那串白玉菩提,低声吟道。 赵仙升双手拢袖,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是不是怪我太过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辈修士本就应太上忘情,才可去求那飘渺大道。” “沾染红尘,只是修行的手段罢了,如果这成为了修行的阻碍,那才是真正的可怜可悲。 “更何况那天梦阳乃以心魔为引,强入一念仙境,执念过深,已入魔道。若心魔不除,仍行魔道,那他便是天地宿敌,天地定是要魂飞魄散的。 “我也是为他好。” 莫莲冷冷问道:“像你们这种长生不老的仙人也会死吗?” 赵仙升想起了那极北之地,他与李梦阳的对话。他轻轻点头:“我们都会死的,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 “莫丫头,天地有三千大道,法则十万,其实你没必要非与我较劲。”赵仙升揉了揉莫莲的头,“有我在前,你的道,行不通。” 莫莲拂尘一甩,打掉赵仙升的手,不再说话。她恍然间想起了多年前,她与师父的初见。 一个流浪的小乞儿,看见了一棵满是桃子的桃树,便翻过院墙,爬上桃树,去偷桃子。可却脚下一滑,从桃树上摔了下来。 落地之时,一个身穿红衣,极其俊美的少年一把揽住她,笑着问:“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乞儿看着少年的桃花眸,有些结巴:“哥……哥哥,我错了,别……别打我。” 少年将小乞儿放下,俯下身看着抱着头,紧闭双眼,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微微睁开眼,怯生生答道:“我没名字,只有个姓,姓莫。他们都叫我小莫。” “那我给你起个名得了,单名一个莲字吧,你就叫莫莲吧。”少年揉着莫莲的头,“我叫李梦阳,想吃桃子啊?” 莫莲看着他不说话,又看了看树上又大又粉的桃子,咽了咽口水,使劲点头。 “来,叫师父。”李梦阳手指一勾,一颗桃子从树上飞来,落入手中。 “师父。”莫莲脆生生的答道。年仅七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师父”这个词的意义,她也不知道她认为师父的到底有多强,她只想快点吃到李梦阳手中的大桃子。 这时,屋中走出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打着哈欠,随口问道:“哈~~梦阳,中午吃啥?” 他忽然瞅见躲在李梦阳身后的莫莲,疑惑道:“哪里拐来的小孩啊?” 李梦阳将莫莲抱在怀里,笑道:“ 莫莲,我的徒弟。”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怀中啃着桃子的莫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啧,天生道骨,冰清玉洁,修道的好苗子啊。” 李梦阳怀中的莫连停下啃桃子,仰起脑袋看着师父,轻轻喊道:“师父……我饿。” “莫丫头,自己的道,自己走。”赵仙升打断了莫莲的回忆,“妙云玄境便是行心中之道。” “嗯,我知道。”莫莲突然笑了,岔开话题,“赵老道,你现在什么境界了?” “我现在也就是十万法境巅峰罢了。”赵仙升随口应道。他与李梦阳的惊世一战,用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大阵,又强行施展道法终极,也让他自己根基破碎,境界跌损。不过他生来入道,又集天下道法于一身,根基破碎,对他来讲,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也有可能破而后立,真正冲击一念仙境。 “师父的那个状态你真的打得过他吗?”莫莲又问道。 “可以打,打不过。”赵仙升嘴角扯了扯,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承认了,“梦阳的那个状态啊,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逆天了,自然是打不过的。” “切,那还是师父厉害。”莫莲不屑笑道。 “你这小丫头很欠打啊。”赵仙升斜睨着莫莲。 莫莲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又想起了自己儿时练功偷懒,赵老道拿着剑鞘抽自己手心的经历,而师父就在一旁笑着看着。 莫莲又问道:“赵老道,那你的道到底是什么?” 自己与赵仙升也认识百年之久了,也一直看不明白这个老道。 “我的道啊……也就几个。” “比如?” “剑道,仙道,长生道,逍遥道,天命道……哎呀,反正太多了。” “你胡诌了几个?赶快说实话。” “孑然一身,唯有一剑。” 第15章 与国同生 安神宫内。 承天帝虚弱地躺在床上,须发皆白,可他正值壮年,如今却像个垂垂老人。 见到李梦阳进来,承天帝撑起虚弱的身子,低声道:“李先生,来了。” “嗯,来了。”李梦阳轻声应道。 之后便是沉默,只剩屋中燃烧的火炭噼啪作响,徒惹人心乱。 如今时节,隆冬大寒,正是李梦阳破关的时候。 良久之后,承天帝开口:“李先生,你看看朕如今这副身子,还有得救吗?” 李梦阳伸手搭在承天帝的手腕上,眉头轻皱。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真是没救了吗?” 全身经脉断裂,根基破碎,靠着这种身体硬是又活了一年之久,已是李梦阳所给灵丹的奇异功效了。 “李先生,再替朕算一卦吧。”承天帝握紧了李梦阳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 “必死之卦,还用算吗?”李梦阳不与他对视,转头看向火盆中噼啪燃烧的火炭。 “遥想当年,跟着兄长与父皇第一次见先生,先生也如今天这般俊美非凡。先生,你真的不会老,不会死吗?”承天帝声音颤抖,但握着李梦阳的手却越来越紧。 “不会老。”李梦阳顿了顿,“但会死。” “我不是真神仙,也没能跻身一念仙境,估计此生也是没机会了。”李梦阳突然有些落寞,感觉心里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先生,能否回答朕一个问题?” “圣上请讲。” “为什么,朕就不能活下去?!”承天帝突然撑起身子,满眼血丝着怒视着李梦阳,“就算先生打断我的根基,那我还是比凡人强一些的,凡人都能七十而终,为什么朕不行?” “天命之人,众望所归,得传国剑,不得长生。”李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帝皇不得长生,这是一种法则。嗯,这是我的猜测,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为什么?!咳,咳……”承天帝剧烈咳嗽着,却还在怒吼,“朕不想死!!!” “这是祖龙的诅咒,成了一种法则。”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始皇斩了世间第一条真龙,困其龙魂,铸传国剑,以证皇位。” “世间第一条真龙,也就是祖龙,真正的天生地养,气运太大了,大到可怕。而人呢,先天一气,命格八字,以此承载世间各种气运。 “气运分类众多,如命运,福运,国运,天运……其中当属天运最大,天命之人便是承载天运之人。 “祖龙气运便为天运的一种,皇帝刮分祖龙气运,以此称帝立国,却也深受祖龙气运的反噬,天灾众多。得传国剑者,所占其气运最为深厚,国运更为昌隆,同样反噬越深,天灾越多,便也命不久矣了,能活至七老八十已是命格八字够硬了。 “当然天运与天灾相伴,皇帝与修士皆为天命之人,天运最为深厚,天灾什么的也就更多了,尤其是皇帝天灾更甚,这也是命不长的一个原因,皇帝寿命的极限大概也就是七八十岁上下吧。” 李梦阳挣开他的手,有些可怜的看着他:“圣上是皇帝又是修士,天运占尽,天灾极大,而我就是圣上的天灾。这也是天命,躲不过去的。” “皇帝不得长生……”承天帝被这个惊天的秘密震得半天缓不过来神,只是喃喃自语,“那这些年,朕勤勉修道是为了什么?” 他像是被忽然抽干了所有气力,一口鲜血猛然喷出,瘫倒在床上,虚弱的质问李梦阳:“李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朕啊?”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李梦阳并未生气,依然平静,“告诉了圣上,圣上就会告诉别人了,这个秘密就会传下去。那么天命之人就不会去当皇帝了,都跑去修仙求那长生不老了。” 李梦阳轻声叹道:“天忌满,人忌全,哪能全都占尽呢?”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慢慢平静下来,忽然问道:“皇兄,知道这个秘密吗?” 李梦阳轻轻点头:“先帝,一早便知。” 那皇兄为何还要去当这个世俗皇帝?承天帝瘫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思索良久。 皇兄啊,你为何不去求那长生不老呢?难道只是为了那所谓的霸业宏图吗?你求的只是这太平盛世吗?承天帝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 末了,他索性不去想了,嘴角微微上扬,疲惫的笑了笑。 算了,皇兄放心吧,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去守着大平。 “先生,可答应朕一件事情?”承天帝坐直了身子,眼中突然射出精光,希冀的看着李梦阳。 回光返照吗?李梦阳轻叹一声:“我答应就是了,无论什么事情。这是我欠圣上的。” “不!先生,你不欠我什么。”承天帝的声音陡然增大,声音中隐约有龙鸣声。 李梦阳眉头微皱,眯眼看向这位人间帝皇。 “先生!欠的是整个大平的债!”承天帝嘶吼着,仅剩的那条手臂胡乱挥舞,“先生!朕求你与大平……” “同生,同死!!!” 李梦阳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我亏欠的是大平吗?李梦阳的脑海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头痛欲裂,一些莫名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入魔的雷劫,天上的血日,以及一个跟他一模一样血衣白发的少年。 脑海成了血海,血海深处的那位少年轻哼着歌谣,缓步向他走来。 “先生!” “师父!” “梦阳!” 无数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一柄柄狭长且锋利的剑器,狠狠刺入李梦阳的脑海。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血衣白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口中哼着的歌谣也戛然而止。 李梦阳问:“你是谁?” 少年反问:“你是谁?” 二人同时答道:“我是李梦阳,生老宗宗主,大平国师,天下第一术士。” 二人又同时问道:“你是我?” 一个声音在二人耳旁回响:“我即真我,我即本心。” 李梦阳眉心朱砂渗出鲜血,渗人可怖。 那少年笑了笑,用袖袍遮住了俊美的脸庞,一只手向后一挥。血海顿时消失不见,一株大桃树蓦然出现在李梦阳脑海中。 大桃树下,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背对着他。 “姑娘?”李梦阳向那位女子愣愣地伸出手。 那位女子回眸一笑,千娇百媚却又阳光灿烂。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李梦阳想要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压制着,一步都迈不出去。 “梦阳,下辈子还娶我可好?”桃花树下的红衣女子笑问道。 “我……”李梦阳犹豫着。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位女子的身影,但他却对那位女子感到十分熟悉亲切。 我即真我,我随本心。李梦阳的脑中又回想起少年的话。 真我! 本心! 李梦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 “那你发誓?”女子调皮的看着他,眉目含笑。 “我李梦阳!对天发誓!”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忽然破碎,脑海中的大桃树迅速枯萎,树下的那位女子也迅速衰老。最终,桃树成了一团粉红泡影,女子成了一具粉红骷髅。 “李先生,答应了,还发过誓了!”李梦阳耳边响起了承天帝万分欣喜的声音。 “我……答应你。”李梦阳泪流满面,有些痴傻的重复着。 “大平帝皇李垚多谢李先生护国大恩!!!”承天帝笑容异常灿烂,眼中透露着宽慰。 皇兄!我成了,大平必将永远盛世!承天帝放声大笑。 第16章 一声剑来,天下剑出 李梦阳猛然惊醒,修长的手指轻点眉心朱砂,将脑中的混噩驱尽。 待脑海一片清明之后,他这才静下心神,细细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鼻翼抽动,看向角落中正在噼啪燃烧的雪白火炭。 “龙香雪炭?圣上,你算计我。”李梦阳冷冷的看着床上一脸笑容的承天帝。 承天帝瘫躺在床上,笑道:“李先生,你是在怪朕吗?” 李梦阳满脸阴沉,一双桃花眸中似含着寒冰一般,目光冷的刺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守约?” 承天帝撑起身子,披上龙袍,坐了起来。可他仅剩一臂的枯瘦身子却撑不起宽大的龙袍,龙袍披在他身上有些可笑。 他走到炭火旁,蹲下身子,伸出手,烤着火。 片刻,他笑道:“龙香雪炭,专供皇家,通体盈白,无烟无尘,味清香,且具有安眠入梦的功效。说起来,这还是李先生炼制的呢。 “只不过呢,太医偶然发现在这龙香雪炭加入些迷香草等药材,能让人安定入梦进入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见到一些奇怪玄妙的东西,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也没人知道别人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回头看着李梦阳,继续说道:“这次本就是碰碰运气的事,让先生与大平同生同死,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着实没想到,先生答应的如此爽快,以先生的实力与地位保大平百年兴盛并非难事。 “至于先生是否守约,朕坚信先生对大平的感情深厚,而且到了先生这种半仙境界,已经发誓,一言一行,皆是因果,都与天地共鸣,先生若不守约,自有天地反扑。 “而且先生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结合,也许并非一件坏事。二者相辅相成,说不定大平国运昌盛到顶峰之时,便是先生真正登仙之时。” “圣上的谋划颇深呢。”李梦阳的声音冷的刺骨,再也不似当初那般温和。 “咳,咳……先生,你欠了朕半条命。朕的儿子们疏于管教,难守基业,朕又欠大平一位好皇帝。所以,这权当是先生欠大平的债吧。”承天帝剧烈咳嗽起来,以他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说这么多话了。 李梦阳不再言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朕曾让莫姑娘算过一卦,卦象说在朕之后,大平的国运会衰微,天灾战乱会降临,朕答应过先帝,大平将会永远昌盛,朕只求先天灾战乱降临之时,莫要弃了大平。” 李梦阳忽然问道:“圣上进入过那种玄妙的境界吗?” “自然进去过,这还助朕一举破境,入十万法境。呵,不过现在,朕也徒留枯骨一堆罢了。”承天帝捶打着胸口,自嘲笑道。 李梦阳接着问:“圣上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正色说道:“朕看见了兄长,兄长嘱托朕守好大平基业,无愧于手中传国剑。” “圣上做到了吗?” “问心无愧。” “圣上若当真问心无愧,可否唤来传国剑?”李梦阳俯下身,看着愣在原地的承天帝,“你确定问心无愧?” “传国剑呢,唤出来即可。” “唤不出来吗?又或许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你,而你也只是把它当成一柄锋利的宝剑罢了。” “传国剑从未认主于你,你只是名义上的剑主。” 承天帝神色惶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胡乱挥舞着,嘴中大声呼喊:“剑来!剑来,剑来!” 李梦阳轻叹一声:“剑来。” 东方,一抹红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生花。 西方,一抹金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跪拜。 ---------------- 殿外等待的赵仙升,莫莲二人同时抬头,感觉到一股巨大无比的法则之力正在汇聚。 莫莲手中的拂尘嗡鸣不止,万千尘丝耸立起来,化作一柄极长的七尺白色羽剑,下一刻,白色羽剑“天地人”就要挣脱莫莲的手,向天上飞去,与那不老剑,传国剑争锋试剑。 赵仙升眉头紧皱,袖中的长生剑清光大放,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万丈。赵仙升握剑,冷哼一声:“都给我消停一点!当我不存在吗?!” 话音未落,天地都是一颤,一股无匹的剑意自他的周身爆发,硬生生压下了狂躁的天地人与长生两柄名剑。 天地人顿时萎了下来,重新化为拂尘。长生剑也被他重新收回袖中。就连天上的不老剑与传国剑都收敛光芒,老老实实地飞入殿中。 单论剑道而言,他早已登临绝顶,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入剑仙境界,可镇压天下所有名剑。 赵仙升看向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有惊喜,有羡慕,也有向往。 “梦阳入半仙境界了。不!就单论境界而言,那一刻的他已入一念仙境,真正的一念仙境!” ------------------ 清白书院,位于中原,天下第一书院,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书院内,一位中年儒士端坐在一柄剑前,口中默念着什么。他身前的剑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竟是用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此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中年儒士轻叹一声,起身看向仙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不知是城中的哪位入那一念仙境了?” 鸿江是大平第一大江,鸿江以南,江南叶家,江湖三大家之一,以佛法闻名江湖。江南叶家的祖堂内,一位身穿袈裟,手持佛珠的俗家僧人,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面前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特,形如菩提叶的宽大剑器,剑器震鸣,若千佛诵经般宏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此剑,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太白山,大平境内最高山,终年风雪肆虐,寒冷至极。 太白山巅风云万变,雨雪霏霏,一根银白色的长棍从天而降。虽是长棍,却有着无匹的剑意,那股剑意汇聚周身风云雨雪,直直插入了太白山巅的巨石上。传说这柄名剑,百年难见,乃风云雨雪之精所化,外表似棍,内藏双刃,是双手双剑。 风云飘飘,雨雪霏霏。此剑,天下第七名剑——风云雨雪。 极渊,传说是天地裂缝,大平国师曾亲至此地,封印着什么邪物。 极渊之中,阴气森森,一团黑烟,冲天而起,张牙舞爪,飞至半空处却被整整三十六条铁链牢牢锁住。细看之下才发现,锁住的不是黑烟,而是黑烟中的一柄凄黑长剑。那长剑异常凶厉,剑中仿佛传来无数厉鬼哭嚎。 厉鬼吞魂,恶鬼食魄。此剑,天下第八名剑——鬼。 极北之地,风雪肆虐,终年严寒,罕有人烟。 两道寒光,一长一短,飞驰在风雪中。若有仙人俯视而看,会发现那两道寒光竟是一长一短两柄铁剑。连剑带鞘,长的约三尺五寸,短的不过一尺半寸,剑鞘上以古老的文字刻着两剑剑名。 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秋风大散关。此剑,天下第九名剑——铁马。 某处不知名古战场上。附近荒无人烟,因为不知哪朝哪代的大军在此血战,以至血液浸染土地,导致这里长不出庄稼来。 一抹青色剑光,抛开土地,露出了土中埋藏着的一柄青铜古剑。那青铜古剑满身泥污,但也难以掩藏其原本的锋芒。它从土中缓缓飞出,这才发现他剑首已断,竟是一柄断剑。飞出不足几丈远,又跌落下来,斜斜的插入血土中。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此剑,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甚至连赵仙升与李梦阳自己都未想到,李梦阳那一刻的一念仙境,竟是将仅存于传说的天下十大名剑纷纷引动出世。 曾有古语言说:天下名剑共十柄,各有绝世大神通。半数为天赐,半数乃人为。十剑共显一世,天人共合一时,天下将乱。 十大名剑的出世,也将拉开一个崭新时代的序幕,天运轮转,大道轮回,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 第15章 与国同生 安神宫内。 承天帝虚弱地躺在床上,须发皆白,可他正值壮年,如今却像个垂垂老人。 见到李梦阳进来,承天帝撑起虚弱的身子,低声道:“李先生,来了。” “嗯,来了。”李梦阳轻声应道。 之后便是沉默,只剩屋中燃烧的火炭噼啪作响,徒惹人心乱。 如今时节,隆冬大寒,正是李梦阳破关的时候。 良久之后,承天帝开口:“李先生,你看看朕如今这副身子,还有得救吗?” 李梦阳伸手搭在承天帝的手腕上,眉头轻皱。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真是没救了吗?” 全身经脉断裂,根基破碎,靠着这种身体硬是又活了一年之久,已是李梦阳所给灵丹的奇异功效了。 “李先生,再替朕算一卦吧。”承天帝握紧了李梦阳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 “必死之卦,还用算吗?”李梦阳不与他对视,转头看向火盆中噼啪燃烧的火炭。 “遥想当年,跟着兄长与父皇第一次见先生,先生也如今天这般俊美非凡。先生,你真的不会老,不会死吗?”承天帝声音颤抖,但握着李梦阳的手却越来越紧。 “不会老。”李梦阳顿了顿,“但会死。” “我不是真神仙,也没能跻身一念仙境,估计此生也是没机会了。”李梦阳突然有些落寞,感觉心里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先生,能否回答朕一个问题?” “圣上请讲。” “为什么,朕就不能活下去?!”承天帝突然撑起身子,满眼血丝着怒视着李梦阳,“就算先生打断我的根基,那我还是比凡人强一些的,凡人都能七十而终,为什么朕不行?” “天命之人,众望所归,得传国剑,不得长生。”李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帝皇不得长生,这是一种法则。嗯,这是我的猜测,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为什么?!咳,咳……”承天帝剧烈咳嗽着,却还在怒吼,“朕不想死!!!” “这是祖龙的诅咒,成了一种法则。”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始皇斩了世间第一条真龙,困其龙魂,铸传国剑,以证皇位。” “世间第一条真龙,也就是祖龙,真正的天生地养,气运太大了,大到可怕。而人呢,先天一气,命格八字,以此承载世间各种气运。 “气运分类众多,如命运,福运,国运,天运……其中当属天运最大,天命之人便是承载天运之人。 “祖龙气运便为天运的一种,皇帝刮分祖龙气运,以此称帝立国,却也深受祖龙气运的反噬,天灾众多。得传国剑者,所占其气运最为深厚,国运更为昌隆,同样反噬越深,天灾越多,便也命不久矣了,能活至七老八十已是命格八字够硬了。 “当然天运与天灾相伴,皇帝与修士皆为天命之人,天运最为深厚,天灾什么的也就更多了,尤其是皇帝天灾更甚,这也是命不长的一个原因,皇帝寿命的极限大概也就是七八十岁上下吧。” 李梦阳挣开他的手,有些可怜的看着他:“圣上是皇帝又是修士,天运占尽,天灾极大,而我就是圣上的天灾。这也是天命,躲不过去的。” “皇帝不得长生……”承天帝被这个惊天的秘密震得半天缓不过来神,只是喃喃自语,“那这些年,朕勤勉修道是为了什么?” 他像是被忽然抽干了所有气力,一口鲜血猛然喷出,瘫倒在床上,虚弱的质问李梦阳:“李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朕啊?”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李梦阳并未生气,依然平静,“告诉了圣上,圣上就会告诉别人了,这个秘密就会传下去。那么天命之人就不会去当皇帝了,都跑去修仙求那长生不老了。” 李梦阳轻声叹道:“天忌满,人忌全,哪能全都占尽呢?”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慢慢平静下来,忽然问道:“皇兄,知道这个秘密吗?” 李梦阳轻轻点头:“先帝,一早便知。” 那皇兄为何还要去当这个世俗皇帝?承天帝瘫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思索良久。 皇兄啊,你为何不去求那长生不老呢?难道只是为了那所谓的霸业宏图吗?你求的只是这太平盛世吗?承天帝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 末了,他索性不去想了,嘴角微微上扬,疲惫的笑了笑。 算了,皇兄放心吧,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去守着大平。 “先生,可答应朕一件事情?”承天帝坐直了身子,眼中突然射出精光,希冀的看着李梦阳。 回光返照吗?李梦阳轻叹一声:“我答应就是了,无论什么事情。这是我欠圣上的。” “不!先生,你不欠我什么。”承天帝的声音陡然增大,声音中隐约有龙鸣声。 李梦阳眉头微皱,眯眼看向这位人间帝皇。 “先生!欠的是整个大平的债!”承天帝嘶吼着,仅剩的那条手臂胡乱挥舞,“先生!朕求你与大平……” “同生,同死!!!” 李梦阳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我亏欠的是大平吗?李梦阳的脑海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头痛欲裂,一些莫名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入魔的雷劫,天上的血日,以及一个跟他一模一样血衣白发的少年。 脑海成了血海,血海深处的那位少年轻哼着歌谣,缓步向他走来。 “先生!” “师父!” “梦阳!” 无数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一柄柄狭长且锋利的剑器,狠狠刺入李梦阳的脑海。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血衣白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口中哼着的歌谣也戛然而止。 李梦阳问:“你是谁?” 少年反问:“你是谁?” 二人同时答道:“我是李梦阳,生老宗宗主,大平国师,天下第一术士。” 二人又同时问道:“你是我?” 一个声音在二人耳旁回响:“我即真我,我即本心。” 李梦阳眉心朱砂渗出鲜血,渗人可怖。 那少年笑了笑,用袖袍遮住了俊美的脸庞,一只手向后一挥。血海顿时消失不见,一株大桃树蓦然出现在李梦阳脑海中。 大桃树下,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背对着他。 “姑娘?”李梦阳向那位女子愣愣地伸出手。 那位女子回眸一笑,千娇百媚却又阳光灿烂。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李梦阳想要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压制着,一步都迈不出去。 “梦阳,下辈子还娶我可好?”桃花树下的红衣女子笑问道。 “我……”李梦阳犹豫着。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位女子的身影,但他却对那位女子感到十分熟悉亲切。 我即真我,我随本心。李梦阳的脑中又回想起少年的话。 真我! 本心! 李梦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 “那你发誓?”女子调皮的看着他,眉目含笑。 “我李梦阳!对天发誓!”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忽然破碎,脑海中的大桃树迅速枯萎,树下的那位女子也迅速衰老。最终,桃树成了一团粉红泡影,女子成了一具粉红骷髅。 “李先生,答应了,还发过誓了!”李梦阳耳边响起了承天帝万分欣喜的声音。 “我……答应你。”李梦阳泪流满面,有些痴傻的重复着。 “大平帝皇李垚多谢李先生护国大恩!!!”承天帝笑容异常灿烂,眼中透露着宽慰。 皇兄!我成了,大平必将永远盛世!承天帝放声大笑。 第17章 大梦一场春秋 李梦阳看着悬在面前的两柄长剑。 一柄帝皇之剑——传国。 一柄少年之剑——不老。 指尖轻轻拂过两柄剑的剑身,传来截然不同的触感,一柄威严且冰冷,一柄温和且灼热。 瘫坐在地上的承天帝早已呆愣住,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传国剑,口中不断喃喃道:“不!不对!不可能!我明明才是传国之君,我明明才是大平帝皇,凭什么你可以唤来传国剑?凭什么?!” “你!你……不是十万法境!你成仙了!你入一念仙境了!”承天帝眼中写满了惊恐,恐惧在心中荡开。 他自己曾经就是十万法境,自然明白李梦阳现在的境界绝对不止十万法境,只会更高。 法境之上,就是仙境! 李梦阳如果成仙了,那誓言对他还有用吗?那他会弃大平而去吗?或许!会更加糟糕,他会取代大平,占尽国运,自己来当这个皇帝!承天帝急促的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捂住因恐惧而发疼的心口。 “严格来说,只是那一刻入了所谓的一念仙境而已。修为确实更进一步,现在我是半步仙境。”李梦阳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至于为什么我能唤来传国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答应你与大平朝同生同死,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相连,所以也算传国剑的半个主人。” 他还没成仙……这就好,这就好。承天帝长舒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缓。 李梦阳看着周身紫金龙气已经越来越稀薄的承天帝:“传国剑是需要紫金龙气供养的,而你之所以能坐上这皇位,是因为先帝找我看过他几个儿子的龙气与命数,皆是命比纸薄的人。如果让这几个皇子继位,大平的国运将会急速衰微,先帝不愿这样。 “皇室看来看去,也只有你的龙气稍显平和厚重,虽无什么丰功伟绩,但也足以守住祖宗基业。所以先帝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比较平庸而已。先帝是真正为这个大平操碎了心啊。 “传国剑真正认可的大平皇帝也不过两位,一位是大平的开国皇帝“太祖”,一位便是先帝“顺德”了。” “不!传国剑认可我了!”承天帝眼中的恐惧散去,继而生出无边的愤怒,向着李梦阳嘶吼着,“如果传国剑没有认可我,我就不可能合道帝皇法则!” “我是朕!朕是大平皇帝!这是朕的太平盛世!传国剑凭什么不认可朕?!” “至于你为什么可以跻身十万法境,归根结底还是当年先帝的境界。”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手中多出了一块双龙环形玉佩,正是当初承天帝腰间的那一块,“这块玉佩是当初我为先帝炼制的法器,不仅是一件极佳的防御法器,而且最重要的可以储存先帝的法境力量,助人合道。” “先帝当年天灾甚重,大病一场,医无可医,我又处于闭关之时,无法出手医救。他本可以靠着合道之事,再续命个三年五载。可他却将合道的契机封存于玉佩之中,助你合道帝皇法则,为你护道又让道。”李梦阳不屑的嗤笑一声,“有了这块玉佩,你只要拿钱堆出个纸糊的玄天境界,便可以合道法则了。” “皇兄……”承天帝眼中愤怒褪去,呆愣在原地,眼中透着痴傻,傻笑着问道,“哈,呵,你怎么知道的?” “问了问莫莲这些年闭关中发生的事,随便算了几卦,加上多想一想就知道了。”李梦阳一脸温和的笑着,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承天帝停止傻笑,脸色煞白,语气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缓缓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龙袍,一字一句道:“朕,无愧!” 李梦阳轻轻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春眠不觉晓,圣上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承天帝向后退了几步,惧声问道:“李梦阳!你要干什么?!” 李梦阳依然一脸温和,轻轻笑道:“让圣上好好睡一觉而已。且放心好了,我会信守誓言。” “你别过来!” “圣上,无愧于大平,有愧于先帝。” “皇兄?” “呵,看来那把椅子坐久了,真的会让人改变呀。”李梦阳轻叹着,伸出食指,轻点承天帝眉心。 李梦阳轻喝一声:“睡去!” 承天帝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强烈的困意向自己袭来,身子一歪,便立刻睡去。 李梦阳将承天帝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轻声说道:“圣上让我见到真我本心,我便赐圣上一场大梦春秋。” “望在梦中,圣上真的问心无愧。” 承天二年,先帝大皇子一家老小带主仆共七十余口,全部横死家中,凶手是一伙山贼匪徒。承天帝大怒,顷刻发兵剿匪,山贼匪徒全部当场斩杀,一个不留。 承天六年,先帝六皇子当街怒起杀人,承天帝大义灭亲,毅然斩首示众,在当时被传为一桩美谈。可六皇子身子羸弱,性格软弱,案子诸多疑点却草草结案。 承天七年,先帝二皇子突然病死家中,可二皇子自小习武,身子硬朗。 承天十年,先帝四皇子因牵扯一桩贪污案,被投入大狱,后经审判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发配途中,离奇身死。 承天十二年,先帝三皇子与五皇子在西州发动兵变,起兵造反。造反被很快镇压,四皇子与五皇子被阵前活捉,押入大狱。秋后,二人闹市口问斩,斩首示众。 承天帝继位十二年内,先帝六位皇子全部身死。至此,先帝一脉彻底断绝。 李梦阳默默回想着这些年所发生的各种事,转头最后看了眼睡梦中的承天帝,随后推开殿门,就此离去。 承天帝大梦九日后,驾崩,举国披素。 -------------------- 李梦阳推开殿门,莫莲便急忙迎了上来,仔细上下打量着师父,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后,目光最后落在李梦阳俊美的脸庞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李梦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浑身气息内敛,倒不像一个半步仙境,而像一个俊美翩翩的少年公子,俊美温和却又不失风趣。 少年颜如玉,公子世无双。就是对他此刻最好的形容。 “莲儿,你这么直白地盯着师父,师父好羞涩的。”李梦阳笑着打趣道。 “啊?师……师父。”莫莲急忙收回目光,素白的脸上出现一圈红晕。 她本就是一位冰山美人,清冷庄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也只有在师父面前还像不知多少年前那样有些小女孩儿作态。 李梦阳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风流气。 赵仙升打断他们间的谈笑,问起正事:“承天情况如何?” 李梦阳收起笑容,平静道:“睡着了,会做一场春秋大梦。” 莫莲皱起细长的眉毛,眉头微皱:“师父做了什么啊?” 李梦阳笑道:“说过了啊,赐他了一场春秋大梦。顺便与他做了个约定?” 赵仙升追问:“什么约定?你入半步仙境,应该也与这个约定有关吧?” 李梦阳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与大平朝同生同死,成为大平朝的护国之人罢了。” 第18章 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同生同死!这四个字在赵仙升与莫莲耳边炸响,震的二人都发蒙了片刻,一时间回不过来神。 与大平朝同生同死也就代表着李梦阳自身气运与大平朝国运紧密相连。若大平朝国运昌盛,李梦阳的境界也随国运而上升。反之亦然,若大平朝国灭,那李梦阳也会跟着身死道消。 若是平常修士如此,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与福缘,不仅修为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且寿元也与国同岁。 可是李梦阳不同,他拥有不老之身。 一个世俗王朝的寿命又有几百年?而一个拥有不老之身,且已入半仙境界的人能活多久?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传说仙人与天同寿,与地无疆,那想必半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赵仙升直直地盯着李梦阳,问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莫莲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脚尖,有些落寞。 二人都明白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们二人一个是李梦阳最亲近的弟子,一个是伴了他近三百年的老友,但他们却都不明白,一个寿命不知多少岁月的半仙之人,为什么要舍弃大道修行,而选择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 “仙升,有酒吗?”李梦阳笑着问,平时基本滴酒不沾的他,破天荒的向赵仙升要酒。 赵仙升解下腰间的紫金葫芦,晃了晃,大饮了一口。抹了一把嘴,随后扔给了他。 李梦阳伸手揽过紫金葫芦,举头饮酒,仰天大笑:“来!仙升,可敢试我半仙一剑。” 红衣的少年,如此风流。莫莲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只觉得师父变了许多。 以前的师父总是温和的,绝美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无论上到皇帝百官,还是下到平民百姓,都是如此,一视同仁。可能只会在赵老道面前显露些许少年心性。 可如今,师父明显多了些许人味,不再是那种固定的温和笑容,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了色彩。 赵仙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是大笑起来,从李梦阳手中夺过紫金葫芦,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气息升腾,白须飘然,道袍鼓荡,神仙姿态。 “来!”赵先生抚须大喝,一柄青色长剑从道袍大袖中飞出,环绕宫中一圈后悬于他的面前。 李梦阳伸手虚握,一柄桃木剑从身后殿中飞出,径直飞入他的手中。 “百年来,你我皆是单剑论剑。今天,不妨试试双手双剑如何?”李梦阳不等赵仙升回答,再次伸手,手中金光乍现,传国剑已然入手。 “来啊,当老子怕你不成?”赵仙升放声大笑,“双手双剑,论剑于天!天下岂有比这更快哉之事?” “天下没有,便去天上寻。”李梦阳收敛笑意,身上已是绯红剑气环绕。 赵仙升又是仰头饮酒,可酒早已饮尽,只有几滴酒液落入口中。他舔了舔嘴唇,微微皱眉,将紫金葫芦挂在腰间。随后握剑抱拳,正色道:“长生剑主赵仙升问剑。” 李梦阳同样握剑抱拳行礼,郑重道:“不老剑主李梦阳领剑。” 莫莲的手轻轻握拳,微微颤抖着,清冷的面庞因激动而显得略微扭曲。已入玄境的她好像有了明悟,便好似一片迷雾之中找到了道路。 “莫丫头,借剑一用。”赵仙升伸手一挥,莫莲手中的拂尘脱手而出,被他一把握住,化为一柄七尺羽剑。 李梦阳右手天下第二名剑——不老,左手天下第三名剑——传国:“今日只论剑道,我不用术法,你不用道法。” 赵仙升右手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左手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自然如此。” 从古至今,在剑道这条大道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盛景。莫莲看着面前的二人,喃喃自语:“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李梦阳率先一剑刺出,不老剑上红光莹莹,剑上剑气如浪如潮,层层叠叠。 呵,好重的剑气。赵仙升心中惊叹,身子微微后仰,将天地人插入地中。 安神宫的地砖全部由上好的青铜砖铺设,坚固耐用,任寻常兵刃砍切半天也无大碍,可是却被天地人一剑刺穿。 莫莲眯眼看去。明白了,锋厉的不是天地人,而是赵仙升附在上面的剑意。 “起。”赵仙升顿足抬手,大喝一声。 旋即!平地起高墙! 刹那,安神宫内所有的地砖瞬间碎裂,赵仙升身前升起了一座完全由凌厉剑气所筑成的剑气城墙。 李梦阳止步,剑尖离赵仙升六尺之外,一寸不前。 观战的莫莲仿佛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由剑气所化的大海浩瀚无边,巨浪涌起,一浪接着一浪,层层叠叠。剑气巨浪咆哮着撞在了由剑气所化的山崖绝壁之上。巨浪粉碎又涌起,一浪更比一浪凶悍,而剑气城墙却纹丝不动。 赵仙升剑眉一挑,笑道:“如此凶悍的剑,你以前从未用过。”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眯成了月牙,也是笑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再来!”李梦阳面色陡然一变,轻喝一声,左手传国剑横斩而出。 大浪大潮加大雨,剑势更盛寻常百倍。 赵仙升笑容僵在脸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李梦阳上前一步,双剑之上,剑气更重。 一方剑气如骑兵掠阵,杀伐果断;一方剑气如死卒守城,不动如山。 双方比拼的不只是剑气,更是剑势。 何为剑势?便是一剑就要斩杀天地,若一剑不行,那便两剑三剑,千剑万剑,一步不退,一往无前。习剑之事最重剑势强弱。 赵仙升未想到李梦阳突然双剑齐至,剑上剑气呼啸而来。他本就跌境重伤,十万法境与半步仙境虽只是半步之差,却也如隔天堑,也算仙凡之别。 一步退,步步退,败势压根止不住。 赵仙升握紧天地人,不似之前那般从容,天地人在地上犁出一条深深沟壑。 李梦阳手持传国不老双剑,剑尖已入剑气城墙半寸之深,裂纹密布。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赵仙升突然强行止步,硬接双剑剑气,猛的拔出天地人,向李梦阳斩去。 剑气城墙骤然破碎,凌乱的剑气四散而去,却被他腰间的紫金葫芦吸了个干净。 李梦阳收剑飞身退去,想要脱阵离去。 就在此时,长生剑从天而降,拦住李梦阳退路。 四周景物飞速变化,由原来奇花异草,万倾琉璃的安神宫变成了六千里山河天地画卷。 莫莲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她自己用天地人只能做到隔绝一方天地,在小天地内她的修行会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她便是整座小天地的主人。 而赵仙升就不同了,他是自己创造的一方天地。在这方天地中,他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换而言之在这方天地中他就代表了天道。 隔离天地,创造天地,截然不同。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在眼前,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在冬日暮色中,高挑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但脚步却愈发坚定,步步掷地有声。 她自然明白,二人真正的论剑现在才开始。刚才的那几剑,不过是师父与赵老道为了让她的剑法剑道更进一步,所当着她的面一一演练的罢了。 不过没关系。莫莲嘴角轻轻上扬,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我莫莲的剑道会更高更远!” 第19章 剑主先打,剑灵随后 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两位神仙人物在此论剑。 两人皆是双手双剑,剑气溢满此间小天地。 仅是片刻,二人便已交锋数万剑,剑鸣之声响彻天地。 二人所过之处,剑气纵横,山河破碎。 “斩!”赵仙升怒喝,从天而降。双剑高高举起,而后狠狠斩下。 “来!”李梦阳不退不避,迎着双剑喷吐的浩大剑气也是双剑斩去。 天下前四的四柄名剑,交锋交错。两位剑仙的浩大剑气瞬间碰撞爆发!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三百里山河,大山被拦腰削去,大河被蒸发殆尽,一朵绚烂的蘑菇状彩云绽放升空。 二人之前在安神宫的几剑,不过是让莫莲观剑悟道,也是怕直接毁了仙京城。如今,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内,二人才可放开手脚,全力出剑。 “痛快!”赵仙升擦干嘴角血迹,放声大笑,五百年来,他从未如此畅快的出过剑了。 天生入道,剑道魁首,集天下道法于一身,其实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所幸有李梦阳。 李梦阳红衣飘逸,缓缓落在一座山头,身旁不老剑红光莹莹,传国剑金光灿烂,淡然笑道:“还可再战?” 李梦阳已经看出赵仙升已是强弩之末了。仔细想来也是,他境界跌落,又重伤未愈,能跟自己打的有来有回,也是借助了天地人创造的这一方天地的优势与他已登临绝顶的剑道,才勉强与刚入半步仙境且境界尚未稳固的自己有一战之力罢了。 若换作寻常十万法境强者,恐怕早就被自己打残了。 “再来!”赵仙升怒喝,“剑名——长生无量。” 右手长生剑清光闪耀,赵仙升抖动手腕,又是一柄长生剑出现在身前。紧接着又是一柄,十柄,百柄,千柄!总计千柄长生剑环绕身侧,密密麻麻,让人眼花。 “那便来!”李梦阳长笑,“剑名——桃花报春。” 右手不老剑红光盈盈,李梦阳舞出一朵剑花,剑花迎风生长,绯红剑气化作桃花飞舞,万紫千红,好似一株桃树,万花齐放,美不胜收。 “去!”二人同时喝道,手中剑向对方指去。 两股剑气洪流咆哮着撞在一起,绚烂夺目的剑光让天上明月都黯然失色。一柄柄飞剑断裂,一朵朵桃花破碎,一时间竟僵持下来,构成了一条一半青色一半红色的剑气长河,蔚为壮观。 赵仙升白发飘飘,道袍被四周浩荡的剑气掀起,两柄长剑熠熠生辉,当真是剑仙神采! 一步踏在剑气长河之上,手中长生剑直指空中皓月:“云墨!”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缓缓吹向他。 李梦阳温和地笑了笑,轻声呼道:“小桃夭,也去玩会吧。” 他伸出不老剑,一朵娇小动人的桃花落在剑尖上。 一只巨大的仙鹤飞临,化作一位手持羽扇,身穿羽衣的俊秀年轻道士,也踏在剑气长河上,站在剑主身旁。 李梦阳一步登天,也踏足剑气长河。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粉裙,约莫八九岁的可爱小姑娘。 小桃夭看了看李梦阳,又看了看赵仙升与云墨,一脸无奈道:“你俩为什么总要打架?你俩加起来快一千多岁了。” 她又伸手指向云墨:“还有你这个白毛鸡瞎掺和什么?” 云墨高昂起头,一步踏出,羽扇轻摇,玉树临风:“本座乃白羽仙尊,岂敢放肆!” 小桃夭撇撇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赵仙升与李梦阳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尴尬。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头:“小桃夭,乖。” 小桃夭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嘟囔道:“明白了。” 云墨嗤笑一声,不屑道:“小屁孩,回剑里呆着去。论剑于天,可不是你能参与的。” 云墨挺起胸膛,傲然道:“让本座来!” 小桃夭冷冷一笑:“白毛鸡,你找死?刚好杀了你炖汤喝。” 话音未落,小桃夭便化作一道绯红虹光直直撞向云墨。近前来,便是一拳轰出,直直打在云墨心口。 云墨闷哼一声,口鼻喷血,倒飞出去,直接撞在了十里开外的一座大山上,大山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赵仙升也感到心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大骂道:“云墨!行不行!不行,滚回剑里待着,老子自己来!” 云墨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神采:“死丫头!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小桃夭飞身跃起,对着云墨的脑袋又是一脚狠狠踹去,“我打的压根就不是人。” “够了!”云墨怒喝一声,手中羽扇抛出。 羽扇迎风变大,仅是瞬间便遮住了整座大山。 小桃夭一脚踹在羽扇上,就像一只蚂蚁踹了一脚大象,但就是这只小蚂蚁让大象轰然一动。 整个羽扇猛然一震,扇上白羽片片凌乱。巨大的风波向四周荡去,如罡风开路,吹得满山树木尽折。羽扇被直接打回原形。 赵仙升脸色煞白,冷汗流了下来。剑灵与剑主是神魂相连,息息相关。剑灵受的伤多多少少都会作用于剑主身上,若剑灵魂飞魄散,剑主也必会身受重伤,境界大跌,甚至身死道消。 赵仙升破口大骂:“云墨!你大爷的!” 李梦阳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云墨狼狈翻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脚,听见赵仙升骂自己,立刻骂了回去:“赵仙升!你奶奶的!鬼知道李梦阳什么时候成半仙了!你告诉过老子了吗?!” 小桃夭又是一拳打来。云墨身形扭转,羽扇打向小桃夭手腕,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堪堪化去这一拳无比刚猛的拳力:“还有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凶悍了!你把老子叫出来替你挨打吗!” 别看小桃夭只是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可走的却是极其凶悍的武夫路线,合道之路更是自身拳意,一拳一脚皆是刚猛无双。云墨现在被她近身缠斗,也只有从头到尾被压着打的份。 李梦阳还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哈哈!还来不?” “来!”赵仙升气息再度升腾起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李梦阳握紧双剑,周深隐约有龙鸣声响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剑起!” 第16章 一声剑来,天下剑出 李梦阳猛然惊醒,修长的手指轻点眉心朱砂,将脑中的混噩驱尽。 待脑海一片清明之后,他这才静下心神,细细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鼻翼抽动,看向角落中正在噼啪燃烧的雪白火炭。 “龙香雪炭?圣上,你算计我。”李梦阳冷冷的看着床上一脸笑容的承天帝。 承天帝瘫躺在床上,笑道:“李先生,你是在怪朕吗?” 李梦阳满脸阴沉,一双桃花眸中似含着寒冰一般,目光冷的刺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守约?” 承天帝撑起身子,披上龙袍,坐了起来。可他仅剩一臂的枯瘦身子却撑不起宽大的龙袍,龙袍披在他身上有些可笑。 他走到炭火旁,蹲下身子,伸出手,烤着火。 片刻,他笑道:“龙香雪炭,专供皇家,通体盈白,无烟无尘,味清香,且具有安眠入梦的功效。说起来,这还是李先生炼制的呢。 “只不过呢,太医偶然发现在这龙香雪炭加入些迷香草等药材,能让人安定入梦进入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见到一些奇怪玄妙的东西,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也没人知道别人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回头看着李梦阳,继续说道:“这次本就是碰碰运气的事,让先生与大平同生同死,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着实没想到,先生答应的如此爽快,以先生的实力与地位保大平百年兴盛并非难事。 “至于先生是否守约,朕坚信先生对大平的感情深厚,而且到了先生这种半仙境界,已经发誓,一言一行,皆是因果,都与天地共鸣,先生若不守约,自有天地反扑。 “而且先生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结合,也许并非一件坏事。二者相辅相成,说不定大平国运昌盛到顶峰之时,便是先生真正登仙之时。” “圣上的谋划颇深呢。”李梦阳的声音冷的刺骨,再也不似当初那般温和。 “咳,咳……先生,你欠了朕半条命。朕的儿子们疏于管教,难守基业,朕又欠大平一位好皇帝。所以,这权当是先生欠大平的债吧。”承天帝剧烈咳嗽起来,以他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说这么多话了。 李梦阳不再言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朕曾让莫姑娘算过一卦,卦象说在朕之后,大平的国运会衰微,天灾战乱会降临,朕答应过先帝,大平将会永远昌盛,朕只求先天灾战乱降临之时,莫要弃了大平。” 李梦阳忽然问道:“圣上进入过那种玄妙的境界吗?” “自然进去过,这还助朕一举破境,入十万法境。呵,不过现在,朕也徒留枯骨一堆罢了。”承天帝捶打着胸口,自嘲笑道。 李梦阳接着问:“圣上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正色说道:“朕看见了兄长,兄长嘱托朕守好大平基业,无愧于手中传国剑。” “圣上做到了吗?” “问心无愧。” “圣上若当真问心无愧,可否唤来传国剑?”李梦阳俯下身,看着愣在原地的承天帝,“你确定问心无愧?” “传国剑呢,唤出来即可。” “唤不出来吗?又或许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你,而你也只是把它当成一柄锋利的宝剑罢了。” “传国剑从未认主于你,你只是名义上的剑主。” 承天帝神色惶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胡乱挥舞着,嘴中大声呼喊:“剑来!剑来,剑来!” 李梦阳轻叹一声:“剑来。” 东方,一抹红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生花。 西方,一抹金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跪拜。 ---------------- 殿外等待的赵仙升,莫莲二人同时抬头,感觉到一股巨大无比的法则之力正在汇聚。 莫莲手中的拂尘嗡鸣不止,万千尘丝耸立起来,化作一柄极长的七尺白色羽剑,下一刻,白色羽剑“天地人”就要挣脱莫莲的手,向天上飞去,与那不老剑,传国剑争锋试剑。 赵仙升眉头紧皱,袖中的长生剑清光大放,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万丈。赵仙升握剑,冷哼一声:“都给我消停一点!当我不存在吗?!” 话音未落,天地都是一颤,一股无匹的剑意自他的周身爆发,硬生生压下了狂躁的天地人与长生两柄名剑。 天地人顿时萎了下来,重新化为拂尘。长生剑也被他重新收回袖中。就连天上的不老剑与传国剑都收敛光芒,老老实实地飞入殿中。 单论剑道而言,他早已登临绝顶,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入剑仙境界,可镇压天下所有名剑。 赵仙升看向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有惊喜,有羡慕,也有向往。 “梦阳入半仙境界了。不!就单论境界而言,那一刻的他已入一念仙境,真正的一念仙境!” ------------------ 清白书院,位于中原,天下第一书院,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书院内,一位中年儒士端坐在一柄剑前,口中默念着什么。他身前的剑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竟是用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此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中年儒士轻叹一声,起身看向仙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不知是城中的哪位入那一念仙境了?” 鸿江是大平第一大江,鸿江以南,江南叶家,江湖三大家之一,以佛法闻名江湖。江南叶家的祖堂内,一位身穿袈裟,手持佛珠的俗家僧人,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面前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特,形如菩提叶的宽大剑器,剑器震鸣,若千佛诵经般宏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此剑,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太白山,大平境内最高山,终年风雪肆虐,寒冷至极。 太白山巅风云万变,雨雪霏霏,一根银白色的长棍从天而降。虽是长棍,却有着无匹的剑意,那股剑意汇聚周身风云雨雪,直直插入了太白山巅的巨石上。传说这柄名剑,百年难见,乃风云雨雪之精所化,外表似棍,内藏双刃,是双手双剑。 风云飘飘,雨雪霏霏。此剑,天下第七名剑——风云雨雪。 极渊,传说是天地裂缝,大平国师曾亲至此地,封印着什么邪物。 极渊之中,阴气森森,一团黑烟,冲天而起,张牙舞爪,飞至半空处却被整整三十六条铁链牢牢锁住。细看之下才发现,锁住的不是黑烟,而是黑烟中的一柄凄黑长剑。那长剑异常凶厉,剑中仿佛传来无数厉鬼哭嚎。 厉鬼吞魂,恶鬼食魄。此剑,天下第八名剑——鬼。 极北之地,风雪肆虐,终年严寒,罕有人烟。 两道寒光,一长一短,飞驰在风雪中。若有仙人俯视而看,会发现那两道寒光竟是一长一短两柄铁剑。连剑带鞘,长的约三尺五寸,短的不过一尺半寸,剑鞘上以古老的文字刻着两剑剑名。 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秋风大散关。此剑,天下第九名剑——铁马。 某处不知名古战场上。附近荒无人烟,因为不知哪朝哪代的大军在此血战,以至血液浸染土地,导致这里长不出庄稼来。 一抹青色剑光,抛开土地,露出了土中埋藏着的一柄青铜古剑。那青铜古剑满身泥污,但也难以掩藏其原本的锋芒。它从土中缓缓飞出,这才发现他剑首已断,竟是一柄断剑。飞出不足几丈远,又跌落下来,斜斜的插入血土中。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此剑,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甚至连赵仙升与李梦阳自己都未想到,李梦阳那一刻的一念仙境,竟是将仅存于传说的天下十大名剑纷纷引动出世。 曾有古语言说:天下名剑共十柄,各有绝世大神通。半数为天赐,半数乃人为。十剑共显一世,天人共合一时,天下将乱。 十大名剑的出世,也将拉开一个崭新时代的序幕,天运轮转,大道轮回,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 第17章 大梦一场春秋 李梦阳看着悬在面前的两柄长剑。 一柄帝皇之剑——传国。 一柄少年之剑——不老。 指尖轻轻拂过两柄剑的剑身,传来截然不同的触感,一柄威严且冰冷,一柄温和且灼热。 瘫坐在地上的承天帝早已呆愣住,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传国剑,口中不断喃喃道:“不!不对!不可能!我明明才是传国之君,我明明才是大平帝皇,凭什么你可以唤来传国剑?凭什么?!” “你!你……不是十万法境!你成仙了!你入一念仙境了!”承天帝眼中写满了惊恐,恐惧在心中荡开。 他自己曾经就是十万法境,自然明白李梦阳现在的境界绝对不止十万法境,只会更高。 法境之上,就是仙境! 李梦阳如果成仙了,那誓言对他还有用吗?那他会弃大平而去吗?或许!会更加糟糕,他会取代大平,占尽国运,自己来当这个皇帝!承天帝急促的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捂住因恐惧而发疼的心口。 “严格来说,只是那一刻入了所谓的一念仙境而已。修为确实更进一步,现在我是半步仙境。”李梦阳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至于为什么我能唤来传国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答应你与大平朝同生同死,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相连,所以也算传国剑的半个主人。” 他还没成仙……这就好,这就好。承天帝长舒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缓。 李梦阳看着周身紫金龙气已经越来越稀薄的承天帝:“传国剑是需要紫金龙气供养的,而你之所以能坐上这皇位,是因为先帝找我看过他几个儿子的龙气与命数,皆是命比纸薄的人。如果让这几个皇子继位,大平的国运将会急速衰微,先帝不愿这样。 “皇室看来看去,也只有你的龙气稍显平和厚重,虽无什么丰功伟绩,但也足以守住祖宗基业。所以先帝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比较平庸而已。先帝是真正为这个大平操碎了心啊。 “传国剑真正认可的大平皇帝也不过两位,一位是大平的开国皇帝“太祖”,一位便是先帝“顺德”了。” “不!传国剑认可我了!”承天帝眼中的恐惧散去,继而生出无边的愤怒,向着李梦阳嘶吼着,“如果传国剑没有认可我,我就不可能合道帝皇法则!” “我是朕!朕是大平皇帝!这是朕的太平盛世!传国剑凭什么不认可朕?!” “至于你为什么可以跻身十万法境,归根结底还是当年先帝的境界。”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手中多出了一块双龙环形玉佩,正是当初承天帝腰间的那一块,“这块玉佩是当初我为先帝炼制的法器,不仅是一件极佳的防御法器,而且最重要的可以储存先帝的法境力量,助人合道。” “先帝当年天灾甚重,大病一场,医无可医,我又处于闭关之时,无法出手医救。他本可以靠着合道之事,再续命个三年五载。可他却将合道的契机封存于玉佩之中,助你合道帝皇法则,为你护道又让道。”李梦阳不屑的嗤笑一声,“有了这块玉佩,你只要拿钱堆出个纸糊的玄天境界,便可以合道法则了。” “皇兄……”承天帝眼中愤怒褪去,呆愣在原地,眼中透着痴傻,傻笑着问道,“哈,呵,你怎么知道的?” “问了问莫莲这些年闭关中发生的事,随便算了几卦,加上多想一想就知道了。”李梦阳一脸温和的笑着,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承天帝停止傻笑,脸色煞白,语气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缓缓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龙袍,一字一句道:“朕,无愧!” 李梦阳轻轻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春眠不觉晓,圣上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承天帝向后退了几步,惧声问道:“李梦阳!你要干什么?!” 李梦阳依然一脸温和,轻轻笑道:“让圣上好好睡一觉而已。且放心好了,我会信守誓言。” “你别过来!” “圣上,无愧于大平,有愧于先帝。” “皇兄?” “呵,看来那把椅子坐久了,真的会让人改变呀。”李梦阳轻叹着,伸出食指,轻点承天帝眉心。 李梦阳轻喝一声:“睡去!” 承天帝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强烈的困意向自己袭来,身子一歪,便立刻睡去。 李梦阳将承天帝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轻声说道:“圣上让我见到真我本心,我便赐圣上一场大梦春秋。” “望在梦中,圣上真的问心无愧。” 承天二年,先帝大皇子一家老小带主仆共七十余口,全部横死家中,凶手是一伙山贼匪徒。承天帝大怒,顷刻发兵剿匪,山贼匪徒全部当场斩杀,一个不留。 承天六年,先帝六皇子当街怒起杀人,承天帝大义灭亲,毅然斩首示众,在当时被传为一桩美谈。可六皇子身子羸弱,性格软弱,案子诸多疑点却草草结案。 承天七年,先帝二皇子突然病死家中,可二皇子自小习武,身子硬朗。 承天十年,先帝四皇子因牵扯一桩贪污案,被投入大狱,后经审判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发配途中,离奇身死。 承天十二年,先帝三皇子与五皇子在西州发动兵变,起兵造反。造反被很快镇压,四皇子与五皇子被阵前活捉,押入大狱。秋后,二人闹市口问斩,斩首示众。 承天帝继位十二年内,先帝六位皇子全部身死。至此,先帝一脉彻底断绝。 李梦阳默默回想着这些年所发生的各种事,转头最后看了眼睡梦中的承天帝,随后推开殿门,就此离去。 承天帝大梦九日后,驾崩,举国披素。 -------------------- 李梦阳推开殿门,莫莲便急忙迎了上来,仔细上下打量着师父,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后,目光最后落在李梦阳俊美的脸庞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李梦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浑身气息内敛,倒不像一个半步仙境,而像一个俊美翩翩的少年公子,俊美温和却又不失风趣。 少年颜如玉,公子世无双。就是对他此刻最好的形容。 “莲儿,你这么直白地盯着师父,师父好羞涩的。”李梦阳笑着打趣道。 “啊?师……师父。”莫莲急忙收回目光,素白的脸上出现一圈红晕。 她本就是一位冰山美人,清冷庄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也只有在师父面前还像不知多少年前那样有些小女孩儿作态。 李梦阳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风流气。 赵仙升打断他们间的谈笑,问起正事:“承天情况如何?” 李梦阳收起笑容,平静道:“睡着了,会做一场春秋大梦。” 莫莲皱起细长的眉毛,眉头微皱:“师父做了什么啊?” 李梦阳笑道:“说过了啊,赐他了一场春秋大梦。顺便与他做了个约定?” 赵仙升追问:“什么约定?你入半步仙境,应该也与这个约定有关吧?” 李梦阳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与大平朝同生同死,成为大平朝的护国之人罢了。” 第18章 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同生同死!这四个字在赵仙升与莫莲耳边炸响,震的二人都发蒙了片刻,一时间回不过来神。 与大平朝同生同死也就代表着李梦阳自身气运与大平朝国运紧密相连。若大平朝国运昌盛,李梦阳的境界也随国运而上升。反之亦然,若大平朝国灭,那李梦阳也会跟着身死道消。 若是平常修士如此,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与福缘,不仅修为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且寿元也与国同岁。 可是李梦阳不同,他拥有不老之身。 一个世俗王朝的寿命又有几百年?而一个拥有不老之身,且已入半仙境界的人能活多久?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传说仙人与天同寿,与地无疆,那想必半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赵仙升直直地盯着李梦阳,问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莫莲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脚尖,有些落寞。 二人都明白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们二人一个是李梦阳最亲近的弟子,一个是伴了他近三百年的老友,但他们却都不明白,一个寿命不知多少岁月的半仙之人,为什么要舍弃大道修行,而选择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 “仙升,有酒吗?”李梦阳笑着问,平时基本滴酒不沾的他,破天荒的向赵仙升要酒。 赵仙升解下腰间的紫金葫芦,晃了晃,大饮了一口。抹了一把嘴,随后扔给了他。 李梦阳伸手揽过紫金葫芦,举头饮酒,仰天大笑:“来!仙升,可敢试我半仙一剑。” 红衣的少年,如此风流。莫莲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只觉得师父变了许多。 以前的师父总是温和的,绝美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无论上到皇帝百官,还是下到平民百姓,都是如此,一视同仁。可能只会在赵老道面前显露些许少年心性。 可如今,师父明显多了些许人味,不再是那种固定的温和笑容,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了色彩。 赵仙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是大笑起来,从李梦阳手中夺过紫金葫芦,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气息升腾,白须飘然,道袍鼓荡,神仙姿态。 “来!”赵先生抚须大喝,一柄青色长剑从道袍大袖中飞出,环绕宫中一圈后悬于他的面前。 李梦阳伸手虚握,一柄桃木剑从身后殿中飞出,径直飞入他的手中。 “百年来,你我皆是单剑论剑。今天,不妨试试双手双剑如何?”李梦阳不等赵仙升回答,再次伸手,手中金光乍现,传国剑已然入手。 “来啊,当老子怕你不成?”赵仙升放声大笑,“双手双剑,论剑于天!天下岂有比这更快哉之事?” “天下没有,便去天上寻。”李梦阳收敛笑意,身上已是绯红剑气环绕。 赵仙升又是仰头饮酒,可酒早已饮尽,只有几滴酒液落入口中。他舔了舔嘴唇,微微皱眉,将紫金葫芦挂在腰间。随后握剑抱拳,正色道:“长生剑主赵仙升问剑。” 李梦阳同样握剑抱拳行礼,郑重道:“不老剑主李梦阳领剑。” 莫莲的手轻轻握拳,微微颤抖着,清冷的面庞因激动而显得略微扭曲。已入玄境的她好像有了明悟,便好似一片迷雾之中找到了道路。 “莫丫头,借剑一用。”赵仙升伸手一挥,莫莲手中的拂尘脱手而出,被他一把握住,化为一柄七尺羽剑。 李梦阳右手天下第二名剑——不老,左手天下第三名剑——传国:“今日只论剑道,我不用术法,你不用道法。” 赵仙升右手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左手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自然如此。” 从古至今,在剑道这条大道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盛景。莫莲看着面前的二人,喃喃自语:“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李梦阳率先一剑刺出,不老剑上红光莹莹,剑上剑气如浪如潮,层层叠叠。 呵,好重的剑气。赵仙升心中惊叹,身子微微后仰,将天地人插入地中。 安神宫的地砖全部由上好的青铜砖铺设,坚固耐用,任寻常兵刃砍切半天也无大碍,可是却被天地人一剑刺穿。 莫莲眯眼看去。明白了,锋厉的不是天地人,而是赵仙升附在上面的剑意。 “起。”赵仙升顿足抬手,大喝一声。 旋即!平地起高墙! 刹那,安神宫内所有的地砖瞬间碎裂,赵仙升身前升起了一座完全由凌厉剑气所筑成的剑气城墙。 李梦阳止步,剑尖离赵仙升六尺之外,一寸不前。 观战的莫莲仿佛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由剑气所化的大海浩瀚无边,巨浪涌起,一浪接着一浪,层层叠叠。剑气巨浪咆哮着撞在了由剑气所化的山崖绝壁之上。巨浪粉碎又涌起,一浪更比一浪凶悍,而剑气城墙却纹丝不动。 赵仙升剑眉一挑,笑道:“如此凶悍的剑,你以前从未用过。”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眯成了月牙,也是笑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再来!”李梦阳面色陡然一变,轻喝一声,左手传国剑横斩而出。 大浪大潮加大雨,剑势更盛寻常百倍。 赵仙升笑容僵在脸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李梦阳上前一步,双剑之上,剑气更重。 一方剑气如骑兵掠阵,杀伐果断;一方剑气如死卒守城,不动如山。 双方比拼的不只是剑气,更是剑势。 何为剑势?便是一剑就要斩杀天地,若一剑不行,那便两剑三剑,千剑万剑,一步不退,一往无前。习剑之事最重剑势强弱。 赵仙升未想到李梦阳突然双剑齐至,剑上剑气呼啸而来。他本就跌境重伤,十万法境与半步仙境虽只是半步之差,却也如隔天堑,也算仙凡之别。 一步退,步步退,败势压根止不住。 赵仙升握紧天地人,不似之前那般从容,天地人在地上犁出一条深深沟壑。 李梦阳手持传国不老双剑,剑尖已入剑气城墙半寸之深,裂纹密布。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赵仙升突然强行止步,硬接双剑剑气,猛的拔出天地人,向李梦阳斩去。 剑气城墙骤然破碎,凌乱的剑气四散而去,却被他腰间的紫金葫芦吸了个干净。 李梦阳收剑飞身退去,想要脱阵离去。 就在此时,长生剑从天而降,拦住李梦阳退路。 四周景物飞速变化,由原来奇花异草,万倾琉璃的安神宫变成了六千里山河天地画卷。 莫莲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她自己用天地人只能做到隔绝一方天地,在小天地内她的修行会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她便是整座小天地的主人。 而赵仙升就不同了,他是自己创造的一方天地。在这方天地中,他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换而言之在这方天地中他就代表了天道。 隔离天地,创造天地,截然不同。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在眼前,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在冬日暮色中,高挑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但脚步却愈发坚定,步步掷地有声。 她自然明白,二人真正的论剑现在才开始。刚才的那几剑,不过是师父与赵老道为了让她的剑法剑道更进一步,所当着她的面一一演练的罢了。 不过没关系。莫莲嘴角轻轻上扬,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我莫莲的剑道会更高更远!” 第19章 剑主先打,剑灵随后 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两位神仙人物在此论剑。 两人皆是双手双剑,剑气溢满此间小天地。 仅是片刻,二人便已交锋数万剑,剑鸣之声响彻天地。 二人所过之处,剑气纵横,山河破碎。 “斩!”赵仙升怒喝,从天而降。双剑高高举起,而后狠狠斩下。 “来!”李梦阳不退不避,迎着双剑喷吐的浩大剑气也是双剑斩去。 天下前四的四柄名剑,交锋交错。两位剑仙的浩大剑气瞬间碰撞爆发!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三百里山河,大山被拦腰削去,大河被蒸发殆尽,一朵绚烂的蘑菇状彩云绽放升空。 二人之前在安神宫的几剑,不过是让莫莲观剑悟道,也是怕直接毁了仙京城。如今,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内,二人才可放开手脚,全力出剑。 “痛快!”赵仙升擦干嘴角血迹,放声大笑,五百年来,他从未如此畅快的出过剑了。 天生入道,剑道魁首,集天下道法于一身,其实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所幸有李梦阳。 李梦阳红衣飘逸,缓缓落在一座山头,身旁不老剑红光莹莹,传国剑金光灿烂,淡然笑道:“还可再战?” 李梦阳已经看出赵仙升已是强弩之末了。仔细想来也是,他境界跌落,又重伤未愈,能跟自己打的有来有回,也是借助了天地人创造的这一方天地的优势与他已登临绝顶的剑道,才勉强与刚入半步仙境且境界尚未稳固的自己有一战之力罢了。 若换作寻常十万法境强者,恐怕早就被自己打残了。 “再来!”赵仙升怒喝,“剑名——长生无量。” 右手长生剑清光闪耀,赵仙升抖动手腕,又是一柄长生剑出现在身前。紧接着又是一柄,十柄,百柄,千柄!总计千柄长生剑环绕身侧,密密麻麻,让人眼花。 “那便来!”李梦阳长笑,“剑名——桃花报春。” 右手不老剑红光盈盈,李梦阳舞出一朵剑花,剑花迎风生长,绯红剑气化作桃花飞舞,万紫千红,好似一株桃树,万花齐放,美不胜收。 “去!”二人同时喝道,手中剑向对方指去。 两股剑气洪流咆哮着撞在一起,绚烂夺目的剑光让天上明月都黯然失色。一柄柄飞剑断裂,一朵朵桃花破碎,一时间竟僵持下来,构成了一条一半青色一半红色的剑气长河,蔚为壮观。 赵仙升白发飘飘,道袍被四周浩荡的剑气掀起,两柄长剑熠熠生辉,当真是剑仙神采! 一步踏在剑气长河之上,手中长生剑直指空中皓月:“云墨!”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缓缓吹向他。 李梦阳温和地笑了笑,轻声呼道:“小桃夭,也去玩会吧。” 他伸出不老剑,一朵娇小动人的桃花落在剑尖上。 一只巨大的仙鹤飞临,化作一位手持羽扇,身穿羽衣的俊秀年轻道士,也踏在剑气长河上,站在剑主身旁。 李梦阳一步登天,也踏足剑气长河。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粉裙,约莫八九岁的可爱小姑娘。 小桃夭看了看李梦阳,又看了看赵仙升与云墨,一脸无奈道:“你俩为什么总要打架?你俩加起来快一千多岁了。” 她又伸手指向云墨:“还有你这个白毛鸡瞎掺和什么?” 云墨高昂起头,一步踏出,羽扇轻摇,玉树临风:“本座乃白羽仙尊,岂敢放肆!” 小桃夭撇撇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赵仙升与李梦阳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尴尬。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头:“小桃夭,乖。” 小桃夭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嘟囔道:“明白了。” 云墨嗤笑一声,不屑道:“小屁孩,回剑里呆着去。论剑于天,可不是你能参与的。” 云墨挺起胸膛,傲然道:“让本座来!” 小桃夭冷冷一笑:“白毛鸡,你找死?刚好杀了你炖汤喝。” 话音未落,小桃夭便化作一道绯红虹光直直撞向云墨。近前来,便是一拳轰出,直直打在云墨心口。 云墨闷哼一声,口鼻喷血,倒飞出去,直接撞在了十里开外的一座大山上,大山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赵仙升也感到心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大骂道:“云墨!行不行!不行,滚回剑里待着,老子自己来!” 云墨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神采:“死丫头!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小桃夭飞身跃起,对着云墨的脑袋又是一脚狠狠踹去,“我打的压根就不是人。” “够了!”云墨怒喝一声,手中羽扇抛出。 羽扇迎风变大,仅是瞬间便遮住了整座大山。 小桃夭一脚踹在羽扇上,就像一只蚂蚁踹了一脚大象,但就是这只小蚂蚁让大象轰然一动。 整个羽扇猛然一震,扇上白羽片片凌乱。巨大的风波向四周荡去,如罡风开路,吹得满山树木尽折。羽扇被直接打回原形。 赵仙升脸色煞白,冷汗流了下来。剑灵与剑主是神魂相连,息息相关。剑灵受的伤多多少少都会作用于剑主身上,若剑灵魂飞魄散,剑主也必会身受重伤,境界大跌,甚至身死道消。 赵仙升破口大骂:“云墨!你大爷的!” 李梦阳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云墨狼狈翻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脚,听见赵仙升骂自己,立刻骂了回去:“赵仙升!你奶奶的!鬼知道李梦阳什么时候成半仙了!你告诉过老子了吗?!” 小桃夭又是一拳打来。云墨身形扭转,羽扇打向小桃夭手腕,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堪堪化去这一拳无比刚猛的拳力:“还有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凶悍了!你把老子叫出来替你挨打吗!” 别看小桃夭只是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可走的却是极其凶悍的武夫路线,合道之路更是自身拳意,一拳一脚皆是刚猛无双。云墨现在被她近身缠斗,也只有从头到尾被压着打的份。 李梦阳还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哈哈!还来不?” “来!”赵仙升气息再度升腾起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李梦阳握紧双剑,周深隐约有龙鸣声响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剑起!” 第20章 小胜而已 赵仙升将长生剑向上抛出后,第一次双手紧握天地人,天地人迸射出大片雪白剑光,长生剑剑身燃起青幽色的火焰,悬浮其身侧。 赵仙升抬头看天,天地人微微抬起:“道法自然,剑法万千,落雷。” 半空中,乌云滚滚,雷鸣阵阵,电光煌煌。 李梦阳轻笑道:“啧,不是说好不用道法,只论剑道吗?怎么五百多岁的牛鼻子老道,还玩儿不起了?”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大笑道:“天地自然,皆为利剑,皆为我用。” “故,天地自然,皆为我剑。” 李梦阳依然这般,双手双剑,满脸笑容:“你有天地自然为剑,我亦有江山社稷为剑。” “且看,我以人力翻覆天地。” 手中传国剑剑鸣不止,金光大亮。 天空中响起一声龙吟,响彻六千里山河,竟隐隐盖过了雷鸣之声。 李梦阳一剑斩出,剑上金光冲天而起。厚重的乌云被剑光一剑斩破,一条五爪金龙破云而出,在其头顶上空盘旋。 剑鸣做龙吟长鸣,那五爪金龙悄然睁开一双粹然金眸。 刹那,天地变色,一轮赤金红日从东方山头缓缓升空,与空中雪白皓月遥遥相对。 日月同天,天光大亮。 传说,东方有金龙,鳞长之祖,口含龙珠,有大神通。睁眼即红日初升,闭目及残阳落山。始皇融六千里山河,铸传国宝剑,斩金龙,取龙珠,龙鳞开锋刃,龙魂困剑中,使这条祖龙成为传国剑剑灵。 赵仙升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五爪金龙,问道:“传国剑剑灵?你也能唤出来?不是只有他认可的皇帝才能召唤吗?” 李梦阳抬手,祖龙立即放低龙首,任由其摸着龙角,温驯的简直像一条四脚小蛇。 李梦阳轻轻抚摸着龙角,笑道:“我已与大平同生同死,一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染,也算大半个传国剑主了,自然也能召唤出这祖龙剑灵。” 他继而轻轻摇头,“至于圣上嘛……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他。大平开国至今,能让传国剑认主的,也只有太祖与顺德了。” 赵仙升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甚至舍弃了大道。” 李梦阳眉眼弯弯,笑吟吟的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打赢了,我便告诉你。” “打!”赵仙升不再废话,“雷霆剑阵。” 雷霆瞬间落下,电闪雷鸣中,皆化为焦土。 李梦阳拂袖打散一道紫色雷霆,微微皱眉。这雷霆之中,不仅是蕴含了一定的雷霆法则,而且蕴含最多的竟是一股无比纯粹的剑意。 李梦阳仰头看天,乌云滚滚遮住日月,一道道紫色雷霆蕴含着无比纯粹且浩大的剑意,当头劈下。 确实是剑,以雷霆为剑,世间仅有。李梦阳双剑齐齐斩出,金光灿灿,红光莹莹。 祖龙仰天长啸,一飞冲天,直去雷云之中,不顾雷霆一道道落在身上,大口吞噬着雷云。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一道道雷霆。 赵仙升弹指,燃着青幽色火焰的长生剑从身侧掠出,直指其李梦阳眉心处。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青幽色火焰蔓延至树干,整棵桃树燃起熊熊的青幽烈火。 李梦阳心中一惊,双剑横在身前,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五百里开外。 赵仙升顿足,脚下剑气长河瞬间破碎,化作千丝万缕的细小剑气。 轻拍腰间紫金葫芦,紫金葫芦闪出紫金光芒,将千万缕的细小剑气吸的干干净净。 天地人再起,指向周围巨大的山峰。 山峰发出巨响,无数巨石滚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连根拔起,凭空腾起,向着远处与云墨缠斗的小桃夭砸去。 云墨现在状态极差,白羽凌乱,只能靠着速度优势勉强与其周旋。稍不留神,便要挨上小桃夭一拳,连累的赵仙升一块吃苦头。 小桃夭看着向她砸来的山峰,丝毫不慌,冷冷一笑,对着山峰便是一拳轰出。 “呯!” 一声巨响,山峰被一拳直接轰成无数巨石飞溅,而小桃夭也跟着倒飞出去。 拳头刚触及山峰,她便发现不对了。山峰上竟是剑气纵横,山峰不是钝器,而是一柄利器,不是砸过来,而是直接斩了过来。 刚猛的拳罡与凌厉的剑气相撞,就如同一位武道宗师直接一拳打在了一柄宝剑的剑刃上,纵使宝剑剑刃摧折,但武道宗师也一定会深受重伤。 “云墨!”赵仙升大吼。 “本座自然明白!”云墨高声应道,手中羽扇狂舞,半空中雷云汇聚,狂风呼啸。 狂风卷携雷云,一柄巨大的雷云之剑汇聚而成。 “落!”云墨怒喝。 雷云巨剑从天而降,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小桃夭坠去。 小桃夭接连撞碎三座山峰,才勉强止住身形。 身形飘幻的她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满眼怒火,满脸怒意:“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道!真该死!五百年道行让云墨这狗吃了吗?” “云墨!你这白毛鸡也不得好死!”小桃夭怒声骂道。 她不闪不避,反而一步踏出,拉开拳架,气息下沉,对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一拳轰出。 “祖龙!去助小桃夭!”李梦阳看见这一幕,不由出声怒喝。 片刻,不见祖龙飞来,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雷霆剑阵,祖龙被困其中,左右不得出。 长生剑又一次瞬间袭来,李梦阳又退三百里。 三百里路途,长生剑转瞬即至。 李梦阳横剑身前,长生剑刺在传国剑上,青焰蔓延至传国剑剑身,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极力抵抗着那者青焰的侵蚀。 另一边,雷云巨剑轰然落地。这座大山被雷云巨剑硬生生劈成两半,山间雷光闪烁,已成一片焦土。 焦土之上,一抹红色格外显眼。小桃夭傲然挺立,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态,只是身形已若隐若现,模糊不清,最后化为一道红光偱入不老剑中。 云墨飘在半空中嘀咕道:“嘶,好像……下手有点重了。” 李梦阳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不老剑黯淡下来,莹莹红光消退。 此时,赵仙升也好不到哪去,握剑的手颤抖着厉害,长生剑上青焰越来越弱。看似他一己之力压制住小桃夭与祖龙两只剑灵,又以长生剑逼退的李梦阳。可他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在他用天地人创造的小天地中,修为更进一步,此为天时;又以巅峰剑道,将万物为剑,占尽地利;又加上李梦阳刚入半仙境界,境界尚未稳固,又固步自封,只用剑道,未用术数奇门,术法,符箓等。 种种情况加一块,这才让十万法境巅峰的赵仙升对决半步仙境的李梦阳勉强险胜半招而已。 赵仙升咧嘴笑道:“梦阳,小胜而已。” 第21章 一剑过后,此间何处 “小胜而已,我犹未败。”李梦阳磕开长生剑,拇指抿干嘴角血迹,“仙升,最后一剑,可分高下?” 长生剑飞入赵仙升手中,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暗淡,青幽色的火焰逐渐熄灭。 赵仙升手指抚过剑身体,双眸微闭,对着云墨冷冷道:“回去。” 云墨看着他:“本座乃白……” 云墨话还未说完,赵仙升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去。” 云墨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化成一道流光偱入长生剑中。 李梦阳抬头看着被困于雷池中的祖龙,轻声道:“祖龙,龙珠也该见见光了。” 雷霆剑阵,剑气凛然,雷光流转,触之必死,故不敢越之一步。 下一刻,祖龙全身金鳞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一声龙吟肃清寰宇,吐出一颗金色宝珠,灿烂如天边朝阳。 李梦阳平举传国剑,剑尖直指赵仙升。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冰霜,桃花眸中柔情似水退去,独剩下帝皇威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梦阳低声沉吟,似是天授,话如圣诣。 赵仙升的神魂好似被一剑斩断,比这六千里山河还重的东西似乎压在脊梁上,让人抬不起头来。 龙珠与天边朝阳对应,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照破六千里山河。那座无人可越一步的雷霆剑阵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际。 祖龙挣脱束缚,一飞冲天,龙吟九霄。 我有龙珠一颗,久含口中无光。 今日万丈光焰,照破山河万朵。 一颗龙珠,可破万法。 一柄宝剑,可斩万物。 李梦阳桃花眸中含着天边朝阳,金光灿灿,红光莹莹。传国剑一剑斩出,光焰万丈,龙吟长鸣,似要斩破六千里山河。 一直闭目的赵仙升猛然抬头睁眼,苍老的脸庞扭曲狰狞,瞳孔深处一抹青焰幽幽燃起。 长生剑收入袖中,双手握剑天地人。 “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他的两侧出现两道飘幻虚影,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黑影握拳,一拳轰出。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抬掌,一掌拍下。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赵仙升举剑,一剑斩来。苍老豪放的笑声响起:“人法!” 赵仙升一步踏出,两道虚影紧随其后,天地人共言:“道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继而!一气化三清! ……… 至此,一剑过后,山河破碎,日月无光,此间寂灭,万物不生。 -------------------- 不知何处,不知何时,赵仙升悠悠醒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站在黑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白色的天,此间只有黑白两色,再无其他色彩。 目光所至,皆是黑白。此间须弥,目光所不能及。此间寂寥,唯一人在此处。 赵仙升向前走出一步,天地倒转,黑白颠倒,无声无息。 他站在白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黑色的天。 他又向前走出一步,黑白再次颠倒。他每走一步,天地倒转一次,黑白倒转一回,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慢慢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黑白两色也随他的脚步飞速颠倒,让人眼花缭乱。 黑天白地,白天黑地,在他眼前变幻,变幻速度的快慢取决于他脚步的快慢。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永远是那一幅单调的场景,有的只是黑白的变幻。 所谓的时间与空间都没了意义,或者说一切的意义都没了意义不大。 赵仙升好像意识到在这方无限的天地中,他拥有了无限的时间。 他慢慢停止奔跑,不是累了,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慢慢停步,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眼见介子。 他闭上了双眼,宁愿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愿再看见这幅单调的黑白天地。 没用,没有用。他仍然看见了黑色的天与白色的地,即使闭上双眼,脑海中也清楚地映射着黑白的天地。 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黑白的天地依旧随他的脚步而变幻。 赵仙升跌倒在了黑色的地上,爬了起来,瘫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白色的天,嘶哑开口问道:“此间何处?” 头顶白色的天,传来了虚无飘渺的声音:“此间何处?” 足下黑色的地,传来了粗犷厚重的声音:“此间何处?” 赵仙升说:“回答我。” 白天回答:“回答我。” 黑地回答:“回答我。” 他想要愤怒,就发现情绪未起丝毫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头,石头入水,湖面却未起丝毫波澜。就只是一块石头沉入水中而已,没有水花,没有涟漪,湖面依旧平静。 身在此方天地中,任何情绪都离他远去,无喜无乐,无悲无哀,无怒无伤……他只剩下绝对的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赵仙升再次睁开双眼,虽说睁开或闭上没有任何意义。 “啊……”他大声吼叫,天地也跟着他一起吼叫,虚无缥缈与粗犷厚重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喊叫,却不是因为累了,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永远不用休憩。 他连心烦都没有了,停止喊叫,仅仅是不想了,没有任何理由。 赵仙升喃喃自语:“赵仙升……” 天说:“赵仙升……” 地说:“赵仙升……” “闭嘴吧。”天地人三者同声。 他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将双指深深插入双眼,生生剜出眼珠。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袭来,甚至没有一丝感觉。身在此处,他甚至连痛觉都失去了。而且,就算挖去双眼,他依然能看见眼前的黑白天地。 他继续大笑着,将双眼按回眼眶,天地也随他一起大笑。 他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想笑而已。 他一直大笑着,又忽的大哭起来,天地跟他一直大哭大笑,不知哭笑了多久。 哭笑停止,却不知道继续干什么,只得继续哭笑下去。 就在这哭笑声中,赵仙升想了很多很多。 第22章 天上人间,新年快乐 笑声哭声戛然而止,黑白天地破碎,露出一抹鲜红。 赵仙升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已不在人间,身处云天。 他回想着刚才一切,全当是一场梦罢了。 他躺在一朵白云上,李梦阳坐在身侧,拿着自己的紫金葫芦,慢慢喝着酒,一口接着一口。 那紫金葫芦是一件法器,李梦阳不知多少年前炼制的,好像当时是送赵仙升的新年礼物。紫金葫芦可以储物,养剑,炼丹,这可是让天下修士眼红的法宝。 不过这些对于赵仙升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最重要的还是这葫芦万物化酒的功能,可以随时随地饮酒,滋味还各不相同。以及……模样好看了。 见他醒来,李梦阳将手中紫金葫芦抛给他:“尝尝,这可是纯粹剑气化作的好酒。” 赵仙升接过紫金葫芦,仰头便大灌了一口。酒一入口,便在口中炸裂,似一缕缕细小剑气在口中乱撞,冰凉且凌厉。 赵仙升咳嗽起来,这是他这近五百年来喝过最烈的酒了。 李梦阳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自诩酒中仙,也会喝酒呛着?” 这酒中所蕴含着的纯粹剑气,可是二人论剑时残留下来的,若是海境之下的人喝了,怕是要当场被那剑气撞烂脑袋。 赵仙升不理他,又喝了一口,问道:“如何?” 李梦阳温和笑着,反问道:“什么?” “你我那最后一剑,谁胜谁负?”赵仙升感受着口中剑气,随口一吐,一缕细小剑气刺破云霄。 李梦阳笑容灿烂:“你赢了,你赢了。” 赵仙升斜睨着他:“真的?” 李梦阳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真的!” 赵仙升有些无奈:“得了,得了。咱们都是五百多岁的人了,我又不是输不起。” 话锋一转,他又说道:“不过,那最后一剑我还未全部斩出,如果全部斩出,胜负如何还不好说。” “啊,对对对。” “我手持天地人,六千里山河可是我的主场,天时地利皆在我。” “啊,对对对。” “你在那哄小孩呢?一直对个什么?” “啊,对对对。” “李梦阳!你大爷的,还想再打一架对不对?” “啊……” 李梦阳那几个“对”字还会说出口,便被赵仙升拿着紫金葫芦,勒着脖子使劲灌酒了。 李梦阳毫无防备,还在说话呢。结果被赵仙升拿酒硬灌了一大口。脸色涨红,绣口一张,一缕剑气便带着酒香袭向赵仙升。 赵仙升随手打散那缕剑气:“好了好了,不闹了,聊点正经的。” “天地人呢?” 李梦阳接过紫金葫芦,大饮一口酒后道:“还给莲儿了。对了,那丫头好像要与你争道了。” 赵仙升重新躺在白云上,无奈道:“这丫头死倔,她要争道,只管来便是了。” 李梦阳盘腿坐在他身边,打趣道:“要不你这个便宜师叔,给丫头让个道?” 赵仙升没好气道:“老子让个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修士的合道之路若有他人在前,只能去自己争。” 李梦阳轻轻皱眉,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唉,剑道这条路上,有你在前仗剑开路,真不知道是天下练剑之人的不幸还是大幸。” 赵仙升随口应道:“你不是会算命吗?怎么不给莫丫头算一卦?看看她未来路究竟怎样?” 李梦阳也躺了下来,眉飞色舞:“我怎么没给她算过?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呀,除了你之外,她是第二个。” “哈哈!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徒弟的未来大道不会比你我小的。” 赵仙升扭过头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不屑笑道:“啊,对对对。” 李梦阳也扭过头看着他,桃花眸明亮动人,笑意盈盈。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却谁也没有率先提起那个问题。 赵仙升等不住了,还是问道:“为什么?” 李梦阳装傻充愣:“什么为什么?” 赵仙升坐起身:“别装傻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李梦阳依然躺着,看着长天中灿烂璀璨的星河,轻轻笑道:“仙升,抬头看看星河。” 云天之上,乃是长天。 长天之中,星光璀璨。 赵仙升抬头看去,一条宽大的银河悬挂在黑幕上,四周明星颜色各异,熠熠生辉。对于凡人来说,此景乃是天上仙景,能看一次便是三生有幸了,人间哪得几回闻。 可他初看时觉得很美,看多了之后也就觉得那样了,甚至不如自家的大桃树来的好看。 李梦阳笑容有些疲惫:“感觉没什么好看的对吗?那便低头看看这脚下人间吧。” 赵仙升低头看去,他的视线穿过厚重白云,看着脚下的人间。 此时正值傍晚,各家各户都燃起了袅袅炊烟,一缕缕炊烟升腾又消散于天边。 赵仙升默默看着,看了许久,直至夜幕降临。 夜幕降临,炊烟渐渐看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灯火。灯火虽昏黄,但无数盏灯火聚在一起,却胜似天上繁星。 点点灯火,点燃了大平国土的光亮,让人莫名心安。 人间烟火点燃烟火人间,最让人心安,最让人间值得。 “仙升,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李梦阳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啊,过年了。” “已经过年了吗?”赵仙升喃喃自语,“咱们多久没过年了?” 他闭上双眼,竭力聆听着那些曾让他无比心烦的人间喧嚣。耳边的风停止呼啸,此间天地无比寂静,他渐渐听到了许多声音。孩童的嬉笑声,夫妻的拌嘴声,爆竹的炸响声…… 观人间烟火,听人间喧嚣,此时此地,最宜饮酒。 赵仙升仰头大口喝酒。 “我们修了所谓的道,成了所谓的仙,却忘了根本的人。”李梦阳说道,“不食人间烟火,不听人间喧嚣,我们好像都忘了,我们也曾是一个人。” 李梦阳站起身陪在赵仙升身旁,随他一起看着人间烟火,静听着人间喧嚣。二人又沉默下来,一起伫立在云端,俯视着人间点点滴滴。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格外暖和,也让这个年好过了不少。大平王朝如今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之景。各家各户虽算不上全都富足有余,但缸里总归是有些余粮的,案板上总是有几块肉的,餐桌上总是可以吃一顿饺子的。 街道边的乞丐,救济院的孤儿,空屋中的老人,都被官府的人强行拉走,送到附近的粥棚,每人给了碗浓稠的米粥,半片腊肉,以及五个猪肉大葱的饺子。 过年嘛,人人当然都是要吃饺子的。 远归之人回到家中,帮着亲人挂上火红灯笼,贴上鲜红春联。小巷中传来小孩嬉闹声,以及妇人的喝骂,让他们赶紧回去吃年夜饭。 一群小孩穿着大红新衣,只当听不见妇人喝骂,哆嗦着点燃爆竹,捂紧耳朵,远远跑开,等着听那声不算大的声响。 李梦阳与赵仙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二人都笑了,笑容各不相同。 李梦阳吹了一口气,人间便升起一阵春风。春风拂过天下,爆竹更响了,灯笼更红了,这人间也更暖和了几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新的一年开始了。 “哈,仙升,新年快乐。” “嗯,梦阳,新年快乐。” 第23章 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李梦阳收回注视人间的目光,看向依旧俯瞰人间的赵仙升。 片刻,他问道:“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人间了?” 赵仙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哑然失笑:“许久不曾看过这人间了。” 在这位仙人眼中,他从来不属于这人间,也不属于这天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天上月的阴晴圆缺,一切都与他无关。无师自通,天生入道,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天下第一。 他生下来就在大道之上,只需在大道之上放肆奔跑。若遇高山,一剑劈开。若遇大河,一剑斩断。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人间寂寞,天上无趣。天上人间,一剑罢了。天上剑法,唯我习之;人间道法,我尽修之。这是赵仙升醉酒后放出的豪言。 少年时,一人一剑,问剑龙虎,武当,青城,齐云,道家四大名山。 中年时,得天下第一仙剑,整整一甲子未出一剑,后再入道家四大名山,坐而论道,进而道法自然。 老年时,一剑开天,至此天下无人敌,后又入道家四大名山,这次不问剑不论道,就只是看看山中风景。 因为,无论剑法还是道法,他都修了个天下第一。 前二百年间,无人是我友,无人是我敌,唯我一人一剑长生于世。 赵仙升喃喃自语:“原来,人间不至如此寂寞。” 后三百年,人间如此寂寞,直至黑白的世界,多了一抹红色。 李梦阳与赵仙升并肩而立,轻声叹道:“人间虽远,可你我都在其中。” 他接过紫金葫芦,慢慢喝着最烈的酒,说着最平常的话:“对凡人来说,你我是真神仙,可你我应该知道神仙也是个人啊。” “何为神?何为仙?我们又因何高高在上?” 赵仙升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河,又低头看了看天下人间:“大道殊途,仙凡有别。无论是天下的世道,还是所谓的大道,你我当为人,修士如蝼蚁,王侯将相不过草芥,惜百姓终归尘埃寥寥。” “那你所求何物?你那片天地人间还要大的道,又是何种道路?”李梦阳停止饮酒,脸色微红,歪着脑袋,一双桃花眸眯成一条缝,像只可爱的狐狸。 “天下第一?长生于世?”赵仙升接过紫金葫芦,自问自答,自论自道,“这些是吗?或许是吧。” “大道之外,又有何等风光?自由自在,逍遥快活?人间寂寞,天上无趣,何人知我?” 赵仙升仰头饮酒,先是沉默,而后放声大笑:“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梦阳,你可知我?”赵仙升笑问。 “让我随便猜一猜……”李梦阳笑了笑,“你赵仙升所求的,不过“有趣”二字?” 赵仙升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天上无趣,所以我不当什么狗屁神仙,半仙足以我仗剑人间。人间寂寞,只在二百年间,尝过美食,美酒,美人,发觉人间不过如此。” “老子天生入道,天下第一!无拘无束,无敌无友!顿感人间寂寞,直至遇见你,才觉人间才是人间。” 赵仙升便是这般,他觉得剑法有趣,那他便习剑成天下第一;他觉得道法玄妙,那便习尽天下所有道法;他觉得人间风景不过如此,那他便一剑开天,去天上看看。结果发现天上无趣,还不如在人间寂寞。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不知多少岁月的人生,如此无聊罢了。 人嘛,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所以他,随心随性,随心所欲,无不逾矩。 “我生天地间,仗剑远行客。问我求何道,笑答有趣了。”赵仙升放声大笑,大袖飘摇,“来!喝酒!人间没有什么意思,也就酒还算有趣。” 李梦阳接过紫金葫芦,嗤笑一声:“不怎么样的打油诗。” “哈哈!随口编的,确实不怎么样。”赵仙升大笑着,回忆着五百年的悠悠岁月。 我曾青衫仗剑入江湖,搅得江湖血雨腥风;我曾登访太白雪山巅,见那大雪压大松的人间奇景;我曾醉酒明月星光下,举杯邀明月繁星共饮;我曾孤舟一夜独游鸿江上,漫天秋霜冰雪尽入怀中…… 李梦阳眯着眼,桃花眸中亮盈盈的:“你比我……还孤独啊。” 赵仙升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直视着李梦阳:“我有什么好孤独的?!那是老子的自由自在,逍遥快活!老子天生入道,身与天地自然为伴,脚蹚光阴长河如蹚泥,何来孤独一说?” “你真的走过这人间红尘路吗?你天生入道,连入世都没有,又何谈出世?”李梦阳与他对视着,轻轻笑道,“或许是我错了吧,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仙升, 孤独与自由其实从来都是一种东西,你所追求的自由,在我看来是孤独啊。” “什么是自由逍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随心所行,无牵无挂。什么是孤独寂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何人伴我,无牵无挂。 “所以啊,无牵无挂,所以走的坦然自在;无牵无挂,所以活的萧索孤寂。自由与孤独本质上并无区别,因人而异,因道不同,可也殊途同归。” 赵仙升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大笑道:““哈哈!梦阳,且听我之道!” 李梦阳轻笑道:“洗耳恭听,听君论道。” “我与你之大道本就各不同,你说且论大道,自由与孤独不过是大道独行,无牵无挂。”赵仙升哈哈大笑,大饮一口壶中剑酒,抹了把嘴,继续说道,“我的孤独不过是高处不胜寒,无人配与我论剑争锋,集天下道法大成又何如?别人修道千百年,不抵我一朝顿悟,不过无用功,着实无趣。且看自由,无拘无束当然是自由,可天地大牢笼,众生不得大自由。何为大自由?当是冲破天地牢笼,打破规则的一瞬,只有那一瞬间,我才是真正自由的。所以我才练剑,一剑破万法,得万般大自由。” “呵,当真是条通天大道,不愧是你赵仙升。”李梦阳轻笑道,“道不同,却相为谋。仅是你修真我无情道,我悟红尘玲珑心罢了。” “不过……我还是想再论上一论。”李梦阳看向人间,“世间悲欢离合,你从未体会,仅这情之一字,便是万种解法,且有对错之分?” 赵仙升说道:“这人间我走过了。” “桃花树上大梦悟道十七载,神魂出窍,重游人间十七载。”李梦阳瘫坐在地上,脸色微红,轻声道,“我与你不同,你走人间看的是天地自然的万物规律,我走人间看的是万民苍生的悲欢离合。” “仙升?” “在的。” “还有酒吗?我想讲讲这十七年的各种故事。” 第24章 那十七年间的故事 赵仙升也坐在地上,将手中的紫金葫芦递了过去,默默听着李梦阳这十七年间的故事。 李梦阳喝着酒,随手一挥,天边万里云海瞬间散去,繁华的街道,热闹的人潮凭空出现在云天之上。 二人坐在汹涌的人潮中间,人潮从他们身上穿过。 赵仙升知道这不过是幻术,面前喝着酒的绝美少年是当今天下术法第一人。 李梦阳躺了下来,任由人潮从他身上踩过,自顾自笑道:“仙京城其实很大呀,一千零八二坊,二百八十万户,三百六十五条街道,纵横交错。” “仙京城最东边有一家包子铺,种类齐全,用料十足,什么包子都有,而且个个皮薄肉厚,一口下去,啧啧,满嘴流油。包子铺老板姓朱,人很好的,卖不完包子会给流浪的乞儿吃,放久的肉也会喂猫喂狗……包子铺再向南三里路左右,有一个酒肆,他家酒最好的是桂花酿,酒香能飘十里远……还有啊,仙京城最大的青楼是莺啼楼,你肯定没去过,那里面的姑娘个个说话好听,长得又漂亮,那里面的花魁抚的一手好琴,唱曲也极好听,却是从不露面,有位王爷亲至,揭开帘子才发现,花魁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笑死我了。还有,还有啊……” 赵仙升看着汹涌向前的人潮,耳边听着李梦阳的絮叨,一种不同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与之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不同,这次有些说不出的感受。好像是天地之大,包容了所有世人,他却生在了天地之外,周围一切的热闹,从来不属于他,他也融不进热闹中去,只能默默看着人潮汹涌向前。 李梦阳喝着酒,轻轻打了个响指,汹涌的人潮破碎,化作点点流光。又挥了挥手,流光聚成一位红衣俊秀少年径直穿过赵仙升,走向一座包子铺,跟那姓朱的老板讨价还价。 红衣少年露出笑容:“朱老板,十个猪肉大葱包子。” 朱老板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掀开蒸笼,挑了十个最大的肉包,用油纸包好递给少年,擦了擦汗笑道:“这位公子,三十文钱。” 红衣少年讨价还价,嬉笑道:“朱老板那么熟了,都是老顾客了,二十六文钱得了。” 朱老板被气笑了:“可公子昨天才第一次来啊,也是整整十个肉包。怎么?第二次来就成老顾客了?” “唉,一回生,二回熟嘛。”红衣少年笑容灿烂,“这样吧,朱老板,咱俩打个赌。” 朱老板平生喜好小赌,一听赌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赌法?说来听听?” “就赌我半炷香内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红衣少年比了个十的手势,一本正经道,“我若输了,肉包钱我付双倍。朱老板若是输了,不收钱如何?” 朱老板上下仔细打量着红衣少年。少年身材修长,长得俊美非凡,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怎么也不像是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的主。他思索片刻,爽快道:“可以,不过中途不能喝水。” 红衣少年对他竖起大拇指:“朱老板爽快!” 然后少年就开始大口吃肉包。 朱老板看着红衣少年两口一个肉包,吃的满嘴流油,脸上由最开始的不屑,渐渐变成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能塞下整整一个大肉包。 半炷香不到,整整十个肉包,便已吃个干干净净。 红衣少年吮了吮手指,在目瞪口呆的朱老板面前挥了挥手:“走了啊,朱老板,我下次再来。” 朱老板愿赌服输,冲他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您赶紧走吧,看着您文文静静的,这么能吃干什么?去去,赶紧走!” 不过,朱老板突然转念一想,一脸坏笑道:“这样吧,我把我家姑娘许配给你。以后你再吃包子,老丈人,我不收钱如何?” 红衣少年搓了搓手,笑容灿烂:“还有这好事?吃个包子,赢个媳妇?” 朱老板大笑道:“朱花!爹给你找了个俏郎君!” 后院响起“砰”的一声巨响,那是菜刀砍进案板的声音。继而院内响起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爹!在哪呢?在哪呢?让俺仔细瞅瞅!” 笑容僵在脸上的少年默默掏出一吊子钱,也没细数,一股脑全塞给朱老板:“朱老板,我配不上您家姑娘。” 就这名字,这力道,这声音,相貌什么的已经不用看了。 朱老板笑着接过钱,掂了掂:“我家姑娘还是很漂亮的。” 红衣少年扔下钱,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这时,院内帘子掀开,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却颇为秀丽的女子。 那女子开口问道:“爹!你给俺找的俏郎君呢?” 朱老板一枚枚数着铜钱,喜笑颜开,那少年多给了十几枚。他指着红衣少年跑远的方向,笑道:“跑远了。” 少女哀怨道:“爹你也不给俺拦着点。” 朱老板看着自家宝贝闺女,突然说了句:“闺女,下次再给你说媒的时候,你别说话,中不中?” 少女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大声应道:“中!” 赵仙升与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跑进一家酒肆,冲着掌柜打了声招呼,便随便找了张桌子,开始与各个大汉划拳拼酒,输的人付酒钱。 不一会儿,少年起身上了二楼,只留下一群喝的东倒西歪的大汉,还在举着酒杯划拳。 酒肆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都是散客饮酒,价格便宜。二楼是雅间,都是文人墨客聚会饮酒,价格不菲。 红衣少年径直走进最里面的雅间,看着雅间中一群文雅的公子哥,笑道:“各位公子,久等了,老规矩?” 一个青衫公子起身迎道:“李公子,老规矩,蒙眼品酒,猜对了今日消费我全部买单,猜错了上回那一醉桃花饮春风,在场的各位,一人一盏。” 红衣少年闭上双眼,蒙上白布,端坐在酒桌前,十八盏美酒各个不同,一字排开。 红衣少年拿起一杯,一饮而尽,笑了笑:“店家招牌的桂花酿都端上来了,太看不起我了吧?” 青衫公子笑道:“开胃小酒罢了,后面还有十七盏呢。” 红衣少年拿起第二杯,依然一饮而尽。紧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直接连饮三杯。片刻后,吐出一口酒气,不屑笑道:“江南冰玉露与冰清露,不厚道啊。这种口感味道差不了多少的酒,你从哪里弄到的?” 青衫公子脸色一变,拱手道:“李公子厉害,这都能尝出来。” “至于这第四杯酒,是烈酒,口感辛辣却入口回甘,应是红妆新酒。”少年说罢,又是一口气连饮十三杯美酒,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说出了酒名,“第五杯,桃花酿。” “第六杯,仙人醉。 “第七杯,花果蜜。 …… “第十七杯,长生浆。”少年顿了顿,又笑道,“我随手酿的。” 红衣少年饮进面前的最后一杯酒,仔细品了品,最后笑道:“第十八杯,不老泉。行啊,给我下套了,以为我连饮十八杯滋味各不相同的酒,最后这一杯无色无味的不老泉喝不出来吗?” “长生浆,不老泉!这可都是大平国师李梦阳不知多少年前酿制的美酒,可是宫中御赐之物!”青衫公子惊声问道,“你怎么可能喝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打了个响亮酒嗝,缓缓站起身,慢慢吞说道:“如果说,我就是那大平国师李梦阳……的儿子呢?” 青衫公子猛然惊醒。李梦阳!李公子!二人都姓李!难道面前的红衣少年真是……可大平国师不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吗?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摘下白布,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风流气。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酒壶,远远抛给傻愣着的青衬公子:“我怎么会是那玉树临风,俊美无双,术法通天,剑法通神,风度翩翩,风华绝代……那大平国师的儿子呢?” 红衣少年拍了拍青衫公子的肩膀:“开玩笑的!走了。” 红衣少年大笑着,就此离去,红衣飘然,少年风流。 少年走后,青衫公子打开酒壶,给在场的每人都倒了一杯。酒液粉红好看,桃香沁人心脾,不是别的酒,正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青衫公子小饮了一口,嘴里小声嘀咕着:“你是国师的儿子,那我还是皇帝的儿子呢。” 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哼着小曲走出酒肆,大笑问道:“仙升,这少年可有我一分容貌,两分气质,三分风流?” 第25章 动我心弦者,美食,美酒,美人 赵仙升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微微点头,而后又轻轻摇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李梦阳又何尝不孤独呢? 至少那个女子死后,他便是孤独了。 看似无牵无挂的他,反而被相思上了枷锁,苦苦挣脱不得。 看似自由自在的他,反而为执念入了迷途,苦苦参悟不出。 赵仙升的孤独是一种无敌的漠然,世间的一切终会离他而去,世间的热闹也从不属于他。 身边越是热闹,他就越孤独。 人潮汹涌向前,他却高高在上俯瞰人间,人间的一切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梦阳的孤独是一种执念,是与自己不断周旋的迷茫,是随心还是克己?亦或明知是火中取栗,却依然紧紧握住那颗栗子,死活不愿放手,自我折磨。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可我究竟是谁? 李梦阳向后倒去,打了个响指,大笑道:“大梦十七载,一朝悟道,如此太平盛世,我与他同生同死又当如何?” 红衣少年跑出酒肆,一步一晃的走进了仙京城最大的青楼——莺啼楼。 “哎呦,李公子来了呀,快快上楼。”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迎了上来,死死看着红衣少年那张近乎完美的脸,痴痴笑道。 红衣少年迈着醉步,走到美妇人身前,打了个酒嗝,嬉笑道:“王姑姑,我又来了,姑娘们有没有想我?” 很奇怪,少年虽然看着醉醺醺的,身上却没有一股酒臭味,反而是一种淡淡的醉人酒香,让人着迷。 妇人急忙搀住少年,握着少年修长白净的手,娇声道:“李公子,楼上请吧。” 大厅屏风后面走出十位姑娘,姿色各不相同,各有千秋,有的妩媚风骚,有的楚楚可怜,有的冷若冰霜,却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都是青楼的头牌,平时个个难得一见,今儿个却一块出来了。 十位美人,笑容灿烂,轻轻施了个万福,齐声娇滴滴道:“见过李公子。” 在场所有的人眼睛都直了,完全已经顾不上自己身边的姑娘了。十位美人可都是莺啼楼的花魁,能让十位花魁同时出面迎客的恐怕只有面前的红衣少年了。 要知道,当初三皇子一夜掷千金也不过请出三位花魁喝酒助兴罢了,哪里比得过这位少年如今的阵仗。 这时,人群中有个大汉按耐不住了,醉醺醺的站起身,走向红衣少年,大大咧咧道:“喂喂,十位美人呢,你个小白脸,吃不住吧,别死床上了,大爷我帮你分担几个咋样?” “如果不愿意,你个小白脸,来陪陪大爷也可以呀。” 人群顿时哄堂大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红衣少年睁开那双醉眼朦胧的桃花眸,喷出一口酒气,慢悠悠道:“你说什么?” “有这个长吗?”少年抬起右手,竖起了修长的中指,“要不比一比?” 人群顿时乐开了花。有人知道那汉子的底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海境高手。就看那汉子被少年如此羞辱,会不会将这不知好歹的少年活活打死了? 反正人群中都是看笑话的,无一人插嘴出手。 一旁的美妇人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忧心忡忡道:“李公子?” 那汉子被当众羞辱,顿时暴起,举起拳头,便是一拳打出,怒骂道:“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找死啊!!!”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不闪不避,反而向着拳头迎了上去。 下一刻,汉子的拳头落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少年则出现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十位花魁。 红衣少年挥了挥手,大汉的裤腰带瞬间化为粉末,裤子顿时掉了下来。少年又竖起了修长的中指,大声喊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长啊。” 红衣少年故意脚下一绊,就这么直直的跌入了美人怀中。十位花魁笑语盈盈,让她们侍奉这么一位好看的少年郎,就算让她们倒贴,她们也愿意啊。 更别说这位少年,每次出手都不是一般的阔绰。 那汉子不知道怎么的便七窍流血,继而昏倒在地,被杂役扒光了衣服,随意丢到了大街上,到时候自有官府的人以伤风害俗为由,就此打入大牢。 红衣少年翻了个身,就这么被十位花魁簇拥着抬上了二楼。 花魁们想解下少年的红衣,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她们想让少年自己解开,却发现少年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怎么叫也不醒。 没办法了,十位花魁只好作罢,安静的守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睡梦中的少年。 看着这么好看的少年睡觉,怎么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花魁们是这么想的。 睡梦中的少年翻了个身,卷了卷身上的被子,醉言醉语:“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李梦阳将剩下的剑酒一饮而尽:“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随后,绣口一吐,一缕剑气冲天而去。 李梦阳向后倒去,跌下云端,直直的向人间坠去,四周幻像破碎,化作莹莹红光。 赵仙升不由苦笑一声,一步踏出,虚空破碎,直接来到李梦阳身边,陪着他一起向人间坠去。 你我相伴了多少年,天上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大道之上起起跌跌。 半空中,李梦阳认真的看着赵仙升,轻声说道:“仙升,我是一个术士,我曾相信这世间一切皆有天定,我们只是顺势而行,宛若海中一粟,渺小沉浮且随波逐流。” “可当我有能力做到一粟定风波,能让人为胜天定时,我却没有那么做,我只是静静看着,即使那非我本意。可我仍告诉自己,你只能看着,你不能这样做,于天下于人间于苍生来说,这都是不对的。” “那么“我的命”也由着天所定夺吗?不!于己而言,我的命要真正握在我的手中!起码,我要知道,我何时生死……” 李梦阳笑了笑:“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确实是自断大道,可这个王朝是大平啊!这是一个怎样的太平盛世!我亲眼看到它的建立,又至强盛,直至太平,我与它同生同死又有何不可?” “这个王朝还在强盛,百年太平盛世依旧,况且……我好像答应过某人,替她多看看这太平盛世。那以我一己之力,护这人间太平,守这万民安乐,再过千百年又有何不可?” 李梦阳与大平同生同死,一部分确实是因为承天帝的设局算计。可李梦阳是谁?天下第一术士啊!又岂会算不到这一切?无非是顺势而为罢了。他李梦阳可是大平国师啊!历代大平皇帝都会恭敬的称一声“李先生。” 这个王朝已经五百年了。 李梦阳也五百岁了。 五百年人间烟火,历历在目; 五百年人间喧嚣,声声入耳。 所以……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通天大道,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共死呢? 是为了掌握自己的生死,是为了那一句“李先生”,是为了这百姓的安居乐业,是为了这人间烟火与喧嚣,是为了……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呵,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这一次,索性便逆大势而行吧,去护那明知已护不住的……太平盛世!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那双含笑的桃花眸,明白了很多很多,轻叹一声,故作随意道:“算了,随你去吧。” “有我陪你。” 李梦阳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第20章 小胜而已 赵仙升将长生剑向上抛出后,第一次双手紧握天地人,天地人迸射出大片雪白剑光,长生剑剑身燃起青幽色的火焰,悬浮其身侧。 赵仙升抬头看天,天地人微微抬起:“道法自然,剑法万千,落雷。” 半空中,乌云滚滚,雷鸣阵阵,电光煌煌。 李梦阳轻笑道:“啧,不是说好不用道法,只论剑道吗?怎么五百多岁的牛鼻子老道,还玩儿不起了?”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大笑道:“天地自然,皆为利剑,皆为我用。” “故,天地自然,皆为我剑。” 李梦阳依然这般,双手双剑,满脸笑容:“你有天地自然为剑,我亦有江山社稷为剑。” “且看,我以人力翻覆天地。” 手中传国剑剑鸣不止,金光大亮。 天空中响起一声龙吟,响彻六千里山河,竟隐隐盖过了雷鸣之声。 李梦阳一剑斩出,剑上金光冲天而起。厚重的乌云被剑光一剑斩破,一条五爪金龙破云而出,在其头顶上空盘旋。 剑鸣做龙吟长鸣,那五爪金龙悄然睁开一双粹然金眸。 刹那,天地变色,一轮赤金红日从东方山头缓缓升空,与空中雪白皓月遥遥相对。 日月同天,天光大亮。 传说,东方有金龙,鳞长之祖,口含龙珠,有大神通。睁眼即红日初升,闭目及残阳落山。始皇融六千里山河,铸传国宝剑,斩金龙,取龙珠,龙鳞开锋刃,龙魂困剑中,使这条祖龙成为传国剑剑灵。 赵仙升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五爪金龙,问道:“传国剑剑灵?你也能唤出来?不是只有他认可的皇帝才能召唤吗?” 李梦阳抬手,祖龙立即放低龙首,任由其摸着龙角,温驯的简直像一条四脚小蛇。 李梦阳轻轻抚摸着龙角,笑道:“我已与大平同生同死,一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染,也算大半个传国剑主了,自然也能召唤出这祖龙剑灵。” 他继而轻轻摇头,“至于圣上嘛……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他。大平开国至今,能让传国剑认主的,也只有太祖与顺德了。” 赵仙升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甚至舍弃了大道。” 李梦阳眉眼弯弯,笑吟吟的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打赢了,我便告诉你。” “打!”赵仙升不再废话,“雷霆剑阵。” 雷霆瞬间落下,电闪雷鸣中,皆化为焦土。 李梦阳拂袖打散一道紫色雷霆,微微皱眉。这雷霆之中,不仅是蕴含了一定的雷霆法则,而且蕴含最多的竟是一股无比纯粹的剑意。 李梦阳仰头看天,乌云滚滚遮住日月,一道道紫色雷霆蕴含着无比纯粹且浩大的剑意,当头劈下。 确实是剑,以雷霆为剑,世间仅有。李梦阳双剑齐齐斩出,金光灿灿,红光莹莹。 祖龙仰天长啸,一飞冲天,直去雷云之中,不顾雷霆一道道落在身上,大口吞噬着雷云。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一道道雷霆。 赵仙升弹指,燃着青幽色火焰的长生剑从身侧掠出,直指其李梦阳眉心处。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青幽色火焰蔓延至树干,整棵桃树燃起熊熊的青幽烈火。 李梦阳心中一惊,双剑横在身前,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五百里开外。 赵仙升顿足,脚下剑气长河瞬间破碎,化作千丝万缕的细小剑气。 轻拍腰间紫金葫芦,紫金葫芦闪出紫金光芒,将千万缕的细小剑气吸的干干净净。 天地人再起,指向周围巨大的山峰。 山峰发出巨响,无数巨石滚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连根拔起,凭空腾起,向着远处与云墨缠斗的小桃夭砸去。 云墨现在状态极差,白羽凌乱,只能靠着速度优势勉强与其周旋。稍不留神,便要挨上小桃夭一拳,连累的赵仙升一块吃苦头。 小桃夭看着向她砸来的山峰,丝毫不慌,冷冷一笑,对着山峰便是一拳轰出。 “呯!” 一声巨响,山峰被一拳直接轰成无数巨石飞溅,而小桃夭也跟着倒飞出去。 拳头刚触及山峰,她便发现不对了。山峰上竟是剑气纵横,山峰不是钝器,而是一柄利器,不是砸过来,而是直接斩了过来。 刚猛的拳罡与凌厉的剑气相撞,就如同一位武道宗师直接一拳打在了一柄宝剑的剑刃上,纵使宝剑剑刃摧折,但武道宗师也一定会深受重伤。 “云墨!”赵仙升大吼。 “本座自然明白!”云墨高声应道,手中羽扇狂舞,半空中雷云汇聚,狂风呼啸。 狂风卷携雷云,一柄巨大的雷云之剑汇聚而成。 “落!”云墨怒喝。 雷云巨剑从天而降,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小桃夭坠去。 小桃夭接连撞碎三座山峰,才勉强止住身形。 身形飘幻的她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满眼怒火,满脸怒意:“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道!真该死!五百年道行让云墨这狗吃了吗?” “云墨!你这白毛鸡也不得好死!”小桃夭怒声骂道。 她不闪不避,反而一步踏出,拉开拳架,气息下沉,对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一拳轰出。 “祖龙!去助小桃夭!”李梦阳看见这一幕,不由出声怒喝。 片刻,不见祖龙飞来,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雷霆剑阵,祖龙被困其中,左右不得出。 长生剑又一次瞬间袭来,李梦阳又退三百里。 三百里路途,长生剑转瞬即至。 李梦阳横剑身前,长生剑刺在传国剑上,青焰蔓延至传国剑剑身,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极力抵抗着那者青焰的侵蚀。 另一边,雷云巨剑轰然落地。这座大山被雷云巨剑硬生生劈成两半,山间雷光闪烁,已成一片焦土。 焦土之上,一抹红色格外显眼。小桃夭傲然挺立,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态,只是身形已若隐若现,模糊不清,最后化为一道红光偱入不老剑中。 云墨飘在半空中嘀咕道:“嘶,好像……下手有点重了。” 李梦阳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不老剑黯淡下来,莹莹红光消退。 此时,赵仙升也好不到哪去,握剑的手颤抖着厉害,长生剑上青焰越来越弱。看似他一己之力压制住小桃夭与祖龙两只剑灵,又以长生剑逼退的李梦阳。可他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在他用天地人创造的小天地中,修为更进一步,此为天时;又以巅峰剑道,将万物为剑,占尽地利;又加上李梦阳刚入半仙境界,境界尚未稳固,又固步自封,只用剑道,未用术数奇门,术法,符箓等。 种种情况加一块,这才让十万法境巅峰的赵仙升对决半步仙境的李梦阳勉强险胜半招而已。 赵仙升咧嘴笑道:“梦阳,小胜而已。” 第26章 总有些自己选择的遗憾 这里是一处碧蓝的水潭,水潭如镜面一般映着女子的雪白肌肤。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浑身赤裸着盘坐在一朵硕大的白莲之上,手中还捧着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体表体内光华流转,隐隐可见体内种种。五脏六腑透明若薄冰,骨骼莹莹透亮似白玉。 这是真正的冰肌玉骨,冰清玉洁。 这里是莫莲用天地人的神通开辟出的一方小天地,借此悟道,砥砺道心,以求破境,寻合道之途。 莫莲无疑是天才中的天骄,天生道骨,道术双修,剑法超群,修道不过五十载,却已入不息天境,后又连破三阶,直升玄天阶,是生老宗立教以来最为年轻的玄天阶。 李梦阳桃花树上大梦十七载,赵仙升为其护法十七载。 这十七年中,小至宗门弟子外出修炼,大至皇亲国戚祭祖观星,一直都是莫莲操持着生老宗大大小小的事务。这十七年,她并未如何用心修行,可其修为却始终一日千里,无论是术法,道法,甚至剑法,都令人瞠目结舌。 于她来说,一举一动皆是修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如果说,赵仙升是天生入道,那么莫莲就是应道而生,福运极其深厚。 道家至宝,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主动认主莫莲,成了其剑主。李梦阳曾经为莫莲算过一卦,卦象竟是一片空白!身为天下第一术士的李梦阳都无法推衍其八字命格,这种情况只在赵仙升身上出现过。以至于赵仙升都怀疑李梦阳收的这徒弟是道祖转世重修了。 莫莲其名,意思极大。且不说是李梦阳亲自赐名,就单论这一个“莲”字来说,就包含了三教学问。 莲者,三教共植之花也。 儒家言语,莲,花之君子者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有那清白笔直之意。 佛家又言,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往空,有那清净智慧之意。 道家亦言,头戴莲花朝北斗,星君为我着长生,有那清幽自然之意。 大平十四州,中州的清白书院,云州的龙虎山天师府,烟州的古灯烛寺,三教本源是一家,李梦阳希望莫莲所修的便是那个“一家”,三教合一,立教称祖。 可莫莲,却想习剑,通三教之剑法!她的“一家”是儒道佛的三教之剑! 她想要与赵仙升去争大道! 莫莲缓缓睁开双眸,双眸之中,血丝密布,一丝鲜血从嘴角泌出,全身雪白肌肤出现一道道血纹,整个人好像一件破碎的漂亮瓷器,让人心寒,又让人心痛。 她摘下手腕上的那串快破碎的白玉菩提,缓缓盘动着。其实二者很像,都布满裂纹,好像一碰就碎。 莫连盘着盘着,忽然就哭了。流出的不是清泪,而是一行血泪,血泪又顺着削瘦脸颊滴落在白玉菩提上。 继而七窍流血,全身渗出鲜血,整个人好像一个血人。 天地人嗡鸣着,作为此方小天地的主人,莫莲的痛苦也影响着它。 “不要……不要!”莫连眼神空洞,嘴中呢喃着,“师父,不要!师父……不要,不要!” 赵仙升说的不错,有些人从妙云玄境破境,只在一瞬一念之间,轻而易举。而有些人蹉跎一生,从不息天境?玄天阶一下跌到立命凡境,若不得破境,半生苦修全部化为过眼云烟,这让那些天之骄子如何受得了?不少所谓的天才为了破境走火入魔,又终生不得悟致郁郁而终。 入妙云玄境易,但破境不仅艰难还玄之又玄,没有一条平稳大道。况且,就算有了心中之道,可万一还有先人前辈呢?与之争道?谁人有那个心气与实力,去与一位十万法境的仙人争道? 所以,玄天阶人数不少,但妙云玄境就寥寥无几了,少有人敢去拿大道赌一赌。更别提十万法境,历史之上屈指可数,无不是绝代天骄。 莫莲停止呢喃,天地人停止嗡鸣,此方小天地逐渐破碎,回归本来。 浑身浴血,浑身赤裸的她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手中紧紧握着那串跟她模样差不多的白玉菩提。 莫莲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了气力,又重重摔在地上。她将白玉菩提重新带回手腕,紧紧握住了天地人,天地人的雪白尘丝染上血污,又一方小天地开启。 “我莫莲!要修三教一家之剑法!还要长生亦不老!” 小天地破碎又开启,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她其实有很多合道之路,但她选择去争一争她最想选的那一条合道之路。 ------------------- 承天帝大梦九日,一朝梦醒。 承天帝靠坐在床榻上,身旁无人陪伴,独自一人。 他算了算时间,发觉已是元宵过后了。儿时皇兄每年都会带他去看华灯,只可惜看不见这最后一眼了。 他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朝梦醒,亦是梦死。 他长呼一口浊气,看向窗外:“皇兄,我对住了江山社稷,却唯独对不起你啊。” “皇兄,对不起,我错了。” 这位曾经的人间帝皇,如今已垂垂老矣。 承天帝是庶子,在皇室中地位卑微,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皇位,成为人间帝皇,他其实只想当个悠闲王爷。 可皇兄将传国剑交给了他,也连同这副名为天下的担子。 自己守正创新,尽力做到最好,努力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可那个位置坐久了是会变的啊,皇权利欲吞噬了己心。他想一直高坐在皇位之上,俯瞰万民。他更想让后代子孙永永远远都高坐在皇位之上,他想让这天下成为他一家之天下。 所以,他几乎灭尽了皇兄全部血脉,杀光了所有兄弟,他要让这天下仅有他这一脉是皇室正统。 他将这天下看作了自家的,他守护的不是天下百姓,而是如一位守财奴守护自家财产罢了。 承天命,顺民心,终究是背道而驰。 “君子论迹不论心……”承天帝咳嗽着,依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管怎样,我终究是护了这天下百姓一场。” 他明白自己错了,可是这样做能让濒死的他稍微好受一点,虽然仅仅是一点点。 枯坐在床榻上的老人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遗言:“愿,李先生替朕守住这大平天下的太平盛世。” 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让他无比心安。 “会的。” “呵,大平皇帝李垚,谢过先生大恩。” 承天帝缓缓闭上了双眼,就此梦死而去。 他感觉到身子很轻很轻,直去那玄天之上,见到黑白色的天地…… 他怅然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再重要,一切一切都若宇宙的一粒尘埃,宇宙之中,无数尘埃。 念累累枯骨,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 “是…梦吗?” 黑白色的天地中有声音响起,不知说了些什么。 ………… 大平历承天三十一年,帝崩,与先帝同葬,万民皆哀,举国披素。 次年,太子李良即位,国号元良,史称元良帝。 元良之后,天灾四起,国运衰落。 第27章 华灯亮,钗头凤;思无邪,鬓微霜 今日,微寒,大年过后,元宵佳节。 按大平习俗,今日取消宵禁,太阳落山时,全城燃灯亮烛,街上挂满了一盏盏形态各不相同的华灯,从外城的平意门直至皇城的昌黎门,且在今日除最里面的宫城不对外开放,皇城与内城全部开放,让全城百姓都可一睹仙京城的繁华,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了。 小院内,莫莲闭关修炼去了,所以今年的元宵佳节只有赵仙升与李梦阳两人。 二人吃着酒,随口闲聊着。明月高悬夜幕正中,赵仙升饮酒极多,一年当中也只有今日李梦阳会放开了让他痛快喝一回,想喝什么酒便有什么酒。 很快, 他便醉趴在石桌上,听着院外的炮竹声中,搂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与他不同,今日虽也饮酒,却只是小口慢酌,待有了一两分醉意,便不喝了,默默的看着院内那一株桃花树,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他细细算着时间,承天帝已大梦八日了,还有一日就该醒了,只可惜他看不见这最后一眼的华灯了…… 院内很安静,除了赵仙升时不时发出的鼾声总是打断李梦阳在光阴长河中游荡不定的思绪。 李梦阳突然感觉心中有些躁乱,索性站起身,走到赵仙升身旁,晃了晃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仙升,我出去转转,看看灯展,许久不曾看了,你一起吗?” 赵仙升打着鼾,醉眼朦胧的看着他,打了个酒嗝后,不耐烦的动了动肩膀,晃掉李梦阳的手,嘴里嘟囔着:“不去不去,元宵灯展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看腻歪了。” 刚说完,便又拎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大口灌酒,转头又抱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轻笑一声,索性也不去管他,随手变出一副斗笠,戴在头上,便自顾自的向院门走去。 打开院门,寒冷的东风迎面扑来。院门外一片银装素裹,与院内春暖花开的场景截然不同。 院内的桃花被这一股寒冷的东风吹得纷纷落下。 李梦阳呼了一口冷气,搓了搓手,便踏着薄薄的积雪向集市走去。 集市很热闹,各种花样的华灯,高高挂在头顶,游人抬头一片红火。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一片,倒也驱散了几分李梦阳的寒意孤寂。 呼,许久不曾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上一回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李梦阳搓了搓手,向手心中哈了口气。 虽然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早已感知不到外界的寒冷与炎热,四季对他来说,除了风景不同,其实大差不差。 但在出院门之前,他特意用银针封住了窍穴,又刻意收敛一身气息,压低了修为,让自己只剩下入臻化境的境界,加上头顶那斗笠,也是一件品质极高的法器,可以大幅增加自己的五感六识,只有这样才可以感受一下久违的寒意。 “呼呼,不过确实有些冷了。”李梦阳跺了跺脚,在一处酒铺前停步。 “唉,这位公子,喝点什么?咱这酒铺,您别看小,但基本上酒什么都有。”看酒铺的老翁见有客人来,连忙紧了紧身上的厚袄,热情招呼道。 李梦阳俯下身,平视着老翁,笑着问道:“老伯,您这最好的是什么酒?” “哎呦,不瞒公子您说,咱这最好的酒,便是那黄藤酒了,这可是官家酒呢,若非今儿个是元宵,您还喝不到呢。”老翁见李梦阳衣着华丽,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便满脸堆笑的急忙端上了一个黄纸封着的酒坛。 老翁将手从厚袄里伸出来,揭开了酒坛上封着的黄纸,打开酒坛,从中舀了一勺出来递给李梦阳,讪笑道:“来来,公子您尝尝,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酒。” 李梦阳接过酒勺,没喝,放在鼻下闻了闻,便笑道:“那便打三两吧。” “哎呦,公子,您海量。”老翁掏出一个竹筒来,打满黄藤酒,“一两半贯子钱,统共一千五百钱。” “不便宜啊。”李梦阳掏出一两碎银,轻轻扣在桌上。 老翁笑嘻嘻的收了银子,心里想着总算碰见个阔公子,又能给孙儿买些稀奇物件,随口应道:“好酒自然不便宜。” 李梦阳接过竹筒,转身离去,边走边喝那老翁口中的黄藤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刚刚他一闻便知道这压根不是什么黄藤酒,更不是什么官家酒,喝着像是自家酿的土烧,入口一路火线。 估摸着是那老翁见自己衣着华丽,又年纪轻轻,想必根本不懂什么酒水,便想把自己当冤大头,狠狠宰自己一笔。 但李梦阳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身子冷,刚好需要些烈酒暖暖身子。 今年的元宵集市,好像是比寻常时候更热闹了些,自己上次逛这灯展集市,好像还是陪着莫莲逛的,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莫莲还是个小姑娘,吵吵着要吃冰糖葫芦。 仙升不喜热闹,这灯展集市他也就陪自己逛过一次,然后就再也不来了,说扰了自己耳根清净,华灯也腻歪的很,不如留家喝酒。 李梦阳边饮酒边回想着往事,有时停步赏一赏元宵华灯,看一看京城早春的好风光。 今年冬天并不寒冷,算是一个暖冬,太平大道两旁的柳树抽了些许新芽,为这个银装素裹的京城添了几分春色。 虽然这抹春色被夜幕遮掩,被灯火夺了光华,但李梦阳依然看见了,并有些开心快意。 黄藤酒暖了身子,李梦阳也有了些醉意,一步一晃的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一个头戴幕篱,身穿粉裙衣袄的少女正在首饰摊铺前看首饰,她拿起一枚步摇金凤钗低头细细端详,忽地抬头问道:“上官哥哥,这支凤钗配我好看吗?” 这才发现,一个没注意,同游的白袍少年便已跑到了自己前面去了。 “说好的陪我逛集市的,怎么我跑前面去了。”少女嘟起嘴,有些不高兴。 有些醉意的李梦阳,一个没注意,脚下打了个趔趄,身子一歪,撞到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身子脚下一滑,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倒。 李梦阳酒醒了大半,一把拉住少女,免得让她摔倒。 少女一把甩开李梦阳的手,看着这个头戴斗笠的红衣少年,皱着眉头说道:“你好端端地撞我干什么?” 李梦阳低着头,轻声说道:“姑娘,请恕罪,酒喝多了,脚下打滑,不小心撞到了姑娘。” “喂喂,抬头看着我,再向我认真道歉。”少女双手掐着腰,大声说道。 李梦阳抬起头,摘下头顶斗笠,无奈地笑了笑:“姑娘,对不起,我错了。” 少女撩开带着的幕篱,一双桃花眸带着笑意的看着李梦阳,满意点头:“哈,本小姐原谅你了。” 李梦阳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如遭雷击。 少年眼神直直呆呆,愣愣的看着少女清丽的桃花眸,嘴角微微扬,嘴唇轻轻启,后又挠了挠沁出细密汗珠的鼻尖。 少年却很快收回目光,轻笑道:“姑娘,我叫李梦阳。” 只见那个身穿粉红叠罗裙衣袄的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李梦阳,皱着眉头,大声道:“怎的,我还要知道你姓甚名谁?” 李梦阳笑容灿烂:“没事,姑娘慢走。” 那姑娘狠狠瞪了李梦阳一眼,皱着眉头快步上前拉住了前方同游的白袍少年的袖口,嘀嘀咕咕道:“上官哥哥,我刚才好像碰见了个傻子,一直对着我傻笑……” 二人在元宵万盏华灯的光亮中渐行渐远。 李梦阳停在原地片刻,随即也向前走去。 走了许久后,回首犹重道:“记得粉红叠罗裙。” 那一瞬,少年思无量,思无邪,思无痕。 那一刻,少年思绪如蛛丝般成结成网,那蛛网洁白光亮且透明,却在下一刻被清风吹散,不留痕迹。 远处,长街的另一头,粉裙少女突然停步,抬头看向漫天繁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痛,继而泪流满面。 那位白袍少年郎见状,急忙掏出手帕为少女擦泪,忙问道:“陶紫,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便哭了?” 少女看着少年手忙脚乱的样子,抽了抽小巧的鼻子,破涕为笑:“没什么,就是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少年看着少女还浸着泪的桃花眸,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少女的小巧鼻子,将少女搂入怀中,轻声道:“没事,没事,我们再逛回去,错过了什么我给你再买回来就行了。” 李梦阳收回目光,扭过头来,却已是泪流满面。擦干眼泪,饮尽黄藤酒,向小院方向走去。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人未老,心先衰。 少年此时,两鬓微霜。 第21章 一剑过后,此间何处 “小胜而已,我犹未败。”李梦阳磕开长生剑,拇指抿干嘴角血迹,“仙升,最后一剑,可分高下?” 长生剑飞入赵仙升手中,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暗淡,青幽色的火焰逐渐熄灭。 赵仙升手指抚过剑身体,双眸微闭,对着云墨冷冷道:“回去。” 云墨看着他:“本座乃白……” 云墨话还未说完,赵仙升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去。” 云墨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化成一道流光偱入长生剑中。 李梦阳抬头看着被困于雷池中的祖龙,轻声道:“祖龙,龙珠也该见见光了。” 雷霆剑阵,剑气凛然,雷光流转,触之必死,故不敢越之一步。 下一刻,祖龙全身金鳞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一声龙吟肃清寰宇,吐出一颗金色宝珠,灿烂如天边朝阳。 李梦阳平举传国剑,剑尖直指赵仙升。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冰霜,桃花眸中柔情似水退去,独剩下帝皇威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梦阳低声沉吟,似是天授,话如圣诣。 赵仙升的神魂好似被一剑斩断,比这六千里山河还重的东西似乎压在脊梁上,让人抬不起头来。 龙珠与天边朝阳对应,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照破六千里山河。那座无人可越一步的雷霆剑阵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际。 祖龙挣脱束缚,一飞冲天,龙吟九霄。 我有龙珠一颗,久含口中无光。 今日万丈光焰,照破山河万朵。 一颗龙珠,可破万法。 一柄宝剑,可斩万物。 李梦阳桃花眸中含着天边朝阳,金光灿灿,红光莹莹。传国剑一剑斩出,光焰万丈,龙吟长鸣,似要斩破六千里山河。 一直闭目的赵仙升猛然抬头睁眼,苍老的脸庞扭曲狰狞,瞳孔深处一抹青焰幽幽燃起。 长生剑收入袖中,双手握剑天地人。 “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他的两侧出现两道飘幻虚影,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黑影握拳,一拳轰出。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抬掌,一掌拍下。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赵仙升举剑,一剑斩来。苍老豪放的笑声响起:“人法!” 赵仙升一步踏出,两道虚影紧随其后,天地人共言:“道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继而!一气化三清! ……… 至此,一剑过后,山河破碎,日月无光,此间寂灭,万物不生。 -------------------- 不知何处,不知何时,赵仙升悠悠醒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站在黑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白色的天,此间只有黑白两色,再无其他色彩。 目光所至,皆是黑白。此间须弥,目光所不能及。此间寂寥,唯一人在此处。 赵仙升向前走出一步,天地倒转,黑白颠倒,无声无息。 他站在白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黑色的天。 他又向前走出一步,黑白再次颠倒。他每走一步,天地倒转一次,黑白倒转一回,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慢慢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黑白两色也随他的脚步飞速颠倒,让人眼花缭乱。 黑天白地,白天黑地,在他眼前变幻,变幻速度的快慢取决于他脚步的快慢。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永远是那一幅单调的场景,有的只是黑白的变幻。 所谓的时间与空间都没了意义,或者说一切的意义都没了意义不大。 赵仙升好像意识到在这方无限的天地中,他拥有了无限的时间。 他慢慢停止奔跑,不是累了,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慢慢停步,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眼见介子。 他闭上了双眼,宁愿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愿再看见这幅单调的黑白天地。 没用,没有用。他仍然看见了黑色的天与白色的地,即使闭上双眼,脑海中也清楚地映射着黑白的天地。 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黑白的天地依旧随他的脚步而变幻。 赵仙升跌倒在了黑色的地上,爬了起来,瘫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白色的天,嘶哑开口问道:“此间何处?” 头顶白色的天,传来了虚无飘渺的声音:“此间何处?” 足下黑色的地,传来了粗犷厚重的声音:“此间何处?” 赵仙升说:“回答我。” 白天回答:“回答我。” 黑地回答:“回答我。” 他想要愤怒,就发现情绪未起丝毫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头,石头入水,湖面却未起丝毫波澜。就只是一块石头沉入水中而已,没有水花,没有涟漪,湖面依旧平静。 身在此方天地中,任何情绪都离他远去,无喜无乐,无悲无哀,无怒无伤……他只剩下绝对的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赵仙升再次睁开双眼,虽说睁开或闭上没有任何意义。 “啊……”他大声吼叫,天地也跟着他一起吼叫,虚无缥缈与粗犷厚重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喊叫,却不是因为累了,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永远不用休憩。 他连心烦都没有了,停止喊叫,仅仅是不想了,没有任何理由。 赵仙升喃喃自语:“赵仙升……” 天说:“赵仙升……” 地说:“赵仙升……” “闭嘴吧。”天地人三者同声。 他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将双指深深插入双眼,生生剜出眼珠。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袭来,甚至没有一丝感觉。身在此处,他甚至连痛觉都失去了。而且,就算挖去双眼,他依然能看见眼前的黑白天地。 他继续大笑着,将双眼按回眼眶,天地也随他一起大笑。 他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想笑而已。 他一直大笑着,又忽的大哭起来,天地跟他一直大哭大笑,不知哭笑了多久。 哭笑停止,却不知道继续干什么,只得继续哭笑下去。 就在这哭笑声中,赵仙升想了很多很多。 “小胜而已,我犹未败。”李梦阳磕开长生剑,拇指抿干嘴角血迹,“仙升,最后一剑,可分高下?” 长生剑飞入赵仙升手中,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暗淡,青幽色的火焰逐渐熄灭。 赵仙升手指抚过剑身体,双眸微闭,对着云墨冷冷道:“回去。” 云墨看着他:“本座乃白……” 云墨话还未说完,赵仙升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去。” 云墨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化成一道流光偱入长生剑中。 李梦阳抬头看着被困于雷池中的祖龙,轻声道:“祖龙,龙珠也该见见光了。” 雷霆剑阵,剑气凛然,雷光流转,触之必死,故不敢越之一步。 下一刻,祖龙全身金鳞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一声龙吟肃清寰宇,吐出一颗金色宝珠,灿烂如天边朝阳。 李梦阳平举传国剑,剑尖直指赵仙升。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冰霜,桃花眸中柔情似水退去,独剩下帝皇威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梦阳低声沉吟,似是天授,话如圣诣。 赵仙升的神魂好似被一剑斩断,比这六千里山河还重的东西似乎压在脊梁上,让人抬不起头来。 龙珠与天边朝阳对应,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照破六千里山河。那座无人可越一步的雷霆剑阵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际。 祖龙挣脱束缚,一飞冲天,龙吟九霄。 我有龙珠一颗,久含口中无光。 今日万丈光焰,照破山河万朵。 一颗龙珠,可破万法。 一柄宝剑,可斩万物。 李梦阳桃花眸中含着天边朝阳,金光灿灿,红光莹莹。传国剑一剑斩出,光焰万丈,龙吟长鸣,似要斩破六千里山河。 一直闭目的赵仙升猛然抬头睁眼,苍老的脸庞扭曲狰狞,瞳孔深处一抹青焰幽幽燃起。 长生剑收入袖中,双手握剑天地人。 “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他的两侧出现两道飘幻虚影,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黑影握拳,一拳轰出。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抬掌,一掌拍下。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赵仙升举剑,一剑斩来。苍老豪放的笑声响起:“人法!” 赵仙升一步踏出,两道虚影紧随其后,天地人共言:“道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继而!一气化三清! ……… 至此,一剑过后,山河破碎,日月无光,此间寂灭,万物不生。 -------------------- 不知何处,不知何时,赵仙升悠悠醒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站在黑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白色的天,此间只有黑白两色,再无其他色彩。 目光所至,皆是黑白。此间须弥,目光所不能及。此间寂寥,唯一人在此处。 赵仙升向前走出一步,天地倒转,黑白颠倒,无声无息。 他站在白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黑色的天。 他又向前走出一步,黑白再次颠倒。他每走一步,天地倒转一次,黑白倒转一回,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慢慢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黑白两色也随他的脚步飞速颠倒,让人眼花缭乱。 黑天白地,白天黑地,在他眼前变幻,变幻速度的快慢取决于他脚步的快慢。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永远是那一幅单调的场景,有的只是黑白的变幻。 所谓的时间与空间都没了意义,或者说一切的意义都没了意义不大。 赵仙升好像意识到在这方无限的天地中,他拥有了无限的时间。 他慢慢停止奔跑,不是累了,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慢慢停步,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眼见介子。 他闭上了双眼,宁愿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愿再看见这幅单调的黑白天地。 没用,没有用。他仍然看见了黑色的天与白色的地,即使闭上双眼,脑海中也清楚地映射着黑白的天地。 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黑白的天地依旧随他的脚步而变幻。 赵仙升跌倒在了黑色的地上,爬了起来,瘫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白色的天,嘶哑开口问道:“此间何处?” 头顶白色的天,传来了虚无飘渺的声音:“此间何处?” 足下黑色的地,传来了粗犷厚重的声音:“此间何处?” 赵仙升说:“回答我。” 白天回答:“回答我。” 黑地回答:“回答我。” 他想要愤怒,就发现情绪未起丝毫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头,石头入水,湖面却未起丝毫波澜。就只是一块石头沉入水中而已,没有水花,没有涟漪,湖面依旧平静。 身在此方天地中,任何情绪都离他远去,无喜无乐,无悲无哀,无怒无伤……他只剩下绝对的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赵仙升再次睁开双眼,虽说睁开或闭上没有任何意义。 “啊……”他大声吼叫,天地也跟着他一起吼叫,虚无缥缈与粗犷厚重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喊叫,却不是因为累了,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永远不用休憩。 他连心烦都没有了,停止喊叫,仅仅是不想了,没有任何理由。 赵仙升喃喃自语:“赵仙升……” 天说:“赵仙升……” 地说:“赵仙升……” “闭嘴吧。”天地人三者同声。 他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将双指深深插入双眼,生生剜出眼珠。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袭来,甚至没有一丝感觉。身在此处,他甚至连痛觉都失去了。而且,就算挖去双眼,他依然能看见眼前的黑白天地。 他继续大笑着,将双眼按回眼眶,天地也随他一起大笑。 他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想笑而已。 他一直大笑着,又忽的大哭起来,天地跟他一直大哭大笑,不知哭笑了多久。 哭笑停止,却不知道继续干什么,只得继续哭笑下去。 就在这哭笑声中,赵仙升想了很多很多。 第22章 天上人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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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初春时节,微冷,春寒料峭。 小院内,那棵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桃花树下,李梦阳与赵仙升正在下棋对弈,难解难分。 二人其实很少下棋,一是二人棋艺差距太大,赵仙升水平实在一般。二是李梦阳也未修棋道一途,仅闲暇时翻一翻棋谱,权当打发时间的小把戏。 只是,自从那日看完元宵华灯回来,李梦阳便潜心研究起了这围棋一途,赵仙升也随便看了几招围棋定势。 赵仙升执黑先行,李梦阳执白后手,且让三子。 黑子如一条长蛇,直捣黄龙,攻势凌厉。白子固守自稳,任由黑子不断包围,但始终存留一口气。 围棋纵横十九道,变法无穷,棋盘亦如天地。两人已快将整个棋盘下满,却仍未分出胜负。黑子不断蚕食白子,可白子虽狼狈不堪,却始终存有一线生机。就是那一口气,黑子无论怎样都吃不掉。 李梦阳温和的笑着,从棋篓中夹出一枚白子,缓缓落子棋盘一处:“仙升,为何非要执着那一念仙境呢?半步仙境也很不错,不是吗?况且,我的猜测也与你说过吧。” 自从那次从天上下来,知道了李梦阳的心意后,赵仙升重回巅峰,便要破境。李梦阳问过为什么,可赵仙升也只是默默饮酒,什么也不说。 半步仙境已是人间最高修为,至于一念仙境也只存在于千万年前的传说中了。 李梦阳当年将天下修行划分为九境。前三境,入臻化境,立命凡境,空明心境,这三境仍属于凡人之列,刚刚踏上修行之路,可增加寿元,一境十年。 中三境,浩瀚海境,载物地境,不息天境,这三境已是真正的修士了。大多数修士的境界也就是海境或地境,但二者并无高下之分,无非是侧重方向不同,山上修仙之人注重海境时吐纳天地灵气,山下习武之人则注重锤炼一口先天真气。 当天地灵气与先天真气相融凝聚成水,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便自然而然跻身不息天境。 不息天境又细分三阶,对应云天,长天,玄天。每破一阶便如登天一般,不讲什么机缘,只看自身苦修,须知登天长路要一步步向上。 登天绝顶大圆满或已知心中合道之路,便入妙云玄境,修为一落千丈,从天上仙人变为凡夫俗子。破境之难,难于登天,一是看自身机缘与心性,二是看那所谓的真我与本心。人身小天地与自然大天地共鸣,入十万法境,掌握法则之力。 至于那一念仙境就更加虚无缥缈了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一条崎岖的大道都没有。 修行之人如在一根吊在悬崖的细绳上摸黑前进,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李梦阳与赵仙升皆是半步仙境,人间全无敌。 李梦阳在安神宫同意与大平同生同死时,曾有那么一瞬入了一念仙境,当然仅仅是那么一瞬,就让他后怕至今,这是他五百年的修道岁月中不曾感受过的。 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自己的肉身崩碎,回归于地;而神魂飞升,回归于天。 神魂体魄与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达到了真正的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玄妙融合。 李梦阳当年入一念魔境时的感觉更像是与整个天地为敌。 天上,地下,人间全都想将他诛杀殆尽,无论何处,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这跟一念仙境完全相反。 李梦阳推测,一念仙境便是与天地自然合二为一,成为天地意志的一部分,成为这世间运行的某种规则。一念魔境便是与整个天地人间为敌,杀他一个天翻地覆,尸山血海,让世间再无一物敢质疑自己的存在,自己便成为世间唯一的法则。 自己的这些推测,当然也与赵仙升说过……可他就是不听啊。 赵仙升喝着酒,相比以往沉默了许多。紫金道袍不再穿的那么松垮,满头白发规规矩矩的盘在脑后,甚至戴上了一顶莲花冠。整个人显得仙风道骨,确实像一位老神仙。 只是,这样的赵仙升,李梦阳很不喜欢。 赵仙升袖袍一挥,一颗黑子从棋篓中飞出,落子棋盘一角,不答反问:“你……都想起来了?” 李梦阳收敛笑容,静静看着他:“差不多了吧。” 赵仙升又问道:“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呢?”李梦阳看向那株大桃树,温和的笑了笑,“别担心了,我会与自己和解的。” 李梦阳随意落子,原本半死不活的白棋,立即靠着仅存的一口气活了过来,反过来包围了黑棋,如一张大网,牢牢困住了黑棋。如一条长蛇的黑棋随时可能会首尾分离。 赵仙升眉头一皱,举棋不定,一边思索,一边又问道:“你我都看的出来,大平国运已经走向下坡路了,等死很好受吗?” 李梦阳嬉笑道:“所以啊,多守大平一年,我便多活一年嘛。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让这太平盛世毁了不是?” 赵仙升平静的看着少年那张嬉笑的脸,忽的也投子笑道:“得了,你我之间的最后一盘棋,还是未赢你啊。投子认输了,不下了。” 他看着大势已定的棋盘,最后无奈劝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梦阳,何必如此呢?”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片片桃花消散。他随手捻起一片桃花,轻笑道:“认什么命?若一味听天由命,顺势而为,那这人间也太过无趣了,这话还是你赵仙升说的。” “仙升,你还记得那大凶三卦吗?” 赵仙升微微点头。当初在极北之地,李梦阳曾给他说过那大凶三卦。一卦生老宗灭门,二卦大平朝亡国,三卦李梦阳身死,皆大凶之卦。 “那高高在上的天命啊,我也曾认为天命所定皆不可逆,道士自然而然,术士顺势而为,这才是大道所趋。”李梦阳看向桃花树,吹飞手中桃花,“可这天命太过无情,五百年光阴岁月,无数人死去理想所堆起来的太平盛世,又要毁于一旦。天下苍生,又要因那所谓的天命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何必呢?”李梦阳自言自语,“随意吧。” “梦阳,我也与你说过我的真正大自由吧?所以啊,你我都别劝了,明明都知道谁也劝不动的。”赵仙升仰头喝酒,抹了把嘴,正色道,“你要顺势而为,我便自然而然。你去守你的太平盛世,我去寻我的大自由。” “即使明知这盘棋会输……”赵仙升一抖紫金道袍,旋即站起身,放声大笑道:“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顺手为天下修士……开先路!” 第29章 此去经年,未有归期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老道士,轻声道:“明天再走吧,再吃一顿人间五谷。” 赵仙升将腰间酒葫芦递给李梦阳,大笑道:“酒给我满上。” 李梦阳接过酒葫芦,笑道:“想喝什么?最后一次给你酿酒了。” 赵仙升挥了挥手,看向院内的那株桃花树,说道:“还是再来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吧。” 李梦阳笑问道:“喝不腻吗?” 赵仙升笑答道:“你酿的酒,总也喝不腻。” “好好!”李梦阳拍手大笑道,“仙升!酒水管够,今夜只管大醉一场,明天一早再走!” 赵仙升也是大笑道:“庆幸……还有好友更劝一杯酒。” 光阴如流水般逝去,夜幕很快降临,一轮大月高悬其上。 人间月相思,天上月清冷,各有千秋,但总归还是同一轮千秋明月,无论怎样都看不够…… 月华如瀑洒下,石桌之上,一片霜白。 二人相对而坐,红衣道袍,把酒言欢。 石桌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只有李梦阳亲自下厨随手炒的几个小菜,以及一人一碗长寿面,面上还卧着荷包蛋。 平淡无奇却也总以称得上美好自乐,即使清楚的知道明日便是一场告别,却也一如寻常。 人生就是不断告别,人们总想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来为好友饯行,但却都是一如寻常。 因为人们总是相信,此去一别,终会重逢。 人生远游路上,风景如旧,好友送行,挥手一别,只道再见。 我们也只能希望此去一别不是永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二人相对饮酒,默默无言,都想说点什么东西,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如此沉默下去。 李梦阳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石桌,率先开口道:“仙升,先吃面吧,再不吃面面就坨了。” “嗯……”赵仙升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大口吃面。 很简单的一碗阳春面,味道还行,就是放了许多葱花。 李梦阳又开口问道:“味道如何?” 赵仙升端起碗,喝了口汤,笑道:“还行,淡了点。” “清淡点挺好的。”李梦阳笑道,也拿起筷子,小口喝汤。 赵仙升咬了口荷包蛋。呦,还是个溏心蛋,蛋黄流了满嘴,他吸溜了一口蛋黄,喝了一大口面汤,又抿了一小口酒水,这才大笑道:“舒坦。” 李梦阳拿筷子指着他,打趣道:“瞧你那吃相。” 赵仙升口中嚼着面条,模糊不清地回道:“人间最后一碗面了,自然要吃得舒坦些了。” 听到这话的李梦阳,忽然放下手中筷子,饮尽一杯酒,抬头看月,依然笑着,不过有些强颜欢笑。 在人间吃的最后一碗面,希望不要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李梦阳回过神来,举起酒杯,冲赵仙升笑道:“仙升,要不咱俩走一个?” 赵仙升咽下口中面条,有些诧异。 以前,二人之间吃饭对饮,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劝酒,李梦阳小口慢酌,赵仙升大口豪饮,二人各饮个的酒。 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笑道:“梦阳,走一个。” “来!”李梦阳笑道。 碰。二人碰杯,饮尽杯中酒。 “再来!”李梦阳笑道。 他给好友倒满杯中酒,也给自己满上,二人碰杯,再一次饮尽。 “还来!”李梦阳依然笑道。 满上,碰杯,饮尽。 二人就这么重复着,美酒管够喝不完,千杯百杯一饮尽。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天上无故人。 ……… 不知喝了多少酒,赵仙升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李梦阳醉靠在桃花树下。二人都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李梦阳呼出一口酒气,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仙升耷拉着脑袋,模糊不清地答道:“不…不知道,未有归期。” 李梦阳沉默下来,不再言语,醉靠桃花树下,抬头眯眼看月。 赵仙升强撑起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轻笑道:“总会回来的。” 李梦阳没搭理他,赵仙升也陪着他抬头赏月。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赵仙升忽地站起身,一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解开束发,白发飘扬,抚须临风大笑道:“莫恨明朝又离索,人生何处不怱怱!” 李梦阳收回望月的目光,看向这位意气风发的谪仙人,喃喃自语:“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石桌上,那些佳肴一筷未动,坛中美酒倒剩了不少,一碗阳春面吃了个干净。 至此,月上天心处,一夜再无言。 第二日,天光微亮,清晨。 赵仙升抹了一把脸,驱散一身酒气,道袍迎风鼓荡,白须白发飘扬,当真是神仙姿态。 “待我入一念仙境,重临人间。”赵仙升说道,“走了,我会回来的。”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老道士,感慨道:“你走之后又剩我一个人了。唉,莲儿也闭关破境了。” 李梦阳又问道:“此去何处?玄天吗?” 赵仙升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淡淡笑道:“不!是玄天之上!” “那便多带些酒水,你在那里,任我术法通天也没办法给你酿酒。” “放心,带够了,还是那一壶酒。” “何时回人间?”李梦阳又一次问道。 赵仙升想了想,认真答道:“酒喝完了,自然就下来了。” 赵仙升又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嗯……走了?” 李梦阳微微一笑,故作随意道:“走吧,不送了。” 赵仙升从袖中缓缓抽出长生剑,一阵清风拂面,一位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桃夭,出来告个别吧。”李梦阳手中红光浮现,不老剑出现在手中。一位粉裙小姑娘静静站在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小桃夭与云墨,两位剑灵默默对视着。 云墨张了张口,有许多话藏在心底想要说,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最终只得无奈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啊,那时下手有些没轻重了。” 那日在天地人的六千里山河中,他确实出手有些重了,伤及了小桃夭的本源。原本就想跟那个小姑娘好好道个歉,碍于自己的面子,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第30章 授我长生?我逆长生 小桃夭没搭理云墨,一言不发的走到他面前,瞪大眼睛,仰头看着他。 云墨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不明所以。 小桃夭见他不明其意,还像个傻子那样傻站着,只得大声吼道:“不会蹲下来?难道要我一直仰头看你?你起码有点道歉的样子!” “哦…哦…”云墨赶忙应着,蹲了下来。 “你个白毛鸡!你大爷的!找打!”小桃夭毫不客气一拳捶在他脸上,将云墨捶倒在地,又再胸口上狠狠跺了两脚,这才解气。 做完这一切,小桃夭这才拍了拍手,露出笑容:“好了,扯平了。赶紧滚,往天上滚去,能滚多高滚多高。” 云墨捂着脸,拍掉身上尘土,脸色铁青的站起身,回到赵仙升身旁,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心中暗骂:“死丫头!丫头片子!呼,吾乃白羽仙尊,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脑袋,轻声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好好告个别吧。” 小桃夭呼出一口气,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裙,弯腰坐揖,正色道:“不老剑剑灵——桃夭,恭送赵大剑仙飞升!祝赵大剑仙早日入一念仙境,证道逍遥长生,就此挣脱天地大牢笼!” 小姑娘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墨,神色转冷,没好气道:“白毛鸡,再见。” “仙升,我等你。”李梦阳看向赵仙升,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说道,“如果……实在没等到的话,我会送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 “走吧,别管了。” 赵仙升无奈挠了挠头,抚须长笑,手掐道诀,仙剑指天,大喝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李梦阳看着剑气缭绕,剑意无双的老友,在心中默默替他说道:“我有一剑,剑名:开天门。” 下一刻,赵仙升整个人化作一抹青色剑光,直上云天,瞬间便破开一层天地禁制。一只巨大的雪白仙鹤,引脖长鸣,振翅高飞,随剑光一起远去。 一剑一鹤,停顿片刻,又破开一层天地禁制,直上长天。 云海翻涌,群星黯淡,剑光璀璨,剑意无双,剑气滔天,就此毫不停留,直上玄天。 李梦阳眯眼远望,只见那道青色剑光连破三层天地禁制,剑光亮如一道闪烁流星,直冲苍穹。 李梦阳目送好友远去,轻轻念叨着:“仙升,好走不送。” 世间修士皆是登天而行,唯你赵仙升是逆天而行! 望君,珍重! --------------- 玄天之上,赵仙升神仙姿态,一身紫金道袍猎猎作响,手中长生仙剑光华流转。 云墨悬于他身侧,羽扇轻摇,羽衣飘飘,逍遥姿态。 仅以此身此剑,便去问剑于天! 赵仙升抬眸向四周扫去,左是一轮红日,右是一轮白月,脚下则是一片未开的混沌。 红日炎炎,白月寒寒, 混沌未开,玄妙难言。 此处天地之根本,大道之玄妙所在。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有所求才有所望,可与这天地大道相比终究不过弹指一瞬,眨眼之间。 人间观天,无疑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不见全貌。 井底之蛙,不见天宽。 南飞之雁,不知天高。 玄天之大,不知能容纳多少人的人间。修士三千大道,十万法则,在这玄天之中,还是太小。 于天地大道而言,谁人不是春秋蚱蜢?纵使不老容颜,长生久视,焉能见冬来? 正如在这一轮红日白月与无尽混沌面前,强如赵仙升也不过一粒尘埃尔尔。 玄天须弥,人如芥子。 赵仙升眸中清光浮现,扫视白月,直视红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摘下腰间紫金葫芦,细细闻了闻酒香,并没有喝,毕竟以后梦阳酿的酒便喝一点少一点了。 赵仙升深吸一口气,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大笑道:“日月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手中剑!天地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心中道!” 他常与好友说,道士称老子,仰慕祖师,尊师重道,天经地义! “我的剑与道,远比这玄天更大!”赵仙升悬剑身前,拍手大笑,终究是没忍住,饮了一大口酒。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赵仙升伸手握剑,长生剑剑身金色小楷金光灿烂,剑光啸作日月光,“依我而看,这玄天还太小! 云墨问道:“当如何?” 赵仙升答道:““去那玄天之上,见大天地,寻大自由!”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赵仙升嗤笑一声,横剑身前,指尖抹过剑身一个个金色小楷,长生剑剑光愈发粹然。 长生剑上的一个个金色小楷,其实是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赵仙升心中默念,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一种无形的封印破碎,直到这一刻,长生剑才算真正“出鞘”。 剑气纵横玄天,斩裂混沌。 剑光照亮玄天,日月无光。 一念仙境,随时随意,想入便入,只因我名——仙升。 赵仙升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瞬间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光亮,继而是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云墨双手环胸,仰首傲然道:“一剑劈斩日月可开玄天,两脚踏混沌可定乾坤。” 随即现出真身,一只巨大的白羽仙鹤,白羽遮天,振翅高飞,悬游天中,仰天长鸣。 云鹤游天,鹤鸣九皋。 那剑仙法相,双手拄剑,身披天衣,脚踏混沌,头顶日月,雪白长发无风自飘扬。一只白羽点缀金光的巨大仙鹤环飞身侧。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玄天之中。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赵仙升再次大口饮洒,旋即一剑斩出,身后法相也一剑斩出。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剑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随手一斩,就是剑道极巅。 仅仅一剑,剑斩天幕,露出一片黑白。 日月光茫大亮,天幕转瞬合拢,好似从未被一剑斩过。 自问,又当如何? 自答,一斩再斩! 于是乎,接连随手出剑而斩。 先斩混沌,由我割裂;又斩日月,因我无光;最后再斩天幕,为我大开! 剑光无数,剑气无数,出剑无数,就此剑斩玄天,举剑飞升。 玄天之上,黑白两色。 遥遥天际处,有一人闭目,缓步走来。 赵仙升仗剑而来,一步踏出,天地颠倒,黑白转动。 那人闭目不睁,不见动口,声却随天地长鸣:“长生者,你来此地,又欲何为。” 赵仙升,答:“长生。” “跪地叩天,授你长生。” “我欲……”赵仙升,剑指祂,“逆长生。” 那人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扫视赵仙升手中剑,开口即吐真言,天地随之震鸣:“长生剑主,当真好一个……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第23章 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李梦阳收回注视人间的目光,看向依旧俯瞰人间的赵仙升。 片刻,他问道:“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人间了?” 赵仙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哑然失笑:“许久不曾看过这人间了。” 在这位仙人眼中,他从来不属于这人间,也不属于这天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天上月的阴晴圆缺,一切都与他无关。无师自通,天生入道,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天下第一。 他生下来就在大道之上,只需在大道之上放肆奔跑。若遇高山,一剑劈开。若遇大河,一剑斩断。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人间寂寞,天上无趣。天上人间,一剑罢了。天上剑法,唯我习之;人间道法,我尽修之。这是赵仙升醉酒后放出的豪言。 少年时,一人一剑,问剑龙虎,武当,青城,齐云,道家四大名山。 中年时,得天下第一仙剑,整整一甲子未出一剑,后再入道家四大名山,坐而论道,进而道法自然。 老年时,一剑开天,至此天下无人敌,后又入道家四大名山,这次不问剑不论道,就只是看看山中风景。 因为,无论剑法还是道法,他都修了个天下第一。 前二百年间,无人是我友,无人是我敌,唯我一人一剑长生于世。 赵仙升喃喃自语:“原来,人间不至如此寂寞。” 后三百年,人间如此寂寞,直至黑白的世界,多了一抹红色。 李梦阳与赵仙升并肩而立,轻声叹道:“人间虽远,可你我都在其中。” 他接过紫金葫芦,慢慢喝着最烈的酒,说着最平常的话:“对凡人来说,你我是真神仙,可你我应该知道神仙也是个人啊。” “何为神?何为仙?我们又因何高高在上?” 赵仙升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河,又低头看了看天下人间:“大道殊途,仙凡有别。无论是天下的世道,还是所谓的大道,你我当为人,修士如蝼蚁,王侯将相不过草芥,惜百姓终归尘埃寥寥。” “那你所求何物?你那片天地人间还要大的道,又是何种道路?”李梦阳停止饮酒,脸色微红,歪着脑袋,一双桃花眸眯成一条缝,像只可爱的狐狸。 “天下第一?长生于世?”赵仙升接过紫金葫芦,自问自答,自论自道,“这些是吗?或许是吧。” “大道之外,又有何等风光?自由自在,逍遥快活?人间寂寞,天上无趣,何人知我?” 赵仙升仰头饮酒,先是沉默,而后放声大笑:“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梦阳,你可知我?”赵仙升笑问。 “让我随便猜一猜……”李梦阳笑了笑,“你赵仙升所求的,不过“有趣”二字?” 赵仙升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天上无趣,所以我不当什么狗屁神仙,半仙足以我仗剑人间。人间寂寞,只在二百年间,尝过美食,美酒,美人,发觉人间不过如此。” “老子天生入道,天下第一!无拘无束,无敌无友!顿感人间寂寞,直至遇见你,才觉人间才是人间。” 赵仙升便是这般,他觉得剑法有趣,那他便习剑成天下第一;他觉得道法玄妙,那便习尽天下所有道法;他觉得人间风景不过如此,那他便一剑开天,去天上看看。结果发现天上无趣,还不如在人间寂寞。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不知多少岁月的人生,如此无聊罢了。 人嘛,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所以他,随心随性,随心所欲,无不逾矩。 “我生天地间,仗剑远行客。问我求何道,笑答有趣了。”赵仙升放声大笑,大袖飘摇,“来!喝酒!人间没有什么意思,也就酒还算有趣。” 李梦阳接过紫金葫芦,嗤笑一声:“不怎么样的打油诗。” “哈哈!随口编的,确实不怎么样。”赵仙升大笑着,回忆着五百年的悠悠岁月。 我曾青衫仗剑入江湖,搅得江湖血雨腥风;我曾登访太白雪山巅,见那大雪压大松的人间奇景;我曾醉酒明月星光下,举杯邀明月繁星共饮;我曾孤舟一夜独游鸿江上,漫天秋霜冰雪尽入怀中…… 李梦阳眯着眼,桃花眸中亮盈盈的:“你比我……还孤独啊。” 赵仙升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直视着李梦阳:“我有什么好孤独的?!那是老子的自由自在,逍遥快活!老子天生入道,身与天地自然为伴,脚蹚光阴长河如蹚泥,何来孤独一说?” “你真的走过这人间红尘路吗?你天生入道,连入世都没有,又何谈出世?”李梦阳与他对视着,轻轻笑道,“或许是我错了吧,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仙升, 孤独与自由其实从来都是一种东西,你所追求的自由,在我看来是孤独啊。” “什么是自由逍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随心所行,无牵无挂。什么是孤独寂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何人伴我,无牵无挂。 “所以啊,无牵无挂,所以走的坦然自在;无牵无挂,所以活的萧索孤寂。自由与孤独本质上并无区别,因人而异,因道不同,可也殊途同归。” 赵仙升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大笑道:““哈哈!梦阳,且听我之道!” 李梦阳轻笑道:“洗耳恭听,听君论道。” “我与你之大道本就各不同,你说且论大道,自由与孤独不过是大道独行,无牵无挂。”赵仙升哈哈大笑,大饮一口壶中剑酒,抹了把嘴,继续说道,“我的孤独不过是高处不胜寒,无人配与我论剑争锋,集天下道法大成又何如?别人修道千百年,不抵我一朝顿悟,不过无用功,着实无趣。且看自由,无拘无束当然是自由,可天地大牢笼,众生不得大自由。何为大自由?当是冲破天地牢笼,打破规则的一瞬,只有那一瞬间,我才是真正自由的。所以我才练剑,一剑破万法,得万般大自由。” “呵,当真是条通天大道,不愧是你赵仙升。”李梦阳轻笑道,“道不同,却相为谋。仅是你修真我无情道,我悟红尘玲珑心罢了。” “不过……我还是想再论上一论。”李梦阳看向人间,“世间悲欢离合,你从未体会,仅这情之一字,便是万种解法,且有对错之分?” 赵仙升说道:“这人间我走过了。” “桃花树上大梦悟道十七载,神魂出窍,重游人间十七载。”李梦阳瘫坐在地上,脸色微红,轻声道,“我与你不同,你走人间看的是天地自然的万物规律,我走人间看的是万民苍生的悲欢离合。” “仙升?” “在的。” “还有酒吗?我想讲讲这十七年的各种故事。” 第31章 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大平立国五百年,国运昌隆久盛。 五百年后,盛世不复,仙京城危,大平将亡。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极必衰,天命难违。 继承天之后,元良继位。前五年,一切安好。此后天灾四起,民不聊生。每隔十年必有大旱,大旱过后必是大涝。大旱大涝,又致使疫病横行,百姓们颗粒无收,哀怨四起。 先天怒,后使人怨。 先天灾,后至人祸。 所幸,护国之教生老宗子弟纷纷入世,背剑下山,以毕生修为反哺人间。 遇大旱,则立坛求雨,以自身修为境界为代价与天道抗衡,为一地的百姓强行求来一场又一场甘霖。 遇大涝,则以血绘符,使宗门秘法以本命精血绘制黄符,截江断河,保下一地百姓一块又一块田地。 遇大疫,则上山采药,以宗门所学炼制丹药,以身试药后才分给百姓食用,以此救下一个又一个百姓。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众,反而人人食不裹腹,面黄饥瘦。虽都是修行人士,但无论是立坛求雨,还是以血绘符,都对自身修为境界反噬极大,跌境者百余人,道消者十余人。 即使如此这般,可人力在这天灾面前显得如此无用。每隔十年必有一场的天灾仍是不断,大平百姓逃难者甚多,身死者不计其数,大平亿万户骤减!!! 父抛子,儿弃父,人间惨剧,屡见不鲜,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好像就只能……易子而食了。 大平开粮赈灾,五百年顶盛国力在不断的天灾面前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曾经的盛世显得如此无用。 可这真的是无用功吗? 起码这样的无用功苦苦支撑着大平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王朝勉强苟延残喘着。 大平历,元良三十一年,国运衰危。 天灾过后,人祸横行。 原本是大平藩属国的许多小国都想在这个苟延残喘的王朝上割下一块肉,分一杯羹。处于大平北方的蛮族也因天灾而与大平断了贸易往来,原本开在边关的互通集市纷纷关闭,使蛮族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于是蛮族不断骚扰大平边关,掠夺城镇,其南下之势已成必然。 处于大平南方,生活在十万大山的蛊族也对大平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好在大平边军底蕴还在,拼死守城,大平帝皇元良帝更是披甲亲赴边疆,力守国门,朝内种种事务全权交给大平国师。大平边军士气大振,接连打退蛮族进攻。元良帝更是手持传国剑于阵前斩杀蛮族共主,却也身受重伤,于班师回朝途中……驾崩! 这位年轻时喜好以美酒会友,喜好青衫游江湖的大平帝皇,却最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史书记:大平历,元良三十三年初,帝力斩蛮族共主,身受重伤,遂崩,葬边关。 帝遗言,不必葬于皇陵,不必厚葬,就地安葬,死讯严守密,不可外传! 朝中,大平国师秘知帝崩。帝崩,嫡长子即位,年仅十三岁,国号明景。 大平国内,犹有叛军,以起义为名,勾结南疆蛊族,自云州起兵反叛。元良帝在外征战,基本上带走了所有精锐,导致大平兵力空虚,根本无力抵挡叛军攻势。加上又有南疆数十位修为高深的蛊师相助,手段阴邪,其蛊虫毒术在战场有奇效,杀伤力巨大!大平军死伤惨重,被连破两座主城,十一大城,数十小城,兵势直指仙京城!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迁都东方,一派主张投降认输…… 就在这大平存亡之危急时刻,刚刚即位才知父皇驾崩的明景帝,端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颤抖,腰背却挺的笔直,声音颤抖却也异常坚定:“主张迁都者,斩其首!主张投降者,诛其族!” “朕……朕!不当亡国之君!朕要战!” “你个小皇帝,懂什么?!没兵没粮!这一战怎么打?!”底下有大臣撕心裂肺的怒吼。 这位少年皇帝,握紧传国剑的剑柄,掷地有声:“有李先生!他能独挡叛军!”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沉默不语。 这一日,大平国师李梦阳走出小院,腰后悬一柄黑金狭刀,缓步走上仙京城头,拄刀立于城头之上,俯瞰万千叛军。 红衣变白裳,仙剑换狭刀。 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骤然间,天生异象,漫天大风雪呼啸而下,战场一片惨白。 白裳少年,眼神凌厉,冷冷说道:“我不喜杀人,就此退兵,不杀。” 叛军不应,只是默默握紧手中兵刃。 为首一黑袍老者,牙齿磨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阴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杀!”身后喊杀声震天。 “雪该停了。”李梦阳轻叹一声,持刀跃下城头。 一道虹光重重落入叛军腹地,溅起无数雪泥,紧接着连刀带鞘直插入地。 落地瞬间,围杀瞬至。兵刃,箭矢,蛊虫,术法……种种攻击,包围杀来。 李梦阳反手缓缓抽刀…… 漫天大风雪说停就停…… 雪泥凭空起刀光,刀光冲天即碎云。 以他为圆心,战场方圆数十里,刀光冲天而起灭杀全部攻击,大片刀茫直接绞杀数千叛军。 碎甲残兵,残肢断臂随血雨纷纷落下,残雪染血,一片修罗炼狱。 直至狭刀完全出鞘,冲天刀光才消。李梦阳白裳不染血,立于战场中央。 血色战场中央,一袭白裳格外惹眼。 一手随意挽刀花,一手负后持刀鞘,李梦阳再言道:“就此退兵,不杀。” 余下叛军看向为首的黑袍老者,黑袍老者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下一刻,黑袍老者瞪大双眼只感觉飞起,后见一具无头的黑袍尸体立于眼前。 头颅落地,他这才发现那具无头尸身竟是他自己的。 “不过玄天阶,下辈子低调些。”李梦阳收刀入鞘,扫了一眼余下叛军,“给过机会了,事不过三,都死。” “坤震离诀。”李梦阳轻轻跺脚,轻喝道,“无间地狱雷火劫。” 刹那,天雷落,地火升,天雷勾地火,雷火焚烧整片战场,哀嚎遍野。 片刻,战场如狱,一片死寂,只剩姿态各异的焦尸伫立。 李梦阳挥手离开已成炼狱的战场,出现在金銮大殿上。 群臣见国师到来,立刻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 明景帝见李梦阳凭空出现在大殿,先是惊诧,而后是惊喜,惊呼一声:“李先生!” 李梦阳持刀登殿,站在这位少年皇帝身前,静静的看着他。 “李先生?”明景帝也疑惑的看着他。 李梦阳将手中黑金狭刀递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圣上,此刀以后便是大平的镇国神兵了,要以香火供奉,以此镇压大平国运,减少不必要的天灾人祸。” 明景帝双手接过狭刀,问道:“先生,刀名是什么?” 李梦阳看着他笑了笑,又回头看向跪伏在地的文武群臣,说道:“刀名:太平。” 他拱手笑道:“诸位放心,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对了,以后生老宗负责视察群臣。” 明景帝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底下的群臣沉默不语,都明白国师大人的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塌了,有我顶着,若再有言投降迁都者,我宗门亲自来杀。 第32章 先生与学生 大平国师李梦阳独挡万千叛军,为大平赢得百年生机。 这位平时不露面的大平国师终于入朝堂,亲自扶持年仅十三岁的明景帝。明景帝拜为太师,尊称为“李先生”。 明景帝继位后,当即以雷霆手段整治朝堂,放宽政策,开源节流,减免赋税,施以仁政。大平在他的手中重新有了生机,流民返乡,开垦荒田,粮食产量日益增加,百姓们虽仍吃不饱饭,但总算可以勉强活着了。 蛮族签订停战协议,退回北方草原,各地动乱也得以平息,贪官污吏也被肃清,虽仍是天灾不断,但地里总归能种出粮食了,乞丐流民也在朝廷救济下有了一条活路。 大平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虽再也不复盛世之景,到已有中兴之象。 可惜,天妒英才……年仅二十三岁的明景帝早已恶疾缠身,命不久矣,而且膝下无子。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陷入储君之争,朝堂大臣人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最好能成了扶龙之臣,以求万古流芳。 明景十年,大寒,雪夜。 明景帝病危,急诏大平国师李梦阳入宫秘密议事。 龙榻上,躺着一位脸色蜡黄,不断咳嗽的高大青年。 一旁的侍女低着头,用余光冷冷扫了眼床上的明景帝,目光冷的刺骨,一只手悄悄拢在袖中。 突然间,侍女暴起,袖中寒光闪过,一柄匕首直直刺向床上的明景帝。这一刀速度极快,那侍女竟是天境修为!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无法修行,只是一个恶疾缠身的普通人,如何能挡下侍女全力以赴的一刀? 明景帝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没有任何恐惧,只是苦笑着慢慢闭上双眼。 刀尖忽的停在了离明景帝眉心一寸处,任由那侍女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将那刀尖再前进分毫。 身后响起脚步声,满头冷汗的侍女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缓步走来。 少年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明景帝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行礼,恭声道:“见过先生。” 李梦阳笑着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继而又看向侍女,微微摇头:“你是……朱红吧,是我生老宗弟子,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人,身为宗主的李梦阳记得每一个人。 那个名叫朱红的侍女满脸恐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生老宗弟子见过祖师。” 李梦阳俯下身扶起朱红,神情温和并无愤怒,轻声道:“起来吧,你年纪轻轻,便修成云天阶,再进一步也非难事,为何要做这自毁前程之事?” 朱红依旧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你不愿说便算了,我不强迫你。”李梦阳盘腿坐在地上,双眸微闭,“那便容我算一算。” 朱虹一听这话,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二话不说便向自己脖颈划去。 雪白脖颈渗出血迹,但匕首却未在加深一点点,堪堪停在脖颈处。 李梦阳缓缓睁眼,轻声叹道:“何必如此呢?情之一字,最毁道心,也最难解。”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朱红的眉心,轻喝道:“当真愚钝,你以为你助他登基称帝,你便是皇后,从此二人恩爱缠绵?可你却不知,你只是他不太高明的棋盘上,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明景帝呆呆的仰望着天花板,对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自从他大病之后,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他已经懒得去细想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命不久矣,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已经为了这个王朝尽力了。 朱红痴傻的望着李梦阳,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呢喃着:“不!师祖你错了……他是真的爱我的……不!不!师祖是我错了,你放过他好不好?你要杀要罚就杀我罚我吧……” 原本一颗澄澈道心直接崩碎,神魂彻底失守,跌境不止,天境变凡境。 原本一个极好的修道胚子,可惜了,用情太深,彻底毁了。李梦阳有些惋惜,轻轻摇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生老宗弟子。忘了吧,回去吧,从此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就行了。” 李梦阳轻点朱红眉心,朱红瞬间安静下来,有些失魂落魄,变得痴痴傻傻。 李梦阳一挥衣袖,朱红立即消失不见。 明景帝看着自己的李先生,问道:“先生对她做什么了?”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头疼,随口说道:“没什么,抹去了她一段记忆,让她能够重新开始。” 明景帝撑起身子,靠坐在床榻上,笑着问道:“先生,我真的没救了吗?” 在李梦阳面前,他从不自称为朕。因为他永远都是弟子,李梦阳永远都是先生。 李梦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犹豫几番,又没有开口。他伸手搭在明景帝的手腕上,细细诊断,眉头紧皱。 片刻,他只得苦笑道:“还是死脉,真的没救了。” 明景帝的脸上没有恐惧,只剩下无奈。他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没事了,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能活到现在,还要多谢先生了。”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原本早在七八岁就该身死魂散,是李梦阳受先帝所托,做法起坛,以禁术秘法,为他强行续命,改写命格。 原本李梦阳是不同意的,只是明景帝儿时笑着说的那一声“先生”,让他起了恻隐之心。这位少年皇帝也没让他失望,撑起了一个衰败的王朝,成了一位中兴之主。 “李先生,陪学生聊会天吧。”明景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好。”李梦阳轻声应道。 “先生喜欢吃些什么?” “桃子吧。” “先生喜欢饮酒吗?我要不唤来一些宫中美酒,先生尝尝?” “不必了,我不常喝酒,偶尔小饮几口,不过却经常酿酒。” 明景帝露出一丝惊喜:“先生,还会酿酒啊?” 李梦阳思绪万千,微微点头:“会的,以前经常酿给一位好友喝。” 明景帝好奇问道:“先生的好友?能与先生成为好友的人,想必也是一位谪仙人吧。” 李梦阳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迷惘:“很久不见了,他嘛……嗯,只是一位天天混吃混喝的牛鼻子老道,算个什么的谪仙人?” “他人呢?为什么很久不见了?以先生的通天术法,这天下哪里去不得?什么人见不着?” “哈,他可不在天下,他在天上呢。” “既然先生的好友已经走了,那为什么还经常酿酒呢?” “等他……回来时,可以喝个尽兴。” “先生的好友叫什么?” “他叫,赵仙升,是一位大剑仙。” “先生,讲讲他的故事?” “好啊,有好故事怎么能没有好酒?”李梦阳笑道,随即手掌一翻,变出一壶桃香四溢的美酒,“尝尝,他曾经最喜欢喝的。” 明景帝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希冀,满脸的苍白也遮不住英明神武。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先生第一次给自己讲故事,可惜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还记得六岁时,一场大病便差点死了。母后生自己时难产死了,只关心政务的父皇也极少看过自己。平日里锁在深宫不得外出,大病时也只能自己吃药扛着。 在一个孩子最绝望的时候,如春风般的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来了,一切便都好起来了。 第24章 那十七年间的故事 赵仙升也坐在地上,将手中的紫金葫芦递了过去,默默听着李梦阳这十七年间的故事。 李梦阳喝着酒,随手一挥,天边万里云海瞬间散去,繁华的街道,热闹的人潮凭空出现在云天之上。 二人坐在汹涌的人潮中间,人潮从他们身上穿过。 赵仙升知道这不过是幻术,面前喝着酒的绝美少年是当今天下术法第一人。 李梦阳躺了下来,任由人潮从他身上踩过,自顾自笑道:“仙京城其实很大呀,一千零八二坊,二百八十万户,三百六十五条街道,纵横交错。” “仙京城最东边有一家包子铺,种类齐全,用料十足,什么包子都有,而且个个皮薄肉厚,一口下去,啧啧,满嘴流油。包子铺老板姓朱,人很好的,卖不完包子会给流浪的乞儿吃,放久的肉也会喂猫喂狗……包子铺再向南三里路左右,有一个酒肆,他家酒最好的是桂花酿,酒香能飘十里远……还有啊,仙京城最大的青楼是莺啼楼,你肯定没去过,那里面的姑娘个个说话好听,长得又漂亮,那里面的花魁抚的一手好琴,唱曲也极好听,却是从不露面,有位王爷亲至,揭开帘子才发现,花魁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笑死我了。还有,还有啊……” 赵仙升看着汹涌向前的人潮,耳边听着李梦阳的絮叨,一种不同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与之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不同,这次有些说不出的感受。好像是天地之大,包容了所有世人,他却生在了天地之外,周围一切的热闹,从来不属于他,他也融不进热闹中去,只能默默看着人潮汹涌向前。 李梦阳喝着酒,轻轻打了个响指,汹涌的人潮破碎,化作点点流光。又挥了挥手,流光聚成一位红衣俊秀少年径直穿过赵仙升,走向一座包子铺,跟那姓朱的老板讨价还价。 红衣少年露出笑容:“朱老板,十个猪肉大葱包子。” 朱老板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掀开蒸笼,挑了十个最大的肉包,用油纸包好递给少年,擦了擦汗笑道:“这位公子,三十文钱。” 红衣少年讨价还价,嬉笑道:“朱老板那么熟了,都是老顾客了,二十六文钱得了。” 朱老板被气笑了:“可公子昨天才第一次来啊,也是整整十个肉包。怎么?第二次来就成老顾客了?” “唉,一回生,二回熟嘛。”红衣少年笑容灿烂,“这样吧,朱老板,咱俩打个赌。” 朱老板平生喜好小赌,一听赌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赌法?说来听听?” “就赌我半炷香内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红衣少年比了个十的手势,一本正经道,“我若输了,肉包钱我付双倍。朱老板若是输了,不收钱如何?” 朱老板上下仔细打量着红衣少年。少年身材修长,长得俊美非凡,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怎么也不像是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的主。他思索片刻,爽快道:“可以,不过中途不能喝水。” 红衣少年对他竖起大拇指:“朱老板爽快!” 然后少年就开始大口吃肉包。 朱老板看着红衣少年两口一个肉包,吃的满嘴流油,脸上由最开始的不屑,渐渐变成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能塞下整整一个大肉包。 半炷香不到,整整十个肉包,便已吃个干干净净。 红衣少年吮了吮手指,在目瞪口呆的朱老板面前挥了挥手:“走了啊,朱老板,我下次再来。” 朱老板愿赌服输,冲他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您赶紧走吧,看着您文文静静的,这么能吃干什么?去去,赶紧走!” 不过,朱老板突然转念一想,一脸坏笑道:“这样吧,我把我家姑娘许配给你。以后你再吃包子,老丈人,我不收钱如何?” 红衣少年搓了搓手,笑容灿烂:“还有这好事?吃个包子,赢个媳妇?” 朱老板大笑道:“朱花!爹给你找了个俏郎君!” 后院响起“砰”的一声巨响,那是菜刀砍进案板的声音。继而院内响起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爹!在哪呢?在哪呢?让俺仔细瞅瞅!” 笑容僵在脸上的少年默默掏出一吊子钱,也没细数,一股脑全塞给朱老板:“朱老板,我配不上您家姑娘。” 就这名字,这力道,这声音,相貌什么的已经不用看了。 朱老板笑着接过钱,掂了掂:“我家姑娘还是很漂亮的。” 红衣少年扔下钱,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这时,院内帘子掀开,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却颇为秀丽的女子。 那女子开口问道:“爹!你给俺找的俏郎君呢?” 朱老板一枚枚数着铜钱,喜笑颜开,那少年多给了十几枚。他指着红衣少年跑远的方向,笑道:“跑远了。” 少女哀怨道:“爹你也不给俺拦着点。” 朱老板看着自家宝贝闺女,突然说了句:“闺女,下次再给你说媒的时候,你别说话,中不中?” 少女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大声应道:“中!” 赵仙升与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跑进一家酒肆,冲着掌柜打了声招呼,便随便找了张桌子,开始与各个大汉划拳拼酒,输的人付酒钱。 不一会儿,少年起身上了二楼,只留下一群喝的东倒西歪的大汉,还在举着酒杯划拳。 酒肆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都是散客饮酒,价格便宜。二楼是雅间,都是文人墨客聚会饮酒,价格不菲。 红衣少年径直走进最里面的雅间,看着雅间中一群文雅的公子哥,笑道:“各位公子,久等了,老规矩?” 一个青衫公子起身迎道:“李公子,老规矩,蒙眼品酒,猜对了今日消费我全部买单,猜错了上回那一醉桃花饮春风,在场的各位,一人一盏。” 红衣少年闭上双眼,蒙上白布,端坐在酒桌前,十八盏美酒各个不同,一字排开。 红衣少年拿起一杯,一饮而尽,笑了笑:“店家招牌的桂花酿都端上来了,太看不起我了吧?” 青衫公子笑道:“开胃小酒罢了,后面还有十七盏呢。” 红衣少年拿起第二杯,依然一饮而尽。紧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直接连饮三杯。片刻后,吐出一口酒气,不屑笑道:“江南冰玉露与冰清露,不厚道啊。这种口感味道差不了多少的酒,你从哪里弄到的?” 青衫公子脸色一变,拱手道:“李公子厉害,这都能尝出来。” “至于这第四杯酒,是烈酒,口感辛辣却入口回甘,应是红妆新酒。”少年说罢,又是一口气连饮十三杯美酒,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说出了酒名,“第五杯,桃花酿。” “第六杯,仙人醉。 “第七杯,花果蜜。 …… “第十七杯,长生浆。”少年顿了顿,又笑道,“我随手酿的。” 红衣少年饮进面前的最后一杯酒,仔细品了品,最后笑道:“第十八杯,不老泉。行啊,给我下套了,以为我连饮十八杯滋味各不相同的酒,最后这一杯无色无味的不老泉喝不出来吗?” “长生浆,不老泉!这可都是大平国师李梦阳不知多少年前酿制的美酒,可是宫中御赐之物!”青衫公子惊声问道,“你怎么可能喝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打了个响亮酒嗝,缓缓站起身,慢慢吞说道:“如果说,我就是那大平国师李梦阳……的儿子呢?” 青衫公子猛然惊醒。李梦阳!李公子!二人都姓李!难道面前的红衣少年真是……可大平国师不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吗?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摘下白布,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风流气。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酒壶,远远抛给傻愣着的青衬公子:“我怎么会是那玉树临风,俊美无双,术法通天,剑法通神,风度翩翩,风华绝代……那大平国师的儿子呢?” 红衣少年拍了拍青衫公子的肩膀:“开玩笑的!走了。” 红衣少年大笑着,就此离去,红衣飘然,少年风流。 少年走后,青衫公子打开酒壶,给在场的每人都倒了一杯。酒液粉红好看,桃香沁人心脾,不是别的酒,正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青衫公子小饮了一口,嘴里小声嘀咕着:“你是国师的儿子,那我还是皇帝的儿子呢。” 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哼着小曲走出酒肆,大笑问道:“仙升,这少年可有我一分容貌,两分气质,三分风流?” 第33章 我们……都尽力了 先生与学生二人对坐饮酒,日暮西沉,月上墙头,光阴不知不觉在指缝中一点点流逝,二人都忘了时辰。 先生饮酒极多,醉的厉害,手舞足蹈的讲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学生默默饮酒,眉目带笑,安安静静的听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好像无论怎样都喝不完。因为李梦阳每年春日都会酿制此酒,存酒极多,今日先生与学生才能够喝个尽兴。 “酒快喝没了,要给他留一点,时候不早了,就喝到这吧。”李梦阳饮尽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故事的最后啊,赵仙升一剑开天门,直去玄天之上,寻觅大自由!” 李梦阳无奈的笑了笑,把玩着手中酒杯,不知是对学生讲故事,还是对自己说道:“或许,他早已入了一念仙境,只是不屑再回来这人间了。”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呀,不过才经历了承天,元良,明景三位皇帝,便已经百年过去了。 莲儿好像已经整整闭关一甲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出关了。 仙升好像也飞升快五十载了…… 李梦阳细细思索着,思绪万千。 “先生……”明景帝也喝醉了,脸颊潮红,迷迷糊糊地靠在龙榻上,属于半梦半醒之间。 李梦阳双眼微眯,回过神来,看向靠在床上的明景帝,食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让他就此沉沉睡去,又将他抱起放平躺好,盖好被子。 突然,属于睡梦中的明景帝瞪大双眼,迷茫的看着先生,一只手死死抓住先生替他盖被子的手,两行泪水划过脸颊,委屈道:“先生……我……我好怕,我……真的不想死。” 李梦阳好像才意识到,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平帝皇,如今好像也不过是位才二十四岁的青年。 先生轻轻拍着学生的手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怕不怕,睡一觉就好了。” 明景帝又沉沉睡去,只是早已泪流满面,不断在梦中呢喃着:“先生……我真的尽力了。大平……我真的尽力了。” 李梦阳回头看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无声的笑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他回过头,缓缓俯下身,用袖角替还在不断呢喃着的明景帝擦去泪水。 他看着睡梦中的高大青年,轻声笑道:“焕儿,你已经尽力做的够好了。” “先生,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 “我们……都尽力了。” 明景十年冬,明景帝李焕因病驾崩,年仅二十三岁,因大病早逝而无皇子。 大平无君七日,就是这七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党争激烈,七日之内数十位大臣因此人头落地。 终于,七日后,国师李梦阳整顿朝堂,从烟州迎来一位身具龙气的同姓藩王入京,举行登基大典,遂称帝。 国号“昭德”,史称——昭德帝。 昭德帝即位后,三年之内,风调雨顺。昭德三年后,天灾更甚,那个高高在上的苍天好像铁了心一样要断大平国运。 三年一大旱,五年一大涝,十年必有大疫,这样的天灾无论哪个王朝都受不了。 百姓之间流言纷飞,都说昭德帝德不配位,异君称帝,又国号“昭德”,自以为是。惹怒了老天爷,故而,老天爷降下天灾惩罚人间,逼迫昭德帝退位。 昭德四年夏,大平境内南方第一大江鸿江决堤泛滥,淹没无数农田,灾民无数。 朝廷下令,加重摇役,征收赋税,组织疏通鸿江。百姓们虽苦不堪言,但朝廷也只能如此…… 昭德五年秋,大平国师李梦阳放手国政,返回生老宗闭关修炼。 昭德五年冬,分裂的蛮族统一,首领拓跋宏光成为蛮族共主,再次进兵侵犯中原。大平边军虽拼死抵抗,可奈何粮草补给稀少,又加上蛮族铁骑凶猛异常,连失十二城,失去北州半数土地。蛮族已与大平有分庭抗礼之势。 昭德六年夏,北方第一大河沧河泛滥成灾,水患严重,灾民甚多,两岸百姓背井离乡,流民无数。 昭德七年春,烟州爆发起义,人人头系白巾,披麻戴孝,打着“人间如狱,恶鬼临世”为口号,响应者众多,迅速崛起,攻占烟州多城,自立为王。 时隔多年,大平再次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昭德八年夏,金銮大殿,早朝。 昭德帝靠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俯视着台下议论不休的群臣。 “圣上!边关前线军粮告急!”一位身披重铠的四品武将,重重跪倒在地,高声喝道,“圣上请下旨!让户部拨粮边关!” 身穿大红官袍的户部尚书,手持玉圭,也跟着跪倒在地,高声道:“圣上!一旬之前,刚刚拨粮给边关前线!剩下的粮草,还要用于赈灾,国库已无余粮!” 又一位将军怒斥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子看你就是不想拨粮,好借此中饱私囊!圣上!若无余粮,边关将领恐升哗变!” 还有一位文臣反驳道:“圣上!攘外必先安内,必须先紧着国内灾民,边关战事还能再撑几个月!” “圣上!烟州流民匪患严重,叛军以自立为王!若再放肆下去,必成大患!” “圣上!护国宗教生老宗,以下欺上,权力过大,臣求剥夺其监察百官大权!” “圣上……” 一声声嘈杂的圣上,本就患有头疼病的昭德帝更加心烦意乱,头疼的厉害。这些大臣武将每次朝会,都会吵起来,但吵来吵去,也没一个结果,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肃静!”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从殿外传来,声如洪钟,回荡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群臣被这一声怒喝都震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齐齐回头看向殿外。 只见大殿外,一位身穿法袍,后背长剑的高大男子缓步走来,走到大殿中央后停步,冷冷扫视群臣,不屑笑道:“一群乌鸦真是聒噪。” “放肆!你是何人?!”一位大臣一步跨出,指着男子怒骂道,“朝堂之上也容你在这撒野?” 刺客?昭德帝看着高大男子,重重揉着太阳穴,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 高大男子冷冷注视着质问他的大臣,不屑言语,向怀中缓缓伸手。 “刺客。”昭德帝冷冷说道,“左右卫兵还不快快拿下!” 左右卫兵得令,气息升腾,手中兵刃闪过寒光,全都向那高大男子挥杀而去。 高大男子轻轻跺脚,一道雷霆自他周身散发,游走在卫兵的兵刃之上,卫兵瞬间倒地抽搐起来。 昭德帝脸色极其难看。能护卫在大殿的卫兵,起码都是地境之上的高手,甚至不乏天境高手。 能在一瞬间制服所有卫兵,那个高大男子是不息天境——玄天阶! 那男人摸出怀中物件,高举右手,高仰着头,大声喝道:“生老宗弟子陆鸣!见过圣上!” 见帝不跪,生老宗特权,历来如此。 群臣与昭德帝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陆鸣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一块青玉雕刻而成的令牌,简单朴素却不失美感,正面只刻了三个字——梦阳令。此乃生老宗宗主与大平国师之共令。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全部跪倒在地。 昭德帝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块令牌。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根本抑制不住极致的兴奋。他颤声问道:“国师可是出关了?” 只要国师出关了,大平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鸣收回令牌,淡淡说道:“祖师还未出关。” 昭德帝愣在当场,浑身颤抖且冰冷,只感觉头疼的快要炸了,从极致的兴奋到极致的失落,反差太大了,让人根本无法忍受。 陆鸣直视着昭德帝,又说道:“不过,大师姐出关了。” “谁?”昭德帝一愣。 “我。”殿外又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随声音一起而来的,是一位身穿道袍,手捧拂尘的高挑清冷女子。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见过圣上。” 第34章 出关 莫莲。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昭德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朕只关心国师何时出关?” 莫莲说道:“家师闭关修炼中,生老宗一切事务我全权负责。” “你来负责?你一介女子如何负责?”昭德帝冷笑一声,不屑说道,“边关战事,烟州叛乱,你能解决何事?” “兵权给我,我来领兵,我去平民乱。”莫莲冷冷说道。 “放肆!你胆敢如此!”一位武将厉声质问道,后又向昭德帝跪了下来,“圣上!兵权岂敢交给不知深浅之辈?” 莫莲剑眉微皱,懒得再废话下去,手中拂尘一甩化为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全身剑气溢散,拄剑而立。 天地人!昭德帝瞳孔一震,他或许不认识莫莲,但他认识那一柄与传国剑齐名的天地人! 莫莲长剑一甩,下一刻,天地变幻,昭德帝连带着全部文武大臣都置身于一片小天地之中。 “够了?”莫莲仗剑御空,冷冷俯瞰众人,恍若神祗高坐。 昭德帝与一群文武大臣沉默不语,脸色铁青。 莫莲继续说道:“第一,圣上要下罪己诏,以平民怒……” 莫莲话音未落,昭德帝脸色阴沉至极,冷冷说道:“为什么?朕错在哪里?” “一罪,用人不行;二罪,治国不力;三罪,民怨沸腾;四罪,痛失国土;五罪,愧对列祖。”莫莲静静的看着他,“此五罪,你可认?” “朕不认!”昭德帝怒吼着,“朕为天子,天子没错!” “天子不重要,大平才重要。”莫莲手指抚过天地人,“流水的天子,铁打的大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不服,就换一位听话的皇帝。 “你生老宗!要谋反不成?!”昭德帝厉声质问道,“扶龙之臣,也妄想成龙?!” 莫莲剑眉一挑,微微颔首:“家师也姓李,谈不上谋反。家师,一直为的都是大平百姓。” 昭德帝咬牙切齿,从齿逢中嘣出几个字:“好,我下罪己诏!” “甚好。” 昭德八年夏,昭德帝下罪己诏。诏书所言:自朕继位,所行狂孛,倒行逆施,致使天怒人怨,罪己反省……全书八百七十二字,字字泣血。 昭德八年秋,莫莲披甲上阵,前往烟州镇压起义。同年,陆鸣率领生老宗众弟子抗衡天灾。 昭德九年夏,莫莲凯旋,大平境内起义被悉数镇压。能够如此迅速一是昭德帝罪己诏平息民怒,朝廷也开仓放粮,减免徭役,百姓得以返乡农耕。二是莫莲所率兵马确实英勇,不出一旬便镇压了烟州多处起义。 昭德十年春,大平与蛮族战争结束,收复失地半数。双方签订停战协议,六十年内互不侵犯,并再开市集,开展商业贸易。 昭德十一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 莫莲站在小院门口,手指轻轻抚过院门,轻轻叩响。 院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莲儿,来了。” 莫莲推开院门,看见一位红衣少年静静坐在桃花树下,她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李梦阳看向莫莲,笑容灿烂:“莲儿,许久不见了。” “嗯。”莫莲低着头,应了一声。 “如今,可入那十万法境了?”李梦阳笑问道。 “没有,不过……”莫莲刚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并未继续说下去。 “什么?” “师父,没什么。”莫莲急忙岔开话题,“对了,师父你看一下这柄剑。” “徒弟长大了,都有事情瞒着师父了。”李梦阳无奈摇了摇头,并没有追问下去。 “哎呀,师父,真的没什么。”莫莲轻轻扯住师父的袖口,“您看一下这柄古剑。” 莫莲随手一抓,于虚空中抓出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一股子肃杀萧瑟之气扑面而来。 李梦阳接过青铜古剑,手指并拢抚过锋刃,指尖顿时涌出鲜血:“嗯,错不了了,天下名剑第十柄——青虹,以锋利着称。”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莫莲惊讶道,“真的是那柄古剑呀! ” 李梦阳掂量着古剑,问道:“从哪弄来的?” 莫莲回答道:“在征讨烟州叛贼的时候,从一位首领身上夺下来的,那人境界不高,刚刚天境初期,可这柄古剑竟然能一剑破开我的护身剑气,想必不是凡物。” “此剑确实是青虹不错,不过对你我用处不大了。”李梦阳将青铜古剑抛给莫莲,“那个名叫陆鸣的弟子很不错,我亲传给他五雷正法,他修行极快,又修炼雷霆,此剑重杀伐,给他刚好合适。” “我明白了。”莫莲收起青虹剑,又问道,“师父,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李梦阳眉头微皱,摇头说道:“现在国内外战事基本平定,只是天灾甚重,还是民不聊生。” “只有去祭剑于天,强求一甲子的风调雨顺,才能让百姓们休养生息。” 莫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只能说道:“师父要我做些什么?” “率生老宗弟子,出剑替我抗下祭剑的因果。”李梦阳郑重说道,“你回去问问宗内弟子,有谁愿随我一起?” “好,那师父去干什么?”莫莲问道。 李梦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院内那株大桃树,缓缓说道:“借剑。” “借剑?” “祭剑于天,可以说是直接与天道抗衡,以求一甲子风调雨顺。”李梦阳伸手抚摸大桃树树干,轻声说道,“大到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我要的就是那个一。” “集人力,胜天命?”莫莲有些明白师父要干什么了,“师父要去清白书院借剑君子玉,要去江南叶家借剑一叶菩提?加上我手中的天地人,便是三教之剑。” “不错,儒,佛,道,帝,共四柄名剑。”李梦阳微微点头,“加上不老剑为仙,穷尽人力,祭剑于天。” 莫连忧心忡忡的看向师父:“成与不成,代价都极大。” “成了,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李梦阳伸手捻住一片飘落桃花,指尖缓缓碾碎,“不成,大平一甲子国灭,我……” 莫连声音颤抖,替师父说了下去:“身死道消。” 李梦阳回头看向首徒,语气坚定:“我只有去赌一赌。” 莫莲突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师父,如果自己称帝呢?” “怎么闭关给自己闭关傻了?”李梦阳眼中透露着无奈,“你忘了我给你说过的,称帝者不得长生,我若称帝,对自己对大平都不好,十年之内,大平必亡。” “况且,我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浸染,二者密不可分。我现在但凡离开仙京城百里左右,都会消耗大平国运,加重天灾,加速大平的灭亡。” 莫莲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好了,会没事的。”李梦阳摸了摸莫莲的头,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笑道,“我走了,你也去忙去吧。” “师父……”莫莲向师父伸出手,又缩了回来,笑容灿烂,“快去快回。” “当然,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能耽误了。”李梦阳冲她回头一笑,紧接着身形化作一阵春风消散。 莫莲扭头看向院中那株大桃树,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也有一百多岁了?” 第25章 动我心弦者,美食,美酒,美人 赵仙升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微微点头,而后又轻轻摇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李梦阳又何尝不孤独呢? 至少那个女子死后,他便是孤独了。 看似无牵无挂的他,反而被相思上了枷锁,苦苦挣脱不得。 看似自由自在的他,反而为执念入了迷途,苦苦参悟不出。 赵仙升的孤独是一种无敌的漠然,世间的一切终会离他而去,世间的热闹也从不属于他。 身边越是热闹,他就越孤独。 人潮汹涌向前,他却高高在上俯瞰人间,人间的一切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梦阳的孤独是一种执念,是与自己不断周旋的迷茫,是随心还是克己?亦或明知是火中取栗,却依然紧紧握住那颗栗子,死活不愿放手,自我折磨。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可我究竟是谁? 李梦阳向后倒去,打了个响指,大笑道:“大梦十七载,一朝悟道,如此太平盛世,我与他同生同死又当如何?” 红衣少年跑出酒肆,一步一晃的走进了仙京城最大的青楼——莺啼楼。 “哎呦,李公子来了呀,快快上楼。”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迎了上来,死死看着红衣少年那张近乎完美的脸,痴痴笑道。 红衣少年迈着醉步,走到美妇人身前,打了个酒嗝,嬉笑道:“王姑姑,我又来了,姑娘们有没有想我?” 很奇怪,少年虽然看着醉醺醺的,身上却没有一股酒臭味,反而是一种淡淡的醉人酒香,让人着迷。 妇人急忙搀住少年,握着少年修长白净的手,娇声道:“李公子,楼上请吧。” 大厅屏风后面走出十位姑娘,姿色各不相同,各有千秋,有的妩媚风骚,有的楚楚可怜,有的冷若冰霜,却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都是青楼的头牌,平时个个难得一见,今儿个却一块出来了。 十位美人,笑容灿烂,轻轻施了个万福,齐声娇滴滴道:“见过李公子。” 在场所有的人眼睛都直了,完全已经顾不上自己身边的姑娘了。十位美人可都是莺啼楼的花魁,能让十位花魁同时出面迎客的恐怕只有面前的红衣少年了。 要知道,当初三皇子一夜掷千金也不过请出三位花魁喝酒助兴罢了,哪里比得过这位少年如今的阵仗。 这时,人群中有个大汉按耐不住了,醉醺醺的站起身,走向红衣少年,大大咧咧道:“喂喂,十位美人呢,你个小白脸,吃不住吧,别死床上了,大爷我帮你分担几个咋样?” “如果不愿意,你个小白脸,来陪陪大爷也可以呀。” 人群顿时哄堂大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红衣少年睁开那双醉眼朦胧的桃花眸,喷出一口酒气,慢悠悠道:“你说什么?” “有这个长吗?”少年抬起右手,竖起了修长的中指,“要不比一比?” 人群顿时乐开了花。有人知道那汉子的底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海境高手。就看那汉子被少年如此羞辱,会不会将这不知好歹的少年活活打死了? 反正人群中都是看笑话的,无一人插嘴出手。 一旁的美妇人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忧心忡忡道:“李公子?” 那汉子被当众羞辱,顿时暴起,举起拳头,便是一拳打出,怒骂道:“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找死啊!!!”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不闪不避,反而向着拳头迎了上去。 下一刻,汉子的拳头落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少年则出现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十位花魁。 红衣少年挥了挥手,大汉的裤腰带瞬间化为粉末,裤子顿时掉了下来。少年又竖起了修长的中指,大声喊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长啊。” 红衣少年故意脚下一绊,就这么直直的跌入了美人怀中。十位花魁笑语盈盈,让她们侍奉这么一位好看的少年郎,就算让她们倒贴,她们也愿意啊。 更别说这位少年,每次出手都不是一般的阔绰。 那汉子不知道怎么的便七窍流血,继而昏倒在地,被杂役扒光了衣服,随意丢到了大街上,到时候自有官府的人以伤风害俗为由,就此打入大牢。 红衣少年翻了个身,就这么被十位花魁簇拥着抬上了二楼。 花魁们想解下少年的红衣,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她们想让少年自己解开,却发现少年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怎么叫也不醒。 没办法了,十位花魁只好作罢,安静的守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睡梦中的少年。 看着这么好看的少年睡觉,怎么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花魁们是这么想的。 睡梦中的少年翻了个身,卷了卷身上的被子,醉言醉语:“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李梦阳将剩下的剑酒一饮而尽:“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随后,绣口一吐,一缕剑气冲天而去。 李梦阳向后倒去,跌下云端,直直的向人间坠去,四周幻像破碎,化作莹莹红光。 赵仙升不由苦笑一声,一步踏出,虚空破碎,直接来到李梦阳身边,陪着他一起向人间坠去。 你我相伴了多少年,天上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大道之上起起跌跌。 半空中,李梦阳认真的看着赵仙升,轻声说道:“仙升,我是一个术士,我曾相信这世间一切皆有天定,我们只是顺势而行,宛若海中一粟,渺小沉浮且随波逐流。” “可当我有能力做到一粟定风波,能让人为胜天定时,我却没有那么做,我只是静静看着,即使那非我本意。可我仍告诉自己,你只能看着,你不能这样做,于天下于人间于苍生来说,这都是不对的。” “那么“我的命”也由着天所定夺吗?不!于己而言,我的命要真正握在我的手中!起码,我要知道,我何时生死……” 李梦阳笑了笑:“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确实是自断大道,可这个王朝是大平啊!这是一个怎样的太平盛世!我亲眼看到它的建立,又至强盛,直至太平,我与它同生同死又有何不可?” “这个王朝还在强盛,百年太平盛世依旧,况且……我好像答应过某人,替她多看看这太平盛世。那以我一己之力,护这人间太平,守这万民安乐,再过千百年又有何不可?” 李梦阳与大平同生同死,一部分确实是因为承天帝的设局算计。可李梦阳是谁?天下第一术士啊!又岂会算不到这一切?无非是顺势而为罢了。他李梦阳可是大平国师啊!历代大平皇帝都会恭敬的称一声“李先生。” 这个王朝已经五百年了。 李梦阳也五百岁了。 五百年人间烟火,历历在目; 五百年人间喧嚣,声声入耳。 所以……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通天大道,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共死呢? 是为了掌握自己的生死,是为了那一句“李先生”,是为了这百姓的安居乐业,是为了这人间烟火与喧嚣,是为了……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呵,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这一次,索性便逆大势而行吧,去护那明知已护不住的……太平盛世!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那双含笑的桃花眸,明白了很多很多,轻叹一声,故作随意道:“算了,随你去吧。” “有我陪你。” 李梦阳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第35章 香火鼎盛 生老宗,大平第一护国宗教,宗门弟子三千余众,天才众多。平日不仅负责皇室祭祀,如今更有监察百官之责。 生老宗不在大平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此山名:真命。 山中祖师堂同名,名为“真命堂”,堂内供奉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二人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莫莲此时一身淡蓝道袍,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端坐两尊神仙像前,神色清冷,面无表情。 坐下皆是生老宗天境弟子,足有数十人之多,依次坐好,人人手中皆有一炷未点燃的香火。 莫莲神色冷漠,冷冷说道:“六百年国力,天灾面前,杯水车薪。祖师为天下谋求风调雨顺,我宗门愿随祖师同担重任!” 莫莲拂尘一甩,站起身来,手中多了三炷香,沉声说道:“诸位,愿随祖师祭剑于天者,请燃香。” 言罢,率先挥手点燃香火,恭敬地插在青铜香火大鼎中。 后又有生老宗天境弟子,起身燃香,说道:“我生老宗弟子,何惜一死?陆鸣愿燃香,随祖师祭剑于天!”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 祖师堂内人人起身燃香,祖师堂内香火鼎盛至极! 生老宗天境弟子八十六人,一人不少,人人为祖师上香。 祖师堂外,余下的生老宗弟子在此静候,会议内容他们都听见了,只是等待祖师堂会议结束。 待人人上香完后,莫莲推开祖师堂大门,对着余下生老宗弟子,说道:“余下弟子,愿意祭剑者,进去燃香。不愿者,就此离去,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全凭自愿。”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生老宗弟子高声喊道。 余下弟子按修为高低,依次进殿燃香。生老宗三千余弟子,无论修为高低,一人不少,人人燃香。 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 待众人上香后离去,莫莲独自一人站在祖师堂内,看着插满香火的青铜大鼎,沉默不语,有些想不明白。 呵,人人都知道此次祭剑生死难料,却人人都要上香祭祖。莫莲微微摇头,头也不回的说道:“陆鸣,接剑。” 站在她身后的陆鸣一愣,不明白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自己明明已经隐藏了所有的气息与修为。 “你来干什么?”莫莲转过身,漠然注视着他。 “我想……”陆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想与师姐切磋一下。” 莫莲问道:“你如今是何境界?” 提到境界,陆鸣心气升起,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如今也就是不息天境而已。” “几阶?” “玄天阶!” “可,与我同境。”莫莲微微点头,一甩拂尘,天地人显现,祭出一方小天地。 “就在此处切磋。”莫莲站在一处青山山巅,拄剑而立。 “落雷天地间。”陆鸣微微闭目,双指并拢,指尖雷霆跳跃。 莫莲静静地看着他,感觉有些好笑。 陆鸣骤然睁眼,眸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轻轻弹指,指尖雷霆奔向头顶茫云海。 乌云滚过,电闪雷鸣,数十道紫色雷霆,直直劈落向莫莲。 “花里胡哨,不过气度倒是不错。”莫莲随手挥剑,剑气横空万里,雷霆骤散。 下一刻,天地人的剑尖便抵在了陆鸣咽喉处,一寸不前。 陆鸣瞪大双眼,眼中还未消散的雷霆透露着难以置信,但只是瞬间便反应过来,身躯化作雷霆遁散。 雷霆远去,速度极快,于千里之处凝聚身形。陆鸣低着头,单膝跪地,喘着粗气,伸手按住跳得厉害的心脏。这一招雷法远循,对自己消耗太大了。 待心跳慢慢平静,陆鸣抬头,肝胆俱裂,只见天地人的剑尖稳稳停在自己的眉心处,莫莲笑容玩味地站在自己面前。 莫莲手指了指陆鸣头顶,陆鸣抬头看去,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高悬头顶。 莫莲收敛笑容,微微摇头:“师父收徒的眼光变差了。” 陆鸣双眸雷霆消散,只剩血丝,死死盯着面前这位大师姐,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下一刻,青铜古剑坠落在陆鸣面前。 莫莲说道:“你修五雷正法,此剑名:青虹,重杀伐,锋刃无双,师父让我带给你,助你一臂之力。” “对于你的雷法,嗯,还算不错。但切记一句话,五雷正法,正大光明,你学什么雷遁之法?” “剑法没看,但还得练。” 陆鸣握住青虹剑剑柄,缓缓站起身,与这位大师姐注视着,问道:“师姐,你真的只是玄天阶?” “是玄天阶。”莫莲轻轻点头,“不过……最强而已。” “你与十万法境孰强孰弱?” “没打过,估计平手吧。”莫莲忽然看向远处,“你该走了。” 莫莲一挥拂尘,将陆鸣直接甩出小天地。陆鸣只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出现在仙京城的某个角落。 祖师堂有人闯入?防御阵法无用?莫莲眉头皱起,疑惑不解。 真命山位于云天之上,常年云遮雾绕。若要入山,就需要师父亲手炼制的仙升令,由仙升令接引,才能无视天地禁制,找到山门所在。而且每一块仙升令,都与生老宗弟子血脉紧密相连,根本无法盗取或抢夺。 那么是谁可以直接进入祖师堂中? 莫莲身形出现在祖师堂内,一双剑眉紧皱,冷冷看着跪在祖师堂门前的女子。 莫莲冷冷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佩。那白玉佩便是生老宗的仙升令了,上面篆刻着那女子的名字——朱红。 莫莲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朱红这个名字她,听师父出关后说过,行刺失败,被逐出师门。 莫莲伸手拦住祖师堂大门:“你来干什么?” 朱红跪在地上,怯生生开口道:“我也想为祖师上一炷香。” “谁与你说的?你也配?”莫莲俯视着她,眼中满是冰冷,“没现在杀你,已是我看在昔日同门之情了,还不快走!” 朱红将玉佩放在祖师堂门前,重重磕头,直至头破血流,还在重重磕着。 莫莲并没有拦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静静看着朱红磕头。 “朱红愧对宗门与祖师,只想将这条命还给祖师与宗门,他日宗门祭剑之日,我必以身徇道,报祖师大恩。” 终于,朱红不再磕头,缓缓站起身,将玉佩恭敬地双手递还给莫莲,随即转身便要下山离去。 莫莲接过玉佩,看着朱红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祖师堂内那位红衣少年的神像,忽然心念一动,高声喊道:“祖师堂内不差你一炷香火,但师父想见到你的香火。” 满脸血污的朱红,随手一擦脸上血污,猛然回头,眼泪奔涌不止,大步向祖师堂内奔去。 莫莲拦门的手中多了一炷香,递给狼狈不堪的朱红。 莫莲看着祖师堂内又多出一炷香的青铜香火大鼎,轻声笑道:“师父!我生老宗,香火鼎盛!” 第36章 请君借剑 清白书院,天下第一书院,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历经数朝数代,始终屹立不倒。常年不见读书声断,亦藏书百万卷,藏剑却一柄,剑名:君子玉。 清白书院,能历经数朝数代,其一是因为书院只负责培养人才,战乱之中始终保持中立,不参与纷争。其二便是因为那一柄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而这柄君子玉,是数千年前,儒家至圣先师的配剑,常年受至圣先师的浩然气所浸润,神通极大! 至圣先师所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故得名——君子玉。此剑只能儒家正统所使用,只要持剑之人身心皆有正气,无论是何境界,皆可一步入圣,自行合道浩然气,如圣人降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所以,只要有君子玉在,就相当于无论何时清白书院始终有一位十万法境强者坐镇其中,这便是清白书院屹立千年不倒,更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的底蕴所在。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的清白山上,清白山上常年云遮雾绕,读书声朗朗,山中常有白鹿嬉戏,景色宜人。 李梦阳站在清白山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见崖刻“天地清白”四个大字,不由赞叹道:“清气满乾坤!” 李梦阳轻轻拂袖,换了一身读书人装扮的青色儒衫。而后身形一闪,径直出现在位于山腰处的书院正中。 书院正中,伫立着一尊高数十丈的汉白玉雕像,是一位手捧书卷,腰悬长剑的慈善老者。这位便是儒家的开创者,大成至圣先师了。 李梦阳静静听着朗朗读书声,等在儒圣雕像下,等待着如今书院院长的到来。 一位正在教书的中年儒士忽然心生感应,扭头看向窗外,对台下的学生说道:“今日先讲到这,你们自行下课休息吧。” 儒士走出学堂外,径直走向书院正中间的儒圣雕塑前。 整个清白书院,便相当于他的道场,他自然知道那人在哪里等他。 李梦阳看见中年儒士到来,抱拳作揖,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而后轻声笑道:“孔院长,好久不见了。” 清白书院如今的院长,姓孔,名长秋。 两鬓双白的孔长秋,见到这么一位的到来,不免眉头微皱,但还是拱手回礼,笑问道:“不知前辈到访,有何贵干?” 李梦阳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要借剑君子玉。”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语气也冷了下来:“前辈应该知道君子玉乃书院镇院之宝,岂能外借。而且君子玉只能儒家正统使用,前辈就算借了也用不了啊。” 李梦阳看着他,紧接着便说出了一句让孔长秋极其震惊的话:“我也曾在书院求学过,也为儒家正统。” 孔长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前辈,清白书院只教书育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掺和。” 李梦阳轻笑道:“读书人理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孔长秋点头道:“清白书院的读书人,一直都以此为己任。” 李梦阳看向那尊儒圣雕像,又说道:“那么救苍生于水火之间,你们怎么说?” 孔长秋也随李梦阳目光看去,冷冷回答道:“不是前辈倒行逆施,强行延续大平命脉吗?害苍生处于水火之间的,不正是前辈自己吗?” 李梦阳笑了笑,并未恼怒,只是说道:“一时之战乱,一世之战乱,孰轻孰重?” “我曾算过一卦,大平亡后,百年战乱不休,人命不如水贵,贱如草芥,你难道想看到这种结果吗?” 孔长秋反问道:“如果前辈算错了呢?” 李梦阳笑道:“你觉得呢?” 孔长秋沉默不语。这位眼前的天下第一术士,算卦就好像没有错过,卦象每一次都会实现,时间快慢问题罢了。 李梦阳又说道:“明景帝在位时,也有中兴之象,如今各方战乱平定,只是天灾横行罢了。” 孔长秋沉默片刻,又问道:“前辈想要做些什么?” 李梦阳一字一句答道:“我会携生老宗众弟子,祭剑于天,逆天而行,谋求一甲子风调雨顺。” 孔长秋说道:“前辈可知此举,不仅是抗衡天劫那么简单,更是违背天道,行逆天之事。你生老宗将会十不存一,你自己更有可能身死道消。” “我为国士,应以身入局。”李梦阳平静的注视着他,轻笑道,“按你们儒家的话来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孔长秋细细思索,忽然说道:“前辈身上有铜钱吗?” 李梦阳知道他想干什么,随手摸出一枚铜钱,远远抛给他。 “在先师雕像前,有字则借,无字不借。”孔长秋拇指抵住铜钱,高高弹起。 铜钱在空中不断翻转,映射着阳光,格外刺眼。 孔长秋一把握住铜钱,手心朝上,摊开手掌。 正面有字,铜钱刻有四字:大平太平。 孔长秋不再犹豫,将铜钱抛还给李梦阳,拱手说道:“前辈请放心,祭剑当日,我自会借剑。” 李梦阳冲着儒圣雕像,或者说冲着整座清白书院,微微一笑。而后弯腰作揖,恭声说道:“多谢。” 大平南方,有一长江,名为鸿江。水域富饶辽阔,流经千里之地。鸿江以南,有一江湖世家,擅长防守之法,家族人人信仰佛法,故而族内弟子都以一身雪白袈裟行走江湖,积德行善。 大平南北修行各有差异,多是北武南仙,北方江湖,南方修仙,二者互不相干。不过江南叶家确是例外,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世家,却能在仙门林立的南方立足。 传闻,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便是叶家祖传至宝。 只是这一叶菩提,虽被誉为天下第六名剑,却不知有何奇异神通。 叶家祖师堂内,一位白衣老僧端坐在蒲团上,手持佛珠,参禅打坐,闭目念经。 他的面前是一尊神色悲悯慈悲的金身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大剑。 李梦阳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等那白衣老僧念完经后,才开口笑道:“法华大师,许久不见了。” 这位白衣老僧,叶家的老祖宗,名为叶法华,岁数极大,与李梦阳曾有过数面之缘,二人勉强算得上朋友。 白衣老僧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国师大人,又来我江南叶家如何?” 李梦阳还是开门见山:“借剑。” 叶法华没有拒绝,只是问道:“借剑去干什么?” 他虽满脸皱纹,但眼眸却清亮至极,直视着李梦阳的那一双桃花眸。 这双清亮眼眸,好像能够直接看穿人心百态。 若非李梦阳早就知晓这位法华大师乃是盲人,实难相信这双眼眸会现于盲人身上。 李梦阳与他平静对视着,轻声笑道:“拯救苍生。” “现在就要借用吗?” “不,等我祭剑于天时,再来借用。” “阿弥陀佛。”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随即笑道,“国师大人若需要一叶菩提,只管应一声便是了。” “大师答应的这么爽快?”李梦阳着实有些意外。 法华大师笑了笑,只是说道:“苦海无涯,我佛慈悲。” “国师大人有一颗佛祖的心,干净慈悲,同情怜悯。” 李梦阳看着那尊悲悯慈悲的佛祖,无奈笑了笑,手中出现的一炷香,挥手点燃。 单手上香,双手合十。 第26章 总有些自己选择的遗憾 这里是一处碧蓝的水潭,水潭如镜面一般映着女子的雪白肌肤。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浑身赤裸着盘坐在一朵硕大的白莲之上,手中还捧着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体表体内光华流转,隐隐可见体内种种。五脏六腑透明若薄冰,骨骼莹莹透亮似白玉。 这是真正的冰肌玉骨,冰清玉洁。 这里是莫莲用天地人的神通开辟出的一方小天地,借此悟道,砥砺道心,以求破境,寻合道之途。 莫莲无疑是天才中的天骄,天生道骨,道术双修,剑法超群,修道不过五十载,却已入不息天境,后又连破三阶,直升玄天阶,是生老宗立教以来最为年轻的玄天阶。 李梦阳桃花树上大梦十七载,赵仙升为其护法十七载。 这十七年中,小至宗门弟子外出修炼,大至皇亲国戚祭祖观星,一直都是莫莲操持着生老宗大大小小的事务。这十七年,她并未如何用心修行,可其修为却始终一日千里,无论是术法,道法,甚至剑法,都令人瞠目结舌。 于她来说,一举一动皆是修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如果说,赵仙升是天生入道,那么莫莲就是应道而生,福运极其深厚。 道家至宝,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主动认主莫莲,成了其剑主。李梦阳曾经为莫莲算过一卦,卦象竟是一片空白!身为天下第一术士的李梦阳都无法推衍其八字命格,这种情况只在赵仙升身上出现过。以至于赵仙升都怀疑李梦阳收的这徒弟是道祖转世重修了。 莫莲其名,意思极大。且不说是李梦阳亲自赐名,就单论这一个“莲”字来说,就包含了三教学问。 莲者,三教共植之花也。 儒家言语,莲,花之君子者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有那清白笔直之意。 佛家又言,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往空,有那清净智慧之意。 道家亦言,头戴莲花朝北斗,星君为我着长生,有那清幽自然之意。 大平十四州,中州的清白书院,云州的龙虎山天师府,烟州的古灯烛寺,三教本源是一家,李梦阳希望莫莲所修的便是那个“一家”,三教合一,立教称祖。 可莫莲,却想习剑,通三教之剑法!她的“一家”是儒道佛的三教之剑! 她想要与赵仙升去争大道! 莫莲缓缓睁开双眸,双眸之中,血丝密布,一丝鲜血从嘴角泌出,全身雪白肌肤出现一道道血纹,整个人好像一件破碎的漂亮瓷器,让人心寒,又让人心痛。 她摘下手腕上的那串快破碎的白玉菩提,缓缓盘动着。其实二者很像,都布满裂纹,好像一碰就碎。 莫连盘着盘着,忽然就哭了。流出的不是清泪,而是一行血泪,血泪又顺着削瘦脸颊滴落在白玉菩提上。 继而七窍流血,全身渗出鲜血,整个人好像一个血人。 天地人嗡鸣着,作为此方小天地的主人,莫莲的痛苦也影响着它。 “不要……不要!”莫连眼神空洞,嘴中呢喃着,“师父,不要!师父……不要,不要!” 赵仙升说的不错,有些人从妙云玄境破境,只在一瞬一念之间,轻而易举。而有些人蹉跎一生,从不息天境?玄天阶一下跌到立命凡境,若不得破境,半生苦修全部化为过眼云烟,这让那些天之骄子如何受得了?不少所谓的天才为了破境走火入魔,又终生不得悟致郁郁而终。 入妙云玄境易,但破境不仅艰难还玄之又玄,没有一条平稳大道。况且,就算有了心中之道,可万一还有先人前辈呢?与之争道?谁人有那个心气与实力,去与一位十万法境的仙人争道? 所以,玄天阶人数不少,但妙云玄境就寥寥无几了,少有人敢去拿大道赌一赌。更别提十万法境,历史之上屈指可数,无不是绝代天骄。 莫莲停止呢喃,天地人停止嗡鸣,此方小天地逐渐破碎,回归本来。 浑身浴血,浑身赤裸的她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手中紧紧握着那串跟她模样差不多的白玉菩提。 莫莲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了气力,又重重摔在地上。她将白玉菩提重新带回手腕,紧紧握住了天地人,天地人的雪白尘丝染上血污,又一方小天地开启。 “我莫莲!要修三教一家之剑法!还要长生亦不老!” 小天地破碎又开启,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她其实有很多合道之路,但她选择去争一争她最想选的那一条合道之路。 ------------------- 承天帝大梦九日,一朝梦醒。 承天帝靠坐在床榻上,身旁无人陪伴,独自一人。 他算了算时间,发觉已是元宵过后了。儿时皇兄每年都会带他去看华灯,只可惜看不见这最后一眼了。 他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朝梦醒,亦是梦死。 他长呼一口浊气,看向窗外:“皇兄,我对住了江山社稷,却唯独对不起你啊。” “皇兄,对不起,我错了。” 这位曾经的人间帝皇,如今已垂垂老矣。 承天帝是庶子,在皇室中地位卑微,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皇位,成为人间帝皇,他其实只想当个悠闲王爷。 可皇兄将传国剑交给了他,也连同这副名为天下的担子。 自己守正创新,尽力做到最好,努力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可那个位置坐久了是会变的啊,皇权利欲吞噬了己心。他想一直高坐在皇位之上,俯瞰万民。他更想让后代子孙永永远远都高坐在皇位之上,他想让这天下成为他一家之天下。 所以,他几乎灭尽了皇兄全部血脉,杀光了所有兄弟,他要让这天下仅有他这一脉是皇室正统。 他将这天下看作了自家的,他守护的不是天下百姓,而是如一位守财奴守护自家财产罢了。 承天命,顺民心,终究是背道而驰。 “君子论迹不论心……”承天帝咳嗽着,依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管怎样,我终究是护了这天下百姓一场。” 他明白自己错了,可是这样做能让濒死的他稍微好受一点,虽然仅仅是一点点。 枯坐在床榻上的老人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遗言:“愿,李先生替朕守住这大平天下的太平盛世。” 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让他无比心安。 “会的。” “呵,大平皇帝李垚,谢过先生大恩。” 承天帝缓缓闭上了双眼,就此梦死而去。 他感觉到身子很轻很轻,直去那玄天之上,见到黑白色的天地…… 他怅然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再重要,一切一切都若宇宙的一粒尘埃,宇宙之中,无数尘埃。 念累累枯骨,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 “是…梦吗?” 黑白色的天地中有声音响起,不知说了些什么。 ………… 大平历承天三十一年,帝崩,与先帝同葬,万民皆哀,举国披素。 次年,太子李良即位,国号元良,史称元良帝。 元良之后,天灾四起,国运衰落。 第27章 华灯亮,钗头凤;思无邪,鬓微霜 今日,微寒,大年过后,元宵佳节。 按大平习俗,今日取消宵禁,太阳落山时,全城燃灯亮烛,街上挂满了一盏盏形态各不相同的华灯,从外城的平意门直至皇城的昌黎门,且在今日除最里面的宫城不对外开放,皇城与内城全部开放,让全城百姓都可一睹仙京城的繁华,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了。 小院内,莫莲闭关修炼去了,所以今年的元宵佳节只有赵仙升与李梦阳两人。 二人吃着酒,随口闲聊着。明月高悬夜幕正中,赵仙升饮酒极多,一年当中也只有今日李梦阳会放开了让他痛快喝一回,想喝什么酒便有什么酒。 很快, 他便醉趴在石桌上,听着院外的炮竹声中,搂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与他不同,今日虽也饮酒,却只是小口慢酌,待有了一两分醉意,便不喝了,默默的看着院内那一株桃花树,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他细细算着时间,承天帝已大梦八日了,还有一日就该醒了,只可惜他看不见这最后一眼的华灯了…… 院内很安静,除了赵仙升时不时发出的鼾声总是打断李梦阳在光阴长河中游荡不定的思绪。 李梦阳突然感觉心中有些躁乱,索性站起身,走到赵仙升身旁,晃了晃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仙升,我出去转转,看看灯展,许久不曾看了,你一起吗?” 赵仙升打着鼾,醉眼朦胧的看着他,打了个酒嗝后,不耐烦的动了动肩膀,晃掉李梦阳的手,嘴里嘟囔着:“不去不去,元宵灯展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看腻歪了。” 刚说完,便又拎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大口灌酒,转头又抱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轻笑一声,索性也不去管他,随手变出一副斗笠,戴在头上,便自顾自的向院门走去。 打开院门,寒冷的东风迎面扑来。院门外一片银装素裹,与院内春暖花开的场景截然不同。 院内的桃花被这一股寒冷的东风吹得纷纷落下。 李梦阳呼了一口冷气,搓了搓手,便踏着薄薄的积雪向集市走去。 集市很热闹,各种花样的华灯,高高挂在头顶,游人抬头一片红火。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一片,倒也驱散了几分李梦阳的寒意孤寂。 呼,许久不曾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上一回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李梦阳搓了搓手,向手心中哈了口气。 虽然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早已感知不到外界的寒冷与炎热,四季对他来说,除了风景不同,其实大差不差。 但在出院门之前,他特意用银针封住了窍穴,又刻意收敛一身气息,压低了修为,让自己只剩下入臻化境的境界,加上头顶那斗笠,也是一件品质极高的法器,可以大幅增加自己的五感六识,只有这样才可以感受一下久违的寒意。 “呼呼,不过确实有些冷了。”李梦阳跺了跺脚,在一处酒铺前停步。 “唉,这位公子,喝点什么?咱这酒铺,您别看小,但基本上酒什么都有。”看酒铺的老翁见有客人来,连忙紧了紧身上的厚袄,热情招呼道。 李梦阳俯下身,平视着老翁,笑着问道:“老伯,您这最好的是什么酒?” “哎呦,不瞒公子您说,咱这最好的酒,便是那黄藤酒了,这可是官家酒呢,若非今儿个是元宵,您还喝不到呢。”老翁见李梦阳衣着华丽,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便满脸堆笑的急忙端上了一个黄纸封着的酒坛。 老翁将手从厚袄里伸出来,揭开了酒坛上封着的黄纸,打开酒坛,从中舀了一勺出来递给李梦阳,讪笑道:“来来,公子您尝尝,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酒。” 李梦阳接过酒勺,没喝,放在鼻下闻了闻,便笑道:“那便打三两吧。” “哎呦,公子,您海量。”老翁掏出一个竹筒来,打满黄藤酒,“一两半贯子钱,统共一千五百钱。” “不便宜啊。”李梦阳掏出一两碎银,轻轻扣在桌上。 老翁笑嘻嘻的收了银子,心里想着总算碰见个阔公子,又能给孙儿买些稀奇物件,随口应道:“好酒自然不便宜。” 李梦阳接过竹筒,转身离去,边走边喝那老翁口中的黄藤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刚刚他一闻便知道这压根不是什么黄藤酒,更不是什么官家酒,喝着像是自家酿的土烧,入口一路火线。 估摸着是那老翁见自己衣着华丽,又年纪轻轻,想必根本不懂什么酒水,便想把自己当冤大头,狠狠宰自己一笔。 但李梦阳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身子冷,刚好需要些烈酒暖暖身子。 今年的元宵集市,好像是比寻常时候更热闹了些,自己上次逛这灯展集市,好像还是陪着莫莲逛的,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莫莲还是个小姑娘,吵吵着要吃冰糖葫芦。 仙升不喜热闹,这灯展集市他也就陪自己逛过一次,然后就再也不来了,说扰了自己耳根清净,华灯也腻歪的很,不如留家喝酒。 李梦阳边饮酒边回想着往事,有时停步赏一赏元宵华灯,看一看京城早春的好风光。 今年冬天并不寒冷,算是一个暖冬,太平大道两旁的柳树抽了些许新芽,为这个银装素裹的京城添了几分春色。 虽然这抹春色被夜幕遮掩,被灯火夺了光华,但李梦阳依然看见了,并有些开心快意。 黄藤酒暖了身子,李梦阳也有了些醉意,一步一晃的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一个头戴幕篱,身穿粉裙衣袄的少女正在首饰摊铺前看首饰,她拿起一枚步摇金凤钗低头细细端详,忽地抬头问道:“上官哥哥,这支凤钗配我好看吗?” 这才发现,一个没注意,同游的白袍少年便已跑到了自己前面去了。 “说好的陪我逛集市的,怎么我跑前面去了。”少女嘟起嘴,有些不高兴。 有些醉意的李梦阳,一个没注意,脚下打了个趔趄,身子一歪,撞到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身子脚下一滑,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倒。 李梦阳酒醒了大半,一把拉住少女,免得让她摔倒。 少女一把甩开李梦阳的手,看着这个头戴斗笠的红衣少年,皱着眉头说道:“你好端端地撞我干什么?” 李梦阳低着头,轻声说道:“姑娘,请恕罪,酒喝多了,脚下打滑,不小心撞到了姑娘。” “喂喂,抬头看着我,再向我认真道歉。”少女双手掐着腰,大声说道。 李梦阳抬起头,摘下头顶斗笠,无奈地笑了笑:“姑娘,对不起,我错了。” 少女撩开带着的幕篱,一双桃花眸带着笑意的看着李梦阳,满意点头:“哈,本小姐原谅你了。” 李梦阳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如遭雷击。 少年眼神直直呆呆,愣愣的看着少女清丽的桃花眸,嘴角微微扬,嘴唇轻轻启,后又挠了挠沁出细密汗珠的鼻尖。 少年却很快收回目光,轻笑道:“姑娘,我叫李梦阳。” 只见那个身穿粉红叠罗裙衣袄的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李梦阳,皱着眉头,大声道:“怎的,我还要知道你姓甚名谁?” 李梦阳笑容灿烂:“没事,姑娘慢走。” 那姑娘狠狠瞪了李梦阳一眼,皱着眉头快步上前拉住了前方同游的白袍少年的袖口,嘀嘀咕咕道:“上官哥哥,我刚才好像碰见了个傻子,一直对着我傻笑……” 二人在元宵万盏华灯的光亮中渐行渐远。 李梦阳停在原地片刻,随即也向前走去。 走了许久后,回首犹重道:“记得粉红叠罗裙。” 那一瞬,少年思无量,思无邪,思无痕。 那一刻,少年思绪如蛛丝般成结成网,那蛛网洁白光亮且透明,却在下一刻被清风吹散,不留痕迹。 远处,长街的另一头,粉裙少女突然停步,抬头看向漫天繁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痛,继而泪流满面。 那位白袍少年郎见状,急忙掏出手帕为少女擦泪,忙问道:“陶紫,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便哭了?” 少女看着少年手忙脚乱的样子,抽了抽小巧的鼻子,破涕为笑:“没什么,就是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少年看着少女还浸着泪的桃花眸,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少女的小巧鼻子,将少女搂入怀中,轻声道:“没事,没事,我们再逛回去,错过了什么我给你再买回来就行了。” 李梦阳收回目光,扭过头来,却已是泪流满面。擦干眼泪,饮尽黄藤酒,向小院方向走去。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人未老,心先衰。 少年此时,两鬓微霜。 第37章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大平五岳镇山河,龙脉绵延不绝迹。 大平五岳,各有其寓意,风景各异。 其中当属北岳太白雪山最高,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东岳萧山风景最佳,气候宜人,终年郁郁苍苍,不见落木枯叶。南岳炽山山域绵延万里之长,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西岳苍山最为巍峨壮观,悬崖峭壁,亦有崖刻无数。 东西南北四岳,各有特色,但论地位之尊崇,却都不及中岳——极山。 极山山势平缓,位于大平中州正东方,与大平皇都仙京城仅不过百里路途。是历代历朝各位皇帝,登基祭祖之地,在皇帝心中地位非凡。 极山最高峰,名为皇极帝峰。身在此峰之间,便可俯瞰整片中原,恍若置身于天极之巅,故又有名为:中极主峰。 此处,也是当今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之地。 九九两阳数相重,一年当中阳气最重之日。九九重阳,岁岁极阳。故而选择此日祭剑于天,昭告天道。 今日,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宜出剑。 此处,皇极帝峰,五岳独尊,易祭剑。 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一位红衣少年徒步登山,身后一位龙袍男子缓步跟随,二人之间相差数十步。 山下,犹有一众持剑之人,抬首仰望,目送祖师缓缓登上山巅。 山外,朝廷禁军已经将整座山岳戒严,闲杂人等擅闯,就此格杀勿论。 李梦阳走的很慢,让身后一直跟随的昭德帝有些烦躁。 此时正值深秋,山中黄花开的正好,金灿灿的一簇,烂漫芬香。 李梦阳停步,随手摘下一簇黄花,细细闻了闻,随后抛给身后的昭德帝。 “国师?”昭德帝接过那一束黄花,不解其意,皱眉疑惑问道。 李梦阳继续向前走去,冲身后挥了挥手,随口说道:“明日黄花。” 李梦阳又说道:“黄花菜很好吃的,有兴趣可以尝一尝。” 昭德帝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原地思索片刻,仍不解其意,抬头才发现国师已经走远,只得快步跟上。 二人终于来到了皇极帝峰,静静伫立。 李梦阳临峰远望,中原大地,一片灿金,绵延不尽。 “麦子熟了呀。”李梦阳轻轻笑道,“一切都值了。” 昭德帝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递给李梦阳,低头轻声说道:“国师大人,请为大平祭剑。” 李梦阳手中红光乍现,微微摇头道:“为太平,不为大平。” 下一刻,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去。顷刻之间撕裂一层天地禁制,毫不停留,就此冲上云天。 李梦阳一袭红衣飘摇,手持仙剑不老仗剑而立,三千青丝随风飘扬,御风悬空于云天之上,玉树临风,风流至极。 “请诸君……借剑。”李梦阳以心声言道,横剑身前,修长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 不老剑红光大放,剑刃光华流转,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梦阳身侧,双手抱胸,抬头看天。 中州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好似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天边,轻声应道:“可。” 话音刚落,一抹白虹好似如获敕令,从清白书院后方的至圣文庙中掠出,眨眼之间便是千里远去,划过天际。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鸿江以南,泽州江南叶家,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微微笑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面前的金身佛像,佛光普照,金光大亮,双手之间捧着的大剑,发出阵阵剑鸣,好似若千佛诵经。 诵经声停止,那柄大剑已经不见踪影。 云天之上,真命天山之内。莫莲跪坐在祖师堂内,向着红衣少年的神像重重叩首。继而,拂尘一甩,天地人化为七尺羽剑握在手中。 莫莲递出一剑,剑光带剑一齐远去。 中岳极山,皇极帝峰。昭德帝猛然抬头,手中传国剑,龙鸣不止。 “请国师接剑!”昭德帝吼着,奋力向上将传国剑掷出,传国剑离手,一条金色巨龙幻化而出,龙吟山巅,摆尾向上飞去。 天下名剑共十柄,五柄名剑,齐聚云天,从古至今,绝无仅有。 仙剑其二之一,不老。 帝皇天命之剑,传国。 道法自然之剑,天地人。 儒家至圣之剑,君子玉。 佛祖因果之剑,一叶菩提。 一袭红衣,五柄名剑,环绕身侧。 “既然剑已齐全……”李梦阳手指一一抚过身前五柄名剑,轻轻笑道,“那我便要,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李梦阳轻轻闭目,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一抹红,双指由眉心划过鼻梁,停留于朱唇前。 “四季流转不止,万物生生不息!” 李梦阳猛然睁眼,眼中青,红,黄,白,四色流转不止,身上红衣法袍亦是如此,变化不定。 下一刻,三道流光自李梦阳桃花眸中溢出,化为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只是所穿衣着各不相同,但都是极为俊美的少年。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月,白裳冬雪。云天之中,四季齐聚。 四位少年皆是李梦阳,李梦阳合道的不止是“春”,更进一步,而是四季四时!他的每一次闭关,都是一次悟道! 身上这件法袍便名为“四季”,与赵仙升身上那件法袍“天衣”齐名,品秩极高,都为远古重宝。是李梦阳合道不老之时,天之所赐,后也与他的大道息息相关。 春,夏,秋,冬,不老,一人半步仙境,五种不同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四位少年各自握剑,各有术法大神通。 青衫握剑君子玉,一身浩然气。 红衣握剑传国,好似大日高悬。 黄袍握剑一叶菩提,佛光普照。 白裳握剑天地人,亦作逍遥游。 仙剑不老,剑灵桃夭,亲自握剑。 李梦阳自言自语,轻声笑道:“不过略通三教之法,也略懂帝皇之道,不知能祭出几尊法像来?” “法相!”李梦阳伸手握拳,一下祭出五尊不同法像。 四位少年身后各自出现法相。有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有手持拂尘的道士,有手持佛珠的僧人,有手持玉玺的帝皇,还有一尊拄剑而立的少年法相。 五尊法相,脚踏云天,头顶长天,一字排开,少年法相居于正中。 李梦阳轻轻笑道:“小桃夭,开路。” 小桃夭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一手握剑,一手握拳。拳风浩大,剑气凛然,拳与剑随身而动,就此开出一条登天路,拳与剑率先而行,身随其后。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李梦阳一人,沿着那条登天路,入主长天。 “呼。”李梦阳长舒一口气,扫视长天星辰,踏足银河之上,“该我出剑了。” 李梦阳剑法杀力不如赵仙升,但出剑风采却极为风流。 长天之上,各自出剑,祭剑于天。 五尊法相,各显神通,昭告天上。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我来为人间万万百姓求一个风调雨顺! 试问你同意否?! 没关系,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第38章 三灾五难 长天之中,星汉灿烂。 四位少年,四柄名剑,各自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遥遥相隔万里对望。 四位衣着各异的少年,身后各自有不同法相。剑灵桃夭,手持仙剑不老居于正中,身后是一尊少年法相。 李梦阳微微抬眉,轻声道:“来了。” 小桃夭皱眉问道:“什么?” “三灾五难。” 要祭剑于天?可以,只管来便是,先经历这三灾五难。 真当“天”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向祂祭剑? 三灾,谓之罡风,天火,神雷。此三灾不只是灾害,更是因果。李梦阳祭剑于天是因,承受三灾是果,种因得果,避无可避。 长天之中,群星黯淡,星光摇晃,罡风骤起,如一柄柄利刃刮骨剥皮。 李梦阳喃喃自语:“幸好我有这么一群徒子徒孙,辛苦你们了,祖师谢过大家。” 黄袍少年手中一叶菩提,佛光大亮,剑鸣不止,剑身之上出现一个个梵文。身后手持佛珠的僧人法相双手合十,口念佛经不断,与剑鸣合吟。 一叶菩提,六道轮回,每一种轮回都是封印,也都是一种大神通。 黄袍少年,轻声喝道:“第六道轮回封印,因果轮回!”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莫莲走出祖师堂外,双手翻转,手掐道诀,低声喝道:“师父之因果,我替师父扛下!” 一柄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莫莲临风站于山崖边,拄剑而立,山间清风微微吹动乌黑长发。 一团璀璨剑光,自真命山山巅,蓦然出现。先是仅仅一点,而后便是那团剑光照亮了整座真命山山巅。 极山山脚下,陆鸣眯眼向天上看去。他因修炼雷霆,目力极好,一眼千里,但见天空之上,剑光大亮。 他当即不再犹豫,从背后拔出那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青虹,举剑高指上天,怒吼道:“我生老宗弟子,愿替祖师扛因果!” 身后生老宗众弟子,人人拔剑而出,齐声吼道:“愿替祖师扛因果!” 真命山,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余烟袅袅,光芒大亮。 因与果……成立! 长天之中,罡风骤散,点点星光烂漫。 只是……真命山山巅,莫莲瞬间被最猛烈的罡风吹刮,护身剑光被吹刮得稀碎不堪,几近于无。 片刻……护身剑光完全破碎,莫莲只身独面最猛烈的罡风。三灾罡风,只伤体魄,莫莲便以自身体魄硬抗罡风。 仅仅……一瞬莫莲血肉模糊,继而整个身体支离破碎,独留下一尊披着道袍的森森白骨。身子上的整个血肉,都被罡风刮了个干干净净。 “我为生老宗首席大弟子,此轮因果灾劫,让我先扛。”那尊白骨骷髅淡淡开口,继而血肉重新生长,长成一位清冷女子。 罡风吹拂,好似历经千刀万剐,不过莫莲却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皱。 她现在的境界状态很奇怪,不只是简单的天境或是玄境那么简单。李梦阳将天下境界划分为九境,莫莲却走出了自己的境界。 天有三阶,玄天最高,莫莲高于玄天。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我为天外天。莫连如今的战力杀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故而,莫莲才有自信独自硬扛三灾之一的罡风,等她实在扛不住了,才会轮到师弟师妹们来扛。 长天之中,李梦阳低头向云天之中看去。仅是一眼,便不忍再看自己那已不成人样,却还拄剑而立的首徒。 他又抬头看去,玄天就在那里,好似等了他万万年,只为待他祭剑于天。 那便……出剑吧。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其中红衣少年手持传国剑率先出剑,身后帝皇法相手持玉玺紧随其后。 传国剑剑鸣阵阵,亦有龙吟伴随,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盘旋于法相身后,仰天嘶吼不断。 红衣少年整个人宛如一轮赤金色大日高悬,威严无比,驱逐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红衣少年一剑递出,帝皇法相将玉玺掷出,那条五爪金龙冲天而去。 煌煌赤色剑光率先斩出,五爪金龙口衔玉玺随煌煌赤色剑光破开长天天幕。 只是那长天天幕正在快速合拢。 犹是不止,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与身后道士法相合力祭出一座小天地来,小天地之大竟可以包裹住整个长天。 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于虚空之中轻轻划过,剑尖带出一条光阴长河。 道士法相伸出一指,与光阴长河中点水而过,光阴长河中水波阵阵,圈圈涟漪,扩散至整座小天地。 长天之中,星辰闪烁变得极慢极慢。 还是不够,青衫少年手持君子玉,横剑身前,无边浩然气不知从人间何处涌来,萦绕在青衫少年与读书人法相身侧。 少年与法相,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同时开口敕令道:“大开长天天幕!” 本来缓慢闭合的一线天幕,如获敕令一般,不再闭合,天幕大开。 李梦阳点头对小桃夭说道:“你先行一步。” 小桃夭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默默收剑飞升,先行一步,入主玄天。 李梦阳扫了一眼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当初,一曲桃夭剑舞,才勉强开辟玄天的一道裂缝。如今,五柄名剑在手,自然不必如此了,直接挥剑开天幕,以五柄名剑的大神通入主玄天。 四位少年各自收剑,收回身后法相,也随之入主玄天。 玄天之中,日月同辉,混沌无边,玄妙难言。风景之壮丽辽阔,远远胜于云天与长天,让人根本无法用言语描绘。 李梦阳若在平时见这一幅玄天美景,必然小有兴致,饮酒几杯,作诗几篇,潇洒风流一回。 只是他现在根本无心赏景,静静等待着传说中的五难依次降临。 这五难只在远古古书中略有记载,对应五行法则。分别为金难,木难,水难,火难,土难,是天地最初的本源混沌。五难平定下来,天地才逐渐趋于稳定。 将三灾因果转嫁于生老宗众弟子身上,本就是无奈之举,只为了让自己能够以更好的状态面对五难。 若是只有三灾,李梦阳有信心只凭自己度过去。但要是再加上五难,李梦阳不借剑就根本没有一点可能度过。 只希望凭借自己半步仙境的全盛修为,加上仙,帝,儒,道,佛五柄名剑能够勉强渡过去吧。 李梦阳最后一眼望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看向那位站在祖师堂前,舍弃大道性命不要,也要替自己扛过罡风灾的首徒。 勉强扛过罡风灾,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的莫莲,又首当其冲,为师弟师妹们扛下最大的一轮天火灾…… 李梦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下去。 他,泪眼婆娑…… 第28章 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初春时节,微冷,春寒料峭。 小院内,那棵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桃花树下,李梦阳与赵仙升正在下棋对弈,难解难分。 二人其实很少下棋,一是二人棋艺差距太大,赵仙升水平实在一般。二是李梦阳也未修棋道一途,仅闲暇时翻一翻棋谱,权当打发时间的小把戏。 只是,自从那日看完元宵华灯回来,李梦阳便潜心研究起了这围棋一途,赵仙升也随便看了几招围棋定势。 赵仙升执黑先行,李梦阳执白后手,且让三子。 黑子如一条长蛇,直捣黄龙,攻势凌厉。白子固守自稳,任由黑子不断包围,但始终存留一口气。 围棋纵横十九道,变法无穷,棋盘亦如天地。两人已快将整个棋盘下满,却仍未分出胜负。黑子不断蚕食白子,可白子虽狼狈不堪,却始终存有一线生机。就是那一口气,黑子无论怎样都吃不掉。 李梦阳温和的笑着,从棋篓中夹出一枚白子,缓缓落子棋盘一处:“仙升,为何非要执着那一念仙境呢?半步仙境也很不错,不是吗?况且,我的猜测也与你说过吧。” 自从那次从天上下来,知道了李梦阳的心意后,赵仙升重回巅峰,便要破境。李梦阳问过为什么,可赵仙升也只是默默饮酒,什么也不说。 半步仙境已是人间最高修为,至于一念仙境也只存在于千万年前的传说中了。 李梦阳当年将天下修行划分为九境。前三境,入臻化境,立命凡境,空明心境,这三境仍属于凡人之列,刚刚踏上修行之路,可增加寿元,一境十年。 中三境,浩瀚海境,载物地境,不息天境,这三境已是真正的修士了。大多数修士的境界也就是海境或地境,但二者并无高下之分,无非是侧重方向不同,山上修仙之人注重海境时吐纳天地灵气,山下习武之人则注重锤炼一口先天真气。 当天地灵气与先天真气相融凝聚成水,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便自然而然跻身不息天境。 不息天境又细分三阶,对应云天,长天,玄天。每破一阶便如登天一般,不讲什么机缘,只看自身苦修,须知登天长路要一步步向上。 登天绝顶大圆满或已知心中合道之路,便入妙云玄境,修为一落千丈,从天上仙人变为凡夫俗子。破境之难,难于登天,一是看自身机缘与心性,二是看那所谓的真我与本心。人身小天地与自然大天地共鸣,入十万法境,掌握法则之力。 至于那一念仙境就更加虚无缥缈了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一条崎岖的大道都没有。 修行之人如在一根吊在悬崖的细绳上摸黑前进,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李梦阳与赵仙升皆是半步仙境,人间全无敌。 李梦阳在安神宫同意与大平同生同死时,曾有那么一瞬入了一念仙境,当然仅仅是那么一瞬,就让他后怕至今,这是他五百年的修道岁月中不曾感受过的。 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自己的肉身崩碎,回归于地;而神魂飞升,回归于天。 神魂体魄与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达到了真正的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玄妙融合。 李梦阳当年入一念魔境时的感觉更像是与整个天地为敌。 天上,地下,人间全都想将他诛杀殆尽,无论何处,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这跟一念仙境完全相反。 李梦阳推测,一念仙境便是与天地自然合二为一,成为天地意志的一部分,成为这世间运行的某种规则。一念魔境便是与整个天地人间为敌,杀他一个天翻地覆,尸山血海,让世间再无一物敢质疑自己的存在,自己便成为世间唯一的法则。 自己的这些推测,当然也与赵仙升说过……可他就是不听啊。 赵仙升喝着酒,相比以往沉默了许多。紫金道袍不再穿的那么松垮,满头白发规规矩矩的盘在脑后,甚至戴上了一顶莲花冠。整个人显得仙风道骨,确实像一位老神仙。 只是,这样的赵仙升,李梦阳很不喜欢。 赵仙升袖袍一挥,一颗黑子从棋篓中飞出,落子棋盘一角,不答反问:“你……都想起来了?” 李梦阳收敛笑容,静静看着他:“差不多了吧。” 赵仙升又问道:“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呢?”李梦阳看向那株大桃树,温和的笑了笑,“别担心了,我会与自己和解的。” 李梦阳随意落子,原本半死不活的白棋,立即靠着仅存的一口气活了过来,反过来包围了黑棋,如一张大网,牢牢困住了黑棋。如一条长蛇的黑棋随时可能会首尾分离。 赵仙升眉头一皱,举棋不定,一边思索,一边又问道:“你我都看的出来,大平国运已经走向下坡路了,等死很好受吗?” 李梦阳嬉笑道:“所以啊,多守大平一年,我便多活一年嘛。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让这太平盛世毁了不是?” 赵仙升平静的看着少年那张嬉笑的脸,忽的也投子笑道:“得了,你我之间的最后一盘棋,还是未赢你啊。投子认输了,不下了。” 他看着大势已定的棋盘,最后无奈劝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梦阳,何必如此呢?”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片片桃花消散。他随手捻起一片桃花,轻笑道:“认什么命?若一味听天由命,顺势而为,那这人间也太过无趣了,这话还是你赵仙升说的。” “仙升,你还记得那大凶三卦吗?” 赵仙升微微点头。当初在极北之地,李梦阳曾给他说过那大凶三卦。一卦生老宗灭门,二卦大平朝亡国,三卦李梦阳身死,皆大凶之卦。 “那高高在上的天命啊,我也曾认为天命所定皆不可逆,道士自然而然,术士顺势而为,这才是大道所趋。”李梦阳看向桃花树,吹飞手中桃花,“可这天命太过无情,五百年光阴岁月,无数人死去理想所堆起来的太平盛世,又要毁于一旦。天下苍生,又要因那所谓的天命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何必呢?”李梦阳自言自语,“随意吧。” “梦阳,我也与你说过我的真正大自由吧?所以啊,你我都别劝了,明明都知道谁也劝不动的。”赵仙升仰头喝酒,抹了把嘴,正色道,“你要顺势而为,我便自然而然。你去守你的太平盛世,我去寻我的大自由。” “即使明知这盘棋会输……”赵仙升一抖紫金道袍,旋即站起身,放声大笑道:“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顺手为天下修士……开先路!” 第39章 我为首徒 莫莲拄剑立于生老宗祖师堂前,只身独面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猎猎罡风。 这罡风来的十分奇怪,让莫莲都有些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她以前也只在古书中简单的看到过三灾的记载,师父在此之前也与她说过,三灾不止是灾难,更是一种因果,所以才避无可避,只能承受。 此罡风自头顶三花处吹下,沿着经脉体络吹刮,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刮骨削肉,骨肉消疏,而后吹刮五脏,片片剥削,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形销骨立,完全成一具白骨骷髅。 莫莲天生冰肌玉骨,体魄好似冰清玉洁,不染凡尘,故而体魄极其坚韧。但在这罡风面前,却仍好似肉体凡胎,不堪吹刮。 莫莲森森白骨之上莹莹如玉,重新凝动血肉汇聚,雪白肌肤沿着血肉覆盖。一瞬间,又成了一位冰山美人。而后再次忍受着罡风吹拂,刮骨削肉之苦。 十二重罡风灾,九重天火灾,五重神雷灾,三灾所经层数,各不相同。 莫莲此时才扛过四重,此后八重更加难扛,体魄痛苦更甚。 第五重罡风灾,莫莲再一次成了一具白骨骷髅。森森白骨之上,裂纹密布,光华褪散,血肉凝动速度变慢。 第六重罡风灾,红白之物一起喷薄而出,却又转瞬之间被罡风刮散。红色的是鲜血,白色的是骨髓,莫莲的冰肌玉骨被罡风吹刮的完全破碎不堪。 第七重罡风灾,莫莲再也无法拄剑而立,双膝瘫软跪地,身子倚着长剑才能勉强不倒地。全身骨骼经脉,已经被罡风完全摧折,寸寸碎裂,而后便是片片如缕。 第八重罡风灾,莫莲森森白骨再一次凝动血肉,重聚人形。只是雪白肌肤已无力再次凝聚,于是她整个人便好似成了一具被剥了皮的血人。 这位首徒,倚剑跪在祖师堂前,开裂的嘴唇微微抽搐,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口中舌头早已被罡风吹刮而散。 “我为首徒,首当其冲!”莫莲以剑撑地,勉强单膝而跪,以心声怒吼,“只剩最后四重!” “师姐……何必如此?”极山山脚下,陆鸣眼神呆滞,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口中呢喃道,“我们也是生老宗弟子,我们也能扛的啊!” 师姐,你何必一人如此?! 只要师姐不独自一人承受罡风灾,而是由他们生老宗三千余众弟子共同承担,那就根本不会拼上大道性命! 陆鸣眉头紧皱,心底大概有了个猜想: 这第一轮的十二重罡风灾,境界稍低的生老宗弟子绝对无生还的可能,还要如遭受凌迟酷刑的死囚,受尽折磨后,再死。 因为,以低境界弟子的修为,加上罡风灾分散于众弟子身上,使其勉强可以扛过前几重。而后几重,必将受罡风吹刮,千刀万剐后痛苦而死。 若是,师姐独自一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而由他们扛下剩下的天火灾与神雷灾,那么低境界的弟子虽然也会身死,但定然不会死的那么痛苦。天火灾与神雷灾,足够在一瞬间要了他们的命,起码死的不会痛苦。 陆鸣回头看去,身后众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神色陌然,低头看着手中剑。 谁人不知道此次祭剑扛因果,低境界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再来呢? 陆鸣……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终于勉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的莫莲,此时已经形销骨立。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撑剑起身,凝聚一身血肉。 莫莲抹了一把血肉模糊的面皮,抬头看天,眼中肃杀冷漠褪去,神色温柔。她嘴唇微动,喃喃自语道:“师父,我没事。” 处于玄天中,久久等不来五难降临,而心生烦躁的李梦阳忽然心念一动,低头向云天看去。 仅是一眼,李梦阳心神差点失守,一股无边怒火由心生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莲儿!自己曾经那么疼爱的首徒,如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个人样,而自己却在这玄天之中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怎么还不来?!”李梦阳愤怒嘶吼着,“五难!来啊!” 怒吼了片刻,他突然停止,而后泪眼婆娑,不忍再看向自己疼爱的首徒。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三灾过后,才是五难。三灾不渡完,五难是不会来的。 他后悔了!三灾五难!这是他自己的因果!本应该!就应该让自己一个人全部扛下! 可因果转嫁已经成立,他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首徒,受罡风刮骨削肉,天火焚魂灼魄之苦。 自己……无能为力。 李梦阳又忍不住低头看向生老宗祖师堂前,看向站在祖师堂前持剑而立的首徒。 莫莲扯动开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也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与首徒,相隔一整座长天,遥遥对望,默默无言。 莫莲率先收回目光,注视手中长剑,横剑身前,轻声说道:“我为首徒,那就让我再为师弟师妹们,扛下一轮天火灾。” 莫莲一双剑眉皱起,天火……来了。 刹那间,莫莲整个人燃起了紫金色的熊熊天火,紫金天火包裹全身,却不伤及体魄,单单烧灼神魂。 三灾之中,罡风灾专门吹刮体魄,天火灾则专门燃烧神魂。 天火自心窍中燃起,连带勾带起心火,于心湖之上熊熊燃烧。继而点燃神魂,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神魂燃烬,天火昭昭!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受尽煎熬,神魂燃烬,天火燃熄。 “啊!”随着天火从心穴燃烧至神魂,莫莲瞬间惨叫不止,跪倒在地,继而整个人如一摊烂泥瘫在地上,大声哀嚎。 与罡风灾的刮骨削肉不同,天火灾是完完全全作用在神魂之上的。肉体刮削的疼痛与神魂燃烧时的痛苦,完全无法相比,根本不是靠着修为境界,简单忍痛就可以度过的。 只能看莫莲的神魂是否足够坚韧,是否能够熬过第一重天火灾。 “啊……”莫莲刻意压低惨叫,变为呻吟声,抓过一旁的长剑,借剑勉强撑起身子,缓缓从地上爬起。 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这样熬下去神魂必然燃烬成灰。莫莲强忍着神魂燃烧的痛苦,盘腿而坐,五心朝天,手掐道诀。 那个飞升于玄天之上的牛鼻子老道曾传授给自己一门绝顶道法,可使自己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 “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莫莲眼中浮现黑白二色,两掌之中各有阴阳二气环绕。 她的身后,隐约站着两尊飘忽不定的虚影,看不清面容,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莫莲怒声喝道:“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我以三清抗三灾! 第40章 我怕只差我一个 如果说道法终极,是逆长生。那么道法最高处,便是那一气化三清。 神魂体魄,归为一气,一气化三清! 莫连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逐渐凝实,显露出面容。 那两道虚影分明就是莫莲,面容跟她自己一模一样,五官分毫不差。 两位虚影神魂体魄凝实,显露面容的瞬间,身体之上便也燃起紫金色的熊熊烈焰。 两人的神魂也如同莫莲一般被捻作灯芯,承受天火灾的烧灼之苦。 不过两位黑白虚影并没有惨叫,莫莲也渐渐停止呻吟,神魂烧灼的痛苦极大的减轻,变得勉强可以忍受。 二人与莫莲都相互对视着,随后也盘腿而坐,学莫莲那般五心朝天。 三人围成一个三角,默默闭眼,竟然在忍受天火烧灼神魂的同时,还在感悟神魂烧灼的痛苦,以此砥砺神魂。 第一重天火灾,最为灼热难熬,莫莲独自扛过第一重天火灾,已然尽力,余下八重天火灾,实在是有心无力。 莫莲的分身,那两尊黑白虚影,已被紫金天火燃烧殆尽,自行溃散。 莫莲微微喘了口气,撑着剑站起身来,遥遥望向人间那处中岳极山山脚下,以心声在诸位师弟师妹们的心湖中,轻声言道:“如此这般,已然力尽,余下之因果,有劳诸位师弟师妹了。” “我为首徒,当与诸位一同共担!” 极山山脚下,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猛然抬头,感到有心声在心湖中回荡。 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齐齐点头,而后出剑,高声喊道:“愿随祖师,步步登高!” 生老宗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陆鸣,抬头眯眼远望玄天,自顾自笑道:“世人只知两位祖师的剑,锋刃无双,杀力巨大……” “殊不知……”他高举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剑指天穹,猛然大喝道,“我之宝剑也未尝不利!” 浑身燃起紫金天火,又一次承受神魂烧灼痛苦的莫莲,回望一眼香火鼎盛的祖师堂,喃喃笑道:“希望我生老宗过了今日,依旧香火鼎盛,仍旧道运昌隆!” 极山山脚下,一团团紫金火焰包裹住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将他们的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熊熊燃烧。 一时间,惨叫不止,哀嚎遍野,人间如狱,天火燃烬。 负责封锁极山,驻守于此的各位禁军将士饶是见过战场厮杀的惨烈场面后,再见到这幅人间如狱的场面,仍是不免胆寒心惊,恐惧至极。 这些他们平时视为世间仙人,高不可攀的修行人士,如今就如同一根根稗草,被这野火焚烧殆尽,徒留一地残灰。 一位手执长戈的兵士,戳了戳身边兵士的腰,压低声音问道:“他们都是生老宗的修仙高人啊?” 身旁兵士,呆愣着看着那一团团紫金火焰,默不作声,轻轻点头。 那个持戈兵士,撇了撇嘴:“没有一点仙人风范呀,不过身上着了火,还叫的这么大声,老子当年在战场上,被连捅了七八刀都没他们叫的这么厉害。” “啧啧,还天上仙人呢。” 身旁的那个兵士,忽然扭头直直看着他,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破口大骂道:“老子干你娘的!” 在刺耳的惨叫声中,火光冲天而起,一团团紫金火焰燃烧着神魂升空,昭告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就此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什么都不曾剩下。 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一炷炷香火快速熄灭,香灰跌落,香火传承就此断绝。 这一炷炷香火都不是普通的香火,而是一位位生老宗弟子的续命香。每一炷香火熄灭断绝,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彻底魂飞魄散。 莫莲竭力抵抗着神魂燃烧的痛苦,扭头看了一眼祖师堂内还在燃烧的一炷炷香火。 好在,还剩下了不少。她快速回过头,不去再看第二眼。 因为她知道,每一次回头,每再看一眼,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的香火就会再少几炷,直至完全…… 莫莲沉下心思,不再去想那个结果与其他事情。 她不想知道这已经是第几重天火灾了,她很害怕知道这才是第二重天火灾。 可某些事情不会因为她的害怕而改变,这的确才是第二重天火灾,此后还有整整七重天火灾。 在这燃烧神魂的天火之中,有一位无名老者顶着天火艰难起身,拄剑而立,惨然一笑:“今日必然身死道消,且斗胆学一学赵老祖师的剑仙风采。” 这位在生老宗修道七十余年,不过才是个浩瀚海境的老者,最为仰慕的是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仙的赵老祖师。 “夫君,来世再续前缘。” “可惜,没请祖师喝一碗喜酒。” 又有一对昨日才刚刚大婚的年轻道侣,瘫倒在地,却仍紧紧相拥在一起,一起在这天火灾中身死道消。 还有一位曾被逐出师门,而后又死皮赖脸地跪在祖师堂前,请求上一炷续命香的女修,知道了自己的神魂即将承受不住天火焚烧,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最后的时间里,她撑起身子,艰难从地上爬起,双膝跪地,重重叩头:“ 朱红,愧对宗门,愧对祖师!” ……… 陆鸣感到烧灼神魂的痛苦微消,他浑身颤抖,艰难从地上爬起,颤声道:“结……结束了?” 就当他以为天火灾结束时,还没喘上几口气,紧接着便是第三重天火灾,神魂刚刚松懈下来,紧接着又被天火烧灼。 “啊!”又是一声惨叫,陆鸣再一次疼得瘫倒在地。 他边惨叫边破口大骂:“干你娘!老子干你娘!” 所幸,天火灾不同于罡风灾,二者完全相反。十二重罡风灾剥削体魄,一重更比一重风大。九重天火灾烧灼灵魂,一重更比一重火小。 天火灾只要扛过了前三重,后面六重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随着一团团烧灼神魂的紫金天火缓缓升空至苍穹,就好似有人于中岳极山山脚下燃烧放飞了千盏祈天灯。 点点灯火,冉冉升空。 夜幕笼罩四野,九重天火灾,终于……结束。 陆鸣急忙安抚神魂,艰难起身却又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一位胖乎乎的年轻男子将他搀扶起来,关心问道:“没事吧?先安抚神魂。” 陆鸣认得他,此人名叫周岁,与他是同辈修士,境界却比自己差远了,只是个空明心境,卡在这个境界许久了。 陆明向他问道:“你境界比我低的多,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岁淡淡回答道:“天火灾专烧神魂,而我神魂恰好比较坚韧吧。” 陆鸣认真的看着他,片刻后,又问了一个他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你知道此次祭剑于天,替祖师扛因果,低境界修士参与,就是九死一生吗?” 周岁也看着他,立刻回答道:“那咋了?我知道啊。” 陆鸣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那你境界那么低,还参与个什么?” 周岁看着夜幕之中,还在向上飘飞的紫金天火,想了想之后,认真说道:“我知道我境界低微,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但在上香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参与了,是不是就能帮祖师或者师兄师弟们,减轻一些痛苦了?” 周岁的眼眸中闪着光亮,轻轻说道:“我知道不缺我一个,但我怕只差我一个。” 第29章 此去经年,未有归期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老道士,轻声道:“明天再走吧,再吃一顿人间五谷。” 赵仙升将腰间酒葫芦递给李梦阳,大笑道:“酒给我满上。” 李梦阳接过酒葫芦,笑道:“想喝什么?最后一次给你酿酒了。” 赵仙升挥了挥手,看向院内的那株桃花树,说道:“还是再来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吧。” 李梦阳笑问道:“喝不腻吗?” 赵仙升笑答道:“你酿的酒,总也喝不腻。” “好好!”李梦阳拍手大笑道,“仙升!酒水管够,今夜只管大醉一场,明天一早再走!” 赵仙升也是大笑道:“庆幸……还有好友更劝一杯酒。” 光阴如流水般逝去,夜幕很快降临,一轮大月高悬其上。 人间月相思,天上月清冷,各有千秋,但总归还是同一轮千秋明月,无论怎样都看不够…… 月华如瀑洒下,石桌之上,一片霜白。 二人相对而坐,红衣道袍,把酒言欢。 石桌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只有李梦阳亲自下厨随手炒的几个小菜,以及一人一碗长寿面,面上还卧着荷包蛋。 平淡无奇却也总以称得上美好自乐,即使清楚的知道明日便是一场告别,却也一如寻常。 人生就是不断告别,人们总想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来为好友饯行,但却都是一如寻常。 因为人们总是相信,此去一别,终会重逢。 人生远游路上,风景如旧,好友送行,挥手一别,只道再见。 我们也只能希望此去一别不是永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二人相对饮酒,默默无言,都想说点什么东西,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如此沉默下去。 李梦阳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石桌,率先开口道:“仙升,先吃面吧,再不吃面面就坨了。” “嗯……”赵仙升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大口吃面。 很简单的一碗阳春面,味道还行,就是放了许多葱花。 李梦阳又开口问道:“味道如何?” 赵仙升端起碗,喝了口汤,笑道:“还行,淡了点。” “清淡点挺好的。”李梦阳笑道,也拿起筷子,小口喝汤。 赵仙升咬了口荷包蛋。呦,还是个溏心蛋,蛋黄流了满嘴,他吸溜了一口蛋黄,喝了一大口面汤,又抿了一小口酒水,这才大笑道:“舒坦。” 李梦阳拿筷子指着他,打趣道:“瞧你那吃相。” 赵仙升口中嚼着面条,模糊不清地回道:“人间最后一碗面了,自然要吃得舒坦些了。” 听到这话的李梦阳,忽然放下手中筷子,饮尽一杯酒,抬头看月,依然笑着,不过有些强颜欢笑。 在人间吃的最后一碗面,希望不要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李梦阳回过神来,举起酒杯,冲赵仙升笑道:“仙升,要不咱俩走一个?” 赵仙升咽下口中面条,有些诧异。 以前,二人之间吃饭对饮,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劝酒,李梦阳小口慢酌,赵仙升大口豪饮,二人各饮个的酒。 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笑道:“梦阳,走一个。” “来!”李梦阳笑道。 碰。二人碰杯,饮尽杯中酒。 “再来!”李梦阳笑道。 他给好友倒满杯中酒,也给自己满上,二人碰杯,再一次饮尽。 “还来!”李梦阳依然笑道。 满上,碰杯,饮尽。 二人就这么重复着,美酒管够喝不完,千杯百杯一饮尽。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天上无故人。 ……… 不知喝了多少酒,赵仙升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李梦阳醉靠在桃花树下。二人都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李梦阳呼出一口酒气,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仙升耷拉着脑袋,模糊不清地答道:“不…不知道,未有归期。” 李梦阳沉默下来,不再言语,醉靠桃花树下,抬头眯眼看月。 赵仙升强撑起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轻笑道:“总会回来的。” 李梦阳没搭理他,赵仙升也陪着他抬头赏月。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赵仙升忽地站起身,一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解开束发,白发飘扬,抚须临风大笑道:“莫恨明朝又离索,人生何处不怱怱!” 李梦阳收回望月的目光,看向这位意气风发的谪仙人,喃喃自语:“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石桌上,那些佳肴一筷未动,坛中美酒倒剩了不少,一碗阳春面吃了个干净。 至此,月上天心处,一夜再无言。 第二日,天光微亮,清晨。 赵仙升抹了一把脸,驱散一身酒气,道袍迎风鼓荡,白须白发飘扬,当真是神仙姿态。 “待我入一念仙境,重临人间。”赵仙升说道,“走了,我会回来的。”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老道士,感慨道:“你走之后又剩我一个人了。唉,莲儿也闭关破境了。” 李梦阳又问道:“此去何处?玄天吗?” 赵仙升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淡淡笑道:“不!是玄天之上!” “那便多带些酒水,你在那里,任我术法通天也没办法给你酿酒。” “放心,带够了,还是那一壶酒。” “何时回人间?”李梦阳又一次问道。 赵仙升想了想,认真答道:“酒喝完了,自然就下来了。” 赵仙升又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嗯……走了?” 李梦阳微微一笑,故作随意道:“走吧,不送了。” 赵仙升从袖中缓缓抽出长生剑,一阵清风拂面,一位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桃夭,出来告个别吧。”李梦阳手中红光浮现,不老剑出现在手中。一位粉裙小姑娘静静站在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小桃夭与云墨,两位剑灵默默对视着。 云墨张了张口,有许多话藏在心底想要说,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最终只得无奈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啊,那时下手有些没轻重了。” 那日在天地人的六千里山河中,他确实出手有些重了,伤及了小桃夭的本源。原本就想跟那个小姑娘好好道个歉,碍于自己的面子,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第41章 一宗弟子皆祭剑 陆鸣听到了他的回答,愣了愣,旋即小声骂了一句:“夯货。” 周岁没听清,挠了挠头,问道:“你在那嘀咕个啥呀?” 陆鸣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叫声师兄,以后我罩着你。” 周岁用力将他的手甩了下来:“咱俩同辈,我叫你个什么劲的师兄?” 陆鸣又将手搭了上去:“我境界比你高,能者为先,怎么不算你师兄了?” 周岁伸出双手,作投降状,无奈道:“好,好,师兄,你是我师兄。” 陆鸣捏了捏周岁的胖脸,嬉笑道:“这就对了嘛,师弟。” 周岁忽然用力咳嗽起来,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陆鸣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他,又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胖脸。 周岁一把打掉他的手,向他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 陆鸣仍是不解其意,直至有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你俩玩的开心?”莫莲双手拢袖,后背长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呃……”陆鸣僵硬的回过头,看见这位大师姐的一瞬,浑身一麻,紧接着全身一颤,被吓的不轻。 “师……师姐?”陆鸣小声试探道。 属实是莫莲现在的这副模样太过渗人了,脸上身上全是一条条血色裂纹,整个像一个欲碎未碎的瓷器。 赌上大道性命,先独自扛下十二重罡风灾与一轮最的天火灾,让莫莲近乎力竭,实在是无力再修补自身。 莫莲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周岁站在陆鸣身后,怯怯问道:“大师姐,你怎么从祖师堂下来了?” “跟你们组成剑阵,一起祭剑抗衡神雷灾。”莫莲皱眉,看向远处天边滚滚而来的厚重乌云,“神雷灾是我们唯一能够抗衡的三灾了,于其两灾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不同。神雷灾就真的只是所谓的天打雷劈了。” “不过,神雷灾又分五重五色,中间的那道赤色雷霆最为凶厉。”莫莲又补充道,“而且神雷灾更是天诛,雷霆之下,万物寂灭。只要剑阵被破,我们无论修为高低,都要魂飞魄散,一个都活不下去。” 陆鸣问道:“神雷灾什么时候来?” “我刚才估算了一下,从罡风灾到天火灾,中间大概有一刻钟。”莫莲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时间还算足够。” 莫莲从怀中掏出那块生老宗的宗主令牌,以心声言道:“我生老宗余下弟子,即刻返回宗门,自成护宗剑阵,不得耽误。” 生老宗余下弟子都心有所应,从怀中掏出宗门的仙升令高举,瞬间返回生老宗,迅速组成剑阵,严阵以待。 “陆鸣,青虹给我。”莫莲向陆鸣伸出布满血色裂纹的手,“放心,是借剑。” 陆鸣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什么时候还?” “度完神雷灾后,就还给你。”莫莲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要活下去。” 陆鸣极不情愿的将背上青虹剑递到了莫莲手中。 一直不曾说话的周岁,忽然好奇问道:“师姐,你在宗门内以宗主令传令于我们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再跑一趟?” “因为……”莫莲回头远望万里山河,“我想再看看这人间的万里山河。” 若剑阵被破,生老宗必将直面神雷灾。雷霆之下,即是天诛,无论修为境界,皆寂灭。 ……… 生老宗剩下千余弟子,组成护宗剑阵,莫莲手持青虹,入主剑阵正中。 雷云滚过,电闪雷鸣,雷霆汇聚! 神雷灾第一重,一道雪白雷霆自玄天之上劈落,划过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直落云天之中的真命山。 “来了?”莫莲微微抬眉,率先祭剑,“祭剑便是了。” 青虹断剑出鞘,一抹璀璨剑光伴随凛冽剑气迅猛升空,直冲天幕处,阻击那道雪白雷霆。 璀璨剑光与雪白雷霆砰然相撞,二者迸溅出巨大气机,溢散的雷霆将四周白云轰散,荡出数圈涟漪。 剑光虽然无比璀璨,但仍是不敌雪白雷霆。就在剑光即将溃散之际,又有一道绚烂剑光升空,助其威势。 紧接着,又是一道剑光升空。而后是百道,千道剑光先后升空,于云天天幕处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剑光穹顶,笼罩住整个生老宗地界。 生老宗弟子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剑气多少,无论剑光强弱,皆祭剑! 就这样,一宗弟子皆祭剑!一条条明暗不同的剑气光柱于生老宗地界先后亮起,而后依次升空。 云天虽不是长天,但剑光更胜星光。 云天之中,剑气缭绕,剑光冲天,亮如白昼。 处于剑阵正中的莫莲正竭力祭剑,使自己的那道剑光更加明亮璀璨! 生老宗弟子人人如此,唯恐独属于自己的那道剑光太小,太暗,太低……以至弱于他人。 莫莲回望祖师堂内那尊持剑道人的神像。 她忽然想到一件小事,有一日她与那个老道士随口闲聊。她问那老道士对生老宗有没有什么愿望或寄托。那老道士想了许久,喝光了整整一壶酒,才认真说道:我希望,有一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有剑仙风采。 莫莲扭过头来,看着那千余条剑气光柱,露出极少有的开怀大笑:“赵老道!你且在玄天之上看好了!” “今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为剑仙!” 话音未落,那道雪白雷霆骤然溃散,第一重神雷灾渡过。 又是一道紫色雷霆应声而来,狠狠劈落于剑光穹顶上,昭告着第二重神雷灾的开始。 随着紫色雷霆的劈落,剑光穹顶瞬间出现裂痕,悬浮于云天之中的真命山晃动不已。 当即有一名境界较低的弟子,瘫倒跪地,口鼻喷血,独属于他的剑气光柱瞬间断绝,剑光熄灭。 他狞笑着,拄剑起身,掏出那块生老宗人人都有的仙升令,当即一把摔碎,拿起一块碎片,狠狠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手腕处顿时鲜血淋漓,他双眸血红,心脏如擂鼓一般,体内精血开始沸腾,独属于他的那道剑气光柱在熄灭之后,再度大放剑光,迅猛升空,更盛之前。 他仰头凝望着属于自己的剑气光柱,放声大笑,力竭而亡。 仙升令,不只是可以接引生老宗弟子升入真命山山门,更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将其摔碎,以碎片划破手腕,粉末进入血液,燃烧体内精血,以求短时间提升修为,但副作用极大,精血燃尽,力竭而亡。 之后,便是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然后再次大放剑光,直至再彻底断绝。 李梦阳于玄天之中伫立,静静地看着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冲上玄天,再彻底断绝。 好似……在与他这位祖师,挥手告别。 第30章 授我长生?我逆长生 小桃夭没搭理云墨,一言不发的走到他面前,瞪大眼睛,仰头看着他。 云墨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不明所以。 小桃夭见他不明其意,还像个傻子那样傻站着,只得大声吼道:“不会蹲下来?难道要我一直仰头看你?你起码有点道歉的样子!” “哦…哦…”云墨赶忙应着,蹲了下来。 “你个白毛鸡!你大爷的!找打!”小桃夭毫不客气一拳捶在他脸上,将云墨捶倒在地,又再胸口上狠狠跺了两脚,这才解气。 做完这一切,小桃夭这才拍了拍手,露出笑容:“好了,扯平了。赶紧滚,往天上滚去,能滚多高滚多高。” 云墨捂着脸,拍掉身上尘土,脸色铁青的站起身,回到赵仙升身旁,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心中暗骂:“死丫头!丫头片子!呼,吾乃白羽仙尊,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脑袋,轻声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好好告个别吧。” 小桃夭呼出一口气,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裙,弯腰坐揖,正色道:“不老剑剑灵——桃夭,恭送赵大剑仙飞升!祝赵大剑仙早日入一念仙境,证道逍遥长生,就此挣脱天地大牢笼!” 小姑娘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墨,神色转冷,没好气道:“白毛鸡,再见。” “仙升,我等你。”李梦阳看向赵仙升,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说道,“如果……实在没等到的话,我会送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 “走吧,别管了。” 赵仙升无奈挠了挠头,抚须长笑,手掐道诀,仙剑指天,大喝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李梦阳看着剑气缭绕,剑意无双的老友,在心中默默替他说道:“我有一剑,剑名:开天门。” 下一刻,赵仙升整个人化作一抹青色剑光,直上云天,瞬间便破开一层天地禁制。一只巨大的雪白仙鹤,引脖长鸣,振翅高飞,随剑光一起远去。 一剑一鹤,停顿片刻,又破开一层天地禁制,直上长天。 云海翻涌,群星黯淡,剑光璀璨,剑意无双,剑气滔天,就此毫不停留,直上玄天。 李梦阳眯眼远望,只见那道青色剑光连破三层天地禁制,剑光亮如一道闪烁流星,直冲苍穹。 李梦阳目送好友远去,轻轻念叨着:“仙升,好走不送。” 世间修士皆是登天而行,唯你赵仙升是逆天而行! 望君,珍重! --------------- 玄天之上,赵仙升神仙姿态,一身紫金道袍猎猎作响,手中长生仙剑光华流转。 云墨悬于他身侧,羽扇轻摇,羽衣飘飘,逍遥姿态。 仅以此身此剑,便去问剑于天! 赵仙升抬眸向四周扫去,左是一轮红日,右是一轮白月,脚下则是一片未开的混沌。 红日炎炎,白月寒寒, 混沌未开,玄妙难言。 此处天地之根本,大道之玄妙所在。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有所求才有所望,可与这天地大道相比终究不过弹指一瞬,眨眼之间。 人间观天,无疑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不见全貌。 井底之蛙,不见天宽。 南飞之雁,不知天高。 玄天之大,不知能容纳多少人的人间。修士三千大道,十万法则,在这玄天之中,还是太小。 于天地大道而言,谁人不是春秋蚱蜢?纵使不老容颜,长生久视,焉能见冬来? 正如在这一轮红日白月与无尽混沌面前,强如赵仙升也不过一粒尘埃尔尔。 玄天须弥,人如芥子。 赵仙升眸中清光浮现,扫视白月,直视红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摘下腰间紫金葫芦,细细闻了闻酒香,并没有喝,毕竟以后梦阳酿的酒便喝一点少一点了。 赵仙升深吸一口气,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大笑道:“日月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手中剑!天地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心中道!” 他常与好友说,道士称老子,仰慕祖师,尊师重道,天经地义! “我的剑与道,远比这玄天更大!”赵仙升悬剑身前,拍手大笑,终究是没忍住,饮了一大口酒。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赵仙升伸手握剑,长生剑剑身金色小楷金光灿烂,剑光啸作日月光,“依我而看,这玄天还太小! 云墨问道:“当如何?” 赵仙升答道:““去那玄天之上,见大天地,寻大自由!”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赵仙升嗤笑一声,横剑身前,指尖抹过剑身一个个金色小楷,长生剑剑光愈发粹然。 长生剑上的一个个金色小楷,其实是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赵仙升心中默念,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一种无形的封印破碎,直到这一刻,长生剑才算真正“出鞘”。 剑气纵横玄天,斩裂混沌。 剑光照亮玄天,日月无光。 一念仙境,随时随意,想入便入,只因我名——仙升。 赵仙升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瞬间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光亮,继而是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云墨双手环胸,仰首傲然道:“一剑劈斩日月可开玄天,两脚踏混沌可定乾坤。” 随即现出真身,一只巨大的白羽仙鹤,白羽遮天,振翅高飞,悬游天中,仰天长鸣。 云鹤游天,鹤鸣九皋。 那剑仙法相,双手拄剑,身披天衣,脚踏混沌,头顶日月,雪白长发无风自飘扬。一只白羽点缀金光的巨大仙鹤环飞身侧。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玄天之中。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赵仙升再次大口饮洒,旋即一剑斩出,身后法相也一剑斩出。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剑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随手一斩,就是剑道极巅。 仅仅一剑,剑斩天幕,露出一片黑白。 日月光茫大亮,天幕转瞬合拢,好似从未被一剑斩过。 自问,又当如何? 自答,一斩再斩! 于是乎,接连随手出剑而斩。 先斩混沌,由我割裂;又斩日月,因我无光;最后再斩天幕,为我大开! 剑光无数,剑气无数,出剑无数,就此剑斩玄天,举剑飞升。 玄天之上,黑白两色。 遥遥天际处,有一人闭目,缓步走来。 赵仙升仗剑而来,一步踏出,天地颠倒,黑白转动。 那人闭目不睁,不见动口,声却随天地长鸣:“长生者,你来此地,又欲何为。” 赵仙升,答:“长生。” “跪地叩天,授你长生。” “我欲……”赵仙升,剑指祂,“逆长生。” 那人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扫视赵仙升手中剑,开口即吐真言,天地随之震鸣:“长生剑主,当真好一个……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第42章 香火凋零 人间,中岳极山,皇极帝峰。 昭德帝瞪大双眼,遥遥远望云天的那座真命山。 壮哉! 人间奇景! 茫茫云海中,隐约可见一座天山矗立。自那山巅处,升起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在漆黑夜幕中,就好似一盏盏人间灯火,点亮云天。 只是一条条剑气光柱明明暗暗,又好似风中烛火摇曳不定。 再往上看去,一个笼罩四野的剑光穹顶高悬于云天天幕之中,就如同为整个人间撑起一柄大伞,遮风挡雨! 随着剑光穹顶裂纹密布,随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的彻底断绝,随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力竭而亡……终于,第二重神雷灾度过。 莫莲抬头看着天幕处缓缓聚集的赤色雷云,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一起。 第二重神雷灾是度过了,那么最为凶厉的第三重赤色神雷灾呢? 莫莲来不及思考,第三重赤色神雷灾转瞬劈下! 看到这第三重赤色神雷灾的一瞬,陆鸣心中恐惧爆炸,简直无法压制。 根本就不是一道雷霆啊!那赤色神雷大如山岳!根本就不是劈下来的!那是直直轰杀下来,要将整座真命山夷为平地! 陆鸣毫不怀疑,自己在这座赤色神雷灾面前,就如同一只蝼蚁,会被瞬间灭杀!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心气与傲气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本能的恐惧,甚至险些道心不稳,境界大跌。 知道第三重神雷灾最为凶厉,但这也太可怕了!远远超过了莫莲的心理预期! 不!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莫莲十分清楚,只要这座赤色神雷灾落在剑光穹顶的一瞬,那座剑光穹顶就会彻底崩裂!到时候整座真命山,就会直接暴露在神雷灾面前,人人都必将湮灭于神雷灾之中。 不能在一味防守了!要出剑!要剑斩这座赤色神雷灾! 起码……要在魂飞魄散之前递出一剑! 那个赵老道曾对她说,我剑修之倚仗,不是什么法宝境界,而是手中三尺剑。杀力第一! 对!我剑修!修士之中,杀力第一! 莫莲猛然抬头,直视那座落下的赤色神雷灾,再次拔剑出鞘! “众弟子!助我!”莫莲高声喊道,“我要!剑气剑光,更盛!” 下一刻,又有数十位弟子,动用仙升令,燃烧自身精血,以求剑气剑光更盛! 莫莲横剑身前,指尖拂过青虹剑刃,眸中闪烁着粹然金光,无数生老宗弟子的凛冽剑意汇聚在身。 一位身形虚幻,但极其高大的白衣女子于莫莲身后俱显而出。 那高大女子睁开双眼,露出一双粹然金眸,缓缓站起,手持一柄长剑,拄剑而立,大袖飘摇。 这不是法相,而是莫莲的心相,完全由一身剑气与一颗剑心,俱显所化。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直去云天天幕处,只身挡在那座赤色神雷灾面前,神色漠然,无悲无喜。 莫莲,递出了完全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万物归剑,万剑合一! 高大女子随意挥手,百余条剑气光柱径直归来,汇聚成一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 这便是莫连自创这一剑招的玄妙之处了。万剑合一,无论是剑气剑光,还是剑术剑法,只要是与剑相关的一切东西,都可以视之为一剑。 高大女子手持汇聚而成的长剑,莫莲手持凝聚剑意在身的青虹,与那位高大女子神色一模一样,都是漠然。 二人本就是一人,自身与心相。 莫莲递出半剑,高大女子也跟着递出半剑。 半剑归合为一剑。 这一剑,斩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一剑破万法。 由百余条剑气光柱所汇聚而成的长剑,在高大女子手中,一寸寸崩碎,化作一缕缕细小剑气四散。 转瞬又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汇聚。 不够。莫莲神色漠然摇头,再来。 高大女子又挥手招来百余条剑气光柱,双指并拢,指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数百条剑气光柱,如同剑雨,不断消磨着那座赤色神雷灾。 直至,那座赤色神雷灾被剑雨彻底消磨殆尽。 第三重神雷灾度过。 代价是三百余名生老宗弟子燃烧精血,倾力出剑,力竭而亡。 每一条剑气光柱的碎裂,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的力竭而亡。 那位高大女子的每一次出剑,都有人身死陨落。 是生老宗弟子拿命硬生生将那座赤色神雷灾消磨殆尽,就如同愚公移山一般。 第四重青色雷灾来临。 莫莲冷冷扫了一眼,已经算是横尸遍地的真命命山山顶。又抬头瞥了一眼,那一道即将落下的青色雷灾。 陆鸣还在祭剑,根本无暇顾及身边发生了什么。当他与莫莲的那双粹然金色眼眸对视上的一瞬,浑身颤抖,直感觉这位大师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感觉根本就不像一个人。那种漠然的神情,好像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身上。 莫莲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剑。 无妨。 以身作剑。 莫莲神色漠然,再次递出一剑。竟是直接以自己的心相为剑,斩向那道青色雷灾。 青色雷灾一寸寸消散,莫莲心相也跟着崩碎,二者玉石俱焚。 随着心相的崩碎,莫莲眼中的粹然金色退去。她猛地回过神来,扫视已经横尸一片的师弟师妹们。 一瞬间,脸上的漠然褪去,奔涌如潮水决堤的情绪将她淹没。 心湖之中,惊涛骇浪。道心不稳,跌境不止。 莫莲承受不住情绪与跌境的冲击,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良久,等她再次醒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祖师堂内了。 莫莲坐起身来,头痛欲裂,见到身边已经睡着的陆鸣,便将他摇醒起来。 陆鸣醒来,满眼血丝的看着她。 莫莲急忙问道:“那最后一道天雷灾呢?” 陆鸣答到:“最后一道天雷灾是蓝色的,算是五重之中最弱的了,最后被那个剑气穹顶挡住了。” 莫莲重重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宗内其弟子没事吧?” 陆鸣有些畏惧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莫莲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急忙跌跌撞撞的奔出祖师堂。 祖师堂外,师弟师妹们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极多。 莫莲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祖师堂内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 此时,那尊青铜香火大鼎内,歪歪扭扭的插着十几炷香火,剩下的全都是香灰。 莫莲一炷炷细细数过去,生怕错过一炷。 曾经三千余炷香火,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几炷了。 生老宗……香火凋零。 第43章 我为天下人递剑 李梦阳看着玄天之中的最后一条剑气光柱熄灭,默不作声。 他知道,三灾已过,五难来临。 随意吧。 刹那间,一位剑灵,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大放各异光彩,姿态各不相同。 玄天之中,天生异象。 先是青衫少年,握剑君子玉。 玄天之中忽的腾起阵阵春风,萦绕在读书人法相的两只大袖旁,两袖皆是清清春风,一身无边浩然气。 又是红衣少年,握剑传国。 玄天之中的那轮赤红大日,大放赤金光焰,帝皇法相站于那轮大日前,好似脑后悬有一轮赤金大日光环,一身煌煌天威。 而后是黄袍少年,握剑一叶菩提。 玄天之中凭空出现一片片金色落叶,在僧人法相身边飘落,伸手捻住一片落叶,呼了一声佛号,一叶便知秋,万般皆因果。 最后是白裳少年,握剑天地人。 玄天之中,骤然大雪飘飞,恍若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道士法相静立于大雪之中,神色自然,道炁长存。 最终,玄天之中,大道轮回,四季流转,各成法则。 剑灵桃夭,握剑不老。 身后少年法相,双手拢袖,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莫然,无喜无悲。 剑主如法相,亦是如此。 “终于来了。”李梦阳轻轻抬眉,“一起来吧。” 只可惜,并未如他所愿,五难依次而来。 一同而来,还有一位位故人…… 修道之人,各有大道,幽居修行。 泛舟心湖,播种心田,叩问心关。 红尘,凡间,人世。 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 情念一起,爱憎不分,道心即崩。 李梦阳伤痕累累的一颗道心,反而终于在此刻得以圆满通透。 金难加身,红衣少年,全身粉碎,血肉被片片削去,经脉被条条挑去,最后只剩下满是刀痕的森森白骨。 身后,那尊帝皇法相,龙袍破碎,身形虚幻,却依然无比威严。 一个身披龙袍的男子,正是那位为大平开太平盛世的顺德帝,轻轻叹息一声,有些面带愧疚,躬身行礼。 “李先生,大平谢过,却无以无报,只能谢过。” 红衣少年,轻轻颔首:“无妨,圣上以国士待我,我应以国士报之。” 言罢,红衣少年身躯与身后帝皇法相一起崩碎。 木难加身,青衫少年,迅速衰老着,全身如枯木一般,而后皮肤如干枯树皮片片剥落,直至完全化为一颗枯木。 身后,那尊读书人法相迅速枯老,萦绕在大袖旁的春风也随之散去。 一位清冷女子,满眼泪水的看着少年。 莫莲有些委屈,轻轻喊道:“师父,对不起,我……” 青衫少年打断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莲儿,很好了……真的。” 青衫少年连同读书人的法相,就此一起枯死散去。 水难加身,黑水一点点覆盖黄袍少年全身,侵入七窍六孔,一点点腐蚀五脏六腑,而后整个人化作一滩死水烂泥。 身后,那尊僧人法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好似不曾存在。 一位身披紫金道袍的老道士,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后,这才开口问道:“梦阳,为这人间值得吗?” 黄袍少年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值不值得,应作如是观。” 老道士手中出现一柄青色长剑,一剑斩碎黄袍少年与僧人法相。 火难加身,白裳少年置身于烈火之中,焚烧一切,大雪也在烈火中寸寸消融,不留下一点痕迹。 道士法相依旧神色自然,坦然处之,任由大火焚烧法相。 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满脸心疼的看着处身烈火中的白裳少年。 桃姝不顾烈火焚烧,一步步走向白裳少年,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夫君,你一定……很累吧。” 白裳少年也紧紧抱住她,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一言不发。 二人在烈火中紧紧相拥,直至烈火将二人连同道士法相一起焚烧殆尽。 随着四位少年的寂灭,李梦阳五条大道断裂其四,五尊法相独留其一。 “剑主?”小桃夭忧心忡忡的看向他。 李梦阳收回四柄名剑,轻声道:“无妨,本身受难即可。” 下一刻,土难尽加本身。 好似直直坠地,污秽不堪的泥土一点点爬满全身,堆积如山,埋藏全身。 身后的那尊少年法相如陷泥潭,动弹不得,一点点向下陷去。 李梦阳只感觉这污土从每个毛孔渗入,堵住全身经脉,附着在全身的骨骼上,如附骨之蛆一般。 五脏六腑被污土挤压碎裂,血液浸染入污土中,慢慢难以呼吸。 李梦阳,半步仙境,这位人间仙人,好似被人…… 活活打生桩。 此时,李梦阳意识模糊之际。 一位容貌秀美,眉心有红痣的血衣少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土中拔萝卜般拔了出来。 血衣少年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漠然,静静看着他。 “递出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血衣少年淡然说道。 “好。” 李梦阳刹那间重回玄天,五柄名剑于身前一字排开。 玄天之中,心相万千,意象万千,气象万千,万千都是不同人的剑! 李梦阳仗剑当空,风流至极,自问自答:“心中有万千之相,能够为之递出几剑来?” 不如……试上一试! “那便,起剑,斩!” 握剑,传国。 挥剑诀浮云,诸侯尽西来! 帝皇之剑!剑气剑光凝聚千军万马,随心相天地俱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握剑,君子玉。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君子之剑!剑气是浩然气,剑光是意气风发!书与剑远去,人间最得意! 握剑,天地人。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道法之剑!杀力最大!剑光当空,大放光明。剑气横秋,倚天万里! 握剑,一叶菩提。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佛禅之剑!剑光温和似道佛光普照,剑鸣宏大,千佛诵经,出言便作狮子鸣。 李梦阳握剑不老,剑灵桃夭一同握剑。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少年之剑!无畏玄天之高,一起再起,一高再高,剑气故作少年气,朝气蓬勃! 还是不够! 玄天之中,李梦阳心相天地,具显出万千人来,人人皆持剑,人人都有剑要问! 有那游侠之剑,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戴玉。 有那豪客之剑,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有那将军之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有那狂徒之剑,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有那失意人之剑,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有那愤懑人之剑,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有那得意人之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亦有那…… 心相天地中,有千万人的剑,却唯独没有仙人之剑。 高高在上的仙人,从来不是天下人。 李梦阳的身后站着千千万的持剑之人。 这是独属于他剑道的倾力一剑,亦是属于天下人的一剑! 剑名:苍生意! 玄天天幕碎裂,露出一片黑白。 李梦阳仗剑入主玄天之上。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天地之中,黑白转动,有似天地长鸣之声响起,问道:“你为何向我递剑?” 李梦阳举剑指向那一片黑白,说道:“我为天下人递剑!” 第44章 向天道提问 上古传说,天有三阶。 一为云天,见白云千载。二为长天,见星汉灿烂。三为玄天,见日月同辉。至于玄天之上,还有没有更上一层,没有人知道。 只是某本闲杂古书之中有记载,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 有世间所有修士所求的终极。 有天地大道之最根本的法则。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这里,没有时间的足迹,亦没有空间的痕迹。 这里,无始无终,无边无际。 李梦阳此时此刻身处此地,等待着某个的存在来见他。 他知道,祂一定会来见他的。 极远处,黑白天地的交际处,缓缓走来一抹红色。 李梦阳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走来的那个人,竟是她! 是她!真的是她!以李梦阳的境界竟然未看出一丝破绽。 那是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秀美女子,头戴一枚金凤钗,缓缓走来,一步一摇。 那女子看着向缓缓走来,却瞬间便来到李梦阳面前,勾着脑袋,笑语盈盈的看着他。 一切都跟那位女子一模一样,容貌神态动作,不同的是那位女子是一双清丽桃花眸,而这位则是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李梦阳嘴唇轻轻抽搐,试探性的喊了那个名字:“桃姝?” 那女子轻轻摇头,露出一个让李梦阳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她,却也可以是她,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在这里,你只会看到你心里最想看到的某个人。” 女子轻轻拍了拍手,让李梦阳回过神来,笑道:“好的,尊敬的不老剑剑主,不老与四季合道者,天下第一术士,平王朝国师,生老宗宗主——李梦阳。” “你历经三灾五难,祭剑于天,有资格让我见你一面。” “接下来,这一炷香之内,你可以向我随意提问,我会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的回答不记入时间。” 李梦阳面前出现了一炷清香,开始徐徐燃烧,散出袅袅青烟。 李梦阳环顾四周,发现五柄名剑已经不见,四周黑白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他有些失望。 那女子说道:“李梦阳,时间有限,请开始你的提问。” 李梦阳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女子轻轻摇头,说道:“每一个修士来这的第一个问题都一样,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 女子回答了李梦阳第一个问题:“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嗯,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存在。”女子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清香,“我猜你的第二个问题是这里是哪里。” 李梦阳轻轻点头,沉默不语,等待着这位存在的回答。 “这里是玄天之上,或者说这里是世界的本源,我称呼这里为法天。” 李梦阳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人吗?” 女子停顿片刻,说道:“我曾经是人,我曾为……人族初祖。” 李梦阳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位自己无比熟悉的女子。 祂说……祂是传说中的那位人族初祖! 女子继续说道:“我即是大道,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李梦阳平复了一下心湖中的激荡,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遥遥上古时期,人族卑微,大妖林立,人族因体内先天一气,沦为妖族食物,被如牲畜般圈养。 千万年后,有一人横空出世,修道习剑,渐次登高。传下修习法诀,率领人族反抗妖族统治。 可妖族体魄蛮横,大妖众多。人族不敌,节节败退,几近灭族。就此时,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此后……整个世间气运好似全都站在了人族这边,各种道诀术法如雨落人间,完整的修行体系得以传下,各种强者层出不穷。 再后来,妖族溃散,散落各地,那些体魄蛮横,近乎不死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人族安定下来,建立宗国,主宰世间。 这些只记载于许多古书中的只言片语,让李梦阳勉强拼奏出一个完整的事件。 他再次发问:“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女子指尖出现一抹灵光:“这个世界,从灵开始。” “一点灵光,大放光明,破开鸿蒙,开分天地,衍化众生。” 女子指尖一抹,指尖灵光拉出一条极长的黑白色细线,“众生中,有灵智者众多,各自演化,其中以妖与人在众生中脱颖而出。” “二者各有所长,妖族天生体魄蛮横,人族则拥有先天一气,自行吸纳天地灵气,可惜却不会运用。” “后面,就跟你猜测的差不多了。” 李梦阳皱眉:“你会读心?” 女子轻轻点头:“我……无所不能。” “好吧。”李梦阳低下了头,有些疲惫,“时间……能为我停留一刻吗?” “我……有些累了。” “可以。”女子点头,那炷清香停止燃烧,“在这里,你可以休息片刻。” “谢谢,一会儿就好了。”李梦阳勉强笑了笑,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梦阳微微闭目,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问道:“大平国运如何?” “前三百年,国运连绵不绝;中一百年,国运昌盛太平;后一百年,国运衰微断绝。”女子平静说道,“大平国运理应只有五百多年。”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红痣,轻笑道:“大平现在已经六百多年了。” 女子一双金眸看着他:“因为你,为了去强求那一个永久的太平。” “要大平灭国绝种,是你的意愿吗?” 女子轻轻一划,二人之间又浮现出那一条黑白两色的细线。 那条线极长极长,从古至今,连接未来,不见尽头。 “万事万物,都在这条细线上,有序向前,渐次登高。”女子轻轻摇头,“大平灭国绝种,是这条线上一个必行的结果,不是我的意愿。” “我……阻止了这条线的前进?” “是的。” 李梦阳凝视着面前的这条细线,有些想笑:“我错了吗?” “我无法评价你的对错,无数该死之人因你而活,无数该活之人因你而死。”女子淡淡说道,“我只能说你身上的因果……很乱很多很杂。” “你身为人族大祖,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太平盛世永在呢?你为什么要降下无数天灾,让众生受苦?”李梦阳莫名有些愤怒,质问着祂,怒视着祂。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有结果,一切都会运行,一切都各有其道,我只用看着。”女子依旧平静。 “你就只是……看着?” “嗯,没错。” 李梦阳有些颓然:“你高坐此地,对人间不闻不问,你如何去见众生?” 女子张开双臂,“我无需去见众生,众生需来见我。” “这就是你那……高贵的神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女子第一次停下思考,缓缓说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这意味着我心一念,无论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 “所以,我只能静静看着,尽量不去插手人间种种,让这条线自行其道。” “那些无辜之人惨死,那苍生世世流离呢?这也是这条线的安排吗?”李梦阳问。 “个人命运,微不足道。”女子缓缓说道,“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条线便是一路车辙。” “车轮滚滚向前,总会碾压路边稗草。” 李梦阳看向那炷即将燃尽的清香,开口问道:“一念仙境的结果是什么?” “融入法天之中,成为这条线的一部分,成为世间十万法则的一部分。”女子顿了顿,“成为……我的一部分。” 果然。李梦阳释然了。 香火燃尽,提问结束。 女子拍了拍手:“时间到了。” 李梦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大声喊道:“等一等,我还剩最后三个问题!” 第45章 天道向你发问 李梦阳看向那炷已经燃尽的清香。自己居然在向天道讨价还价? 女子轻轻点头:“可,最后三问。” 李梦阳问道:“我徒弟莫莲,是否与你有着……某种特殊关联?” 那女子第一次面露惊诧,斜睨看向李梦阳:“没错,她是我的一缕分身,应道而生,得天道庇护。” 李梦阳明白了。 天道的一缕分身,所以莫莲才注定无法合道,无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中的那一种都必然会重归于天道。 呵,那丫头竟然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李梦阳笑了笑。 李梦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的那位好友是否身在法天之中?” 女子点头应道:“那位长生剑剑主,此时确实也在法天之中,不过你们注定是见不着了。” “无妨。” “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女子提醒道,“请想好再问。” “我想问,桃姝她还好吗?” “确定只问这个?” 李梦阳轻轻笑了笑:“没错。” “她,现在幸福。”女子挥手,“上一世,你与他一面之缘后,她便成亲了,婚后幸福美满,平平淡淡。” “这一世,她也出生在一位好人家,战乱并未波及她,她也快乐。” 李梦阳笑容灿烂:“很好,足够了。” “好的,那么接下来,我将向你提问,不老剑剑主。”那女子的语气猛然一变,威严肃穆,空灵虚幻,“你的回答不计入时间。” 天道,此时此刻向你发问,你无法拒绝。 你的回答必为真心话,你无法对天道撒谎。 祂的身后,一片黑白之中,骤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天地威压扑压而来,逼迫他下跪。 李梦阳依旧坐着,腰背挺的笔直,平静注视着那双金色眼眸,淡淡说道:“请开始发问。” 女子的身影融入四周的一片黑白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双金色眼眸,与李梦阳对视着。 天地长鸣,有声音回荡:“你……为何来这里见我?” “想为天下苍生,求一个风调雨顺。”李梦阳静静答道。 天地震怒,厉声质问道:“你可知你这样是逆大势而行?” 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天道从来不会愤怒,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呢。” “回答问题!” “我知道,但我顺了一辈子的大势,老子当今天下第一!又凭何逆不了这大势?”李梦阳猖狂大笑,“大势!天道!命运!人生在世,无不是顺势,听天,由命,而有所行!我听心而行,又有何不可!” “术士,给众生算卦,给天地算卦,却难以给自己算卦!”李梦阳冷笑,自问自答,“大凶之卦,趋吉避凶?我偏要去逞凶,我偏要去逆势!我只听心而行!” “不!不是逆势!我要造势!天下大势,为我所造!” “我为……造物主!” 他有点惊讶,兴许是与那个老道士待久了,自己也会说出这般猖狂的话语。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猖狂!”天地又言语:“个人渺小如一根会思考的芦伟,一点点狂风他们就会臣服弯腰!历史时代的车轮将他们无情碾压!” “你,逆势,逆天,逆命,听心而行!你将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推向一旁,你让其失控,倒向路旁,将大片芦荡碾压致死!” “你,又是否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呢? ” “因为你!拖住这条线的有序前进,让这条线不再笔直,人间万众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你,李梦阳!想听心而行,便去断绝整个人族的气运吗?” 李梦阳答道:“我不知。” 天地又言语:“你现在已知晓,又当如何作?” 李梦阳低头,思索良久。 天地不再言语。 ……… 良久,李梦阳开口回答:“我合道不老与四季,到时,我会散道天下,以此稳固那条线一时。” 天地不言语,算是默认。 天地再问:“你究竟求的是个太平盛世?还是大平国运的连绵不绝?” 李梦阳缓缓答道:“我想要的是大平的太平盛世或者说是太平盛世的大平。” 天地又问:“你我都曾同为救世主,那人间值不值得,你我这样做?” “人间最值得!”李梦阳这次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我见过人间无数美好,自然坚信那太平盛世的人间最为值得!” “那你又是否见过人间炼狱呢?” “怎么不曾见过呢?”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自己就创造过人间炼狱,数万人因我而死,成为一具具焦尸。” “仙京城前,那片被大火焚烧过,曾有无数焦尸的土地上,如今还是春暖花开,上面还有儿童嬉乐。” 天地质问:“你在进行诡辩。” “可能吧。”李梦阳耸了耸肩,“不过这确实是我想说的。” 天道继续质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的心中可有愧有悔过?” 李梦阳沉默了,缓缓说道:“心有愧,但无悔。” “好的,那么拥有不老之身的你,如何理解衰老是什么?” “衰老是一柄刀,一场屠杀。”李梦阳喃喃,“我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被这一把刀片片刮割,我给她灵丹妙药,却依然无济于事,这把刀不可避免地落下。” “我亲眼见证了她的生,老,病,死。我想要留住她,她不肯,于是她便去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生,老,病死,天地无上法则,任何人都无法逆改。”李梦阳看向黑白的交际处,沉吟说道,“我发现我也会变老,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已经变老了,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前二百年间的少年心气早已磨了个干净。” “长生不老啊,它并不是永生不死。” 黑白色的天地转动,一个飘忽的虚影出现在李梦阳面前,双手拢袖,看不清面容,无喜无悲。 “最后一个问题。” “你且问吧。” “你愿意……成为新的天道吗?” “什么?!”李梦阳微微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叫虚幻身影,面容变幻,好似笑了笑:“我累了,真的很累了,画地为牢,独守着黑白天地千万年,我想歇一歇。” “你的回答勉强让我满意,我觉得你虽神性欠缺,但人性通透,可以接替我。” 李梦阳看着他,也笑了笑:“我也累了,你要不去问问我那位还在法天中的好友?” 那道身影也没再去看他,自顾自说道:“一甲子风调雨顺?好,我给你这个结果。” 黑白天地之间凭空浮现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细线,那道身影从那条线中轻轻夹起一个结果,双指用力,将其夹碎。 那条线瞬间便出现了无数支岔,支岔不断延长,又长出新的支岔,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 那道身影睁开一双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无数支岔。 所有支岔,停止蔓延,那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全部粉碎。 那一条线又重新变得笔直。 李梦阳也看着那一条线,轻声道:“多谢。” --------------- 昭德十一年秋,重阳。 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求得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遂国泰民安。 第31章 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大平立国五百年,国运昌隆久盛。 五百年后,盛世不复,仙京城危,大平将亡。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极必衰,天命难违。 继承天之后,元良继位。前五年,一切安好。此后天灾四起,民不聊生。每隔十年必有大旱,大旱过后必是大涝。大旱大涝,又致使疫病横行,百姓们颗粒无收,哀怨四起。 先天怒,后使人怨。 先天灾,后至人祸。 所幸,护国之教生老宗子弟纷纷入世,背剑下山,以毕生修为反哺人间。 遇大旱,则立坛求雨,以自身修为境界为代价与天道抗衡,为一地的百姓强行求来一场又一场甘霖。 遇大涝,则以血绘符,使宗门秘法以本命精血绘制黄符,截江断河,保下一地百姓一块又一块田地。 遇大疫,则上山采药,以宗门所学炼制丹药,以身试药后才分给百姓食用,以此救下一个又一个百姓。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众,反而人人食不裹腹,面黄饥瘦。虽都是修行人士,但无论是立坛求雨,还是以血绘符,都对自身修为境界反噬极大,跌境者百余人,道消者十余人。 即使如此这般,可人力在这天灾面前显得如此无用。每隔十年必有一场的天灾仍是不断,大平百姓逃难者甚多,身死者不计其数,大平亿万户骤减!!! 父抛子,儿弃父,人间惨剧,屡见不鲜,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好像就只能……易子而食了。 大平开粮赈灾,五百年顶盛国力在不断的天灾面前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曾经的盛世显得如此无用。 可这真的是无用功吗? 起码这样的无用功苦苦支撑着大平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王朝勉强苟延残喘着。 大平历,元良三十一年,国运衰危。 天灾过后,人祸横行。 原本是大平藩属国的许多小国都想在这个苟延残喘的王朝上割下一块肉,分一杯羹。处于大平北方的蛮族也因天灾而与大平断了贸易往来,原本开在边关的互通集市纷纷关闭,使蛮族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于是蛮族不断骚扰大平边关,掠夺城镇,其南下之势已成必然。 处于大平南方,生活在十万大山的蛊族也对大平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好在大平边军底蕴还在,拼死守城,大平帝皇元良帝更是披甲亲赴边疆,力守国门,朝内种种事务全权交给大平国师。大平边军士气大振,接连打退蛮族进攻。元良帝更是手持传国剑于阵前斩杀蛮族共主,却也身受重伤,于班师回朝途中……驾崩! 这位年轻时喜好以美酒会友,喜好青衫游江湖的大平帝皇,却最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史书记:大平历,元良三十三年初,帝力斩蛮族共主,身受重伤,遂崩,葬边关。 帝遗言,不必葬于皇陵,不必厚葬,就地安葬,死讯严守密,不可外传! 朝中,大平国师秘知帝崩。帝崩,嫡长子即位,年仅十三岁,国号明景。 大平国内,犹有叛军,以起义为名,勾结南疆蛊族,自云州起兵反叛。元良帝在外征战,基本上带走了所有精锐,导致大平兵力空虚,根本无力抵挡叛军攻势。加上又有南疆数十位修为高深的蛊师相助,手段阴邪,其蛊虫毒术在战场有奇效,杀伤力巨大!大平军死伤惨重,被连破两座主城,十一大城,数十小城,兵势直指仙京城!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迁都东方,一派主张投降认输…… 就在这大平存亡之危急时刻,刚刚即位才知父皇驾崩的明景帝,端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颤抖,腰背却挺的笔直,声音颤抖却也异常坚定:“主张迁都者,斩其首!主张投降者,诛其族!” “朕……朕!不当亡国之君!朕要战!” “你个小皇帝,懂什么?!没兵没粮!这一战怎么打?!”底下有大臣撕心裂肺的怒吼。 这位少年皇帝,握紧传国剑的剑柄,掷地有声:“有李先生!他能独挡叛军!”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沉默不语。 这一日,大平国师李梦阳走出小院,腰后悬一柄黑金狭刀,缓步走上仙京城头,拄刀立于城头之上,俯瞰万千叛军。 红衣变白裳,仙剑换狭刀。 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骤然间,天生异象,漫天大风雪呼啸而下,战场一片惨白。 白裳少年,眼神凌厉,冷冷说道:“我不喜杀人,就此退兵,不杀。” 叛军不应,只是默默握紧手中兵刃。 为首一黑袍老者,牙齿磨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阴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杀!”身后喊杀声震天。 “雪该停了。”李梦阳轻叹一声,持刀跃下城头。 一道虹光重重落入叛军腹地,溅起无数雪泥,紧接着连刀带鞘直插入地。 落地瞬间,围杀瞬至。兵刃,箭矢,蛊虫,术法……种种攻击,包围杀来。 李梦阳反手缓缓抽刀…… 漫天大风雪说停就停…… 雪泥凭空起刀光,刀光冲天即碎云。 以他为圆心,战场方圆数十里,刀光冲天而起灭杀全部攻击,大片刀茫直接绞杀数千叛军。 碎甲残兵,残肢断臂随血雨纷纷落下,残雪染血,一片修罗炼狱。 直至狭刀完全出鞘,冲天刀光才消。李梦阳白裳不染血,立于战场中央。 血色战场中央,一袭白裳格外惹眼。 一手随意挽刀花,一手负后持刀鞘,李梦阳再言道:“就此退兵,不杀。” 余下叛军看向为首的黑袍老者,黑袍老者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下一刻,黑袍老者瞪大双眼只感觉飞起,后见一具无头的黑袍尸体立于眼前。 头颅落地,他这才发现那具无头尸身竟是他自己的。 “不过玄天阶,下辈子低调些。”李梦阳收刀入鞘,扫了一眼余下叛军,“给过机会了,事不过三,都死。” “坤震离诀。”李梦阳轻轻跺脚,轻喝道,“无间地狱雷火劫。” 刹那,天雷落,地火升,天雷勾地火,雷火焚烧整片战场,哀嚎遍野。 片刻,战场如狱,一片死寂,只剩姿态各异的焦尸伫立。 李梦阳挥手离开已成炼狱的战场,出现在金銮大殿上。 群臣见国师到来,立刻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 明景帝见李梦阳凭空出现在大殿,先是惊诧,而后是惊喜,惊呼一声:“李先生!” 李梦阳持刀登殿,站在这位少年皇帝身前,静静的看着他。 “李先生?”明景帝也疑惑的看着他。 李梦阳将手中黑金狭刀递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圣上,此刀以后便是大平的镇国神兵了,要以香火供奉,以此镇压大平国运,减少不必要的天灾人祸。” 明景帝双手接过狭刀,问道:“先生,刀名是什么?” 李梦阳看着他笑了笑,又回头看向跪伏在地的文武群臣,说道:“刀名:太平。” 他拱手笑道:“诸位放心,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对了,以后生老宗负责视察群臣。” 明景帝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底下的群臣沉默不语,都明白国师大人的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塌了,有我顶着,若再有言投降迁都者,我宗门亲自来杀。 第46章 弹指之间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 李梦阳恍然的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个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生老宗此次替他扛下三难,弟子从三千余人,骤减至眼前的二十几个人。 座下的二十几个弟子,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长辈,好友,道侣……很多人都身死道消了,如今生老宗只剩下他们这几个。 终于,李梦阳缓缓开口:“你们……还想再留在宗门内吗?” 众弟子沉默片刻,胖子周岁率先开口回答:“祖师……弟子还想留在宗门内。” 这个小胖子很幸运,虽然修为较低,但命够硬,反而在三灾之中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得以破境,入海境。 他这一开口,让很多人下定了决心,带动了很多人。 越来越多人决定留在宗门内,继续潜心修行。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靠墙站在角落里。 众人看向他,周岁向那人喊道:“陆鸣!你怎么想的?想留下还是要走啊?” 陆鸣抬眼看向他,又望向祖师,默默走到台前。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才高声道:“祖师!弟子想要回家去看看,请祖师同意!” 李梦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你且走便是了。” “不过,陆鸣你记得了,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回宗门来,这里也是你的家,随时欢迎回来。” 陆鸣又磕了一个响头,双手恭敬的将那柄青虹断剑,放在李梦阳脚边。 李梦阳俯下身,捡起那柄青虹剑,扶起陆鸣,冲着他笑道:“这柄剑说给你了,那便给你了,你好生收着便是。” 陆鸣接过剑,看向祖师,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李梦阳抚额苦笑,有些无奈。 他又说道:“余下弟子全部为我祖师堂成员,一切修行资源优先共享,我将亲传你们每人一种术法。” “谢祖师!”众弟子高声喊道,随后陆续离去。 等到弟子们都离开祖师堂后,莫莲出现在师父身后,恭声说道:“师父,我要去闭关了。” 李梦阳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莲儿,辛苦你了。” 莫莲感觉师父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李梦阳又看向两尊神像前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手中多出了一炷清香,恭敬点燃,双手上香。 他的口中喃喃道:“仙升,生老宗……香火凋零了。”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你还不回来看看吗?” 昭德十一年秋,生老宗举宗祭剑于天,求得大平整整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剑于天,使生老宗受到重创,首徒莫莲受三灾重创,境界大跌,又重新闭关,潜心修行。 宗内其余弟子也都死伤惨重,只剩下二十余人,天境之下几近死绝,且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值得一提的是,宗主李梦阳决定封锁宗门,再也不招一人。 兴许,是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宗门人人赴死的情景了。 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护国宗门,就此衰微,可惜少有人知道他们为整个天下所做出的一切。 ------------- 昭德十二年,昭德帝采取国师李梦阳的建议,尊奉无为而治的思想,决定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轻摇薄税,减轻刑罚,提倡节俭,减少财政支出。 昭德帝在位期间,经济得到明显恢复,社会逐渐趋于稳定,人口迅速增长,百姓们安居乐业。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史称“昭德之治”。 百姓之中,对昭德帝传出了这般赞美:昭德圣上,上承天理昭昭,下顺民心德德,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 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这是百姓对除开国皇帝太祖之外的任何一位皇帝的最高赞美了。 这也就代表着“昭德之治”可比肩“承天盛世”! 昭德五十六年,昭德帝退位,其嫡长子李哲继位,改国号为“洪福”,寓意大平洪福齐天,年年都是风调雨顺。 洪福帝继位后,一边继续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发展国内经济,并注重肃清贪官污吏。一边挥师北上,攻打北蛮,稳定边关,开疆拓土。 朝廷内部,外戚白家迅速崛起,除皇帝之外,权力极大。 洪福元年,昭德帝驾崩于安神宫,享年七十四岁。 这位垂垂老矣的皇帝临终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当年迫于无奈,为了平息民怒而写下的罪己诏。 哈哈大笑,好似疯癫。 末了,昭德帝大笑问道:“国师大人!为了这些愚民,值得吗?这个明知早已无可救药的天下!还有救吗?!” “李先生!你告诉朕!朕,错了吗?”昭德帝没有等到李先生的回答,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早年间国师给他算过一卦,国师解卦说:可笑于百姓,可悲于天下,可怜于圣上。” 洪福三十九年,洪福帝退位,嫡长子李默继位,改国号为“天元”。 天元十七年末,蛮族再次发兵进犯中原。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大屏恢复了些许生机。 天元帝整治军备,钦点七十万大军兵分三路,阻击蛮族。 可这次蛮族来势汹汹,攻势凶猛。百余年的安稳日子,也让大平七十万大军几乎忘记了蛮族铁骑的凶名。 蛮族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大平军队只能固守城池,死守不退,双方很快便陷入了持久拉锯战。 史称“平蛮战争”。 天元二十三年春,正值壮年的天元帝忽然驾崩,没有一丝预兆。 年仅12岁的太子仓皇即位,由其母后王氏掌权,控制朝政。 天元之后,改国号为龙武。 由于大平国师李梦阳因祭剑于天而身受重伤,被迫陷入长久闭关中。太后王氏也趁此一家独大,任用亲信,铲除异己,几年后,便控制了整个朝堂,甚至连废帝这种天大之事,也是她一言而断。 龙武三年,天灾重现。但万幸的是,都是一些小灾小难,大平如今的国运国力不至于动其根本。 龙武六年,太后王氏离奇身亡,朝堂又重新回到龙武帝手中。 龙武七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 龙武八年,北方沧河泛滥,无数百姓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龙武八年末,大平边军粮草告急,且死伤惨重。 龙武九年初,北方烟州,豪州,北州,三大州疫病横行,死人无数。 龙武十年秋,蝗灾过境,寸草不生。 同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欲再度延续大平国运,力挽天倾。 第47章 太平山上太平观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位于北方的烟州境内,有一座小山,名为太平山,山不高,连七八岁的孩子都能登顶。 此山传说是开国皇帝太祖斩蛇其义之地,乃龙兴祖地。但年代过于久远,早已无法考证,否则山上也不至于是如今这么个香火凋零的地方了。 太平山也不算有名,除了当地百姓,外人鲜有人知。 太平山山顶处有一座破旧的道观,以山为名,名为“太平观”。 道观内人不多,只有一老一大两位道士,日复一日的守着这座破旧的道观,已经有许多年头了。 那老道士不知道是哪里人士,不知名不知姓,也不知多少年岁,就连道号都不知道。一年到头也从不下山,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那身破旧的道袍。 对于山上吃喝,山中自有溪流,观中种的有粮食,倒也算得上自给自足。 老道士一个人也算活的轻松自在。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天下大旱还是大涝,观中粮食始终丰足,山中溪流始终流淌。 若有百姓活不下去了,上山避难,老道士也会开门迎客,给一些粮食。老道士还精通医药医术,若百姓有了疾病,还会上山采药,为其免费治病。 估摸二十多年前,老道士在观门口捡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那天是一场大雨过后,那孩子倒在泥泞之中,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就剩了一丝生气。 老道士使出浑身解数,勉强救回了孩子一命。 问那孩子什么问题,那孩子也不回答,老道士以为他是个哑巴,便牵着他的手,去山下的村落里面询问,但也没有村民丢了孩子,也没人认着孩子。 老道士没办法,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啊,便让那孩子在观中暂时住下。 直到这时,那孩子才开口说话,说自己叫张衍,父母死在了乱军之中,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老道士听得眉头直皱,算是被这孩子缠上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张衍认了自己做师父。 每日让他上山挑水劈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张衍倒也不怕苦不怕累,做起活来很勤快。 再后来,老道士又传了他一些道家经典,让他每日闲暇时便诵读。又抽空教了他一些医术,让他协助自己医治百姓。 到了最后,甚至传了他道法,教了他五雷正法,将他引进修行一途,只是无论怎样,都不允许他下山。 就这样,时间像山中的溪流一样缓缓流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道士更加苍老了,张衍也渐渐成为了一名年轻道士。两人守着太平观,任由日子这样过下去。 大平历,龙武六年,立春。 这天一大早,张衍便起床上山挑水,起晚了是要被师父狠狠骂的。 要是师父今天心情还不好了,轻则拿竹条抽自己手心,再重一点就是拿五雷正法劈自己了。 回想起被雷劈的滋味,张衍狠狠打了个寒颤,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忆了。 等到张衍上山挑水回来,就见到老道士躺在张衍造的小竹椅上,摇啊摇的晒着太阳,悠哉优哉的。 张衍将水倒进水缸,又烧锅熬上米粥,跟师父打了声招呼,便擦了擦手,进了祖师堂里烧香祭拜。 这是每天清早的传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张衍从未间断过。 老道士对此也从不解释,只是让张衍要每天一大早就要烧香祭拜,打扫烛台,擦拭神像。 祖师堂内供奉着两尊雕刻潦草的神像,一位是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一位是手持长剑,仙风道骨的年老道人。 嗯,按师父的话说是一尊是极其俊美的,另一尊是颇有仙风道骨的。 反正,张衍祭拜这么多年了,也没感受到过师父所说的“俊美”和“仙风道骨”。 等一切都弄完了,张衍这才走出祖师堂。随手从地上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蹲在了师父身边,眯眼看着清晨刺眼的阳光,随口闲聊道:“师父,听说朝廷又跟蛮子打起来了,又是战乱呀。” 张衍嗦着狗尾巴草带着土腥味的根茎:“啧,哎,师父你说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老道士依然晒着太阳,连看都不看张衍一眼,仅凭感觉便对着他的脑袋一巴掌拍了下去。 “水倒进水缸了?饭做过了?药材择过了?哎,我说你小子也是,那自己都活的狗屁不是呢,哪里有闲工夫想这狗屁世道?”老道士闭着眼睛,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都是一群狗屁。” 张衍没有防备,被师父一巴掌拍了个狗啃泥。 他倒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拍掉身上的泥灰,吐掉口中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又重新蹲回老道士身边,替师傅摇着小竹椅,嬉皮笑脸道:“哎呦,我的好师父,莫生气嘛。徒儿脑壳子硬,打几下没啥事的,但要师父要因此打痛了手,那徒儿的罪过可就大喽。” 老道士斜睨着从头到尾没个正形的徒弟,眼中满是厌恶,像看一坨狗屎一样嫌弃。 但毕竟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什么都交给他了,也没啥东西藏私的,就真的是坨狗屎也要捏着鼻子忍着了。 老道士晃了晃脑袋,就脑中的画面甩了出去,一脸嫌弃的问道:“狗徒儿,教你那五雷正法,你练到第几层了?” 老道士从小到大都不叫张衍本名,一直叫他狗徒儿,说是他的名字气数太大了,他的命又不够硬,喊个贱名,好养活。 但张衍一直认为,师父说的什么贱名好养活都是借口,只是他单纯想这么喊自己“狗徒儿”而已。 张衍呲牙咧嘴的,挠了挠头,伸出五根手指,回答道:“回师父,狗徒儿不才,也就,区区,仅仅,侥幸练到第五层而已。” 阴阳怪气的,手又痒了,还想再给他一巴掌。老道士扭过头,眯眼看着他。 紧接着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呼了上去,口中骂道:“狗徒儿,你个小王八蛋子儿,还敢在你老子面前扯蛋,你要是将五雷正法修到了第五层,你他娘的早该入不息天境了。” 张衍捂着脑袋,张大了嘴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欲哭无泪的表情。 老道士看着他整这一死出,腾的一下,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又是一巴掌呼向张衍的脑袋。 张衍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老道士咧开嘴角,笑了笑。 下一刻,又跟了一脚上去,将自己“心爱”的徒弟,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第32章 先生与学生 大平国师李梦阳独挡万千叛军,为大平赢得百年生机。 这位平时不露面的大平国师终于入朝堂,亲自扶持年仅十三岁的明景帝。明景帝拜为太师,尊称为“李先生”。 明景帝继位后,当即以雷霆手段整治朝堂,放宽政策,开源节流,减免赋税,施以仁政。大平在他的手中重新有了生机,流民返乡,开垦荒田,粮食产量日益增加,百姓们虽仍吃不饱饭,但总算可以勉强活着了。 蛮族签订停战协议,退回北方草原,各地动乱也得以平息,贪官污吏也被肃清,虽仍是天灾不断,但地里总归能种出粮食了,乞丐流民也在朝廷救济下有了一条活路。 大平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虽再也不复盛世之景,到已有中兴之象。 可惜,天妒英才……年仅二十三岁的明景帝早已恶疾缠身,命不久矣,而且膝下无子。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陷入储君之争,朝堂大臣人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最好能成了扶龙之臣,以求万古流芳。 明景十年,大寒,雪夜。 明景帝病危,急诏大平国师李梦阳入宫秘密议事。 龙榻上,躺着一位脸色蜡黄,不断咳嗽的高大青年。 一旁的侍女低着头,用余光冷冷扫了眼床上的明景帝,目光冷的刺骨,一只手悄悄拢在袖中。 突然间,侍女暴起,袖中寒光闪过,一柄匕首直直刺向床上的明景帝。这一刀速度极快,那侍女竟是天境修为!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无法修行,只是一个恶疾缠身的普通人,如何能挡下侍女全力以赴的一刀? 明景帝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没有任何恐惧,只是苦笑着慢慢闭上双眼。 刀尖忽的停在了离明景帝眉心一寸处,任由那侍女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将那刀尖再前进分毫。 身后响起脚步声,满头冷汗的侍女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缓步走来。 少年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明景帝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行礼,恭声道:“见过先生。” 李梦阳笑着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继而又看向侍女,微微摇头:“你是……朱红吧,是我生老宗弟子,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人,身为宗主的李梦阳记得每一个人。 那个名叫朱红的侍女满脸恐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生老宗弟子见过祖师。” 李梦阳俯下身扶起朱红,神情温和并无愤怒,轻声道:“起来吧,你年纪轻轻,便修成云天阶,再进一步也非难事,为何要做这自毁前程之事?” 朱红依旧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你不愿说便算了,我不强迫你。”李梦阳盘腿坐在地上,双眸微闭,“那便容我算一算。” 朱虹一听这话,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二话不说便向自己脖颈划去。 雪白脖颈渗出血迹,但匕首却未在加深一点点,堪堪停在脖颈处。 李梦阳缓缓睁眼,轻声叹道:“何必如此呢?情之一字,最毁道心,也最难解。”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朱红的眉心,轻喝道:“当真愚钝,你以为你助他登基称帝,你便是皇后,从此二人恩爱缠绵?可你却不知,你只是他不太高明的棋盘上,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明景帝呆呆的仰望着天花板,对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自从他大病之后,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他已经懒得去细想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命不久矣,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已经为了这个王朝尽力了。 朱红痴傻的望着李梦阳,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呢喃着:“不!师祖你错了……他是真的爱我的……不!不!师祖是我错了,你放过他好不好?你要杀要罚就杀我罚我吧……” 原本一颗澄澈道心直接崩碎,神魂彻底失守,跌境不止,天境变凡境。 原本一个极好的修道胚子,可惜了,用情太深,彻底毁了。李梦阳有些惋惜,轻轻摇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生老宗弟子。忘了吧,回去吧,从此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就行了。” 李梦阳轻点朱红眉心,朱红瞬间安静下来,有些失魂落魄,变得痴痴傻傻。 李梦阳一挥衣袖,朱红立即消失不见。 明景帝看着自己的李先生,问道:“先生对她做什么了?”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头疼,随口说道:“没什么,抹去了她一段记忆,让她能够重新开始。” 明景帝撑起身子,靠坐在床榻上,笑着问道:“先生,我真的没救了吗?” 在李梦阳面前,他从不自称为朕。因为他永远都是弟子,李梦阳永远都是先生。 李梦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犹豫几番,又没有开口。他伸手搭在明景帝的手腕上,细细诊断,眉头紧皱。 片刻,他只得苦笑道:“还是死脉,真的没救了。” 明景帝的脸上没有恐惧,只剩下无奈。他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没事了,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能活到现在,还要多谢先生了。”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原本早在七八岁就该身死魂散,是李梦阳受先帝所托,做法起坛,以禁术秘法,为他强行续命,改写命格。 原本李梦阳是不同意的,只是明景帝儿时笑着说的那一声“先生”,让他起了恻隐之心。这位少年皇帝也没让他失望,撑起了一个衰败的王朝,成了一位中兴之主。 “李先生,陪学生聊会天吧。”明景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好。”李梦阳轻声应道。 “先生喜欢吃些什么?” “桃子吧。” “先生喜欢饮酒吗?我要不唤来一些宫中美酒,先生尝尝?” “不必了,我不常喝酒,偶尔小饮几口,不过却经常酿酒。” 明景帝露出一丝惊喜:“先生,还会酿酒啊?” 李梦阳思绪万千,微微点头:“会的,以前经常酿给一位好友喝。” 明景帝好奇问道:“先生的好友?能与先生成为好友的人,想必也是一位谪仙人吧。” 李梦阳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迷惘:“很久不见了,他嘛……嗯,只是一位天天混吃混喝的牛鼻子老道,算个什么的谪仙人?” “他人呢?为什么很久不见了?以先生的通天术法,这天下哪里去不得?什么人见不着?” “哈,他可不在天下,他在天上呢。” “既然先生的好友已经走了,那为什么还经常酿酒呢?” “等他……回来时,可以喝个尽兴。” “先生的好友叫什么?” “他叫,赵仙升,是一位大剑仙。” “先生,讲讲他的故事?” “好啊,有好故事怎么能没有好酒?”李梦阳笑道,随即手掌一翻,变出一壶桃香四溢的美酒,“尝尝,他曾经最喜欢喝的。” 明景帝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希冀,满脸的苍白也遮不住英明神武。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先生第一次给自己讲故事,可惜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还记得六岁时,一场大病便差点死了。母后生自己时难产死了,只关心政务的父皇也极少看过自己。平日里锁在深宫不得外出,大病时也只能自己吃药扛着。 在一个孩子最绝望的时候,如春风般的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来了,一切便都好起来了。 第48章 救人一命 就在老道士还想对地上打滚的徒弟再补上几脚的时候,院门不合时宜的响了。 老道士只得就此作罢,又赶紧踹了一脚。 这才拍了拍手,对自己的狗徒儿说道:“啧啧啧,去去,把院门打开。” 张衍满脸不情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故作一瘸一拐的往院门走去。 院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浑身黝黑的高大汉子,有气无力的倚在门柱上。 张衍见到这汉子,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道:“你又来干啥?赶紧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 张衍随即又关上院门,“这里不欢迎你。” 老道士我又躺回到竹椅上,懒洋洋的问道:“门外是谁啊?” 张衍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那个叫王三的赌徒,就上回来咱观里偷东西的那个。” 老道士听到这个名字,也坐了起来,眉头微皱,“这货又来干啥?” 其实也怪不得师徒俩见到这货脾气大了,这王三是山下村子里面有名的混混赌徒,饶是师徒俩一直都住在山上也听过上山治病的百姓们提起过。 平时就游手好闲的,还好小偷小摸,上回还半夜偷到他们道观里面来了,被起夜撒尿的张衍逮了个正着。 这时拍门声又响了,师徒俩本来不想理会,但这货好像没完没了,一直急促的拍个不停,声音还很大。 老道士一拍巴掌忍不了了,就有对张衍说:“你去把门打开,问问他这货到底想干啥?” 张衍上午刚被师父打过,这满腔怒火没地方撒,随手抄起角落里面的扫帚,一把打开院门,扫帚指着王三的鼻子,不客气的问道:“你到底想干啥?” 王三双目布满血丝,将后背转了过来,压低声说道:“背孩子过来治病。” 张衍这才注意到王三的背上还有个小孩子,那小脸煞白煞白的,仅是看一眼,便能发现这孩子绝对生了大病了。 张衍连忙侧过身子,让王三进到道观里面,冲他吼道:“赶紧进去,给孩子放偏殿里的竹铺上。” 老道士一见有病人来了,而且还是个小孩子,也从竹椅上跃了下来,将二人引进偏殿中。 张衍关上院门,也进到偏殿中,便看见师父已经把上脉了。 凑到师父旁边,俯身问道:“师父,这孩子咋样?” 老道士不搭理他,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细细诊断。 随后,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这才说道:“这孩子还好,重风寒,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服用些大参这类阳性火热的药材,细细熬汤便好了。” 王三看着老道士,一脸茫然,便问道:“牛鼻子老道士,你就给俺把这孩子治好就行了。” 老道士冲张衍说道:“你去药库里面找找大参之类补血补气的药材。” 张衍应了一声,又狠狠瞪了一眼对师父出言不逊的王三,这才去往药库。 老道士又瞥了一眼王三,冲他说道:“不想死,就把衣服扒了。” 王三警惕的看着他,手伸向后腰。 “你身上那股血腥味,老远就能闻到了,道爷我一直没说而已。”老道士扔给他一个药瓶,不屑说道,“就凭你一个重伤的凡境?省点力气。” 王三接过药瓶,细细闻了闻瓶中药粉,确定无毒之后,这才冷笑道:“你要救我,这个道观你们可能保不住。” 老道士站起身,嗤笑了一声:“你的仇家,我管不着,只是在道爷的道观里,这里面不许死人。” “道观不大,口气不小。”王三撩开衣服,露出腰间那一道血腥的伤疤,将药粉撒了上去。 王三与那孩子便在道观里面暂且养伤,师徒俩人也终于知道了事情始末。 原来,那王三前几日偷了钱去赌博时,看见一个牙子被拐卖的孩童,心念一动,便仗着自己有些修为,将那牙子一拳打杀,将孩子抢了回来。 后面便被整个牙子组织追杀,在周遭逃了几日,那孩子经不起颠簸,生了重病,自己也被砍了几刀,身受重伤。 王三带着个孩子也不敢去医馆,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想起来,山上还有个道观,那里面可以治病。 张衍问他这种人也会去救一个孩子?王三起初一直不回答,直到被张衍追问的烦了,这才撂下一句话,那孩子其实长得很像我早逝的弟弟。 张衍听后笑了笑,继续为他与那孩子熬药上药。 几日后,又有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门口一大群人大声叫骂着。 王三知道时候到了,便摸出腰后短刀,向院门外走去,冲着身后的老道士丢下一句话:“老道士,你大度,我佩服,这辈子没什么能报答的了。” “若是你懂一些拘魂之术,便拘了我的魂魄去为你所用。你若是不懂,那便放我投胎去,下辈子再报答你。” 老道士牵着孩子的手,笑呵呵的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王三一副赴死的神情,一把打开院门。 院门外站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每个人都拿着一柄金环砍刀。身上杀气腾腾,惊的观中鸟雀四起。 为首的大汉,一见到是王三,二话不说,便是一刀劈了下来。 “哎呦,各位慢一点嘛。”张衍突然横在王三面前,双指夹住劈来的砍刀,赖洋洋地说道,“各位好汉,你们明明是犯罪在先,不肯知错认罪就罢了,如今还要取人性命,这是个什么道理?” 身后又有一人持刀劈来。 王三见状,一刀架住劈来的砍刀,紧接着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张衍轻轻皱眉:“贫道一般是讲道理的,如果各位不讲道理,那贫道也略通一些拳脚。” “如果打伤了你,贫道也略通一些医术,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打死你,贫道也略通一些超度之法。” 张衍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死后要还是不服的话,贫道也会一些让你们魂飞魄散的法术。” 为首的大汉,冲着身后的人大吼道:“给老子把这座道观上下全都屠了个干净!” 十几个大汉持刀便一块砍向张衍。 于是…… 王三便看到了,张衍一个人仅凭一些拳脚功夫,便将十几个持刀大汉彻底打服,还废了手脚。 王三瞪大双眼,又扭头看向身后牵着孩子笑呵呵的老道士。 第33章 我们……都尽力了 先生与学生二人对坐饮酒,日暮西沉,月上墙头,光阴不知不觉在指缝中一点点流逝,二人都忘了时辰。 先生饮酒极多,醉的厉害,手舞足蹈的讲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学生默默饮酒,眉目带笑,安安静静的听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好像无论怎样都喝不完。因为李梦阳每年春日都会酿制此酒,存酒极多,今日先生与学生才能够喝个尽兴。 “酒快喝没了,要给他留一点,时候不早了,就喝到这吧。”李梦阳饮尽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故事的最后啊,赵仙升一剑开天门,直去玄天之上,寻觅大自由!” 李梦阳无奈的笑了笑,把玩着手中酒杯,不知是对学生讲故事,还是对自己说道:“或许,他早已入了一念仙境,只是不屑再回来这人间了。”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呀,不过才经历了承天,元良,明景三位皇帝,便已经百年过去了。 莲儿好像已经整整闭关一甲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出关了。 仙升好像也飞升快五十载了…… 李梦阳细细思索着,思绪万千。 “先生……”明景帝也喝醉了,脸颊潮红,迷迷糊糊地靠在龙榻上,属于半梦半醒之间。 李梦阳双眼微眯,回过神来,看向靠在床上的明景帝,食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让他就此沉沉睡去,又将他抱起放平躺好,盖好被子。 突然,属于睡梦中的明景帝瞪大双眼,迷茫的看着先生,一只手死死抓住先生替他盖被子的手,两行泪水划过脸颊,委屈道:“先生……我……我好怕,我……真的不想死。” 李梦阳好像才意识到,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平帝皇,如今好像也不过是位才二十四岁的青年。 先生轻轻拍着学生的手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怕不怕,睡一觉就好了。” 明景帝又沉沉睡去,只是早已泪流满面,不断在梦中呢喃着:“先生……我真的尽力了。大平……我真的尽力了。” 李梦阳回头看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无声的笑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他回过头,缓缓俯下身,用袖角替还在不断呢喃着的明景帝擦去泪水。 他看着睡梦中的高大青年,轻声笑道:“焕儿,你已经尽力做的够好了。” “先生,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 “我们……都尽力了。” 明景十年冬,明景帝李焕因病驾崩,年仅二十三岁,因大病早逝而无皇子。 大平无君七日,就是这七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党争激烈,七日之内数十位大臣因此人头落地。 终于,七日后,国师李梦阳整顿朝堂,从烟州迎来一位身具龙气的同姓藩王入京,举行登基大典,遂称帝。 国号“昭德”,史称——昭德帝。 昭德帝即位后,三年之内,风调雨顺。昭德三年后,天灾更甚,那个高高在上的苍天好像铁了心一样要断大平国运。 三年一大旱,五年一大涝,十年必有大疫,这样的天灾无论哪个王朝都受不了。 百姓之间流言纷飞,都说昭德帝德不配位,异君称帝,又国号“昭德”,自以为是。惹怒了老天爷,故而,老天爷降下天灾惩罚人间,逼迫昭德帝退位。 昭德四年夏,大平境内南方第一大江鸿江决堤泛滥,淹没无数农田,灾民无数。 朝廷下令,加重摇役,征收赋税,组织疏通鸿江。百姓们虽苦不堪言,但朝廷也只能如此…… 昭德五年秋,大平国师李梦阳放手国政,返回生老宗闭关修炼。 昭德五年冬,分裂的蛮族统一,首领拓跋宏光成为蛮族共主,再次进兵侵犯中原。大平边军虽拼死抵抗,可奈何粮草补给稀少,又加上蛮族铁骑凶猛异常,连失十二城,失去北州半数土地。蛮族已与大平有分庭抗礼之势。 昭德六年夏,北方第一大河沧河泛滥成灾,水患严重,灾民甚多,两岸百姓背井离乡,流民无数。 昭德七年春,烟州爆发起义,人人头系白巾,披麻戴孝,打着“人间如狱,恶鬼临世”为口号,响应者众多,迅速崛起,攻占烟州多城,自立为王。 时隔多年,大平再次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昭德八年夏,金銮大殿,早朝。 昭德帝靠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俯视着台下议论不休的群臣。 “圣上!边关前线军粮告急!”一位身披重铠的四品武将,重重跪倒在地,高声喝道,“圣上请下旨!让户部拨粮边关!” 身穿大红官袍的户部尚书,手持玉圭,也跟着跪倒在地,高声道:“圣上!一旬之前,刚刚拨粮给边关前线!剩下的粮草,还要用于赈灾,国库已无余粮!” 又一位将军怒斥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子看你就是不想拨粮,好借此中饱私囊!圣上!若无余粮,边关将领恐升哗变!” 还有一位文臣反驳道:“圣上!攘外必先安内,必须先紧着国内灾民,边关战事还能再撑几个月!” “圣上!烟州流民匪患严重,叛军以自立为王!若再放肆下去,必成大患!” “圣上!护国宗教生老宗,以下欺上,权力过大,臣求剥夺其监察百官大权!” “圣上……” 一声声嘈杂的圣上,本就患有头疼病的昭德帝更加心烦意乱,头疼的厉害。这些大臣武将每次朝会,都会吵起来,但吵来吵去,也没一个结果,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肃静!”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从殿外传来,声如洪钟,回荡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群臣被这一声怒喝都震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齐齐回头看向殿外。 只见大殿外,一位身穿法袍,后背长剑的高大男子缓步走来,走到大殿中央后停步,冷冷扫视群臣,不屑笑道:“一群乌鸦真是聒噪。” “放肆!你是何人?!”一位大臣一步跨出,指着男子怒骂道,“朝堂之上也容你在这撒野?” 刺客?昭德帝看着高大男子,重重揉着太阳穴,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 高大男子冷冷注视着质问他的大臣,不屑言语,向怀中缓缓伸手。 “刺客。”昭德帝冷冷说道,“左右卫兵还不快快拿下!” 左右卫兵得令,气息升腾,手中兵刃闪过寒光,全都向那高大男子挥杀而去。 高大男子轻轻跺脚,一道雷霆自他周身散发,游走在卫兵的兵刃之上,卫兵瞬间倒地抽搐起来。 昭德帝脸色极其难看。能护卫在大殿的卫兵,起码都是地境之上的高手,甚至不乏天境高手。 能在一瞬间制服所有卫兵,那个高大男子是不息天境——玄天阶! 那男人摸出怀中物件,高举右手,高仰着头,大声喝道:“生老宗弟子陆鸣!见过圣上!” 见帝不跪,生老宗特权,历来如此。 群臣与昭德帝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陆鸣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一块青玉雕刻而成的令牌,简单朴素却不失美感,正面只刻了三个字——梦阳令。此乃生老宗宗主与大平国师之共令。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全部跪倒在地。 昭德帝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块令牌。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根本抑制不住极致的兴奋。他颤声问道:“国师可是出关了?” 只要国师出关了,大平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鸣收回令牌,淡淡说道:“祖师还未出关。” 昭德帝愣在当场,浑身颤抖且冰冷,只感觉头疼的快要炸了,从极致的兴奋到极致的失落,反差太大了,让人根本无法忍受。 陆鸣直视着昭德帝,又说道:“不过,大师姐出关了。” “谁?”昭德帝一愣。 “我。”殿外又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随声音一起而来的,是一位身穿道袍,手捧拂尘的高挑清冷女子。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见过圣上。” 第49章 何为大医 观内很快便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手脚被废的大汉,张衍正愁眉苦脸的给他们简单医治。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哎呦,自己打的,自己医治,观里规矩历来如此。” 张衍似是气不过,又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大汉,骂骂咧咧道:“你们为啥这么不经打呢?不经打就算了,还不肯听贫道我讲道理。” 一旁的王三已经彻底服了,冲着面前的老道士双手合十,恭声说道:“道长厉害,不过不斩草除根,杀了他们?” “道爷我说过了,我的道观内不许死人。”老道士依然躺在竹椅上,一副悠闲姿态晒着太阳,“还有,双手合十,我们到家不兴这个。” “那给他们丢到道观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算坏规矩吧?”王三又问道,“那他们这种人,您还用叫小道长给他们医治吗?” 老道士翻了个身,看向一旁忙碌的张衍,懒洋洋笑道:“他们哪一种人?” 王三没有回答,反而是身边的小孩子回答了:“他们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他们是坏人。” 老道士笑了笑,又指向王三:“那他是什么人啊?” 孩子有些怯懦,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道士又看向王三:“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呢?” 王三想了半天,感觉也找不出自己做的几件好事,只好答道:“不算好人,那也不算坏人吧?” 老道士又高声喊道:“狗徒儿,你来说呢?” 张衍忙着给面前的汉子上药,大声回道:“一个坏人,一个恶人,本质上差不了多少。” 老道士看着那个孩子,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太平山上太平观,有人生病了,有人受伤了,无论是什么人,我们都医,我们都救。” 孩子小脸皱了起来,还是想不明白。 王三有些想不明白:“哎,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道士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的就无欲无求?” “其实更多时候,我倒觉得我们像个医者。”老道士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身为医者,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呀。” 张衍蹲在地上,伸手按着一个大汉的手腕,嘶了一声,高声喊道:“师父,这个我好像下手有点重了,您要不看看?” 老道士皱了皱眉头,走到张衍身边,只看了一眼那汉子的身体,便感到不对。 那汉子身上一条条血色纹路密布,正如一条条不规则的雷霆一般。 老道士伸手按住张衍的肩膀,冷冷说道:“打他们几个,你还用动用五雷正法?手又痒了?” 张衍顿时感觉压力山大,满头都是冷汗,仰头看着师父:“没忍住,感觉练了不用很亏。” 老道士也蹲了下来,伸手按住那汉子的手腕,眯眼细细诊脉,松了一口气:“还算你小子出手有个度,还能治。” “我来说,你来下针。”老道士将怀中银针抛给他,“人体三百六十二个窍穴都记全乎了?” “是,师父。”张衍接过那捆银针,“全部记全了,一个不差。” “好,第一针。”老道士站起身,双手环胸,“百合。” 张衍小心下针,银针细细钻入汉子的头顶中处。 “第二针,攒竹。” “第三针,迎香。” “第四针,天突。” ……… “第十三针,中极。” 一共十三针,张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老道士仔细检查,确认行针无错,这才解释道:“这十三针,阻击断绝体内细雷,五雷正法,先伤外层体魄,后毁内层经脉,自头顶百合穴开始,沿心脉直至中极穴,抵达丹田,一共摧毁。” “我再跟你说一次,五雷正法,毁人极深,不可轻易使用。” 张衍低着头,有些委屈,小声道:“弟子明白。” 老道士忽的看向祖师堂,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下山吗?” 张衍小声说道:“师父说过,道士下山,从来没有好事发生。” 老道士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医术还是不行啊。” 这时,那孩子忽的跑到张衍面前,抬头问道:“道士哥哥,你把一些坏人打成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救这些坏人?” 老道士看着徒弟,等待着他的回答。 “哥哥不仅是道士,还是个医者呀。”张衍蹲下身来,平视着孩子,“而且还是个大医呢。” 孩子一脸迷惑,不解问道:“什么…是大医?” “凡大医治病,必先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寒灵之苦。”张衍露出少有的正色,认真回答着孩子的问题。 孩子又问道:“大医就是什么人都要医救吗?无论好人坏人?” “我的师祖告诉我师父,我的师父又告诉我……”张衍看向自己的师父,笑了笑,“凡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者,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这样就是大医了吗?” “当然不够啊,还要……”张衍摸了摸孩子的头,“亦不得瞻前顾后,护身惜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 孩子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听不懂,但又好像听明白了。” “没事,我且说着,你先听着。”张衍继续说道,“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孩子抹了一把脸,开心笑道:“那我以后也要成为苍生大医。” “那你一定要做到啊,不然……”张衍站起身,“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孩子一个劲的点头,生龙活虎的,一点也不像生过大病的样子。 张衍看向不远处的王三,“这个孩子如今多大了?” 王三摇了摇头,反而看向天上,小声嘀咕着:“如果我弟弟还活着的话,应该与他一般大吧。” 那孩子掰着手指头,最后伸出了七根手指,笑道:“我今年应该七岁了。” 张衍实在是瞧着这孩子心喜,想送些东西,只是这破道观里面实在是没什么好送的。 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想到送什么东西了。 张衍从师父的那捆银针中抽出了一根稍长一点的,然后将银针掰弯,缠了两圈,这样便成了一个细银手环。 张衍将这个细银手环套在孩子手上,笑道:“你以后……一定要成为一名医者呀,不然这手环我将来就要拿走了。 孩子仔细看着手上的细银手环,眼中放着光亮。 “嘶……”一旁的老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疼的直皱眉头,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狗徒儿。 要知道,这一捆银针都是用实打实的纯银子再请顶级工匠打造的。 只是送给小孩子的东西,自己又不好要回来。 嗯,决定了。过几天随便找个由头再打这个狗徒儿一顿。 张衍冲着王三挥手:“王三,你之后跟这个孩子怎么办?” 王三想了想,高声喊道:“我想带这个被拐孩子去找爹娘。” “还赌吗?” “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好,我信你。”张衍大手一挥,好像道观里他做主似的,笑道:“观内还有些银钱,你们拿去当路上盘缠。” “我嘞个娘了,你还真倒反天罡上了!”老道士眼睛瞪得溜圆,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要不我认你当师父?” 第50章 时也,命也,运也 一年后,太平观还是这般,没有变化。 上山求药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师徒俩还是来者不拒,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 只是,再后来上山求药的百姓就越来越少了,师徒俩也不下山,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今日,难得有些清静时日,老道士躺在竹椅上,慢悠悠的晃着。 张衍蹲在师父身旁,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此时已是秋冬时节,温度骤降。天空一片灰蒙蒙,铅云厚重,不见阳光。 “师父,徒儿五雷正法大成了。”张衍还是那一副懒散模样,“不息天境?长天阶了。” 老道士皱着眉,坐了起来,将手搭在张衍肩上,以宗门秘术内视徒弟神魂体魄。 老道士吃惊了,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个脑子有坑的徒弟竟然真是不息天境了,而且是长天大圆满,离玄天境只差一步。 张衍此时整个身体便如雷霆一般,外虽神莹内敛,不显光华,但其丹田内却雷浆滚滚,尤其是心脏位置,强烈跳动着,宛如神人擂鼓,雷霆炸响。 整个人,连带神魂体魄,竟自行修持了一座小雷池,无时无刻不在淬炼自身。 要知道,张衍如今还不到三十岁,便已修成长天大圆满,离玄天更是只差一步之遥,还将五雷正法修炼至瓶颈,更是将自身修成小雷池。 这种妖孽般的天赋,或许真的能够跟自己的大师姐比一比了。 老道士收回手臂,眉头舒展,笑颜逐开:“不错!很不错!不愧是我教出的徒弟!果然是长天大圆满了!” 张衍在一旁,小声说道:“师父,我如今都已是长天大圆满了,不说天下无敌,但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了吧?” “是不是……可以让我下山去看看了?” 老道士狠狠瞪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浊气:“算了算了,既然你离玄天阶只差一步,那为师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等你升入玄天阶,才算有了自保之力,师父才安心让你下山。” 张衍愣了愣,看着有些奇怪的师父,并将一些想说的话又咽回肚中。 老道士不再理会徒弟,自顾自的走入祖堂内,对着那两尊供奉的神像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随后,从那两尊神像的神龛下边取出了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老道士将青铜古剑抛给张衍,说道:“拿着这把剑,细细观摩,去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张衍“哦”了一声,乖乖拎着剑,走出了祖堂。 刚走出祖堂,便听见老道士高声吆喝道:“狗徒儿,不会给门带上吗?” 张衍又赶忙给门关上,祖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老道士点亮一盏烛光,好似又点燃了那抹当年祭剑于天的剑气光柱。 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掐指推算起来。 不消片刻,老道士七窍流血,脸色苍白,但还是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高高抛飞,落在地上。 老道士看着卦象,苦笑一声:“时也?命也?运也?” “祖师,您当年……也是这般如此吗?” 老道士解卦,卦象上说: 下山入世,九死一生,死则归无,生则乘龙。 入山避世,幽居修行,万民一炬,苍生苦矣。 老道士将脸上血迹擦干,收其铜钱,缓缓起身,走到神像身后,撕下来一张紫金色的符箓。 他将指尖血迹抹在符箓上,口念法诀。 “九天雷声,应元普化,恭请天尊。” 刹那间,紫金符箓上雷光流转不息,一颗符胆处电闪雷鸣,噼啪作响。 一种莫名且无形的威压从天而降。 这是一张当年由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绘制,天下符纸品秩中最高,杀力最强的一张雷符了。 符名曰:玄天?九雷神符。 其威力极大,大致相当于十万法境的全力一击,对于灭除邪秽与淬炼自身,都有极佳效果。 寻常的雷符,虽威力巨大,可引天雷降世,但难免有雷霆流散,不谈伤及无辜,其威力也难以全部作用于目标一人。 但这张雷符就不同了,此雷符聚于雷霆一点,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且无视任何防御法具,雷霆法则毁尽目标体内一切生机。 老道士吹灭烛光,打开殿门,便看见手持断剑的张衍站在门前,露出少有的恭敬与正色。 张衍正色道:“师父,弟子张衍今日便欲下山入世,望师父成全。” 张衍现在只想下山去看看,能多快变多快,省的夜长梦多,那老道士到时候又反悔,不让自己下山怎么办? 老道士默不作声,捏紧手中雷符,直勾勾的盯着张衍。 张衍被盯的心里发毛,刚想说,其实今日黄历写的不宜出门,嗯嗯,出家人是要信黄历的,那便改日再说。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师父缓缓说了两个字:“可以。” 张衍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一副被自己的五雷正法轰了顶的样子。 这老道士今天改性子了?答应自己可以下山就算了,答应的这么爽快?平常自己提下山,迎接自己的只有一巴掌啊。 “老道士,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我今日就要下山。”张衍震惊道,“你掏一掏耳朵,我再说一遍,我今日下山呀!” 老道士咳嗽着,早就没了与徒弟吵闹的气力,只是将手中的玄天九雷神符递给徒弟,缓缓说道:“此符,可助你直入玄天阶,但是以雷霆淬炼体魄神魂,过程极其痛苦,自己考虑清楚……” 老道士话还未说完,张衍便一把抢过玄天九雷神符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笑嘻嘻道:“师父绝不会害我。” “请师父,为我引符。” 老道士看着脑门儿上贴着张紫金符箓,模样有些滑稽的狗徒儿,眼眶竟有些湿润,无声笑的笑,颤声道:“玄天当立,九雷应化,雷公电母,听我号令!” “雷法正心,电罚正身,敕令!玄天九雷下凡!” 张衍头顶上空方寸之间,骤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他抬头看着那凝聚的乌云,心脏如擂鼓般猛烈跳动,体内小雷池已经开始沸腾,整个人抖如筛糠。 就在眨眼之间,一道快且笔直的紫色天雷,如一根长线般穿过张衍头颅,直击神魂体魄。 第34章 出关 莫莲。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昭德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朕只关心国师何时出关?” 莫莲说道:“家师闭关修炼中,生老宗一切事务我全权负责。” “你来负责?你一介女子如何负责?”昭德帝冷笑一声,不屑说道,“边关战事,烟州叛乱,你能解决何事?” “兵权给我,我来领兵,我去平民乱。”莫莲冷冷说道。 “放肆!你胆敢如此!”一位武将厉声质问道,后又向昭德帝跪了下来,“圣上!兵权岂敢交给不知深浅之辈?” 莫莲剑眉微皱,懒得再废话下去,手中拂尘一甩化为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全身剑气溢散,拄剑而立。 天地人!昭德帝瞳孔一震,他或许不认识莫莲,但他认识那一柄与传国剑齐名的天地人! 莫莲长剑一甩,下一刻,天地变幻,昭德帝连带着全部文武大臣都置身于一片小天地之中。 “够了?”莫莲仗剑御空,冷冷俯瞰众人,恍若神祗高坐。 昭德帝与一群文武大臣沉默不语,脸色铁青。 莫莲继续说道:“第一,圣上要下罪己诏,以平民怒……” 莫莲话音未落,昭德帝脸色阴沉至极,冷冷说道:“为什么?朕错在哪里?” “一罪,用人不行;二罪,治国不力;三罪,民怨沸腾;四罪,痛失国土;五罪,愧对列祖。”莫莲静静的看着他,“此五罪,你可认?” “朕不认!”昭德帝怒吼着,“朕为天子,天子没错!” “天子不重要,大平才重要。”莫莲手指抚过天地人,“流水的天子,铁打的大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不服,就换一位听话的皇帝。 “你生老宗!要谋反不成?!”昭德帝厉声质问道,“扶龙之臣,也妄想成龙?!” 莫莲剑眉一挑,微微颔首:“家师也姓李,谈不上谋反。家师,一直为的都是大平百姓。” 昭德帝咬牙切齿,从齿逢中嘣出几个字:“好,我下罪己诏!” “甚好。” 昭德八年夏,昭德帝下罪己诏。诏书所言:自朕继位,所行狂孛,倒行逆施,致使天怒人怨,罪己反省……全书八百七十二字,字字泣血。 昭德八年秋,莫莲披甲上阵,前往烟州镇压起义。同年,陆鸣率领生老宗众弟子抗衡天灾。 昭德九年夏,莫莲凯旋,大平境内起义被悉数镇压。能够如此迅速一是昭德帝罪己诏平息民怒,朝廷也开仓放粮,减免徭役,百姓得以返乡农耕。二是莫莲所率兵马确实英勇,不出一旬便镇压了烟州多处起义。 昭德十年春,大平与蛮族战争结束,收复失地半数。双方签订停战协议,六十年内互不侵犯,并再开市集,开展商业贸易。 昭德十一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 莫莲站在小院门口,手指轻轻抚过院门,轻轻叩响。 院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莲儿,来了。” 莫莲推开院门,看见一位红衣少年静静坐在桃花树下,她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李梦阳看向莫莲,笑容灿烂:“莲儿,许久不见了。” “嗯。”莫莲低着头,应了一声。 “如今,可入那十万法境了?”李梦阳笑问道。 “没有,不过……”莫莲刚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并未继续说下去。 “什么?” “师父,没什么。”莫莲急忙岔开话题,“对了,师父你看一下这柄剑。” “徒弟长大了,都有事情瞒着师父了。”李梦阳无奈摇了摇头,并没有追问下去。 “哎呀,师父,真的没什么。”莫莲轻轻扯住师父的袖口,“您看一下这柄古剑。” 莫莲随手一抓,于虚空中抓出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一股子肃杀萧瑟之气扑面而来。 李梦阳接过青铜古剑,手指并拢抚过锋刃,指尖顿时涌出鲜血:“嗯,错不了了,天下名剑第十柄——青虹,以锋利着称。”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莫莲惊讶道,“真的是那柄古剑呀! ” 李梦阳掂量着古剑,问道:“从哪弄来的?” 莫莲回答道:“在征讨烟州叛贼的时候,从一位首领身上夺下来的,那人境界不高,刚刚天境初期,可这柄古剑竟然能一剑破开我的护身剑气,想必不是凡物。” “此剑确实是青虹不错,不过对你我用处不大了。”李梦阳将青铜古剑抛给莫莲,“那个名叫陆鸣的弟子很不错,我亲传给他五雷正法,他修行极快,又修炼雷霆,此剑重杀伐,给他刚好合适。” “我明白了。”莫莲收起青虹剑,又问道,“师父,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李梦阳眉头微皱,摇头说道:“现在国内外战事基本平定,只是天灾甚重,还是民不聊生。” “只有去祭剑于天,强求一甲子的风调雨顺,才能让百姓们休养生息。” 莫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只能说道:“师父要我做些什么?” “率生老宗弟子,出剑替我抗下祭剑的因果。”李梦阳郑重说道,“你回去问问宗内弟子,有谁愿随我一起?” “好,那师父去干什么?”莫莲问道。 李梦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院内那株大桃树,缓缓说道:“借剑。” “借剑?” “祭剑于天,可以说是直接与天道抗衡,以求一甲子风调雨顺。”李梦阳伸手抚摸大桃树树干,轻声说道,“大到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我要的就是那个一。” “集人力,胜天命?”莫莲有些明白师父要干什么了,“师父要去清白书院借剑君子玉,要去江南叶家借剑一叶菩提?加上我手中的天地人,便是三教之剑。” “不错,儒,佛,道,帝,共四柄名剑。”李梦阳微微点头,“加上不老剑为仙,穷尽人力,祭剑于天。” 莫连忧心忡忡的看向师父:“成与不成,代价都极大。” “成了,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李梦阳伸手捻住一片飘落桃花,指尖缓缓碾碎,“不成,大平一甲子国灭,我……” 莫连声音颤抖,替师父说了下去:“身死道消。” 李梦阳回头看向首徒,语气坚定:“我只有去赌一赌。” 莫莲突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师父,如果自己称帝呢?” “怎么闭关给自己闭关傻了?”李梦阳眼中透露着无奈,“你忘了我给你说过的,称帝者不得长生,我若称帝,对自己对大平都不好,十年之内,大平必亡。” “况且,我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浸染,二者密不可分。我现在但凡离开仙京城百里左右,都会消耗大平国运,加重天灾,加速大平的灭亡。” 莫莲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好了,会没事的。”李梦阳摸了摸莫莲的头,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笑道,“我走了,你也去忙去吧。” “师父……”莫莲向师父伸出手,又缩了回来,笑容灿烂,“快去快回。” “当然,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能耽误了。”李梦阳冲她回头一笑,紧接着身形化作一阵春风消散。 莫莲扭头看向院中那株大桃树,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也有一百多岁了?” 第51章 一朝破境 紫色神雷,自颅顶贯穿体魄,过五脏六腑,直达丹田处小雷池。 又以细碎雷光,剥离出神魂,噼里啪啦,生出数条雷鞭,狠狠鞭挞。 张衍瞬间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才不至于瘫软。眼眸之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好似要跳出胸膛。 咬牙撑起身子,盘腿而坐,五心朝天,竭力安抚体内已经快沸腾的小雷池,勉强抵抗和吸收着那天地间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老道士在一旁咬着牙看着,如今基本上已成废人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他也曾经贵为玄天阶,即使他也曾修炼五雷正法大成,即使他也曾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 师祖……当年您在玄天之上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是否也是如今这般心景,是否也曾那么无力过? 老道士看着雷霆中的徒弟,默默心想。 玄天九雷神符,其中的九雷并不是指九道天雷,而是指九炷香的时间。 九炷香内那一线神雷会逐渐在体内变大,若时间足够便能充满整个身子,将整个身子内外全都炼化成一座雷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衍如今已撑过了五炷香,那道原本细如牛毛的神雷现在已粗如合抱之木,将他彻底笼罩其内。 张衍体内的小雷池如今已经溢满,再多一点点,随时便会炸裂。 头顶的天雷还在倾泻不止,好似没个尽头,但张衍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心脏也慢慢停止了跳动。 不好!老道士眉头紧皱,虽然境界没了,但眼界还在。 张衍如今这个状态,分明已经是濒死了。 “他娘的!要是老子如今还是玄天阶……”老道士说着说着便不吱声了,默默低下了头。 握剑! 张衍,握剑! 张衍意识模糊,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空灵却又厚重的声音让他握剑。 是一个声音,却又好像有千千万万人在他耳边同时呼喊着。 为什么……要握剑? 张衍迷糊着,下意识便握住了横在身前的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骤然! 一股莫名且不可阻挡的杀伐之气,冲刷着张衍的神魂体魄,竟硬生生将他体内那座即将炸裂的小雷池压制下来。 那股子杀伐之气好似铁骑凿阵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与体内沸腾的雷将针锋相对,开始一点点镇压。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张衍心念一动,吐出了这八个字。 浑身焦黑,全身渗血,整个人惨不忍睹的他握剑,缓缓起身。 挥剑,随手一斩。 刹那间!雷霆骤散,万物寂灭,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一片黑白。 张衍缓缓睁开眼眸,凝视着面前的一片黑白,眸中闪动着粹然的金光。 极远,黑白天幕的交际处,一位身穿龙袍的神武男子缓缓走来。 二人漠然对视着,两双金色眼眸中,都不带任何情绪,平静的可怕。 二人容貌一模一样,皆手持宝剑,身披黄袍。 张衍此时手持一柄断裂的古剑,身穿黄色道袍,头戴一顶莲花道冠。 男子则手持一柄赤金色的长剑,身穿黄色龙袍,头戴一顶帝皇冠冕。 “我名张衍,太平山道士,道号:贤良,欲下山普救含灵之苦。” “朕尊张衍,大玄朝皇帝,国号:玄黄,顺天道一统破碎山河。” “你即是我,我即是真我!”二人剑尖交错,锋刃相向,黑白天地画卷徐徐展开,露出一幅画面。 一座雷池,一条金龙,金龙困于雷池。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真我! 本心! 长天阶,转瞬即破,直入玄天阶。 如此?不够! 根本无法压境,妙云玄境,顺势而入。 黑白色的天地破碎,万物重新流动。 一柄断剑从雷霆光柱中刺出,旋即一斩而过。雷霆光柱消散,画着点点雷光被张衍吸入体内。 老道士长舒一口气,不顾四散的雷光,大步向前,急忙奔到徒弟面前,伸手搭在手腕上后,才放下心来。 好家伙!不愧是我徒弟,入了玄天阶还不够,竟然还破境了。 老道士笑容满面,即便在秋冬时节,也有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看一看,瞧一瞧,我的首徒不比师祖你的首徒差嘛! 对了,不息天境的下一境是啥来着?好像是…… 下一刻,老道士的笑容僵在脸上。 天境之后,是妙云玄境。入此境者,境界大跌,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 立命凡境的修为下山,还入这乱世,他奶奶的怎么死的自己这狗徒儿都不知道。 老道士破口大骂:“你个脑子有坑的狗东西,干嘛不压着境界,非要去入那狗屁的妙云玄境?!” “你想变得跟你师父我一样,成为一个废人嘛?!” 浑身焦黑的张衍仰面倒地,大口喘着粗气,泪流满面,苦笑道:“没办法啊,师父,压不住啊,根本压不住啊。” 平时怎么打骂都不带哭的徒弟,竟然被自己骂哭了?老道士第一次见徒弟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哎哎,你哭个什么劲儿?师父不骂你了还不行?” 张衍哭的更厉害了,一抽一泣:“师父!疼啊,真他娘的疼啊!” 老道士笑了笑,紧接着便一巴掌呼了上去。 -------------- 几日后,张衍壮着胆子,又向师父提出了要下山的要求。 老道士都不拿正眼瞧他,斜睨着他:“我跟你说过,道士下山没好事吧?” 张衍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心里面早就给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哎,你这狗徒儿是不是又在心中骂师父了?”老道士终于正视着他,“你小子一低头,心里准没好事。” “哎呦,师父您老人家,我一直是绝对尊重的!”张衍竖起四根手指头,发誓道,“我要是说谎了,我五雷正法劈头!” “得了得了,你想下山便下山去吧,徒弟大了不由师啊。”老道士忽然笑了笑,说道,“道士不准下山,但没说医者不许下山呀。” 张衍猛地抬起头,看着师父那张老脸,眼睛放光。 老道士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你下山前,师父便在叮嘱你三句。” “这三句,你且牢记,事关你的身心性命,半点不得马虎。” 第35章 香火鼎盛 生老宗,大平第一护国宗教,宗门弟子三千余众,天才众多。平日不仅负责皇室祭祀,如今更有监察百官之责。 生老宗不在大平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此山名:真命。 山中祖师堂同名,名为“真命堂”,堂内供奉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二人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莫莲此时一身淡蓝道袍,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端坐两尊神仙像前,神色清冷,面无表情。 坐下皆是生老宗天境弟子,足有数十人之多,依次坐好,人人手中皆有一炷未点燃的香火。 莫莲神色冷漠,冷冷说道:“六百年国力,天灾面前,杯水车薪。祖师为天下谋求风调雨顺,我宗门愿随祖师同担重任!” 莫莲拂尘一甩,站起身来,手中多了三炷香,沉声说道:“诸位,愿随祖师祭剑于天者,请燃香。” 言罢,率先挥手点燃香火,恭敬地插在青铜香火大鼎中。 后又有生老宗天境弟子,起身燃香,说道:“我生老宗弟子,何惜一死?陆鸣愿燃香,随祖师祭剑于天!”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 祖师堂内人人起身燃香,祖师堂内香火鼎盛至极! 生老宗天境弟子八十六人,一人不少,人人为祖师上香。 祖师堂外,余下的生老宗弟子在此静候,会议内容他们都听见了,只是等待祖师堂会议结束。 待人人上香完后,莫莲推开祖师堂大门,对着余下生老宗弟子,说道:“余下弟子,愿意祭剑者,进去燃香。不愿者,就此离去,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全凭自愿。”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生老宗弟子高声喊道。 余下弟子按修为高低,依次进殿燃香。生老宗三千余弟子,无论修为高低,一人不少,人人燃香。 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 待众人上香后离去,莫莲独自一人站在祖师堂内,看着插满香火的青铜大鼎,沉默不语,有些想不明白。 呵,人人都知道此次祭剑生死难料,却人人都要上香祭祖。莫莲微微摇头,头也不回的说道:“陆鸣,接剑。” 站在她身后的陆鸣一愣,不明白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自己明明已经隐藏了所有的气息与修为。 “你来干什么?”莫莲转过身,漠然注视着他。 “我想……”陆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想与师姐切磋一下。” 莫莲问道:“你如今是何境界?” 提到境界,陆鸣心气升起,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如今也就是不息天境而已。” “几阶?” “玄天阶!” “可,与我同境。”莫莲微微点头,一甩拂尘,天地人显现,祭出一方小天地。 “就在此处切磋。”莫莲站在一处青山山巅,拄剑而立。 “落雷天地间。”陆鸣微微闭目,双指并拢,指尖雷霆跳跃。 莫莲静静地看着他,感觉有些好笑。 陆鸣骤然睁眼,眸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轻轻弹指,指尖雷霆奔向头顶茫云海。 乌云滚过,电闪雷鸣,数十道紫色雷霆,直直劈落向莫莲。 “花里胡哨,不过气度倒是不错。”莫莲随手挥剑,剑气横空万里,雷霆骤散。 下一刻,天地人的剑尖便抵在了陆鸣咽喉处,一寸不前。 陆鸣瞪大双眼,眼中还未消散的雷霆透露着难以置信,但只是瞬间便反应过来,身躯化作雷霆遁散。 雷霆远去,速度极快,于千里之处凝聚身形。陆鸣低着头,单膝跪地,喘着粗气,伸手按住跳得厉害的心脏。这一招雷法远循,对自己消耗太大了。 待心跳慢慢平静,陆鸣抬头,肝胆俱裂,只见天地人的剑尖稳稳停在自己的眉心处,莫莲笑容玩味地站在自己面前。 莫莲手指了指陆鸣头顶,陆鸣抬头看去,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高悬头顶。 莫莲收敛笑容,微微摇头:“师父收徒的眼光变差了。” 陆鸣双眸雷霆消散,只剩血丝,死死盯着面前这位大师姐,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下一刻,青铜古剑坠落在陆鸣面前。 莫莲说道:“你修五雷正法,此剑名:青虹,重杀伐,锋刃无双,师父让我带给你,助你一臂之力。” “对于你的雷法,嗯,还算不错。但切记一句话,五雷正法,正大光明,你学什么雷遁之法?” “剑法没看,但还得练。” 陆鸣握住青虹剑剑柄,缓缓站起身,与这位大师姐注视着,问道:“师姐,你真的只是玄天阶?” “是玄天阶。”莫莲轻轻点头,“不过……最强而已。” “你与十万法境孰强孰弱?” “没打过,估计平手吧。”莫莲忽然看向远处,“你该走了。” 莫莲一挥拂尘,将陆鸣直接甩出小天地。陆鸣只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出现在仙京城的某个角落。 祖师堂有人闯入?防御阵法无用?莫莲眉头皱起,疑惑不解。 真命山位于云天之上,常年云遮雾绕。若要入山,就需要师父亲手炼制的仙升令,由仙升令接引,才能无视天地禁制,找到山门所在。而且每一块仙升令,都与生老宗弟子血脉紧密相连,根本无法盗取或抢夺。 那么是谁可以直接进入祖师堂中? 莫莲身形出现在祖师堂内,一双剑眉紧皱,冷冷看着跪在祖师堂门前的女子。 莫莲冷冷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佩。那白玉佩便是生老宗的仙升令了,上面篆刻着那女子的名字——朱红。 莫莲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朱红这个名字她,听师父出关后说过,行刺失败,被逐出师门。 莫莲伸手拦住祖师堂大门:“你来干什么?” 朱红跪在地上,怯生生开口道:“我也想为祖师上一炷香。” “谁与你说的?你也配?”莫莲俯视着她,眼中满是冰冷,“没现在杀你,已是我看在昔日同门之情了,还不快走!” 朱红将玉佩放在祖师堂门前,重重磕头,直至头破血流,还在重重磕着。 莫莲并没有拦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静静看着朱红磕头。 “朱红愧对宗门与祖师,只想将这条命还给祖师与宗门,他日宗门祭剑之日,我必以身徇道,报祖师大恩。” 终于,朱红不再磕头,缓缓站起身,将玉佩恭敬地双手递还给莫莲,随即转身便要下山离去。 莫莲接过玉佩,看着朱红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祖师堂内那位红衣少年的神像,忽然心念一动,高声喊道:“祖师堂内不差你一炷香火,但师父想见到你的香火。” 满脸血污的朱红,随手一擦脸上血污,猛然回头,眼泪奔涌不止,大步向祖师堂内奔去。 莫莲拦门的手中多了一炷香,递给狼狈不堪的朱红。 莫莲看着祖师堂内又多出一炷香的青铜香火大鼎,轻声笑道:“师父!我生老宗,香火鼎盛!” 第52章 道士下山 张衍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却还要故作平静道:“师父请说,徒儿谨记。” “道士不准下山,但医者可下山。”老道士看着徒儿亮闪闪的眼睛,“师父的医术你已经学的七七八八了,但你需要切记!” “第一句话:道法不精误自己,医术不精误万民,所以……” “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 才不近仙者,无以为医。” “弟子明白!”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 老道士无奈摇了摇头,“你此番下山,要多多救人,广结善果,为自己多多积累些因果,日后某些时日,说不定会有大用。” 张衍点着头,只觉得平时不善言语的师父,今天跟个老和尚似的,格外唠叨。 “第二句话:救人可,莫入世,入世也莫动用道法。” 老道士说完第二句话,却是久久不言语了。 张衍停止无意义的点头,奇怪地看着师父,等待着第三句话。 张衍没等到第三句话,反而等来了师父往脑袋上招呼的一巴掌。 “啊……”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痛呼一声,“师父,你干什么” 老道士轻轻笑着,揉着自己狗徒儿的脑袋,看向山外即将落幕的夕阳。 “记得啊……弟子不必不如师。” “狗徒儿,你有更重要的路要走。” “以后……出门在外,自己注意点,天寒记得加衣,病了记得吃药。” “要是惹事了,别人问起你师承名号,也别把师父供出来就好。” “好了……就这样吧。” ……… 这一日,太阳初升,山间薄雾轻轻,映着一片灿金的阳光。 一位年轻道士拜别了师父,就此下了山去。 年轻道士身披黄色道袍,背后负剑,想要靠一身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下山时。老道士对年轻道士,说道:“师父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切记不要动用道法,否则便是九死一生。” 年轻道士俏皮嬉笑道:“师父放心,徒儿还没活够呢,定然不会。” “而且徒儿就是下山游历一圈,回来后还要继续在山上侍奉您老人家呢。” “嗯,记得要回来看看。”老道士的眼中终有不舍,或许他老人家早已看到了结局。 “师父,走了!”年轻道士挥手告别,就此下了太平山,离了故土。 “嗯,走吧,去走你自己的路。”老道士目送自己的狗徒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去。 他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狗崽子,亏师父养了你这么多年,头都不带回的。” 老道士转身回到祖堂内,静静仰望着那两尊神像,喃喃道:“两位师祖啊,但愿保我那不肖弟子……平平安安。” 那两尊神像,一位是天下术法第一,一位是天下剑法第一,二人共同创立了大平的护国之教——生老宗。 老道士怔怔出神,良久之后,才盘腿坐下,轻叹一声:“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十万法境?呵,误我半生。” 过往云烟升腾在心湖之上,薄雾氤氲,往事随风眼前一一浮现,可终究是走马观花,细观不得。 我姓陆,单名鸣。 我的爹娘都是农民,偶然读了几句圣贤书,就记得一句呦呦鹿鸣了。于是,便给我起名为陆鸣。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搞明白我的“陆”不是书上的“鹿”字。 不过……没关系,他们很爱我,我的童年很幸福。 直至……战乱爆发,村子被一把火焚烧殆尽,爹娘都不见了,我疯了一般的跑出村子,寻找着爹娘。 后来,我偶然遇见了祖师,他带我入了修行一途,传我五雷正法。 可能我确实有一些天赋吧,数年时间,我便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年仅弱冠,便已是不息天境,后又三年连登三天,直入玄天阶。 年少如此天姿,我自然骄狂,甚至认为自己可以与传说中那位应道而生的祖师首徒都可以一较高下了。 我等到了,我的那位大师姐,也就是祖师首徒,终于出关了。 我与她比试一场,我引以为傲的五雷正法在她面前,不过尔尔,被随手一挥拂尘便打的稀碎。 她冷冷的看着我,将一柄青铜断剑丢到了我面前。 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冷冷道:“师父挑弟子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天才的差距。 可她!明明与我同境啊! 我的一颗澄澈道心,差点当场崩碎。 再后来,祖师为了风调雨顺祭剑于天,想要强行逆天改命,亲自出剑连破三天,直上玄天。 大师姐身扛一整轮罡风灾,与最大一重的天火灾,我看着她差点身死道消。 而我呢,只得与曾经看不起的那些人,一起迎着劈落的神雷举剑,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渐渐熄灭。 同门师兄师弟,一个个耗尽本源,一个个燃烧精血,祖师祭剑于天,师姐力扛三灾,只为了那些平凡的百姓。 我想不明白,但也没工夫去想了,只能毅然出剑,努力让自己的那条剑气光柱更亮一些。 好在我命够硬,我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入了那妙云玄境。 原本以为凭着我的天资入十万法镜,轻而易举,可我却连那所谓的真我本心都找不到。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承认自己的无能。 于是我也独自一人拜别师宗,背剑下山,一路北去,一路上当个赤脚医生,医治穷苦百姓。 我在烟州境内停步,在太平山上用全部银钱盖了一座太平观,就此幽居修行,再也没下过山。 山上这一呆,便忘了岁月,曾经的天才少年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道士。 陆鸣睁开眼眸,手中多了一张纯白色的符箓:“山上这些岁月,好像也只写出了这一张能够遮掩天机的瞒天符。” “也罢……” “狗徒儿,为师且最后再为你护道一程,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符胆处一点灵光大放,符箓自燃,陆鸣的身子如尘埃一般消散。 陆鸣最后笑道:“咳咳,斗胆算计师祖一回,也算死的风光了。” 没人知道太平山上太平观已经空无一人了,年轻道士下了山去,老道士化作尘埃四散。 二人……什么都没留下。 第53章 刚下山就遇山匪 初秋清晨,太阳初升,鸟鸣涧西,朝露附在垂着头的枯草上,让人感到些许的凉意与秋意。 刚刚在一片灌木中潦草过夜的张衍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用力打了个喷嚏。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紧了紧身上湿漉漉的道袍。 “嘶……冷啊。”张衍看了眼身旁已经熄灭的篝火。 昨晚是生了火的,可能是这入了秋加上山里寒气重,火堆后半夜就灭了。 “再这样下去,非得老寒腿不行。”张衍小声嘀咕着,脱去道袍,露出精壮的上身,运气驱寒。 虽说他现在已经只剩立命凡境的修为了,那运气驱寒这种小事儿,还是没问题的。 等到身上寒气驱逐完毕,张衍换了一身新的道袍,收拾好东西,便准备接着上路。 他刚刚下山不久,连着走了三日路程,才走出山下村庄地界,如今还在烟州境内。 他计划由北向中原走去,一路向南,抵达中州,去见识一下那座极尽繁华的仙京城。 师父给了一些盘缠,不算太多,但省着点花,能撑个几个月。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啊,张衍想着路上顺便采一些草药之类的,卖给药铺药房,以此攒下一些盘缠。 至于一路行医,若是有钱人,索要几两银钱也无妨,但若遇到了穷苦人家,免费治病也无不可。 张衍打算今日先不再往前去了,他想登一登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看一看这山上风景,与太平山有何不同。 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其实不算陡峭。张衍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登山,也不嫌累,全当游山玩水了。 他脚步大,又是修行之人,不到一天时间便登顶了。 登顶之时,刚好夕阳落山,染红一片白云,如火烧一般。 山顶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松树,张衍摸了一把树皮,便猜出这棵老松快七八十岁了。这全是从小到大,上山采药练出来的功夫。 张衍叼着一张大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靠在歪脖子老松树上,静静目送夕阳下山。 傍晚山间清风阵阵,吹得这位年轻道士鬓角发丝随意飘扬。 师父常与自己说,山外风景,千篇一律,山山水水,也就那样。 可这一路走来,张衍见到了,与太平山完全不同的一幅山水画卷。 大小不一的瀑布群落,一棵古树群鸟聚集,层林尽染,漫江碧透,这些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山水画卷。 张衍吃完最后一口大饼,目送完太阳下山后,自己也准备下山了。 他因修炼五雷正法,目力极好,加上今夜月光皎洁,山中亮堂,摸黑下山没有一点问题。 可就当人往往以为没有问题的时候,问题偏偏就来了。 怕什么,便来什么。 张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穷苦的年轻道士,刚刚下山,便山匪被劫道了。 眼前不算宽敞的山路上,突然跳出了数十个持刀大汉,凶神恶煞,不怀好意地盯着这个年轻道士。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为首的一个大汉,一刀劈在地上,火星四溅,“朋友要钱还是要命?” 张衍嘶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们几个山匪,没看出来我是个出家人?” “看出来了,那咋了?” “你觉得一个出家人身上能有钱?” “在老子家乡那边,有个寺庙,就属里面的和尚最有钱,天天都能吃饱饭。” “那就是谈不拢,要打了?”张衍卷起道袍,毫不客气道。 “哎呦,这位道爷还是个练家子。”为首的山匪来了兴趣,把刀往地上一丢,拉开一个拳架势,问道,“你如今什么境界?” 张衍冷笑一声,双臂抱胸,傲然道:“小道不才,也就玄天阶而已。” “牛皮吹出来的狗屁境界,没听说过。”那山匪痴笑一声,“听都没听说过,先接我一记拳。” 话音未落,右手一拳裹挟拳风便轰了出来,力道极大。 嘶……张衍倒吸一口凉气,两手化掌,堪堪拦下那汉子的一拳。 刚一接手,张衍便察觉不对,这汉子的拳为什么这么重?不是,怪不得师父不让自己下山呢,山外都这么可怕的吗?一个普通的山匪,仅是一拳就能让自己感到压力? 见眼前年轻道士去拦自己的那一拳,那汉子咧嘴一笑。 张衍看见这汉子在笑,心里顿时不安。 果然!那汉子迅猛收劲, 一把抓住张衍手腕,向前一拉。紧接着一个膝顶,直接顶在张衍小腹上。 张衍腰背瞬间弯曲成虾米,胃里翻江倒海,两眼泛白。 还没完,汉子又双手拉住张衍右臂,侧过身来,背对着他,以肩为支点,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张衍吃了一记膝顶,又结结实实吃了一个过肩摔,这一套下来,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噢!噢!大哥威武,大哥威武!”身后的一群小弟不断叫唤着。 汉子蹲在地上,轻笑看着倒地不起的张衍,问道:“啧,怎么样?服不服?” 怎么……怎么可能?!张衍浑身剧痛,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强烈念头。 “呕!”张衍翻过身来,跪在地上,将今天吃的饼子全都吐了出来。 汉子摇着头,看着这年轻道士的这副惨样,对着起哄的小弟说道:“去!把这货的行囊拿过来,值钱的东西全都拿了。” 汉子又问道:“小道士,再问一遍,要钱还是要命啊?” 张衍边吐边艰难回答:“要……要命,真要命,盘缠什么的都在包里。” 吐完之后,张衍感觉到好多了,随手抹了一把嘴,冲那汉子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汉子挠了挠头:“也就天生气力比别人大了几分,随便练了几招,也就是个什么子的凡境吧。” 什么!就是个凡境?张衍只感觉修行观被震了个稀碎。 等一下!他奶奶的现在自己只是个妙云玄境啊!名义是玄境,修为上就是个凡境啊! 天杀的!虽说这汉子与自己同境,但自己常年在山上练的些拳脚功夫,怎么与这经常刀口舔血的汉子相比? 张衍两眼一黑,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双脸红的可怕。 这时,有个小弟拿着张衍的行囊,急忙跑了过来,跟汉子耳语了几句。 汉子一脸狐疑的接过行囊,翻找了一遍,发现除了一些少量银钱,就全是一包包药材了,然后便将行囊又抛还给张衍,问道:“你是个郎中?” 张衍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点头道:“对啊,会治些病。” 汉子大手一挥:“你走吧,你的钱和命我都不要了。” “真的?” 张衍一脸狐疑的看着汉子。 “真的!”汉子站起身,将张衍从地上拉了起来。 张衍好奇问道:“为啥?”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汉子翁声翁气的回答着,“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四不劫。” 张衍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大汉伸出四根手指头,在张衍面前晃了晃:“一不劫老幼,二不劫妇人,三不劫穷苦,四不劫郎中。” “前面的我都理解,这第四点,为啥不劫郎中?” “因为……现在是个乱世。”汉子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乱世之中,多一个郎中行医,便有更多的百姓活下来。” 第54章 病弱书生 张衍拿着行囊,局促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总有种欠那个汉子好几两银子的感觉,即使被抢的是他。 反而是那汉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拍了拍张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道长啊,世道危险,江湖险恶,没本事就回山上呆着吧,起码安稳点。” 张衍被噎得说不出话,想反驳汉子的话,却想起自己刚刚的狼狈样子,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汉子拔出插在地里刀,举刀一挥,高声吆喝道:“弟兄们,收兵了,回家!” “噢噢!好!”一群小弟也扛着砍刀跟着高声应和着。 汉子领着一群小弟,人人肩上扛着砍刀,就这么潇潇洒洒的便要离去。 张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好汉!慢走!我还算医术精湛,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汉子回过头看着他,突然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踹了一脚身边的小弟,埋怨道:“人家不提醒我,我都忘了,山里面还躺着一个病着的教书先生呢,你也不说提醒提醒我。” 小弟有些发懵,看了看汉子,又看了看那个年轻道士,呲牙咧嘴的。 汉子快步朝张衍走了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豪爽说道:“老弟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山里面还真躺了一位病人,刚好需要一位郎中。” “你要是不害怕,愿意医治,你就跟我走,诊费正常付给你,怎么样?” 张衍很不喜欢欠人情的感觉,急忙点头道:“大哥放心,诊费我一分不收,你管我一顿饭就行。” “好好!老弟也是性情中人,哥哥,我保证酒肉管够!”汉子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张衍的后背。 张衍没有防备,差点一口老血又喷出来,强忍着又闷了回去。 就这样,山林间出现了这样的奇怪一幕。一个体格彪壮的黑脸大汉,后面跟着一群扛刀的小弟,拉出一条长长队伍,队伍后面还跟着局促的一个年轻道士。 一路上,通过交谈,张衍得知,原来这座山叫做青虎山,山深处有个寨子,名为:虎青寨,以前聚集着一窝无恶不作的土匪。 那汉子名叫胡胜虎,受不了家乡沉重的摇役赋税,便带了几个弟兄逃了出来,一路上又有几十个人跟着他混饭吃,等到了这青虎山,身边便跟了个百十号兄弟。 胡胜虎来了以后,便占山为王,将以前的那窝土匪,一锅端了。以后便靠着打劫商队度日了。 前些时日,山寨里面收留了位落魄的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便成了山寨里面的账房先生和狗头军师了。 只可惜那位先生身子不太好,三天两头的到处生病,胡胜虎为此也请来了不少郎中大夫,只可惜都没法根治。 一路闲聊着,很快便来到了,深山里面的虎青寨。 张衍站在寨子门口,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苍劲方遒的豪迈大字。 那一群山匪没看出来,但张衍却看出来了这三个大字气魄极大,那个教书先生绝对不是一般人。 胡胜虎指着那三个大字,大笑道:“张道长,如何?这三个大字,便是那位先生所写了,我一个大老粗都觉得太好了!” 张衍原地看了半天,给出了评价:“豪迈至极,气魄极大。”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能写出如此大字的读书人,怎么会在一个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与狗头军师呢? 张衍对那位教书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面。 胡胜虎将他领进寨子里面,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草堂,用少有的恭敬语气说道:“张道长,那位先生就在里面,您先过去给他诊断一下吧,到饭点的时候我叫您吃饭,今夜就先在寨子里面住一晚吧。” 张衍点点头,向最里面那间草堂走去。 推开屋门,在烛光的映照下,便见到一位身穿天青色儒衫,腰玄玉佩的年轻读书人,端坐在烛台前,安静看书。 那年轻读书人,见有人来了,轻轻合上书,注视着张衍,问道:“你是?” 张衍看着读书人略有些苍白的脸,轻声道:“我是你们大王,请来为你治病的郎中。” 读书人看着张衍一身道袍,不由笑道:“你这一身装扮,确定不是位道士?” 张衍见他笑了,也不由地笑了:“怎么,你个读书人不知道我们道家的医术最为精湛吗?” 摇摇烛光下,一位青衫读书人,一位黄袍小道士,互相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读书人站起身,向着张衍伸手:“道长好,我姓闻,单名砚,字:君谦。” 张衍于他握手,笑道:“我俗家名张衍,道号:贤良。” 闻砚伸手示意张衍落坐,笑问:“请坐,那我是称呼道长俗家姓名,还是道号呢?” “都无所谓的,我师父告诉我,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张衍挠了挠头,坐了下来。 闻砚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那我就对道长直呼其名了。” 张衍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闻砚愣了愣,皱眉问道:“咱们开始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张衍也愣住了:“当然是……给你治病了,我一开始便与你说过了。” “哦……哦……”闻砚明白了过来,无奈摇了摇头,“胡胜虎这家伙,跟他说了多少回了,我这病老早之前的了,没办法根治的,还一个劲儿的请郎中。” 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捆银针与几包药材:“刚才我与你握手时,便发现你的手很凉,而且你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病很久了。” 闻砚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就是一些小毛病,不碍事的。” 张衍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们儒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小病不重视,一点点累积下来,终会成为让人大病一场的。” 闻砚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只得撩开袖袍,伸出左手搁在桌上,让他把一把脉。 “这就对了嘛。”张衍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微微闭目,细细诊脉。 只是过了片刻,张衍猛然睁开双眼,脸色剧变,死死盯着面前这位病弱书生。 缓缓收回把脉的手,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这位病弱书生收回手,眉头紧皱,却随后舒展开来,依旧一脸笑意的看着张衍。 张口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第36章 请君借剑 清白书院,天下第一书院,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历经数朝数代,始终屹立不倒。常年不见读书声断,亦藏书百万卷,藏剑却一柄,剑名:君子玉。 清白书院,能历经数朝数代,其一是因为书院只负责培养人才,战乱之中始终保持中立,不参与纷争。其二便是因为那一柄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而这柄君子玉,是数千年前,儒家至圣先师的配剑,常年受至圣先师的浩然气所浸润,神通极大! 至圣先师所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故得名——君子玉。此剑只能儒家正统所使用,只要持剑之人身心皆有正气,无论是何境界,皆可一步入圣,自行合道浩然气,如圣人降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所以,只要有君子玉在,就相当于无论何时清白书院始终有一位十万法境强者坐镇其中,这便是清白书院屹立千年不倒,更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的底蕴所在。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的清白山上,清白山上常年云遮雾绕,读书声朗朗,山中常有白鹿嬉戏,景色宜人。 李梦阳站在清白山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见崖刻“天地清白”四个大字,不由赞叹道:“清气满乾坤!” 李梦阳轻轻拂袖,换了一身读书人装扮的青色儒衫。而后身形一闪,径直出现在位于山腰处的书院正中。 书院正中,伫立着一尊高数十丈的汉白玉雕像,是一位手捧书卷,腰悬长剑的慈善老者。这位便是儒家的开创者,大成至圣先师了。 李梦阳静静听着朗朗读书声,等在儒圣雕像下,等待着如今书院院长的到来。 一位正在教书的中年儒士忽然心生感应,扭头看向窗外,对台下的学生说道:“今日先讲到这,你们自行下课休息吧。” 儒士走出学堂外,径直走向书院正中间的儒圣雕塑前。 整个清白书院,便相当于他的道场,他自然知道那人在哪里等他。 李梦阳看见中年儒士到来,抱拳作揖,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而后轻声笑道:“孔院长,好久不见了。” 清白书院如今的院长,姓孔,名长秋。 两鬓双白的孔长秋,见到这么一位的到来,不免眉头微皱,但还是拱手回礼,笑问道:“不知前辈到访,有何贵干?” 李梦阳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要借剑君子玉。”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语气也冷了下来:“前辈应该知道君子玉乃书院镇院之宝,岂能外借。而且君子玉只能儒家正统使用,前辈就算借了也用不了啊。” 李梦阳看着他,紧接着便说出了一句让孔长秋极其震惊的话:“我也曾在书院求学过,也为儒家正统。” 孔长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前辈,清白书院只教书育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掺和。” 李梦阳轻笑道:“读书人理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孔长秋点头道:“清白书院的读书人,一直都以此为己任。” 李梦阳看向那尊儒圣雕像,又说道:“那么救苍生于水火之间,你们怎么说?” 孔长秋也随李梦阳目光看去,冷冷回答道:“不是前辈倒行逆施,强行延续大平命脉吗?害苍生处于水火之间的,不正是前辈自己吗?” 李梦阳笑了笑,并未恼怒,只是说道:“一时之战乱,一世之战乱,孰轻孰重?” “我曾算过一卦,大平亡后,百年战乱不休,人命不如水贵,贱如草芥,你难道想看到这种结果吗?” 孔长秋反问道:“如果前辈算错了呢?” 李梦阳笑道:“你觉得呢?” 孔长秋沉默不语。这位眼前的天下第一术士,算卦就好像没有错过,卦象每一次都会实现,时间快慢问题罢了。 李梦阳又说道:“明景帝在位时,也有中兴之象,如今各方战乱平定,只是天灾横行罢了。” 孔长秋沉默片刻,又问道:“前辈想要做些什么?” 李梦阳一字一句答道:“我会携生老宗众弟子,祭剑于天,逆天而行,谋求一甲子风调雨顺。” 孔长秋说道:“前辈可知此举,不仅是抗衡天劫那么简单,更是违背天道,行逆天之事。你生老宗将会十不存一,你自己更有可能身死道消。” “我为国士,应以身入局。”李梦阳平静的注视着他,轻笑道,“按你们儒家的话来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孔长秋细细思索,忽然说道:“前辈身上有铜钱吗?” 李梦阳知道他想干什么,随手摸出一枚铜钱,远远抛给他。 “在先师雕像前,有字则借,无字不借。”孔长秋拇指抵住铜钱,高高弹起。 铜钱在空中不断翻转,映射着阳光,格外刺眼。 孔长秋一把握住铜钱,手心朝上,摊开手掌。 正面有字,铜钱刻有四字:大平太平。 孔长秋不再犹豫,将铜钱抛还给李梦阳,拱手说道:“前辈请放心,祭剑当日,我自会借剑。” 李梦阳冲着儒圣雕像,或者说冲着整座清白书院,微微一笑。而后弯腰作揖,恭声说道:“多谢。” 大平南方,有一长江,名为鸿江。水域富饶辽阔,流经千里之地。鸿江以南,有一江湖世家,擅长防守之法,家族人人信仰佛法,故而族内弟子都以一身雪白袈裟行走江湖,积德行善。 大平南北修行各有差异,多是北武南仙,北方江湖,南方修仙,二者互不相干。不过江南叶家确是例外,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世家,却能在仙门林立的南方立足。 传闻,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便是叶家祖传至宝。 只是这一叶菩提,虽被誉为天下第六名剑,却不知有何奇异神通。 叶家祖师堂内,一位白衣老僧端坐在蒲团上,手持佛珠,参禅打坐,闭目念经。 他的面前是一尊神色悲悯慈悲的金身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大剑。 李梦阳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等那白衣老僧念完经后,才开口笑道:“法华大师,许久不见了。” 这位白衣老僧,叶家的老祖宗,名为叶法华,岁数极大,与李梦阳曾有过数面之缘,二人勉强算得上朋友。 白衣老僧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国师大人,又来我江南叶家如何?” 李梦阳还是开门见山:“借剑。” 叶法华没有拒绝,只是问道:“借剑去干什么?” 他虽满脸皱纹,但眼眸却清亮至极,直视着李梦阳的那一双桃花眸。 这双清亮眼眸,好像能够直接看穿人心百态。 若非李梦阳早就知晓这位法华大师乃是盲人,实难相信这双眼眸会现于盲人身上。 李梦阳与他平静对视着,轻声笑道:“拯救苍生。” “现在就要借用吗?” “不,等我祭剑于天时,再来借用。” “阿弥陀佛。”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随即笑道,“国师大人若需要一叶菩提,只管应一声便是了。” “大师答应的这么爽快?”李梦阳着实有些意外。 法华大师笑了笑,只是说道:“苦海无涯,我佛慈悲。” “国师大人有一颗佛祖的心,干净慈悲,同情怜悯。” 李梦阳看着那尊悲悯慈悲的佛祖,无奈笑了笑,手中出现的一炷香,挥手点燃。 单手上香,双手合十。 第55章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面色不善,冷冷道:“你是……不息天境!” 刚才略微一把脉,张衍便发现这个看似病弱的读书人,体内其实气息极其深厚,好似那垂天之云一般。 不息天境!绝对是天境!才能气息那般深厚,而且还自行轮转,生生不息。 眼前的这个读书人,很不好惹。看着笑盈盈的,其实就是个笑面虎。 闻砚揉了揉手腕,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天境修为。 “几阶?”张衍试探问道。 “长天阶。”闻砚并未隐瞒,如实回答。 其实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竟然可以随便一把脉,便察觉了自己的真正修为,这就说明他的修为其实也不会低。 闻砚握住腰间玉佩,开口问道:“好了,该我问你了,你是什么修为?” “玄天阶。”张衍摸向腰间剑柄,准备随时出剑。 玄天阶。闻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自己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张衍身上的气息,好似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可能!一个普通人,能随随便便看破自己的真实修为! 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强的可怕。 张衍微微眯眼,又问道:“你……究竟是谁?” 闻砚看着张衍的这副模样,突然有些恼火,想着要么就打一架得了。 不管怎样,打一架便什么都知道了。 在书院中,被自家先生拿着戒尺狠狠敲手掌心;在江湖中,被个臭小乞丐骗走了自己所有银钱;如今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过几天舒坦日子,又跑过来个道士欺压自己! 打!士可忍孰不可忍!真当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手无缚鸡之力吗?! 闻砚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身浩然气溢散,怒声喝道:“清白书院,闻砚,讨教了。” 清白书院?这个人说他是清白书院的!张衍心中震惊,但并未显露。 他也一拍桌子,没站起来,而是一脸狐疑问道:“就你?清白书院啊?” 闻砚强压着怒意,双臂抱胸,冷冷道:“怎么,不信?” 啪!他将腰间玉佩摘下,拍在桌子上。 那块玉佩通体莹白,铭刻着云纹,清气四溢,上刻有“清白”二字。 张衍松了一口气,如果对方真的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的话,那就没什么事了。 他曾经听师父谈起过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师父对那座书院的评价极高。 他其实是怕这位天境的读书人没安好心,隐瞒境界潜伏在胡胜虎身边,还不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 张衍觉得胡胜虎这还人不错,他也不想让虎青寨就这么毁了。 张衍问道:“话说你一个天境的清白书院读书人,跑到一个土匪寨子里面干啥?” 闻砚气还没消,没好气说道:“老子乐意!你个道士管这么多干什么?” “话说你又是哪儿的人?” 张衍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水,这才是缓缓说道:“太平山上太平观,道士张衍。” 他并不是渴了,而是纯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啊。跟一位天境修为的人叫板,要是真打起来了,就凭自己现在这修为,后果不难想象。 没听说过。闻砚眉头微皱,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张道长,闻先生,大哥喊你们俩吃饭去!”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向门外走去,跟着那人向饭桌走去。 饭桌上,作为东道主的胡胜虎,早已等待二人多时了。 见二人到来,急忙让给二人上座,并为二人上茶上酒。 餐桌上到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并无大鱼大肉,主食是现蒸的馒头,酒水就是寻常家酿,但管够。 谈不上多么好吃,但在如今这个世道里也称得上丰盛。 二人坐得很开,谁也没有说话,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 许是察觉到饭桌上的氛围有些冷清,胡胜虎并起了个话题,冲张衍问道:“张道长,闻先生的病怎么样?能治好吗?” 张衍急忙咽下口中馒头,喝了一口茶水顺了顺,这才说道:“闻先生的病,可以治好,只是根治比较难,按时吃药,没什么问题的,大王放心。” 胡胜虎大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寨子上上下下可少不了闻先生呢。” “张道长,你是不知道啊。自从这闻先生来了之后,寨子便清爽多了,里里外外都井井有条。” “闻先生还精通布局谋略,寨子里哪些布置欠缺,他都给我们一一点了出来,提出改进措施。 “闻先生还教我们几个大老粗识字认字,而且还写的一手好字,我打算过年的春联也让他写。” 胡胜虎这个山大王,边说边一脸傻笑的看着闻砚。 闻砚被看的头皮一麻,急忙赔笑着,向他敬了一碗酒。 张衍托着腮帮子也看着闻砚,感觉自己刚才好像错怪他了。 这个修为极高的读书人也许就是闲的无聊想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呢?又或许这个读书人数次科举不过,一气之下便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了个狗头军师呢? 毕竟,能写出那种字的读书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师父不是常说吗?字如其人,相由心生。 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人,怎么看也不像一肚子坏水的主。 “来!来!”胡胜虎站起身,举起酒碗,冲着张衍说道,“张道长,我来跟走一个。” “啊……我啊?”张衍瞪大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闻砚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向张衍举起酒杯。 “那我……以茶带酒?”张衍慢吞吞的站起身,举起茶杯。 “哎,张道长以茶代酒岂不是薄了胡山主的一片心意?”闻砚伸手一挥,豪气道,“来人啊!给张道长满上!” 当即就有人给张衍撤去茶杯,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张衍看着面前的这一碗酒,有些犯怵。 自己从来没喝过酒,以前在山上倒经常见师父自己给自己酿酒喝,自己但凡提出想尝尝,迎接的便是师父的一巴掌。 “来!张道长!我先干了,你随意!”胡胜虎举起酒碗示意,继而一饮而尽。 闻砚也站起身,举起酒碗笑道:“就看张道长敢不敢舍命陪君子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衍也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举起酒碗,讪笑道:“那……那我也干了!” “好!好!张道长海量!”闻砚鼓起掌,带带着酒桌上的一群小弟起哄。 一碗酒下肚,张衍剧烈咳嗽起来,脑袋晕乎乎的,瘫坐在椅子上,好似一摊烂泥。 张衍醉眼惺忪,醉酒趴在饭桌上,在彻底醉死过去之前,他问了闻砚一个问题。 “你……为何能写出如此豪迈的字来?” 闻砚笑了笑,饮尽一碗酒,笑着回答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没听见他的回答,便已经鼾声如雷,睡死过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青衫读书人,是当今清白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整个书院最年轻的天境弟子,内定的下一届书院院长…… 第37章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大平五岳镇山河,龙脉绵延不绝迹。 大平五岳,各有其寓意,风景各异。 其中当属北岳太白雪山最高,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东岳萧山风景最佳,气候宜人,终年郁郁苍苍,不见落木枯叶。南岳炽山山域绵延万里之长,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西岳苍山最为巍峨壮观,悬崖峭壁,亦有崖刻无数。 东西南北四岳,各有特色,但论地位之尊崇,却都不及中岳——极山。 极山山势平缓,位于大平中州正东方,与大平皇都仙京城仅不过百里路途。是历代历朝各位皇帝,登基祭祖之地,在皇帝心中地位非凡。 极山最高峰,名为皇极帝峰。身在此峰之间,便可俯瞰整片中原,恍若置身于天极之巅,故又有名为:中极主峰。 此处,也是当今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之地。 九九两阳数相重,一年当中阳气最重之日。九九重阳,岁岁极阳。故而选择此日祭剑于天,昭告天道。 今日,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宜出剑。 此处,皇极帝峰,五岳独尊,易祭剑。 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一位红衣少年徒步登山,身后一位龙袍男子缓步跟随,二人之间相差数十步。 山下,犹有一众持剑之人,抬首仰望,目送祖师缓缓登上山巅。 山外,朝廷禁军已经将整座山岳戒严,闲杂人等擅闯,就此格杀勿论。 李梦阳走的很慢,让身后一直跟随的昭德帝有些烦躁。 此时正值深秋,山中黄花开的正好,金灿灿的一簇,烂漫芬香。 李梦阳停步,随手摘下一簇黄花,细细闻了闻,随后抛给身后的昭德帝。 “国师?”昭德帝接过那一束黄花,不解其意,皱眉疑惑问道。 李梦阳继续向前走去,冲身后挥了挥手,随口说道:“明日黄花。” 李梦阳又说道:“黄花菜很好吃的,有兴趣可以尝一尝。” 昭德帝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原地思索片刻,仍不解其意,抬头才发现国师已经走远,只得快步跟上。 二人终于来到了皇极帝峰,静静伫立。 李梦阳临峰远望,中原大地,一片灿金,绵延不尽。 “麦子熟了呀。”李梦阳轻轻笑道,“一切都值了。” 昭德帝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递给李梦阳,低头轻声说道:“国师大人,请为大平祭剑。” 李梦阳手中红光乍现,微微摇头道:“为太平,不为大平。” 下一刻,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去。顷刻之间撕裂一层天地禁制,毫不停留,就此冲上云天。 李梦阳一袭红衣飘摇,手持仙剑不老仗剑而立,三千青丝随风飘扬,御风悬空于云天之上,玉树临风,风流至极。 “请诸君……借剑。”李梦阳以心声言道,横剑身前,修长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 不老剑红光大放,剑刃光华流转,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梦阳身侧,双手抱胸,抬头看天。 中州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好似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天边,轻声应道:“可。” 话音刚落,一抹白虹好似如获敕令,从清白书院后方的至圣文庙中掠出,眨眼之间便是千里远去,划过天际。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鸿江以南,泽州江南叶家,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微微笑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面前的金身佛像,佛光普照,金光大亮,双手之间捧着的大剑,发出阵阵剑鸣,好似若千佛诵经。 诵经声停止,那柄大剑已经不见踪影。 云天之上,真命天山之内。莫莲跪坐在祖师堂内,向着红衣少年的神像重重叩首。继而,拂尘一甩,天地人化为七尺羽剑握在手中。 莫莲递出一剑,剑光带剑一齐远去。 中岳极山,皇极帝峰。昭德帝猛然抬头,手中传国剑,龙鸣不止。 “请国师接剑!”昭德帝吼着,奋力向上将传国剑掷出,传国剑离手,一条金色巨龙幻化而出,龙吟山巅,摆尾向上飞去。 天下名剑共十柄,五柄名剑,齐聚云天,从古至今,绝无仅有。 仙剑其二之一,不老。 帝皇天命之剑,传国。 道法自然之剑,天地人。 儒家至圣之剑,君子玉。 佛祖因果之剑,一叶菩提。 一袭红衣,五柄名剑,环绕身侧。 “既然剑已齐全……”李梦阳手指一一抚过身前五柄名剑,轻轻笑道,“那我便要,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李梦阳轻轻闭目,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一抹红,双指由眉心划过鼻梁,停留于朱唇前。 “四季流转不止,万物生生不息!” 李梦阳猛然睁眼,眼中青,红,黄,白,四色流转不止,身上红衣法袍亦是如此,变化不定。 下一刻,三道流光自李梦阳桃花眸中溢出,化为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只是所穿衣着各不相同,但都是极为俊美的少年。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月,白裳冬雪。云天之中,四季齐聚。 四位少年皆是李梦阳,李梦阳合道的不止是“春”,更进一步,而是四季四时!他的每一次闭关,都是一次悟道! 身上这件法袍便名为“四季”,与赵仙升身上那件法袍“天衣”齐名,品秩极高,都为远古重宝。是李梦阳合道不老之时,天之所赐,后也与他的大道息息相关。 春,夏,秋,冬,不老,一人半步仙境,五种不同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四位少年各自握剑,各有术法大神通。 青衫握剑君子玉,一身浩然气。 红衣握剑传国,好似大日高悬。 黄袍握剑一叶菩提,佛光普照。 白裳握剑天地人,亦作逍遥游。 仙剑不老,剑灵桃夭,亲自握剑。 李梦阳自言自语,轻声笑道:“不过略通三教之法,也略懂帝皇之道,不知能祭出几尊法像来?” “法相!”李梦阳伸手握拳,一下祭出五尊不同法像。 四位少年身后各自出现法相。有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有手持拂尘的道士,有手持佛珠的僧人,有手持玉玺的帝皇,还有一尊拄剑而立的少年法相。 五尊法相,脚踏云天,头顶长天,一字排开,少年法相居于正中。 李梦阳轻轻笑道:“小桃夭,开路。” 小桃夭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一手握剑,一手握拳。拳风浩大,剑气凛然,拳与剑随身而动,就此开出一条登天路,拳与剑率先而行,身随其后。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李梦阳一人,沿着那条登天路,入主长天。 “呼。”李梦阳长舒一口气,扫视长天星辰,踏足银河之上,“该我出剑了。” 李梦阳剑法杀力不如赵仙升,但出剑风采却极为风流。 长天之上,各自出剑,祭剑于天。 五尊法相,各显神通,昭告天上。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我来为人间万万百姓求一个风调雨顺! 试问你同意否?! 没关系,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第56章 要读圣贤书 胡胜虎有些尴尬的举酒站着,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张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属实是没想到,这张道长酒量这么差,一碗就倒啊。要是知道的话,自己就不劝酒了。 嘶……现在客房也没整好,这张道长总不能一直趴酒桌上,晚上睡哪里啊?胡胜虎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坐下喝了碗闷酒。 闻砚看出了胡胜虎的为难,便瞥了一眼还打着鼾的张衍,起身说道:“我吃好了,今晚就让张道长睡我那里吧,我晚上要夜读,不碍事的。” 胡胜虎一看闻先生都这么说了,笑着搓着手:“那就让闻先生和张道长先凑合一夜得了。” 挥手招呼道:“来人啊,将张道长送回房中休息。” 来了两个小弟架着张衍离席回房,闻砚也跟着离席告辞。 到了房间后,闻砚对那两人说道:“给他衣服鞋子脱了,扔床上就行了。” 两人做罢,点头轻声道:“闻先生,那俺俩就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您再吩咐就行了。” “慢着,你俩还没吃饭吧。”闻砚点燃桌上灯烛后,从宽大的袖中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大白馒头。 闻砚将手中馒头递给两人,笑道:“辛苦了,多谢两位了。” “啊?给我们的?”两人受宠若惊,颤巍巍的接过馒头。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能活下去已是不易,能吃上大白馒头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幸福了。 而且……而且,闻先生这位读书人竟然给他们这两个粗人道谢! 这可比两个馒头,更让他们心喜。 “不然呢?我一个人可吃不下。”闻砚笑着反问。 “谢……谢谢闻先生!”两个人急忙将馒头揣进怀里,连声道谢。 闻砚摆了摆手:“好了,没事就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两人连连点头,快步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将屋门给顺带合上。 闻砚看着合上的屋门,笑着摇了摇头:“呵,变细心了嘛。” 他扫了眼床上的张衍,坐回桌前,重新翻开桌上的那一本书。 书很薄很破,上下不过数千字,却是本圣贤书,闻砚读了很多很多遍。 书名《太平策论》,主要是讲一些治国安民的方法及理论,是许多年前书院的一位张姓师兄所着。 只可惜,那位师兄三次科举,三次金榜题名,五次入朝为官,五次致仕而归,凑钱出书,却无人问津,空有凌云大志,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最终郁郁而终。 闻砚对那位张师兄极为崇拜,只因那《太平策论》开篇的四句话。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 片刻,闻砚睁开眼,默默看着桌上的那一盏摇曳不定的烛火,怔怔出神。 自己是个读书人,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自己身有八尺躯,理应也有凌云志! 可是……闻砚思绪万千,飘荡不定,神游万里归途。 父亲于自己五岁便逝世了,母亲没有改嫁,一个人将自己拉扯长大,省吃俭用供自己读书。 母亲对他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当了大官,才能改变家中寒酸的现状,过上好日子。 于是自己拼命读书,想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九岁,参加县试。 许是自己天资聪颖,一举夺魁,成绩名列第一。 那场县试的第二名是位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姓孔,名清青。 县试后,那个名叫孔清青的女孩过来找自己,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前往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求学。 自己听学堂先生说过清白书院的大名,回家问了问母亲的意见,母亲点头支持,拿出了家里全部银钱交给他,支持他去求学。 他握着母亲给的银钱,在父亲坟前跪了一夜。第二日,便跟着孔清青前往清白书院求学。 在书院的入学考试,也是院长的收徒测试中,孔清青第一,自己第二,他们双双被当今院长孔长秋收为亲传弟子。 书院院长孔长秋收徒时,只对他们说:“要读圣贤书。” 自己年长一岁为师兄,孔清青便成了自己师妹。 后来才知道,孔清青竟然是院长的亲生女儿,在外求学,参加县试,只是历练。 一日,先生问他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如实回答:入朝为官,让自己与母亲可以过上好日子。 先生并未责怪他,只是说:君子谋道不谋食,谋心不谋生。 书院求学期间,母亲于家乡病逝,自己辞学归乡一年,为母亲守孝。 他在父母坟前筑起一间草庐,边读书边守孝。 这一年,蛮族侵犯边疆,边境烽火连绵,百姓苦不堪言。 自己第一次觉得:读书!读圣贤书!是要一定做些什么的!不是为自己! 自己不明白这是文人的抱负,还是儒士的责任,又或许只是对于青史留名的渴望。 无论怎样,他决定改变这一切。 他阅读兵法典籍,研读定国安邦的文章,最终将这一年的思考写成九条建议,汇总成《安疆九议》。 一年后,回归书院,自己将《安疆九议》呈现给先生看,想让先生将此书给皇帝看一看。 先生认真看完,眼中略有赞许,却又问他,你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思索片刻,回答:我想在青史留下一笔痕迹。 先生说:君子,读圣贤书,不言兵事。 自己说:“那难道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自己完全不理解,国难当头,难道我辈读书人就只作壁上观吗? 自己去找师妹倾诉心中苦闷,师妹却说:书院不为一国之事,而为天下之事! 天下之事!好一个天下之事!一国之事何不为天下之事?苍生受苦,百姓流离,这是天下事,还是一国事?! 自己与师妹大吵一架,谁也争不过谁。 一气之下,离了书院,科举入仕,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先生并未阻拦,而是临行前让师妹给了他一本书与一句话。 书是:《太平策论》 话是: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接过书,回望书院,转身离去。路上闲暇时,翻开那本书,开篇四句话,映入眼帘。 自己恍若触电,醍醐灌顶,被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没错!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终极追求! 自己踉跄地飞奔回书院,低头跪在山门前,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四句话。 先生站在山门前,并无意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先生身后,师妹笑语盈盈的看着狼狈不堪的他。 先生依然问:你闻砚,为何要读圣贤书? 他猛然抬头,胸中一点浩然气迸发,千里长风萧萧而来,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那《太平策论》的开篇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先生点头说,你……做不到的,所以才要“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看着先生倔强说,我想试试。 自己在书院后山上的一块巨石上,刻下这四句话,观摩一夜。 一夜过后,一朝开悟,入天境。 第57章 秉烛夜谈 闻砚收回游荡的思绪,停止回忆。 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出屋外。 秋冬的瑟瑟冷风拂面,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闻砚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回望屋内的那一盏摇曳灯烛,又抬头看向漫天繁星。 战乱中的万千生民何不似这一盏灯烛? 这无比黑暗的房间何不似这天下世道? 秋冬的瑟瑟冷风又何不似这天灾人祸? 瑟瑟冷风吹刮不止,烛火摇摇晃晃,始终不曾熄灭,照亮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呵,那高高在上的漫天繁星啊,怎么不见你们照亮这世道片刻呢?只自顾自地散出凄冷的光芒。 “朝堂昏溃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谁曾愿意低头看那飘摇的烛火一眼?” “是不是,以为不再向那烛火吹一口气,便是仁慈了?便是好官了?” “那你们又有谁知道,这一盏烛火灭了,大平的命脉便也跟着灭了?” “那位大平国师,你又知道吗?”闻砚喃喃自语,自嘲一笑,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闻砚,外面冷,你要是不想让病根加重,就赶紧回来。” 身后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闻砚回头看去,发现刚刚酒醒的张衍躺在床上,对他喊着。 想的入迷了,给这道士忘了。闻砚抚额,皱着眉头返回屋内。 张衍强忍着头疼,披衣起床,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这才好受多了。 他掏出那捆银针,自己给自己在脸上扎了几针,头疼这才完全消散。 闻砚在一旁看的眉头直跳,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张衍拔下脸上的银针,说道:“给你治好病就走。” 闻砚冷冷说道:“我没病,你天亮就走。” 张衍将银针一根根收好,不紧不慢道:“你相信自己有病,而且还是心病。” 闻砚揉着眉心:“你什么意思?” “小时候家里很穷苦吧,那时候便落下的病根,是不是时常感觉骨子里面很冷,好像骨髓都结冰了一般?”张衍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闻砚微微吃惊,但并未显露出来,还是一脸平静:“你这都能看出来吗?” 张衍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看出来的,把脉的时候,你的心脉告诉我的。” 闻砚冷笑道:“装神弄鬼。” 张衍也不生气,平静解释道:“其实到了你这个境界,哪里还有什么病啊?是你自己相信自己有病,便有病了。” “这跟你修的术法有关,我师父跟我说过,你们儒家的修行术法,讲究的是一个言出法随,心有所想,物有所现。” “你始终相信自己小时候的病没彻底治好,久而久之,便在体内成了病根。那些郎中们给你医好一次,只要你不信,病根就还在,便就没有彻底治好。” “你能明白我意思吧?”张衍说的有点绕,“要根治也行,但你要首先相信自己的病彻底好了。” 闻砚微微点头,又皱眉问道:“你究竟是谁?就是什么境界?” “我说了呀,太平山道士嘛。”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至于……境界,是妙云玄境。” “你是……妙云玄境?”闻砚再也遮不住惊讶,失声问道。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怪不得他能把一下脉就看出自己的境界和病根,而自己却察觉不到他的真实境界。 他要是妙云玄境,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话说到这里,张衍与闻砚,基本上就算说开了。 闻砚很快平静下来,眯着眼看着他:“你就不怕我现在一掌把你打杀了?” 张衍细不可察的浑身一颤,但还是平静道:“我既然告诉你了真实修为,是信了你的为人,想交你这个朋友。” 闻砚点头笑道:“好,你这个朋友,我闻砚交了,三碗酒打底先。” 张衍摆了摆手:“袖袍撩开,手拿过来,搁桌子上。” 闻砚也没拒绝,将手腕露了出来。 张衍手指搭在闻砚手腕上,再一次细细把脉,上一次太短了,只勉强把出来个大概,称不上仔细。 越把脉张衍越心惊,属实是闻砚这体内的浩然气太过醇厚了,连他这个道士都能看出来很不一般。 张衍收回手,一脸狐疑的看着闻砚:“你如今多大年岁?” “二十三岁。” “那你这一身浩然气,这么醇厚?” 闻砚反问:“那你如今多大年岁了?” “二十三岁,跟你同岁。” “那你还说我?你这个岁数跻身玄境?” 二人都沉默片刻,天才碰见妖孽,好像都不知道要再聊些什么了。 张衍忽然说道:“你之前在朝廷为官?怎么又跑这山上当土匪的狗头军师来了?” 闻砚也没隐瞒,坦然道:“当年科举榜,我为状元,入朝为官。” “可这朝堂啊,一言难尽,上有皇帝昏庸,下有百官贪腐,我之抱负,难以施展,遂辞官而去,游行江湖。” “然后呢?游行江湖,让你这个天境的读书人,跑到土匪山上当狗头军师吗?”张衍问道。 “不!在这里我才有可能实现我的抱负!”闻砚眼神光彩熠熠,有些话他从未对外人说过。 但是!今日他觉得这些话可以给这个年轻道士说一说,讲一讲。 正如这个道士相信他,那么他也选择相信这个道士。 张衍忽然感觉眼前这个读书人身上,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势。 “你的抱负志向是什么?” 闻砚指了指桌上的那本《太平策论》,没有说话。 张衍拿过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到那开篇的四句话,便明白了。 他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文字,也是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张衍回过神来,看向这位读书人:“好大的气魄,你有如此志向,怪不得能写出那种豪迈的字来。” 片刻,他又说道:“可是……太难实现了。” 闻衍笑了笑:“我家先生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家先生还对我说,和其光,同其尘。。”闻砚看向窗边繁星,有些不屑,又有些愤怒,“我本一颗宝珠凭什么要与一群鱼目,混为一谈?” “我偏偏就要在这群人中大放异彩,让他们瞧瞧不曾见过的宝光!” “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是人你的同门?”张衍看着摇曳的火烛,轻声道,“可你的光彩将他们在黑暗中的影子照了出来。” “那又如何?!”闻砚站起身,强忍着怒意说道,“一片污浊,我自清白。” 张衍平静道:“所以,你在朝堂上待不下去,百官容不下你,只能辞官归隐。” “不!不是!这是我的选择!”闻砚从未如此愤怒,声音骤然拔高,“当我看见百姓民不聊生时,当我看见贪官污吏横行时,当我看见天灾人祸不断时,我便意识到了,为官谏言!改不了这世道!救不了这天下!更救不了在泥泞中苦苦挣扎的百姓!” “张衍!你知道吗?!”闻砚目光灼灼,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总觉得,身为读书人,理应为这生民,为这世道,为这天下,改变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张衍皱眉问道:“你欲何为?”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闻砚一身浩然气根本压制不住,自周身溢散,“我想……我想天下大同,再无战乱,重开太平盛世!” “如何去做?”张衍喝了一口水。 闻砚忽然平静下来,眼神坚定:“从这座虎青寨开始,反了这大平!” 第38章 三灾五难 长天之中,星汉灿烂。 四位少年,四柄名剑,各自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遥遥相隔万里对望。 四位衣着各异的少年,身后各自有不同法相。剑灵桃夭,手持仙剑不老居于正中,身后是一尊少年法相。 李梦阳微微抬眉,轻声道:“来了。” 小桃夭皱眉问道:“什么?” “三灾五难。” 要祭剑于天?可以,只管来便是,先经历这三灾五难。 真当“天”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向祂祭剑? 三灾,谓之罡风,天火,神雷。此三灾不只是灾害,更是因果。李梦阳祭剑于天是因,承受三灾是果,种因得果,避无可避。 长天之中,群星黯淡,星光摇晃,罡风骤起,如一柄柄利刃刮骨剥皮。 李梦阳喃喃自语:“幸好我有这么一群徒子徒孙,辛苦你们了,祖师谢过大家。” 黄袍少年手中一叶菩提,佛光大亮,剑鸣不止,剑身之上出现一个个梵文。身后手持佛珠的僧人法相双手合十,口念佛经不断,与剑鸣合吟。 一叶菩提,六道轮回,每一种轮回都是封印,也都是一种大神通。 黄袍少年,轻声喝道:“第六道轮回封印,因果轮回!”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莫莲走出祖师堂外,双手翻转,手掐道诀,低声喝道:“师父之因果,我替师父扛下!” 一柄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莫莲临风站于山崖边,拄剑而立,山间清风微微吹动乌黑长发。 一团璀璨剑光,自真命山山巅,蓦然出现。先是仅仅一点,而后便是那团剑光照亮了整座真命山山巅。 极山山脚下,陆鸣眯眼向天上看去。他因修炼雷霆,目力极好,一眼千里,但见天空之上,剑光大亮。 他当即不再犹豫,从背后拔出那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青虹,举剑高指上天,怒吼道:“我生老宗弟子,愿替祖师扛因果!” 身后生老宗众弟子,人人拔剑而出,齐声吼道:“愿替祖师扛因果!” 真命山,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余烟袅袅,光芒大亮。 因与果……成立! 长天之中,罡风骤散,点点星光烂漫。 只是……真命山山巅,莫莲瞬间被最猛烈的罡风吹刮,护身剑光被吹刮得稀碎不堪,几近于无。 片刻……护身剑光完全破碎,莫莲只身独面最猛烈的罡风。三灾罡风,只伤体魄,莫莲便以自身体魄硬抗罡风。 仅仅……一瞬莫莲血肉模糊,继而整个身体支离破碎,独留下一尊披着道袍的森森白骨。身子上的整个血肉,都被罡风刮了个干干净净。 “我为生老宗首席大弟子,此轮因果灾劫,让我先扛。”那尊白骨骷髅淡淡开口,继而血肉重新生长,长成一位清冷女子。 罡风吹拂,好似历经千刀万剐,不过莫莲却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皱。 她现在的境界状态很奇怪,不只是简单的天境或是玄境那么简单。李梦阳将天下境界划分为九境,莫莲却走出了自己的境界。 天有三阶,玄天最高,莫莲高于玄天。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我为天外天。莫连如今的战力杀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故而,莫莲才有自信独自硬扛三灾之一的罡风,等她实在扛不住了,才会轮到师弟师妹们来扛。 长天之中,李梦阳低头向云天之中看去。仅是一眼,便不忍再看自己那已不成人样,却还拄剑而立的首徒。 他又抬头看去,玄天就在那里,好似等了他万万年,只为待他祭剑于天。 那便……出剑吧。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其中红衣少年手持传国剑率先出剑,身后帝皇法相手持玉玺紧随其后。 传国剑剑鸣阵阵,亦有龙吟伴随,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盘旋于法相身后,仰天嘶吼不断。 红衣少年整个人宛如一轮赤金色大日高悬,威严无比,驱逐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红衣少年一剑递出,帝皇法相将玉玺掷出,那条五爪金龙冲天而去。 煌煌赤色剑光率先斩出,五爪金龙口衔玉玺随煌煌赤色剑光破开长天天幕。 只是那长天天幕正在快速合拢。 犹是不止,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与身后道士法相合力祭出一座小天地来,小天地之大竟可以包裹住整个长天。 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于虚空之中轻轻划过,剑尖带出一条光阴长河。 道士法相伸出一指,与光阴长河中点水而过,光阴长河中水波阵阵,圈圈涟漪,扩散至整座小天地。 长天之中,星辰闪烁变得极慢极慢。 还是不够,青衫少年手持君子玉,横剑身前,无边浩然气不知从人间何处涌来,萦绕在青衫少年与读书人法相身侧。 少年与法相,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同时开口敕令道:“大开长天天幕!” 本来缓慢闭合的一线天幕,如获敕令一般,不再闭合,天幕大开。 李梦阳点头对小桃夭说道:“你先行一步。” 小桃夭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默默收剑飞升,先行一步,入主玄天。 李梦阳扫了一眼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当初,一曲桃夭剑舞,才勉强开辟玄天的一道裂缝。如今,五柄名剑在手,自然不必如此了,直接挥剑开天幕,以五柄名剑的大神通入主玄天。 四位少年各自收剑,收回身后法相,也随之入主玄天。 玄天之中,日月同辉,混沌无边,玄妙难言。风景之壮丽辽阔,远远胜于云天与长天,让人根本无法用言语描绘。 李梦阳若在平时见这一幅玄天美景,必然小有兴致,饮酒几杯,作诗几篇,潇洒风流一回。 只是他现在根本无心赏景,静静等待着传说中的五难依次降临。 这五难只在远古古书中略有记载,对应五行法则。分别为金难,木难,水难,火难,土难,是天地最初的本源混沌。五难平定下来,天地才逐渐趋于稳定。 将三灾因果转嫁于生老宗众弟子身上,本就是无奈之举,只为了让自己能够以更好的状态面对五难。 若是只有三灾,李梦阳有信心只凭自己度过去。但要是再加上五难,李梦阳不借剑就根本没有一点可能度过。 只希望凭借自己半步仙境的全盛修为,加上仙,帝,儒,道,佛五柄名剑能够勉强渡过去吧。 李梦阳最后一眼望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看向那位站在祖师堂前,舍弃大道性命不要,也要替自己扛过罡风灾的首徒。 勉强扛过罡风灾,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的莫莲,又首当其冲,为师弟师妹们扛下最大的一轮天火灾…… 李梦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下去。 他,泪眼婆娑…… 第58章 道士与书生 张衍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满眼震惊:“你要谋逆造反?!” 闻砚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呢?你们道士不是很少下山的吗?” 张衍老实回答:“我想下山靠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闻砚满眼血丝的看着他:“就凭你一人,如何救天下于水火,如何普救含灵之苦。” 闻砚继续道:“一人无法救天下人,但一国可以救这天下!” “你刚刚下山,你没有见过赤地千里,你没有见过饿殍遍野,你更没有见过易子而食的可怕情景!可……我都亲眼见过。” “大旱,大涝;兵役,徭役!这些天灾人祸!哪个没有把百姓逼上绝路?” 闻砚,这位读书人,这位自诩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此刻好像疯魔,披头散发,双目血红,死死抓住张衍的双手。 “如今这个天下,早已无可救药,只有全部推翻重来,换了人间才可行!” “这个天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普救含灵的医者,而是需要一个涅盘的新生!” 张衍眉头紧锁,想要抽回双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回来,便任由他握着了。 他低头思索片刻,缓缓答道:“能救一人,便救一人。” 闻砚怒吼着:“天下从来不在乎一人之生死!” 张衍迎上闻砚血红的双眸,平静道:“但被救的那个人在乎,他的朋友在乎,他的家人也在乎。” “乱世之中,这没有用!”闻砚的嗓音已经嘶哑了,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 “兵役,徭役,你可以去管。”张衍问道,“大旱,大涝,你也要去管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闻砚平抚了一下激荡的情绪,缓缓道,“天道无常,事在人为,竭心尽力。” “人为?人为便是发动叛乱吗?”张衍又问道,“你知道发动一场叛乱,会死多少无辜之人吗?” “生逢乱世中,命贱如草芥。”闻砚反问他,“何人不无辜?谁人又该死?” “我们道家天尊曰:无为则无所不为。”张衍思索片刻,回答,“万般皆是命!” “天下百姓的眼中,饥荒,寒凉,死亡好似命中注定。”闻砚怒声道,“我不信这命不可改,百姓之命当握于百姓手中。” “皇帝无为,百官废物,朝堂昏溃,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平国师还闭关不出。”闻砚厉声质问,“张衍!你来告诉我百姓的活路在哪里?” “生逢盛世,当可无为!”闻砚怒目圆睁,“可这天灾人祸,已经逼得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张衍认真的看着闻砚,“我虽不懂军事兵法,但也明白,造反是条断头路,一但踏上去,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我们儒家圣人曰:虽千万人,吾往矣!”闻砚立刻便回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位道士,一位书生,一场夜谈。 窗外,繁星满天,辉耀缀空。 窗内,烛光摇曳,影落斑驳。 道士与书生,隔一盏灯烛。 默默对视,久久无言。 “张衍,留下吧!我们一起,为这个天下,重开太平!”书生眼神炙热如火,向着道士伸出了手,语气中带着些许期待。 道士眼神复杂的看着书生,终是没有伸手,而是将一包药材放在书生手中,叮嘱道:“闻砚,我给你写一副药方,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死死握住手上的那个药包,身上那股莫名的势散去,颓然地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去。 他突然觉得好累啊,为了那四句话值得吗?瞬间而来的情绪反扑,如大浪般将他拍入水中,淹没了他的一切。 张衍从行囊中掏出纸笔,借着屋内烛光与窗外星光,开始为闻砚撰写药方,只是执笔的手颤抖的厉害,半天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他索性将笔放下,捻灭了那盏还在燃烧着的灯烛,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道士与书生就这样,暂且将身心,都寄托给这一片漆黑。 就在这一片漆黑中,弟子见到了师父,学生见到了先生。 学生跪在了先生面前。 弟子蹲在了师父身边。 师父与先生传道授业。 学生问先生:“先生!可否……是学生错了?” 先生皱起眉头,有些心疼这位失魂落魄的学生,但还是答道:“你有你的傲气意气,你有你的志向志愿,且知且行,又何必去在乎对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生扶起学生,温和笑道,“我辈读书人,要读圣贤书,总想要为这百姓,为这世道,为这天下去做些什么。” 学生看着先生,突然彻底便崩溃了,声音带着哽咽又问道:“先生!学生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先生拍着学生的肩膀,摇了摇头,轻声道: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先生!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这窗外事!” “我一切都看见了啊,我明明都救下他们了啊,他们为什么还是要死?!” “当我看见一个孩子躺在死去母亲怀里,饿得去啃母亲尸体时。我做不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啊!” 学生扯住先生的大袖,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先生满袖。 先生有些嫌弃,却也无可奈何,任由学生扯着自己的大袖。 另一边,弟子蹲在师父身旁,师徒俩默默不语。 弟子突然说道:“师父,我不想下山了我想回山上陪着你。” 师父凝视着黑暗,默默道:“下了山,就回不去了。” 弟子低着头,怯懦道:“那我下山又救得了多少人呢?好像我下山,也没救下什么人。” 师父也低下头,看着弟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想些干什么呢?” 弟子忽的站起身,看着师父,小声道:“师父,弟子想要入世救天下。” 师父说:“那你现在入世,就凭你现在的修为,又干的了什么呢?” 弟子又蹲了下来:“那怎么办呢?” 师父回答:“明心见性,利人贵己。” 弟子不明白:“什么意思?” 师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怎么就收了个你这么笨的徒弟呢? “你现在入世有个屁用啊,你应该以救人磨练心性,入十万法境后,才有资格去谈入世。” 弟子哦了一声,笑了笑,说道:“师父,弟子明白了。 一位先生与一位师父,同时看向各自的学生与弟子,异口同声道: “天行健,当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当以厚德载物。” 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先是出现一点火光,而后便突然大放光明。 窗外,漫漫长夜过去,红日昭昭。 窗内,书生道士对视,烛火莹莹。 眼角还带着泪痕的闻砚,看着有些发愣的张衍,轻笑道:“道士,当你见过我所见过的一切,你便自然会理解我心我意。” 张衍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第59章 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或许有朝一日,你我真的会同道而行。”闻砚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张衍吹灭桌上烛光,愣愣说道。 “我却言:道不同,却相为谋。”闻砚抹了一把脸,站起身,“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知道为什么好多山下百姓不喜欢你们读书人吗?”张衍很快回过神来,突然问道。 闻砚被他问得有些懵,没跟上他的思维:“为什么?” 张衍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说大话就罢了,还说的文绉绉的,按我师父的话说,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脱裤子放屁……” 闻砚接过话茬:“多此一举?” 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笑意:“连崩带拉,连汤带水。” 闻砚一阵无语,只得说道:“你师父话糙理更糙。” “你看,你们读书人总是这般文绉绉的,徒惹人生烦。”张衍收敛脸上笑意,正经说道,“跟你聊太久都忘正事了。” “衣服脱了,上身露出来,床上趴着去。” 闻砚没有动弹,眉头微皱,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张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没好气道:“想了什么呢,给你治病,当然扎针了。” “本来山大王胡胜虎请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治病的”张衍打开那一捆银针,从里面挑出来一根最长的。 闻砚目光不善地看着闪着细碎银光的细针:“吃药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扎针?” 张衍屈指轻弹银针,斜眼看着他,疑惑道:“你个天境的读书人,还怕疼?” 闻砚脸色有些难看:“不是怕疼,是怕针。” 张衍有些错愕,想了一会,无奈道:“你闭上眼睛,不看不就行了。” 闻砚还想拒绝,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只得说道:“呃……来吧。” 他脱去儒衫,露出略有些消瘦的身子,趴在了床上。 张衍一拍脑袋,恍然道:“忘了你是趴着的,也看不见针。” “呃……”闻砚一阵无语,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张衍手指抚过闻砚的脊椎,认真寻找着穴位。 他感觉闻砚的身子很凉,便随口问道:“你这病根是怎么落下来的?” 闻砚闭着眼,回忆道:“我父亲早逝,母亲将我拉扯长大,供我读书,幼时家贫,无从致书以观。” “为了看书,每日便往返于藏书之家,借书半夜来抄,翌日一早便准时送过去。其他时节倒还好,只是冬天有些难熬。” “张衍,你知道冬天一日当中什么时候最冷吗?” 张衍在他的腰窝处小心下针,轻声说道:“半夜与清晨最冷了。” 闻砚撑起身子,扭头看着他,有些惊诧:“你知道的啊?我以为你这种山上道士是不知道的。” “别乱动,针会掉。”张衍将他摁了回去,又扎下一针,“你以为就你苦吗?冬天的时候,我天未亮便上山打水,半夜还要研习医典。” “那咱们俩还真是像啊。”闻砚低声道,“我每年冬日,早晨冒雪还书,半夜顶风抄书。天天这般,估计就是那时侯落下病根了,然后便再也治不好了。” 张衍在他脖颈处又扎下一针:“我说了,你这是身病,更是心病。” “你一直忘不掉自己的童年,你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奔走在冬日的风雪中,不断借书,抄书,还书的孩子。” “偏偏你修的还是儒家学问,心相显化,病根才如此反复。” “我娘亲,在我书院求学之间病逝。”闻砚有些伤心,又有些难过,“我不是忘不掉自己的童年,我只是忘不掉娘亲那双在冬日还为人洗衣,而生出冻疮开裂的手。” “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冬天。”闻砚喃喃自语,“可我却忘不了儿时的冬日。” 张衍摩挲着手中最后一根银针,轻叹一声:“你在用儿时冬日消磨如今的心气,你在用儿时折磨自己。” 闻砚无奈道:“或许吧,要不就这样吧,其实忘不掉也挺好。” 张衍手中银针闪过细小的雷霆,将这根银针扎入闻砚的风府穴,说道:“我说了,你这病,我能治好。” 闻砚浑身一阵酥麻,只觉一股电流沿着张衍的行针路线,顺着脊椎席卷全身。 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而自己的护身浩然气,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张衍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手:“大功告成,你这病根算是压制下来了,然后我再给你开一副药方就行了。” “怎么一回事?”闻砚只感觉全身寒意,都被那细小雷霆不断向着脖颈处着的风府穴汇聚。 张衍挑眉:“我没告诉你,我修炼的是五雷正法吧?你自己不愿,谁也无法将你根治,那我就只好动用雷霆彻底压制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衍将银针全部拔出,仔细看了看扎入风府穴的根,啧啧道:“你欠我一根银针啊。” 那根银针尖端,已经彻底发黑,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闻砚样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确实感觉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就连运行气息,都顺畅了许多。 他起床披上衣服,问道:“那你想怎么着?” 张衍仔细想了想,说道:“你的字很不错,送我幅墨宝吧。” 闻砚也没推辞,来到桌前,铺开纸墨,提笔便欲写。 笔尖落于纸上,他却不知道写些什么了,问道:“你想写什么?” 张衍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看你想给我写什么了。” 闻砚笑了笑,打趣道:“要不给你写一幅妙手回春?” 他脑中有了想法,知道要写什么了,大笔一挥,苍劲凌厉的四字,跃然纸上。 同道好友。 张衍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便收了起来,将一张刚刚写好的药方递给了他,笑道:“同道好友,要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也是笑道:“会的。” 张衍收拾好行囊,冲他行了个儒家礼,恭手道:“那我便告辞了。” “走吧,去送送你。”闻砚回了个道家礼,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闻砚将张衍送至寨子大门口,也没有再送了。 张衍冲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就此下山离去。 闻砚目送他下山离去,直至他彻底消失在山林小道中。 他微微摇头,喃喃自语:“我闻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回望那块他亲手题刻的大匾——虎青寨,不禁自嘲一笑。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第60章 道阻且长?徐徐行之 “啊……闻先生,你醒这么早啊?” 闻砚身后,传来一声打着哈欠还大大咧咧的声音。 山大王胡胜虎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在了闻砚身旁。 他还有些迷糊,含糊不清地问道:“闻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吗?” 闻砚转过身来,也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我去补个觉。” 胡胜虎环顾一周,发现张道长并不在这,于是便问道:“张道长呢?我刚刚见他也不在房里,要不先一块吃个早饭,先生你再睡吧。” 闻砚朝身后指了指:“他走了,下山去了。” 胡胜虎更不解了,以为是自己款待不周,挠了挠头:“为啥走这么早?嫌弃昨晚的饭菜不行。” 闻砚笑了笑:“他啊!他有大志向,他要这天下普救含灵之苦。” 胡胜虎这个大老粗没听明白:“啥意思?啥叫普救什么之苦?” 闻砚知道给他解释了他也听不懂,便没有做那番无用功,自顾自地往寨子里走去。 胡胜虎急忙跟在他身后,问道:“那闻先生,还吃早饭吗?” 闻砚突然停步,扭头看着他,目光格外平静。 胡胜虎险些一头撞在闻先生身上,他抬头迎向闻砚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闻砚扫视寨外连绵青山,缓缓说道:“胡胜虎,你敢不敢与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 “啊……啥意思?”胡胜虎还是没听明白。 闻砚与张衍谈了一夜之后,也不想骗他,便开门见山道:“你要跟我造反吗?” 胡胜虎原地思索片刻,咧嘴笑道:“我都听闻先生你的。” ---------------- 秋老虎来的猛烈,大日高悬正中,碳烤大片黄土。 一位面黄肌瘦的年轻道士,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粗气,嘴里还不断嘟囔着:“累死了,累死了,还真不如在山上躺着的时日轻松。” 这位年轻道士自烟州境内的太平山上而来,连着行了数十日,这才勉强抵达了烟州边境地区。 张衍离开虎青寨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干粮消耗的极快。天天只是就水吃一张大饼,他都嫌吃多了。其实真不如在太平山上来的是惬意,起码不会饿着肚子。 好在他也修炼过辟谷之类的功夫,身子也算扛得住,可也不能天天这样啊。 这样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其实,下山时带的干粮肯定是够的,也不至于让他那么落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纯属是他自作自受的。 一路走来,救人医病不收银钱也就罢了,遇到饥荒的百姓向自己乞讨吃食,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只能多多少少给一些粮食。 张衍有些欲哭无泪,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沮丧道:“师父,徒弟好饿,你要不赶紧接我回山上去吧!” 干嚎了好久,他也没听见师父的声音,回答他的只有几声老树上乌鸦的嚎叫,只得悻悻然地耸了耸肩。 张衍掏出地图,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发现这附近有一个湖泊。 他仔细想了想,又休息了一阵,打算赶往河边,今夜就在那里先过一夜吧,那里不仅可以补充些水源,说不定还能钓一些鱼,起码有些果腹的吃食。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等张衍抵达到那座湖泊时,已经快接近夜晚了,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湖泊幽绿,一副古意,兴许是连年大旱,水位很低。 张衍先掏出那柄青铜古剑青虹剑,拔剑出鞘,在湖泊附近,随便砍了些枯枝树木。 不得不说,这柄天下第十名剑青虹,确实锋利异常,拿来砍树着实好用,碗口粗细的树木,一触便断。 张衍这一路走来,免不了翻山越岭,拿这柄剑当柴刀开路,也是极其不错的。 也幸亏青虹剑没剑灵了,不然知道自己堂堂十大名剑之一,居然被拿来当柴刀用,能崩溃成什么样子。 张衍在湖边燃起一堆篝火,解下包袱行囊,用剩下的枯枝,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今晚运气好些,说不定能吃上烤鱼……张衍这样心想着,扎起衣袖裤腿,便下湖捞鱼去了。 刚一下湖,他便倒吸一口凉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湖水冷的刺骨,不能长时间待在里面……张衍眉头微皱,慢慢适应着水温。 很奇怪,白天秋老虎那么猛烈,太阳那么大,那么热。而到了晚上,却变得很冷,秋风萧萧的,昼夜温差极大。 张衍反握着青虹剑,暂且拿来当做鱼叉,半蹲着身子,紧紧盯着湖面,神情集中,严阵以待。 湖下有黑影一闪而过,张衍毫不犹豫,眼疾手快,一剑插下。 湖水破开,青虹剑直插入地。 张衍拔起剑一看,剑上除了一块石头,什么都没有。 又忙活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捕到。 张衍上了岸,不在湖里待着了。 一是今天没月亮也没星星,能见度太差了,再待下去也捕不到什么东西。 二是这湖水实在是太冷了,以他现在的体魄扛不住。 他慢慢的烤着火,等身上都烤干了之后,起身去掰了一根长树枝。 又打开行囊,从里面舍出一捆线来,截下了一长段,打开那捆银针,从里面掏出来一根稍短的,掰弯出一个鱼钩。 张衍坐在湖边,拿着自制的简易鱼竿,一脸心痛的掰下点干粮,充当鱼饵,便开始钧鱼了。 长夜漫漫,张衍啃着剩下点干粮,心神沉浸下来,静静等待着。 他看着插在身旁的青虹剑,想到了师父。 张衍不知道师父从哪弄来的青虹,也不知道师父为何将青虹交给自己。 他大概猜到了些许事情, 师父的身份很不简单,祖堂里供奉的那两尊神像,应该就那个传说中生老宗的两位祖师了,那师傅也应该是生老宗的弟子。 这柄青虹剑,好似与自己有很深的渊源,与体内的小雷池有着莫名的联系。 自己未来的合道之路,也许就在这一柄青虹剑上。 张衍叹了一口气:“前路渺渺茫茫啊。” 就在此时,鱼竿颤动,显然是有鱼上钩了。 张衍手腕一抖,胳膊一扬,一小条青鱼咬饵被带出湖面。 张衍拎着这一条不算大的青鱼,笑了笑,眼中又浮现出那个青衫读书人的身影。 如何呢? 道阻且长? 那且且徐之。 第39章 我为首徒 莫莲拄剑立于生老宗祖师堂前,只身独面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猎猎罡风。 这罡风来的十分奇怪,让莫莲都有些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她以前也只在古书中简单的看到过三灾的记载,师父在此之前也与她说过,三灾不止是灾难,更是一种因果,所以才避无可避,只能承受。 此罡风自头顶三花处吹下,沿着经脉体络吹刮,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刮骨削肉,骨肉消疏,而后吹刮五脏,片片剥削,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形销骨立,完全成一具白骨骷髅。 莫莲天生冰肌玉骨,体魄好似冰清玉洁,不染凡尘,故而体魄极其坚韧。但在这罡风面前,却仍好似肉体凡胎,不堪吹刮。 莫莲森森白骨之上莹莹如玉,重新凝动血肉汇聚,雪白肌肤沿着血肉覆盖。一瞬间,又成了一位冰山美人。而后再次忍受着罡风吹拂,刮骨削肉之苦。 十二重罡风灾,九重天火灾,五重神雷灾,三灾所经层数,各不相同。 莫莲此时才扛过四重,此后八重更加难扛,体魄痛苦更甚。 第五重罡风灾,莫莲再一次成了一具白骨骷髅。森森白骨之上,裂纹密布,光华褪散,血肉凝动速度变慢。 第六重罡风灾,红白之物一起喷薄而出,却又转瞬之间被罡风刮散。红色的是鲜血,白色的是骨髓,莫莲的冰肌玉骨被罡风吹刮的完全破碎不堪。 第七重罡风灾,莫莲再也无法拄剑而立,双膝瘫软跪地,身子倚着长剑才能勉强不倒地。全身骨骼经脉,已经被罡风完全摧折,寸寸碎裂,而后便是片片如缕。 第八重罡风灾,莫莲森森白骨再一次凝动血肉,重聚人形。只是雪白肌肤已无力再次凝聚,于是她整个人便好似成了一具被剥了皮的血人。 这位首徒,倚剑跪在祖师堂前,开裂的嘴唇微微抽搐,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口中舌头早已被罡风吹刮而散。 “我为首徒,首当其冲!”莫莲以剑撑地,勉强单膝而跪,以心声怒吼,“只剩最后四重!” “师姐……何必如此?”极山山脚下,陆鸣眼神呆滞,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口中呢喃道,“我们也是生老宗弟子,我们也能扛的啊!” 师姐,你何必一人如此?! 只要师姐不独自一人承受罡风灾,而是由他们生老宗三千余众弟子共同承担,那就根本不会拼上大道性命! 陆鸣眉头紧皱,心底大概有了个猜想: 这第一轮的十二重罡风灾,境界稍低的生老宗弟子绝对无生还的可能,还要如遭受凌迟酷刑的死囚,受尽折磨后,再死。 因为,以低境界弟子的修为,加上罡风灾分散于众弟子身上,使其勉强可以扛过前几重。而后几重,必将受罡风吹刮,千刀万剐后痛苦而死。 若是,师姐独自一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而由他们扛下剩下的天火灾与神雷灾,那么低境界的弟子虽然也会身死,但定然不会死的那么痛苦。天火灾与神雷灾,足够在一瞬间要了他们的命,起码死的不会痛苦。 陆鸣回头看去,身后众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神色陌然,低头看着手中剑。 谁人不知道此次祭剑扛因果,低境界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再来呢? 陆鸣……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终于勉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的莫莲,此时已经形销骨立。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撑剑起身,凝聚一身血肉。 莫莲抹了一把血肉模糊的面皮,抬头看天,眼中肃杀冷漠褪去,神色温柔。她嘴唇微动,喃喃自语道:“师父,我没事。” 处于玄天中,久久等不来五难降临,而心生烦躁的李梦阳忽然心念一动,低头向云天看去。 仅是一眼,李梦阳心神差点失守,一股无边怒火由心生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莲儿!自己曾经那么疼爱的首徒,如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个人样,而自己却在这玄天之中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怎么还不来?!”李梦阳愤怒嘶吼着,“五难!来啊!” 怒吼了片刻,他突然停止,而后泪眼婆娑,不忍再看向自己疼爱的首徒。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三灾过后,才是五难。三灾不渡完,五难是不会来的。 他后悔了!三灾五难!这是他自己的因果!本应该!就应该让自己一个人全部扛下! 可因果转嫁已经成立,他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首徒,受罡风刮骨削肉,天火焚魂灼魄之苦。 自己……无能为力。 李梦阳又忍不住低头看向生老宗祖师堂前,看向站在祖师堂前持剑而立的首徒。 莫莲扯动开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也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与首徒,相隔一整座长天,遥遥对望,默默无言。 莫莲率先收回目光,注视手中长剑,横剑身前,轻声说道:“我为首徒,那就让我再为师弟师妹们,扛下一轮天火灾。” 莫莲一双剑眉皱起,天火……来了。 刹那间,莫莲整个人燃起了紫金色的熊熊天火,紫金天火包裹全身,却不伤及体魄,单单烧灼神魂。 三灾之中,罡风灾专门吹刮体魄,天火灾则专门燃烧神魂。 天火自心窍中燃起,连带勾带起心火,于心湖之上熊熊燃烧。继而点燃神魂,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神魂燃烬,天火昭昭!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受尽煎熬,神魂燃烬,天火燃熄。 “啊!”随着天火从心穴燃烧至神魂,莫莲瞬间惨叫不止,跪倒在地,继而整个人如一摊烂泥瘫在地上,大声哀嚎。 与罡风灾的刮骨削肉不同,天火灾是完完全全作用在神魂之上的。肉体刮削的疼痛与神魂燃烧时的痛苦,完全无法相比,根本不是靠着修为境界,简单忍痛就可以度过的。 只能看莫莲的神魂是否足够坚韧,是否能够熬过第一重天火灾。 “啊……”莫莲刻意压低惨叫,变为呻吟声,抓过一旁的长剑,借剑勉强撑起身子,缓缓从地上爬起。 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这样熬下去神魂必然燃烬成灰。莫莲强忍着神魂燃烧的痛苦,盘腿而坐,五心朝天,手掐道诀。 那个飞升于玄天之上的牛鼻子老道曾传授给自己一门绝顶道法,可使自己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 “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莫莲眼中浮现黑白二色,两掌之中各有阴阳二气环绕。 她的身后,隐约站着两尊飘忽不定的虚影,看不清面容,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莫莲怒声喝道:“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我以三清抗三灾! 第61章 一座酒楼 张衍继续前行,一路顺便医治百姓,因为医术极佳, 诊费便宜,在百姓中便有了些声望,谁人见了都会尊称为一声张道长。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的名声也越来越大,身边的跟随者也越来越多。 不过,张衍遣散了所有跟随者,他不喜欢人多,只想一个人默默救人,这就够了。 自烟州出来后,便入了幽州,再往南行,便是阳州了,阳州又紧挨着中州。 张衍目前处于幽州边境的一个小城——运顺城。 按大平的城填行政划分,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三百零八小城。运顺城便属于这三百零八小城之一。 运顺城位于幽州边境,占地面积不大,人口却众多,经济却颇为发达,离北方的沧河很近,农业手工业兴盛。 张衍随着人流进城,颇为新奇的四处打量着这些他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烟州地区多山地丘陵,交通不便,城镇较少,经济自然也不如幽州地区发达。 张衍自幼在太平山上长大,下山之后也是一路翻山越岭,更多见的是一些村庄,这也算他第一次进城了。 张衍四处打量着,时不时在在几处摊铺前停步,看着那些新奇玩意。 逛了好一阵子,几乎是将整个街市逛了个遍,张衍抬头看了看天,发觉已经到了饭点,便打算吃点东西。 刚好,面前便有一家高大酒楼。 张衍掂量掂量手中颇有些分量的银钱,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前些日子,救治了一户员外家中的夫人,那员外一高兴,不仅多给了诊费,还赏了自己好几两银钱。 张衍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里面吃一顿好的。 连着几个月的风餐露宿,也是时候改善些伙食了。 手中握着银钱,心中便有了莫名的底气。否则,按张衍以前的那个穷酸样,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来这里吃一顿。 张衍走进店中,感觉有些冷清,店里只有几个客人。 一个吃着酱肉的彪形大汉,一个喝着闷酒的失意书生,一个腰悬长剑的江湖游侠,一个装扮富态的富家老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想来也对,如今这个世道,百姓吃饱饭已是不易,除了大户人家,谁还会下馆子? 店小二见有客人来了,急忙摆出一副笑脸,热情的迎了上去:“哎呦,这位客官,你是吃饭喝酒啊,还是住店啊?” 张衍讪笑道:“吃饭。” 等到店小二看清来人,不过是个道士,道袍破破旧旧的,满身灰土,一身的穷酸相,脸上热情散去,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一边去,这里禁止乞讨,别到时候钱饭都没要到,白挨一顿打。” 张衍皱眉,又重复道:“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吃饭的。” 这话给店小二逗笑了,上下打量着他,不屑笑道:“小道长,吃饭是要银子的,你有吗?” 张衍也不想与他多计较,随便找了个座位,便坐了下来。 “哎,你这人……”店小二拿起一旁的扫帚便准备驱赶。 张衍默默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轻轻扣在桌子上。 店小二看见银子眼睛瞬间亮了,态度急变,恭敬问道:“这位客官,您想吃些什么?本店不说整个幽州,起码放眼整个运顺城,那是独一等的。” 张衍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有面食吗?” “有嘞。”店小二语速飞快,报出一大串菜名,“烂肉面,杂烩面,炒面,刀削面,阳春面……” 在一大串的菜名中,张衍敏锐的从中捕捉到了一个菜名。 “来一碗……”张衍收回桌上那粒碎银子,“阳春面,多加葱花。” 店小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面色不善的问道:“确定就要一碗阳春面?” “就要一碗阳春面,别忘了多加葱花。”张衍点头,“多少钱?” 店小二没好气道:“六枚铜板。” 张衍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从中认真数了六枚铜板,一枚枚的扣在桌上,依次摆开。 店小二一把抓过铜板,大声吆喝道:“阳春面一碗!” 张衍挠了挠头,提醒道:“别忘了多加葱花。” 店小二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吆喝道:“多加葱花!” 就一碗阳春面,还整的这么隆重干什么……张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碗热气腾腾地阳春面很快上桌,面条整齐卧在清汤中,汤面上漂浮着嫩绿的葱花和金黄的油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张衍拿起筷子,深吸一口面香,满足的笑了笑。 这碗阳春面,算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了。 先哧溜了一口面汤,暖和面汤下肚,算是这将这几天的疲倦给驱走了。 就在张衍准备吃面时,酒楼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 众人齐齐抬头向门囗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白发杂乱的老者,手中还提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推门进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一双醉眼,扫视众人,一步一晃的走了进来。 店小二皱了皱眉,不禁暗骂道:“今日真是遭了灾了,来了一个穷酸道士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死醉酒鬼。” 拿起扫帚,便要将此人赶出店里去。 佝偻老者看着向他走来拎着扫帚的店小二,丝毫不怕,反而迎了上去。 “来来,给老夫再打一壶好酒。”老者醉醺醺的举起酒壶。 店小二一扫帚挥了上去。 老者打了个响亮酒嗝,酒气喷出,店小二被酒气扑了个面,瞬间便晕了过去。 张衍皱眉,放下筷子,看着那个老者。 老者继续向里走去,最后停在了张衍面前,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张衍,笑道:“吃面呢?” 这老者……张衍摸向身旁的青虹。 老者一把抢过张衍面前的阳春面,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抓去,狼吞虎咽起来。 张衍还没反应过来,一碗阳春面,连汤带面带葱花,什么都不剩下了。 老者舔了舔嘴唇,唆了唆手指。 我的面……没了? 就么没了? 张衍看了看空荡荡的碗,又看了看面前的老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第62章 酒鬼老太监 没了? 真的没了。 你他娘的!张衍又确认了一遍,这才相信自己的面真的没了。 “呯”!他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想一剑劈死这个老者算了。 老者微微睁开一双醉眼,眯眼看向张衍手中剑,醉醺醺地问道:“后生,吃了你一碗面而已,不至于动剑吧?” 张衍看着他,面皮微微抽搐,又默默坐了回去,讪笑道:“哎,一碗面而已,前辈吃了便吃了。” 老者笑了笑,抽出一双筷子,敲了敲桌子,笑道:“好后生,觉悟不错。” 张衍在一旁,心有余悸地陪着笑。 是他不敢对面前的这个老者动剑吗? 当然不敢了! 就刚才那个看自己的眼神,便让自己浑身一抽搐,心有余悸。 张衍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怀疑,刚才自己但凡敢拔剑出鞘,下一刻就会死的很难看,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怪物。张衍面色古怪,对眼前这个老者下了定义。 老者拿着一双筷子,便在店里闲逛起来,继而一屁股坐在那个大汉身前。 大汉扫了他一眼,还是一副细嚼慢咽的样子,一口口吃着酱肉,慢慢喝着酒。 就在老者夹起一筷子酱肉,正要送入口中之时。 大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持筷子,左手握拳,卯足了劲,一拳打向那个老者的头颅。 这一拳力道极大,分明是下了死手的,想要一拳将这老者的头颅给轰碎。 老者不紧不慢地,将那一块酱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还没动作吗?张衍皱眉,难道自己看错了?这老者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 拳风拂面,老者这才举起一只筷子,点在了那汉子的挥来的拳上。 轰!二人面前的那张木桌子直接崩碎,木屑四溅,尘灰飞扬。 汉子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烂柜台,倒在一地桌椅的残骸之中。 而那老者还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那盘酱肉,一手拿着筷子,慢慢吃着。 他还是那一套说辞:“后生,吃了你一筷子肉而已,不至于动拳吧?” 待吃完盘中最后一块酱肉,老者嘬了嘬筷子上的油迹,这才起身,走到那汉子身边,蹲下来拿筷子敲了敲他的脑壳,笑道:“一盘子酱肉,换你一条命,很划算吧?” 那汉子刚刚恢复些神志,捂着已经扭成麻花状的左臂,死死盯着面前老者,咧着嘴怒笑道:“那就多谢前辈放我一条生路了。” “好说好说。”老者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老者咬着筷子,思考一阵,恍然道:“想起来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汉子挣扎着起身,捂着断臂,呲牙笑道:“放心放心,不会等到日后,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再见。” 扔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去。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就凭刚才那几招几式,压根看不出来这老者到底什么境界,属实是太快了。 老者又走到那位富家老爷身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始吃桌上的菜。 这桌的菜着实丰富,大鱼大肉,可以说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那位富家老爷,也没阻止,任由他吃着,笑道:“刚才那汉子可不是一般人啊,很不好惹的,压彪会的人,你就这么放他走?” 老者撕下一条鸡腿,不耐烦道:“管他什么会,无所谓啊。” 富家老爷拿筷子敲了敲碗口:“你身手境界不错,跟着我混,我保下你。” 老者答非所问,看向桌上酒壶,咽下口中鸡肉,问道:“那是什么酒?” 富家老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酒,烈酒,跟着我什么酒都有。甚至连这家酒楼也是我的,给你都没关系。” 老者拿过酒壶,倒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壶里,猛灌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这才说道:“你又是哪位啊?” 富家老爷理了理衣领,笑道:“运顺城朱家家主。” 张衍听到这个名号,不禁看向那个富家老者。 进城的路上,便听说了这个名号,运顺城主要由三方势力主导,第一是朝廷官府势力,第二是当地霸主压彪会,第三便是当地的门阀朱家了,三方势力互相制衡着。 “哦,知道了。”老者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便要去往下一桌。 朱老爷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在这座运顺城中,就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当地一霸不敢,当地官员不敢,一个酒鬼也应不敢! 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在这座城里,就是土皇帝! 他站起身,冷冷说道:“最后再问一次,你要不再认真考虑一下?” 老者像是没听见似的,压根没有搭理他,径直坐到了失意书生面前。 “不识抬举之辈。”朱老爷一摔筷子,气得拂袖而去。 另一桌看着像游侠的人,也跟着朱老爷一起出去了,原来是朱老爷的护卫。 “小娃娃,陪老夫喝一杯?”老者笑着举起了酒杯,“一个人喝闷酒容易伤身子。” 醉酒的失意书生,迷迷糊糊的举起酒杯,傻笑道:“来啊。” 此时店里就剩他们三个客人了, 张衍就这么看着两人一杯杯的喝着酒。 老者招了招手,冲张衍说道:“反正坐那也是没事干,不如一起来喝点?” 张衍一见是喝酒,又想起自己上回在闻砚那一杯就倒的事,坚决摇了摇头。 老者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斜眼看着他。 张衍拿起行囊,乖乖坐到了那一桌。 嗯,自己只是那碗阳春面没吃进肚,肚子饿了,去那桌多吃点饭而已,绝对不是畏惧那个老者。 老者见张衍坐了过来,说道:“要不然再加几个菜?” 吃菜的张衍与喝酒的书生,同时点头。 老者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那个昏倒的店小二身边,一把提起他,拿着筷子在他头上敲了敲。 店小二当即醒来,还一副喝醉酒的样子,看着面前的老者,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里,欲哭无泪。 这个酒楼可是朱老爷的,现在成了这副样子,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者将他掂了起来:“去去,再去添几个菜去,要肉的。” 店小二撅着嘴点头,满眼含泪的去后厨忙活去了。 菜还没上来,老者与那个书生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好像都喝不醉似的。 看的张衍在一旁直咧嘴。他也没闲着,低头扒着盘里的剩菜,又从行囊里拿出干馒头,蘸着汤汁油水,往嘴里猛塞。 等张衍吃饱了,抬头一看,那书生已经被老者喝趴在桌上了,昏迷不醒。 老者正一边默默喝酒,一边看着张衍狼吞虎咽。 张衍他看的浑身发麻,问道:“前辈,你到底是谁啊?” 老者一点也不避讳他,直言道:“一个酒鬼老太监。” “你是个太监?”张衍被口中馒头噎住了,急忙顺了顺。 他迎向那个酒鬼老太监的幽幽目光,顿感头皮发麻。 第63章 混战 张衍一丢筷子,猛地站起身,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个老太监。 老者又敲了敲筷子,淡淡道:“坐下,好好吃饭。” 张衍又乖乖坐下,开始埋头吃饭。 老者一瞪眼睛,一筷子敲在张衍头上:“哎,你还真吃啊?” 张衍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忽然在这老太监身上,有一种师父的感觉。 店小二端着一盘子菜,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放在桌上。 老者挥了挥手,又说道:“再来一壶上好的酒。” 店小二搓着手,弱弱说道:“这位爷,这个这个……饭钱,还有……酒钱呢?” 老者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瞥了一眼张衍,含糊不清道:“小道士,把饭钱和酒钱给付了。” 张衍黑着脸,问道:“为啥是我付?” 老者直勾勾的看着他:“问过了呀,你自己要加的菜啊。” 你他娘的,一个老太监这么不要脸。张衍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碰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张衍问道:“前辈,你好歹修为高深,一点脸面都不要的吗?” 老者一脸不在乎道:“我命根子都没了,我还在这脸面干什么?” 张衍哑口无言,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钱,我一个穷酸道士,哪来的银钱?” 老者又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抹了一把嘴道:“你身上有银钱,我看见了。” 张衍指着醉酒的书生:“他也点头要加菜了,你为什么不找他付?” 老者反问他:“你不知道酒桌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吗?” 张衍一脸疑惑:“什么?” “喝醉的人不用付酒钱饭钱。”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喝醉了呀,刚才让你喝酒,你又不喝。” “你说现在你又能怪得了谁?” 你真不是个东西啊!你他娘的!张衍又有一种想拔剑砍死这个老太监的感觉。 就这一天,张衍不知道心里多少次骂娘,一路上行医救病攒的功德,都快消耗的差不多了。 老者又抬起筷子,作势又要敲下去。 “别敲了!”张衍崩溃说道,“我付饭钱不行吗?” 老者笑了笑:“行啊,谁拦着你了?赶紧付钱呀。” 张衍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钱袋,一粒一粒碎银掏了出去。 好在店小二也懂得就坡下驴的道理,象征性拿了两粒碎银,便就此作罢。 张衍也不在乎了,直接拿了一盘菜,埋头苦吃着,即使他刚才已经吃馒头沾汤汁吃饱了,但还是要硬吃。 可这一桌子饭,毕竟是花的他的银子。 老者细嚼慢咽的吃着,时不时喝一口小酒,自在惬意。 过了一阵子,老者突然停止饮酒,抬头看向门口,笑道:“呦呵,来的人还不少。” “什么?”张衍还在埋头苦吃,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店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紧接着,冲进来一大伙人,一把便掀了张衍的饭桌。 还在吃饭的张衍彻底懵了,手中还拿着筷子,不知所措。 一把钢刀,劈面而来。 老者向后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发懵的张衍与醉酒的书生,躲过劈来的钢刀。 老者落在一张桌子上,对张衍高声说道:“好徒儿,你且守好这名书生,为师去也!” “等一下!谁是你徒弟?”张衍刚刚回过神来,又被这老太监一句话整懵了。 一大伙人为首的正是那位朱老爷与一位穿披厚重狐袄的狰狞男人。 朱老爷拍了拍手,笑道:“周帮主,既然是徒弟,那就一块儿杀了嘛。” 那个称为周帮主的男人正是压彪会的帮主,他的身边还站着那位断臂男子。 周帮主狞笑着看着张衍:“那个小书生生得还算俊俏,归我了。” 朱老爷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这座运顺城,谁人不知道周帮主的断袖之癖。 张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那老太监拉上贼船了。 压根不想趟这趟浑水的他,刚想解释:“我根本不是他徒……”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披甲兵卒,持刀向他劈来。 张衍堪堪躲过那一刀,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那个老太监,破口大骂:“老东西!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字啊?!老子记你一辈子!” 老太监落在一群兵卒之中,高声答道:“没名没姓,只有个绰号,名为空行公公!” 一身酒气四散开来,身形诡异,出拳如龙,快如迅风,眨眼间,杀人数十。 张衍咬牙切齿地拔出那柄青虹剑:“他娘的!老子记住了!” 青虹剑上闪过细碎雷霆,噼里啪啦一阵,嗞嗞作响。 “呵,好小子,果然跟你师父一样,一手五雷正法。”空行公公一边出拳,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张衍,会心一笑。 原先陪在朱老爷身旁的那个游侠剑客,眉头皱起,拇指顶住剑鞘,瞬间单手拔剑,潇洒至极。 “我来取你头颅。”剑客大喝一声,“奔雷疾光斩!” 剑出,快若奔雷,剑光一线,剑气如鸿,声势浩大。 这一剑直奔空行公公脖颈而来,上来便是杀招。 朱老爷冷冷的笑了笑,心知面前的这个老家伙已然死定了。 这名剑客,在江湖中颇有盛名,有那奔雷剑的美誉,修为颇高,乃是浩瀚海境!自己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了过来。 他冷冷看着这个老家伙,不屑一笑。 这老家伙不识抬举,自己明明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呢。既然得不到,那就将它彻底毁掉好了。 所有人在这座运顺城里,都不能忤逆自己,是所有人! 下一刻,空行公公抽身一拳,直接轰碎了那道剑气,拳罡连带着将那名有奔雷剑美誉的江湖剑客的脑袋,一起生生打碎。 剑客的无头身子,瘫软倒地。 溅射开来的脑浆子,喷了站在一旁的朱老爷一脸。 发生了什么?朱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空行公公便一腿已至,结结实实的踢在朱老爷腹部,使他倒飞出去。 身随拳动,已至身前,空行公公一把抓过他的胳膊,五指如爪,没有收力,直接生生捏碎。 朱老爷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在他的头颅处。 砰!一腿,一抓,一拳,三招共鸣,朱老爷整个人竟被打成一团了血雾,浓郁的血腥味在酒楼里漫开。 在一旁的周帮主与那个断臂男人,愣愣的看着那眼前的一团血雾,一时间还有些没回过来神,显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下一刻,两只大手向他们的面门抓了过来,手掌覆盖住口鼻,两指抠进眼眶,轻轻发力,径直捏碎二人面骨。 两具脑子暴露在外的无面尸身,随着那团快散去的血雾,缓缓倒下。 空行公公抓过周帮主的狐袄,仔细擦了擦手上血迹,看向另一具断臂的尸体,摇头笑道:“说了嘛,吃你一盘酱肉,换你一条命嘛,很划算的买卖。” “可你为什么还非要回来呢?又白白搭上几条别人的性命。”空行公公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唉,不划算,很不划算啊。” 随手抓过一具还算完整的无名尸体,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向还在奋战的张衍那边,晃了晃手中酒壶,这才发觉已经没酒了。 空行公公举起手中酒壶,高声喊道:“小二,上酒啊!” 第64章 缘是故人 空行公公举着酒壶,高喊着让小二赶快上酒。 见店小二迟迟不来,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惨烈血腥场面的店小二,早就被吓昏过去了。 空行公公咂吧了咂吧嘴,感觉嘴中太过没味,双指便伸向身旁周帮主的无面尸身,探进脑袋中,抹了一把鲜血加脑浆子。 嘬了嘬手指,全当下酒菜。仔细品了品味,嗯……偏咸微甜,咸甜口的,味儿还算不错。 青虹剑,着实锋利无双……空行公公嘬着手指,眯眼看向持剑挥砍的张衍方向。 张衍此时浑身欲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的人。虽说不是以一敌百,但也差了多少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护住身后醉酒的书生,让他不至于被乱刀砍成一摊肉泥。 他此时最后悔的事,就是吃饱了撑的,进了这个酒楼。 先是点一碗阳春面,就喝了一口汤,然后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太监,全吃完了。又是被老太监逼得付了一桌酒钱,还没吃几口,桌子便被一伙人掀了。最后,又被这老太监的一句徒弟,拉上了贼船,想下都下不去了。 那伙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刚一开口,便是一刀迎面劈来。 这伙人中不乏修行之人,张衍能只凭着立命凡境的修为,周旋至今,全凭着手中青虹剑锋利无双,寻常刀兵,触之即断。 张衍一剑斩断劈来的数柄钢刀,紧接着一记鞭腿,将眼前兵卒踢飞。 又有钢刀向身后的那位书生劈去,张衍眼疾手快,一剑削下那持刀之人的小臂,又是一拳轰面,将那人打昏。 空行公公算是看出来了,张衍不想对这群人下死手,只是废其手脚,让其失去反抗能力。 又或者说,张衍不愿意亲手杀人。 “老陆啊,你这徒弟……很难评啊。”空行公公扶着腰站起身,懒得再等了,打算亲自出手,速战速决。 揉了揉手腕,抖了抖一身筋骨。下一刻,脚下地砖崩裂,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人群之中。 张衍还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整个人,连人带剑一起被甩飞了出去。 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力起身之时,便又有个身影向自己砸了过来。 定睛一看,正是那个醉酒的书生。张衍没办法,飞身跃起,一把接过那书生,堪堪落地。 落地之后,再看一下空行公公那边,只能说……惨不忍睹。 不见他如何出手,只是轻轻跺脚,那百十来号人,瞬间皮开肉绽,体表泵出一团团浓郁血雾,倒地死去。 张衍目瞪口呆,百十条人命就这么死了? 他倒不是为这些悲伤,只是惊讶这个老怪物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 空行公公虽置身于一团团血雾之中,却能做到浑身不染血。 张衍不由握紧了手中青虹剑,皱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空行公公深吸一口气,慢慢从浓郁血雾中走出,缓缓喷出一口血雾。 空行公公轻笑道:“玄天阶。” 玄天阶这么恐怖的吗!张衍自己没经历过玄天阶,便直接晋升妙云玄境了。 空行公公自顾自的走向酒楼后厨,掏出酒壶给自己打满酒,这才对张衍招呼道:“小子,跟我走了。” 张衍问道:“去哪?” 空行公公喝了一口酒:“去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些事。” 张衍又看向那个醉酒书生:“他怎么办?” 空行公公不耐烦挥了挥手:“丢到衙门口得了。” 说罢,便将那书生扛在肩上,又看向张衍:“在这等着我。” 张衍看着一地狼藉,默默点头。 空行公公又想了想,感觉还是太麻烦,索性招手,让张衍过来。 张衍不明所以,凑了过来。 空行公公一脸坏笑,冲他喷了一口酒气,张衍当即便昏了过去。 空行公公将二人扛在肩上,自言自语道:“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扛着两个年轻人东奔西走的。” 又是仰头饮酒,一醉千里,不知所踪。 等到张衍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坡上,现在已是快黄昏时候了。 空行公公坐在他身旁默默饮酒,看着夕阳垂落。 张衍下意识摸向身边的行囊与青虹后,发现还在之后,才放下心来。 张衍环顾四周,发现那个醉酒书生已经不见了:“那个书生你送回去了?” “那个年轻人可不是一般人啊,是运顺城中官老爷的长子。”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补充道,“人还不错,不然就跟他爹一个下场了。” 张衍没明白:“什么?” “给他送回家后,顺手给他爹脑袋摘了。”空行公公饮了口酒,淡淡说道。 张衍看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你究竟是谁?” “前任大平第一供奉——空行。”空行公公笑容玩味,“我与你师父陆鸣……是至交好友。” 张衍惊讶道:“你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啊,他救过我的命,还让我摆脱了傀儡的身份。”空行公公停止饮酒,扭头看向他,“你与你师父,真的很像很像。” 张衍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缘是故人走,又是新人来。”空行公公长叹一声,仰头大饮一口酒,将剩下的酒全部洒在地上,“一路走好啊。” 张衍完全搞不懂老太监到底在干些什么,满头雾水,“咱们……到底见过吗?” 空行公公仰面躺了下来:“咱们是没见过,但你那一手的五雷正法与那柄青虹剑,我都在你师父身上见过。” “我师父让你在这里等我的?”张衍问道。 空行公公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么多人吗?” “一时兴起?” “不!我想看看接下来的运顺城会发生些什么事。”空行公公答道,“当横压在运顺城中的三股势力都消失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张衍思索一阵,有些明白了,运顺城的官家老爷,身为门阀贵族的朱家,当地一霸的压彪会,如今三位领头者全死了,那么一地百姓没了长久以来的欺压,又会怎样呢? 张衍问:“这个酒楼是你做的局?” “什么局不局的,我没那闲工夫做这些,在这个城里,我想杀谁别杀谁,无人能拦。”空行公公仰头看着被残阳染红的如血天幕,“你明白了没?”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要我明白什么?” 空行公公斜眼看着他:“你师父是不是经常骂你笨?” “你怎么知道的?”张衍心中惊讶,难道这老太监真是师父的好友?不然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你师父没骂错,你确实挺笨的。”空行公公淡淡说道,“嗯……跟他一样笨。” 张衍又是一副想骂娘的样子,欲言又止,又给憋了回去。 第40章 我怕只差我一个 如果说道法终极,是逆长生。那么道法最高处,便是那一气化三清。 神魂体魄,归为一气,一气化三清! 莫连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逐渐凝实,显露出面容。 那两道虚影分明就是莫莲,面容跟她自己一模一样,五官分毫不差。 两位虚影神魂体魄凝实,显露面容的瞬间,身体之上便也燃起紫金色的熊熊烈焰。 两人的神魂也如同莫莲一般被捻作灯芯,承受天火灾的烧灼之苦。 不过两位黑白虚影并没有惨叫,莫莲也渐渐停止呻吟,神魂烧灼的痛苦极大的减轻,变得勉强可以忍受。 二人与莫莲都相互对视着,随后也盘腿而坐,学莫莲那般五心朝天。 三人围成一个三角,默默闭眼,竟然在忍受天火烧灼神魂的同时,还在感悟神魂烧灼的痛苦,以此砥砺神魂。 第一重天火灾,最为灼热难熬,莫莲独自扛过第一重天火灾,已然尽力,余下八重天火灾,实在是有心无力。 莫莲的分身,那两尊黑白虚影,已被紫金天火燃烧殆尽,自行溃散。 莫莲微微喘了口气,撑着剑站起身来,遥遥望向人间那处中岳极山山脚下,以心声在诸位师弟师妹们的心湖中,轻声言道:“如此这般,已然力尽,余下之因果,有劳诸位师弟师妹了。” “我为首徒,当与诸位一同共担!” 极山山脚下,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猛然抬头,感到有心声在心湖中回荡。 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齐齐点头,而后出剑,高声喊道:“愿随祖师,步步登高!” 生老宗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陆鸣,抬头眯眼远望玄天,自顾自笑道:“世人只知两位祖师的剑,锋刃无双,杀力巨大……” “殊不知……”他高举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剑指天穹,猛然大喝道,“我之宝剑也未尝不利!” 浑身燃起紫金天火,又一次承受神魂烧灼痛苦的莫莲,回望一眼香火鼎盛的祖师堂,喃喃笑道:“希望我生老宗过了今日,依旧香火鼎盛,仍旧道运昌隆!” 极山山脚下,一团团紫金火焰包裹住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将他们的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熊熊燃烧。 一时间,惨叫不止,哀嚎遍野,人间如狱,天火燃烬。 负责封锁极山,驻守于此的各位禁军将士饶是见过战场厮杀的惨烈场面后,再见到这幅人间如狱的场面,仍是不免胆寒心惊,恐惧至极。 这些他们平时视为世间仙人,高不可攀的修行人士,如今就如同一根根稗草,被这野火焚烧殆尽,徒留一地残灰。 一位手执长戈的兵士,戳了戳身边兵士的腰,压低声音问道:“他们都是生老宗的修仙高人啊?” 身旁兵士,呆愣着看着那一团团紫金火焰,默不作声,轻轻点头。 那个持戈兵士,撇了撇嘴:“没有一点仙人风范呀,不过身上着了火,还叫的这么大声,老子当年在战场上,被连捅了七八刀都没他们叫的这么厉害。” “啧啧,还天上仙人呢。” 身旁的那个兵士,忽然扭头直直看着他,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破口大骂道:“老子干你娘的!” 在刺耳的惨叫声中,火光冲天而起,一团团紫金火焰燃烧着神魂升空,昭告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就此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什么都不曾剩下。 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一炷炷香火快速熄灭,香灰跌落,香火传承就此断绝。 这一炷炷香火都不是普通的香火,而是一位位生老宗弟子的续命香。每一炷香火熄灭断绝,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彻底魂飞魄散。 莫莲竭力抵抗着神魂燃烧的痛苦,扭头看了一眼祖师堂内还在燃烧的一炷炷香火。 好在,还剩下了不少。她快速回过头,不去再看第二眼。 因为她知道,每一次回头,每再看一眼,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的香火就会再少几炷,直至完全…… 莫莲沉下心思,不再去想那个结果与其他事情。 她不想知道这已经是第几重天火灾了,她很害怕知道这才是第二重天火灾。 可某些事情不会因为她的害怕而改变,这的确才是第二重天火灾,此后还有整整七重天火灾。 在这燃烧神魂的天火之中,有一位无名老者顶着天火艰难起身,拄剑而立,惨然一笑:“今日必然身死道消,且斗胆学一学赵老祖师的剑仙风采。” 这位在生老宗修道七十余年,不过才是个浩瀚海境的老者,最为仰慕的是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仙的赵老祖师。 “夫君,来世再续前缘。” “可惜,没请祖师喝一碗喜酒。” 又有一对昨日才刚刚大婚的年轻道侣,瘫倒在地,却仍紧紧相拥在一起,一起在这天火灾中身死道消。 还有一位曾被逐出师门,而后又死皮赖脸地跪在祖师堂前,请求上一炷续命香的女修,知道了自己的神魂即将承受不住天火焚烧,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最后的时间里,她撑起身子,艰难从地上爬起,双膝跪地,重重叩头:“ 朱红,愧对宗门,愧对祖师!” ……… 陆鸣感到烧灼神魂的痛苦微消,他浑身颤抖,艰难从地上爬起,颤声道:“结……结束了?” 就当他以为天火灾结束时,还没喘上几口气,紧接着便是第三重天火灾,神魂刚刚松懈下来,紧接着又被天火烧灼。 “啊!”又是一声惨叫,陆鸣再一次疼得瘫倒在地。 他边惨叫边破口大骂:“干你娘!老子干你娘!” 所幸,天火灾不同于罡风灾,二者完全相反。十二重罡风灾剥削体魄,一重更比一重风大。九重天火灾烧灼灵魂,一重更比一重火小。 天火灾只要扛过了前三重,后面六重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随着一团团烧灼神魂的紫金天火缓缓升空至苍穹,就好似有人于中岳极山山脚下燃烧放飞了千盏祈天灯。 点点灯火,冉冉升空。 夜幕笼罩四野,九重天火灾,终于……结束。 陆鸣急忙安抚神魂,艰难起身却又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一位胖乎乎的年轻男子将他搀扶起来,关心问道:“没事吧?先安抚神魂。” 陆鸣认得他,此人名叫周岁,与他是同辈修士,境界却比自己差远了,只是个空明心境,卡在这个境界许久了。 陆明向他问道:“你境界比我低的多,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岁淡淡回答道:“天火灾专烧神魂,而我神魂恰好比较坚韧吧。” 陆鸣认真的看着他,片刻后,又问了一个他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你知道此次祭剑于天,替祖师扛因果,低境界修士参与,就是九死一生吗?” 周岁也看着他,立刻回答道:“那咋了?我知道啊。” 陆鸣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那你境界那么低,还参与个什么?” 周岁看着夜幕之中,还在向上飘飞的紫金天火,想了想之后,认真说道:“我知道我境界低微,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但在上香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参与了,是不是就能帮祖师或者师兄师弟们,减轻一些痛苦了?” 周岁的眼眸中闪着光亮,轻轻说道:“我知道不缺我一个,但我怕只差我一个。” 第65章 溯回从之 空行公公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又想骂娘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在酒楼里,你不知道我身份,骂我一回,暂且不与你去计较。” “你若现在知道了我身份,还骂我,那我就要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了。” 我干你娘的,你个老不死的太监玩意,境界比我还低,还在那威胁我,要不是老子现在跻身玄境,非拿五雷正法劈死你……张衍翻了个白眼,在心中破口大骂。 “心里面骂也不行,照样打。”空行公公随手一巴掌将他抽飞了出去。 “不是,你这都能听见?”张衍惨叫一声,飞出去老远,自己又默默走了回来。 空行公公笑了笑:“我瞎猜的。” “你……”张衍手指着他,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面去。 空行公公笑着看着他:“哦,我怎么?” “身体健康。”张衍坐了下来,小声道,“公公,给我讲讲我师父的故事?” “看来你师父什么都未与你说起。”空行公公收敛笑意,正色看着他,“你且知道天下雷法共有几脉?” 张衍轻轻摇头。 “你当真是不清楚【五雷正法】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空行公公伸出三根手指,“天下雷法,大概可分三脉,一为龙虎山天师府亲传一脉,二为大平国师李梦阳独为一脉,三为天下剩余的一些野雷法共为一脉。” “那张衍你来说,你所习的雷法是哪一脉?” 张衍想了想,便有了答案:“应该为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脉。” “呦,还不算太笨。”空行公公眼中略有赞许,继续道,“你师父,便是国师大人的亲传雷法之人,生老宗最年轻的玄天阶。” 张衍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怯懦问道:“我师父……叫什么?” 虽说他在太平山上修道多年,但仍不知道自己师父姓甚名谁,自打记事起师父便只让他叫“师父”。 “你师父叫……陆鸣。” “陆鸣……”张衍不断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再来简单说说我与你师父的事。”空行公公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我与你师父算是好友,我为前任大平供奉,历经两帝,一生受困于大平,一次任务中,我重伤濒死,你师父救了我,还助我假死,摆脱大平控制,所以我答应为他无条件做三件事。” 空行公公顿了顿,补充道:“任何事情。” “其一,你师父让我成为你的护道人;其二,你师父让我给你带个东西;其三,这第三件事,让由你决定,至于做不做,由我决定。” “等一下。”张衍有点乱,一时间没消化这么多信息。 片刻,他回过味来,皱眉问道:“我师父这怎么这么像托孤呢?” 空行公公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正色道:“这就是托孤。” 张衍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他。 空行公公默默与他对视。 张衍突然一步上前,揪住这个老太监的衣领,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声音好似从嗓子中一点点挤出来:“我师父!怎么了?!” 空行公公眉头皱起,一脚将张衍踹开,伸手按住头顶,一把按在地上,死死压住,让他死活抬不起头来。 “你若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那我便来教一教你。” 整个脸都被压入土中的张衍,拼命想抬起头来,口中含着泥土,含糊不清地破口大骂:“你这老太监!也配当我师父?!一个区区玄天阶,境界不如我高!” 空行公公一点点加重手上力道,不屑笑道:“就你那个与你师父一样的妙云玄境?你师父破不了境,你!同样也不行!” 鼻中口中全是泥土的张衍,依然怒声道:“你不行!我师父可以!” 空行公公又微微加重手上力道,想看张衍的嘴有多硬。 张衍拼命挣扎,怒极反笑,声音从土中传出:“来啊!有种你就杀了我!看我师父能不能用雷法劈死你!” 空行公公松开手,也怒了:“还不明白吗!你师父已经走了!” 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张衍,听到这句话,忽然便不再动弹了,就这么默默的将脸埋在土里。 空行公公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动弹,“嘶”了一声,怕这小子真死了,急忙将他从土里提了出来。 张衍吐出泥土,眼神空洞,一言不发,缩成一团坐在地上。 他知道这个老太监没有骗他,但他只想试着去骗骗自己。 显然,他没能成功。 空行公公在一旁抱臂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道士,轻叹一声,从怀中投中出一张黄纸符箓递给他。 张衍愣愣看他,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从地上爬起,劈手从老太监手中夺过符箓。 他认得此符,名为:传书符,可以用于传书他人,且让人身临其境。 对的!师父不会丢下自己,一走了之,他绝不会这样。 张衍眼神激动,颤抖着将那道符箓贴在自己额头,手掐道诀。 空行公公却先行一步,敕令此符: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成之时,一尾硕大的金色锦鲤自符胆跃出,悬游于张衍身边,一个摆尾,便溅起数捧水花。 “这……”张衍呆愣的看着那一尾硕大的锦鲤,不知所措。 下一刻,张衍神魂出窍,附于那一尾锦鲤之中,跃入光阴长河,远游而去。 张衍曾在水旁,有过一番道阻且长的感慨,他说且徐徐行之。 同样,这一张符箓,逆流光阴长河,且溯回从之,无视道阻且长,将某时某地,视为水中沚,带他重回于此时此地。 空行公公目送那尾金色锦鲤带着张衍远游光阴长河,不由地笑了笑。 张衍啊,你真以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传书符?大错特错!这可是你师父亲手所绘,世间仅有一张的尺素溯源符! 自己那位的老友,自从入妙云玄境,在太平山结庐之后,便将身心沉溺于符箓一道,不可自拔。 终于,倾尽半生心血,绘制出三张世间绝无仅有的符箓。 一张,用祖师推衍术数所绘,可用于遮掩天机与自身气运的瞒天符。 一张,自身独创,可逆流光阴长河,溯回某时某地的尺素溯源符。 一张,仿制祖师雷符,加以自身五雷正法,所绘制的十雷天符。 其中这张尺素符,就交给了自己,让自己在正确之时用出,让徒弟再与自己见最后一面。 空行公公看了眼张衍倒地不起的身体,无奈笑道:“那就再等等看吧。” 第66章 狗徒儿与好师父 张衍的神魂附着于那尾金色锦鲤身上,逆流光阴长河,直至寻到那块水中沚。 张衍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条鲤鱼,在河中逆流而上,直至寻到一小块陆地。 张衍停止游动,看见上方垂下来一根笔直银针,坠入河中,荡起些许水波。 张衍习惯性吐了个泡泡,绕着那根银针摆尾悬游,好似受到某种指引,又好似本能般,他张大鱼嘴,死死咬住那根银针。 上方忽的传来一阵拉力,将他径直拉出水面,溅起数道水花。 跃出水面的瞬间,他才蓦然发现,这哪是一小块陆地呀,而是一座小山。 一个老道士正坐在半山腰的一处道观中,手持一杆极长的碧绿鱼竿,笑呵呵地钓鱼。 而自己所咬住的那根银针,其实是一根直直的鱼钩。 “愿者上钩。”老道士长笑一声,手腕一抖,便将他甩了上来,轻轻握在手中,“让我看看钓上来个什么?” 张衍看着这个老道士,疯狂在他手中扑腾,甩着鱼尾。 老道士一点那尾金色锦鲤的鱼头,牵引出张衍的神魂,又将锦鲤丢回光阴长河中。 “哦,原来是我的狗徒儿啊。”老道士敲了敲张衍的脑袋,眉目含笑。 “师……师父?”张衍眼眶泛红,试探性的喊道。 “不然呢?”老道士依旧是那一身破旧道袍,轻笑着看着他。 “师父!”张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难掩激动,死死拉住师父的大袖,不肯松手。 “好了,好了,赶紧松手,起来。”老道士笑道,想要扶起张衍。 张衍满眼含泪,拼命摇头,一直跪着,死活都不肯起来。 老道士轻笑着,再要去扶他:“狗徒儿,起来吧。” 张衍跪在地上,开始猛猛磕头。 “嘶……”老道士收敛笑意,眉头微皱,“起来。” 张衍还是不肯起来。 老道士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不耐烦道:“我给你点颜色,你还真灿烂上了?给你点笑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最后一句,赶紧起来,要不然就哪来的滚哪去。” 这才是好师父……张衍破涕为笑,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乖乖站在师父面前。 老道士点了点头,示意张衍跟着他,转身便向道观里面走去。 张衍急忙跟在后面,不敢再惹师父生气。 老道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半躺在了那个小竹椅上面。 张衍颇有眼力劲儿,急忙蹲到师父身边,慢慢晃着小竹椅。 一边摇着竹椅,一边小声问道:“师父,这是哪里啊?” 老道士双手拢袖,眼眸微闭,这才满意点了点头,答道:“光阴长河中,某时某刻的太平山中。” 张衍没听明白:“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咱们现在身处过去,就是……”老道士解释烦了,丢下一句,“算了,真笨,你自己悟去。” 张衍又问:“是那张符箓带我来这的?” 老道士一提起符箓,来了精神,故作咳嗽几声:“嗯,没错,那张符箓是你师父我绘的,名为:尺素溯源符,可以带着你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来到此时此地见我。” 张衍知道师父想听什么话,急忙奉承道:“我师父真厉害!符箓绝顶!术法通天啊!” 老道士嘴角勾起笑容,问道:“你如今怎样了?” “救了许多人……”张衍说着说着便不说了,小声道,“师父,我想回山上去,好好陪着你。” 老道士被这话逗笑了:“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死要活下山的,怎么?反悔了?” 张衍眼眶泛红,轻轻点头,不言语。 老道士手指弯曲,轻轻敲着竹椅把手。 张衍急忙将脑袋递了过去。 老道士轻轻敲着他的脑袋,喃喃道:“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呀。” “狗徒儿,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要走的路,比我长;你要做的事,比我大;你的境界,更要比我高。”老道士轻轻笑着,“这才配当我的徒弟嘛。” 张衍低着头,不说话。 “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师父已经为你铺好了后路。”老道士站起身,豪气干云,大笑道,“终有一天,我的徒弟会手握十道雷霆,站在这三千大道之巅!” “终有一天,你张衍!会向我的祖师!问道,论道!” 张衍跟着站起身,问道:“师父的祖师,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平国师吗?” 老道士自豪笑道:“我的祖师,是当今天下第一!” “他,什么都是天下第一!无论是修为!剑道!术法!炼器!丹药!符箓!他都是天下第一!” “我的徒弟,不弱于祖师!”老道士远眺万里山河,大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张衍回答的也是干脆利索:“没有。” 老道士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没好气道:“又没让你做到,让你有点信心而已。” 张衍又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委屈道:“我怎么可能比祖师强嘛。” 老道士又坐了下来,自嘲一笑:“呵,想来也是啊,我的那位祖师,可是一人五合道啊。” 老道士转而又问道:“那是否有信心,合道法则,跻身十万法境,给师父长长脸?” 这次张衍没有再拒绝,而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绝对跻身十万法境,然后再回来让师父看看!” 老道士反手又是一巴掌:“净说大话。” “为什么又打我?”这一巴掌挨的,张衍怎么也没想到,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师父与那个老太监,就在打自己的这一方面,真的很像,难怪可以成为好友。 老道士笑了笑:“师父手痒想打徒弟了,还需要理由吗?” 张衍摇头笑道:“自然是不需要的,师父想打便打了。” “师父自然是相信你的。”老道士也摇着头,感叹道,“可惜是看不到你跻身法境的那一天了。”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打你了,以后……”老道士眼中只有无奈,笑了笑,“我……没有以后了。” 张衍的笑容忽的僵在脸上,又见师父的喜悦,让他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的师父,已经走了。 他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才至此时此地,那么师父现在那只是一具神魂而已。 不!他感觉的到,师父现在连神魂都不完整,只是一缕残魂。 第67章 溯游从之 “不!”张衍紧紧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既然师父,可以绘制出此等通天的符箓,那……那也一定……一定可以……” 张衍不吭气了,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往下说些什么。 “一定可以什么?”老道士笑着反问道。 “一定可以……活下去?”老道士看着满眼含泪的狗徒儿,轻声笑道,“我活的已经够久了,知足了。” “生老病死,人之命数,不可更改,没有人,甚至包括于我的那两位长生不老的祖师。” “乖,不哭了。”老道士笑着掰开张衍的手,“你以前从不哭的。” 张衍嗓音中带着哭腔:“师父……” “师父我自己都放下了。”老道士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你又为什么替我放不下呢?” “我……我……”张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抹着泪,抽泣着。 “好了,不哭了,别让师父再生气。”老道士估算了下时间,淡淡道,“时间不多了,我且说着,你且听着。” 张衍止住眼泪,看着师父,一言不发。 他实在不愿在让师父生气了。 “这座身处过去某时某地的太平山,经受不住太久光阴长河的冲刷,用不了多久,便会崩塌。”老道士说道,“在这最后的时间中,你且听师父再去唠叨几句。” 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师父你且说,我听着呢。” 老道士伸出三根手指头:“自从太平山上结庐后,修为寸步未进,却绘了能力极大的三张符箓。” “第一张,名为:瞒天符,可以为你遮掩自身天机,无人能够推演运算你的因果,就连我那位祖师……也不行。” “所以,你想做些什么,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老道士从怀中摸出一张灿金符箓,递给徒弟:“第二张,名为:尺素溯回符。此符一共正反两张,可以助你来去光阴长河。” 张衍接过符箓。 “正符:溯洄从之,助你来到此时此地。反符:溯游从之,帮你在此处崩塌之前回去。” 老道士又从怀中摸出了整整一沓颜色各不相同的符箓:“此符,名为十雷天符,脱胎于祖师的玄天九雷符,十张为一套,分别对应十雷,为惊劫十雷。” 张衍看着那一沓符箓,疑惑道:“不是五雷正法吗?” 老道士这次耐心解释道:“你体内天生拥有一座小雷池,所以修炼五雷正法事半功倍,速度极快。” “若再有一座小雷泽,阴阳相辅,雷池雷泽化为雷劫,那便又是一道新的雷脉正法。”老道士眼中出现一抹惊羡,笑道,“这也是我当初所设想的合道之路,你若能以此合道雷霆,那算是给我真长脸了。” “此惊劫十雷,与五雷正法完全不同。” “五雷以金木水火土演变,讲究天人合一。而十雷则另有天大玄机,则讲究神人天心。”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张衍嘴里嘟囔着这两个词,皱眉思索着。 “十雷分别为: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太乙,紫府,玉晨,太霄,太极。至于具体妙用,还需要你再研究。” 张衍接过那十张符箓,看向师父,恭敬道:张衍谢过师父传道大恩!” “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我又不在乎。”老道士摆了摆手,又说道,“那柄青虹剑,原本是我祖师赐给我的,我身死道消之后,本应该归还师门。” 老道士看着徒弟,自嘲一笑:“可人嘛,总归都是有私心的,我现在便将那柄青虹剑传给你。” “此剑,虽排在十大名剑末尾,但也绝非一般的神兵利器可比,以杀伐锋刃着称于世。”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利刃在手,自然心生杀念,你一定要懂得克制,以免因杀入魔。” 张衍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 老道士眼中忽然浮现了那个老太监的身影,笑道:“至于那个老太监,你可以完全信任他,我让他成为你的护道人,他还欠我一件事,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决定,别让他完成的那么轻松。” 张衍用力点着头。 老道士的眼中有些不舍,无奈道:“本来,让你在山上当个道士,或者下山当个医者,都还不错。” “但现在看来,估计是不太可能了。”老道士看着徒弟,最后问道,“你,今后还打算做些什么?” 张衍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还是要普救含灵之苦,剩下的,等跻身十万法境再说吧。” 老道士点头,赞许道:“很好。” “狗徒儿,最后再陪陪师父吧。” “我可以一直陪着师父的。” “没必要的……最后这点时间就好了。” 师徒俩人回头看着整座太平观。 老道士忽然问道:“狗徒儿,你还记得当年你刚上山时,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张衍微微点头,轻声道:“徒儿记得。” 老道士嘴里轻声念叨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张衍默默听着,这个早就听烂了的重复故事。 这一次,他希望这个重复的故事,能够一直重复下去。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老道士停止了讲故事,淡淡说道。 张衍身子晃了晃,他明显感觉到,脚下的这座太平山,开始一点点土崩瓦解,被光阴长河冲刷殆尽。 张衍僵硬地扭头看向老道士,最后喊了一句:“师父……” 老道士并未看他,只是说道:“将那张反符拿出来,贴在额头上。” 张衍并未动弹。 老道士语气加重,又重复了一次。 张衍颤抖着掏出那张符箓,慢慢贴在额头上。 老道士终于看向他,笑道:“且就让为师,最后为你引符一次。” 老道士好似又成了当初那个宗门的天之骄子,大袖飘摇,手掐道诀,神仙姿态。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胆处宝光大亮,一尾银色锦鲤跃出,承载着张衍的神魂。 老道士手捧着这尾银色锦鲤,将它丢入光阴长河之中,目送它顺流而下。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道阻且跻,溯洄从之。” 老道士无奈笑道:“狗徒儿,师父护道至此,已然尽力,此后之夜路,且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 张衍神魂重归体魄,猛然惊醒,环顾四周,并无不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作了一场化身为鱼的大梦。 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日梦为鱼。 他向怀中摸去,那一沓符箓,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一直守着他的空行公公,见他醒来,便问道:“醒了?” 张衍嗯了一声,怔怔出神。 “见到你师父了?” “嗯。” “还差最后一件事,你要我做些什么?” 张衍想起了师父的话,便说道:“等等吧,还没想好。” 空行公公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身:“那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张衍问道:“我怎么去找你?” “你的神魂中,我留下了一道烙印。”空行公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道,“我处理完这边事情,自然会去找你。” 张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自言自语:“师父,你给我找的这个护道人,很不靠谱啊。” 其空行公公在与不在差别不大,自己以凡境修为,又凭着手上的青虹剑,在这乱世之中,自保问题不大。 他又掏出那一沓符箓看了看,自己现在对于合道一事还是毫无头绪。 真我?本心?张衍自嘲一笑:“师父,前路……漫漫,渺渺,茫茫啊。” 如何呢?还是那个回答。 道阻且长?且徐徐行之。 张衍收拾好行囊,背剑上路,继续着他普救含灵之苦的道路。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毕竟救人要紧。 第41章 一宗弟子皆祭剑 陆鸣听到了他的回答,愣了愣,旋即小声骂了一句:“夯货。” 周岁没听清,挠了挠头,问道:“你在那嘀咕个啥呀?” 陆鸣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叫声师兄,以后我罩着你。” 周岁用力将他的手甩了下来:“咱俩同辈,我叫你个什么劲的师兄?” 陆鸣又将手搭了上去:“我境界比你高,能者为先,怎么不算你师兄了?” 周岁伸出双手,作投降状,无奈道:“好,好,师兄,你是我师兄。” 陆鸣捏了捏周岁的胖脸,嬉笑道:“这就对了嘛,师弟。” 周岁忽然用力咳嗽起来,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陆鸣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他,又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胖脸。 周岁一把打掉他的手,向他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 陆鸣仍是不解其意,直至有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你俩玩的开心?”莫莲双手拢袖,后背长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呃……”陆鸣僵硬的回过头,看见这位大师姐的一瞬,浑身一麻,紧接着全身一颤,被吓的不轻。 “师……师姐?”陆鸣小声试探道。 属实是莫莲现在的这副模样太过渗人了,脸上身上全是一条条血色裂纹,整个像一个欲碎未碎的瓷器。 赌上大道性命,先独自扛下十二重罡风灾与一轮最的天火灾,让莫莲近乎力竭,实在是无力再修补自身。 莫莲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周岁站在陆鸣身后,怯怯问道:“大师姐,你怎么从祖师堂下来了?” “跟你们组成剑阵,一起祭剑抗衡神雷灾。”莫莲皱眉,看向远处天边滚滚而来的厚重乌云,“神雷灾是我们唯一能够抗衡的三灾了,于其两灾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不同。神雷灾就真的只是所谓的天打雷劈了。” “不过,神雷灾又分五重五色,中间的那道赤色雷霆最为凶厉。”莫莲又补充道,“而且神雷灾更是天诛,雷霆之下,万物寂灭。只要剑阵被破,我们无论修为高低,都要魂飞魄散,一个都活不下去。” 陆鸣问道:“神雷灾什么时候来?” “我刚才估算了一下,从罡风灾到天火灾,中间大概有一刻钟。”莫莲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时间还算足够。” 莫莲从怀中掏出那块生老宗的宗主令牌,以心声言道:“我生老宗余下弟子,即刻返回宗门,自成护宗剑阵,不得耽误。” 生老宗余下弟子都心有所应,从怀中掏出宗门的仙升令高举,瞬间返回生老宗,迅速组成剑阵,严阵以待。 “陆鸣,青虹给我。”莫莲向陆鸣伸出布满血色裂纹的手,“放心,是借剑。” 陆鸣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什么时候还?” “度完神雷灾后,就还给你。”莫莲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要活下去。” 陆鸣极不情愿的将背上青虹剑递到了莫莲手中。 一直不曾说话的周岁,忽然好奇问道:“师姐,你在宗门内以宗主令传令于我们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再跑一趟?” “因为……”莫莲回头远望万里山河,“我想再看看这人间的万里山河。” 若剑阵被破,生老宗必将直面神雷灾。雷霆之下,即是天诛,无论修为境界,皆寂灭。 ……… 生老宗剩下千余弟子,组成护宗剑阵,莫莲手持青虹,入主剑阵正中。 雷云滚过,电闪雷鸣,雷霆汇聚! 神雷灾第一重,一道雪白雷霆自玄天之上劈落,划过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直落云天之中的真命山。 “来了?”莫莲微微抬眉,率先祭剑,“祭剑便是了。” 青虹断剑出鞘,一抹璀璨剑光伴随凛冽剑气迅猛升空,直冲天幕处,阻击那道雪白雷霆。 璀璨剑光与雪白雷霆砰然相撞,二者迸溅出巨大气机,溢散的雷霆将四周白云轰散,荡出数圈涟漪。 剑光虽然无比璀璨,但仍是不敌雪白雷霆。就在剑光即将溃散之际,又有一道绚烂剑光升空,助其威势。 紧接着,又是一道剑光升空。而后是百道,千道剑光先后升空,于云天天幕处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剑光穹顶,笼罩住整个生老宗地界。 生老宗弟子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剑气多少,无论剑光强弱,皆祭剑! 就这样,一宗弟子皆祭剑!一条条明暗不同的剑气光柱于生老宗地界先后亮起,而后依次升空。 云天虽不是长天,但剑光更胜星光。 云天之中,剑气缭绕,剑光冲天,亮如白昼。 处于剑阵正中的莫莲正竭力祭剑,使自己的那道剑光更加明亮璀璨! 生老宗弟子人人如此,唯恐独属于自己的那道剑光太小,太暗,太低……以至弱于他人。 莫莲回望祖师堂内那尊持剑道人的神像。 她忽然想到一件小事,有一日她与那个老道士随口闲聊。她问那老道士对生老宗有没有什么愿望或寄托。那老道士想了许久,喝光了整整一壶酒,才认真说道:我希望,有一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有剑仙风采。 莫莲扭过头来,看着那千余条剑气光柱,露出极少有的开怀大笑:“赵老道!你且在玄天之上看好了!” “今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为剑仙!” 话音未落,那道雪白雷霆骤然溃散,第一重神雷灾渡过。 又是一道紫色雷霆应声而来,狠狠劈落于剑光穹顶上,昭告着第二重神雷灾的开始。 随着紫色雷霆的劈落,剑光穹顶瞬间出现裂痕,悬浮于云天之中的真命山晃动不已。 当即有一名境界较低的弟子,瘫倒跪地,口鼻喷血,独属于他的剑气光柱瞬间断绝,剑光熄灭。 他狞笑着,拄剑起身,掏出那块生老宗人人都有的仙升令,当即一把摔碎,拿起一块碎片,狠狠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手腕处顿时鲜血淋漓,他双眸血红,心脏如擂鼓一般,体内精血开始沸腾,独属于他的那道剑气光柱在熄灭之后,再度大放剑光,迅猛升空,更盛之前。 他仰头凝望着属于自己的剑气光柱,放声大笑,力竭而亡。 仙升令,不只是可以接引生老宗弟子升入真命山山门,更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将其摔碎,以碎片划破手腕,粉末进入血液,燃烧体内精血,以求短时间提升修为,但副作用极大,精血燃尽,力竭而亡。 之后,便是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然后再次大放剑光,直至再彻底断绝。 李梦阳于玄天之中伫立,静静地看着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冲上玄天,再彻底断绝。 好似……在与他这位祖师,挥手告别。 第68章 乱灾乱军成乱世 三年五载,眨眼之间,乱灾乱军成乱世,甚重之。 这些年大旱灾甚重,继而疫病来得猛烈,北方与蛮族战事,愈发紧急,大平边军数次溃败,又数次反攻,各州境内,乱军四起,流民众多。 一个年轻道士一直徘徊于幽州境内,行过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村庄村百十上千,一路救人,名声鹊起。 道士身处这乱世之中,哪里还有半点心气去思考这乱世如何?只知救人要紧,多救一人,便多救一人。 他为了救人而救人。 即使……道士自己都朝不保夕。 但他相信,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只要活下去,日子总会变好的。 ---------------- 张衍迷糊糊中,好似看见在一片火光之中,有千百人跌跌撞撞地奔向他,那些人浑身流脓,脚底生疮,皮肤溃烂,好似恶鬼。 他们扑向张衍,撕扯着他身上的破旧道袍,啃咬着他的皮肉,将他的心肝挖出,大口吞咽。 耳边好似有人不停叫唤着:“张道长!救我!救我啊!” “张道长!我好饿啊!我好疼啊!” “张道长!我不想死啊!” “不!不!”张衍干裂的嘴唇张大,沙哑嗓子一点点中挤出一个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张衍猛然惊醒,发现周围已是火光一片,身边无数人哭嚎着,四处奔走。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杆大枪便冲着他的头颅,狠狠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张衍跟随本能,脑袋向左一侧,堪堪躲过这一枪。 枪尖狠狠刺入身后树木,溅起无数木屑木渣,死死卡在其中 张衍趁着那杆大枪卡住的时候,连滚带爬,一把抓住行囊,急忙起身奔逃。 这时的他已经回过神来,乱军又入村来烧杀抢掠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衍几乎每到一个村庄进行治病,或多或少都会有乱军进村烧杀抢掠。 他不止一次看见,昨天刚刚治好的一家子人,今天一家就全死在叛军刀下。 但……他管不了之多,在乱军之中,即使他小有修为,即使他有青虹剑,不肖片刻,便会被乱军砍成一滩肉泥。 他……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救更多的百姓。 活下去,才能让师父不失望。 只是,张衍还没奔出去多远,便被数杆大枪给逼了回来。 刺目的火光中,刺耳的喊杀中,张衍目光阴沉,一言不发,握紧了被烂布条包裹住的青虹剑。 要不?杀出一条血路! 张衍刚起了这个念头,便有一道流矢不知从何处飞来,径直扎入他的右肩。 “啊!”张衍痛呼一声,看向已经血肉模糊的右肩。 毫不迟疑,他掰去箭头,忍着剧痛,一把拔出箭矢。 这种事情,他已经经历的太多太多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最正确。 稍一思考,张衍便放弃了杀出一条血路的念头。 好在,此时乱象基本已经平息,乱军将所有人都控制在村东头的一处空地上。 张衍也跟着一群百姓缩在角落中,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剩下麻木。 乱军为首的是一个面色狠厉的刀疤男人,举着一个火把,大声吆喝着:“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本是正规军队,只是实在吃不上饭了,向各位父老乡亲借点粮食。” “想要活命的,就不要乱动,乖乖将粮食交出来,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刀疤男人冷眼扫向人群,语气平静,“对了,女人小孩也绑走,也能吃。” 有人跪在地上哭喊着:“兵老爷,求求您行行好吧,真的没粮食了。” 刀疤男人上前,俯身揪住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脸:“老乡,不是我不行好,实在是我们也太饿了呀。”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刀疤男人嘴中一边念叨着,一边摸出腿上小刀,插进了那人的脖颈里,“黄泉路上走好啊,老乡。” 刀疤男人开始切那人的头,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小刀切开脖颈四周的皮肉,露出连接着脖颈的脊骨,拿膝盖一顶,双手一掰,那人的头掉了下来。 “拿回去,就按叛军的战功算。”男人将手中人头,抛给了身后兵卒。 鲜血四溅了男人满手,刀疤男人舔了舔手,又高声呦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这有没有一个治病挺灵的道士?” 百姓们缩成一团,沉默不语。 张衍眉头紧皱,在人群中静静看着。 男人用方言骂了一句,转头冲后面的兵卒说道:“去给小孩女人都挑出来,绑起来带走,要是反抗了,直接杀了,人头摘了后,全算成叛军的战功报上去。” 人群中又爆出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有人拉着妻儿不愿放手,下一刻,便人头落地,被挂在腰间,一家三口重聚。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兵爷!如果我带你们找到那个道士,你能不能放过我妻儿?” 刀疤男人下令所有兵卒停了手上动作,看向那个喊叫的人。 那人紧紧将妻儿护在身后,颤抖地跪在地上,对着张衍猛猛磕头,哭喊道:“张道长!求您了!再救我们家一回吧!您是个大善人!你一定会的!” 张衍看向那个人,那个人他认识,自己前些日子刚刚治好那一家子的疫病。 他的眼中倒没有多少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是肉体的,也是心上的。 张衍主动走了出来,看向那个刀疤男人,淡淡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会治病的道士。” 刀疤男人上下打量着他,说道:“那就麻烦道长跟我走一趟吧。” “好。”张衍看向那一群颤抖的百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刀疤男人皱了皱眉,实在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道士居然还敢跟他提条件。 “你凭什么向我提条件?” 张衍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条件:“粮食你们要抢就抢了吧,女人小孩就放了吧。” 刀疤男人当手中小刀横在了张衍的脖颈上,歪着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有种你就杀了我。”张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给谁治病吧。” 刀疤男人看着张衍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眼神,他在战场上见过,麻木中隐藏着一抹凶厉。有老卒告诉他,看见这种眼神,躲远点就好。” 男人看了眼张衍右肩上的伤,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箭伤,皱眉道:“你先给你的箭伤治好再说。” 张衍知道这个男人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拿这个箭伤考验自己。 张衍倒也麻利迅速,解下背上行囊,从中掏出几个小药包打开,将里面的药扔进嘴里嚼碎,再吐了出来,敷在伤口上。 又拿出一卷干净麻布,一口咬住,一口撕下一截,然后在伤口处单手打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张衍吐出口中药渣,看向男人:“信了?” 男人收起小刀,重新藏于小腿处,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放了女人小孩。” “那就请,道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69章 将军与匪 刀疤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条黑布,抛给张衍:“蒙眼缠上黑布,还要绑上你才行。” 张衍又深深回望了一眼紧紧抱住妻儿的各个百姓,微微皱眉,自己缠上了黑布,乖乖受绑。 他提醒道:“记得给我的行囊带上,里面都是药,没药治不了病的。” 刀疤男人翻身上马,将张衍架在马上,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身后的兵卒肩上扛着抢来的粮食,在那群百姓绝望的目光中远去。 所有粮食都没了,纵然妻儿团聚,那有什么用呢?一起等着死嘛? 百姓眼中是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各自的妻儿,抱头痛哭。 张衍感觉在马背上颠了差不多大半夜,才停了下来,有人将他扔下马去,解开了绑绳,摘下黑布。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张衍揉了揉干涩的双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村之中,四周渺无人烟。 刀疤男人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叫什么?我也好有个称呼。” “张衍。” 刀疤男人向他伸出手:“章寻。” 张衍并未与他握手,而是问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章寻指着那一间间荒屋:“救人。” 张衍问:“我的行囊?” 章寻从马背上解下行囊,抛给他。 张衍接过行囊,又问:“我的那柄剑呢?” 章寻答:“我先替张道长收着。” 张衍说:“那只是一柄断剑而已。”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疤痕,淡淡道:“断剑也能伤人,我脸上的疤,便是断刀所留。” 张衍也并未强求,拿着行囊,转身便进入一间荒屋中。 章寻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屋中并没有床,地上铺了几张简陋草席,七八个伤兵,横七竖八的躺在上面,有的昏迷,有的呻吟。 这些人都伤的极重,深可见骨的刀伤都算轻伤了,伤重的半张脸都被削了下来,蛆虫啃着上面的皮肉,气若游丝。 张衍眉头皱起,一个一个检查了过去,指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说道:“这个救不了了,他撑不过今天。” 章寻看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认真问道:“真的?” “半张脸都没了,烂肉已经生蛆了,你觉得还能救活?”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个个药包,补了一句,“神仙难救。” 章寻听到了确切的回答后,轻轻点着头,走到那人身边,摸出小腿短刀,一手持刀,一手遮住那人眼睛,轻声道:“对不住了,兄弟,走好。” 毫不犹豫,手中短刀,径直刺入那人心口,轻轻搅动。 那人蹬了蹬腿,便不再动弹了,彻底死了,死不瞑目。 张衍看着章寻,惊讶他的如此果决。 章寻替那人合上双目,淡淡说道:“既然救不活了,那就长痛不如短痛。” 张衍不置可否,指着那几个药包说道:“将这几个药包里面的药材研磨成粉。” 他又掏出银针,在几处关键穴位上下针:“我现在尽量吊住他们的一口气。” 章寻唤来一个兵卒,让他去做此事。 张衍又去了其他几个荒屋看了看,里面都或多或少躺着几个伤兵,能勉强治的都治了,至于重伤濒死,实在救不活的…… 章寻亲自下手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药粉很快研磨好了,张衍向里面加了些不知名的汁液,升起一堆火,架在火上不断熬煮着。 兵卒们又另起一口锅,里面翻腾着树皮树叶又加了一点抢来的粮食。 张衍与章寻坐在火堆旁,张衍搅动着药膏,章寻把玩着手中小刀。 张衍说道:“里面熬的药不够,每个人只能分一点,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命硬不硬了。” 章寻嗯了一声:“你全部治完之后,我就会放你走。” 张衍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你们是朝廷的正规军?” 章寻也没有否认,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土匪我见过不少,没有你们这么军纪严明的。”张衍看向那头拴在房脚的高头大马,“那匹马很好,土匪没有这么好的马。” “那匹马是我在乱军中抢的。”章寻看着面前这个形如枯槁的年轻道士,扯了扯嘴角,“至于我的战马,早就吃了。” 张衍又问:“你……为什么非要一定救他们?” 章寻淡淡道:“他们是跟我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能救便一定要救,救不了也只能给个痛快。” 张衍皱眉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北州北阳城,守城大将。”章寻收起那柄小刀,“大平正四品武将——章寻。” 张衍面露惊讶:“你是北阳城的守将?” 北阳城,位于大平北州正北方,在平蛮战争中,直面于蛮族铁骑,力守大平门户整整十旬。 传闻,城破之际,城中无一个活物。 这些,都是张衍听前线败逃回来的兵卒们所说。 “是我。”章寻点头应道。 张衍十分不解的看着他:“一朝四品将军,如何沦落到与土匪一般的行径?” 章寻嗤笑一声:“将军与匪,无甚差别。” “为大平,我已经做的够多了。” “现在,我只要我剩下的兄弟们活着!” “所以,一朝将军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杀人劫粮?”张衍目光冷冷,“有此将军,大平该亡。” 章寻听到这话,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 暮然,他瞬间收敛笑容,目光如刀如剑,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道士:“张道长,你吃过人吗?” 张衍默不作声。 “我吃过,在这里的所有兵卒都吃过!”章寻指向身旁的所有兵卒,怒极反笑,“北阳守城之战,我军七千人马独面蛮族十八万铁骑!内无粮草,外无支援!是这群兄弟们陪我扛了整整十个月!”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我们拼命死守挡住蛮族南下的铁骑!” 章寻站起身,俯视着张衍,目光灼灼:“十个月无粮!你说怎么办?!” 张衍默不作声。 “我来告诉你!”章寻狞笑着,声音压的极低,“无粮!那就吃老鼠,吃罗雀,再吃树皮,又吃纸张!最后,再吃战马!”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你猜我们吃什么?靠什么守城!” 张衍默不作声。 “只能……吃人了。” 章寻眼中透露着癫狂,一个一个血腥的字眼从他嘶哑的嗓子中慢慢挤压出来。 “我第一个割下的人头,是我的爱妾!我强令让兵卒分食之,后杀奴仆作军粮,再杀城中妇孺老弱作军粮!” “北阳城百姓三万余众,我吃了整整三万!” “我相信!人在城在!城亡国亡!” “老子守了十个月!北阳城破!七千兄弟,只剩下六百七十三个人!又有六百人,为护我出城,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张衍哑口无言。 “那个混蛋的朝堂又是怎样对我们的呢?就因为以人为食,充当粮草,我们的功绩被一笔抹杀!” “朝堂之上,群臣怒斥我罔顾仁义道德,将我治罪,抄我家财,削我官职!”章寻看着那堆火焰,双手紧紧握拳,手上青筋暴突,“没关系,名誉,钱财,官职,我都可以不要!” “但你们!不能让我那七千兄弟白白为国战死,还要再背负万古骂名!” “仁义道德?几斤几两?我曾为清白书院读书人,这些东西我不比你们懂吗?!” 章寻眸中一片血红,张开双臂,好似迎接着北阳城的七千兵马! “杀人劫粮,那又如何?我只要我剩下的弟兄们能活着!且若无我们!蛮族铁骑踏境,又要死多少百姓?” “抢一点粮!又能怎样?那是我们的应得之物!” “北阳城的那个守城大将,早就死在了城破之日!” “如今还活着的,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此时天空破晓,一轮红日,跃上天幕,如血的光辉,披落于章寻身上。 张衍忽然感觉在章寻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读书人,一路走到极端的身影。 第42章 香火凋零 人间,中岳极山,皇极帝峰。 昭德帝瞪大双眼,遥遥远望云天的那座真命山。 壮哉! 人间奇景! 茫茫云海中,隐约可见一座天山矗立。自那山巅处,升起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在漆黑夜幕中,就好似一盏盏人间灯火,点亮云天。 只是一条条剑气光柱明明暗暗,又好似风中烛火摇曳不定。 再往上看去,一个笼罩四野的剑光穹顶高悬于云天天幕之中,就如同为整个人间撑起一柄大伞,遮风挡雨! 随着剑光穹顶裂纹密布,随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的彻底断绝,随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力竭而亡……终于,第二重神雷灾度过。 莫莲抬头看着天幕处缓缓聚集的赤色雷云,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一起。 第二重神雷灾是度过了,那么最为凶厉的第三重赤色神雷灾呢? 莫莲来不及思考,第三重赤色神雷灾转瞬劈下! 看到这第三重赤色神雷灾的一瞬,陆鸣心中恐惧爆炸,简直无法压制。 根本就不是一道雷霆啊!那赤色神雷大如山岳!根本就不是劈下来的!那是直直轰杀下来,要将整座真命山夷为平地! 陆鸣毫不怀疑,自己在这座赤色神雷灾面前,就如同一只蝼蚁,会被瞬间灭杀!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心气与傲气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本能的恐惧,甚至险些道心不稳,境界大跌。 知道第三重神雷灾最为凶厉,但这也太可怕了!远远超过了莫莲的心理预期! 不!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莫莲十分清楚,只要这座赤色神雷灾落在剑光穹顶的一瞬,那座剑光穹顶就会彻底崩裂!到时候整座真命山,就会直接暴露在神雷灾面前,人人都必将湮灭于神雷灾之中。 不能在一味防守了!要出剑!要剑斩这座赤色神雷灾! 起码……要在魂飞魄散之前递出一剑! 那个赵老道曾对她说,我剑修之倚仗,不是什么法宝境界,而是手中三尺剑。杀力第一! 对!我剑修!修士之中,杀力第一! 莫莲猛然抬头,直视那座落下的赤色神雷灾,再次拔剑出鞘! “众弟子!助我!”莫莲高声喊道,“我要!剑气剑光,更盛!” 下一刻,又有数十位弟子,动用仙升令,燃烧自身精血,以求剑气剑光更盛! 莫莲横剑身前,指尖拂过青虹剑刃,眸中闪烁着粹然金光,无数生老宗弟子的凛冽剑意汇聚在身。 一位身形虚幻,但极其高大的白衣女子于莫莲身后俱显而出。 那高大女子睁开双眼,露出一双粹然金眸,缓缓站起,手持一柄长剑,拄剑而立,大袖飘摇。 这不是法相,而是莫莲的心相,完全由一身剑气与一颗剑心,俱显所化。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直去云天天幕处,只身挡在那座赤色神雷灾面前,神色漠然,无悲无喜。 莫莲,递出了完全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万物归剑,万剑合一! 高大女子随意挥手,百余条剑气光柱径直归来,汇聚成一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 这便是莫连自创这一剑招的玄妙之处了。万剑合一,无论是剑气剑光,还是剑术剑法,只要是与剑相关的一切东西,都可以视之为一剑。 高大女子手持汇聚而成的长剑,莫莲手持凝聚剑意在身的青虹,与那位高大女子神色一模一样,都是漠然。 二人本就是一人,自身与心相。 莫莲递出半剑,高大女子也跟着递出半剑。 半剑归合为一剑。 这一剑,斩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一剑破万法。 由百余条剑气光柱所汇聚而成的长剑,在高大女子手中,一寸寸崩碎,化作一缕缕细小剑气四散。 转瞬又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汇聚。 不够。莫莲神色漠然摇头,再来。 高大女子又挥手招来百余条剑气光柱,双指并拢,指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数百条剑气光柱,如同剑雨,不断消磨着那座赤色神雷灾。 直至,那座赤色神雷灾被剑雨彻底消磨殆尽。 第三重神雷灾度过。 代价是三百余名生老宗弟子燃烧精血,倾力出剑,力竭而亡。 每一条剑气光柱的碎裂,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的力竭而亡。 那位高大女子的每一次出剑,都有人身死陨落。 是生老宗弟子拿命硬生生将那座赤色神雷灾消磨殆尽,就如同愚公移山一般。 第四重青色雷灾来临。 莫莲冷冷扫了一眼,已经算是横尸遍地的真命命山山顶。又抬头瞥了一眼,那一道即将落下的青色雷灾。 陆鸣还在祭剑,根本无暇顾及身边发生了什么。当他与莫莲的那双粹然金色眼眸对视上的一瞬,浑身颤抖,直感觉这位大师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感觉根本就不像一个人。那种漠然的神情,好像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身上。 莫莲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剑。 无妨。 以身作剑。 莫莲神色漠然,再次递出一剑。竟是直接以自己的心相为剑,斩向那道青色雷灾。 青色雷灾一寸寸消散,莫莲心相也跟着崩碎,二者玉石俱焚。 随着心相的崩碎,莫莲眼中的粹然金色退去。她猛地回过神来,扫视已经横尸一片的师弟师妹们。 一瞬间,脸上的漠然褪去,奔涌如潮水决堤的情绪将她淹没。 心湖之中,惊涛骇浪。道心不稳,跌境不止。 莫莲承受不住情绪与跌境的冲击,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良久,等她再次醒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祖师堂内了。 莫莲坐起身来,头痛欲裂,见到身边已经睡着的陆鸣,便将他摇醒起来。 陆鸣醒来,满眼血丝的看着她。 莫莲急忙问道:“那最后一道天雷灾呢?” 陆鸣答到:“最后一道天雷灾是蓝色的,算是五重之中最弱的了,最后被那个剑气穹顶挡住了。” 莫莲重重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宗内其弟子没事吧?” 陆鸣有些畏惧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莫莲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急忙跌跌撞撞的奔出祖师堂。 祖师堂外,师弟师妹们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极多。 莫莲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祖师堂内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 此时,那尊青铜香火大鼎内,歪歪扭扭的插着十几炷香火,剩下的全都是香灰。 莫莲一炷炷细细数过去,生怕错过一炷。 曾经三千余炷香火,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几炷了。 生老宗……香火凋零。 第70章 人间如狱人如鬼 张衍看着这个自诩为孤魂野鬼的刀疤男人,问道:“你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 提起“清白书院”这个四个字,章寻所有的心气好似都泄了,重新坐了下来,向火堆又加了些柴火,轻轻点头道:“曾经是而己,如今书院已将我除名。” 章寻看着火堆,眸中深处跳动着火光:“朝堂不理解我,书院不理解我,天下也不理解我……”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的……且让史书记我一人之过错,且让后世骂我一人之恶行。” “万古骂名,且让我一肩担之。” 张衍搅动着锅中膏药,又问:“你身为读书人,真的不在乎这骂名?” “身前事,身后名?”章寻自嘲一笑,反问道,“人间如狱,谁人不是这狱中恶鬼?” “张道长,你要不要去问问这些恶鬼,只要能活下去,谁去在乎这骂名?” 张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只得又问道:“你不怪清白书院吗?”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极长的刀疤,轻声道:“我不怪书院的,清白书院立院之根本便在这清白二字。我既已身成恶鬼,便玷污了这清白二字,除名也是应该的。” 张衍低头自言自语:“那闻砚要做的那件事,是否也应该被书院除名呢?” 章寻忽然皱眉,问道:“你还认识我小师叔?” “等一下,他为什么是你小师叔?”张衍面露疑惑,“你比他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章寻无奈笑了笑:“你不知道,闻砚是院长的亲传弟子,在书院中辈分极高,修为也高,只能叫他一声小师叔。” 他转而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那小叔叔的?” 张衍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他与闻砚相识的情景,最后说道:“他想要造反。” “呵,是我那小师叔能做出来的事。”章寻笑道,“那他只要做了那件事,估计也跟我下场差不多。” “他是你们院长的亲传弟子都没用?” “没用,还是那清白二字。” 章寻忽然说道:“对了,麻烦张道长,下次若再见我那小师叔时,帮我问一个问题。” 张衍惑道:“什么?” 章寻眼中露出一丝迷惘,面露不解:“如果,以一个极其错误的过程,达成一个极其正确的结果,中间牺牲了无数人,这……是对是错?” 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可以,那我应该怎么告诉你?” “那小师叔估计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了。”章寻抬头看天,“不用告诉我,你知道就好,小师叔知道就好。” 就在这时候,有一兵卒端了一碗飘着树皮树叶的稀粥,递了过来,轻声说道:“将军,你也喝口粥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章寻没有接过那碗粥,问道:“先紧着受伤的弟兄们吃。” “受伤的弟兄们都吃过了,将军放心。”兵卒执意要将那碗粥递给章寻,“是特意给将军留的。” 章寻看着那个兵卒,又问:“你也吃过了?” 那个兵卒用力点着头:“吃过了,将军放心吧。” 章寻这才接过那碗粥,也没管张衍,自顾自的慢慢喝着。 其实说是一碗粥,不如说是漂浮着树叶树皮的稀米汤。 他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问张衍:“张道长,你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这一碗粥的价值吗?” 不等他回答,章寻便自问自答:“这是一条人命啊,一碗粥可以救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为了这一碗粥而杀人。” 章寻语气忽然加重:“这便是乱世!” 张衍慢慢搅动着锅中药膏,不知道该不该跟章寻继续聊下去。 章寻嚼着粥中树皮,勉强咽下去,又说道:“张道长,是不是怪我们太过残忍些?” 张衍轻轻点头。 “在这个世道中残忍些才能活下去,我反而觉得我们还是太过仁慈了。”章寻吃着树叶,“你了解过真正乱军吗?” 张衍轻轻摇头。 章寻将碗中粥喝了个干净,又顺着碗边舔到碗底,娓娓道来:“真正的乱军,可不会像我们一样把人都聚到一堆,再抢粮食,女人,小孩。” “他们,会直接放一把火,将村子烧个干净,粮食全抢干净,人全杀干净,一个不留。” “男人割下头后,向当地官府,报成绞杀叛军的战功;女人玩弄一番之后,开膛破肚,挂树上风干成腊肉;小孩长的好看的卖到门阀贵族里面当奴隶或是娈童,至于不好看的折断手脚扔到街上乞讨,讨不到钱的话也就吃了。” “我要带着一帮兄弟活下去,也只能这样做,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章寻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张衍,“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乱世中的人,为了不想死,什么都做的出来。” “张道长,你一路行医救人,名声连我都听说了,相信也见识了不少人心鬼蜮。就像你明明救了一个村庄的人,但还是有人把你供了出来。” “人,你可以救好;人心,你救不好的。” 章寻平静说道:“人间如狱人如鬼。” 此时已经是清晨,太阳初升,但张衍仍是满身寒意。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便站起身,指着那锅药膏说:“药膏好了。” 章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也站起身:“给他们上好药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不过药方要留下。” 张衍点头道:“好。” 二人一起走进荒屋中,章寻亲眼看着张衍给所有伤兵上完药后,这才准备放他离开。 张衍收回全部银针,仔细数了数,眉头皱的厉害。 他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一副银针了,还越用越少,一百零八针,现在只剩下七十多根了。 而且,这次耗药材极多,行囊中药材也快没了。 难道,自己也要沦落到抢劫这种地步? 章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多谢了。” 张衍拍掉他的手,斜眼看着他:“不用谢,把珍费给我。” 章寻笑了笑:“珍费没有。” 张衍向他伸出手:“给我。” “说了没有。” “我要我的剑。” 章寻走到高头大马旁边,解下马鞍上拿破布条包住的青虹剑,远远抛给张衍。 张衍一把接过青虹剑,解开烂布条,拔剑出鞘寸许,看了看剑身。 古朴肃杀的剑身映着他那张面如枯槁的脸,以及血丝密布的双眼。 连着数个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实在是快撑不住了。 张衍身子晃了晃,勉强没有倒地,重重揉了揉太阳穴,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章寻的喊声:“张道长,在这乱世中活的久了,你也会变成恶鬼的,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笑了笑,没有回头。 第43章 我为天下人递剑 李梦阳看着玄天之中的最后一条剑气光柱熄灭,默不作声。 他知道,三灾已过,五难来临。 随意吧。 刹那间,一位剑灵,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大放各异光彩,姿态各不相同。 玄天之中,天生异象。 先是青衫少年,握剑君子玉。 玄天之中忽的腾起阵阵春风,萦绕在读书人法相的两只大袖旁,两袖皆是清清春风,一身无边浩然气。 又是红衣少年,握剑传国。 玄天之中的那轮赤红大日,大放赤金光焰,帝皇法相站于那轮大日前,好似脑后悬有一轮赤金大日光环,一身煌煌天威。 而后是黄袍少年,握剑一叶菩提。 玄天之中凭空出现一片片金色落叶,在僧人法相身边飘落,伸手捻住一片落叶,呼了一声佛号,一叶便知秋,万般皆因果。 最后是白裳少年,握剑天地人。 玄天之中,骤然大雪飘飞,恍若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道士法相静立于大雪之中,神色自然,道炁长存。 最终,玄天之中,大道轮回,四季流转,各成法则。 剑灵桃夭,握剑不老。 身后少年法相,双手拢袖,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莫然,无喜无悲。 剑主如法相,亦是如此。 “终于来了。”李梦阳轻轻抬眉,“一起来吧。” 只可惜,并未如他所愿,五难依次而来。 一同而来,还有一位位故人…… 修道之人,各有大道,幽居修行。 泛舟心湖,播种心田,叩问心关。 红尘,凡间,人世。 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 情念一起,爱憎不分,道心即崩。 李梦阳伤痕累累的一颗道心,反而终于在此刻得以圆满通透。 金难加身,红衣少年,全身粉碎,血肉被片片削去,经脉被条条挑去,最后只剩下满是刀痕的森森白骨。 身后,那尊帝皇法相,龙袍破碎,身形虚幻,却依然无比威严。 一个身披龙袍的男子,正是那位为大平开太平盛世的顺德帝,轻轻叹息一声,有些面带愧疚,躬身行礼。 “李先生,大平谢过,却无以无报,只能谢过。” 红衣少年,轻轻颔首:“无妨,圣上以国士待我,我应以国士报之。” 言罢,红衣少年身躯与身后帝皇法相一起崩碎。 木难加身,青衫少年,迅速衰老着,全身如枯木一般,而后皮肤如干枯树皮片片剥落,直至完全化为一颗枯木。 身后,那尊读书人法相迅速枯老,萦绕在大袖旁的春风也随之散去。 一位清冷女子,满眼泪水的看着少年。 莫莲有些委屈,轻轻喊道:“师父,对不起,我……” 青衫少年打断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莲儿,很好了……真的。” 青衫少年连同读书人的法相,就此一起枯死散去。 水难加身,黑水一点点覆盖黄袍少年全身,侵入七窍六孔,一点点腐蚀五脏六腑,而后整个人化作一滩死水烂泥。 身后,那尊僧人法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好似不曾存在。 一位身披紫金道袍的老道士,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后,这才开口问道:“梦阳,为这人间值得吗?” 黄袍少年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值不值得,应作如是观。” 老道士手中出现一柄青色长剑,一剑斩碎黄袍少年与僧人法相。 火难加身,白裳少年置身于烈火之中,焚烧一切,大雪也在烈火中寸寸消融,不留下一点痕迹。 道士法相依旧神色自然,坦然处之,任由大火焚烧法相。 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满脸心疼的看着处身烈火中的白裳少年。 桃姝不顾烈火焚烧,一步步走向白裳少年,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夫君,你一定……很累吧。” 白裳少年也紧紧抱住她,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一言不发。 二人在烈火中紧紧相拥,直至烈火将二人连同道士法相一起焚烧殆尽。 随着四位少年的寂灭,李梦阳五条大道断裂其四,五尊法相独留其一。 “剑主?”小桃夭忧心忡忡的看向他。 李梦阳收回四柄名剑,轻声道:“无妨,本身受难即可。” 下一刻,土难尽加本身。 好似直直坠地,污秽不堪的泥土一点点爬满全身,堆积如山,埋藏全身。 身后的那尊少年法相如陷泥潭,动弹不得,一点点向下陷去。 李梦阳只感觉这污土从每个毛孔渗入,堵住全身经脉,附着在全身的骨骼上,如附骨之蛆一般。 五脏六腑被污土挤压碎裂,血液浸染入污土中,慢慢难以呼吸。 李梦阳,半步仙境,这位人间仙人,好似被人…… 活活打生桩。 此时,李梦阳意识模糊之际。 一位容貌秀美,眉心有红痣的血衣少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土中拔萝卜般拔了出来。 血衣少年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漠然,静静看着他。 “递出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血衣少年淡然说道。 “好。” 李梦阳刹那间重回玄天,五柄名剑于身前一字排开。 玄天之中,心相万千,意象万千,气象万千,万千都是不同人的剑! 李梦阳仗剑当空,风流至极,自问自答:“心中有万千之相,能够为之递出几剑来?” 不如……试上一试! “那便,起剑,斩!” 握剑,传国。 挥剑诀浮云,诸侯尽西来! 帝皇之剑!剑气剑光凝聚千军万马,随心相天地俱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握剑,君子玉。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君子之剑!剑气是浩然气,剑光是意气风发!书与剑远去,人间最得意! 握剑,天地人。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道法之剑!杀力最大!剑光当空,大放光明。剑气横秋,倚天万里! 握剑,一叶菩提。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佛禅之剑!剑光温和似道佛光普照,剑鸣宏大,千佛诵经,出言便作狮子鸣。 李梦阳握剑不老,剑灵桃夭一同握剑。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少年之剑!无畏玄天之高,一起再起,一高再高,剑气故作少年气,朝气蓬勃! 还是不够! 玄天之中,李梦阳心相天地,具显出万千人来,人人皆持剑,人人都有剑要问! 有那游侠之剑,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戴玉。 有那豪客之剑,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有那将军之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有那狂徒之剑,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有那失意人之剑,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有那愤懑人之剑,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有那得意人之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亦有那…… 心相天地中,有千万人的剑,却唯独没有仙人之剑。 高高在上的仙人,从来不是天下人。 李梦阳的身后站着千千万的持剑之人。 这是独属于他剑道的倾力一剑,亦是属于天下人的一剑! 剑名:苍生意! 玄天天幕碎裂,露出一片黑白。 李梦阳仗剑入主玄天之上。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天地之中,黑白转动,有似天地长鸣之声响起,问道:“你为何向我递剑?” 李梦阳举剑指向那一片黑白,说道:“我为天下人递剑!” 第71章 岁大饥 史书记,大平历,龙武八年末,岁大饥,人相食。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 故,有人作诗《菜人哀》。 ……… 黄大,祖上好像也曾富绰过,就是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 等到父母逝世,连安葬费都都凑不出来。没办法,只好在前几年的时候,便入赘到了幽州当地的一户富足人家,娶妻王氏。 好在,岳父岳母没多长时间也逝世了,只剩下了妻子王氏陪他,夫妻二人也算恩爱有加。 只是,没过多久,战乱四起,大旱降临,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家财也渐渐被用完抢完。 每一次,乱军到家中烧杀抢掠,夫妻二人便只能躲在秘道内,任由他们抢掠,最起码苟全了性命。 等到夫妻二人也没了存粮,也只能如同那些难民一般,吃草根,啃树皮了。 直至,草根树皮都没有了。 那……又该怎么办? 这一日,妻子王氏一反常态的,早早出门,直到正午时分才回来。 夫妻二人平常为了不那么饿,能睡着觉便睡觉,躺在床上不动弹的。 睡着了,就没有那么饿了。 黄大刚刚睡醒,左右一摸,不见妻子王氏,慢吞吞的坐起来一看,这才发现,妻子王氏跪在床边,用手抹着泪。 见黄大醒来,王氏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了黄大。 黄大疑惑不解,接过钱袋子,打开一看,这才赫然发现,里面竟是沉甸甸的铜钱,分量还不少。 黄大面露狂喜,急忙将铜钱全部倒了出来,一枚枚的数了过去。 竟然有足足三千枚铜钱! 黄大又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数错,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他这才相信这不是梦! 王氏就在一旁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静静看着黄大数钱。 等这股兴奋劲过去,黄大才反应过来,急忙压低声音问道:“这钱是哪来的?” 王氏止住泪水,带着些许哭腔小声道:“这钱是爹死前,告诉我埋在后院的,爹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以用。” 王氏止住哭腔,看着丈夫,笑道:“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黄大兴奋的点着头,又将铜钱仔细数了一遍。 处于极度兴奋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妻子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王氏又说道:“你现在赶紧拿这笔钱出去躲一躲,过几日再回来。” 黄大不解道:“为啥?” 王氏说:“你傻呀?万一别人知道了,咱家有着一笔横财,肯定要有人来抢的,你赶紧出去躲躲风头再说。” 黄大点了点头,认为妻子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一起走吧?” 王氏摇了摇头:“不行,我得留在这,不然咱俩都消失了,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黄大又说:“你一个女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留在这吧,你出去躲着吧。” 王氏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强势道:“这里是我家!你出去躲着。” “可是……”黄大还想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让你出去躲着你就躲着,哪来那么多废话?”王氏摆出一副生气的作态。 黄大不敢再说话了。 因为自己是入赘过来的,王氏性格又比较强势,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做主。 于是,黄大下午就收拾行囊,出去躲着去了。 妻子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眼中噙着泪,小声道:“与其我们一起饿死,不如我去当做菜人,起码你可以活下去。” ……… 过了几日,黄大还是放心不下妻子,便赶紧回来了。 到家之后,黄大左右寻不见妻子,找了半天发现被子下面,竟然藏了一小袋子熟肉,分量不多。 黄大估摸着是妻子买来的,便揣在怀里,出门去寻妻子。 刚迈出家门,便在隔壁闻到一股肉香,那肉香沁人心脾,让几天没吃饭的黄大,跟随本能,敲了敲隔壁的户门。 户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老汉满脸警惕的看着他,一把尖刀藏在背后。 黄大仰着脖子向里面张望,看到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嘟的炖着肉,肉香四溢。 他抹了一把口水,讪笑道:“郭叔,你家炖什么呢?这么香。” 那个被称作郭叔的老汉,嘴角勾起,亮出藏在身后的尖刀,狞笑着看向黄大:“怎么?你也想尝尝?” 黄大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想问问您在哪买的肉?”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抢人吃食就是在杀人害命。 老汉狐疑的看着他,仍然拿着尖刀对准他,冷冷说道:“你出了城,往东走六里地,那里有个市场,那里面卖的有肉。” 说罢,便一把关上户门,插上门栓。 黄大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耸了耸肩,转身离去,向城东走去。 如今,都很少有人卖菜卖米了,更别说卖肉了,黄大打算先去市场买几斤肉,以免去晚了抢不着,然后再去找找妻子。 六里路,瞧着不是很远。 但对于好几天没吃过饭的黄大来说,仍是难以完成的。 好在,怀中有一包熟肉可以充饥。黄大走一里路,便吃掉一片肉。 一路上, 有人就蹲在路边,手里拿着刀子,目光贪婪地盯着黄大,好似就等着他倒下后,割他取肉。 黄大不敢久留,快步走到市场,发现那个老汉还真没骗他,这市场里面真有卖肉的,而且人还不少。 摊铺前,摆着一块块切好的方肉,挂着一条条腌好的肉干。 黄大逛了一会,实在是饿的不行了,便停在一处馄饨摊旁边,准备先买一碗馄饨充充饥。 馄饨摊里面人满为患,黄大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座位,便站在店铺外面。 有店家招呼黄大:“吃馄饨吗?” 黄大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卖的?” 店家笑道:“米肉馄饨,七钱一碗;狗肉馄饨,二十钱一碗;猪肉馄饨,二十八钱一碗。” 黄大想了想,便点了一碗米肉馄饨,数了七个铜板,递了上去。 妻子给的那三千钱要省着点花。 至于米肉是什么肉他也没问,如今有的肉吃就不错了,还管他什么肉呢? 等了一会,一锅热气腾腾的馄饨,携着肉香,便出锅了。 店家吆喝道:“米肉馄饨出锅喽!” 店内所有人瞬间一眼冒精光,挤上前来,都说要一碗馄饨。 后厨的走出一个大汉,手中还带着血迹的砍刀用力砍在桌台上,怒声道:“排队!” 众人排起长队,不一会,一锅米肉馄饨便卖完了。 黄大端着一碗馄饨,站在店门口,傻笑着庆幸自己点的还算早。 这馄饨确实好吃,馄饨肉鲜嫩,馄饨汤鲜香,他每一口都吃着仔细,认真品尝着肉在唇齿中留香,鲜嫩无比。 他大口咀嚼吞咽着馄饨,想着下回带着妻子一块来吃。 一碗馄饨很快吃完,黄大感觉舒服了很多。这家的肉确实好吃,便打算在这家买几斤肉回去。 于是他唤来店家,问道:“你们这里有肉卖吗?” 店家点了点头:“你想买什么肉?” 黄大说:“刚才吃的肉就行。” 店家笑了笑,又说道:“要买米肉啊,买什么品质的?” 黄大问:“都有什么品质的?” 店家竖起三根手指头:“有烧把火,不羡羊,和骨烂这三类。” 黄大想了想,要了几斤的不羡羊。 店家笑着,将他带进了后厨里面。 黄大……懵了。 第72章 菜人哀 黄大看见后厨中一排排铁钩挂着各不相同的断手断脚,有的尚且完整,有的被皮开肉绽,有的只剩白骨…… 案板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血肉搁在上头,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旁边则是各种下水,肠子肝脏,脾胃心肺…… 角落中,还堆积着各种被没刮干净皮肉,残留着乱发的头颅。 后面,被另一道帘子隔开。 店家关上后厨门,笑着问道:“你要买不羡羊的什么部位啊?” 黄大目眦尽裂,僵硬的转过头,刚想说不买了,忽然看见铁钩上挂的一断臂上,有一块醒目的红色胎记。 他记得很清楚,妻子王氏的右臂上,也有一块这样的胎记。 一模一样。 黄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一把撩开帘子。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 这是片不大的空地,上面垂挂下来数根血迹斑斑的铁钩,铁钩上挂着七八个人。 有老瘦男人,有年轻妇女,有七八岁的小孩…… 黄大仅一眼便看见了妻子王氏也如猪狗般挂在那里。 王氏浑身赤裸,双臂被整齐砍去,双乳被割去,腹部腿上血肉模糊,坑坑洼洼的,少了很多大块皮肉。 她起伏的胸口,告示着她……还活着。 丈夫黄大茫然地看着妻子王氏,不明白曾经端庄典雅,大家闺秀般的妻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黄大有些不相信,嘴巴微微张着:“什……什么?” “这些便是菜人了,他们身上割下来的肉,便称作米肉。”店家解释着。 “你看啊,这个便是不羡羊了。”店家没察觉出黄大的不对劲,手指着王氏,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男人肉腥臊不好吃,而这女子肌肤嫩滑,割肉恐惧时出汗也少。” “两臂砍下挂起来,当作腊肉风干;两乳割下,包成馄饨吃;腹部腿上的肉,则用来炖汤喝。” “为了保障肉的新鲜,这女子一直活着割肉吃,也不用担心腐烂,估摸着应该能吃整整三天。” 黄大没有痛哭,只是呆愣着问:“这……怎么来的?” 店家以为黄大担心肉的来路不正,便说道:“你放心,这肉是自愿的,我花了三千钱才买下来的。” 黄大忽然便意识到妻子为什么突然拿出三千钱了。 她将自己当成菜人,卖了啊! 菜人,就是供人果腹的人啊! 黄大指着妻子:“我要买她,全买下来。” 店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出多少钱?” 黄大掏出钱袋子:“两千九百九十三钱。” 店家笑着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问道:“这么大个不羡羊,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黄大没搭理他,轻轻走上前去,颤抖着伸出手,撩开妻子凌乱的长发,小心翼翼抚摸着她还算完整的脸。 王氏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勉强抬起头,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看见是丈夫,眼中忽的闪过一丝光亮。 王氏盯着丈夫的脸,颤声道:“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黄大摸着妻子的脸,轻声道:“苟全一人独终老,丈夫无妻不可活。” ………… 在斜阳黄昏的傍晚,丈夫背着妻子慢慢走在回家的羊肠小路上。 这六里路,他们走了许久。 路两边,有人舔着嘴唇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一幕,很像丈夫当初背着妻子过门的情景。 不同的是,当初路两边是欢喜热闹的迎亲队伍,而不是盼着他们死的持刀饿鬼。 妻子趴在丈夫背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念叨着:“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丈夫一个劲的摇着头,一步步走得很慢很慢,他就是个糙人,妻子文绉绉的言语他听不懂。 他就想带着她……回家。 不知还差几里路,黄大终于是撑不住了,狠狠摔倒在地。 吃的那一碗馄饨,早就连着胆汁一起吐了出来。极度匮乏的身体,加上被极端情绪所刺激,他早就该撑不住了。 路上的黄大撑不住了, 路边的人也坐不住了。 肉啊! 那是肉啊! 那是活生生的肉啊! 一群饿鬼跌跌撞撞地扑向他们,好似要将他们一起生吞活剥。 丈夫黄大躬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将妻子王氏护在身下,即使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妻子王氏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最后拥抱一下丈夫,可双臂被砍的她,做不到。 死了,或许就可以不痛了吧? 死了,或许就可以一起了吧? 黄大其实没有那么怕死,只是有些可惜,自己和妻子到最后都没能有个全尸。 他的愿望很简单,吃饱穿暖,与妻子住在一起,平安喜乐。 他的遗愿很简单,留个全尸,与妻子葬在一起,入土为安。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弥留恍惚之际,黄大看见一个人如枯槁的年轻道士,站在了他的面前。 年轻道士眉头紧皱,看着如饿鬼扑来的“人”,口中念叨着:“疯了,都疯了。” 年轻道士知道这群已经饿疯的人,他们要干些什么事,他本不该管的,但他看不惯,也看不下去。 年轻道士扫了一眼夫妻二人,便知道已经救不活了。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青铜断剑,锋芒毕露,冷冷看向那群人,莫然道:“谁敢上来,我杀了谁。” 他又看向夫妻二人,眼神复杂:“来晚了,救不活你们了,但我一定给你们留下一具全尸!” 一群饿鬼,畏惧年轻道士的手中利剑,不敢上前,徘徊一阵,便作鸟兽散。 “对不起……”黄大看着王氏,无力笑了笑,也闭上了双眼,“谢谢……” 说不定,上天看他们夫妻二人太可怜了,心生垂怜,要实现他的遗愿? 黄大死了,王氏也死了,年轻道士亲眼看着他们死的。 年轻道士将他们夫妻二人就地安葬在了一起。 后又唤来他们的魂魄,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 年轻道士听完后,沉默不语。 他又找来了两根枯木,雕成手臂状,补全了王氏的尸身。 夫妻二人虽最终都未能回家,但留得了全尸,还入土为安,葬在了一起,便知足了。 夫妻二人都很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超渡了他们,让他们起码可以再入轮回,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年轻道士又在他们的坟头守了七日,抺除一切痕迹后,这才离去。 张衍终于向前,不在幽州徘徊,前往阳州境内。 他对这里很失望,即使他知道这不怪那些只是想活下去的百姓。 但……他仍旧很失望。 第73章 救人要紧 一片火海,恶鬼哭嚎…… 张衍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才发觉只是一个噩梦。 刚刚喘一口气,他便看见一个身穿破麻衣的陌生汉子向他匆匆奔来,一见面便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哽咽道:“张道长!娃娃,娃娃好像不行了!你赶紧快去看看呀!” 张衍眼中血丝密布,看着面前跪地的汉子,缓缓说道:“好,带我过去。” 已经三天没睡个好觉的张衍拖着疲惫的身子,跟着汉子来到一处漏风的破屋前。 屋内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孩子身形枯瘦,脸色蜡黄,此时已经气若游丝。 嗯,还有得救……张衍上下打量着那孩子,目光忽的停留在那孩子的手腕上。 神情有些恍惚,感到难以置信。 那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银手环,好似是拿银针弯成的。 是那个……孩子?张衍眉头微皱,陷入了回忆之中。 前几年在太平山上,有一个嚷嚷着要成为大医的被拐来孩子,自己送了个细银手环,王三说要带他下山去找他家人。 从此之后,便杳无音讯。 张衍看着那汉子,问道:“这个孩子以前是不是丢过?” 汉子吃惊的看着张衍,不知道这个道士是怎么猜出来的孩子以前丢过的。 张衍看他那副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与我细说。” 汉子哦了一声,急忙说道:“这孩子早年间确实被人拐了一回,都丢了一年多了,没想到又被一个好心人送了回来。” 好心人?估计就是那王三了……张衍又问道:“那个好心人怎么样了?” 提起那个好心人,汉子的神情突然落寞了,小声道:“死在乱兵里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汉子看张衍叹了口气,以为孩子没救了,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张衍的衣角,痛哭流涕:“张道长!张道长!求求您救救娃娃,娃娃的娘亲已经没了,我的娃不能再没了呀!” 张衍将手搭在了孩子的手腕上,细细把脉,眉头紧皱。 怎么……还是风寒,跟上次一模一样? 随后,从怀中掏出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做完这一切,张衍这才缓缓说道:“孩子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需要靠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才能救治。” 汉子的眼中亮起一丝光亮,急忙追问:“哪里去找这类药材?是不是找到了娃娃就有的救了?” 张衍想了想,默默点头,说道:“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去城里面找一找。你只需让这屋中暖和一些,莫要让孩子再受冻了。” 汉子使劲点头。 就在张衍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忽然伸手,拉住了张衍的手。 张衍看着那个孩子。 孩子吃力开口:“你是……道士哥哥?” 张衍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孩子带着些许哭腔:“哥哥,救我,我感觉我要死了,可……可我,还没完成跟你的承诺。” 张衍放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你不会死的,能救你一回,就一定可以救你第二回。” “不要死,相信我。” 孩子笑了,又昏死过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张衍起身离去,快步向镇上走去。 身后的汉子,紧紧抱住浑身冰凉,昏死过去的孩子。 天色微亮,走了整整一夜的张衍终于来到了村庄外的清水镇。 清水镇不算大,但胜在风景秀丽,而且因阳扬州紧靠中州,数次兵乱也并未波及这里,还算是繁荣。 因镇中有一条四季常清的河流,是北方第一大河沧河的分支,故此得名。 小镇中有一家药铺,虽价格昂贵,但胜在种类齐全。 药铺中是小镇魏家的产业,我以前是小镇中最有钱的人家,家中有人与朝中命官关系密切,可以算得上门阀士族了,掌握着小镇几乎所有的店铺,控制着小镇的经济命脉。 几乎可以说,整座小镇都是王家自家的产业了。 张衍先是来到药铺里,看了看药材的价格,摸了摸身上银钱,估算了估算。 略一思索,随即唤来药铺掌柜,躬身问道:“掌柜的,你们药铺是否有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价格如何?” 张衍之所以这么恭敬,倒不是有多敬重镇中魏家,只是想快点拿到药材,不想再节外生枝。 掌柜的看着张衍背负长剑,是个道士模样,而自家老爷对道士颇为敬重,于是回礼讪笑道:“回这位道长的话,店铺确有大参,八两银子一两大参。” 张衍眉头微皱,不由问道:“这么贵的吗?” 掌柜轻笑道:“这世道都不容易嘛,药材紧缺,贵一点也正常。” 张衍摸了摸腰间钱袋,随后掏出一把碎银递了过去:“麻烦掌柜看看这些银子可以买多少?” 掌柜接过银子,掂量掂量,嗤笑一声:“得了,穷酸道士一个。这把碎银子勉强有个三两吧,我家老爷心好,卖你半两吧。” 半两大参的话,差不多也够了……张衍脸色铁青,不过略微思考,还是强压下怒火,告诉自己不要节外生枝,孩子的性命要紧。 疲惫无力的笑了笑:“半两就半两吧,多谢掌柜了,那就麻烦带我去取货吧。” 掌柜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向药铺后堂。 过了会,掌柜两手空空的走了回来,对张衍说道:“铺子里没有大参了。走吧,我带你去魏府取药去。” 张衍脸上依然挂着勉强的笑容:“那就劳烦掌柜快一点吧。” “病人等不及,救人要紧。” 掌柜拖着肥胖的身体,摇头晃脑,满是不耐烦:“赶着去投胎啊?一条人命值几个钱?” 张衍弯着腰,讪笑着:“病人要紧,病人要紧。” 魏家府邸其实离药铺不远,可二人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到达。 这全都因为那个掌柜太过肥胖,走一步喘三步,喘三步扶墙歇一会儿。 张衍眉头紧皱,也不敢催促,只能就这么慢慢走着。 如今他境界上虽是妙云玄境,但修为一落千丈,只剩立命凡境。 有心……无力。 第74章 西瓜,好酒,牛肉 许久,张衍终于跟着掌柜到了魏家府邸的高大朱门前。 魏家府邸极大,朱门高墙,院落众多。 掌柜不紧不慢的领着张衍进了王府,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穷酸道士,看见了吗?给鞋底擦干净了,别脏了魏家地上的一块块上等青石砖。” 张衍袖中右手紧紧握拳,青筋暴露,却只是一个劲的讪笑不语。 掌柜的在前面慢慢走着,七拐八绕后才让张衍等在一座院墙外,自己去拿药材。 “在这等着,这等地方,你个下贱的泥腿子没资格进来。” 张衍笑着,只好慢慢等着。 日上三竿时,天气极热。张衍足足在烈日下等了快一个时辰,汗水浸湿了道袍,头晕目眩,险些晕倒。 那个掌柜才一手拿着一瓣西瓜,一手轻摇着折扇,缓缓走到张衍面前。 张衍看他手上并无药材,眉头紧皱,问道:“掌柜的,药材呢?” 掌柜摇着扇子,啃了一大口西瓜,汁水横,抹了一把嘴,这才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天呢,我家老爷要补一补身子,大参要给老爷配牛肉加鹿茸炖汤喝。” “没有了,没有了,你赶紧滚吧。” 张衍死死盯着掌柜手中的那一瓣西瓜,鲜红的瓜瓤刺痛着他如血的双眸。 那是……西瓜吗?!百姓地里,都已经长不出粮食了!他……不!他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掌柜将一把碎银子扔在地上,又咬了一大口西瓜,汁水在口腔中漫开,咀嚼声音很大。 在太阳底下暴晒,口干舌燥的张衍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一瓣西瓜上,却没有再说什么,跪在地上,将那把碎银一粒一粒捡起,点了点,抬起头,冷冷说道:“银子……少了。” 掌柜的咽下口中西瓜,舔了舔嘴角:“老子带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要跑腿费的吗?只是六钱银子,很少了。你还如此不知好歹?” 师父,这个世道……老子忍不了了! 张衍默默站起身,麻木的眼中多了一丝凶厉,眼神如一条透着信子的毒蛇,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掌柜。 掌柜的看着面前这个道士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了,大声叫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狗东西给赶出去!” 张衍从未如此愤怒过,只是一步上前,一拳狠狠打在掌柜面门上。 掌柜的鼻子顿时塌了下去,鼻血狂飙,被打倒在地,大声叫唤着。 张衍犹不罢休,骑在他的身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向地上砸去,一下接着一下,一次比一次用力,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 “我去你娘的!” “老子干你娘的!” 呼……张衍喘着粗气,心中积郁的怒气,稍稍舒解。 浑身微微颤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丢下手中半死不活,如死猪般的掌柜。 捡起落在地上,沾着灰土与血污的半拉西瓜,瓜瓤带着瓜皮狠狠咬了一口,大口咀嚼,惨然一笑:“百姓们,地里连粮食都种不出来了,你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张衍双目血红,如疯似颠的大笑着:“甜!甜啊!真甜啊!” 张衍揪住掌柜肥大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拎了起来了,惨笑问道:“掌柜的,你们的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此时头破血流,嘴角倘着血,只剩下半口气了。 张衍嘴角勾起,依旧笑着,拈住耳廓,慢慢发力,一点点……一点点撕裂。 先是耳垂裂开一道口子,慢慢变大,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继而是整个耳廓都被撕扯下来,肥大耳朵仅剩半点皮肉相连,摇摇欲坠。 掌柜被这巨痛激得清醒,大声惨叫着。 张衍松开手,又问一遍:“你们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的哆嗦着抬起胳膊指了个方向:“老爷……在……在那里,一直往前走……” “好,知道了”张衍淡淡道,一把扯掉他的耳朵。 掌柜惨叫一声,捂住被扯掉的左耳,惨叫不止。 张衍看着那个被自己扯下来的肥大耳朵,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要一口把这耳朵吃下去。 不过,仅存的理智,制止了他。 张衍随手丢了手上的肥大耳朵,朝着掌柜指的方向,一路打了过去。 他虽说现在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但家丁都是些普通人,一路上无人能挡。 张衍拎着一个家丁的衣领,大步跨进了主屋。 主屋内,一道道宴席,每个人面前,好酒好肉,外加瓜果。 主屋的正座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儒雅随和的长须老者,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道士。 张衍红着眼,将那个昏死过去的家庭甩到魏老爷面前,伸手道:“我要药材大参。” 魏老爷眯着眼问道:“你是个道士?” 张衍微微点头。 “既然是为小道长,一个出家人为何抢劫?”魏老爷丝毫不慌,轻轻笑道,“小道长,不怕师父或祖师怪罪吗?” 张衍沉默片刻,冷静了下来,从袖中掏出那把碎银子:“我有银子,我可以买。” 魏老爷使了个眼色,身旁一位魁梧大汉缓步走到张衍身边,接过银子,又递给了魏老爷。 魏老爷掂量着银子,笑道:“小道长,这点儿银子可不够啊。” 张衍问道:“整整三两银子,买半根还不够吗?” 魏老爷抚须轻笑:“才三两银子,当然远远不够。” 张衍看着还在轻笑的魏老爷,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拔出背后的青虹剑:“加上这一柄古剑,求……” “求魏老爷,卖我半根。” 整个屋内的客人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叫声是要掀翻整个屋顶,唯独张衍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 魏老爷依旧是轻笑,看着眼前这个低声下气的道士,喝了一口茶,又看了一眼屋外的一片狼藉,问道:“一路打过来的?” 张衍握着青虹剑,嗯了一声。 魏老爷又笑问:“我那个胖掌柜的怎么样了?” 张衍说道:“扯下来他一只耳朵。” 魏老爷抚着长须,微微摇头。 张衍又说道:“有个孩子快不行了,就指望着这药材的救命了……求求老爷,就卖我……” 魏老爷抬手打断了他,淡淡说道:“我从不关心你要这药材干什么。” “想要这药材,也不是不可以……” 张衍看着他。 魏家老爷话说一半便不说了,抬手笑道:“来人啊,先上一桌酒菜,小道长我与你细聊。” 张衍刚想摆手拒绝,便听见魏老爷又笑道:“我给你脸了,你得要着。” 身旁的魁梧大汉,走了下来,一手按住张衍肩膀,一手伸出,笑道:“小道长,请上座吧,别折老爷的面子。” 又补充了一句:“在这个小镇中,姥爷给的面子……” 张衍看着汉子,等着他说下去。 汉子笑着说:“比天大。” 下人们很快抬上了一张桌子,上好了各种酒菜,张衍为了药材,也被迫入座。 不得不说,桌上的各种酒菜确实丰盛,一大碟子切好的瓜果,只有瓜瓤,没有瓜皮;一大壶精酿的酒水,散发出阵阵酒香;最后上来一坛子冒着热气的炖牛肉,肉香四溢。 张衍呆愣的坐在席上,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有些不知所措。 第75章 门阀士族 张衍迟迟不动筷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吃面前的瓜果,好酒,牛肉。 魏老爷举杯轻笑道:“小道长,为何迟迟不动筷子?饭菜不合口味?” 张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呆愣着轻轻摇头。 魏老爷又自嘲一笑:“也对,这次匆忙设宴,确实也只来得及准备些一些粗茶淡饭。” 集上有人举杯笑道:“就是说啊魏老爷,这次酒宴确实不怎么样,有损你沧河魏氏的家风排场啊。” 魏老爷自罚一杯,笑道:“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原来……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这些就只是粗茶淡饭? 可是……百姓们都开始吃树皮,吃树叶,吃土,甚至……吃人吃人了。 张衍看着面前的佳肴,愈发呆愣。 百姓们,干旱干裂的田地,早就种不出粮食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良田,去种些瓜果,都不愿分给百姓耕种。 百姓们,一具具饿殍遍野,早就吃不上饱饭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粮食,去酿酒寻欢,都不愿分给百姓果腹。 百姓们,家户中几人是男儿?早就无人垦荒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耕牛,去炖汤吃肉,都不愿分给百姓垦荒。 张衍颤抖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入口中,嚼了起来。 牛肉很好吃,软烂鲜香,汤汁鲜美。 张衍自小学医,他吃的出来,这里面加了许多草药,许多在这个世道中可以救人命的草药。 当归,黄芪,党参,白姜…… 魏老爷看见张衍动筷子,笑道:“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魏府的厨子可是当年皇宫中的御厨,手艺自然是有一些的。” 张衍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吃饭了,他跟随着本能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肉,默不作声。 魏老爷搁下筷子,笑道:“小道长,要不跟着我吧,肉有,你要的草药也有。” 张衍咽下口中牛肉,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我只要草药。” 魏老爷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睛微微眯起,牙齿轻轻磨动,淡淡笑道:“小道长,肉吃了,酒也喝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衍站起身环顾四周,冷冷扫视在场的所有人。 魏老爷也站了起来,轻抚长须,笑道:“小道长在山上太久,可能是没有听过我沧河魏氏的名头。” 张衍说道:“我现在倒想听一听。” 魏老爷自豪大笑道:“我沧河魏氏,自古便是沧河的名门望族,盘踞沧河如龙,行云布雨随心,蟠龙遮天。” “我叔父,朝中四品大员,司责刑部;我舅父,边疆五品大吏,司责边防;我魏家当今家主,更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侯王,封号:魏王。朝堂之中,谁人不礼应我魏家三分?” “小道长,你拜入我魏家门下,我保你世道再乱,都能活下去,如何?” 张衍忽然恭敬说道:“我想请问魏老爷几个问题。” 魏老爷以为张衍想通了,欣然答应道:“你且问吧。 张衍再度冷冷扫视在场众人,问道:“你们在场的这些老爷,都叫个什么?” 魏老爷抬了抬手,笑道:“诸位,都别坐着了,起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先来吧。”魏老爷拱手抱拳,“沧河魏氏。” 在座众人,依次报上名号。 “泷泽崔氏。” “黄丘孙氏。” “柳中关氏。” “阳东王氏。” “弘毅杨氏。” ……… 最后,魏家老爷展开双臂:“你可以叫我们——士族!” 士族……张衍轻轻点头,又问道:“你们这些士族,知道外面的百姓已经开始吃树皮,吃树叶了吗?” 席中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嗤笑不止。 魏老爷用丝绸手帕擦着嘴,轻轻点头:“知道啊,我还知道有菜人这种东西呢。” 张衍又问道:“那我想问魏老爷,你们这些士族,宁愿拿着良田去种瓜果,宁愿拿着粮食去酿酒,宁愿拿着耕牛去杀了吃肉,都不愿……” “都不愿什么?”魏老爷笑着反问,“他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清水镇在我的治理下,起码没有菜人这种东西。” “而且,我这个人比较信道,认为人各有命,生老有命,一切都是命。” “一群贱民,他们该死就死,该活就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问心无愧。”魏老爷看着张衍,笑容逐渐收敛,眼神也冷了下来,就像看着路边一条讨食的野狗。 他也看出了张衍,到底是不会为他卖命的,这种人,杀了也就杀了。 其实魏老爷也不是真的想让张衍为他做什么,因为他是个道士,偶尔良心发现,留这个道士一命,攒一些功德罢了。 魏老爷轻叹一口气,无奈笑道:“冥顽不灵啊,小道长。我给过你可不止一次机会了,自己不珍惜,谁也没办法。” 张衍咬牙切齿,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朝堂,难道就坐视不管吗?公道,难道就没有吗?” 魏老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掰着一根根手指,细细数着:“嗯,朝堂怎么就没管呢?不让侵占百姓田地,不让杀牛吃肉,甚至前些年还下的有禁酒令。” “有用吗?管得住我们吗?”魏老爷自言自语笑道,“呵,没有个屁用。” 有人接话道:“呵,纯属做个样子你们这些贱民看看罢了,朝堂与我们士族,互相牵制,不敢真拿我们怎么样。” 一群人,哈哈大笑,连连拍手称是。 张衍握起放在一旁的那柄青虹剑,手指轻轻抚过古朴的剑身,一股无边杀意自心底升起。 魏老爷身旁的魁梧汉子,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他起杀心了。” 魏老爷将杯中酒倒在地上,擦了擦手,随意道:“杀了吧,杀了之后,记得给人家埋了。” 那汉子站起身,浑身骨骼如爆竹般砰砰作响,一声凶猛的罡气将坐下的木椅震了个粉碎。 张衍双目血红,破口大骂:“这狗日的世道!老子干你娘的!” 青虹剑,虽是十大名剑末尾,也并无其他名剑的绝世神通,唯有“锋利”二字。 敌无不斩,斩无不断。 手握利刃,杀心自起。 张衍……今天,想杀人了。 第44章 向天道提问 上古传说,天有三阶。 一为云天,见白云千载。二为长天,见星汉灿烂。三为玄天,见日月同辉。至于玄天之上,还有没有更上一层,没有人知道。 只是某本闲杂古书之中有记载,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 有世间所有修士所求的终极。 有天地大道之最根本的法则。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这里,没有时间的足迹,亦没有空间的痕迹。 这里,无始无终,无边无际。 李梦阳此时此刻身处此地,等待着某个的存在来见他。 他知道,祂一定会来见他的。 极远处,黑白天地的交际处,缓缓走来一抹红色。 李梦阳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走来的那个人,竟是她! 是她!真的是她!以李梦阳的境界竟然未看出一丝破绽。 那是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秀美女子,头戴一枚金凤钗,缓缓走来,一步一摇。 那女子看着向缓缓走来,却瞬间便来到李梦阳面前,勾着脑袋,笑语盈盈的看着他。 一切都跟那位女子一模一样,容貌神态动作,不同的是那位女子是一双清丽桃花眸,而这位则是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李梦阳嘴唇轻轻抽搐,试探性的喊了那个名字:“桃姝?” 那女子轻轻摇头,露出一个让李梦阳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她,却也可以是她,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在这里,你只会看到你心里最想看到的某个人。” 女子轻轻拍了拍手,让李梦阳回过神来,笑道:“好的,尊敬的不老剑剑主,不老与四季合道者,天下第一术士,平王朝国师,生老宗宗主——李梦阳。” “你历经三灾五难,祭剑于天,有资格让我见你一面。” “接下来,这一炷香之内,你可以向我随意提问,我会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的回答不记入时间。” 李梦阳面前出现了一炷清香,开始徐徐燃烧,散出袅袅青烟。 李梦阳环顾四周,发现五柄名剑已经不见,四周黑白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他有些失望。 那女子说道:“李梦阳,时间有限,请开始你的提问。” 李梦阳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女子轻轻摇头,说道:“每一个修士来这的第一个问题都一样,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 女子回答了李梦阳第一个问题:“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嗯,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存在。”女子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清香,“我猜你的第二个问题是这里是哪里。” 李梦阳轻轻点头,沉默不语,等待着这位存在的回答。 “这里是玄天之上,或者说这里是世界的本源,我称呼这里为法天。” 李梦阳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人吗?” 女子停顿片刻,说道:“我曾经是人,我曾为……人族初祖。” 李梦阳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位自己无比熟悉的女子。 祂说……祂是传说中的那位人族初祖! 女子继续说道:“我即是大道,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李梦阳平复了一下心湖中的激荡,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遥遥上古时期,人族卑微,大妖林立,人族因体内先天一气,沦为妖族食物,被如牲畜般圈养。 千万年后,有一人横空出世,修道习剑,渐次登高。传下修习法诀,率领人族反抗妖族统治。 可妖族体魄蛮横,大妖众多。人族不敌,节节败退,几近灭族。就此时,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此后……整个世间气运好似全都站在了人族这边,各种道诀术法如雨落人间,完整的修行体系得以传下,各种强者层出不穷。 再后来,妖族溃散,散落各地,那些体魄蛮横,近乎不死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人族安定下来,建立宗国,主宰世间。 这些只记载于许多古书中的只言片语,让李梦阳勉强拼奏出一个完整的事件。 他再次发问:“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女子指尖出现一抹灵光:“这个世界,从灵开始。” “一点灵光,大放光明,破开鸿蒙,开分天地,衍化众生。” 女子指尖一抹,指尖灵光拉出一条极长的黑白色细线,“众生中,有灵智者众多,各自演化,其中以妖与人在众生中脱颖而出。” “二者各有所长,妖族天生体魄蛮横,人族则拥有先天一气,自行吸纳天地灵气,可惜却不会运用。” “后面,就跟你猜测的差不多了。” 李梦阳皱眉:“你会读心?” 女子轻轻点头:“我……无所不能。” “好吧。”李梦阳低下了头,有些疲惫,“时间……能为我停留一刻吗?” “我……有些累了。” “可以。”女子点头,那炷清香停止燃烧,“在这里,你可以休息片刻。” “谢谢,一会儿就好了。”李梦阳勉强笑了笑,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梦阳微微闭目,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问道:“大平国运如何?” “前三百年,国运连绵不绝;中一百年,国运昌盛太平;后一百年,国运衰微断绝。”女子平静说道,“大平国运理应只有五百多年。”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红痣,轻笑道:“大平现在已经六百多年了。” 女子一双金眸看着他:“因为你,为了去强求那一个永久的太平。” “要大平灭国绝种,是你的意愿吗?” 女子轻轻一划,二人之间又浮现出那一条黑白两色的细线。 那条线极长极长,从古至今,连接未来,不见尽头。 “万事万物,都在这条细线上,有序向前,渐次登高。”女子轻轻摇头,“大平灭国绝种,是这条线上一个必行的结果,不是我的意愿。” “我……阻止了这条线的前进?” “是的。” 李梦阳凝视着面前的这条细线,有些想笑:“我错了吗?” “我无法评价你的对错,无数该死之人因你而活,无数该活之人因你而死。”女子淡淡说道,“我只能说你身上的因果……很乱很多很杂。” “你身为人族大祖,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太平盛世永在呢?你为什么要降下无数天灾,让众生受苦?”李梦阳莫名有些愤怒,质问着祂,怒视着祂。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有结果,一切都会运行,一切都各有其道,我只用看着。”女子依旧平静。 “你就只是……看着?” “嗯,没错。” 李梦阳有些颓然:“你高坐此地,对人间不闻不问,你如何去见众生?” 女子张开双臂,“我无需去见众生,众生需来见我。” “这就是你那……高贵的神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女子第一次停下思考,缓缓说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这意味着我心一念,无论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 “所以,我只能静静看着,尽量不去插手人间种种,让这条线自行其道。” “那些无辜之人惨死,那苍生世世流离呢?这也是这条线的安排吗?”李梦阳问。 “个人命运,微不足道。”女子缓缓说道,“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条线便是一路车辙。” “车轮滚滚向前,总会碾压路边稗草。” 李梦阳看向那炷即将燃尽的清香,开口问道:“一念仙境的结果是什么?” “融入法天之中,成为这条线的一部分,成为世间十万法则的一部分。”女子顿了顿,“成为……我的一部分。” 果然。李梦阳释然了。 香火燃尽,提问结束。 女子拍了拍手:“时间到了。” 李梦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大声喊道:“等一等,我还剩最后三个问题!” 第45章 天道向你发问 李梦阳看向那炷已经燃尽的清香。自己居然在向天道讨价还价? 女子轻轻点头:“可,最后三问。” 李梦阳问道:“我徒弟莫莲,是否与你有着……某种特殊关联?” 那女子第一次面露惊诧,斜睨看向李梦阳:“没错,她是我的一缕分身,应道而生,得天道庇护。” 李梦阳明白了。 天道的一缕分身,所以莫莲才注定无法合道,无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中的那一种都必然会重归于天道。 呵,那丫头竟然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李梦阳笑了笑。 李梦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的那位好友是否身在法天之中?” 女子点头应道:“那位长生剑剑主,此时确实也在法天之中,不过你们注定是见不着了。” “无妨。” “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女子提醒道,“请想好再问。” “我想问,桃姝她还好吗?” “确定只问这个?” 李梦阳轻轻笑了笑:“没错。” “她,现在幸福。”女子挥手,“上一世,你与他一面之缘后,她便成亲了,婚后幸福美满,平平淡淡。” “这一世,她也出生在一位好人家,战乱并未波及她,她也快乐。” 李梦阳笑容灿烂:“很好,足够了。” “好的,那么接下来,我将向你提问,不老剑剑主。”那女子的语气猛然一变,威严肃穆,空灵虚幻,“你的回答不计入时间。” 天道,此时此刻向你发问,你无法拒绝。 你的回答必为真心话,你无法对天道撒谎。 祂的身后,一片黑白之中,骤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天地威压扑压而来,逼迫他下跪。 李梦阳依旧坐着,腰背挺的笔直,平静注视着那双金色眼眸,淡淡说道:“请开始发问。” 女子的身影融入四周的一片黑白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双金色眼眸,与李梦阳对视着。 天地长鸣,有声音回荡:“你……为何来这里见我?” “想为天下苍生,求一个风调雨顺。”李梦阳静静答道。 天地震怒,厉声质问道:“你可知你这样是逆大势而行?” 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天道从来不会愤怒,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呢。” “回答问题!” “我知道,但我顺了一辈子的大势,老子当今天下第一!又凭何逆不了这大势?”李梦阳猖狂大笑,“大势!天道!命运!人生在世,无不是顺势,听天,由命,而有所行!我听心而行,又有何不可!” “术士,给众生算卦,给天地算卦,却难以给自己算卦!”李梦阳冷笑,自问自答,“大凶之卦,趋吉避凶?我偏要去逞凶,我偏要去逆势!我只听心而行!” “不!不是逆势!我要造势!天下大势,为我所造!” “我为……造物主!” 他有点惊讶,兴许是与那个老道士待久了,自己也会说出这般猖狂的话语。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猖狂!”天地又言语:“个人渺小如一根会思考的芦伟,一点点狂风他们就会臣服弯腰!历史时代的车轮将他们无情碾压!” “你,逆势,逆天,逆命,听心而行!你将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推向一旁,你让其失控,倒向路旁,将大片芦荡碾压致死!” “你,又是否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呢? ” “因为你!拖住这条线的有序前进,让这条线不再笔直,人间万众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你,李梦阳!想听心而行,便去断绝整个人族的气运吗?” 李梦阳答道:“我不知。” 天地又言语:“你现在已知晓,又当如何作?” 李梦阳低头,思索良久。 天地不再言语。 ……… 良久,李梦阳开口回答:“我合道不老与四季,到时,我会散道天下,以此稳固那条线一时。” 天地不言语,算是默认。 天地再问:“你究竟求的是个太平盛世?还是大平国运的连绵不绝?” 李梦阳缓缓答道:“我想要的是大平的太平盛世或者说是太平盛世的大平。” 天地又问:“你我都曾同为救世主,那人间值不值得,你我这样做?” “人间最值得!”李梦阳这次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我见过人间无数美好,自然坚信那太平盛世的人间最为值得!” “那你又是否见过人间炼狱呢?” “怎么不曾见过呢?”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自己就创造过人间炼狱,数万人因我而死,成为一具具焦尸。” “仙京城前,那片被大火焚烧过,曾有无数焦尸的土地上,如今还是春暖花开,上面还有儿童嬉乐。” 天地质问:“你在进行诡辩。” “可能吧。”李梦阳耸了耸肩,“不过这确实是我想说的。” 天道继续质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的心中可有愧有悔过?” 李梦阳沉默了,缓缓说道:“心有愧,但无悔。” “好的,那么拥有不老之身的你,如何理解衰老是什么?” “衰老是一柄刀,一场屠杀。”李梦阳喃喃,“我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被这一把刀片片刮割,我给她灵丹妙药,却依然无济于事,这把刀不可避免地落下。” “我亲眼见证了她的生,老,病,死。我想要留住她,她不肯,于是她便去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生,老,病死,天地无上法则,任何人都无法逆改。”李梦阳看向黑白的交际处,沉吟说道,“我发现我也会变老,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已经变老了,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前二百年间的少年心气早已磨了个干净。” “长生不老啊,它并不是永生不死。” 黑白色的天地转动,一个飘忽的虚影出现在李梦阳面前,双手拢袖,看不清面容,无喜无悲。 “最后一个问题。” “你且问吧。” “你愿意……成为新的天道吗?” “什么?!”李梦阳微微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叫虚幻身影,面容变幻,好似笑了笑:“我累了,真的很累了,画地为牢,独守着黑白天地千万年,我想歇一歇。” “你的回答勉强让我满意,我觉得你虽神性欠缺,但人性通透,可以接替我。” 李梦阳看着他,也笑了笑:“我也累了,你要不去问问我那位还在法天中的好友?” 那道身影也没再去看他,自顾自说道:“一甲子风调雨顺?好,我给你这个结果。” 黑白天地之间凭空浮现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细线,那道身影从那条线中轻轻夹起一个结果,双指用力,将其夹碎。 那条线瞬间便出现了无数支岔,支岔不断延长,又长出新的支岔,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 那道身影睁开一双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无数支岔。 所有支岔,停止蔓延,那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全部粉碎。 那一条线又重新变得笔直。 李梦阳也看着那一条线,轻声道:“多谢。” --------------- 昭德十一年秋,重阳。 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求得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遂国泰民安。 第76章 杀了,杀了,都杀了 魏家老爷笑了笑,指着那个汉子笑道:“这位,在江湖中拳法甚有名望,号称一双铁拳打遍两江六州,江湖三大家中刘家杰出子弟,载物地境。” 张衍这些年一路走来,略有听闻这江湖三大家。 柳东关家,枪法一绝,世代为棺材匠,腰别六枚棺材钉,专为活人送终。 江南叶南,家族中人信奉佛教,传说藏剑一柄,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川中刘家,家族武学驳杂,以暗器,毒法,身法,各闻名于江湖。 魁梧汉子身上罡气激荡,于手腕凝出一枚枚铁环,抖了抖手腕,哗啦啦作响。 汉子单手握拳,至于身前,拉开一个拳架,狞笑道:“报上名来,拿来酿酒也要知道是谁的尸骸。” 张衍双目血红,横剑身前,一颗杀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引起身上杀意,凝为阵阵杀气。 原本体内被封印沉寂的小雷池,忽然有了一丝悸动。 张衍扫视一圈,咧开嘴笑了笑:“杀了,杀了,都杀了。” “你们……这些老爷们,一个都跑不掉,我说的。” 魏老爷拍了拍手,将堂内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高声道:“各位,粗茶淡饭款待不周,那便请各位看一场好戏。” “顺便……赌一赌如何?”魏老爷看向那个不知好歹的道士,“就赌这位小道长,还能活过几息之间。” 各家纷纷拍手叫好,权当是饭后的一个娱乐节目。 “好!开场下注!”魏老爷举起手,“诸位老爷们,请下注吧。” 魏老爷坐了下来,笑道:“想必这小道长还是有些修为的,那我便赌两息吧,赌一百亩沧河良田。” 又有人举手道:“诸位,我先跟注了,一息之间,十二头牛羊。” 又有人不断加注。 张衍轻轻磨着牙,就只么静静看着他们下注。 等到在场的诸位老爷们都下完注,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汉子,毫不留情,一拳轰出,拳罡如虹,一身罡气如潮水拍来。 魏老爷一手撑着头,笑了笑。 这汉子,师承刘家,专门练习外家拳法,是实打实的载物地境,可是自己重金请来看家护院的。 眼前这个道士,虽说也有点可怜修为,但顶多是个立命凡境,绝对会死在这汉子的一双铁拳下,时间快慢罢了。 那汉子确实不弱,拳还未至,拳罡先到。 张衍看着迎面而来的拳罡,不闪不避,几乎是青虹剑带动着本能,一剑劈出。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一抹青虹随着青铜断剑斜斜劈落。 拳罡先到,那就先切拳罡,一切便碎,切的稀碎不堪。 剑刃切碎拳罡,如汹涌海面上有一块突出礁石,不断切碎浪潮,浪潮破碎成浪花,礁石锋利如初。 拳后到,先切拳头,后切臂膀,汉子整条出拳的胳膊,被沿着拳缝一分为二。 切口异常平滑,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半条胳膊便被竖着切落。 片刻,血喷如泉。 在场的诸位老爷,笑容全都僵在脸上,眼神发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汉子呆愣的看着自己被切掉的半个手掌,目光逐渐往上,又看见只剩下一半的臂膀,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在地境的金刚体魄,就么被切下来半个胳膊,而且还是竖着切下来的。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柄青铜断剑……好锋利! 下一刻,张衍杀心已起,双手握剑,横斩而来。 剑气如虹。 汉子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强忍剧痛,调集全身罡气于一点。 护身罡气,地境体魄,在如虹剑气面前,不过一张糊墙白纸。 那汉子上半身下半身分离,从中腰斩,如刀切豆腐一般,肠肠肚肚流了一地,应剑气而倒。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张衍看着不沾一丝鲜血的青虹,抬脚从两段尸体中间大步走过。 魏老爷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青虹剑已停在脖颈处。 魏老爷感到脖颈的冰凉,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不!不!你不能杀我!” 张衍双目血红,歪着头问道:“为什么不能杀你?” 魏老爷瘫倒在地,一股尿骚味自胯下传来,拼命喊道:“你要杀了我!就是与整个魏家为敌!就是与整个朝堂为敌!就是与整个天下为敌!” 他跪在地上,抓住张衍的裤腿:“只要你不杀我!你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金子美人,什么都不缺!” 张衍笑了笑:“且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 “所谓贱民的愤怒!” 张衍便拎住了他的头颅,魏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喷涌的鲜血溅在这个年轻道士削瘦的脸上。 自己……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在一个贱民手中?魏老爷有些难以置信,最后这样想着。 张衍随手将手中头颅丢下,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回头扫向在座的各家门阀士族,淡淡说道:“别动,谁动,我杀谁。” 仅是一个眼神,一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便吓得难以动弹。 在他们眼中,张衍就是一个站在血泊之中,满脸鲜血的恶鬼。 “魏家,崔家,王家,关家,杨家……”张衍持剑缓缓走来,一个一个手指数着,“有一个算一个,都杀了。” 有人崩溃大喊:“不!你说只要不动,便不会杀我们!” 张衍伸手掐住他的脖颈,一剑捅进他的心窝,轻轻拧动,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动,我也杀。” 内屋中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开始四散奔逃。 张衍狂笑着追了上去,手起剑落,毫不手软,剑剑都斩在要害上。 “杀了!” “都杀了!” “还有这个!也杀了!” “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张衍从后一剑刺穿一人的心窝,那人倒地,继而踏在他的尸体上,狂笑道:“老子!要连同这个狗日的世道!一起杀了!” 张衍刚想从尸体上拔出剑,便发现剑卡在那尸体的肋骨上,拔不出来。 他也不在乎,拧动剑柄,连剑带着肋骨一块拔了出来。 等到屋内一圈子门阀士族全都杀完之后,张衍一脚踹开房门,随手掐住一个小役的后脖颈,拖着他大步向前。 整个魏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人人各自奔逃。 张衍持剑在人群中逆行着,凡有拦路者,无论老幼,全都杀了。 该死! 他们的后代,该死! 他们的侍卫,该死! 他们的奴隶,该死! 整个魏府上下,都该死! 既然都该死,那老子就全杀了,整个魏府上下!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这个世道!不是要把老子逼成恶鬼吗?那老子就从一片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将这个狗日的世道杀个干净! 第77章 无题 张衍掐着那个小役的脖颈,问道:“你们府中的药材都在哪?” 小役看着这个双目血红的恶鬼,浑身颤抖不止,因恐惧而有些结巴:“都……都在药材库里。” 张衍冷冷道:“带我过去。” 小役哭丧个脸:“老爷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张衍挥剑随手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护卫:“你们的老爷,我已经杀了。” 张衍跟着那个小役,杀出一条血路,路上人人皆惨死。 等到了药材库里,张衍双目血红看着那个小役:“你个当狗的奴隶,你也该死!都杀了!” 小役被吓得跪地磕头,哭喊道:“爷!爷!求爷别杀我!我也不想卖身为奴啊!可我还有父母妻儿要养!” “我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八口人!全都要死啊!” “我知道爷不是坏人!求爷!放我一条生路!放我家一条生路!” 张衍听到这几句话,微微向后退了几步,眼中血色稍退。 回头看去,但见一片残肢断臂,老幼皆有,整个魏府上下,快被他屠了个干净。 张衍扭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役,颤抖着问:“都是我杀的?” 小役跪在地上,颤抖着点头。 张衍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死死盯着手中杀人甚多却滴血不染的青虹剑,剑身如镜,映着他那般可怖的模样。 片刻,收剑入鞘,无力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小役大喜过望,急忙磕头谢恩,起身便逃远了。 张衍找到了需要的药材,又拿了许多其他药材,这才跨过一具具尸体,浑身染血的离开魏府。 他突然想起了章寻的话,人间如狱人如鬼,在这乱世活的久了,人人都会变成恶鬼,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停下思绪,快步奔跑起来,毕竟救人要紧,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那个孩子…… 自己能救他第一回,就一定能救他第二回。! ------------------- 大平历,龙武十年秋。 仙京城。 仙京城似乎还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仙京城,极尽繁华。 什么天灾,什么人祸,似乎都影响不到它,永远是如此繁华,似是乱世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一株大桃树还是那般桃花灿烂,满院桃花香。 桃花枝上,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翩翩然跃下。 红衣少年,睁开一双如春水般柔和的桃花眸,抬眼看向那株大桃树。 呼……少年长舒一口浊气,抖了抖衣袖,散去身上尘灰。 院内,扬起一阵清风,桃花朵朵飘落。 少年掐指一算,眉头皱的厉害。 “师父。”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少年没有回头,眉头紧皱。 那是位身材高挑,穿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清冷女子。 那女子手持银柄拂尘,冰肌玉骨,肤白胜雪,眉宇间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是位冰山美人。 莫莲看着师父的背影,微微躬身,轻声道:“恭喜,师父出关。” 自那一朝祭剑于天,便闭关十余载,此刻这位大平国师终于出关。 李梦阳回头看向这位首徒:“当今天下……如何了?” 莫莲微微摇头:“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国运衰微。” 李梦阳走到石桌前,坐了下来,又问道:“当今是哪位皇帝?” 莫莲站在师父身后,答道:“当今是龙武帝。” “龙武……”李梦阳轻声念叨着这个年号,不禁轻笑,“国运衰微,年号倒取的还算不错。” 李梦阳修长的手指弯曲轻扣桌上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莲闭眼静静听着。 李梦阳沉思片刻,说道:“等一会,让那个龙武帝过来见我。” 莫莲睁眼,微微点头应道:“明白了,师父。” 李梦阳单手托腮,微微皱眉,歪着脑袋,神色复杂的看着向莫莲。 莫莲依旧就那副恭敬淡然的模样,怀抱拂尘,双手拢袖,与师父对视着。 “莲儿,你如今怎样了?”片刻,李梦阳开口问道,“身扛三灾的一些旧伤,可算是恢复如初了?” “尚可。”莫莲轻轻点头,“我也刚出关不久,修为略有提升,境界暂且稳固,师父不用过多担心。” 李梦阳神情中有些无奈,微微摇了摇头:“莲儿,你变了许多呀。” 莫莲轻轻抬眉,看向师父亲手种的那株大桃树,轻声道:“师父,莲儿也长大了许多。” 李梦阳伸手,示意她先坐下来。 莫莲点头,这才坐下。 李梦阳轻轻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壶还冒着热气的春茶。 “莲儿,你想喝些什么?”李梦阳给自己倒了杯茶。 莫莲看着师父,轻轻摆手:“不用了,就不麻烦师父了。” 李梦阳抿了一口春茶:“你转修太上忘情了?” 莫莲并未隐瞒,点头道:“因为剑道一途迟迟未能突破,加上久久未能合道,就只能在闭关时,研习一些别的东西了。” “都修了些什么东西?” 莫莲答道:“配合天地人修炼一气化三清,又加上太上忘情,以及无情道。” 李梦阳打趣笑道:“怪不得现在对师父冷冰冰的,原来是转修无情道了。” 莫莲终于是笑了笑:“没有,师父说笑了。” 李梦阳看着首徒的笑脸,回以微笑,轻笑道:“莲儿,你笑起来很好看,记得以后要多笑笑。”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闭关之时,专门为你炼制了几件法器,说不定可以助你在剑道一途中,更进一步。” 莫莲好奇问道:“什么?” “不告诉你,稍微给你个惊喜,等凑齐了,再一块送给你得了。”李梦阳笑道,“不然总是整天冷着一张脸,都不好看了。“ 莫莲看着师父,微微笑着,问道:“师父,如何了?” 李梦阳将杯中春茶饮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无奈笑道:“又能如何呢?还是那般呗。” “修为还是半步仙境,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了。” 莫莲也跟着师父站了起来。 李梦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生老宗的那几个小家伙怎么样了?” 莫莲抬头,眯眼看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有的师弟,寿元将尽,已经羽化了。也有,下山游历去了。还有,破境的也不少。” 李梦阳又问:“那个我传他五雷正法与青虹剑,叫陆鸣的呢?” 莫莲摇了摇头:“自从他下山之后,便没了音信。” 李梦阳低下头,有些落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 莫莲突然问道:“师父,要是大平真的没了,你怎么办?” 李梦阳毫不在意,随口笑道:“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人生在世,生老有命,无非一死嘛。” 莫莲又转而笑道:“师父,你可是长生不老的美少年啊。” “那又如何呢?”李梦阳捻住一朵飘落的桃花,“长生不老?终非永生不死啊。” “那师父说,这些东西可求吗?”莫莲似是在询问师父,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梦阳手掌抚摸着大桃树的树干,轻声答道:“无题。” 莫莲仰头看天,眼中露出迷茫:“弟子不明白。” 李梦阳眉眼含笑:“你会明白的。” 莫莲眼中愈发迷茫,迷茫深处继而显露出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在那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也有一双金色眼眸与她默然对视。 因是仰头看天,莫莲自己不知道,李梦阳也不知道。 第78章 心寂心死空余灰 等张衍拿到药材,浑身染血的回到村子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夏日的夜晚依然燥热,四周安静的可怕,无风声也无虫鸣声。 因燥热而腾不起晚风,因饥荒而听不见虫鸣。 张衍一步一步踱进没门的破屋,虚弱的倚在门框上,看见那个汉子神情麻木,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身前是一堆燃烧的火焰。 汉子低着头,并未发现张衍的到来。 张衍坐在汉子旁边,从怀中掏出那颗染血的大参,嘶哑道:“药材带来了。” 汉子这才注意到张衍,抬头扫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来默默摇头。 张衍心中一阵绞痛。 他看见汉子的那种眼神,便明白了。 那种眼神,他看过很多次了,在每一个绝望的百姓身上。 眼神……冰冷,空洞,麻木,呆滞,绝望,还有些不知所措。 张衍还是有些不相信,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孩子还带着细银环的手腕。 孩子的身体很冷…… 比他父亲的眼神还要冷。 张衍看着汉子怀中的孩子,默默收回手,又将大参收回怀中。 还是晚了,孩子还是死了。 汉子看着怀中的孩子,张衍看着快要熄灭的火堆,二人沉默无言。 张衍忽然问道:“门去哪了?” 他原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所有安慰的言语,在这一刻都如此苍白无力,最后说的话却莫名其妙。 汉子指了指还在快将熄灭的火堆,呆呆说道:“怕孩子冷着,就烧了。” 张衍又沉默下来。 汉子忽然说道:“张道长,你知道吗?其实孩子早些时候,还有的救。” “几个月前,孩子便病了。” “生病了就要钱,可家里什么都没了,能卖的都卖了,换了买粮食吃了,我家八口人啊,四个孩子,怎么养啊?!” “只剩下……孩子手上的那个银环,我想拿去卖了买点药,可孩子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说这银环是一个道士哥哥给的,将来是要还的。” “我实在没办法,就想着给自己去卖了,孩子们交给婆娘照顾,可人家都不要我,说我年纪太大了,肉太老了。” 汉子一点点,絮絮叨叨地说着:“后来,几个年纪小的,陆陆续续就饿死了,就剩这一个找回来的了,我……我不能让他也没了呀!” “我……我只能,将先死的那几个孩子尸骨偷偷挖出来,慢慢吃着,骗他们是死猫肉,耗子肉,我和婆娘总是先紧着孩子吃。” “再后来,孩子婆娘也饿死了!”汉子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他极力压制,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没用!婆娘饿死了,儿子也病死了。” 白日埋儿夜吮骨……张衍只能听着汉子大哭,连安慰都没法安慰。 汉子哭了许久,抬起头来,眼睁睁的看着那火堆一点点熄灭,在黑暗中溅起点点火星,映出一地余灰。 烧掉的不只是门板,还有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与念想。 火灭了,徒留一地余灰; 心死了,只剩一身麻木。 汉子的头,又低了下来。 今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村子里早就没了树,树枝树干砍下来作了柴火,树皮树根扒了作粮食。 ----------------- 仙京城。 桃花飘落,小院如春。 一位红衣少年与一位身穿龙袍的英俊男子正在下棋对弈。 大平国师李梦阳与大平皇帝龙武帝下棋对弈。 国师执白,让三手。 皇帝执黑,先行一手。 不出三十余手,龙武帝便投子认输。 李梦阳独自一人收拾残局,在心中默默复盘。 龙武帝拿起身旁酒壶,问道:“国师大人,不饮酒吗?” 李梦阳一颗颗将棋子收进棋篓中,摇头笑道:“很少喝了,劝圣上也少喝为好,喝酒误事且伤身。” 龙武帝也没有听进去,依旧自饮自酌,眼神略微迷离。 就一直活在太后阴影中的皇帝,极其少见的笑了起来:“朕想问问,国师大人活了多久?”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桃花飞舞。 缓缓站起身,望着院中永远桃花灿烂的大桃树,眉眼含笑,眼神温柔:“修道八百年日月,不知寒暑,不知春秋,略有所成。” 龙武帝又饮了一杯酒,举杯由衷赞叹道:“国师大人真乃神仙也。” 李梦阳忽然看向远方,微微皱眉,从袖中掏出一张正在燃烧的黄符。 黄符符胆处,灵光乍现,青烟袅袅。 “陆鸣?”李梦阳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龙武帝没听清:“什么?” 李梦阳淡淡说道:“没什么,需要去看看一位徒弟。” 手中红光闪烁,便多了一柄绯红桃木剑,身后还站着一个约有七八岁的粉裙小姑娘。 小桃夭双手环胸,站在一边,问道:“如何?” “去一趟看看。”李梦阳剑斩虚空,一抹红光撕裂空间,出现一道裂缝。 李梦阳挥手道:“圣上暂且请回去吧。” “放心好了,大平有我。” 下一刻,李梦阳便消失不见,裂缝合拢,只留下独自饮酒的龙武帝。 这位大平皇帝,撑起身子,喃喃自语:“力挽天倾,君为擎天柱?” 末了,他吐出一口酒气,嗤笑一声:“但愿不是……无力回天。” 在这位皇帝心中,天下怎样与他无关,只要确保不在自己手中大平灭亡就行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争来的皇位,夺来的皇权,自然要先好好享受一番。 天下如何? 大平如何? 百姓如何? 酒照喝,日子照样过,既然那位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出关了…… 那么这个天上就塌不了, 那么这个天下就乱不了。 呵,一切有那位国师大人担着就行了。 至于自己,牢牢把握好皇权,以帝王之术统御群臣,好好当好自己的皇帝。 政务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扔给大臣,让他们看着处理,但一切政务都在自己眼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龙武帝对那株桃花树遥遥举杯,“朕的朝堂,尽在朕的手中。” 饮尽杯中酒,龙武帝淡然笑道:“无所为治,无所不用,无所作为……” “意思……终究是殊途同归罢了。” 这位大平帝皇,轻轻抬手,微微握拳,好似便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中:“大平,不会亡在朕的手上。” 第79章 原来还是这人间 太平村旁太平山,太平山上太平观。 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自张衍走后,太平村便不太平了。疫病在村中爆发,沿着水源传播,百姓要么病死饿死,要么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 可不管如何…… 横竖左右都是活不下去了。 太平观中一抹红光闪过,李梦阳手持不老剑出现在道观中央。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道观内虽然多年不见人迹,但却依然干净,一尘不染。 李梦阳环顾四周,走进祖堂内,看着那供奉着的两尊神像,不禁笑了笑:“我的那尊神像风采不及我万分之一,至于那持剑的老道士给他刻画的太过仙风道骨了些,他不过就是个会点剑法的牛鼻子老道。” “你说对不对呀,陆鸣?” 随着这一声呼唤,道观内顿时阴风四起,穿入堂内,凝聚出一个身形模糊的虚影,站在李梦阳身边。 李梦阳轻吹一口气,使那道阴影越来越凝实,显露出实体。 是一位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手中还拿着半截正在燃烧的符纸。 已经成为鬼魂的老道士陆鸣,弯腰作揖,嘶哑开口:“生老宗弟子陆鸣,拜见师祖,弟子有愧师门众望。” 李梦阳看着他,摇了摇头,收回了他手中正在燃烧的符纸:“你叫我来,想必不是寒暄的。” 陆鸣无力的笑了笑:“弟子斗胆唤来师祖,就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淡淡说道:“宁愿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愿投胎转世,看来还是有心愿未了。” “那便说来听听,师祖尽力帮你实现。” 陆鸣又鞠了一躬,恭声道:“弟子真的只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笑容有些玩味:“你确定?就这么一个机会啊。” 陆鸣抬起头,笑问:“师祖,确定什么都行?” “帮你借尸还魂重生,以此入十万法境?”李梦阳摸了摸下巴,笑道,“嗯,其实也不是不行。” “还是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的。”陆鸣无奈摇头,“赵老剑仙飞升前说的挺对的,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叹了一口气:“你身为曾经天之骄子的心气呢?” “心气这种东西吗……”陆鸣飘出祖堂,环顾四周,看着这个不大的道观,轻声说道,“早就死光了。”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少年心气,早就在这山上的六十年时间里全死光了。 如今就跟这道观一样,什么都不剩下。 山上一甲子,避世不出,避的不只是天灾人祸,更是这个早就无恋的人间。 可这个跟地狱都差不了多少的地方,终究还有自己在乎的人。 陆鸣喃喃自语:“若是还有可能,我想再跟爹娘一起看看太平盛世。” 陆鸣出生于明景六年,那时候大平中兴,天下还算是太平。 在自己的童年时,常常看着爹娘忙忙碌碌。 跟着爹在田里耕田种地,一头大黄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跟着娘在家里织布缝衣,一盏红灯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迷迷糊糊睡着后,却总在炕上盖着厚实的棉被,醒来之后便有娘织好的新衣,以及桌上刚刚蒸好的大白馒头。 日头火辣,爹每次进城时都在早上,回来时便是傍晚了,身后总藏着许多新奇玩意儿,如:一串糖葫芦,一个竹风车,一柄桃木剑…… 后来,不知为什么,爹早上进了城,却再也没有回来。娘亲去找爹,也没有回来。 村子着了火,一群乱兵进了村,杀了人,抢了最后一点粮…… 自己疯了一般跑着,跌跌撞撞逃出了村,却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 树下,是娘亲。 是浑身赤裸,浑身染血的娘亲。 自己又疯了一般跑着,好像便遇到了师祖,领着他进了生老宗。 再后来…… 李梦阳忽然轻声呵斥道:“陆鸣,还不速速醒来!” 陆鸣猛然停止回忆,犹如被五雷轰顶,顿时失魂落魄。 陆鸣已死,化为鬼魂。 幸好生前的修为,保住了最后一点灵智。若任由他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回忆当中,难免丧失最后一点灵智,沦为一只没有灵智的恶鬼。 陆鸣泪流满面,回头望去:“师祖,人间太苦了,下辈子……不来了。 ” 李梦阳面色温和,也并未劝说什么,只是平静笑道:“好。” 不老剑斩出一道绯红剑气,剑气温和如春风,轻轻包裹住陆鸣的神魂。 李梦阳最后问道:“还有什么遗憾吗?” 陆鸣摇头,哭笑着,看着师祖,任由那道温和剑气斩碎自己的全部神魂。 陆鸣就此,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从某种角度来说,死而无憾或许便是生无可恋,如何都是死。 人间无趣,早知不来。 人间苦难,言说不尽。 李梦阳默默收剑,想了想,变出了一壶酒来。 小桃夭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无奈笑道:“你不是刚刚还劝说皇帝少喝酒吗,现在自己就喝上了?” 李梦阳轻声笑道:“少喝一点,解解心中郁气,无妨的。” 一口一口的小酌着,手中便出现了九枚铜钱。 小桃夭知道他想干什么,小眉头一皱,冷声说道:“卦者不自算。” “我知道,我算的是这天下。”李梦阳闭上双眸,一把将铜钱抛向空中。 铜钱在空中碰撞翻滚,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陆续落地。 李梦阳猛然睁眼,桃花眸中金光微动,漠然审视落地铜钱。 小桃夭凑了上来,看着卦象,问道:“卦象如何?” 李梦阳手指飞速掐动,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一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下。 继而,是七窍流血。 以己谋算天下,代价极大。 李梦阳猛然睁眼,九枚铜钱立刻化为粉末,四散开来。 李梦阳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抬头看天,喃喃自语:“原来还是这人间。” 小桃夭一脸不解:“什么?” 李梦阳并未言语解释,而是细细回忆着卦象。 卦象言: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46章 弹指之间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 李梦阳恍然的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个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生老宗此次替他扛下三难,弟子从三千余人,骤减至眼前的二十几个人。 座下的二十几个弟子,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长辈,好友,道侣……很多人都身死道消了,如今生老宗只剩下他们这几个。 终于,李梦阳缓缓开口:“你们……还想再留在宗门内吗?” 众弟子沉默片刻,胖子周岁率先开口回答:“祖师……弟子还想留在宗门内。” 这个小胖子很幸运,虽然修为较低,但命够硬,反而在三灾之中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得以破境,入海境。 他这一开口,让很多人下定了决心,带动了很多人。 越来越多人决定留在宗门内,继续潜心修行。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靠墙站在角落里。 众人看向他,周岁向那人喊道:“陆鸣!你怎么想的?想留下还是要走啊?” 陆鸣抬眼看向他,又望向祖师,默默走到台前。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才高声道:“祖师!弟子想要回家去看看,请祖师同意!” 李梦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你且走便是了。” “不过,陆鸣你记得了,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回宗门来,这里也是你的家,随时欢迎回来。” 陆鸣又磕了一个响头,双手恭敬的将那柄青虹断剑,放在李梦阳脚边。 李梦阳俯下身,捡起那柄青虹剑,扶起陆鸣,冲着他笑道:“这柄剑说给你了,那便给你了,你好生收着便是。” 陆鸣接过剑,看向祖师,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李梦阳抚额苦笑,有些无奈。 他又说道:“余下弟子全部为我祖师堂成员,一切修行资源优先共享,我将亲传你们每人一种术法。” “谢祖师!”众弟子高声喊道,随后陆续离去。 等到弟子们都离开祖师堂后,莫莲出现在师父身后,恭声说道:“师父,我要去闭关了。” 李梦阳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莲儿,辛苦你了。” 莫莲感觉师父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李梦阳又看向两尊神像前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手中多出了一炷清香,恭敬点燃,双手上香。 他的口中喃喃道:“仙升,生老宗……香火凋零了。”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你还不回来看看吗?” 昭德十一年秋,生老宗举宗祭剑于天,求得大平整整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剑于天,使生老宗受到重创,首徒莫莲受三灾重创,境界大跌,又重新闭关,潜心修行。 宗内其余弟子也都死伤惨重,只剩下二十余人,天境之下几近死绝,且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值得一提的是,宗主李梦阳决定封锁宗门,再也不招一人。 兴许,是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宗门人人赴死的情景了。 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护国宗门,就此衰微,可惜少有人知道他们为整个天下所做出的一切。 ------------- 昭德十二年,昭德帝采取国师李梦阳的建议,尊奉无为而治的思想,决定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轻摇薄税,减轻刑罚,提倡节俭,减少财政支出。 昭德帝在位期间,经济得到明显恢复,社会逐渐趋于稳定,人口迅速增长,百姓们安居乐业。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史称“昭德之治”。 百姓之中,对昭德帝传出了这般赞美:昭德圣上,上承天理昭昭,下顺民心德德,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 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这是百姓对除开国皇帝太祖之外的任何一位皇帝的最高赞美了。 这也就代表着“昭德之治”可比肩“承天盛世”! 昭德五十六年,昭德帝退位,其嫡长子李哲继位,改国号为“洪福”,寓意大平洪福齐天,年年都是风调雨顺。 洪福帝继位后,一边继续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发展国内经济,并注重肃清贪官污吏。一边挥师北上,攻打北蛮,稳定边关,开疆拓土。 朝廷内部,外戚白家迅速崛起,除皇帝之外,权力极大。 洪福元年,昭德帝驾崩于安神宫,享年七十四岁。 这位垂垂老矣的皇帝临终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当年迫于无奈,为了平息民怒而写下的罪己诏。 哈哈大笑,好似疯癫。 末了,昭德帝大笑问道:“国师大人!为了这些愚民,值得吗?这个明知早已无可救药的天下!还有救吗?!” “李先生!你告诉朕!朕,错了吗?”昭德帝没有等到李先生的回答,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早年间国师给他算过一卦,国师解卦说:可笑于百姓,可悲于天下,可怜于圣上。” 洪福三十九年,洪福帝退位,嫡长子李默继位,改国号为“天元”。 天元十七年末,蛮族再次发兵进犯中原。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大屏恢复了些许生机。 天元帝整治军备,钦点七十万大军兵分三路,阻击蛮族。 可这次蛮族来势汹汹,攻势凶猛。百余年的安稳日子,也让大平七十万大军几乎忘记了蛮族铁骑的凶名。 蛮族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大平军队只能固守城池,死守不退,双方很快便陷入了持久拉锯战。 史称“平蛮战争”。 天元二十三年春,正值壮年的天元帝忽然驾崩,没有一丝预兆。 年仅12岁的太子仓皇即位,由其母后王氏掌权,控制朝政。 天元之后,改国号为龙武。 由于大平国师李梦阳因祭剑于天而身受重伤,被迫陷入长久闭关中。太后王氏也趁此一家独大,任用亲信,铲除异己,几年后,便控制了整个朝堂,甚至连废帝这种天大之事,也是她一言而断。 龙武三年,天灾重现。但万幸的是,都是一些小灾小难,大平如今的国运国力不至于动其根本。 龙武六年,太后王氏离奇身亡,朝堂又重新回到龙武帝手中。 龙武七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 龙武八年,北方沧河泛滥,无数百姓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龙武八年末,大平边军粮草告急,且死伤惨重。 龙武九年初,北方烟州,豪州,北州,三大州疫病横行,死人无数。 龙武十年秋,蝗灾过境,寸草不生。 同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欲再度延续大平国运,力挽天倾。 第80章 本心与真我 夜幕破晓时。 张衍沉默的看着东方缓缓升空的那轮大日,好似一柄宝剑斩破无边夜幕,使人间逐渐亮堂起来。 身旁的汉子,用力将孩子手腕上的那枚银环摘下,递给张衍。 张衍茫然接过。 “张道长,谢谢你还在乎我们。” 言罢,汉子抱着孩子冰凉的尸体缓缓起身,向屋后走去。 汉子已经流不出泪了,本来还算富足的一家八口,如今只剩他还苟活于世,对于亲人的陆续离世,早就麻木了。 他跪在地上,用双手挖着松软的土。 屋后,埋葬着六具尸体,有父母,也有妻子,还有儿女。 如今,又多了一具那孩子的尸体。 七具尸体都没有棺材,其中六具都是草席一卷便草草下葬,至于那孩子的尸体却连一张草席都凑不出来。 汉子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脱下身上仅存的破衣,用破衣裹住孩子,将孩子葬在了他娘亲旁边。 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从破衣上撕下了一长条破布。 走到屋内,他想找到一个垫脚的地方,却这才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桌椅板凳之类的早就在冬天烧了取暖了。 他……现在连上吊自杀都做不到。 张衍回头看向他。 汉子嚅嗫道:“张道长,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张衍问道:“什么?” 汉子轻声说道:“送我和家人们团聚。” 张衍认真的点头道:“好。” “老天爷咧,你为啥就不叫我们一家子活下去呢咧?”汉子看向天空中的那轮大日,灿烂笑道,“又麻烦张道长了。” 汉子向张衍迎了过去,一柄青铜断剑刺入了他的心窝。 张衍沉默着拔出青虹剑,青虹还是滴血不染,剑身光滑如镜。 一面映着张衍布满血丝的双眼, 一面映着汉子有些释怀的双眼。 张衍将汉子与他的家人葬在了一起,也算是帮他们团圆。 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在屋前的青石上,手中不断摩挲着自己送给那孩子的细银手环。 青虹剑并未入鞘,而是插在自己身边。 张衍明白自己将魏府上下屠了干净时,自己便没有了退路。 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大把的追兵去追杀他。 可张衍十分茫然,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 “师父,徒儿是否错了?”张衍泪眼婆娑,抬头看天,眼中好像又浮现了师父的身影。 片刻,心中好似有了答案。 既然不明白自己错哪了,那便去学师父所绘的那张尺素溯源符,逆流倒退光阴长河,去寻其根本。 那便,先从本心开始吧。 本心为何? 张衍如今的本心便是救人,能救一人救一人,能救一时救一时。 无论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张衍拼尽全力,抓住一切可能的去救人,他医治好了无数人。 也无论自己需要承担什么因果,有可能自己今天救的人,明天就会因为不被饿死去抢走一家仅存的粮食;有可能自己给快饿死的流民一块馒头,就是因为这块馒头那个流民便会被其他人抢走馒头甚至活活打死,还有可能…… 可张衍管不了这么多,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杂乱的因果。毕竟救人要紧,遇见一个救一个,普救这含灵之苦。 可这一切真的对吗? 虽本心无论对错,但自己的本心对这世道而言,真的有用吗? 普救这含灵之苦,有用吗? 张衍看着高悬在空中的大日,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嘶哑的狂笑声从干裂的喉咙中挤出,回荡在这死寂的荒村中。 从烟州到幽州,再到阳州,转眼十数载,自己可曾见过百姓笑颜? 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村孤冢;是“芙蓉肌里烹生香,乳做馄饨人争尝”的菜人米肉;是“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的尸横遍野。 张衍看遍了这人间的处处苦难,也第一次发现太平山下的太平村,原来确实是太平的。 自己还曾天真的以为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那时太平还会再来。 可!大旱大涝,兵役徭役,原来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 “平蛮战争”已经多久?青壮男子全部被征调兵役。 一村之地皆是老弱妇孺,竟是没一个青壮男子,那又有谁来耕田养家? 呵!就算有人耕田又如何? 大旱大涝,地里哪能长出粮食来? 那些宁可去拿上好的良田去种瓜,拿可以果腹的粮食去酿酒,拿可以耕地的耕牛杀了吃肉的门阀士族,甚至还有对这一切做事不管的朝堂,竟然还要征兵征徭再加赋? 结果如何? 于是乎!岁大饥,人食人! 大麦青青黄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 吏买马,君具车。 这狗日的世道便是这般,去他娘的太平盛世。这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给泥泞中百姓编织的一个谎言。 太平的只是那些王侯将相,门阀士族所在的仙京城! 朝堂混溃无能,贪官污吏横行,皇帝昏庸无为。 人间多是苦难,白骨哀鸿遍野。 这个狗日的世道就是这般,天下百姓如韭菜一般,割完一茬又是一茬,周而复始,无穷殆尽。 百姓们,要么背井离乡,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勉强苟活于世;要么病死饿死,如稗草般荒死。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啊,有谁愿意低头去看看这泥泞中的百姓一眼?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何曾是一句空话? 而是乱世中无数百姓的梦中愿望。 上有贪官污吏,下有马贼悍匪,中间还有人吃人。 这天下百姓,无论怎样恳求,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张衍演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压下。 低下头,沉默良久,沉思良久,青虹剑身如镜,倒映着他枯黄的脸庞与布满血丝的双眸。 师父常言,修道之人当见真我本心,方入十万法境。 太平山,修真我,如何? 当见天地,才见众生,方见真我。 张衍奋力朝天嘶吼:“师父!” “天地万般风景,我见过了!众生万般苦难,我也看见了!” “那这真我,又当如何修之?” 第47章 太平山上太平观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位于北方的烟州境内,有一座小山,名为太平山,山不高,连七八岁的孩子都能登顶。 此山传说是开国皇帝太祖斩蛇其义之地,乃龙兴祖地。但年代过于久远,早已无法考证,否则山上也不至于是如今这么个香火凋零的地方了。 太平山也不算有名,除了当地百姓,外人鲜有人知。 太平山山顶处有一座破旧的道观,以山为名,名为“太平观”。 道观内人不多,只有一老一大两位道士,日复一日的守着这座破旧的道观,已经有许多年头了。 那老道士不知道是哪里人士,不知名不知姓,也不知多少年岁,就连道号都不知道。一年到头也从不下山,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那身破旧的道袍。 对于山上吃喝,山中自有溪流,观中种的有粮食,倒也算得上自给自足。 老道士一个人也算活的轻松自在。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天下大旱还是大涝,观中粮食始终丰足,山中溪流始终流淌。 若有百姓活不下去了,上山避难,老道士也会开门迎客,给一些粮食。老道士还精通医药医术,若百姓有了疾病,还会上山采药,为其免费治病。 估摸二十多年前,老道士在观门口捡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那天是一场大雨过后,那孩子倒在泥泞之中,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就剩了一丝生气。 老道士使出浑身解数,勉强救回了孩子一命。 问那孩子什么问题,那孩子也不回答,老道士以为他是个哑巴,便牵着他的手,去山下的村落里面询问,但也没有村民丢了孩子,也没人认着孩子。 老道士没办法,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啊,便让那孩子在观中暂时住下。 直到这时,那孩子才开口说话,说自己叫张衍,父母死在了乱军之中,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老道士听得眉头直皱,算是被这孩子缠上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张衍认了自己做师父。 每日让他上山挑水劈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张衍倒也不怕苦不怕累,做起活来很勤快。 再后来,老道士又传了他一些道家经典,让他每日闲暇时便诵读。又抽空教了他一些医术,让他协助自己医治百姓。 到了最后,甚至传了他道法,教了他五雷正法,将他引进修行一途,只是无论怎样,都不允许他下山。 就这样,时间像山中的溪流一样缓缓流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道士更加苍老了,张衍也渐渐成为了一名年轻道士。两人守着太平观,任由日子这样过下去。 大平历,龙武六年,立春。 这天一大早,张衍便起床上山挑水,起晚了是要被师父狠狠骂的。 要是师父今天心情还不好了,轻则拿竹条抽自己手心,再重一点就是拿五雷正法劈自己了。 回想起被雷劈的滋味,张衍狠狠打了个寒颤,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忆了。 等到张衍上山挑水回来,就见到老道士躺在张衍造的小竹椅上,摇啊摇的晒着太阳,悠哉优哉的。 张衍将水倒进水缸,又烧锅熬上米粥,跟师父打了声招呼,便擦了擦手,进了祖师堂里烧香祭拜。 这是每天清早的传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张衍从未间断过。 老道士对此也从不解释,只是让张衍要每天一大早就要烧香祭拜,打扫烛台,擦拭神像。 祖师堂内供奉着两尊雕刻潦草的神像,一位是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一位是手持长剑,仙风道骨的年老道人。 嗯,按师父的话说是一尊是极其俊美的,另一尊是颇有仙风道骨的。 反正,张衍祭拜这么多年了,也没感受到过师父所说的“俊美”和“仙风道骨”。 等一切都弄完了,张衍这才走出祖师堂。随手从地上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蹲在了师父身边,眯眼看着清晨刺眼的阳光,随口闲聊道:“师父,听说朝廷又跟蛮子打起来了,又是战乱呀。” 张衍嗦着狗尾巴草带着土腥味的根茎:“啧,哎,师父你说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老道士依然晒着太阳,连看都不看张衍一眼,仅凭感觉便对着他的脑袋一巴掌拍了下去。 “水倒进水缸了?饭做过了?药材择过了?哎,我说你小子也是,那自己都活的狗屁不是呢,哪里有闲工夫想这狗屁世道?”老道士闭着眼睛,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都是一群狗屁。” 张衍没有防备,被师父一巴掌拍了个狗啃泥。 他倒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拍掉身上的泥灰,吐掉口中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又重新蹲回老道士身边,替师傅摇着小竹椅,嬉皮笑脸道:“哎呦,我的好师父,莫生气嘛。徒儿脑壳子硬,打几下没啥事的,但要师父要因此打痛了手,那徒儿的罪过可就大喽。” 老道士斜睨着从头到尾没个正形的徒弟,眼中满是厌恶,像看一坨狗屎一样嫌弃。 但毕竟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什么都交给他了,也没啥东西藏私的,就真的是坨狗屎也要捏着鼻子忍着了。 老道士晃了晃脑袋,就脑中的画面甩了出去,一脸嫌弃的问道:“狗徒儿,教你那五雷正法,你练到第几层了?” 老道士从小到大都不叫张衍本名,一直叫他狗徒儿,说是他的名字气数太大了,他的命又不够硬,喊个贱名,好养活。 但张衍一直认为,师父说的什么贱名好养活都是借口,只是他单纯想这么喊自己“狗徒儿”而已。 张衍呲牙咧嘴的,挠了挠头,伸出五根手指,回答道:“回师父,狗徒儿不才,也就,区区,仅仅,侥幸练到第五层而已。” 阴阳怪气的,手又痒了,还想再给他一巴掌。老道士扭过头,眯眼看着他。 紧接着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呼了上去,口中骂道:“狗徒儿,你个小王八蛋子儿,还敢在你老子面前扯蛋,你要是将五雷正法修到了第五层,你他娘的早该入不息天境了。” 张衍捂着脑袋,张大了嘴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欲哭无泪的表情。 老道士看着他整这一死出,腾的一下,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又是一巴掌呼向张衍的脑袋。 张衍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老道士咧开嘴角,笑了笑。 下一刻,又跟了一脚上去,将自己“心爱”的徒弟,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第81章 合道:雷霆! 太平山上修真我,太平山下见本心。 入十万法境,才可入世方救世。 张衍的怒吼声戛然而止,猛然抬头,眼眸中金色雷霆乍现。 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 体腹内的小雷池,躁动不安。 修真我,见本心! 本心如何? 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让今天才好不容易救活的百姓,明天便死于非命吗? 让门阀士族再像圈养牲口一样,再次去奴役百姓吗? 让百姓继续在乱世中吃苦受难,活得不如一条狗吗?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呼……张衍不断喘着粗气,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细小的雷霆。 天下苦难,言说不尽,我既然看到了,便要去管,便要去救,便要去干! 本心原无对错,亦有大小之分! 我之大道,不该如此之小! 小之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大之以身为药救济天下! 病的不是乱世中的百姓,他们只想和家人一起活下去,他们没有错! 病的而是乱世中的王朝,他们只顾自己的金钱与权力,他们真该死! 章寻说的不错!在这个乱世中活的久了,人人都是恶鬼! 闻砚说的不错!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天下,必须换了人间! 张衍修真我! 张衍见本心! 张衍终悟道! “何为大医,不只是所谓的普救含灵之苦。”张衍扭头看向屋后埋葬着的那个孩子,“我身为大医!当以自身为药,救济天下乱世!” 救一人于一时,不若救天下于一世! 这个早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王朝!需要一剂猛药! 反正,自己的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早就无路可退了。 待张衍回过头时,一群披甲挎刀的兵卒,将他团团围住。 有人高喊:“你!便是屠尽魏府满门的凶手?” 张衍轻轻点头。 又有人高喊:“我等奉县长官令,现将你缉拿归案,当场格杀,去你首级,回去交差,你可认罪伏诛?” 张衍无力笑道:“这么快吗?” 下一刻,所有兵卒拔刀而出,数十柄乱刀,向他一起砍来。 张衍缓缓站起身,拔出插在身边的青虹剑,剑指苍天,时间好像为他而停止,四周一切都静止不动。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大日,云中雷霆滚滚,天地震怒! 倾盆大雨随着雷霆一起落下,劈落在这乱世中的土地! 张衍张开双臂,迎接劈落的雷霆。 体内沉寂许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电光流转,雷光与电光交织在一起,青虹剑上雷霆与寒光相融相交。 张衍眸中雷光炸裂,一抹粹然的金色一闪而过,微微抬手间,轻轻握拳,好似便将整个乱世握在手中。 削瘦枯黄的脸庞,龙相尽显! 形销骨立的身体,真龙已成!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张衍仗剑,奋力嘶吼,天地间好似有龙吟长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我张衍!携万千苍生的苦楚与愤怒而来!”张衍随真我本心,一剑斩出,“ 将带来王朝的终结, 亦带来天下的新生。” 剑光,雷光,融为一体,直冲云霄。 天下的万千苍生,沉默的太久了,他们应该愤怒了! 他们命贱如稗草,任由那些人践踏,但只要有一道雷霆劈落大地,点燃他们心中的怒火,那便会星火燎原! 将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焚烧殆尽!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天下苍生,身处乱世,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怀中师父所赠的那一套惊劫十雷符,受张衍体内小雷池的感召,自行飞出,颜色各异,于身前一字排开。 “谢师父!助我合道!”张衍手掐五雷正法之法诀,依次指向那十张雷符,“一玉枢,二神霄,三大洞,四仙都,五北极,六太乙,七紫府,八玉晨,九太霄,十太极!” “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出现了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第一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张衍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剑光即是雷光,剑斩天上雨幕,倾盆大雨倒退回天,乌云尽散,天光大亮! 张衍缓缓收剑,仰天怒吼:“驱雷策电擎天威,我将合道雷霆!” 张衍正式踏入十万法境,合道——雷霆! 这一日,一位太平山的道士破境,入十万法境,五雷正法大成,司掌天上刑罚,驱雷策电,神威天降! 张衍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四周已是一片焦土,焦土之上,伫立着数十具被雷劈死,姿态各异的焦尸。 张衍轻轻跺脚,四周焦尸全部化为飞灰,四散而去。 一张一张收回那一套惊劫雷符,张衍抬手看着掌心五色环绕的神雷,微微皱眉。 我已合道雷霆,为何只是五雷,而不是十雷?张衍思索片刻,便已明白。 惊劫十雷,为阴阳互调,便如师父所说,自己体内只有一座小雷池,还缺一座小雷泽,阴阳不协调,所以只能暂时驱动五雷。 张衍微微握拳,掌心处便是五雷炸裂。 抬眼看向烟州方向,喃喃自语道:“师父,你看到了吗,狗徒儿合道雷霆,入十万法境了。” -------------------- 龙武十年秋,一位道士,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一支自烟州之地起义军迅速崛起,不出两年便彻底占领烟州。 以一州之地抗衡整个大平王朝,并迅速吞并周边北州与幽州,占领大半北方地区。 义军首领是位身穿黄袍,手持断剑的道士,据大平败军所传那位道士能驱雷策电,观星断时,甚至还能医人治病,乃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义军所过之处,杀豪强,灭门阀,开仓放粮,救民医病,因此追随者也越来越多,甚至不乏大平将领带兵投降义军。 义军因人人身披黑衣,故而得名玄军。 玄军势大,加上平军因大部分兵力被牵制在边疆抗击蛮族。因此,玄军不足八年便占领北方六州之地,与大平朝开始南北对立。 龙武二十年,玄军首领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史称“玄黄帝”。 天下百姓口中,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48章 救人一命 就在老道士还想对地上打滚的徒弟再补上几脚的时候,院门不合时宜的响了。 老道士只得就此作罢,又赶紧踹了一脚。 这才拍了拍手,对自己的狗徒儿说道:“啧啧啧,去去,把院门打开。” 张衍满脸不情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故作一瘸一拐的往院门走去。 院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浑身黝黑的高大汉子,有气无力的倚在门柱上。 张衍见到这汉子,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道:“你又来干啥?赶紧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 张衍随即又关上院门,“这里不欢迎你。” 老道士我又躺回到竹椅上,懒洋洋的问道:“门外是谁啊?” 张衍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那个叫王三的赌徒,就上回来咱观里偷东西的那个。” 老道士听到这个名字,也坐了起来,眉头微皱,“这货又来干啥?” 其实也怪不得师徒俩见到这货脾气大了,这王三是山下村子里面有名的混混赌徒,饶是师徒俩一直都住在山上也听过上山治病的百姓们提起过。 平时就游手好闲的,还好小偷小摸,上回还半夜偷到他们道观里面来了,被起夜撒尿的张衍逮了个正着。 这时拍门声又响了,师徒俩本来不想理会,但这货好像没完没了,一直急促的拍个不停,声音还很大。 老道士一拍巴掌忍不了了,就有对张衍说:“你去把门打开,问问他这货到底想干啥?” 张衍上午刚被师父打过,这满腔怒火没地方撒,随手抄起角落里面的扫帚,一把打开院门,扫帚指着王三的鼻子,不客气的问道:“你到底想干啥?” 王三双目布满血丝,将后背转了过来,压低声说道:“背孩子过来治病。” 张衍这才注意到王三的背上还有个小孩子,那小脸煞白煞白的,仅是看一眼,便能发现这孩子绝对生了大病了。 张衍连忙侧过身子,让王三进到道观里面,冲他吼道:“赶紧进去,给孩子放偏殿里的竹铺上。” 老道士一见有病人来了,而且还是个小孩子,也从竹椅上跃了下来,将二人引进偏殿中。 张衍关上院门,也进到偏殿中,便看见师父已经把上脉了。 凑到师父旁边,俯身问道:“师父,这孩子咋样?” 老道士不搭理他,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细细诊断。 随后,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这才说道:“这孩子还好,重风寒,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服用些大参这类阳性火热的药材,细细熬汤便好了。” 王三看着老道士,一脸茫然,便问道:“牛鼻子老道士,你就给俺把这孩子治好就行了。” 老道士冲张衍说道:“你去药库里面找找大参之类补血补气的药材。” 张衍应了一声,又狠狠瞪了一眼对师父出言不逊的王三,这才去往药库。 老道士又瞥了一眼王三,冲他说道:“不想死,就把衣服扒了。” 王三警惕的看着他,手伸向后腰。 “你身上那股血腥味,老远就能闻到了,道爷我一直没说而已。”老道士扔给他一个药瓶,不屑说道,“就凭你一个重伤的凡境?省点力气。” 王三接过药瓶,细细闻了闻瓶中药粉,确定无毒之后,这才冷笑道:“你要救我,这个道观你们可能保不住。” 老道士站起身,嗤笑了一声:“你的仇家,我管不着,只是在道爷的道观里,这里面不许死人。” “道观不大,口气不小。”王三撩开衣服,露出腰间那一道血腥的伤疤,将药粉撒了上去。 王三与那孩子便在道观里面暂且养伤,师徒俩人也终于知道了事情始末。 原来,那王三前几日偷了钱去赌博时,看见一个牙子被拐卖的孩童,心念一动,便仗着自己有些修为,将那牙子一拳打杀,将孩子抢了回来。 后面便被整个牙子组织追杀,在周遭逃了几日,那孩子经不起颠簸,生了重病,自己也被砍了几刀,身受重伤。 王三带着个孩子也不敢去医馆,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想起来,山上还有个道观,那里面可以治病。 张衍问他这种人也会去救一个孩子?王三起初一直不回答,直到被张衍追问的烦了,这才撂下一句话,那孩子其实长得很像我早逝的弟弟。 张衍听后笑了笑,继续为他与那孩子熬药上药。 几日后,又有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门口一大群人大声叫骂着。 王三知道时候到了,便摸出腰后短刀,向院门外走去,冲着身后的老道士丢下一句话:“老道士,你大度,我佩服,这辈子没什么能报答的了。” “若是你懂一些拘魂之术,便拘了我的魂魄去为你所用。你若是不懂,那便放我投胎去,下辈子再报答你。” 老道士牵着孩子的手,笑呵呵的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王三一副赴死的神情,一把打开院门。 院门外站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每个人都拿着一柄金环砍刀。身上杀气腾腾,惊的观中鸟雀四起。 为首的大汉,一见到是王三,二话不说,便是一刀劈了下来。 “哎呦,各位慢一点嘛。”张衍突然横在王三面前,双指夹住劈来的砍刀,赖洋洋地说道,“各位好汉,你们明明是犯罪在先,不肯知错认罪就罢了,如今还要取人性命,这是个什么道理?” 身后又有一人持刀劈来。 王三见状,一刀架住劈来的砍刀,紧接着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张衍轻轻皱眉:“贫道一般是讲道理的,如果各位不讲道理,那贫道也略通一些拳脚。” “如果打伤了你,贫道也略通一些医术,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打死你,贫道也略通一些超度之法。” 张衍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死后要还是不服的话,贫道也会一些让你们魂飞魄散的法术。” 为首的大汉,冲着身后的人大吼道:“给老子把这座道观上下全都屠了个干净!” 十几个大汉持刀便一块砍向张衍。 于是…… 王三便看到了,张衍一个人仅凭一些拳脚功夫,便将十几个持刀大汉彻底打服,还废了手脚。 王三瞪大双眼,又扭头看向身后牵着孩子笑呵呵的老道士。 第82章 护犊子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正北方向的清白山上,终年云遮雾绕,唯有清气满乾坤。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两鬓霜白的读书人开始缓步登山。 半生功业,付诸一炬。好友战死,自己也身受重伤,失魂落魄之际,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回家了。 幼儿时,父亲早亡; 求学时,母亲病故。 自此以后,清白书院便是自己的家了。 闻砚,这位读书人,好像无颜面对自家先生,却又好像不得不面对先生。 闻砚高高仰头,眯眼凝望那气魄极大的四字崖刻。 自上而下,天地清白! 闻砚哑然失笑,一股心气散去,疲惫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口鼻喷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山门前。 书生领兵,终是纸上谈兵。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决策上的失误,便让多年积累下的兵力四散成灰。 从虎青寨开始,拉扯起一大帮兄弟,南征北战,一路打拼,无往不胜…… 直至遇上了那个金甲覆面,手持陌刀的大平女将军。 自己全败,无论是兵法,谋略,甚至是境界修为,自己都不如对方。 最后一战中,自己原以为可以凭城池营垒之险要,死守不出。 没想到,对方直接将自己拉入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那位女将告诉他,她名为“莫莲”。 自己一身浩然气,好似形同虚设,被她一剑斩出苍茫小天地。 一剑跌一阶,长天阶跌至云天阶。 等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城池已破,全军覆没,那位无比信任自己的山大王,跟随自己起兵造反的胡胜虎,惨死在乱军中。 等自己也准备赴死之时,腰间那块清白书院的玉佩崩碎,将自己传送至清白山的山脚下。 闻砚死死按住心口,倔强且不甘! 先生,是学生错了吗?! 不!学生没错! 怪!只怪学生太弱了! 意识模糊之际,闻砚只见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顾不得脚下泥泞,向他急忙奔来。 月白色的儒裙裙边,沾满了泥泞。 看见那个身影,闻砚痴痴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释怀。 是清青师妹啊,来接我的吗?要不就这样吧,挺好的……闻砚这般想着,逐渐便失去了意识。 “师兄!”孔清青将闻砚揽在怀中,焦急的呼喊道,“师兄,你怎么了,快醒醒。” 孔清青呼喊了半天,见师兄不醒来,便将闻砚拦腰抱起,一步步走向清白书院。 既是自家先生,也是自己父亲的孔长秋站在书院门口,眉头紧皱,冷冷注视着自己的这两位弟子。 孔长秋手抚长须,漠然开口:“他既然都已经离开书院了,你还带他回来干什么?” 孔清青秀丽的眉头一皱:“爹!闻砚师兄,他可是你的学生!” “在书院,你要叫我先生。”孔长秋依旧是那副淡漠表情,“你知道他在外干了什么事吗?” 孔清青满脸怒容,怒斥道:“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是你学生,是我的师兄!” “你师兄他在造反!”孔长秋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有些头疼,又说道,“我清白书院,从不插手外界纷争,我若放他进书院,就是罔顾书院规矩!” 孔清青一双柳眉倒竖,威胁道:“爹!先生!院长!你今天若不让我带师兄进去!那我们从此便不再是师生,更不是父女!” 孔长秋怒视着女儿,厉声呵斥道:“青儿,你放肆!” 孔清青毫不示弱,迎着父亲愤怒的目光,与之对视着。 父亲与女儿,先生与学生,都怒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忽然,孔长秋看向清白山山脚下,冷冷说道:“青儿,你在这好好看着你师兄,就是不允许带他进书院。” 孔清青不解问道:“你去干什么?” 孔长秋浑身腾起一阵浩然气,大袖迎着山风飘摇,淡淡说道:“有朋自远方来,自当以礼相待。” 孔清青分得清轻重,用力点头。 下一刻,孔长秋的身影便化作一阵清风散去。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身穿淡蓝道袍,怀抱拂尘的清冷女子,静静等候着。 孔长秋御风临空,居高临下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来我这清白书院做什么?” 清冷女子一甩拂尘,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便握在手中,仗剑而立,冷冷开口:“你就是孔长秋院长?” 孔长秋声如洪钟:“正是。” “那便好说了。”清冷女子长剑直指孔长秋,“奉皇家令,讨伐叛贼,将那个读书人交出来吧。”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个读书人。”孔长秋先是一脸茫然,轻轻摇头,后又故作恍然道,“就算有,我也找不到啊,我书院上下全是读书人。” “哦,谈不拢了?”清冷女子手指拂过剑身,“那就打吧,顺便让我领教一下儒家的浩然气。” 下一刻,天地忽变,清白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六千里山河小天地。 “要打便打,不过我倒想问一下,姑娘到底是哪位?”孔长秋一招手,一抹白虹出现在手中。 天下第五名剑,儒家至宝,君子玉。 孔长秋握剑瞬间,便跻身十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 身后,读书声琅琅震天,凭空出现一座清白书院的虚影,竟是完全由浩然气所凝实而显。 孔长秋立于书院山门前,好似圣人临世,口含天宪。 “我名莫莲,家师李梦阳。”莫莲轻轻颔首,一剑挑起一条大江,向孔长秋递出一剑。 孔长秋轻轻抬手举剑,淡然道:“且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读书声,随之一起震响:“且退八百里!” 无边浩然气,直上云霄,言出法随。 莫莲连人带剑瞬间共退八百里。 八百里路途,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中,莫莲转瞬即至。 天地人剑斩虚空,剑光已至。 孔长秋挥袖,再次言道:“再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琅琅读书声,大喝道:“再退八百里!” 莫莲与剑,又退八百里! 又是八百里,莫莲有些不耐烦了,再一次转瞬即至,只是这一次并未再出剑。 莫莲仗剑御空,冷冷说道:“孔院长,还不出剑吗?” “你我若出剑对拼,两败俱伤而已。”孔长秋轻轻摇头,笑道,“莫莲姑娘,请回吧,回去转告李先生,此事不再追究,就当是还了当年借剑之情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相信李先生,会同意的。” “清白书院不是说从不插手外界纷争吗?”莫莲轻轻点头,收剑冷笑,“怎么?如今弟子犯了大错,清白书院就要开始护犊子了?” “且不说我那弟子在不在书院中,再不说我那弟子是否犯错?”孔长秋抚须,淡淡笑道,“不是我清白书院护犊子,而是我这个当先生的,要护犊子!” “只要我孔长秋还在,就算你家先生亲自拜访书院,也休想带走我的学生。” “这不是书院的规矩,而是我孔长秋的规矩。” 第83章 树下月下佳人下 夜幕笼罩清白山,闻砚悠悠转醒,浑身酸痛不已,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书院的山门外。 自己的师妹孔清青蹲在自己旁边,双手抱着膝盖,昏昏欲睡,脑袋一栽一栽的。 “青儿?”闻砚呼吸加重,嘶哑开口。 听到师兄呼喊自己,孔清青脑袋猛地一沉,瞬间清醒过来,看向闻砚,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闻砚吃力点头,看向师妹,虚弱问道:“青儿,我怎么在这?” 孔清青低着头,小声道:“我发现师兄你昏倒在半山腰,便将你背上了山,想将你带回书院。” 闻砚挣扎的想要起来,孔清青急忙将他搀扶起来,靠坐在书院山门旁的青松树上。 孔清青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师兄,我求过先生了,可是与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他就是不让你进书院山门。” 闻砚看着师妹噙着泪的双眸,拍了拍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不怪师妹,也不怪先生,全都怪我自己。” 孔清青握住师兄的手,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师兄,要不回书院来吧,我去向我爹求情,他会同意的。” 闻砚摇头,无奈笑道:“且不说先生会不会同意,就是我自己都不会同意的,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跪着都要走下去。” “师兄,你都有白头发了。”孔清青看着闻砚两鬓的白发,带着些许哭腔,喃喃自语,“回来吧,师兄在潜心治学几年,师兄就是先生钦定的下一任院长啊。” 闻砚仰头看向天边高悬明月,淡淡道:“青儿,若是我还未起兵之时,你这样劝我,我说不定会回头。” “可现在无论怎样都不会了,不只是为我自己的志向,更是为了我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弟兄们。” 闻砚看着天边明月,孔清青看着他,眼中带着茫然:“安心治学,独善其身,不好吗?” 闻砚平静回答:“我辈读书人空读圣贤书,积累了一肚子学问,总要做些能够落在这个人间的实事。” “死脑筋的一根筋!”孔清青忽然有些气恼,一拳捶在闻砚胸口上,站起身骂道,“你闻君谦多厉害呀,要做大学问,还要救济天下!” “可是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读书人!你根本没能力兼济天下。” “嘶……”闻砚吃痛,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痛呼一声。 孔清青以为是自己捶的太用力了,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来查看。 闻砚轻轻笑了笑,趁她蹲下身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轻笑道:“师妹,别打了,很痛的。” “呸,你个登徒子。”孔清青脸上一片绯红,轻骂一声,却并未反抗,反而将脑袋靠在闻砚的肩头。 闻砚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登徒子,而是读书人的风流。” 孔清青也握住了他的手,不再言语。 师兄靠在松树上,师妹靠在师兄肩上,二人十指相扣,共同看向一轮明月。 这一刻,岁月静好,佳人相伴,所有的喧闹都离他们而去。 闻砚抚摸着孔清青柔顺的长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青儿,你说的不错,我只是个读书人,没有能力去兼天下。” “可我觉得我也没有错,为了生民,为了天下,为了太平……” “那么,错在哪呢?”闻砚自言自语,“思来想去,好像错就错在我太弱了。” 孔清青看着师兄,静静听着。 闻砚伸手握拳,语气坚定:“如果我要再强一些,强到一人抗衡万军,甚至强到如那位国师李先生一般,可以一人抗衡整个天下,那么是否……我一人就可以为万世开太平?” 孔清青问道:“师兄你打算怎么做?” 闻砚说道:“我想去见见先生。” 孔清青说:“先生不会见你的。”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俩给我撒开!” 闻砚没听清,下意识回道:“你谁啊你?” 下一刻,一个巴掌便呼到脑门上了,孔长秋骂骂咧咧道:“你说我是谁!” “先生?”闻砚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爹?”孔清青也反应过来了,花容失色。 搂在一起的二人,急忙撒开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孔长秋一脸铁青的从树下阴影中走了出来,死死盯着闻砚。 孔清青脸色绯红,低着头,怯懦道:“爹,你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孔长秋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难受表情,“我要是不来,你俩孤男寡女的,是不是还打算就这么在外面过一夜?” 孔清青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孔长秋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孔长秋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怒斥道:“不想睡就别睡了!回书院去,抄书三百遍,天亮之前让我检查。” 孔清青看出爹这是动了真火了,小心躲在闻砚身后,轻轻拉着闻砚的袖口。 闻砚也想辩解几句,还没开口,便被孔长秋一脚踹倒在地。 自己的宝贝闺女舍不得打,自己这王八学生只要不打死,其他都好说。 孔长秋瞪着孔清青,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书院去!抄书!” 孔清青哦了一声,低着头,乖乖的回书院去了。 孔长秋咬牙切齿地看着倒地装死的学生,冷声问道:“你俩多久了?” 见闻砚还是不起来,又是一脚踢了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闻砚坐了起来,一脸尴尬,如实回答道:“很久了,就是先生你一直不知道。” 好一个很久了……孔长秋听见这个回答,一个没忍住,又是一脚踹了下去。 闻砚惨叫一声,这次真不是装的了,被踹这一脚,是真疼啊。 孔长秋双手抱臂,冷冷道:“闭嘴,大半夜的,书院学生都睡了。” 闻砚忍痛,立刻闭嘴不言。 孔长秋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他身旁,冷冷问道:“吃饭没?” 闻砚摇着头,不敢言语。 孔长秋从怀中掏出一张还热乎着的烙馍,递给学生:“凑合着吃吧,书院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闻砚愣愣的接过还算热乎着的烙馍,喊了一声:“先生?” 孔长秋用力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轻声道:“先生在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 学生问先生,先生回答:在的。 那么,既然先生还在,那便要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是清白书院的规矩,也是孔长秋自己的规矩。 第49章 何为大医 观内很快便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手脚被废的大汉,张衍正愁眉苦脸的给他们简单医治。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哎呦,自己打的,自己医治,观里规矩历来如此。” 张衍似是气不过,又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大汉,骂骂咧咧道:“你们为啥这么不经打呢?不经打就算了,还不肯听贫道我讲道理。” 一旁的王三已经彻底服了,冲着面前的老道士双手合十,恭声说道:“道长厉害,不过不斩草除根,杀了他们?” “道爷我说过了,我的道观内不许死人。”老道士依然躺在竹椅上,一副悠闲姿态晒着太阳,“还有,双手合十,我们到家不兴这个。” “那给他们丢到道观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算坏规矩吧?”王三又问道,“那他们这种人,您还用叫小道长给他们医治吗?” 老道士翻了个身,看向一旁忙碌的张衍,懒洋洋笑道:“他们哪一种人?” 王三没有回答,反而是身边的小孩子回答了:“他们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他们是坏人。” 老道士笑了笑,又指向王三:“那他是什么人啊?” 孩子有些怯懦,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道士又看向王三:“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呢?” 王三想了半天,感觉也找不出自己做的几件好事,只好答道:“不算好人,那也不算坏人吧?” 老道士又高声喊道:“狗徒儿,你来说呢?” 张衍忙着给面前的汉子上药,大声回道:“一个坏人,一个恶人,本质上差不了多少。” 老道士看着那个孩子,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太平山上太平观,有人生病了,有人受伤了,无论是什么人,我们都医,我们都救。” 孩子小脸皱了起来,还是想不明白。 王三有些想不明白:“哎,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道士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的就无欲无求?” “其实更多时候,我倒觉得我们像个医者。”老道士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身为医者,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呀。” 张衍蹲在地上,伸手按着一个大汉的手腕,嘶了一声,高声喊道:“师父,这个我好像下手有点重了,您要不看看?” 老道士皱了皱眉头,走到张衍身边,只看了一眼那汉子的身体,便感到不对。 那汉子身上一条条血色纹路密布,正如一条条不规则的雷霆一般。 老道士伸手按住张衍的肩膀,冷冷说道:“打他们几个,你还用动用五雷正法?手又痒了?” 张衍顿时感觉压力山大,满头都是冷汗,仰头看着师父:“没忍住,感觉练了不用很亏。” 老道士也蹲了下来,伸手按住那汉子的手腕,眯眼细细诊脉,松了一口气:“还算你小子出手有个度,还能治。” “我来说,你来下针。”老道士将怀中银针抛给他,“人体三百六十二个窍穴都记全乎了?” “是,师父。”张衍接过那捆银针,“全部记全了,一个不差。” “好,第一针。”老道士站起身,双手环胸,“百合。” 张衍小心下针,银针细细钻入汉子的头顶中处。 “第二针,攒竹。” “第三针,迎香。” “第四针,天突。” ……… “第十三针,中极。” 一共十三针,张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老道士仔细检查,确认行针无错,这才解释道:“这十三针,阻击断绝体内细雷,五雷正法,先伤外层体魄,后毁内层经脉,自头顶百合穴开始,沿心脉直至中极穴,抵达丹田,一共摧毁。” “我再跟你说一次,五雷正法,毁人极深,不可轻易使用。” 张衍低着头,有些委屈,小声道:“弟子明白。” 老道士忽的看向祖师堂,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下山吗?” 张衍小声说道:“师父说过,道士下山,从来没有好事发生。” 老道士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医术还是不行啊。” 这时,那孩子忽的跑到张衍面前,抬头问道:“道士哥哥,你把一些坏人打成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救这些坏人?” 老道士看着徒弟,等待着他的回答。 “哥哥不仅是道士,还是个医者呀。”张衍蹲下身来,平视着孩子,“而且还是个大医呢。” 孩子一脸迷惑,不解问道:“什么…是大医?” “凡大医治病,必先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寒灵之苦。”张衍露出少有的正色,认真回答着孩子的问题。 孩子又问道:“大医就是什么人都要医救吗?无论好人坏人?” “我的师祖告诉我师父,我的师父又告诉我……”张衍看向自己的师父,笑了笑,“凡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者,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这样就是大医了吗?” “当然不够啊,还要……”张衍摸了摸孩子的头,“亦不得瞻前顾后,护身惜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 孩子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听不懂,但又好像听明白了。” “没事,我且说着,你先听着。”张衍继续说道,“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孩子抹了一把脸,开心笑道:“那我以后也要成为苍生大医。” “那你一定要做到啊,不然……”张衍站起身,“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孩子一个劲的点头,生龙活虎的,一点也不像生过大病的样子。 张衍看向不远处的王三,“这个孩子如今多大了?” 王三摇了摇头,反而看向天上,小声嘀咕着:“如果我弟弟还活着的话,应该与他一般大吧。” 那孩子掰着手指头,最后伸出了七根手指,笑道:“我今年应该七岁了。” 张衍实在是瞧着这孩子心喜,想送些东西,只是这破道观里面实在是没什么好送的。 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想到送什么东西了。 张衍从师父的那捆银针中抽出了一根稍长一点的,然后将银针掰弯,缠了两圈,这样便成了一个细银手环。 张衍将这个细银手环套在孩子手上,笑道:“你以后……一定要成为一名医者呀,不然这手环我将来就要拿走了。 孩子仔细看着手上的细银手环,眼中放着光亮。 “嘶……”一旁的老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疼的直皱眉头,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狗徒儿。 要知道,这一捆银针都是用实打实的纯银子再请顶级工匠打造的。 只是送给小孩子的东西,自己又不好要回来。 嗯,决定了。过几天随便找个由头再打这个狗徒儿一顿。 张衍冲着王三挥手:“王三,你之后跟这个孩子怎么办?” 王三想了想,高声喊道:“我想带这个被拐孩子去找爹娘。” “还赌吗?” “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好,我信你。”张衍大手一挥,好像道观里他做主似的,笑道:“观内还有些银钱,你们拿去当路上盘缠。” “我嘞个娘了,你还真倒反天罡上了!”老道士眼睛瞪得溜圆,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要不我认你当师父?” 第84章 当仁,不让于师 闻砚慢吞吞啃着烙馍,含糊不清地说着:“先生,我有问题要问。” 孔长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淡淡道:“君子当寝不言,食不语,一切问题咽回肚子里去,吃完再问。” 闻砚点点头,默默啃着烙馍。 孔长秋看着埋头啃烙馍的学生,忽然有点心疼,但又想到这个小猪崽子将自家的白菜给拱了,心中仅剩的那点心疼,便荡然无存了。 孔长秋仰头看着天边明月,忽然说道:“闻砚,你还记得当年你和青儿的那场入学考试吗?” 闻砚停止啃烙馍,抬头看着先生,一脸迷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书院求学,便与师妹一起参加入学考试,也是先生的收徒测试,结果师妹文章第一,自己排在第二。 孔长秋回忆起往事,自顾自在地说着:“当年考试,就以文章之锦秀来说,青儿是第一,你是第二,我记得当时你还很不服气,来找我争辩。” 提及年少时的荒唐事,闻砚尴尬地笑了笑,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先生还记得。 孔长秋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有些笑意,继续说道:“当时考试,为了公正,所有考生的文章都是书童不带署名,誊抄一遍之后,再拿给我过目批卷的。” 闻砚咽下口中烙馍,问道:“然后呢,先生?” “当时我就发现,其中两份文章特别好,有那锦绣才华。仔细比较一番后,我将一份更好的文章,排在榜首,书者钦定为我之首徒。” 孔长秋看着闻砚,轻笑道:“但我觉得这份锦绣文章,行文特别像青儿写的,为了避嫌,也为了消磨一下青儿的锐气,我刻意将这篇文章排在第二名。” 闻砚也跟着笑了,困扰自己少时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孔长秋手抚长须,眉眼含笑:“等到书院放榜之时,我才发现原来全都错了,青儿高排榜首,你闻砚屈居第二,那份锦绣文章,原来是你闻砚所书。” “清白书院自古以来便以能者为先,不然你真以为就凭着比青儿大一岁,就能当她的师兄?” 孔长秋无奈摇头:“这丫头性子倔的很,知道你是师兄,她是师妹后,跟你一样不服气,又跑来在我跟前闹。” “不过,当我拿出你俩的文章对比后,这丫头便心服口服了,心甘情愿的当了师妹。” 闻砚吃着烙馍,想着师妹,静静听着,轻轻笑着。 先生斜睨着自己的学生,问道:“让你失去了榜首的位置,你不怪先生?” 闻砚吃完烙馍,唆了唆手上的面粉,笑容灿烂:“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学生怎么会,怎么能怪先生呢?” 孔长秋笑了笑,不再多说,抬头看着天边夜幕的一轮明月。 闻砚陪着自家先生赏月,也不说话。 先生与学生,各自不言语,二人同看天底下的一轮明月。 年少求学之时,先生常常带两位学生远游研学,看遍了万水千山。 一轮明月,万水千山,先生带着学生,总也看不够。 先生孔长秋看着一轮明月,忽然问道:“闻砚,你明白了吗?” 闻砚知道先生在说什么,轻轻点头:“学生明白先生的意思。” 孔长秋眼中略有欣慰,淡淡道:“既然明白了,那便说说看。” 闻砚转头看向先生,认真说道:“先生给学生讲曾经的事,是想告诉学生,人人都会有私心,先生也不例外。” 孔长秋点着头,自嘲道:“人才一事,本该选贤举能而不避亲仇,而我却在乎自身之清白,有避嫌之举,最终弄巧成拙。” 学生站起身,恭敬行礼,恭声道:“学生闻砚,请先生赐教。” 先生自整衣衫,正襟危坐,坦然受之。 深沉夜幕天边,白虹划过明月。 君子玉,浩然气,两袖飘摇起清风。 学生跪坐在书案前,先生站立在讲台上。 先生与学生,开始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看着台下学生,言道:“人人皆有利己心,这并无错。但若先有私心,再生利己心,因损他人之利益,这便犯了错。” 学生点头,静静思索。 片刻,闻砚抬头看向台上先生,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 孔长秋微微摇头,反问学生:“圣贤就一定不会犯错吗?” 闻砚摇头,言道:“且有圣贤书,圣贤书上即真正道理!” 孔长秋手抚长须,略微思索,再言道:“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道理,道理随世道而不断变化,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因人而异,能够蕴养且裨益这个世道的,能够深入并教化人心的,才是道理。” 闻砚认真看着先生,想了想后,又用力点头。 孔长秋又言道:“如此这般,那么道理随这个世道而不断变化,而圣贤书上的道理却不会变化,所以……” 先生故作停顿,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闻砚答道:“所以,圣贤也有犯错时,人人皆有犯错时。” 孔长秋欣慰点头,言道:“既然包括圣贤,人人都会犯错,那么自家先生又如何呢?” “换而言之,先生告诉学生的道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闻砚听到这个问题,呆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孔长秋继续言道:“先生与学生,虽身处同一个世道,但所读的圣贤书不同,自身的阅历也不同,那么学生又该如何去相信先生的所说道理呢?” 闻砚低头沉思,小声喃喃自语:“这也恰恰印证了道理因人而异。” 孔长秋看着沉思的学生,笑了笑:“所以,便要学生于这个世道人心中,去验证先生的道理。” 闻砚抬头,眼中闪着光亮:“先生坐而论道,学生起而行之。” 孔长秋点头,言道:“先生有先生的道理,学生也有学生的道理,既然都有道理,那便要看看谁的道理,于这个世道人心而言更有作用了。” “我行之事,即为我道。” “我心所想,即为我理。” 孔长秋神情温和,但眼中却露着肃穆的光:“先生的道理,学生不妨先听着,再去世道人心中,去寻找自己的道理。” 闻砚突然问道:“如果到头来,先生的道理是错的,而学生的道理是对的呢?” 孔长秋笑着反问:“学生说呢?” 闻砚看着先生,自问道:“学问之争,当如何?” 先生笑着不回答,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许久,学生心中终于有了答案,神情难掩激动,正视着自家先生。 “学生心中有了答案,不知对错。” “且说来听听。”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学生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答道。 先生抚须长笑,赞叹道:“善!” 第50章 时也,命也,运也 一年后,太平观还是这般,没有变化。 上山求药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师徒俩还是来者不拒,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 只是,再后来上山求药的百姓就越来越少了,师徒俩也不下山,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今日,难得有些清静时日,老道士躺在竹椅上,慢悠悠的晃着。 张衍蹲在师父身旁,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此时已是秋冬时节,温度骤降。天空一片灰蒙蒙,铅云厚重,不见阳光。 “师父,徒儿五雷正法大成了。”张衍还是那一副懒散模样,“不息天境?长天阶了。” 老道士皱着眉,坐了起来,将手搭在张衍肩上,以宗门秘术内视徒弟神魂体魄。 老道士吃惊了,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个脑子有坑的徒弟竟然真是不息天境了,而且是长天大圆满,离玄天境只差一步。 张衍此时整个身体便如雷霆一般,外虽神莹内敛,不显光华,但其丹田内却雷浆滚滚,尤其是心脏位置,强烈跳动着,宛如神人擂鼓,雷霆炸响。 整个人,连带神魂体魄,竟自行修持了一座小雷池,无时无刻不在淬炼自身。 要知道,张衍如今还不到三十岁,便已修成长天大圆满,离玄天更是只差一步之遥,还将五雷正法修炼至瓶颈,更是将自身修成小雷池。 这种妖孽般的天赋,或许真的能够跟自己的大师姐比一比了。 老道士收回手臂,眉头舒展,笑颜逐开:“不错!很不错!不愧是我教出的徒弟!果然是长天大圆满了!” 张衍在一旁,小声说道:“师父,我如今都已是长天大圆满了,不说天下无敌,但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了吧?” “是不是……可以让我下山去看看了?” 老道士狠狠瞪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浊气:“算了算了,既然你离玄天阶只差一步,那为师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等你升入玄天阶,才算有了自保之力,师父才安心让你下山。” 张衍愣了愣,看着有些奇怪的师父,并将一些想说的话又咽回肚中。 老道士不再理会徒弟,自顾自的走入祖堂内,对着那两尊供奉的神像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随后,从那两尊神像的神龛下边取出了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老道士将青铜古剑抛给张衍,说道:“拿着这把剑,细细观摩,去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张衍“哦”了一声,乖乖拎着剑,走出了祖堂。 刚走出祖堂,便听见老道士高声吆喝道:“狗徒儿,不会给门带上吗?” 张衍又赶忙给门关上,祖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老道士点亮一盏烛光,好似又点燃了那抹当年祭剑于天的剑气光柱。 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掐指推算起来。 不消片刻,老道士七窍流血,脸色苍白,但还是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高高抛飞,落在地上。 老道士看着卦象,苦笑一声:“时也?命也?运也?” “祖师,您当年……也是这般如此吗?” 老道士解卦,卦象上说: 下山入世,九死一生,死则归无,生则乘龙。 入山避世,幽居修行,万民一炬,苍生苦矣。 老道士将脸上血迹擦干,收其铜钱,缓缓起身,走到神像身后,撕下来一张紫金色的符箓。 他将指尖血迹抹在符箓上,口念法诀。 “九天雷声,应元普化,恭请天尊。” 刹那间,紫金符箓上雷光流转不息,一颗符胆处电闪雷鸣,噼啪作响。 一种莫名且无形的威压从天而降。 这是一张当年由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绘制,天下符纸品秩中最高,杀力最强的一张雷符了。 符名曰:玄天?九雷神符。 其威力极大,大致相当于十万法境的全力一击,对于灭除邪秽与淬炼自身,都有极佳效果。 寻常的雷符,虽威力巨大,可引天雷降世,但难免有雷霆流散,不谈伤及无辜,其威力也难以全部作用于目标一人。 但这张雷符就不同了,此雷符聚于雷霆一点,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且无视任何防御法具,雷霆法则毁尽目标体内一切生机。 老道士吹灭烛光,打开殿门,便看见手持断剑的张衍站在门前,露出少有的恭敬与正色。 张衍正色道:“师父,弟子张衍今日便欲下山入世,望师父成全。” 张衍现在只想下山去看看,能多快变多快,省的夜长梦多,那老道士到时候又反悔,不让自己下山怎么办? 老道士默不作声,捏紧手中雷符,直勾勾的盯着张衍。 张衍被盯的心里发毛,刚想说,其实今日黄历写的不宜出门,嗯嗯,出家人是要信黄历的,那便改日再说。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师父缓缓说了两个字:“可以。” 张衍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一副被自己的五雷正法轰了顶的样子。 这老道士今天改性子了?答应自己可以下山就算了,答应的这么爽快?平常自己提下山,迎接自己的只有一巴掌啊。 “老道士,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我今日就要下山。”张衍震惊道,“你掏一掏耳朵,我再说一遍,我今日下山呀!” 老道士咳嗽着,早就没了与徒弟吵闹的气力,只是将手中的玄天九雷神符递给徒弟,缓缓说道:“此符,可助你直入玄天阶,但是以雷霆淬炼体魄神魂,过程极其痛苦,自己考虑清楚……” 老道士话还未说完,张衍便一把抢过玄天九雷神符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笑嘻嘻道:“师父绝不会害我。” “请师父,为我引符。” 老道士看着脑门儿上贴着张紫金符箓,模样有些滑稽的狗徒儿,眼眶竟有些湿润,无声笑的笑,颤声道:“玄天当立,九雷应化,雷公电母,听我号令!” “雷法正心,电罚正身,敕令!玄天九雷下凡!” 张衍头顶上空方寸之间,骤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他抬头看着那凝聚的乌云,心脏如擂鼓般猛烈跳动,体内小雷池已经开始沸腾,整个人抖如筛糠。 就在眨眼之间,一道快且笔直的紫色天雷,如一根长线般穿过张衍头颅,直击神魂体魄。 第85章 君子与圣人 学生激动地看着先生,大声道:“学生闻砚!也有些道理想同先生讲一讲!” 孔长秋面色平静,淡淡笑道:“先生也想听一听学生的道理。” 学生讲理,先生听理,也不失为一场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眼中有些惊喜,他在学生身上,竟看见了一股莫名的“势”! 此势!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闻砚眼中闪着精光,言道:“先生,天下大乱,苍生苦难,我辈读书人,读一身圣贤书,岂能作壁上观?” “先生!我清白书院,从古至今,不参纷争,就真的对吗?” 孔长秋轻叹一声,缓缓答道:“清白书院,立身之根本,便在于清白二字,若参天下纷争,必受其染,清与白便不复存在。” 闻砚大声言道:“那我们读圣贤书,也是为清白二字吗?” 闻砚自问自答:“不!至少在学生看来不是!读书!读圣贤书!是为了能够做些落在受难百姓身上的实事!” “学生愚以为读圣贤书,是为解国难,救生民于水火!” “可!若生民之水火就在于一国之责,又当如何!” “学生入朝为官后才发现,乱世之祸根就扎根于大平王朝本身!” “大平!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民怒积压,民怨沸腾,国运已尽,应亡灭了!” “读圣贤书不为救国,而为救天下!” “学生闻砚!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起兵而行,立于仁道!”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那么学生有何错之有?” “学生所行之事,无错!” “学生之道理,亦无错!” 闻砚神情激动,一口气将想说的,都说完了。 孔长秋微微皱眉,问道:“你的道理,说完了?” 闻砚用力点头,有些期待的看着先生。 等到学生说完,先生这才开口言道:“有道理,便讲道理,其不在声高。” “笃定笃行,便会将道理说死,即使你有道理,那么道理也不在你这边。” 孔长秋看着学生,微微摇头,又言道:“学生的道理说完了,那便说说先生的道理。” 先生首先问道:“你志向太过远大,你又该如何去践行?” 闻砚略微皱眉,回答道:“在路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含糊其辞。”孔长秋面容严肃,语气严厉,呵斥道,“知为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而后知行合一。” 闻砚反驳道:“我已知,也正行,应为知行合一。” 孔长秋眉头紧皱,升起一丝怒意,否定道:“你以为你闻砚是谁?” “是君子,亦或是圣人?” “都不是,你闻砚只是一位读圣贤书的儒生,勉强称作读书人。” “你,做不到真正的知行合一。你更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空有远大志向,而无行动,却只是回答一句:在路上!”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孔长秋满脸怒容,厉声怒斥道,“你闻砚!一介书生,就敢如此言大其空!” 闻砚愣愣的看着先生,从未见过先生如此愤怒过。 孔长秋向闻砚伸出手,冷漠道:“手,伸出来。” 闻砚知道自己家先生要干什么,少年求学时,每当读书不用心,先生便会以戒尺,敲打手心,以此铭记。 闻砚不敢反抗,乖乖将手掌张开,伸了出去。 孔长秋手中以淳正浩然气凝聚出一把铭刻儒家经典的戒尺,对着学生的手掌,狠狠敲下。 闻砚瞬间瞪大眼睛,想要痛呼,却又不敢,只得生生压下。 孔长秋以浩然气凝聚出来的戒尺,敲打手心,只会痛彻心扉,却又不会真的伤到学生的神魂体魄。 孔长秋收起戒尺,双手背后,淡然道:“言大其空,不扎根基,该打。” 闻砚一手紧紧握拳,低垂着头,疼得咬牙切齿,但还是说道:“学生认打。” 孔长秋一拂袖袍,言道:“且不论你的道理与所行之事对不对?且就说你能不能做得到,如果做不到,那心中道理与所行之事,既不能裨益世道,又不能教化人心,那便落在了空处,毫无意义。” “你自认是承天意而顺民心,为天地万民而请愿,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得到吗?” “如果真的做到了,你又为何会大败一场,以至失魂落魄?” 闻砚不答,哑口无言。 孔长秋继续道:“一介书生,而后君子,再至圣人,你闻砚自认能做到哪个?” 闻砚思考许久,一字一句答道:“先书生,而后为君子,圣人德行不敢奢望。” “嗯,这次总归没有再夸大。”孔长秋点头,怒意微退,“你闻砚,应有君子之姿。” “还是那句话,如何去做?” 闻砚再次陷入思考,而后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错。”孔长秋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么君子以至圣人呢?” 闻砚再次答道:“应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孔长秋再问:“那君子与圣人的区别呢?” 闻砚摇头:“学生不知。” 孔长秋为学生解惑:“就以我看来……” “君子以利身边人,三思后行。” “圣人以利天下人,当仁不让。” 学生再问:“如何以利天下人?” 先生言道:“你我做不到圣人,且就去谈君子如何。” 闻砚点头,问道:“学生已知,那又究竟该如何去做?” 先生又反问道:“你的失败,归根结底,在于何处?” “怪……”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要怪!就怪学生太弱!” 闻砚话音刚落,便闭着眼将手递了出去,等着先生打手心。 可孔长秋只是眉头微皱,并未再打他的手心,只是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不等学生回答,先生再言:“慢慢的想,好好的想。” 闻砚低头思索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学生要向先生……” “借剑君子玉!以此跻身十万法境,合道浩然气!”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君子玉,乃是儒家至宝,也是清白书院院长的象征!读书人讲究尊师重道,以学生借剑君子玉,无疑是代师行权,乃是悖师逆道的僭越之举。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矣。”闻砚继续说道,“只要时机合适,我跻身法境,便有为这天地生民的一战之力。” “若学生胜!则乱世终结,百姓安乐,天下重开太平!” “若学生败!先生也大可以说,是学生盗取君子玉,一意孤行,与清白书院无任何关系!” 孔长秋说道:“就算你跻身法境,你也不可能抗衡那位已是半仙的大平国师。” 闻砚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位萍水相逢的黄袍道士,看着自家先生,言道:“以民怒而聚天下人,自有同道中人相助!” 孔长秋与闻砚,先生与学生,沉默着对视良久。 许久许久,先生只说了一个字:“善。” 学生一脸欣喜:“先生可是同意了?” 先生手抚长须,说道:“清白书院,不会同意。” 学生如释重负,笑着喊了一声:“先生……” 第86章 故人见面道辛苦 大平历,龙武十九年。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当今,天下之势,分庭抗礼。 义军势大,占北方六州之地,趋于安定,已成气候。 大平失半壁江山,仅剩南方七州之地,不过,好在自国师出关后,天灾渐缓,暂得喘息之机。 阳州境内,玄皇城。 玄皇城,原名阳州城,原是阳州境内第一主城,占地极广,背靠天险,玄军自烟州而攻入幽州,后夺阳州,占领阳州城后,便改名为玄皇城。 玄皇城,仙京城,一座天下,阳州皇城与中州京城,遥遥相对,分庭抗礼。 秋雨绵绵,带着略微凉寒,细雨如烟,朦胧着大半座玄皇城。 残阳瑟瑟,带着些许寂寥,夕阳似血,印染着一整座玄皇城。 玄皇城中,一处高楼,有位中年道人,腰挎断剑,身披黄袍,凭栏静听潇潇雨,沉思往事立残阳。 心神沉浸于心湖,神魂远游光阴长河,往事如风,风拂尘面。 从曾经的太平山,再到如今的玄皇城,历经人间万千苦难,终于破境合道雷霆。 先出世而后入世,道士下山立宏愿,誓要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可是呢?你终是沉默了,你明白,你谁也救不了。 普救含灵?让他们再去受苦吗?让他们再去像牲口一样被奴役吗?让这个世道再将他们逼迫成一个个恶鬼吗? 先入世而后救世,要救人于苦难,更要救天下于火水,让这个世道,重回正轨。 多少个日日夜夜?梦到师父,拍着你的脑袋,问你为何入世? 你回答:无他。 黄袍道人目光深邃,俯瞰秋雨之中,残阳之下,好似处在一片血海之中的玄皇城,自言自语: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苍天震怒,降罪天下,我便替天行道! 天之怒,即雷霆。民之怒,即抗争。 雷霆伴随着民怒,洗刷了半座天下,可事到如今,自己才悲苦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大山。 在这座大山面前,一位十万法境算什么,不过弹指之间。 有人缓步登上高楼,默默站在站在中年道人的身后,一言不发,凝视着他的背影。 那是位脸上有刀疤的高大男人。 中年道人,早就察觉了身后的男人,但并未回头,继续俯瞰玄皇城。 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周身一切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察觉,一点点风吹草动于他而言便是雷霆乍惊。 片刻,中年道人收回视线,转头笑道:“章寻将军,所来欲为何事?” 那个被称为章寻的刀疤男人,淡淡说道:“城中寻不见你,想必你又是登楼远望了,便来看看你。” 顿了顿,章寻继续说道:“张衍,你打算何时总攻仙京?” 面对这位坐拥半壁江山,玄皇城城主,自己名义上的元帅,章寻身为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向来是直呼其名。 而且,也是张衍亲自请他来,并许诺会妥善安置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加上自己确实仇视大平,才过来跟他打天下的。 在章寻看来,他与张衍只是合作关系。 张衍看着他,眉头微皱,说道:“仙京城,有那位坐镇,只要那位还在,就打不了。” 章寻扯了扯嘴角,脸上刀疤微微颤动,问道:“那位是谁?” 张衍疑惑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章寻摇头道:“除边疆战事,朝堂之事我一律不关心。” 张衍问道:“你知道大平国师吗?” 章寻眉头紧锁:“就是那个,传说自大平开国之初便是国师,直到现在的那人?” 张衍点点头:“他很强,强的可怕。” 章寻疑惑道:“我以为他只是个传说,真的有人可以活近八百年之久?” “他可以的,他是……”张衍话音停顿,“天上仙人,人间无敌。” 章寻打仗很厉害,境界却不高,他有些不明所以:“就连你张衍也打不过他?” 章寻是亲眼见识过张衍如今的实力的,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玄军,在正面战场之上曾有一场惨败,三万主力大军无奈弃城撤退,后面是大平八万左右的追兵。 如果这三万主力大军被全歼,玄军多年战果就此毁于一旦,再无翻身之可能。 就在此危难关头,张衍一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直接落入八万大平精锐腹部,雷霆炸裂,杀伤无数。 张衍以雷霆万钧,独挡大平万军,就此一人掩护玄军撤退。 章寻甚至相信,张衍有能力一人全歼大平近八万的精锐。 战后,他曾问过张衍,既然他有如此战力,为何战时非必要时刻不出手? 张衍只回答说,你不在我的境界,自然不明白我的处境,到了如今我这种境界,一言一行皆是因果,自有天地大道所束缚。 如今,面对这个问题,张衍的回答还是一样。 “你太看得起我了。”张衍摇头,无奈道,“你不在我的境界,不明白十万法境的战力,自然也不明白法境与半步仙境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位大平国师是如今什么境界?” “如果猜的不错,应是半步仙境。” “你与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打都没得打?” “天堑之隔还是太小,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张衍想了想,说道,“应是,一粒蜉蝣见青天。” “小子,你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差距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章寻背后幽幽响起。 下一刻,从战场撕杀出来的本能让章寻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瞬间拔出小腿的短刀,反手向身后刺出。 这一刀,电光火石之间,极快极快。 就是如此快的一刀,却被身后之人,仅用两指,便牢牢夹住。 章寻与刀,皆是动弹不得。 来人松开夹刀的两指,轻笑道:“看见了吗,这便是差距。” 张衍看向那人,笑道:“空行公公,你怎么也来了?” 章寻这才看清来人,是位身穿紫红蟒袍,略显苍老的老者。 空行公公揉了揉肩膀,轻笑道:“有故人过来找你。” 张衍惑道:“是谁?” “道士,是我。”又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张衍瞪大眼睛,面色惊喜,猛然扭头看向声音处。 有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双手拢袖,眉目含笑,站在那里。 “闻砚!”张衍惊喜道。 “张衍,许久不见了。”闻砚笑语盈盈,向他缓步走来。 书生与道士,二人面对面,距离离得极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了。 书生看着道士,笑道:“你瘦了不少。” 道士看着书生,笑道:“你有白发了。” 二人张开怀抱,紧紧抱在一起,轻拍对方后背,同时说道: “这些年……辛苦了。” 第87章 还是一场夜谈 待章寻看清那位中年儒士,也是惊讶:“你是……小师叔?” 闻砚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疑惑不解:“你是?” 章寻不由摸了摸脸上刀疤,轻声道:“我是……章寻?” 闻砚仔细辨认后,这才认出来章寻:“章师兄,你变化好大。” 东一句师叔,西一句师兄的,给空行公公搞蒙了,不由问道:“你俩还认识?” 闻砚点点头,解释道:“我俩同是清白书院的学生,是同门,就是我师从院长,辈分比较大而已。” 章寻看着闻砚,少有笑道:“只不过我这位小师叔,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小师叔,一直管我叫师兄。” 闻砚笑了笑:“清白书院自古以学问为主,不以辈分为主,师兄一直都是师兄。” 张衍重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书生,你过来干什么?” 闻砚轻咳了几声,笑道:“我说了,我们会是同道中人的。” “我过来,自然是帮你……”闻砚看着张衍那双蕴藏雷霆的双眸,“问鼎天下!” 张衍也看着他,语气略微有些埋怨:“清白书院,虎青寨,我都找了,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你。” 闻砚一摊双手,无奈笑道:“被自家先生关禁闭了,现在才出来。” 张衍看着闻砚,忽的想起来那个人还不错的豪爽山大王胡胜虎,便问道:“胡山主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提起那个人,闻砚的神情忽的黯淡下来,有些落寞,轻声道:“胡胜虎,死了。” 张衍也跟着沉默下来,气氛有些死寂。 残阳落山,明月升空,万里夜幕,碧空如洗。 秋雨初停,但在张衍心中,又下了一场秋雨。 过了片刻,闻砚问道:“你现在是……十万法境?” 张衍看向楼外明月,愣愣出神,默默点头,一言不发。 王三,那个孩子,又是胡胜虎……这些年,大大小小,也算看遍生死,但故人陆续离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问道:“这位老先生想必境界也不会低,晚辈问一下是什么境界?” 章寻淡淡补了一句:“你口中的这位老先生,是个老太监。” 闻砚面色有些尴尬,急忙改了称呼:“这位前辈,是什么境界?又是何许人也?” “无妨,那种东西我从来没在乎过。”空行公公倒是一脸不在乎,拱手抱拳,“大平前任首席供奉,不息天境?玄天阶,绰号:空行。” 这下轮到章寻吃惊了:“你就是那位前任供奉,你从未跟我说过,你怎么也跟来这里了?” 空行公公白了他一眼:“你又从来没问过。” “至于我为什么跟着来这……”空行公公看向沉默的张衍,没好气道,“你去问他去。” 张衍回过神来,解释道:“他欠我师父一件事,我便让他跟我一起了。”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面皮,抚额道:“没办法,被你拉上贼船了。” 其实,空行公公跟着张衍一起,不只是为了完成约定。 还有他的行事准则,那便是:有恩报恩,有仇复仇,有债偿债。 大平对他来说十分复杂,有恩也有仇,但恩仇并不相抵。 任大平供奉数十年,算是还完恩情了。恩情既然还完了,那便该报仇了。 闻砚点点头,暗自在心中计算一番,看向张衍,认真问道:“你是否确定,在场之人,都完全可以信任吗?” 张衍扫向众人,认真点头:“可以。” “好,既然如此!”闻砚重重跺脚,无边浩然气自周身散发,笼罩住整座高楼,隔绝出一方小天地,“那便再来一场夜谈。” 张衍不由想起,多年前在虎青寨中,他与闻砚的那一场秉烛夜谈。 好像,若无那一场秉烛夜谈,自己好像也不会踏上如今这条道路。 如今,还是一场夜谈。 今夜,虽无一盏烛火飘遥,明灭不定,但有一轮明月高悬,月明如昼。 在场四人…… 张衍,十万法境,合道雷霆,坐拥半壁江山,百万玄军兵马大元帅。 章寻,前任大平四品武将,如今统帅百万玄军,军中第一将军。 空行公公,玄天阶巅峰强者,前任大平首席供奉,喜好饮酒杀人。 闻砚,清白书院学子,院长首徒,体有无边浩然气。 闻砚第一句话便让张衍无比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读书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天下可以争一争,仙京城可以攻一攻,大平国师可以打一打。” 空行公公被惊得咳嗽了几声,斜睨着这位读书人:“你认真的?” 闻砚没看空行公公,而是看着张衍,认真点头。 空行公公拍了拍胸口:“你们读书人不会说大话,是会死吗?” 在场众人中,只有他这个前任首席供奉,最清楚那位国师大人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可怕。 闻砚摇头,说道:“不是大话,要是真的有可能。” 张衍听的也是眉头紧皱,说道:“半步仙境,怎么打?” 闻砚一手背后,一手置于小腹,走到栏杆旁,遥遥望向天边明月,淡淡说道:“半步仙境没得打……” 章寻总结了一句:“废话。” 闻砚话锋一转,又说道:“不知道,两位十万法境巅峰,是否能称量一下法力失去大半的半步仙境。” 张衍走到他身边,重重一拍栏杆:“什么?!” 闻砚看向众人,面色平静,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偶然听见,我家先生说,那位国师大人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与大平王朝同生共死。” 在场之人都不愚笨,略一思考,便明白闻砚在说什么了。 那位国师大人如果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境界修为也必定如此。 大平国运衰弱,那位国师大人的境界修为也必定跟着衰弱,甚至跌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平已失近半壁江山,又加上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国运已经衰微不堪,那么……那位国师大人,如今究竟是什么境界就不好说了。 两位十万法境巅峰,便真的有的打了。 空行公公脸上没了任何嬉笑之色,一脸郑重地说道:“可信?” “可信!”闻砚用力点头。 章寻一脸狐疑的看着这个小师叔,问道:“真的是偶然?” 闻砚笑了笑:“是偶然,不过不是那么偶然。” 张衍在心中留一盘算,便发现这是真的有的打。 可是……天底下的十万法境强者,屈指可数,有名有姓的也就那么几个。 那位国师的大弟子莫莲,肯定是十万法境,具体合道了什么便不知了。 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坐镇清白书院,手持君子玉,自行合道浩然气,十万法境。 道教四大名山之一的龙虎山大天师古道,天下皆知的十万法境,合道天下道场。 还有一位,西域大漠之中的某位法师老和尚,不知名姓,甚至不知存不存在。 至于,那位江南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传闻是十万法境,不知真假。 最后,再加上自己。 莫莲不可能,清白书院从不参与纷争,龙虎山大天师只降妖除魔,剩下两位不知真假的就更不可能了。 细算之下,好像还是只有自己。而且自己,也只是十万法境,远远没到巅峰。 张衍又看向闻砚。 闻砚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说道:“我随时……法境巅峰。” 第51章 一朝破境 紫色神雷,自颅顶贯穿体魄,过五脏六腑,直达丹田处小雷池。 又以细碎雷光,剥离出神魂,噼里啪啦,生出数条雷鞭,狠狠鞭挞。 张衍瞬间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才不至于瘫软。眼眸之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好似要跳出胸膛。 咬牙撑起身子,盘腿而坐,五心朝天,竭力安抚体内已经快沸腾的小雷池,勉强抵抗和吸收着那天地间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老道士在一旁咬着牙看着,如今基本上已成废人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他也曾经贵为玄天阶,即使他也曾修炼五雷正法大成,即使他也曾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 师祖……当年您在玄天之上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是否也是如今这般心景,是否也曾那么无力过? 老道士看着雷霆中的徒弟,默默心想。 玄天九雷神符,其中的九雷并不是指九道天雷,而是指九炷香的时间。 九炷香内那一线神雷会逐渐在体内变大,若时间足够便能充满整个身子,将整个身子内外全都炼化成一座雷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衍如今已撑过了五炷香,那道原本细如牛毛的神雷现在已粗如合抱之木,将他彻底笼罩其内。 张衍体内的小雷池如今已经溢满,再多一点点,随时便会炸裂。 头顶的天雷还在倾泻不止,好似没个尽头,但张衍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心脏也慢慢停止了跳动。 不好!老道士眉头紧皱,虽然境界没了,但眼界还在。 张衍如今这个状态,分明已经是濒死了。 “他娘的!要是老子如今还是玄天阶……”老道士说着说着便不吱声了,默默低下了头。 握剑! 张衍,握剑! 张衍意识模糊,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空灵却又厚重的声音让他握剑。 是一个声音,却又好像有千千万万人在他耳边同时呼喊着。 为什么……要握剑? 张衍迷糊着,下意识便握住了横在身前的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骤然! 一股莫名且不可阻挡的杀伐之气,冲刷着张衍的神魂体魄,竟硬生生将他体内那座即将炸裂的小雷池压制下来。 那股子杀伐之气好似铁骑凿阵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与体内沸腾的雷将针锋相对,开始一点点镇压。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张衍心念一动,吐出了这八个字。 浑身焦黑,全身渗血,整个人惨不忍睹的他握剑,缓缓起身。 挥剑,随手一斩。 刹那间!雷霆骤散,万物寂灭,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一片黑白。 张衍缓缓睁开眼眸,凝视着面前的一片黑白,眸中闪动着粹然的金光。 极远,黑白天幕的交际处,一位身穿龙袍的神武男子缓缓走来。 二人漠然对视着,两双金色眼眸中,都不带任何情绪,平静的可怕。 二人容貌一模一样,皆手持宝剑,身披黄袍。 张衍此时手持一柄断裂的古剑,身穿黄色道袍,头戴一顶莲花道冠。 男子则手持一柄赤金色的长剑,身穿黄色龙袍,头戴一顶帝皇冠冕。 “我名张衍,太平山道士,道号:贤良,欲下山普救含灵之苦。” “朕尊张衍,大玄朝皇帝,国号:玄黄,顺天道一统破碎山河。” “你即是我,我即是真我!”二人剑尖交错,锋刃相向,黑白天地画卷徐徐展开,露出一幅画面。 一座雷池,一条金龙,金龙困于雷池。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真我! 本心! 长天阶,转瞬即破,直入玄天阶。 如此?不够! 根本无法压境,妙云玄境,顺势而入。 黑白色的天地破碎,万物重新流动。 一柄断剑从雷霆光柱中刺出,旋即一斩而过。雷霆光柱消散,画着点点雷光被张衍吸入体内。 老道士长舒一口气,不顾四散的雷光,大步向前,急忙奔到徒弟面前,伸手搭在手腕上后,才放下心来。 好家伙!不愧是我徒弟,入了玄天阶还不够,竟然还破境了。 老道士笑容满面,即便在秋冬时节,也有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看一看,瞧一瞧,我的首徒不比师祖你的首徒差嘛! 对了,不息天境的下一境是啥来着?好像是…… 下一刻,老道士的笑容僵在脸上。 天境之后,是妙云玄境。入此境者,境界大跌,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 立命凡境的修为下山,还入这乱世,他奶奶的怎么死的自己这狗徒儿都不知道。 老道士破口大骂:“你个脑子有坑的狗东西,干嘛不压着境界,非要去入那狗屁的妙云玄境?!” “你想变得跟你师父我一样,成为一个废人嘛?!” 浑身焦黑的张衍仰面倒地,大口喘着粗气,泪流满面,苦笑道:“没办法啊,师父,压不住啊,根本压不住啊。” 平时怎么打骂都不带哭的徒弟,竟然被自己骂哭了?老道士第一次见徒弟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哎哎,你哭个什么劲儿?师父不骂你了还不行?” 张衍哭的更厉害了,一抽一泣:“师父!疼啊,真他娘的疼啊!” 老道士笑了笑,紧接着便一巴掌呼了上去。 -------------- 几日后,张衍壮着胆子,又向师父提出了要下山的要求。 老道士都不拿正眼瞧他,斜睨着他:“我跟你说过,道士下山没好事吧?” 张衍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心里面早就给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哎,你这狗徒儿是不是又在心中骂师父了?”老道士终于正视着他,“你小子一低头,心里准没好事。” “哎呦,师父您老人家,我一直是绝对尊重的!”张衍竖起四根手指头,发誓道,“我要是说谎了,我五雷正法劈头!” “得了得了,你想下山便下山去吧,徒弟大了不由师啊。”老道士忽然笑了笑,说道,“道士不准下山,但没说医者不许下山呀。” 张衍猛地抬起头,看着师父那张老脸,眼睛放光。 老道士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你下山前,师父便在叮嘱你三句。” “这三句,你且牢记,事关你的身心性命,半点不得马虎。” 第52章 道士下山 张衍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却还要故作平静道:“师父请说,徒儿谨记。” “道士不准下山,但医者可下山。”老道士看着徒儿亮闪闪的眼睛,“师父的医术你已经学的七七八八了,但你需要切记!” “第一句话:道法不精误自己,医术不精误万民,所以……” “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 才不近仙者,无以为医。” “弟子明白!”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 老道士无奈摇了摇头,“你此番下山,要多多救人,广结善果,为自己多多积累些因果,日后某些时日,说不定会有大用。” 张衍点着头,只觉得平时不善言语的师父,今天跟个老和尚似的,格外唠叨。 “第二句话:救人可,莫入世,入世也莫动用道法。” 老道士说完第二句话,却是久久不言语了。 张衍停止无意义的点头,奇怪地看着师父,等待着第三句话。 张衍没等到第三句话,反而等来了师父往脑袋上招呼的一巴掌。 “啊……”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痛呼一声,“师父,你干什么” 老道士轻轻笑着,揉着自己狗徒儿的脑袋,看向山外即将落幕的夕阳。 “记得啊……弟子不必不如师。” “狗徒儿,你有更重要的路要走。” “以后……出门在外,自己注意点,天寒记得加衣,病了记得吃药。” “要是惹事了,别人问起你师承名号,也别把师父供出来就好。” “好了……就这样吧。” ……… 这一日,太阳初升,山间薄雾轻轻,映着一片灿金的阳光。 一位年轻道士拜别了师父,就此下了山去。 年轻道士身披黄色道袍,背后负剑,想要靠一身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下山时。老道士对年轻道士,说道:“师父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切记不要动用道法,否则便是九死一生。” 年轻道士俏皮嬉笑道:“师父放心,徒儿还没活够呢,定然不会。” “而且徒儿就是下山游历一圈,回来后还要继续在山上侍奉您老人家呢。” “嗯,记得要回来看看。”老道士的眼中终有不舍,或许他老人家早已看到了结局。 “师父,走了!”年轻道士挥手告别,就此下了太平山,离了故土。 “嗯,走吧,去走你自己的路。”老道士目送自己的狗徒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去。 他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狗崽子,亏师父养了你这么多年,头都不带回的。” 老道士转身回到祖堂内,静静仰望着那两尊神像,喃喃道:“两位师祖啊,但愿保我那不肖弟子……平平安安。” 那两尊神像,一位是天下术法第一,一位是天下剑法第一,二人共同创立了大平的护国之教——生老宗。 老道士怔怔出神,良久之后,才盘腿坐下,轻叹一声:“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十万法境?呵,误我半生。” 过往云烟升腾在心湖之上,薄雾氤氲,往事随风眼前一一浮现,可终究是走马观花,细观不得。 我姓陆,单名鸣。 我的爹娘都是农民,偶然读了几句圣贤书,就记得一句呦呦鹿鸣了。于是,便给我起名为陆鸣。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搞明白我的“陆”不是书上的“鹿”字。 不过……没关系,他们很爱我,我的童年很幸福。 直至……战乱爆发,村子被一把火焚烧殆尽,爹娘都不见了,我疯了一般的跑出村子,寻找着爹娘。 后来,我偶然遇见了祖师,他带我入了修行一途,传我五雷正法。 可能我确实有一些天赋吧,数年时间,我便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年仅弱冠,便已是不息天境,后又三年连登三天,直入玄天阶。 年少如此天姿,我自然骄狂,甚至认为自己可以与传说中那位应道而生的祖师首徒都可以一较高下了。 我等到了,我的那位大师姐,也就是祖师首徒,终于出关了。 我与她比试一场,我引以为傲的五雷正法在她面前,不过尔尔,被随手一挥拂尘便打的稀碎。 她冷冷的看着我,将一柄青铜断剑丢到了我面前。 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冷冷道:“师父挑弟子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天才的差距。 可她!明明与我同境啊! 我的一颗澄澈道心,差点当场崩碎。 再后来,祖师为了风调雨顺祭剑于天,想要强行逆天改命,亲自出剑连破三天,直上玄天。 大师姐身扛一整轮罡风灾,与最大一重的天火灾,我看着她差点身死道消。 而我呢,只得与曾经看不起的那些人,一起迎着劈落的神雷举剑,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渐渐熄灭。 同门师兄师弟,一个个耗尽本源,一个个燃烧精血,祖师祭剑于天,师姐力扛三灾,只为了那些平凡的百姓。 我想不明白,但也没工夫去想了,只能毅然出剑,努力让自己的那条剑气光柱更亮一些。 好在我命够硬,我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入了那妙云玄境。 原本以为凭着我的天资入十万法镜,轻而易举,可我却连那所谓的真我本心都找不到。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承认自己的无能。 于是我也独自一人拜别师宗,背剑下山,一路北去,一路上当个赤脚医生,医治穷苦百姓。 我在烟州境内停步,在太平山上用全部银钱盖了一座太平观,就此幽居修行,再也没下过山。 山上这一呆,便忘了岁月,曾经的天才少年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道士。 陆鸣睁开眼眸,手中多了一张纯白色的符箓:“山上这些岁月,好像也只写出了这一张能够遮掩天机的瞒天符。” “也罢……” “狗徒儿,为师且最后再为你护道一程,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符胆处一点灵光大放,符箓自燃,陆鸣的身子如尘埃一般消散。 陆鸣最后笑道:“咳咳,斗胆算计师祖一回,也算死的风光了。” 没人知道太平山上太平观已经空无一人了,年轻道士下了山去,老道士化作尘埃四散。 二人……什么都没留下。 第53章 刚下山就遇山匪 初秋清晨,太阳初升,鸟鸣涧西,朝露附在垂着头的枯草上,让人感到些许的凉意与秋意。 刚刚在一片灌木中潦草过夜的张衍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用力打了个喷嚏。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紧了紧身上湿漉漉的道袍。 “嘶……冷啊。”张衍看了眼身旁已经熄灭的篝火。 昨晚是生了火的,可能是这入了秋加上山里寒气重,火堆后半夜就灭了。 “再这样下去,非得老寒腿不行。”张衍小声嘀咕着,脱去道袍,露出精壮的上身,运气驱寒。 虽说他现在已经只剩立命凡境的修为了,那运气驱寒这种小事儿,还是没问题的。 等到身上寒气驱逐完毕,张衍换了一身新的道袍,收拾好东西,便准备接着上路。 他刚刚下山不久,连着走了三日路程,才走出山下村庄地界,如今还在烟州境内。 他计划由北向中原走去,一路向南,抵达中州,去见识一下那座极尽繁华的仙京城。 师父给了一些盘缠,不算太多,但省着点花,能撑个几个月。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啊,张衍想着路上顺便采一些草药之类的,卖给药铺药房,以此攒下一些盘缠。 至于一路行医,若是有钱人,索要几两银钱也无妨,但若遇到了穷苦人家,免费治病也无不可。 张衍打算今日先不再往前去了,他想登一登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看一看这山上风景,与太平山有何不同。 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其实不算陡峭。张衍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登山,也不嫌累,全当游山玩水了。 他脚步大,又是修行之人,不到一天时间便登顶了。 登顶之时,刚好夕阳落山,染红一片白云,如火烧一般。 山顶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松树,张衍摸了一把树皮,便猜出这棵老松快七八十岁了。这全是从小到大,上山采药练出来的功夫。 张衍叼着一张大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靠在歪脖子老松树上,静静目送夕阳下山。 傍晚山间清风阵阵,吹得这位年轻道士鬓角发丝随意飘扬。 师父常与自己说,山外风景,千篇一律,山山水水,也就那样。 可这一路走来,张衍见到了,与太平山完全不同的一幅山水画卷。 大小不一的瀑布群落,一棵古树群鸟聚集,层林尽染,漫江碧透,这些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山水画卷。 张衍吃完最后一口大饼,目送完太阳下山后,自己也准备下山了。 他因修炼五雷正法,目力极好,加上今夜月光皎洁,山中亮堂,摸黑下山没有一点问题。 可就当人往往以为没有问题的时候,问题偏偏就来了。 怕什么,便来什么。 张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穷苦的年轻道士,刚刚下山,便山匪被劫道了。 眼前不算宽敞的山路上,突然跳出了数十个持刀大汉,凶神恶煞,不怀好意地盯着这个年轻道士。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为首的一个大汉,一刀劈在地上,火星四溅,“朋友要钱还是要命?” 张衍嘶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们几个山匪,没看出来我是个出家人?” “看出来了,那咋了?” “你觉得一个出家人身上能有钱?” “在老子家乡那边,有个寺庙,就属里面的和尚最有钱,天天都能吃饱饭。” “那就是谈不拢,要打了?”张衍卷起道袍,毫不客气道。 “哎呦,这位道爷还是个练家子。”为首的山匪来了兴趣,把刀往地上一丢,拉开一个拳架势,问道,“你如今什么境界?” 张衍冷笑一声,双臂抱胸,傲然道:“小道不才,也就玄天阶而已。” “牛皮吹出来的狗屁境界,没听说过。”那山匪痴笑一声,“听都没听说过,先接我一记拳。” 话音未落,右手一拳裹挟拳风便轰了出来,力道极大。 嘶……张衍倒吸一口凉气,两手化掌,堪堪拦下那汉子的一拳。 刚一接手,张衍便察觉不对,这汉子的拳为什么这么重?不是,怪不得师父不让自己下山呢,山外都这么可怕的吗?一个普通的山匪,仅是一拳就能让自己感到压力? 见眼前年轻道士去拦自己的那一拳,那汉子咧嘴一笑。 张衍看见这汉子在笑,心里顿时不安。 果然!那汉子迅猛收劲, 一把抓住张衍手腕,向前一拉。紧接着一个膝顶,直接顶在张衍小腹上。 张衍腰背瞬间弯曲成虾米,胃里翻江倒海,两眼泛白。 还没完,汉子又双手拉住张衍右臂,侧过身来,背对着他,以肩为支点,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张衍吃了一记膝顶,又结结实实吃了一个过肩摔,这一套下来,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噢!噢!大哥威武,大哥威武!”身后的一群小弟不断叫唤着。 汉子蹲在地上,轻笑看着倒地不起的张衍,问道:“啧,怎么样?服不服?” 怎么……怎么可能?!张衍浑身剧痛,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强烈念头。 “呕!”张衍翻过身来,跪在地上,将今天吃的饼子全都吐了出来。 汉子摇着头,看着这年轻道士的这副惨样,对着起哄的小弟说道:“去!把这货的行囊拿过来,值钱的东西全都拿了。” 汉子又问道:“小道士,再问一遍,要钱还是要命啊?” 张衍边吐边艰难回答:“要……要命,真要命,盘缠什么的都在包里。” 吐完之后,张衍感觉到好多了,随手抹了一把嘴,冲那汉子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汉子挠了挠头:“也就天生气力比别人大了几分,随便练了几招,也就是个什么子的凡境吧。” 什么!就是个凡境?张衍只感觉修行观被震了个稀碎。 等一下!他奶奶的现在自己只是个妙云玄境啊!名义是玄境,修为上就是个凡境啊! 天杀的!虽说这汉子与自己同境,但自己常年在山上练的些拳脚功夫,怎么与这经常刀口舔血的汉子相比? 张衍两眼一黑,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双脸红的可怕。 这时,有个小弟拿着张衍的行囊,急忙跑了过来,跟汉子耳语了几句。 汉子一脸狐疑的接过行囊,翻找了一遍,发现除了一些少量银钱,就全是一包包药材了,然后便将行囊又抛还给张衍,问道:“你是个郎中?” 张衍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点头道:“对啊,会治些病。” 汉子大手一挥:“你走吧,你的钱和命我都不要了。” “真的?” 张衍一脸狐疑的看着汉子。 “真的!”汉子站起身,将张衍从地上拉了起来。 张衍好奇问道:“为啥?”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汉子翁声翁气的回答着,“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四不劫。” 张衍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大汉伸出四根手指头,在张衍面前晃了晃:“一不劫老幼,二不劫妇人,三不劫穷苦,四不劫郎中。” “前面的我都理解,这第四点,为啥不劫郎中?” “因为……现在是个乱世。”汉子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乱世之中,多一个郎中行医,便有更多的百姓活下来。” 第54章 病弱书生 张衍拿着行囊,局促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总有种欠那个汉子好几两银子的感觉,即使被抢的是他。 反而是那汉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拍了拍张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道长啊,世道危险,江湖险恶,没本事就回山上呆着吧,起码安稳点。” 张衍被噎得说不出话,想反驳汉子的话,却想起自己刚刚的狼狈样子,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汉子拔出插在地里刀,举刀一挥,高声吆喝道:“弟兄们,收兵了,回家!” “噢噢!好!”一群小弟也扛着砍刀跟着高声应和着。 汉子领着一群小弟,人人肩上扛着砍刀,就这么潇潇洒洒的便要离去。 张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好汉!慢走!我还算医术精湛,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汉子回过头看着他,突然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踹了一脚身边的小弟,埋怨道:“人家不提醒我,我都忘了,山里面还躺着一个病着的教书先生呢,你也不说提醒提醒我。” 小弟有些发懵,看了看汉子,又看了看那个年轻道士,呲牙咧嘴的。 汉子快步朝张衍走了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豪爽说道:“老弟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山里面还真躺了一位病人,刚好需要一位郎中。” “你要是不害怕,愿意医治,你就跟我走,诊费正常付给你,怎么样?” 张衍很不喜欢欠人情的感觉,急忙点头道:“大哥放心,诊费我一分不收,你管我一顿饭就行。” “好好!老弟也是性情中人,哥哥,我保证酒肉管够!”汉子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张衍的后背。 张衍没有防备,差点一口老血又喷出来,强忍着又闷了回去。 就这样,山林间出现了这样的奇怪一幕。一个体格彪壮的黑脸大汉,后面跟着一群扛刀的小弟,拉出一条长长队伍,队伍后面还跟着局促的一个年轻道士。 一路上,通过交谈,张衍得知,原来这座山叫做青虎山,山深处有个寨子,名为:虎青寨,以前聚集着一窝无恶不作的土匪。 那汉子名叫胡胜虎,受不了家乡沉重的摇役赋税,便带了几个弟兄逃了出来,一路上又有几十个人跟着他混饭吃,等到了这青虎山,身边便跟了个百十号兄弟。 胡胜虎来了以后,便占山为王,将以前的那窝土匪,一锅端了。以后便靠着打劫商队度日了。 前些时日,山寨里面收留了位落魄的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便成了山寨里面的账房先生和狗头军师了。 只可惜那位先生身子不太好,三天两头的到处生病,胡胜虎为此也请来了不少郎中大夫,只可惜都没法根治。 一路闲聊着,很快便来到了,深山里面的虎青寨。 张衍站在寨子门口,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苍劲方遒的豪迈大字。 那一群山匪没看出来,但张衍却看出来了这三个大字气魄极大,那个教书先生绝对不是一般人。 胡胜虎指着那三个大字,大笑道:“张道长,如何?这三个大字,便是那位先生所写了,我一个大老粗都觉得太好了!” 张衍原地看了半天,给出了评价:“豪迈至极,气魄极大。”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能写出如此大字的读书人,怎么会在一个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与狗头军师呢? 张衍对那位教书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面。 胡胜虎将他领进寨子里面,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草堂,用少有的恭敬语气说道:“张道长,那位先生就在里面,您先过去给他诊断一下吧,到饭点的时候我叫您吃饭,今夜就先在寨子里面住一晚吧。” 张衍点点头,向最里面那间草堂走去。 推开屋门,在烛光的映照下,便见到一位身穿天青色儒衫,腰玄玉佩的年轻读书人,端坐在烛台前,安静看书。 那年轻读书人,见有人来了,轻轻合上书,注视着张衍,问道:“你是?” 张衍看着读书人略有些苍白的脸,轻声道:“我是你们大王,请来为你治病的郎中。” 读书人看着张衍一身道袍,不由笑道:“你这一身装扮,确定不是位道士?” 张衍见他笑了,也不由地笑了:“怎么,你个读书人不知道我们道家的医术最为精湛吗?” 摇摇烛光下,一位青衫读书人,一位黄袍小道士,互相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读书人站起身,向着张衍伸手:“道长好,我姓闻,单名砚,字:君谦。” 张衍于他握手,笑道:“我俗家名张衍,道号:贤良。” 闻砚伸手示意张衍落坐,笑问:“请坐,那我是称呼道长俗家姓名,还是道号呢?” “都无所谓的,我师父告诉我,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张衍挠了挠头,坐了下来。 闻砚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那我就对道长直呼其名了。” 张衍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闻砚愣了愣,皱眉问道:“咱们开始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张衍也愣住了:“当然是……给你治病了,我一开始便与你说过了。” “哦……哦……”闻砚明白了过来,无奈摇了摇头,“胡胜虎这家伙,跟他说了多少回了,我这病老早之前的了,没办法根治的,还一个劲儿的请郎中。” 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捆银针与几包药材:“刚才我与你握手时,便发现你的手很凉,而且你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病很久了。” 闻砚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就是一些小毛病,不碍事的。” 张衍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们儒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小病不重视,一点点累积下来,终会成为让人大病一场的。” 闻砚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只得撩开袖袍,伸出左手搁在桌上,让他把一把脉。 “这就对了嘛。”张衍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微微闭目,细细诊脉。 只是过了片刻,张衍猛然睁开双眼,脸色剧变,死死盯着面前这位病弱书生。 缓缓收回把脉的手,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这位病弱书生收回手,眉头紧皱,却随后舒展开来,依旧一脸笑意的看着张衍。 张口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第88章 有客,不请自来 什么?! 章寻震惊地死死盯着闻砚,知道他想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以至于,让他这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要代师行权,借剑君子玉?” 闻砚点点头,看向楼外一轮明月:“章师兄,我要合道浩然气。” 空行公公与张衍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但对于章寻这个曾经清白书院的读书人却十分清楚。 “你疯了!”章寻一步上前,揪住闻砚的衣领,怒道,“你这样做会跟我一样的!被青白书院除名!从此再不能入书院!” 闻砚拍了拍他他的肩膀,轻笑道:“师兄,我已经跟你一样了。” 章寻听到这句话,无力的松开手,又问道:“孔院长,当真会借你剑?” 闻砚看着他,回答:“清白书院,不会借的,但我家先生……” 闻砚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都是聪明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章寻摇了摇头:“孔院长还真愿意为你,赌上一生之清白。” 闻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张衍打断,他问道:“法境与法境巅峰,可不是一回事,我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进阶巅峰。” 闻砚与张衍对视着,淡淡说道:“凝聚一国气运在身,就一定会进阶巅峰!”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上下仔细打量着这位青衫读书人,好像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张衍想了一会,便惊讶道:“你想登基称帝!” 闻砚听到他的回答,也愣了片刻,随即摇摇头:“不是我称帝,而是你张衍要称帝建国。” 张衍想都没想,断然否定道:“我不想当皇帝,天下太平之后,我会回到太平山上当个道士,守着师父留下的道观。” 闻砚眉头也皱得起来,看着一副不争气样子的故友,认真道:“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起这份责任!” 张衍反问:“为什么是我?” 闻砚语气冷了下来,眉头紧锁,冷冷道:“道士,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别再天真,别再傻了,不是你又能是谁!” 张衍指着闻砚:“你来称帝,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天下百姓也因你而更好!” 闻砚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这个道士,变了许多,但又有许多没变。 章寻插话道:“儒家学生称帝,可以说是自断修为。” 空行公公也看着张衍:“所以,在场之人中,只有你有资格称帝。” 闻砚说道:“张衍,你明白的,我们都没任何退路了。” 张衍忽然好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栏杆上,重重喘息着。 这个从太平山上下来的道士,从始至终,其实从无称帝之心,入世起义,无非是一念救苍生。 张衍其实更向往的是闲云野鹤,守着一家道观或开一家医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快活一生。 就这样……挺好的。 张衍回首望明月,轻叹一声:“师父,当初应该听你的,就不下山了。” “或许看不见那些苦难,我便不会去想管一管。” 闻砚走到他的身旁,轻声说道:“圣上……一定要有所失,才会有所悟嘛?” 张衍收回目光,低下头,问道:“书生,你叫我什么?” “你都已经黄袍加身了,当然是喊你……”闻砚又喊了一遍,“圣上了。” 张衍抬头,无力地笑了笑:“好,我称帝便是了。” 闻砚轻轻拍了拍手:“甚好。” 空行公公问:“张衍这小子称帝以后呢?” 闻砚再次轻轻跺脚,周身浩然气散发,竟勾勒出一幅地图来。 那份地图极大,也足够清晰,勾勒出天下所有的山川河流,州城郡县。 “张衍登基称帝之后,一国之国运,便尽在他一人之身,他潜心修行,很快便会跻身法境巅峰。” 闻砚指向天下地图的北州:“北州自古民风彪悍,是极其重要的兵源,但如今北州并不安定,平蛮战争如今已有六十年之久,大平边军早已是强弩之末。” 闻砚看向章寻:“章师兄,我知你用兵的手段,你身为玄军大将,在军中颇有威望,命你携玄军精锐,即刻发兵北州,先助大平边军对抗南蛮。” “而后,安定北州之乱,聚拢大平残军,以收人心。” “我军完全占领北方六州之地,其国运日渐昌盛,为民心所向,便与大平有了决战之力。” 章寻以兵法在心中推演一番,便点了点头:“明白,可行。” 空行公公忽然问道:“如果那位国师大人,就现在出手怎么办?你的一切筹划皆是落空。” 闻砚说道:“我心中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说说看。” “那位国师大人自己画地为牢,出不得那座仙京城。” 空行公公“哦”了一声。 “当年有叛军联合南疆,一路从南打到仙京城,就算如此,那位国师大人依旧没有出手,直至兵临城下之际,才只出一招,便化解灭国危机。” “而且到了如今他这种境界,自身气运又与国运相连,所以我猜测,他出不了仙京城,他一出城或许就会加速大平国运的衰亡,所以他必须坐镇仙京城,画地为牢,固步自封。” 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公公,你作为军中的顶尖战力,待我和张衍牵制住大平国师,你就必须要一人牵制住大平所有高手。” 空行公公舔了舔嘴唇,下意识摸向腰后酒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张衍下了满城禁酒令,他也不例外。 只得作罢,说道:“十万法境之下,我无敌,玄天阶,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这便是空行公公作为前任大平首席供奉的底气所在。 “好。”闻砚拍了拍手,“我以前朝中好友以密信告诉我,有一个人很棘手。” 空行公公一挑眉毛,问:“谁?” “佘镇恶。”闻砚说道,“大平新任供奉,玄天阶,很能打,很棘手,也是号称同境无敌。” 空行公公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想了想说:“我有自信,同境界不弱于任何人,只不过大平的那一柄镇国神器很棘手。” 闻砚不解道:“传国剑?” 空行公公摇摇头,有些头疼道:“是一柄黑金狭刀,大平国师亲手炼制,而后再加十二柄黑金飞刀,统称大平十三势。” “有多棘手?” “跟他打,我要拼命。” 二人正谈话间,忽然!一直沉默的张衍猛然看向高楼外。 微微闭眸,再次睁眼之时,眸中已是雷霆炸裂,掌心处五雷攒动。 紧接着是空行公公,从未有过如此表情,所有气定神闲不复存在,如临大敌。 闻砚呕出一口鲜血,死死捂住胸口,浩然气汇聚在身。 章寻紧紧皱眉,不解地看向他们,问道:“怎么了?” 张衍死死盯着无边夜幕,冷冷说道:“有客,不请自来!” 第89章 终局之战 下一刻,张衍与闻砚便被拉入一方苍茫小天地。 此方小天地,剑器无数,剑气纵横,让人冷冽。 有一位清冷高挑的女子,仗剑御空,眼眸冷冷,俯视着他们。 张衍眉头紧皱,他能察觉出来,眼前这个女子,很强,强的可怕! 张衍将闻砚护在身后,问道:“你是何人?” 闻砚一步踏出,满眼怒火,怒声道:“莫莲!” 张衍吃了一惊,眼前这位仗剑女子,便是那位国师大人的首徒吗? 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柄雷矛,对准莫莲极快掷出。 一道金色雷霆,划破虚空。 莫莲冷笑一声,双指并拢,一划而过。 此方苍茫小天地之中,所有剑气,好似如获敕令,自行庇护在身。 一根由纯粹雷霆所化的雷矛,就在莫莲眼前一寸寸崩碎。 莫莲轻轻点头:“速度尚可,杀力不错。” 闻砚怒声问道:“莫莲!你为何来此?!”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我想来,便就来了,你闻砚又能奈我如何?” 张衍以心声对闻砚言语:“书生!一会我拦住她,你赶紧破开此方天地!” 闻砚皱眉,也是以心声反问:“你有几成把握?” 张衍如实回答:“三成不到,但可一试。” 莫莲轻抬一手,而后微微下压,冷冷说道:“以心声言语,真当我听不到吗?” 下一刻,所有剑气,如雨下坠。 张衍怒喝一声:“闻砚!小心!” 张衍周身雷霆炸裂,竟是直接祭出一座雷局,以挡剑雨。 “不错。”莫莲给出了一句评价。 下一刻,天地再次变化,六千里山河出现。 张衍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自他跻身十万法境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明显的差距,好似土坡与高山一般。 差距太大,全力拼杀,别说三成了,甚至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闻砚有些疑惑,眯眼看着莫莲,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莫莲收剑,立于一处青山山巅,淡淡开口:“帮助你们,查漏补缺,以此推衍……” 闻砚与张衍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紧接着目瞪口呆! --------------------- 大平历,龙武二十年。 张衍于玄皇城中,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 史称:玄太祖。 建立大玄王朝。 龙武二十三年,玄黄三年。 大玄军收复北州大部分地区,收编大平边军残部,合力击退北方蛮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大平肃清辖境内所有叛军,开始召集流民还乡,开垦荒田,恢复生产,休养生息。 龙武二十七年,玄黄七年。 大平白青老将军领军,大玄第一将军章寻领军,双方首次于沧河以北大战,史称“沧河之战”。 大玄帝皇张衍插手战争,生老宗大弟子莫莲出手,双方大战,不分胜负。 战场之上,大玄大败大平,大平精锐,死伤惨重。 经此此战,彻底奠定了大玄在北方六州的统治根基。 从此,大玄大平,开始二分天下。 龙武二十九年,玄黄九年。 双方首次谈判,争夺沧河沿岸属地。 谈判未果。 龙武三十年,玄黄十年。 大平宰相白虹与大玄宰相闻砚,代表双方,就此签订停战协议。 双方以沧河作为分界线,各自坐拥半壁江山。 双方开始休养生息,积蓄兵力,恢复生产,发展经济,为了某个时刻准备…… 天下战乱,基本平定。 天下历,史记: 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大玄朝南征天下,点兵三百余万,兵分三路,由大玄二品将军章寻,大玄首任宰相闻砚,大玄皇帝陛下张衍,分别领兵。 大平不敌,一路惨败,大玄百万大军就此兵临,仙京城下。 九月末,张衍与闻砚会师仙京城下,遥遥仰望仙京城城头。 与此同时,大平国师李梦阳率生老宗众弟子登临城头,俯瞰大玄百万大军。 仙京城守备还算强盛,守军约有三十万,可面对大玄百万大军,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大平老将军白青,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出城迎战大玄军队。 两国之大军全部精锐,严阵以待,相互对峙。 ---------------------- 仙京城内,大平宫中,金銮殿上。 一位身穿五爪金龙袍的中年男子,高坐在龙椅之上,横剑在膝,不怒自威,眼神冷漠地俯视群臣。 龙武帝明白,此战,即是终局! 龙武帝不想废话,传国剑把剑出鞘,直指群臣,声如洪钟,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仙京城外,大平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以死殉国。” 第二句:“仙京城头,国师大人隽整个生老宗亲临。” 第三句:“仙京城内,朕与殿上诸位!同大平同生同死!” ---------------------- 仙京城外,一片平原,原野广阔。 一位跨下追风乌龙驹,头戴乌黑狮子盔,身披玄铁重铠甲,手持一杆锋锐大槊的古稀老者手抚硬如钢针的白须,眯眼远望,眼中杀机盎然。 死死盯着不足百里的百万大玄精锐,猖狂大笑:“大平老将军白虹在此!” “来!战!来战!” 大玄军阵之前,依旧是一身黄袍道士模样的张衍,腰悬一柄青铜断剑,面带微笑,眼中电光流转,静静与他对视。 二人身后,是大平与大玄全部的军中精锐,等待一场大战! 此战! 若大平胜,则收拾旧山河,再续大平八百年国运! 若大玄胜,则大一统天下,重开天下之太平盛世! ------------------- 仙京城头之上。 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袭红衣飘飘,双手负后,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阵阵春风轻拂鬓间发丝,风华绝代,就这么立于仙京城头之上。 身前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闪烁着莹莹红光。 首徒莫莲怀抱天地人,神色冷漠,站于其右侧。 剑灵小桃夭双手抱臂,眯眼远望,站于其左侧。 生老宗仅存的二十余名弟子,以一个小胖子周岁领头,站在其身后依次排开。 李梦阳抬头看天,喃喃自语:“时耶?命也?” “仙升,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第90章 迎春归 城头之下,张衍眸中含着雷霆,缓缓拔出了那柄青铜断剑。 此剑,剑名:青虹,由师父所赠,天下十大名剑末尾,无不可斩,锋锐无双,那便就借以此剑之锋刃,剑斩大平朝八百年国运,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个天下,苦平久矣! 城头之上,李梦阳双手抚在城头,双眉微皱,有些想不明白某些事情。 为什么……自己已然尽心尽力,这个天下,还会到如此这般境地? 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还是……徒增一些业障罢了? 算了……事已至此,那便不想了,只做得个有始有终,如此便好。 李梦阳轻轻抚袖,一双好看桃花眸中,深深藏着淡淡的忧愁。 张衍轻轻一挥袖袍,将手中青铜断剑,高高掷出,骤然之间,天地变色。 雷霆轰鸣,从云天高处传来,万里乌云凝集,好似如大军压阵一般,直直欺压过来。 黑云之中,好似有神人擂鼓一般,雷鸣阵阵,电光烁烁,雷霆威压,从天而降。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地震怒,茫茫乌云,电闪雷鸣,一柄古朴肃杀的古青铜断剑,卷携着最纯粹的雷霆,化作一道雷霆青虹,划过茫茫乌云,落雷大地。 张衍充盈着金色雷霆,单手握剑青虹,全身上下雷霆缠绕,一步腾空,御风而起,恍若神人。 右手三尺青锋剑,左手掌心五雷法。 一路之上,点点滴滴,看见的所有人间苦难,都破碎于眼中的煌煌雷霆之中。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张衍,这位太平山的黄袍道士,这位大玄朝的龙袍皇帝,声如怒雷,响彻整座仙京城:“吾乃大玄朝皇帝——张衍!” “那么就有请!大平王朝,谢罪天下,谢罪万民!” 谢罪天下?谢罪万民?如何谢罪? 当亡其国,灭其种,以此谢罪天下! 身下,大玄万军喊杀声震天,与天上雷霆轰鸣声,遥相呼应。 天上雷霆,天下万军,是雷霆万钧,更是雷霆万军! 仙京城头上,首徒莫莲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雷云之中的黄袍道人,而后轻声道:“师父,此人十万法境巅峰,合道法则乃是雷霆,手中的那柄剑,是天下十大名剑第十柄——青虹。” “徒儿曾与他交手过,杀力极大,极难对付,很不好打。” “我知道。”李梦阳重重揉了揉眉心朱砂,无奈苦笑道,“陆鸣啊,陆鸣啊!我的好徒孙,竟画出了瞒天符,还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遮掩天机,谋划颇深啊。” “如此这般,就只是为了你这个徒弟,护道一程,让我算不到张衍的气运竟如此之大。” 李梦阳不由轻轻鼓掌,喃喃自语:“陆鸣,当真是好算计。” 看到面前这个黄袍道士,以及他手中握着的青虹剑时,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便自然而然的想通了。 天地震鸣不已,声作雷霆轰鸣。 “李梦阳!” 不过,此战过后,都无所谓了…… 李梦阳随即眉头舒展,轻轻抬起一手,淡淡笑道: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话音未落,刹那之间,雷鸣声消失,喊杀声消失,天地间陷入一片寂静。 不老仙人姿,人间无敌手。 半步神仙境,抬手云海间。 原本直直压向仙京城的雷霆云海,骤然停止了扩散,天地之间好像凭空升起了一面无形屏障,轻而易举地阻挡压来的那座雷霆云海。 张衍五指微微弯曲,如爪如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怒道:“李梦阳!赴死!” 李梦阳嘴角勾起,轻笑道:“在,我一直都在。” 抬起的手掌落下,云天之上,长天之中,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掌好似神仙一般缓缓拍下,竟是将那整片的雷霆云海都生生压下了好几丈。 “雷公电母,听尊号令!”张衍举剑怒吼,“驾雷驭电,驱雷策电!” 雷霆云海之中,一道道纯粹雷霆法则显化,竟是凝聚出一位腰缠金色闪电的金身神女与一位手握紫色雷矛的金甲神人。 两尊雷霆神灵,如获敕令:“得令!谨遵雷主法旨!”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金色闪电,噼里啪啦,向城头上的李梦阳狠狠抽去。 金甲神人用力掷出紫色雷矛,雷矛划破虚空,瞬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 李梦阳扫了一眼莫莲,莫莲会意,微微颔首。 莫莲率先出手,拂尘一甩,万千尘丝闪过寒芒,化作天地人。 天地人一剑递出,剑光直穿茫茫雷霆云海,将那道抽来的闪电直接轰散,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那道剑光,冲上云霄,后又直直落下,化作剑雨倾盆,将那金身神女,笼罩其中,直接就此轰杀。 莫莲御空,倒持长剑,眉目冷冷:“杀力之最大?区区雷霆,不过如此。” 李梦阳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剑灵小桃夭。 小桃夭白了一眼李梦阳,见他仍是没有出手的意思,眼看着那雷矛将砸在城头上,自己三人倒是无碍,可那些生老宗的普通弟子经受不住这雷霆一击。 懒死你得了!小桃夭愤愤地想着,一步踏碎虚空,对着那道虚影招手。 下一刻,小桃夭直接伸手抓住那根紫色雷矛,全然不把那纯粹的雷霆法则当一回事,就像握住一根烧火棍似的。 随即反手将那雷矛掷出,速度更胜之前,来不及反应,便直接洞穿金甲人的人头颅。 两尊雷霆神灵,不消片刻,便被轰杀殆尽,重归纯粹雷霆法则,被张衍握在掌中。 李梦阳淡然看着这一切,双指并拢,轻点眉心一抹朱砂,轻轻笑道:“雷霆神灵,雷公电母?名头着实大了些许。” 双指顺着挺拔鼻梁一抹而下,停于嘴边,轻喝一声,敕令天下。 “风雨送春归!” 天下之间,秋风换了春风,送暖人间,阵阵腾起,不知从何处而归,也不知从何处而归来。 雷霆云海之上,又有一片彩云出现,细且密的春雨,穿过雷霆云海,雨落天下,润物人间。 彩云之中,春雷阵阵,犹胜雷霆,人间万事,万物复苏。 风雨送春归,春暖花开,一株大桃树,参天耸立,暮然出现在战场中央,桃花朵朵盛开。 天下迎春,人间至暖。 李梦阳!这位大平国师,乃是半步仙境,一人合道:不老与春时。 自那位长生剑仙——赵仙升举剑飞升,离了人间,不知所踪后…… 他自天下无敌,人间至强! 第91章 大玄皇子,少年勇将 张衍收回一道道雷霆法则,不再言语,默默举剑,直指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 “大玄倾尽举国之力,为天下万民,强求个太平盛世!”张衍举剑怒吼,“大玄!” “杀!” 大平三十万精锐为首的老将军白青,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拂过那柄世代祖传的大槊,怒笑道:“列祖列宗之英魂平天在上,白青定不辱我白家世代之英明!” 老将军白青,高举大槊,怒目圆睁:“大平!随老夫冲杀,如有退者,皆斩!” 槊头之上,一面绣“白”字的黑旗,迎风飘扬,战意凛凛。 白家世代为大平军家,此柄大槊,乃是白家祖传神兵,形似枪矛,槊刃极长,刃开八面,槊锋处有破甲棱角,槊头处有白家黑旗,重约百余斤。 此槊名曰:白日冲天槊。 传闻,白家老祖宗就凭仗此槊,于平蛮战争中,一槊当先,破甲二千六,为后代搏了个世家将军位。 白青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昂,一马当先,一槊莫敌,以年近古稀之龄,率先冲杀。 身后三十万大平精锐,紧随其后,竟是要以三十万兵力冲杀大玄百万精锐! 仙京城城头上,生老宗残存弟子,以周岁为首,齐齐拔剑高呼:“愿随祖师!” 想当年,随祖师祭剑于天,明知九死一生,都毫不犹豫。 现如今,随祖师保家卫国,亦是九死一生,当责无旁贷。 身后便是仙京城,更是家国,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生老宗弟子,跃下城头,御剑而起,直去战场中央,奋力杀敌。 大玄军中,有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格外显眼,身着银光甲,外披白战袍,手持亮银枪,胯下白龙驹,勇武异常。 “父皇!”少年将军抬头看天,高声喊道,“且看我张子乾!先登!斩将!夺旗!” 张子乾,大玄二皇子,载物地境。 少年将军,白马银枪,英姿逼人,意气风发。 老将军白青,刚刚手持大槊劈碎一个玄军甲士,迅速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看向那位张扬的少年将军,嗤笑一声:“嚣张小儿,待老夫去取你头颅!” 战场之上,最忌惮的便是张扬招摇,引人注目。 穿银甲,披白袍,又骑雪白战马,自以为自己英姿飒爽,可不过是嫌自己命太长,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而且还自报家门,是那大玄皇帝老儿的儿子,如此这般,那你不死谁死? 白青旋即持槊纵马,与大玄皇子张子乾,率先对上。 刚猛老将与少年勇将,一杆锋锐大槊与一杆亮银长枪,碰撞交锋不止。 白青一勒马头,战马马蹄高昂,一槊向下斜刺而来,刺向张子乾的头颅。 战场之上,不出则已,一出手就必定是杀招,务必一招之内取敌人性命! 张子乾急忙侧身,堪堪躲过,可还是被那大槊上的锋锐枪茫划破了右肩,右肩肩甲好似形同虚设,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白青冷笑,自己的这杆祖传大槊,专门破甲,一般盔甲在其面前形同虚设,毫无用处。 张子乾受伤,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退反进,一枪当头,抡砸而下,声势浩大。 好家伙!这力道!白青心中惊叹,架槊上防,横槊挡在自己身前。 “当!” 只听一声巨响过后,白青胯下那匹追风乌龙驹口吐血沫,四肢尽断。他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开裂,血流不止,跌落下马。 眼见白青落马下地,张子乾抓住机会,欲提马一枪刺下,就此一举斩将。 可就在此时,一只羽箭忽的破空射来,同时三位生老宗弟子手持长剑,同时杀来。 张子乾心中惊骇,急忙策马,旋即长枪一拔打下羽剑,可以杀至身前的三柄长剑,却根本来不及收枪格挡反击。 机不可失!白青眼神凌厉,重重喘了一口气,旋即便仗槊跃起,一槊扫向其头颅。 短短一瞬间,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必杀之局已成。 战场之上,素来如此,没有人会与你捉对厮杀,四面皆是刀枪,八方皆是敌军。 张子乾也是如今才明白,父皇曾经苦口婆心的忠告。 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酒壶从天而降,重重砸下,溅起无数烟尘,烟尘之中显露出一个佝偻身影,足尖点地。 看不清来人如何出手,便已破解此处必杀之局。 三柄长剑,竟是被一身酒气,寸寸震碎,三位生老宗修行弟子,更是被震的倒飞出去。 至于白青的那杆重达百余斤的大槊,则被其牢牢握在手中,动弹不得。 等待烟尘散去,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位身着紫金蟒袍,满身酒气的佝偻老者。 老者足尖一挑,挑起地上酒壶,稳稳接住,就这么在战场之上,自顾自的饮酒。 张子乾心中大定大喜,躬身行礼,尊称道:“子乾,见过空行公公。” “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白青看见此人,差点肝胆俱裂。 见势不妙,当断即断,只得舍弃那一杆祖传大槊,足尖一点,便已远去数丈之遥。 玄天阶巅峰!是那个老怪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白青竭力稳住心神,但还是心中大惊,刚刚一交手,那内息便如玄天一般直直压了过来,自己更是半点都调动不了内息,只得弃槊而逃。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嘴,醉醺醺的眯眼远望,嗤笑道:“白青老将军,若不是念及你我昔日一起喝酒的那点微薄情分,你根本就不会有逃的机会。” 看着白青奔逃远去的背影,轻笑道:“子乾殿下,只管去放手厮杀便是,有咱家帮忙压阵。” “子乾谢过公公!”张子乾倒拖长枪,纵马而去,枪尖在沙场之上拖出一条长痕。 “白青老贼!拿命来!” 空行公公目送那一身银甲白袍远去,无奈摇头,随即将手中那一杆大槊高高踢飞。 片刻,大槊直插入地,在这战场中央之上,格外显眼。 空行公公醉醺醺的靠在大槊枪杆上,举酒向沙场,缓缓饮酒。 向他冲杀而来的数十大平铁骑,顿时人仰马翻,不知怎么的,便就已经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酒气飘香十里,战场中央,无人能够进其五十步之内。 如有进犯者,皆死绝。 第55章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面色不善,冷冷道:“你是……不息天境!” 刚才略微一把脉,张衍便发现这个看似病弱的读书人,体内其实气息极其深厚,好似那垂天之云一般。 不息天境!绝对是天境!才能气息那般深厚,而且还自行轮转,生生不息。 眼前的这个读书人,很不好惹。看着笑盈盈的,其实就是个笑面虎。 闻砚揉了揉手腕,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天境修为。 “几阶?”张衍试探问道。 “长天阶。”闻砚并未隐瞒,如实回答。 其实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竟然可以随便一把脉,便察觉了自己的真正修为,这就说明他的修为其实也不会低。 闻砚握住腰间玉佩,开口问道:“好了,该我问你了,你是什么修为?” “玄天阶。”张衍摸向腰间剑柄,准备随时出剑。 玄天阶。闻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自己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张衍身上的气息,好似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可能!一个普通人,能随随便便看破自己的真实修为! 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强的可怕。 张衍微微眯眼,又问道:“你……究竟是谁?” 闻砚看着张衍的这副模样,突然有些恼火,想着要么就打一架得了。 不管怎样,打一架便什么都知道了。 在书院中,被自家先生拿着戒尺狠狠敲手掌心;在江湖中,被个臭小乞丐骗走了自己所有银钱;如今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过几天舒坦日子,又跑过来个道士欺压自己! 打!士可忍孰不可忍!真当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手无缚鸡之力吗?! 闻砚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身浩然气溢散,怒声喝道:“清白书院,闻砚,讨教了。” 清白书院?这个人说他是清白书院的!张衍心中震惊,但并未显露。 他也一拍桌子,没站起来,而是一脸狐疑问道:“就你?清白书院啊?” 闻砚强压着怒意,双臂抱胸,冷冷道:“怎么,不信?” 啪!他将腰间玉佩摘下,拍在桌子上。 那块玉佩通体莹白,铭刻着云纹,清气四溢,上刻有“清白”二字。 张衍松了一口气,如果对方真的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的话,那就没什么事了。 他曾经听师父谈起过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师父对那座书院的评价极高。 他其实是怕这位天境的读书人没安好心,隐瞒境界潜伏在胡胜虎身边,还不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 张衍觉得胡胜虎这还人不错,他也不想让虎青寨就这么毁了。 张衍问道:“话说你一个天境的清白书院读书人,跑到一个土匪寨子里面干啥?” 闻砚气还没消,没好气说道:“老子乐意!你个道士管这么多干什么?” “话说你又是哪儿的人?” 张衍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水,这才是缓缓说道:“太平山上太平观,道士张衍。” 他并不是渴了,而是纯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啊。跟一位天境修为的人叫板,要是真打起来了,就凭自己现在这修为,后果不难想象。 没听说过。闻砚眉头微皱,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张道长,闻先生,大哥喊你们俩吃饭去!”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向门外走去,跟着那人向饭桌走去。 饭桌上,作为东道主的胡胜虎,早已等待二人多时了。 见二人到来,急忙让给二人上座,并为二人上茶上酒。 餐桌上到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并无大鱼大肉,主食是现蒸的馒头,酒水就是寻常家酿,但管够。 谈不上多么好吃,但在如今这个世道里也称得上丰盛。 二人坐得很开,谁也没有说话,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 许是察觉到饭桌上的氛围有些冷清,胡胜虎并起了个话题,冲张衍问道:“张道长,闻先生的病怎么样?能治好吗?” 张衍急忙咽下口中馒头,喝了一口茶水顺了顺,这才说道:“闻先生的病,可以治好,只是根治比较难,按时吃药,没什么问题的,大王放心。” 胡胜虎大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寨子上上下下可少不了闻先生呢。” “张道长,你是不知道啊。自从这闻先生来了之后,寨子便清爽多了,里里外外都井井有条。” “闻先生还精通布局谋略,寨子里哪些布置欠缺,他都给我们一一点了出来,提出改进措施。 “闻先生还教我们几个大老粗识字认字,而且还写的一手好字,我打算过年的春联也让他写。” 胡胜虎这个山大王,边说边一脸傻笑的看着闻砚。 闻砚被看的头皮一麻,急忙赔笑着,向他敬了一碗酒。 张衍托着腮帮子也看着闻砚,感觉自己刚才好像错怪他了。 这个修为极高的读书人也许就是闲的无聊想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呢?又或许这个读书人数次科举不过,一气之下便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了个狗头军师呢? 毕竟,能写出那种字的读书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师父不是常说吗?字如其人,相由心生。 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人,怎么看也不像一肚子坏水的主。 “来!来!”胡胜虎站起身,举起酒碗,冲着张衍说道,“张道长,我来跟走一个。” “啊……我啊?”张衍瞪大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闻砚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向张衍举起酒杯。 “那我……以茶带酒?”张衍慢吞吞的站起身,举起茶杯。 “哎,张道长以茶代酒岂不是薄了胡山主的一片心意?”闻砚伸手一挥,豪气道,“来人啊!给张道长满上!” 当即就有人给张衍撤去茶杯,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张衍看着面前的这一碗酒,有些犯怵。 自己从来没喝过酒,以前在山上倒经常见师父自己给自己酿酒喝,自己但凡提出想尝尝,迎接的便是师父的一巴掌。 “来!张道长!我先干了,你随意!”胡胜虎举起酒碗示意,继而一饮而尽。 闻砚也站起身,举起酒碗笑道:“就看张道长敢不敢舍命陪君子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衍也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举起酒碗,讪笑道:“那……那我也干了!” “好!好!张道长海量!”闻砚鼓起掌,带带着酒桌上的一群小弟起哄。 一碗酒下肚,张衍剧烈咳嗽起来,脑袋晕乎乎的,瘫坐在椅子上,好似一摊烂泥。 张衍醉眼惺忪,醉酒趴在饭桌上,在彻底醉死过去之前,他问了闻砚一个问题。 “你……为何能写出如此豪迈的字来?” 闻砚笑了笑,饮尽一碗酒,笑着回答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没听见他的回答,便已经鼾声如雷,睡死过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青衫读书人,是当今清白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整个书院最年轻的天境弟子,内定的下一届书院院长…… 第92章 闻先生,浩然气 李梦阳笑看整片战场,袖口一抖,掏出一把金豆子,撒下战场。 又打了个响指,身边出现一抹抹红光,荧荧如火,凝聚出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 轻轻一拍城头,又祭出一面绣着无数符文的赤红大旗,立于大平军队后方。 若是天下法宝共作一石,那么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炼器师,独占十二斗。 天下修士之法宝,还倒欠他两斗。 雷云之上的张衍,眉头紧锁,正欲出剑降雷阻止,却被莫莲递出一剑打断,又被死死缠住,脱不开身。 金豆落地即生根,化作一位位金甲力士,三千枚金豆便是三千位金甲力士,每位都有地境的战力。 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直飞入大玄军队后方,剑气极盛,速度极快,肆意收割着低境界的大玄将士的性命。 那杆赤红大旗,符文闪亮,迎春风招展,沐浴春光,抚平治愈一位大兵将士的伤口,竟可以白骨生肉,断肢重生。 李梦阳笑了笑,法宝之多,术法之盛,境界之高,这便是他只身独守城头的底气所在。 这也是,大平老将军白青敢于以三十万兵马冲杀大玄百万精锐的底气所在。 有国师大人在,大平便在! 白青翻身上马,回望城头,猖狂大笑:“谢!国师大人出手相助!” 李梦阳摇头笑道:“无妨。” 大玄军中其实并不缺高手,只是这三千位金甲力士来的太过突然,而且似有灵智,专门针对大玄军中海境之下的兵卒,一击即中,不求击杀,但求重伤,一时间大玄前军死伤无数。 更可恨的是那冲入后方的三百六十五把袖珍飞剑,剑气极盛,速度极快,数量极多,普通兵卒根本无法应对,眨眼之间,大玄后方已是尸横遍野。 前有金甲力士以拳压阵,后有袖珍飞剑袭杀兵卒,一时间,大玄百万精锐就乱了阵脚。 李梦阳以一己之力,就拖住了大玄百万精锐的攻势。 大玄军后方,大皇子张子民与三皇子张子坤刚刚联手困住十二柄袖珍飞剑,一击即碎。 这些飞剑虽杀力巨大,速度极快,但好在脆弱不堪,海境之上的修士随手一击,便可将其击碎。 大玄皇帝张衍目前,统共有六位子嗣,分别以八卦命名,八卦之外,以民最大。 三皇子张子坤擦拭着脸上血迹,对着穿着粗气的张子民说道:“皇兄,这些袖珍飞剑……” 话还未说完,大皇子张子民突然一掌打向他的胸口,将他打飞出去。 自己则留在原地,打开架势,右手挡在面前,左手护住心口。 一柄飞剑,瞬间洞穿了张子民的右手,离眉心要害不到半寸,却再也停滞不前。 “皇兄!”张子坤惊呼一声,身子一扭,稳住双腿,便要飞扑过来。 “别他娘的过来!”张子民嘶吼着,内息疯狂奔腾着,竭力抵抗着浸骨的剑气。 下一刻,又是一柄袖珍飞剑刺来,洞穿他的腹部。 张子民内息一滞,顿时口鼻喷血,单膝跪地,单手撑地。 这时,一阵清风拂面,拂去了所有伤痛。 张子民抬头一看,便见到一位身着一袭青衫,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张子民急忙起身,以自身内息震碎身上飞剑后,不顾身上伤势,赶忙行礼,恭敬道:“子民见过闻先生。” 飞扑过来的张子坤见到中年儒士后,也是不敢怠慢,低头行礼,头也不敢抬。 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幕,两位身穿锦袍的大玄皇子,全然不顾战场上乱帘的袖珍飞剑,对着一个两鬓霜白的中年儒士认真行师生之礼。 中年儒士按住张子民的肩膀,周身浩然气溢散,自上而下,修补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张子民的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中年儒士微微摇头,无奈笑道:“哎呦,你俩都消停一点,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俩倒好,还有功夫闲聊。” 张子民刚想回话,便神色剧变。 “闻先生!小心!”张子民与张子坤同时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了。 足足三十二柄袖珍飞剑,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杀那个中年儒士 上下,前后,左右,三十二柄飞剑皆是刺向三十二处致命的窍穴,避无可避。 闻先生一跺脚,轻轻开口:“君子喜静,君子坦荡。” 刹那,三十二柄袖珍飞剑同时停在闻先生十步开外处,一动不动,随后似有罡风激荡,三十二柄袖珍飞剑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莹光四散。 张子民不由赞叹道:“没想到,闻先生如此厉害!” 张子坤在一旁点头如小鸡啄米,随声附和:“对啊!对啊!甚至比空行公公还要厉害几分!” 闻先生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身前,昂首挺胸,微笑道:“君子不骄,君子不躁。” 喂喂,麻烦您老先把那幅大儒文豪的样子先收一收吧……张子坤撇了撇嘴,不由翻了个白眼。 闻先生环顾四周,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余下飞舞的袖珍飞剑,以极快的速度,一柄柄数了过去。 心中盘算一番,眉头不由皱起,自言自语道:“余下二百六十五柄飞剑,想要同时灭碎,有些麻烦了。” 当然……也就只是有些麻烦。 张子民恭声问道:“闻先生,那该如何应对?” “很简单。”闻先生朗声笑道,“我合道,入法境,就是了。” “先生是说……”张子坤颤声问道,“先生要在此时此地,合道法则,入十万法境?”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眼前的这位闻先生,曾有过一番言语:我随时随地……法境巅峰。 闻先生双手拢袖,微笑着,轻轻点头。 曾经先生的学生,如今也成了别人的先生,那么先生的先生,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闻先生张开双臂,大袖飘摇,清风拂面,长笑道:“吾善养吾浩然气。” 曾有圣人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存于天地之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故此:天地正气即为浩然气! 千秋凛然浩然气,万古长存天地间! 千秋万古,独我浩然! 闻先生自整衣冠,自理仪容,躬身行礼,朗声言道: “学生闻砚!有请先生孔长秋!” “借剑君子玉!助学生合道……” “浩然气!” 第56章 要读圣贤书 胡胜虎有些尴尬的举酒站着,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张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属实是没想到,这张道长酒量这么差,一碗就倒啊。要是知道的话,自己就不劝酒了。 嘶……现在客房也没整好,这张道长总不能一直趴酒桌上,晚上睡哪里啊?胡胜虎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坐下喝了碗闷酒。 闻砚看出了胡胜虎的为难,便瞥了一眼还打着鼾的张衍,起身说道:“我吃好了,今晚就让张道长睡我那里吧,我晚上要夜读,不碍事的。” 胡胜虎一看闻先生都这么说了,笑着搓着手:“那就让闻先生和张道长先凑合一夜得了。” 挥手招呼道:“来人啊,将张道长送回房中休息。” 来了两个小弟架着张衍离席回房,闻砚也跟着离席告辞。 到了房间后,闻砚对那两人说道:“给他衣服鞋子脱了,扔床上就行了。” 两人做罢,点头轻声道:“闻先生,那俺俩就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您再吩咐就行了。” “慢着,你俩还没吃饭吧。”闻砚点燃桌上灯烛后,从宽大的袖中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大白馒头。 闻砚将手中馒头递给两人,笑道:“辛苦了,多谢两位了。” “啊?给我们的?”两人受宠若惊,颤巍巍的接过馒头。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能活下去已是不易,能吃上大白馒头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幸福了。 而且……而且,闻先生这位读书人竟然给他们这两个粗人道谢! 这可比两个馒头,更让他们心喜。 “不然呢?我一个人可吃不下。”闻砚笑着反问。 “谢……谢谢闻先生!”两个人急忙将馒头揣进怀里,连声道谢。 闻砚摆了摆手:“好了,没事就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两人连连点头,快步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将屋门给顺带合上。 闻砚看着合上的屋门,笑着摇了摇头:“呵,变细心了嘛。” 他扫了眼床上的张衍,坐回桌前,重新翻开桌上的那一本书。 书很薄很破,上下不过数千字,却是本圣贤书,闻砚读了很多很多遍。 书名《太平策论》,主要是讲一些治国安民的方法及理论,是许多年前书院的一位张姓师兄所着。 只可惜,那位师兄三次科举,三次金榜题名,五次入朝为官,五次致仕而归,凑钱出书,却无人问津,空有凌云大志,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最终郁郁而终。 闻砚对那位张师兄极为崇拜,只因那《太平策论》开篇的四句话。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 片刻,闻砚睁开眼,默默看着桌上的那一盏摇曳不定的烛火,怔怔出神。 自己是个读书人,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自己身有八尺躯,理应也有凌云志! 可是……闻砚思绪万千,飘荡不定,神游万里归途。 父亲于自己五岁便逝世了,母亲没有改嫁,一个人将自己拉扯长大,省吃俭用供自己读书。 母亲对他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当了大官,才能改变家中寒酸的现状,过上好日子。 于是自己拼命读书,想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九岁,参加县试。 许是自己天资聪颖,一举夺魁,成绩名列第一。 那场县试的第二名是位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姓孔,名清青。 县试后,那个名叫孔清青的女孩过来找自己,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前往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求学。 自己听学堂先生说过清白书院的大名,回家问了问母亲的意见,母亲点头支持,拿出了家里全部银钱交给他,支持他去求学。 他握着母亲给的银钱,在父亲坟前跪了一夜。第二日,便跟着孔清青前往清白书院求学。 在书院的入学考试,也是院长的收徒测试中,孔清青第一,自己第二,他们双双被当今院长孔长秋收为亲传弟子。 书院院长孔长秋收徒时,只对他们说:“要读圣贤书。” 自己年长一岁为师兄,孔清青便成了自己师妹。 后来才知道,孔清青竟然是院长的亲生女儿,在外求学,参加县试,只是历练。 一日,先生问他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如实回答:入朝为官,让自己与母亲可以过上好日子。 先生并未责怪他,只是说:君子谋道不谋食,谋心不谋生。 书院求学期间,母亲于家乡病逝,自己辞学归乡一年,为母亲守孝。 他在父母坟前筑起一间草庐,边读书边守孝。 这一年,蛮族侵犯边疆,边境烽火连绵,百姓苦不堪言。 自己第一次觉得:读书!读圣贤书!是要一定做些什么的!不是为自己! 自己不明白这是文人的抱负,还是儒士的责任,又或许只是对于青史留名的渴望。 无论怎样,他决定改变这一切。 他阅读兵法典籍,研读定国安邦的文章,最终将这一年的思考写成九条建议,汇总成《安疆九议》。 一年后,回归书院,自己将《安疆九议》呈现给先生看,想让先生将此书给皇帝看一看。 先生认真看完,眼中略有赞许,却又问他,你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思索片刻,回答:我想在青史留下一笔痕迹。 先生说:君子,读圣贤书,不言兵事。 自己说:“那难道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自己完全不理解,国难当头,难道我辈读书人就只作壁上观吗? 自己去找师妹倾诉心中苦闷,师妹却说:书院不为一国之事,而为天下之事! 天下之事!好一个天下之事!一国之事何不为天下之事?苍生受苦,百姓流离,这是天下事,还是一国事?! 自己与师妹大吵一架,谁也争不过谁。 一气之下,离了书院,科举入仕,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先生并未阻拦,而是临行前让师妹给了他一本书与一句话。 书是:《太平策论》 话是: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接过书,回望书院,转身离去。路上闲暇时,翻开那本书,开篇四句话,映入眼帘。 自己恍若触电,醍醐灌顶,被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没错!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终极追求! 自己踉跄地飞奔回书院,低头跪在山门前,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四句话。 先生站在山门前,并无意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先生身后,师妹笑语盈盈的看着狼狈不堪的他。 先生依然问:你闻砚,为何要读圣贤书? 他猛然抬头,胸中一点浩然气迸发,千里长风萧萧而来,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那《太平策论》的开篇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先生点头说,你……做不到的,所以才要“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看着先生倔强说,我想试试。 自己在书院后山上的一块巨石上,刻下这四句话,观摩一夜。 一夜过后,一朝开悟,入天境。 第93章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清白山上,清白书院。 至圣文庙的大门被人推开一条细缝,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文庙正中,伫立着一尊汉白玉所雕刻而成的儒家至圣先师塑像,一手捧一卷竹简,一手扶腰间长剑,神情端庄肃穆。 孔清青仰头看着文庙正中的那尊儒圣雕像,恭敬地双膝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孔清青起身,又躬身行礼,嘴中念念有词:“师兄有剑要借,先生因清白不借,但我无论怎样都要借!” “一切罪责,我孔清青一肩担之!” “祖师勿怪,祖师勿怪……” 孔清青上前一步,握剑君子玉,一步入十万法境巅峰! 她轻轻开口,便是口含天宪:“君子,游必有方。” 一剑递出,剑光带剑,化作一抹白虹掠出,眨眼间便是千里远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孔清青目送那道白虹远去。 师妹先入十万法境,师兄后入十万法境。 正在讲学的院长孔长秋,忽然停止讲学,看向窗边掠过的白虹,无奈摇头,微微一笑,只得道:“善。” ----------------------- 一道白虹环游平玄战场,连着洞穿力名金甲力士的头颅后,自行飞入闻砚手中。 下一刻,闻砚十万法境巅峰,自行合道浩然气。 仙京城城头上,李梦阳眯着双眼,看着那抹白虹划过战场,轻轻摇头。 呵……什么时候一直保持中立,为天下养育人才,守着一身清白的清白书院,也要来插手战事,趟这一摊浑水? 李梦阳自言自语:“你孔长秋,为了护 犊子,当真是舍得此生清白不要。” 清白书院,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儒家至圣之地,有镇院之宝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白虹入手,是一柄全由白玉制成的长剑,无鞘亦无刃,剑身上下似有细小金色文字缓缓流动。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儒家至宝,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闻砚手握君子玉,意气风发,正气凛然,不再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儒士,而是一位善养浩然气的谦谦玉君子。 张子民与张子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吃惊。 嗯?真的假的?自家这位与父皇关系莫逆的教书先生,竟然这么厉害?而且还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看来以后是得放尊重一些了。 闻砚横剑身前,手指轻拂白玉剑刃,抖了抖宽大袖袍,朗声笑道:“我闻砚!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我乃正人君子是也!” 城头之上,李梦阳看向这边,不由赞叹道:“好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好个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 “不愧是孔长秋的学生!你不辱师名,亦不负师托。” 无边浩然气从君子玉中涤荡而出,化作阵阵清风,席卷整个后方战场。 闻砚轻弹剑尖,君子玉剑鸣不止,如鸣佩环,清脆悦耳。 闻砚撩起袖袍,淡然开口,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君子喜净。” 余下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皆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闻砚再次开口,言道:“君子坦荡。” 两袖忽生清风,涤荡而出,清风飘散,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悲鸣一声,尽皆碎裂。 这……这便是法境巅峰,合道浩然气的闻先生吗?张子民与张子坤呆若木鸡,难以置信。 闻砚收剑,望向云天之上,微微皱眉。 云天之上,剑气与雷霆交织在一起。 闻砚又看向战场某处,眉头紧皱,递出一剑,君子玉脱手飞出,而自己则就在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来。 “闻先生!干什么去?”张子坤目送闻先生远去,大声喊道。 “一群小兔崽子,现在要去救你二哥。”闻砚远远挥手,缓步前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战场中央,为张子乾斩将压阵的空行公公,心有所感,回头望向战场后方冲天而起的无边浩然气,眼神中略有羡艳。 他又饮了口酒,笑骂道:“酸儒生,啧啧……” “你那副穷酸样子,拿着儒家至宝的君子玉,清白书院那边先不提,就这君子玉本身不嫌弃你吗?” 另有心声响起,回荡在空行公公的心湖中:“哈哈,你个老太监,就羡慕嫉妒恨去吧,就看你这辈子能不能也达法境了。” 心声最后叮嘱道:“哦,对了,记得保护好二皇子。” 空行公公没有回话,笑着摇了摇头,又靠在白家那杆祖传大槊上,缓缓饮酒。 忽然,他毫无征兆的一拳向身侧轰出。 一把黑金飞刀被这一拳轰飞出去。 紧接着,全身酒雾朦胧,酒气四溢,空行公公整个人都陷于茫茫雾中,一拳拳破雾而出。 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无比准确地打在了一把黑金飞刀上。 算上之前那一拳,总共一十二拳,也就轰飞了十二把黑金飞刀。 十二把黑金飞刀,被一个黑袍男人驭回身旁,围绕着他不断轮转。 兜帽挡住脸庞,让人看不清容貌。 黑袍男人看着茫茫酒雾,冷冷说道:“公公,你的身手,不比当年差多少。” 空行公公揉着发疼的手腕,缓步从酒雾中走出,醉眼迷离的看着黑袍男人,举着酒壶问道:“咱们认识?” “或许认识……”黑袍男人露出腰间一柄黑金狭刀,“你识得此刀。” 看到那柄黑金狭刀的瞬间,空行公公便明白了:“太平刀,新任供奉?” 黑袍男人眸中闪过锋芒,自我报了名乎:“大平新任首席供奉——佘镇恶。” “又是首席供奉啊……”空行公公醉眼睁大了几分,眼中带着些许怜悯,“那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这话听的那个黑袍男人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行公公眼眸冷了下来,又是大口灌酒,醉意更浓,提膝勾腿,抖肘举酒,拉开一个莫名的拳架。 黑袍男人看着这个莫名的拳架,兜帽之下,眉头紧皱,不由问道:“什么拳?” 空行公公醉酒提壶,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答道:“自创小拳种,醉打仙。” 黑袍男人身旁十二柄黑金飞刀闪过寒芒,绕身轮转,如臂指使,如影随形。 “公公,佘镇恶讨教了。”黑袍男人伏下身,手握腰间黑金狭刀,“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啧啧,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啊……空行公公又是仰头饮酒,无奈笑道:“后生要找死没办法,那我这个当前辈的就只好……” 空行公公轻轻磨着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活活打死你了。” 大平新老供奉,无仇无怨,互有耳闻,互不相识,可这一架也是非打不可了。 至于,谁能将打死谁,就不好说了…… 第94章 马落陷阵 一位大平百夫长,胯下一匹追风马,手持一杆狼牙大棒胡乱挥舞,与大玄二皇子张子乾马上交锋。 一匹白龙驹,一匹追风马,载着各自主人,并排急驰,横穿战场。 张子乾根本不敢停下马来,他十分清楚,一旦停下来,便是一场围杀。 百夫长的狼牙棒一抡而来,势大力沉,破空声响起。 张子乾着实不敢硬接这一击,长枪一拔,让其攻势微偏。 狼牙棒重重砸来,却砸了个空,狠狠砸在地上,瞬间裂地。 张子乾眼神一凛,抓住时机,腰身拧动后仰,长枪旋转递出,便是一记稳准狠的回马枪。 百夫长的狼牙棒深陷地面,来不及回防,被这一记回马枪直直刺穿脖颈。 “中……中计了!”百夫长口吐血沫,咧嘴狞笑,眼中带着死意的看着张子乾。 什么!张子乾瞪眼如铜铃,大惊! 百夫长狞笑着,右手紧握已经插入脖颈的长枪枪杆,左手一拧动狼牙棒。 张子乾脸上浮现惊恐,下意识便想要收枪回防。 就是这个下意识的行为害了他! 长枪是拔出来了,可确是来不及了。 陷入地面的狼牙棒,棒头脱落,长棍脱出,百夫长单手持棍,拼着最后的气力,狠狠一棍抽在张子乾的胸口。 百夫长一口鲜血喷出,捂着喷血不止的脖颈,艰难发声:“一招舍身技,值了……” 言罢,彻底身死,追风马载着他血流如注的尸体继续发足狂奔。 张子乾被这一棍子狠狠抽下马来,倒飞出去,口鼻喷血,胸甲尽碎。 也幸亏是有胸甲,否则这一棍子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伤势虽是不重,可他跌落下马了! 还在空中,便已有数十位兵卒手持长矛,斜立在他下坠处,就这么等着他。 张子乾反应极其迅速,在空中便腰身扭动,身形转如陀螺,长枪劈砸而下。 长矛折断,枪头重重砸地,烟尘四起,数十位普通兵卒,被直接震碎五脏而死。 烟尘之中,张子乾倒拖长枪飞奔而出,口吹长哨:“吁!” 张子乾枪扫一大片,高呼道:“云龙!” 坐骑白龙驹,极通人性,听到主人呼唤,调转方向,向主人奔去。 远处,老将军白青骑在马上,双眼微眯,弯弓搭箭,对准那匹狂奔的白龙驹。 冷笑一声:“可惜了这么一匹好马。” 羽箭呼啸而出,正中白龙驹左眼,又从右眼穿过,一箭毙命。 那白龙驹骤然摔倒,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云龙!”张子乾满眼血丝,怒吼一声,自己却已深陷围杀。 白青冷冷看着被围杀的张子乾,不屑冷哼:“呵,到底是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毛头小子。” 其实,从危急时刻的处理便能看出来,张子乾的实战经验到底是不如白青老道。 白青第一时间便能弃槊而逃,而张子乾却下意识想要收回长枪,这才会被那招舍身技命中,一棍子抽下马来,身陷围杀。 “啊!”张子乾嘶吼着,重重踏地,反手一枪抽爆一个兵卒的头颅。 枪扫千军,边打边退,直至被完全被围,左右突围不得。 张子乾杀红了眼,什么都不顾了,长枪重重插在地上,足尖挑起一柄地上的大平制式长刀,握在手中。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虽都些普通兵卒,实力不济,但架不住人太多了。 往往是一刀杀了这个,那个便要从背后偷袭,长枪在这种情况下如鸡肋,根本施展不开,确实不如长刀来得灵活多变。 白青高骑在马上,冷冷下令:“接着压过去,拿兵力给他堆死,活捉最好,若是死了那就死了也罢。” 冷冷俯瞰着一身银甲破碎,白袍染血,已经是穷途末路的大玄二皇子。 这便是战场了,只是你还不是玄天阶,都可以拿兵力压过去,活生生拿人命堆死你,无非一个数字罢了 纵然你是少年天骄又如何?在战场之上,毫无意义,也有一死。 铠甲会破碎,刀兵会倦刃。 你一口真气能够撑多久,战场上根本不会给你吐纳换气的时机。 你体内灵气又能撑多久,战场上灵气杂乱稀薄你能筛滤后吸收? 天道尚有崩塌时,人力终有穷尽时,任何人都是一样。 这些东西,张子乾或许能够想到,此时却也来不及细想了。 又是一刀向面门劈来,张子乾眸中寒光闪过,速度更快,一刀斩断那人脖颈后,一脚踹开他的无头尸身。 又侧身闪过一刀,刀锋落地,张子乾当即脚踩刀背,反手一刀刺入另一人心窝,拧动刀柄,随即弃了已经卷刃的长刀。 以左臂臂甲挡住砍来的刀刃,右手握拳,一拳打拦他的脑袋,劈手抢下手中长刀,继续拼死杀敌。 张子乾虽已是地境高手,但也会力竭。他明白了空行公公那边出了状况,要怪也只怪自己,仗着有位玄天阶压阵,入阵太深。 此时,逃是逃不掉了,周围又有十位金甲力士赶来围阵。 看来那白青老贼!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斩杀阵中了。 张子乾又是倾力连斩三刀,连杀三人。正欲回刀时,一名手持长剑的生老宗子弟突然直直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张子乾收刀侧身,剑气勘勘擦身而过。 也就是这个闪躲。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那人举剑飞身向前,一剑洞穿张子乾腹部。另有一兵卒持刀向其脚踝削去。周围压阵的十数位金甲力士其中一位,双手握拳并拢向其头颅捶去。 又是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 上次有那个老怪物救你,且看这次又有谁能救你?白青双手抱臂,冷冷一笑。 “君子喜净。”众人心湖之中,忽有一个温和的声音荡漾开来。 一场必死之围杀,瞬间静止。 说来便来,一抹白虹从天而降,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直至此处,一位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缓步走来。 又他娘的来?!白青瞪眼,僵硬扭头看向此处。 人未至,剑先来。 一柄白玉长剑,蓦然出现在张子乾面前,他下意识握剑。 刹那,君子玉剑身荡出无边浩然气,如海如潮,震荡开来张子乾百步之内所有人。 一时间,张子乾周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第95章 云天之战 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从战场后方,一路缓步走来。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无人能伤,亦无人能挡。若有想阻挡之人,却连其护身的浩然气都无法破开。最后被那浩然气远远震飞,生死不知。 一路走来,不杀一兵一卒,唯独遇那金甲力士则毫不留情,一袖子打成一堆破烂碎片。行至此地时,总共打碎八十七位金甲力,皆是一袖子。 看似来得极慢,但速度却是极快,眨眼之间,便来到张子乾身边。 白青第一次面露惶恐,死死盯着这位中年儒士? 又是个玄天阶?不!绝对不是! 多年战场厮杀的本能告诉白青,这个比那个老怪物还要强!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你究竟是谁?!白青目眦尽裂,双眸血红,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好似听到白青的心声一般,中年儒士向这边投来一个眼神。 仅是一个眼神,差点便让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白青肝胆尽裂。 又有心声在自己的心湖中荡漾开来:“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 白青终于确定下来,眼前之人,只可能是那传说中的十万法境! 眼前这个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个念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白青再一次毫不犹豫,马鞭一扬,策马便逃离此处战场。 自己这不是惜命! 自己不是不能死! 只是不能死的毫无价值!要死,也要学那个百夫长一样,起码死的不亏! 张子乾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一手捂嘴咳血,无力地倚在长枪上。 眼见自家先生赶来相救,又刚刚历经生死,不由得红了眼眶,略带哽咽的喊了一声:“闻先生……” 闻砚笑语盈盈的看着他:“怎么?” 一手搭在学生的肩膀上,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先生与学生二人,便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大玄后方的一座军帐中。 张子乾扯住自家先生的大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先生!你说再晚来一点,你最得意的学生,就要战死沙场了,那个老太监靠不住啊!” 眼前这副情景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自己也干过? 难不成自己以前找自家先生哭诉,也是这副情景? 闻砚摇了摇头,将脑袋中的想法晃了出去,唤回君子玉,悬于腰间,笑容收敛,板起脸来。 而后,严声训斥道:“君子不骄亦不躁,你好大喜功,以至深陷乱军,应打手三十。”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贵为大玄二皇子,理应自重,不该如此莽撞。” “君子……” 张子乾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脸色煞白,大吼道:“先生!” 闻砚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君子还应该意气风发,一往无前,少年将军更该如此。” 张子乾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一双剑眉皱在一起。 浩然气再度涌起,包裹住张子乾全身上下,涌入四肢百骸中,冲刷着大小伤势。 张子乾立马感觉好多了,吐息纳气,身上大大小小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等伤势恢复差不多了,张子乾问道:“闻先生,章先生呢?” 闻砚摸着下巴,说道:“他啊,另率领一支三十万军队,以凭鸿江天险,阻击大平援军去了。” 张子乾小声嘀咕着:“早知道,应该跟着章先生的。” 闻砚只当是没听见,笑着问道:“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张子乾想了片刻,认真答道:“返回我大玄阵中,稍作休养,再多带几件保命法器,再杀回来他个片甲不留!” “如此最好,君子报仇,从不在一时片刻。不过你要知道,你要是再陷险境,是真的没人能救你了。” “学生明白,先生放心。” 闻砚从宽大袖中掏出一根碧玉簪子,将略显凌乱的长发扎好,抬头看了看厚重乌云交加的天空。 张子乾看着自家先生,轻笑赞道:“闻先生,碧玉簪,白玉剑,真像一个君子!” 头戴碧玉簪,腰悬白玉剑,一袭青衫的闻砚笑道:“本来就是。” “我不是君子,谁是君子?” 君子玉起,浩然气盛,天地千里快哉风。 闻砚御风而起,直去云天,朗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云天之中,从未有过这般奇景,就连李梦阳都不曾见过,不由重重一拍城头,赞叹一声:“壮哉!” 云天之中,天外奇景。 上是朝霞彩云,下是雷霆乌云,整片云天被三人三剑,分割成了上下两半,中间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剑气,雷霆,浩然气。 天地人,青虹,君子玉。 莫莲,张衍,闻砚。 那一线之隔内,剑气纵横,雷霆炸裂,浩然气盛。 说是一线之隔,也只是从地上往天上看罢了,其实上下少说也隔有数十丈。 莫莲当真不愧为生老宗首徒,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天地人上剑气翻涌,莫莲一身无比纯粹的剑意磅礴浩大,整个人的神魂体魄好似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 先是一记剑气逼退闻砚,又是转身一剑向张衍当头劈下。 天地人携着磅礴浩大的剑气砸下,张衍半步不退,一步踏在雷云之上,迎剑气而上。 浑身上下雷霆流转,手中青虹剑鸣不止,足下茫茫雷霆云海,骤然发出阵阵雷鸣,与剑鸣相互共鸣呼应。 张衍双手握剑,一剑向上,斜斩而去。 雷斩!剑上,雷霆万钧! 天地人与青虹相切,剑气与雷霆相撞。 “轰!” 一声巨响,剧烈的风波向四周激荡,刹那间,罡风大作,上下云海瞬间被整齐削去数十丈。 “不错。”莫莲淡然点头,冷冷说道。 修长的手指拂过天地人剑身,青虹剑确实锋利无双,竟是将天地人削去一小块豁口,好在天地人上雪白尘丝延长,缓缓自行修复着。 张衍倒飞出去,瞬间止住身形,擦去嘴边血迹,怒道:“再来!” 嗯……事到如今,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闻砚远远审视着正在持剑对峙的张衍与莫莲二人,在心中默默盘算。 而后又向下迅速地扫了一眼,装作不经意的看向城头上的李梦阳。 此局已开,那么就恭请李先生入局了。 第96章 设局围杀,倒推复盘 莫莲冷冷一笑,瞬间远去数十丈。 “剑引云海,证吾神通,天塌道倾!” 一手掐剑指,立于眉心,口念道诀。 一手持长剑,直指彩云,剑光冲天。 云天上空,剑光引动朝霞彩云,蕴藏茫茫剑气,使其向张衍缓缓压来。 彩云下沉,压向张衍,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张衍仰头看着那片剑气彩云,不屑笑道:“要拿一片剑气云海来压我?” “那且来便是!我亦有一片雷霆云海!” 张衍将青虹悬于身前,黄袍一震,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环绕在身。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 张衍双手掐雷诀,依次指向身前五张雷符,怒道:“雷龙起!” 他的身后似有一条紫金雷龙若隐若现,双掌一摊,凭空出现两团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双掌轻抬,掌中惊雷一声响,体内小雷池雷浆滚滚。 云天起惊雷! 下方的整座雷霆云海缓缓飞升,与那蕴藏茫茫剑气的朝霞彩云,摇摇对撞。 “嘶……”闻砚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 这俩人打恼了? 开始动真格的了? 闻砚不由握紧君子玉,浩然气护住全身上下,一剑向莫莲刺去。 莫莲此时正全力牵引着整座剑气彩云,根本无暇顾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向自己刺来。 下方观战的李梦阳,正欲出手救人,身心却突然莫名一滞,一个愣神,只是喊了一声:“莲儿!” 等回过神来,已是来不及了。 君子玉无视护身剑气,直直刺穿莫莲心口。 莫莲眼眸冷冷,与闻砚相互对视一眼。 闻砚轻轻点头。 下一刻,蕴含剑气的彩云与蕴含雷霆的乌云猛然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两座云海全部炸裂,掀起漫天罡风,云天之中,万里无云。 八面来风,罡风如刀,竟是直接撕裂了大片虚空。 处于中心的三人,瞬间消失不见,连带着气息一起消失。 “莲儿!”李梦阳少有的大惊失色,乱了方寸,一步踏碎虚空,红衣飘摇,直接来到云天之中。 “止!” 双指一抹,罡风骤散,被其撕裂的虚空,缓缓合拢。 就在此时此地,闻砚全身沐浴清光,凭空出现。 君子玉悬于身前,剑身金色文字缓缓流出,似一条金色长河围绕李梦阳流淌。 闻砚盘坐于虚空,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声如洪钟:“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梦阳置身金色长河当中,便好似逆流一条光阴长河,神情微微恍惚,呆愣不动。 言出法随。 闻砚瞬间七窍流血,护身浩然气稀薄不堪,怒喝一声:“就是现在!” “莫莲!”张衍黄袍飞扬,从天而降,一道紫金天雷化作一杆雷矛被他握在手中。 雷矛上下还贴了五张雷符,符胆处雷光汇聚,矛尖集雷光一点,直指李梦阳头顶三花处。 雷矛未落,五雷攒动,雷局先成,将李梦阳拘押此处,围困其中。 五雷轰顶。 莫莲沉声喝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足下一朵莲花盛开,飞速旋转。手中天地人光芒大亮,道气磅礴。 四周景物忽变,不再是那云天,而是六千里山河景色。 改天换地。 三人联手,设局围杀,只在片刻。 成……成了? 真的成了! 闻砚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眼眸中难以掩藏兴奋,死死盯着已身处此方小天地的李梦阳,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此次设计围攻,至关重要! 甚至!比大平与大玄的终局之战还要重要百倍不止!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为了此次设局围攻,推衍,盘算,复盘,毫不夸张的说,是成千上万遍。 只为了在这千万次局中,寻得有效之法,而后一觅击中! ---------------------- 玄天之上,法天之中。 天地黑白一片,有一道虚影闭目盘坐于黑白交际处。 心神有所感,天地有所应。 虽虚无缥缈,却道气长存。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抬眼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淡然笑道:“道友,不若倒推光阴长河,且复盘一番。” 黑白天地中,有星辰闪耀。 天地作棋盘,星辰当棋子。 某时某地,倒推复盘一番。 开局,中盘,收官。 “既然无时间,那便一步步,慢慢来。” 祂捻起一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起手便下中心的天元处。 落子天元,那颗星辰,名为:紫微。 帝星飘摇,以此开局。 谁为开局者? 是湮灭于历史的承天帝。 帝星飘摇,大平衰败,国运将断。 承天帝将死设局,李梦阳知局入局。 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合,同生共死,成其护国人,以此延长大平国运。 以此开局,而后布局,行至中盘。 世间万事,风云变幻,苍黄翻覆。 又是数十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 李梦阳,天下第一术士,可趋吉避凶,有推衍命数,推算未来之大神通。 却有三人之命数,他无法推衍,也就无法推算与三人相关的未来。 又是三颗闪烁星辰,落子天地棋盘,各自有星位。 三颗闪烁星辰,分别为:天枢,天权,瑶光。 天枢,又名贪狼,张衍。 天权,又名文曲,闻砚。 瑶光,又名破军,莫莲。 张衍,其师父陆鸣所绘瞒天符,以神魂引符,故无法推衍。 闻砚,清白书院读书人,身有浩然气,万法不侵,故无心推衍。 莫莲,天道的一缕分身所化,应道而生,故推衍一片空白。 三星,三人,因命相会,因运相交。 三人各自有所求之物,设局围杀,已是定局。 行至中盘,又分有对杀与死活。 先是张衍与闻砚,联手对敌莫莲,假示重伤,李梦阳护徒心切,必定乱其方寸,便有可趁之机。 此处,应有一难点,便有一记妙手。 便是,张衍与闻砚如何在李梦阳反应过来,出手之前,便“重伤”莫莲。 局势千变万化,一个身心的莫名恍惚,便够了。 那又该如何让一位半步仙境,莫名的一愣神? 重点是“莫名”,不让其察觉,接下来的设局才有用。 他们三人都做不到,那祂便亲自下这一记妙手。 然后,顺其自然,自然而然。 闻砚言出法随,以金色长河仿制光阴长河,凝滞李梦阳神魂片刻。 张衍五雷轰顶,以本源雷霆祭出一座雷局,拘押李梦阳体魄片刻。 莫莲改天换地,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创造一方小天地,彻底将李梦阳拉入其中。 至此,中盘之对杀完全开始。 那道虚影的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神色也愈发淡然。 捻起一颗颗或明或暗,颜色不一的星辰,不断落子黑白天地。 中间互有数记妙手下出。 直至落下最后一颗星辰,进行收官。 此盘棋,劫无尽,长生局。 一双金色眼眸默然凝视整盘棋局。 祂又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笑言道:“道友,这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祂又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思索着,又不知过了多久…… 祂无奈摇头,言道:“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第97章 跻身天境 李梦阳眉头紧锁,眸中掩藏着深深地忧郁。 伸手虚握,不老剑入手,一剑斩出。 金色长河断流,化作一个个金色文字,流光四溢,缓缓消散。 一座雷局碎裂,一点雷光散去,一杆紫金雷霆长矛寸寸断裂。 苍茫小天地,六千里山河,被这一剑斩裂天幕。 闻砚吐出一口心血,全身各处渗出血色,君子玉上出现一条极长的裂缝。 张衍黄袍破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一座山头上。 莫莲双手掐诀,天地灵气疯狂涌向天幕处,那条裂缝极快合拢。 若是此方天地破碎,那么一切谋划都是笑话罢了。 李梦阳并未趁机从裂缝中逃离此方小天地,而是看向众人。 他的眸光有些黯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停留在那个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徒弟,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与闻砚也同时看向莫莲。 莫莲微微摇头,竭力维持着面色的淡然,声音却颤抖的厉害:“师……师父……” 李梦阳笑着,笑容有些疲惫:“师父……在的。” 莫莲不敢直视师父的双眸,低头看着手中天地人,摇头轻声道:“师父,我要死了,但我不想死,为了那长生不老……” -------------------- 战场之上。 张子乾抹了一把脸上血迹,拄枪而立,环顾四周,皆是死尸,有大平的,也有大玄的,还有一具具倒地的金甲力士。 四周除了死尸,还有拼命撕杀的兵卒,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虽每个人都互不相识,但每个人都背负着国仇家恨。 张子乾吐出一口血沫,微微喘息片刻,换了一口真气,举枪高呼。 “将士们!为了大玄!杀!” 没人有功夫理会他,战场上一个分神,说不定便死了。 一匹白马从大玄军后方冲出,马蹄如飞,直奔张子乾。 “吁,雪鸿!”张子乾长哨一声,翻身上马,纵马急驰,长枪乱舞。 大玄军中,人人皆知,二皇子殿下,有两匹上好的千里灵驹,一匹起名:云龙,另一匹名:雪鸿。 一枪刺穿一位大平甲士的胸膛,一带而过,毫不停留。 一枪挑出,将一位大平兵卒的头颅,高高挑起。 纵马一跃,一枪对着一位金甲力士,当头劈下,那金甲力士头颅炸裂,金甲破碎。 一骑白马,一杆银枪,一袭银甲白袍在大平军中来回冲杀不停。 一马当先,一人凿阵! 马背上挥舞长枪的少年,不过十七岁,却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中全是藏不住的肆意与狂放。 丹田中一口先天真气,反复锤炼,愈发绵长厚重。 经脉中一道天地灵气,反复吐纳,愈发精粹凝结。 两气在不断冲杀中,竟然逐渐相融,内息滚滚,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 不知不觉中,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已跻身不息天境。 十七岁的不息天境?云天阶,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他是第一个。 所谓天才的高度,不断刷新着。 大平老将军白青,眉头紧锁,双眼微眯,闪着寒光,死死盯着在军阵中不断冲杀的张子乾。 这小子,难道破境了? 怎么,感觉更猛了些? 战时破境?大玄这边老家伙是怪物,年轻人更是个妖孽! 不能了!决又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若再由他任意冲杀下去,恐怕我大平军队的军心就彻底散了。 军心一旦散了,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此人贵为大玄二皇子,又如此英勇,想必在玄军中威望极高…… 在阵前,斩了他,大平军心必然安定,士气必然大振! 看来,只能如此了…… 白青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红丹药吞入腹中。 下一刻,一身杀气,宛若实质,整个人的气息一下从地境直升天境。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再从云天阶,更进一步,升入长天阶。 “国师大人给的丹药,果然有用啊……”白青嘶哑开口,声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倒像一只野兽发出的低吼。 “这种感觉……真好。” 白青一身重铠甲胄崩碎,眼眸中只剩一片血红,如一只嗜毛饮血的凶兽。 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双膝弯曲,猛然扑杀向还在凿阵的张子乾。 “轰”的一声,尘烟四起,地面出现一个大坑,白青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刀光,长刀闪着血光,斩向张子乾的脖颈。 张子乾忽的全身一震,刚刚跻身天境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跟随着本心将长枪拦在身侧。 下一刻,张子乾只感觉枪声传来一股巨力,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开裂流血,自己被直接扫落马下。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刀便紧接着斩来。 一刀来,百刀跟。 白青一刀接着一刀劈来,大开大合,速度极快,力道极大。 张子乾接连狼狈翻身,躲过道道刀光,刚想起身,白青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是一刀迎面劈来。 “来人!护驾!”张子乾横枪挡刀,奋力怒吼着。 “杀!”白青低声嘶吼着,刀身锋刃上血芒大放,竟是直接将那敢可称神兵的银枪拦腰劈断,随即强行逆转刀势,一刀向张子乾心口刺去。 见老将军如此勇猛,大平军队,士气大振! 就在此时,一个身披玄甲的大玄兵卒,手持一柄陌刀,径直骑快马撞来。 连人带马,一起重重撞向白青,将他直接撞飞了出去。 那玄甲兵卒在撞击的瞬间,跃下马来,手持陌刀,护在张子乾身边。 白青在半空中便止住身形,一刀便将压在身上的那匹高头大马斩断,然后欺身上前,手中长刀反握,一刀削向张子乾的头颅。 冽冽刀芒。 那名玄甲兵卒不闪不避,反而一步上前,双手紧握陌刀,一刀斩下! 号称“陌刀之下,人马俱碎”的陌刀在这一记冽冽刀芒中,好似儿戏一般。 陌刀直接崩碎,玄甲兵卒直面于那记刀芒之下。 张子乾趁机爬起,向前丢出一张黄符。 黄符自燃,一面金甲挡在二人面前。 刀芒消散,金甲破碎。 张子乾一手拉着那名玄甲兵卒飞速后退,大臂一挥,大吼道:“放箭!” 漫天箭雨,应声而现。 第57章 秉烛夜谈 闻砚收回游荡的思绪,停止回忆。 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出屋外。 秋冬的瑟瑟冷风拂面,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闻砚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回望屋内的那一盏摇曳灯烛,又抬头看向漫天繁星。 战乱中的万千生民何不似这一盏灯烛? 这无比黑暗的房间何不似这天下世道? 秋冬的瑟瑟冷风又何不似这天灾人祸? 瑟瑟冷风吹刮不止,烛火摇摇晃晃,始终不曾熄灭,照亮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呵,那高高在上的漫天繁星啊,怎么不见你们照亮这世道片刻呢?只自顾自地散出凄冷的光芒。 “朝堂昏溃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谁曾愿意低头看那飘摇的烛火一眼?” “是不是,以为不再向那烛火吹一口气,便是仁慈了?便是好官了?” “那你们又有谁知道,这一盏烛火灭了,大平的命脉便也跟着灭了?” “那位大平国师,你又知道吗?”闻砚喃喃自语,自嘲一笑,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闻砚,外面冷,你要是不想让病根加重,就赶紧回来。” 身后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闻砚回头看去,发现刚刚酒醒的张衍躺在床上,对他喊着。 想的入迷了,给这道士忘了。闻砚抚额,皱着眉头返回屋内。 张衍强忍着头疼,披衣起床,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这才好受多了。 他掏出那捆银针,自己给自己在脸上扎了几针,头疼这才完全消散。 闻砚在一旁看的眉头直跳,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张衍拔下脸上的银针,说道:“给你治好病就走。” 闻砚冷冷说道:“我没病,你天亮就走。” 张衍将银针一根根收好,不紧不慢道:“你相信自己有病,而且还是心病。” 闻砚揉着眉心:“你什么意思?” “小时候家里很穷苦吧,那时候便落下的病根,是不是时常感觉骨子里面很冷,好像骨髓都结冰了一般?”张衍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闻砚微微吃惊,但并未显露出来,还是一脸平静:“你这都能看出来吗?” 张衍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看出来的,把脉的时候,你的心脉告诉我的。” 闻砚冷笑道:“装神弄鬼。” 张衍也不生气,平静解释道:“其实到了你这个境界,哪里还有什么病啊?是你自己相信自己有病,便有病了。” “这跟你修的术法有关,我师父跟我说过,你们儒家的修行术法,讲究的是一个言出法随,心有所想,物有所现。” “你始终相信自己小时候的病没彻底治好,久而久之,便在体内成了病根。那些郎中们给你医好一次,只要你不信,病根就还在,便就没有彻底治好。” “你能明白我意思吧?”张衍说的有点绕,“要根治也行,但你要首先相信自己的病彻底好了。” 闻砚微微点头,又皱眉问道:“你究竟是谁?就是什么境界?” “我说了呀,太平山道士嘛。”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至于……境界,是妙云玄境。” “你是……妙云玄境?”闻砚再也遮不住惊讶,失声问道。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怪不得他能把一下脉就看出自己的境界和病根,而自己却察觉不到他的真实境界。 他要是妙云玄境,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话说到这里,张衍与闻砚,基本上就算说开了。 闻砚很快平静下来,眯着眼看着他:“你就不怕我现在一掌把你打杀了?” 张衍细不可察的浑身一颤,但还是平静道:“我既然告诉你了真实修为,是信了你的为人,想交你这个朋友。” 闻砚点头笑道:“好,你这个朋友,我闻砚交了,三碗酒打底先。” 张衍摆了摆手:“袖袍撩开,手拿过来,搁桌子上。” 闻砚也没拒绝,将手腕露了出来。 张衍手指搭在闻砚手腕上,再一次细细把脉,上一次太短了,只勉强把出来个大概,称不上仔细。 越把脉张衍越心惊,属实是闻砚这体内的浩然气太过醇厚了,连他这个道士都能看出来很不一般。 张衍收回手,一脸狐疑的看着闻砚:“你如今多大年岁?” “二十三岁。” “那你这一身浩然气,这么醇厚?” 闻砚反问:“那你如今多大年岁了?” “二十三岁,跟你同岁。” “那你还说我?你这个岁数跻身玄境?” 二人都沉默片刻,天才碰见妖孽,好像都不知道要再聊些什么了。 张衍忽然说道:“你之前在朝廷为官?怎么又跑这山上当土匪的狗头军师来了?” 闻砚也没隐瞒,坦然道:“当年科举榜,我为状元,入朝为官。” “可这朝堂啊,一言难尽,上有皇帝昏庸,下有百官贪腐,我之抱负,难以施展,遂辞官而去,游行江湖。” “然后呢?游行江湖,让你这个天境的读书人,跑到土匪山上当狗头军师吗?”张衍问道。 “不!在这里我才有可能实现我的抱负!”闻砚眼神光彩熠熠,有些话他从未对外人说过。 但是!今日他觉得这些话可以给这个年轻道士说一说,讲一讲。 正如这个道士相信他,那么他也选择相信这个道士。 张衍忽然感觉眼前这个读书人身上,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势。 “你的抱负志向是什么?” 闻砚指了指桌上的那本《太平策论》,没有说话。 张衍拿过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到那开篇的四句话,便明白了。 他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文字,也是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张衍回过神来,看向这位读书人:“好大的气魄,你有如此志向,怪不得能写出那种豪迈的字来。” 片刻,他又说道:“可是……太难实现了。” 闻衍笑了笑:“我家先生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家先生还对我说,和其光,同其尘。。”闻砚看向窗边繁星,有些不屑,又有些愤怒,“我本一颗宝珠凭什么要与一群鱼目,混为一谈?” “我偏偏就要在这群人中大放异彩,让他们瞧瞧不曾见过的宝光!” “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是人你的同门?”张衍看着摇曳的火烛,轻声道,“可你的光彩将他们在黑暗中的影子照了出来。” “那又如何?!”闻砚站起身,强忍着怒意说道,“一片污浊,我自清白。” 张衍平静道:“所以,你在朝堂上待不下去,百官容不下你,只能辞官归隐。” “不!不是!这是我的选择!”闻砚从未如此愤怒,声音骤然拔高,“当我看见百姓民不聊生时,当我看见贪官污吏横行时,当我看见天灾人祸不断时,我便意识到了,为官谏言!改不了这世道!救不了这天下!更救不了在泥泞中苦苦挣扎的百姓!” “张衍!你知道吗?!”闻砚目光灼灼,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总觉得,身为读书人,理应为这生民,为这世道,为这天下,改变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张衍皱眉问道:“你欲何为?”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闻砚一身浩然气根本压制不住,自周身溢散,“我想……我想天下大同,再无战乱,重开太平盛世!” “如何去做?”张衍喝了一口水。 闻砚忽然平静下来,眼神坚定:“从这座虎青寨开始,反了这大平!” 第98章 勤王保驾 老将军白青迎着漫天箭雨,不闪不避,挥刀成风,急速奔来。 没时间了!那颗国师炼制的丹药,居然能让自己直登天境,可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反差极大。 时间一过,自己全身经脉逆行而断,修为尽废,在战场上,必死无疑。 必须!必须于阵前斩了张子乾,大平的军心才能完全安定。 白青是要拿自己的一条老命,去换张子乾的命。 白青浑身插满了箭矢,整个人活像一只刺猬,可速度依然不减,刀势更盛。 张子乾与那名玄甲兵卒刚刚落地,白青便一步已至身前,抬手间便是一刀劈出。 玄甲兵卒见状,瞬间抽出腰间佩刀,嘶吼一声,毫不犹豫,横刀挡在张子乾面前。 这一刀劈在玄甲兵卒的刀与甲上,火光四溅,铮铮作响。 身后的张子乾手持断枪,怒吼一声:“头偏开!” 玄甲兵卒的脑袋向左微微偏开些许。 一杆长枪枪头,从耳边划过,狠狠钉入白青的脑门,插脑而入。 玄甲兵卒忽感刀上力道一消,一把格开白青的刀,怒吼着一刀斩在其胸膛上。 紧接着,一脚将那老家伙的尸体踹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张子乾也感觉全身一软,摇摇晃晃,险些瘫倒在地。 “死了?”那名玄甲兵卒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颤声问道。 刚才那一刀,力道之大,竟是险些连刀带甲卸去他一条胳膊。 也幸亏自己这件玄甲,不是普通货色,勉强算一件法宝。 “活不成了。”张子乾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呼出一口血气,又问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玄甲兵卒咬牙回答。 死是死不了,疼是真的疼。 张子乾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喂,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张子乾这位大玄二皇子,竟然与他称兄道弟。 张子乾见他没动,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搀了起来,又问道:“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一条胳膊搭在张子乾的肩上,笑道:“金安城,钟铠钧。” 张子乾搀扶着钟铠钧,向大玄军阵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叫张子乾。” “我知道,二皇子殿下嘛。” “战场之上,我只是张子乾。”张子乾摇头,笑道,“多谢你舍命救我。” 钟铠钧也跟着笑了笑,感觉这个二皇子殿下,很不一样,于是也跟着开了个玩笑:“殿下,那我这算不算勤王保驾之功?” 张子乾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轻笑道:“算!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侯,享千金食禄。” “那我就等着改口,叫圣上了。” 正在谈笑间,钟铠钧脸色猛的一变,笑意瞬间收敛,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意。 他自小对周围的杀意就极为敏感。 来不及多想,来不及回头看,一把便将张子乾推了出去,自己也向旁边扑倒。 刚刚二人站立之处,出现一条极深的刀芒沟壑。 张子乾与钟铠钧同时回头望去,目眦尽裂,面色扭曲。 怪物!这都不死!这老家伙是个怪物! 只见,白青摇摇晃晃的站着,手中提着一柄长刀,脑袋上还插着一杆枪头,胸口是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 透过模糊的血肉,可以看见,他的肋骨不是惨白色,而是一片血红色! 白青拔出插在脑袋上的枪头,咧开嘴角:“老子看你到底死不死!” 张子乾与钟铠钧对视一眼,起身便发足向大玄军阵处狂逃。 二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定论,不逃,就死,而且死得很惨。 白青狞笑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张子乾身后,一刀便向着后心处递出。 钟铠钧脚步猛地一顿,落后张子乾半步,手中长刀,缠头裹脑,背刀在后。 这一刀,刺在了钟铠钧的刀身上。 他的刀身,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后迅猛崩直。 钟铠钧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劲力,两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径直带着身前的张子乾,向前撞去。 二人反而借着这股子冲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返回大玄军阵中。 钟铠钧压在张子乾身上,昏迷不醒。 被压在底下的张子乾感受到钟铠钧传来的心跳,微微放下心来。 张子乾将他从身上抖落下来,艰难起身,看向不成人样的白青,怒极反笑:“你他娘的有种!接着杀来!” 下一刻,白青直冲大玄军阵,刀芒凛冽,大开杀戒。 张子乾将钟铠钧甩向一处无人的安全之地,又继续奔逃。 他算是明白了,现在这个老怪物的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戈矛交错,大玄中军想要拦住白青,却被其一刀破开,刀芒斩杀一片大玄兵卒,血浆四溅。 白青全然不顾向自己挥来的刀枪剑戟,一步重重踏出,将手中长刀掷向奔逃的张子乾。 飞刀一闪而过,刀尖含光一点,直指其心口处。 张子乾听见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多想,猛然停步转身,双手紧紧攥住刀刃,刀尖离心口不到半寸。 还没待松口气,白青便已扑来,双手紧握刀柄,狞笑着将长刀向前递去。 张子乾被压倒在地,双目通红如血,双手紧攥着刀刃,竭力不让刀尖再向前一点。 大玄无数兵卒包围上来,手持兵刃砍向白青。 白青身扛兵刃加身,全然不顾,只是拧动长刀,一点点推动刀尖向前。 此时,他的身上已无一块好肉。 背部,手臂,胸前,腿脚……插着一根根箭矢,身上无数刀伤,深可见骨,露出血红色的筋骨。 那血红的筋骨极其坚硬,任兵任怎样劈砍,都无法将其劈裂砍断。 正是因为这一身血红的筋骨,才撑着白青活到了现在。 血骨丹! 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炼制。服用之,气血逆流入骨,全身筋骨化为血红色,百兵不折,坚不可摧。 一刻钟以内,境界修为大涨,且不知疼痛,无论伤势,皆不死。 一刻钟以后,气血逆流反噬,全身筋骨碎裂,伤势疼痛成倍加重,只有一死。 张子乾手心被刀芒绞烂,露出森森白骨,鲜血顺着刀刃流向刀尖,再嘀嗒落在心口上。 不多时,刀尖已然抵在了心口,刺破胸甲,刺破里衣,刺破皮肉…… 只要将长刀刺入心脏,再以刀芒绞碎,天境修士也难逃一死! 白青目露凶光,放声大笑:“以命换命,不亏!小赚!” 第58章 道士与书生 张衍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满眼震惊:“你要谋逆造反?!” 闻砚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呢?你们道士不是很少下山的吗?” 张衍老实回答:“我想下山靠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闻砚满眼血丝的看着他:“就凭你一人,如何救天下于水火,如何普救含灵之苦。” 闻砚继续道:“一人无法救天下人,但一国可以救这天下!” “你刚刚下山,你没有见过赤地千里,你没有见过饿殍遍野,你更没有见过易子而食的可怕情景!可……我都亲眼见过。” “大旱,大涝;兵役,徭役!这些天灾人祸!哪个没有把百姓逼上绝路?” 闻砚,这位读书人,这位自诩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此刻好像疯魔,披头散发,双目血红,死死抓住张衍的双手。 “如今这个天下,早已无可救药,只有全部推翻重来,换了人间才可行!” “这个天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普救含灵的医者,而是需要一个涅盘的新生!” 张衍眉头紧锁,想要抽回双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回来,便任由他握着了。 他低头思索片刻,缓缓答道:“能救一人,便救一人。” 闻砚怒吼着:“天下从来不在乎一人之生死!” 张衍迎上闻砚血红的双眸,平静道:“但被救的那个人在乎,他的朋友在乎,他的家人也在乎。” “乱世之中,这没有用!”闻砚的嗓音已经嘶哑了,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 “兵役,徭役,你可以去管。”张衍问道,“大旱,大涝,你也要去管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闻砚平抚了一下激荡的情绪,缓缓道,“天道无常,事在人为,竭心尽力。” “人为?人为便是发动叛乱吗?”张衍又问道,“你知道发动一场叛乱,会死多少无辜之人吗?” “生逢乱世中,命贱如草芥。”闻砚反问他,“何人不无辜?谁人又该死?” “我们道家天尊曰:无为则无所不为。”张衍思索片刻,回答,“万般皆是命!” “天下百姓的眼中,饥荒,寒凉,死亡好似命中注定。”闻砚怒声道,“我不信这命不可改,百姓之命当握于百姓手中。” “皇帝无为,百官废物,朝堂昏溃,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平国师还闭关不出。”闻砚厉声质问,“张衍!你来告诉我百姓的活路在哪里?” “生逢盛世,当可无为!”闻砚怒目圆睁,“可这天灾人祸,已经逼得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张衍认真的看着闻砚,“我虽不懂军事兵法,但也明白,造反是条断头路,一但踏上去,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我们儒家圣人曰:虽千万人,吾往矣!”闻砚立刻便回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位道士,一位书生,一场夜谈。 窗外,繁星满天,辉耀缀空。 窗内,烛光摇曳,影落斑驳。 道士与书生,隔一盏灯烛。 默默对视,久久无言。 “张衍,留下吧!我们一起,为这个天下,重开太平!”书生眼神炙热如火,向着道士伸出了手,语气中带着些许期待。 道士眼神复杂的看着书生,终是没有伸手,而是将一包药材放在书生手中,叮嘱道:“闻砚,我给你写一副药方,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死死握住手上的那个药包,身上那股莫名的势散去,颓然地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去。 他突然觉得好累啊,为了那四句话值得吗?瞬间而来的情绪反扑,如大浪般将他拍入水中,淹没了他的一切。 张衍从行囊中掏出纸笔,借着屋内烛光与窗外星光,开始为闻砚撰写药方,只是执笔的手颤抖的厉害,半天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他索性将笔放下,捻灭了那盏还在燃烧着的灯烛,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道士与书生就这样,暂且将身心,都寄托给这一片漆黑。 就在这一片漆黑中,弟子见到了师父,学生见到了先生。 学生跪在了先生面前。 弟子蹲在了师父身边。 师父与先生传道授业。 学生问先生:“先生!可否……是学生错了?” 先生皱起眉头,有些心疼这位失魂落魄的学生,但还是答道:“你有你的傲气意气,你有你的志向志愿,且知且行,又何必去在乎对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生扶起学生,温和笑道,“我辈读书人,要读圣贤书,总想要为这百姓,为这世道,为这天下去做些什么。” 学生看着先生,突然彻底便崩溃了,声音带着哽咽又问道:“先生!学生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先生拍着学生的肩膀,摇了摇头,轻声道: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先生!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这窗外事!” “我一切都看见了啊,我明明都救下他们了啊,他们为什么还是要死?!” “当我看见一个孩子躺在死去母亲怀里,饿得去啃母亲尸体时。我做不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啊!” 学生扯住先生的大袖,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先生满袖。 先生有些嫌弃,却也无可奈何,任由学生扯着自己的大袖。 另一边,弟子蹲在师父身旁,师徒俩默默不语。 弟子突然说道:“师父,我不想下山了我想回山上陪着你。” 师父凝视着黑暗,默默道:“下了山,就回不去了。” 弟子低着头,怯懦道:“那我下山又救得了多少人呢?好像我下山,也没救下什么人。” 师父也低下头,看着弟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想些干什么呢?” 弟子忽的站起身,看着师父,小声道:“师父,弟子想要入世救天下。” 师父说:“那你现在入世,就凭你现在的修为,又干的了什么呢?” 弟子又蹲了下来:“那怎么办呢?” 师父回答:“明心见性,利人贵己。” 弟子不明白:“什么意思?” 师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怎么就收了个你这么笨的徒弟呢? “你现在入世有个屁用啊,你应该以救人磨练心性,入十万法境后,才有资格去谈入世。” 弟子哦了一声,笑了笑,说道:“师父,弟子明白了。 一位先生与一位师父,同时看向各自的学生与弟子,异口同声道: “天行健,当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当以厚德载物。” 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先是出现一点火光,而后便突然大放光明。 窗外,漫漫长夜过去,红日昭昭。 窗内,书生道士对视,烛火莹莹。 眼角还带着泪痕的闻砚,看着有些发愣的张衍,轻笑道:“道士,当你见过我所见过的一切,你便自然会理解我心我意。” 张衍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第99章 为什么?凭什么?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一人仗剑,悬停半空。 红衣飘展,青丝飞扬,风华绝代。 红衣少年重重揉了揉眉心的一颗朱砂痣,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藏不住的忧伤忧愁。 片刻,少年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莫莲,闻砚,三人同时心湖激荡,风浪不止,一道心声掀起惊涛骇浪,同时,回想起李梦阳的那声“为什么”。 一个问题,三个人,三种不同的答案。 三人哑然,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李梦阳就这么看着,就这么等着。 片刻,三人当中,闻砚率先开口,心湖无比平静,淡淡说道:“为万世开太平!” 李梦阳只感到好笑,反问道:“书生开口,果然信口开河,你能做得到?” “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愿意以此生一试。”闻砚弯腰作揖,以表对当今这位天下第一的尊重。 “人间苦厄,天灾不断,我辈读书人岂能作壁上观!” “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书上没有这般道理,先生更从没教过我这般道理!” “我也曾对这个王朝抱有希望,入朝为官三载,想要改变些什么,却发现无能为力,大平与这个世道都早已病入膏肓。” 闻砚看向手中君子玉,手指轻拂剑身,自言自语:“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总要去做些什么……” 又抬头直视李梦阳,忽然感到胸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难道不是李先生一意孤行,逆大势而行,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才致使天灾不断,苍生苦矣吗?” “大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今日,便该亡国矣!” “是我错了吗?”李梦阳低头自言自语,而后笑容灿烂,“不!我没错!” “如若不是我!天灾将会更盛!是我生老宗上下祭剑于天,为这个天下求来一甲子风调雨顺!” “如若不是我!北蛮的铁骑,早已踏足中原!南疆的巫蛊,早已染指中原!届时万千生民将更加民不聊生!” “如若不是我!以国师之名,减免赋税,开粮赈灾,济世救人,那么天底下百姓更无活路可言!” “为了这个天下世道,为了这个太平盛世,我……尽力了。”李梦阳握紧不老剑,笑容缓缓收敛,喃喃自语,“我真的……尽力了。” 此时,张衍的心湖也平静下来,开口回答问题,他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请李先生,为了这个天下苍生赴死。” 李梦阳的回答更简单,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张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好像确实没有资格再要求,眼前的这位李先生,为这个天下苍生再做任何事情。 且先不论对错,他做的确实已经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 李梦阳不再满脸温和,少有的面露不屑,嗤笑道:“好一个开太平!好一个救苍生!你们两个小辈,当真是一条好大道!” 一语言罢,更是说出了,自己从不曾说过的狂傲话语。 “想老子当年!剑开太平盛世,法救天下苍生之时!你们连人都不是。” “看老子今朝!鹏翼垂空天下,笑语着眼人世之日!你们勉强是个人。” 莫莲无比惊讶,有些不信这话是师父亲口说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 人压抑太久了,总要说出些狂言来,以此寥寥抒发些积压的情绪。 张衍与闻砚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驳。 确实,这两句狂言他们二人来说,于情于理,好像没错。 李梦阳脸色微变,恢复常态的温和,又看向莫莲,轻声问道:“莲儿,你如今多大岁数了?” 莫莲身子颤抖着,轻咬着嘴唇,低头沉默不语,清冷的眸子中隐约闪着泪光。 “莫莲?莫怜啊。”李梦阳无奈摇头,轻声道,“全是师父的错,当初不该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听到这句话,莫莲瞬间平静下来,抬起头来,与师父对视着:“师父,莲儿如今,三百六十二岁了。” “原来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讨要桃子吃的小丫头了。”李梦阳目光深邃,手中忽的多出了一串布满裂痕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忽的又问道:“莲儿,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还是无法合道?” 无法合道?!闻砚与张衍齐齐转头看向莫莲。 这四个字,宛若在二人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无法合道!也就代表着莫莲不是十万法境! 张衍面色惊惧,追问道:“莫莲!你不是合道剑之法则吗?” 莫莲摇头道:“只是你以为的,我从未说过。” “剑之法则?”李梦阳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合道剑之法则的只会是他,永远也只有是他。” “至于别人,任你剑道一途登顶,剑术修炼登天,也绝不可能以此合道,入十万法境。” “什么意思?”闻砚皱眉问道,“他?” 莫莲看着手中天地人,淡淡道:“天下第一剑,长生剑剑主,和到长生与剑道两种法则的天下第一。” “他,人与剑皆是天下第一,人间全无敌,更是真无敌。” 莫莲语气异常坚定:“有他在,任何习剑之人,都不可能合道剑之法则。”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无论是谁,包括我,甚至是……师父。” 李梦阳笑道:“他叫赵仙升,一个牛鼻子老道士而已。” 李梦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无奈笑道:“莲儿,你明明是一等一的天才,冰清玉洁,天生道骨,又应道而生,有无数条大道,任你登顶,为何偏偏要去选一条死路?” 莫莲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以为自己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却是死路一条。” “既然法境入不得,那便直登玄天之上,修得天外天。” 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 莫莲如今的战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天地人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才发现是如此可笑。 可笑不自量,等真修到了某种境界时才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鸿沟,不是天堑,而是一柄不知多长,不知多宽,不知剑气有多重的剑! 那柄“剑”,是世间所有用剑之人都绝无可能握剑在手的,除了那个名叫赵仙升的老道士。 有他在,所有习剑之人都是可怜的,更可怜的是他还如此…… 长生。 长生不老啊……莫莲如此想着,手指抚过天地人,剑刃划破修长的手指,鲜血从剑尖点点滴落。 满头如瀑青丝骤然成雪白长发。 撤去一身障眼法的莫莲,嘶哑开口“师父,我寿元将尽,即将身死道消。” “可……我不想死,我想要长生,我想要不老,我想要长生不老。” “所以……只能这般如此。” 第100章 一国上下皆死战 “所以……你想要与我这般?”李梦阳明白了,看着面前自己的得意徒弟,缓缓说道,“你想要学我,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相连,国不灭则身不死,魂不消。” “所以,你助张衍建立大玄,想要借大玄国运实现长生不老?” 张衍点头应道:“李先生,正解。” “莫姑娘助我一统天下,建立大玄。我允诺她事成之后,拜她为大玄国师,以一国之气运助她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李梦阳轻轻摇头,不屑笑道,“古来多少帝皇霸业,不就毁在这四个字上?又有多少苍生黎民,因这四个字受苦受难?” 李梦阳看着莫莲,认真问道:“生老有命,一个死字,就有那么害怕吗?” 莫莲双手拢袖,神色恭敬,淡淡道:“师父没死过,又怎么会知这一个死字,可不可怕呢?” 李梦阳无奈,轻笑道:“也对,是师父以己度人了。” 转而又问道:“这些……为什么不跟师父说说呢?” 莫莲低头,沉默不语。 “算了,师父不问了。”李梦阳抬起了手,微微握拳,“来吧。” 张衍声如雷霆,厉声喝道:“李先生!你若不死,则平朝不灭,平朝不灭,则天下不定。” “有请李先生!为了这座天下,赴死!” 李梦阳看着张衍,绝美的脸上收敛了所有神情,无喜无悲,只有平静,淡淡道:“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话音未落,此处独属于莫莲的苍茫小天地,天地间骤生异象。 六千里山河之中,一轮大日高悬,赤金金色的灼热光芒笼罩整片天地。 四野,六合,八荒,日冕之光普照! 天空极高之处,一片彩色雷云,上天下泽,春雷奋作,惊蛰声响,宛如神人擂鼓。 一鼓震,春雷乍,惊蛰起,走龙蛇! 剑起天地山河,万千细小剑气凝水成珠,倾盆而下,整座小天地雨雾氤氲。 春雨细如丝,亦细如尘,朦胧春日! 莫莲的脸色极其难看。 在独属于她的小天地中,竟被师父引动起了如此恢宏的天地异象,所有对其的压制形同虚设,仿佛他才是这方天地的主人。 张衍也是眉头紧皱,不由得握紧了青虹。 闭目静听天上春雷,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小雷池由狂暴变得逐渐平静,自己合道的法则竟然会反被李梦阳所压制。 闻砚此时的状态也不算好,由无数细小剑气所凝聚而成的春雨,正在一点点消磨着自身的浩然气。 号称万法不侵的浩然气,竟也会被慢慢消磨。 “外面天地如今已是深秋时节了。”李梦阳环顾六千里山河,轻点眉心朱砂,抬头看天,自言自语,“在这方小天地中,如果推演的没错,今日应该是春分。” 春分时日,是她的生辰……李梦阳笑了笑:“桃姝,说不得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下一刻,青虹,君子玉,天地人,三柄名剑同时袭来。 六千里山河中,雷霆炸裂,剑气纵横,浩然气盛。 六千里山河,山河破碎不堪。 ---------------------- 仙京城内,大平皇宫,金銮殿上。 龙武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身着龙袍,横剑膝前,冷漠的俯瞰殿内的一切。 大殿门口,是一位身着绯红官袍,手持长刀的花甲老者。 他的身前,是几具身着官袍的尸体。 他所面对的,是一群面无血色的文臣。 他是大平宰相白墨,老将军白青的亲弟弟。 白家,自先帝委以重任,便一直是朝中重臣,独揽大权。 白墨用官袍的大袖擦拭着刀上的血,冷冷说道:“圣上说了,殿上的诸位同僚,要与大平同生同死。” “如有违者!老臣替圣上亲斩,而后诛九族。” “诸位同僚,还不明白吗?” 龙武帝眼神阴翳,帝皇冠冕上的垂珠挡住了他如阴云般的脸。 白家,是先帝留给自己最锋利,是最值得信任的一把刀。 白青为兄,将军。白墨为弟,宰相。 自己年少为帝,正是依靠白家,才能控制住朝堂群臣。 当初,决战前夕,国师态度不明,文臣主降主和主迁都,自己却想放手一战,是白家兄弟各自持刀,立于朝堂之上。 白青向自己谏言道:“不战者,臣请皆斩。” “言降者,斩!” “议何者,斩!” “迁都者,斩!” 三声斩,定朝堂,人人不敢言。 白墨向自己谏言道:“三十万对阵百万,又有国师通天术法相助,优势在我,何惜一战!” 朝堂之上,人人哑言。 龙武帝忆起往事,不由轻笑,轻声却语气坚定:“那就打!” 此时,一位铁甲染血,只剩独眼的将士闯了进来,独目见眼前场景,微微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大声道:“禀奏圣上!” 龙武帝的思绪被打断,一拂大袖:“有事就说。” “我军战死八万余人,生老中弟子只剩十九人,白青老将军……”独眼将士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 龙武帝一拍龙椅,猛的站了起来:“老将军,怎么了?!” 白墨也扭头看向他,心中有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独眼将士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老将军……战死!” 当啷一声,是白墨手中长刀落地的声音,他呆若木鸡。 兄长……战死。白墨脑子一片空白,只剩这一个念头。 这个消息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响,龙武帝直接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要瘫倒在地,所幸扶了一把身后的龙椅,才勉强没在群臣面前摔倒。 白墨很快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如刀割般的悲痛,扭头看向龙武帝,喊了一声:“圣上!” 龙武帝这才回过神来,双目中血丝密布,嘶哑开口问道:“国师!国师在哪?!” 独眼将士答道:“国师失踪,不知去向。” 听到这个消息,龙武帝瞬间瘫倒在龙椅上,好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野犬。 三十万精锐,死伤惨重。 老将军白青,战死。 国师李梦阳,失踪。 龙武帝所有的底气都是这些,如今却随之烟消云散。 可事到如今,兵力骤减,将军战死,就连国师都有可能弃国而去,那这个垂垂危矣的大平,还能靠谁撑着? “圣上!”白墨怒吼着,大步上前。 龙武帝呆愣的看着他:“没了,什么都没了。” 白墨如今已经不管不顾了,一把揪住龙武帝的衣领,让他从龙椅上拽了起来,怒声喝道:“圣上!告诉臣!大平当今的国号是什么?” 龙武帝呆愣的摇着头。 “龙武!”白墨面容扭曲,眼神凶狠如兽,“国号是龙武!” “圣上!你要对得起这个国号!” 龙武帝呆愣的问道:“朕应该怎么做?” 白墨将他一把推倒在龙椅上,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磕了一记响头,怒喝道,“臣请圣上,披甲亲征,重振大平士气!” “大平!要一国上下皆死战!” 第101章 为君死 白墨死死盯着龙武帝,以下犯上,大不敬,一字一句道:“请圣上,披甲上阵,老臣为圣上城头擂鼓!” 儒以文乱法,为一国之大义所在,虽九死,而其未悔。 朕……披甲上阵?龙武帝还有些呆愣。 白墨缓缓站起身,厉声喝道:“圣上!不要忘了,大平祖训!不要对不起!大平的列祖列宗!” 大平祖训?龙武帝微微回过神来。 大平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静止。 片刻……龙武帝终于鼓起勇气,下定了某种决心。 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因某件事而一时之热血,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仍能下定决心去做,即使明知后果,也能甘之如饴。 他玄朝皇帝张衍都能披甲轻征,我大平朝的皇帝何曾差他半点?! 朕的大平,朕自己来守! 龙武帝竭力稳住一颗颤抖的心神,缓缓起身,缓缓说道:“备马,朕披甲亲征!” 此言一出,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白墨重重跺脚,怒喝一声:“肃静!” 而后再次双膝跪地,面朝帝皇,长声道:“恭送圣上!老臣,为圣上擂鼓助威!” 披甲亲征之事,大平历代皇帝从无退缩,从开国皇帝太祖,到承天帝又到元良帝,再到龙武帝,人人如此,也该如此。 大平皇帝,无愧大平。 大平!一国上下,尽皆死战。 --------------------- 金銮殿上,就在其弟白墨血溅朝堂,声震群臣之时。 战场之上,其兄白青正在一点点将手中长刀刺入张子乾心脏。 战场远处,正与佘镇恶捉对厮杀的空行公公,一拳轰出,打退袭杀而来的黑金飞刀,趁机回头望去,心中大惊。 必须回身救人!空行公公毫不犹豫,一拳虚晃,紧接着便足尖一点,向后掠去,速度极快,势若奔雷。 佘镇恶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祭出六柄黑金飞刀,同时袭杀而来。 身后骤然响起破空声,空行公公却不管不顾,继续狂奔,只是骤然将手中酒壶向后甩去。 飞刀刺碎酒壶,四散的酒水凝聚于一起,形成一条晶莹的白练,缠绕住五柄飞刀,但还有一柄继续向其后心袭来。 空行公公速度丝毫不减,微微侧身,让过致命的心口,黑金飞刀刺穿右肩。 刀身刀芒侵入体内,疯狂绞碎着空行公公正在运行的内息。 这条右臂,算是就此废在这了。 与此同时,空行公公终于赶到,全身酒气炸散,佝偻的脊背挺的笔直,左臂一抖,左手握拳,一拳轰向白青头颅。 玄天阶的倾力一拳,力道极大,暗劲更凶,直接将白青轰飞出去,连带着半个头颅也被打碎。 即使半个头颅都碎了,白青仍是不死,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稳住身形,长刀拖地,又是一刀劈向还未起身的张子乾。 白青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极其明确,以命换命,杀了张子乾。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不断磨着牙:“酒水是喝不成了,那边只能喝血了。” 五柄黑金飞刀此时也斩碎晶莹白练,飞回佘镇恶身边,他冷冷打量着空行公公与张子乾。 不知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的张子乾,躺在一片血土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白骨裸露的手心鲜血淋漓,原本一直死提不放的一口真气,也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也真的是起不来了。 张子乾一动不动,瘫在地上,闭眼任由那一刀劈落。 一柄血色长刀横在他的面前,硬生生挡下那势大力沉的一刀,且纹丝未动。 脸色惨白如纸,双眸赤红如血的空行公公一点点格开长刀,惨然一笑:“老将军,为了大平,何至于此?” “你我若还是故友,而不是敌人,我便请你喝酒了。” 半个脑袋都碎裂的老将军,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老将军眼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凶性,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几步,凭着本能回头望向那座弥漫在硝烟中的巍巍皇城。 他一柄破烂长刀拄着地,勉强不让自己倒下,看着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皇城,喃喃自语:“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的思绪飘荡万千,好像又回到了他披甲持刀上朝,立于金銮殿上,冷眼扫视群臣之时。 从一介躬耕乡奴,到威震一国之将军。 从一介教书先生,到权谋一国之宰相。 我白家兄弟能有今日,全凭依仗先帝的知遇之恩与圣上的信任有加。 先帝崩殂,临终托孤于我白家兄弟,那我白家定不负先帝之所托。 当今,虽圣上昏庸无作为,却从不曾愧对我白家一星半点,仍委以重任,那我白家也定不愧对圣上之信任。 玄军百万大军临皇城,有密信来,投降自可封尔为王侯,否则城破之日,便是鸡犬不留之时。 唯有冷笑。 先帝赐我精兵三十万,当今圣上知而不疑,那老将舍命护他一世又何妨? 先帝有知遇之恩,圣上又深信不疑,那我白家定不负皇恩浩荡! 金銮殿上,白家两兄弟并肩而立,怒视群臣。 白墨手持玉笏,一步上前。 白青腰悬长刀,跟上一步。 白墨先言:“忆往昔,先帝不以老臣位卑,托臣以大任,恩重如山。看如今,山河破碎,家国不再,先帝托孤,老臣万死不负先帝托付。” 白青后说:“今末将背依皇城,有军有将三十万,坚城足兵利器,贼许我以荣华富贵,然富贵苟安与我何加焉?若破皇城,要末将先死!” 兄弟二人齐声,怒喝道:“凡再有言降者,斩立决!” 龙武帝也站起身,拔出传国剑,剑指群臣:“将军如若战死!那么朕!会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 老将军白青的思绪渐渐飘散,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一刻钟到了,时间刚刚好。 老将军面朝仙境城,仅剩半个头颅,也怒目圆睁,拄刀而立,不曾倒下。 生命的最后,他隐约看到看到,有一人身披丧衣,登临城头,重重擂鼓。 而后是,一骑当先,冲出城门,身着龙袍,高举龙纛。 大平!当如此! 白青眼中露出欣慰,喃喃自语:“先帝,末将……尽力了。” 第59章 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或许有朝一日,你我真的会同道而行。”闻砚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张衍吹灭桌上烛光,愣愣说道。 “我却言:道不同,却相为谋。”闻砚抹了一把脸,站起身,“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知道为什么好多山下百姓不喜欢你们读书人吗?”张衍很快回过神来,突然问道。 闻砚被他问得有些懵,没跟上他的思维:“为什么?” 张衍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说大话就罢了,还说的文绉绉的,按我师父的话说,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脱裤子放屁……” 闻砚接过话茬:“多此一举?” 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笑意:“连崩带拉,连汤带水。” 闻砚一阵无语,只得说道:“你师父话糙理更糙。” “你看,你们读书人总是这般文绉绉的,徒惹人生烦。”张衍收敛脸上笑意,正经说道,“跟你聊太久都忘正事了。” “衣服脱了,上身露出来,床上趴着去。” 闻砚没有动弹,眉头微皱,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张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没好气道:“想了什么呢,给你治病,当然扎针了。” “本来山大王胡胜虎请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治病的”张衍打开那一捆银针,从里面挑出来一根最长的。 闻砚目光不善地看着闪着细碎银光的细针:“吃药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扎针?” 张衍屈指轻弹银针,斜眼看着他,疑惑道:“你个天境的读书人,还怕疼?” 闻砚脸色有些难看:“不是怕疼,是怕针。” 张衍有些错愕,想了一会,无奈道:“你闭上眼睛,不看不就行了。” 闻砚还想拒绝,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只得说道:“呃……来吧。” 他脱去儒衫,露出略有些消瘦的身子,趴在了床上。 张衍一拍脑袋,恍然道:“忘了你是趴着的,也看不见针。” “呃……”闻砚一阵无语,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张衍手指抚过闻砚的脊椎,认真寻找着穴位。 他感觉闻砚的身子很凉,便随口问道:“你这病根是怎么落下来的?” 闻砚闭着眼,回忆道:“我父亲早逝,母亲将我拉扯长大,供我读书,幼时家贫,无从致书以观。” “为了看书,每日便往返于藏书之家,借书半夜来抄,翌日一早便准时送过去。其他时节倒还好,只是冬天有些难熬。” “张衍,你知道冬天一日当中什么时候最冷吗?” 张衍在他的腰窝处小心下针,轻声说道:“半夜与清晨最冷了。” 闻砚撑起身子,扭头看着他,有些惊诧:“你知道的啊?我以为你这种山上道士是不知道的。” “别乱动,针会掉。”张衍将他摁了回去,又扎下一针,“你以为就你苦吗?冬天的时候,我天未亮便上山打水,半夜还要研习医典。” “那咱们俩还真是像啊。”闻砚低声道,“我每年冬日,早晨冒雪还书,半夜顶风抄书。天天这般,估计就是那时侯落下病根了,然后便再也治不好了。” 张衍在他脖颈处又扎下一针:“我说了,你这是身病,更是心病。” “你一直忘不掉自己的童年,你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奔走在冬日的风雪中,不断借书,抄书,还书的孩子。” “偏偏你修的还是儒家学问,心相显化,病根才如此反复。” “我娘亲,在我书院求学之间病逝。”闻砚有些伤心,又有些难过,“我不是忘不掉自己的童年,我只是忘不掉娘亲那双在冬日还为人洗衣,而生出冻疮开裂的手。” “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冬天。”闻砚喃喃自语,“可我却忘不了儿时的冬日。” 张衍摩挲着手中最后一根银针,轻叹一声:“你在用儿时冬日消磨如今的心气,你在用儿时折磨自己。” 闻砚无奈道:“或许吧,要不就这样吧,其实忘不掉也挺好。” 张衍手中银针闪过细小的雷霆,将这根银针扎入闻砚的风府穴,说道:“我说了,你这病,我能治好。” 闻砚浑身一阵酥麻,只觉一股电流沿着张衍的行针路线,顺着脊椎席卷全身。 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而自己的护身浩然气,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张衍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手:“大功告成,你这病根算是压制下来了,然后我再给你开一副药方就行了。” “怎么一回事?”闻砚只感觉全身寒意,都被那细小雷霆不断向着脖颈处着的风府穴汇聚。 张衍挑眉:“我没告诉你,我修炼的是五雷正法吧?你自己不愿,谁也无法将你根治,那我就只好动用雷霆彻底压制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衍将银针全部拔出,仔细看了看扎入风府穴的根,啧啧道:“你欠我一根银针啊。” 那根银针尖端,已经彻底发黑,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闻砚样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确实感觉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就连运行气息,都顺畅了许多。 他起床披上衣服,问道:“那你想怎么着?” 张衍仔细想了想,说道:“你的字很不错,送我幅墨宝吧。” 闻砚也没推辞,来到桌前,铺开纸墨,提笔便欲写。 笔尖落于纸上,他却不知道写些什么了,问道:“你想写什么?” 张衍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看你想给我写什么了。” 闻砚笑了笑,打趣道:“要不给你写一幅妙手回春?” 他脑中有了想法,知道要写什么了,大笔一挥,苍劲凌厉的四字,跃然纸上。 同道好友。 张衍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便收了起来,将一张刚刚写好的药方递给了他,笑道:“同道好友,要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也是笑道:“会的。” 张衍收拾好行囊,冲他行了个儒家礼,恭手道:“那我便告辞了。” “走吧,去送送你。”闻砚回了个道家礼,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闻砚将张衍送至寨子大门口,也没有再送了。 张衍冲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就此下山离去。 闻砚目送他下山离去,直至他彻底消失在山林小道中。 他微微摇头,喃喃自语:“我闻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回望那块他亲手题刻的大匾——虎青寨,不禁自嘲一笑。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第60章 道阻且长?徐徐行之 “啊……闻先生,你醒这么早啊?” 闻砚身后,传来一声打着哈欠还大大咧咧的声音。 山大王胡胜虎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在了闻砚身旁。 他还有些迷糊,含糊不清地问道:“闻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吗?” 闻砚转过身来,也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我去补个觉。” 胡胜虎环顾一周,发现张道长并不在这,于是便问道:“张道长呢?我刚刚见他也不在房里,要不先一块吃个早饭,先生你再睡吧。” 闻砚朝身后指了指:“他走了,下山去了。” 胡胜虎更不解了,以为是自己款待不周,挠了挠头:“为啥走这么早?嫌弃昨晚的饭菜不行。” 闻砚笑了笑:“他啊!他有大志向,他要这天下普救含灵之苦。” 胡胜虎这个大老粗没听明白:“啥意思?啥叫普救什么之苦?” 闻砚知道给他解释了他也听不懂,便没有做那番无用功,自顾自地往寨子里走去。 胡胜虎急忙跟在他身后,问道:“那闻先生,还吃早饭吗?” 闻砚突然停步,扭头看着他,目光格外平静。 胡胜虎险些一头撞在闻先生身上,他抬头迎向闻砚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闻砚扫视寨外连绵青山,缓缓说道:“胡胜虎,你敢不敢与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 “啊……啥意思?”胡胜虎还是没听明白。 闻砚与张衍谈了一夜之后,也不想骗他,便开门见山道:“你要跟我造反吗?” 胡胜虎原地思索片刻,咧嘴笑道:“我都听闻先生你的。” ---------------- 秋老虎来的猛烈,大日高悬正中,碳烤大片黄土。 一位面黄肌瘦的年轻道士,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粗气,嘴里还不断嘟囔着:“累死了,累死了,还真不如在山上躺着的时日轻松。” 这位年轻道士自烟州境内的太平山上而来,连着行了数十日,这才勉强抵达了烟州边境地区。 张衍离开虎青寨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干粮消耗的极快。天天只是就水吃一张大饼,他都嫌吃多了。其实真不如在太平山上来的是惬意,起码不会饿着肚子。 好在他也修炼过辟谷之类的功夫,身子也算扛得住,可也不能天天这样啊。 这样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其实,下山时带的干粮肯定是够的,也不至于让他那么落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纯属是他自作自受的。 一路走来,救人医病不收银钱也就罢了,遇到饥荒的百姓向自己乞讨吃食,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只能多多少少给一些粮食。 张衍有些欲哭无泪,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沮丧道:“师父,徒弟好饿,你要不赶紧接我回山上去吧!” 干嚎了好久,他也没听见师父的声音,回答他的只有几声老树上乌鸦的嚎叫,只得悻悻然地耸了耸肩。 张衍掏出地图,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发现这附近有一个湖泊。 他仔细想了想,又休息了一阵,打算赶往河边,今夜就在那里先过一夜吧,那里不仅可以补充些水源,说不定还能钓一些鱼,起码有些果腹的吃食。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等张衍抵达到那座湖泊时,已经快接近夜晚了,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湖泊幽绿,一副古意,兴许是连年大旱,水位很低。 张衍先掏出那柄青铜古剑青虹剑,拔剑出鞘,在湖泊附近,随便砍了些枯枝树木。 不得不说,这柄天下第十名剑青虹,确实锋利异常,拿来砍树着实好用,碗口粗细的树木,一触便断。 张衍这一路走来,免不了翻山越岭,拿这柄剑当柴刀开路,也是极其不错的。 也幸亏青虹剑没剑灵了,不然知道自己堂堂十大名剑之一,居然被拿来当柴刀用,能崩溃成什么样子。 张衍在湖边燃起一堆篝火,解下包袱行囊,用剩下的枯枝,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今晚运气好些,说不定能吃上烤鱼……张衍这样心想着,扎起衣袖裤腿,便下湖捞鱼去了。 刚一下湖,他便倒吸一口凉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湖水冷的刺骨,不能长时间待在里面……张衍眉头微皱,慢慢适应着水温。 很奇怪,白天秋老虎那么猛烈,太阳那么大,那么热。而到了晚上,却变得很冷,秋风萧萧的,昼夜温差极大。 张衍反握着青虹剑,暂且拿来当做鱼叉,半蹲着身子,紧紧盯着湖面,神情集中,严阵以待。 湖下有黑影一闪而过,张衍毫不犹豫,眼疾手快,一剑插下。 湖水破开,青虹剑直插入地。 张衍拔起剑一看,剑上除了一块石头,什么都没有。 又忙活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捕到。 张衍上了岸,不在湖里待着了。 一是今天没月亮也没星星,能见度太差了,再待下去也捕不到什么东西。 二是这湖水实在是太冷了,以他现在的体魄扛不住。 他慢慢的烤着火,等身上都烤干了之后,起身去掰了一根长树枝。 又打开行囊,从里面舍出一捆线来,截下了一长段,打开那捆银针,从里面掏出来一根稍短的,掰弯出一个鱼钩。 张衍坐在湖边,拿着自制的简易鱼竿,一脸心痛的掰下点干粮,充当鱼饵,便开始钧鱼了。 长夜漫漫,张衍啃着剩下点干粮,心神沉浸下来,静静等待着。 他看着插在身旁的青虹剑,想到了师父。 张衍不知道师父从哪弄来的青虹,也不知道师父为何将青虹交给自己。 他大概猜到了些许事情, 师父的身份很不简单,祖堂里供奉的那两尊神像,应该就那个传说中生老宗的两位祖师了,那师傅也应该是生老宗的弟子。 这柄青虹剑,好似与自己有很深的渊源,与体内的小雷池有着莫名的联系。 自己未来的合道之路,也许就在这一柄青虹剑上。 张衍叹了一口气:“前路渺渺茫茫啊。” 就在此时,鱼竿颤动,显然是有鱼上钩了。 张衍手腕一抖,胳膊一扬,一小条青鱼咬饵被带出湖面。 张衍拎着这一条不算大的青鱼,笑了笑,眼中又浮现出那个青衫读书人的身影。 如何呢? 道阻且长? 那且且徐之。 第102章 亲征,助威,冲锋 空行公公目送老将军离去,手持血刃,缓缓转身,与一身黑袍的佘镇恶各自持刀对峙。 佘镇恶伸手压住腰间黑金狭刀的刀柄,冷冷笑道:“要搏命吗?” 空行公公眯起双眼,毫不在意说道:“劝你别用那柄刀,会断,你我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佘镇恶淡淡道。 十二柄黑金飞刀在他身旁缓缓环绕,其中一柄飞刀悬于面前。 空行公公此时已毫无醉意,唯有冷冽杀意,深吸一口气,身子压伏,血刃消散,顺着左臂滴落缕缕鲜血。 佘镇恶指尖凝出一滴鲜血,一弹指便飞射而出,随即没入那柄黑金飞刀当中。 刹那间,随着一个时机的到来,双方骤然暴起倾力出刀。 “第一刀,隐鼠!”佘镇恶低声怒喝,“隐隐小鼠,啮吾心血。” 空行公公左手滴落的鲜血,瞬间凝结出一柄血刃,被握在手中,血光一闪而过。 空行公公绝不会给佘镇恶用出第二刀的机会。 双方只搏命拼一刀,此一刀,定胜负,决生死。 方圆百丈左右,冽冽刀芒乍现,却又被瞬间收拢,汇聚在双方手中刃上,只有刀光如瀑,倾落而下。 战场之上,好像升起一轮大月,照亮了大半个战场,撒下寒芒阵阵。 刀光之中,两人而立。 一人被血刃斩裂胸口,隐约可见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一人被飞刀洞穿腹部,肠穿肚烂种种脏器缓缓流出。 两位玄天阶强者的拼命搏杀,就此落下帷幕,结果不过两败俱伤。 佘镇恶与十二柄黑金飞刀化作一阵黑烟遁去,生死不知。 空行公公死死捂住腹部,呕出一口血污,那柄由本命精血所凝聚而成的血刃,则直接崩裂。 “可惜,没……没酒喝了。”空行公公咧嘴笑着,终于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张子乾缓过一口气来,缓缓爬到空行公公身边,颤声问道:“公公?” 空行公公脸色苍白,闭眼不答。 “公公!”张子乾大吼一声,死死抓住公公的右手,眼中含着热泪,“好走!” “咳……咳,咱家还没死。”空行公公竭力睁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这个大玄二皇子,想要他撒开手 张子乾没明白意思,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 空行公公虚弱的说:“咳咳,撒……撒开你的手,有伤,疼……” “哦……哦。”张子乾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撒开他的手。 空行公公猛咳几声,又昏死过去。 张子乾知道空行公公没死,这才安下心来,将他慢慢搀扶起来,护送回大玄军帐。 张子乾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并无劫后余生的喜悦,面色阴沉如水。 此战过后,空行公公必定跌境,大玄便少了一位玄天阶的顶尖强者。 将空行公公安顿好,张子乾走出军帐向战场上看去,眉头紧锁,轻叹一声:“麻烦大了。” 他已跻身天境,目力极好,目光直穿大半座战场,一眼望到头。 只见仙京城正门,仙阳城处,先是一骑当先,身着金甲,外披龙袍,腰悬一柄赤金色长剑,高举一杆龙纛。 而后又有三千甲士骑马冲出,紧随其后。 这三千甲士,人人穿龙鳞金甲,手持青铜长戈,人人皆是海境之上修为。 此支铁骑,名为:龙戈骑,正是大平皇家禁军。 三千甲士领头之人,却修为平平,不过是个立命凡境修为。 不过,悬于腰间的那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却彰显了他的身份。 传国剑,龙武帝。 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龙武帝将龙纛重重在地上,一勒马头,马蹄高扬,拔出传国剑,将一个铃铛置于嘴边,怒声高呼:“大平的将士们!朕来了!朕与诸位同在!” 那是件扩声法器,铃铛晃动,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战场。 “朕有圣诣:朕为龙武,已身处战场之上,自当生死自负,如若你们看见朕跌下马来,莫要哀悼,莫要停留,莫要救驾!” “诸位将士!只管握紧手中戈矛,挥舞刀枪,奋力杀敌,全力冲锋,在前有大平军旗引路,在后有朕的龙纛压后!” “将士们!为大平而战,至死方休!” 仙京城头之上,百官齐聚,有人擂鼓,鼓声大震,震彻军心! 重重擂鼓之人,是一位身穿丧服的花甲老者。 老者名:白墨,大平宰相,更是老将军白青之弟。 长兄如父,其兄战死沙场,其弟当披丧服,为其送终。 这位大平天元年间的状元郎,并没有什么锦秀言语,默默无言,只是全力擂鼓。 擂鼓震天,当以此壮哉鼓声,为我大平诸位好儿郎助其军威,为我大平老将军白青安魂送终。 战场边缘,某处不起眼的地方,有条小濠沟,沟里面趴着两个大平的兵卒。 一个年轻兵卒,一个老兵油子。 年轻兵卒听见声音,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看向仙京城门处。 对身旁的老兵油子,小声问道:“二舅啊,那真的是大平皇帝啊?” 老兵油子抹了一把脸上血污,抬头扫了一眼外面情景,又急忙缩回脑袋:“看那副架势,应该是了。” 年轻兵卒又问道:“城头上那个擂鼓的是谁啊?” 老兵油子答道:“应该是宰相白墨,我以前在宫里见过。” 年轻兵卒低着头,小声问道:“二舅,那咱们出去吗?” 老兵油子看着他,沉默不言。 年轻兵卒,又小声说道:“二舅,我不想在这沟里待着了,我想出去了。” 老兵油子面容阴沉下来,没好气问道:“出去干什么?找死吗?” 年轻兵卒认真答道:“报国,咱这些当兵的,不能白吃国家饭。” 听到这句话,老兵油子眉头紧皱,面色有些复杂。 片刻,他重重的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干他娘的,欺人太甚!” 老兵油子抓起手旁长戈,怒声喝道:“杀了,不管咋样,咱都不亏。” 年轻兵卒疑惑的看着他:“二舅?” “打赢了,也能让皇帝老儿看见咱的英勇,图个荣华富贵。打输了,也就无非一死,反正咱一家子就剩咱了。” “而且就算他娘的死了,还有皇帝老儿陪着咱,咱也不算亏。” 说罢,他提长戈率先冲出濠沟。 年轻兵卒,手持兵器,紧随其后,口中高呼:“大平!死战!” 就是人人这般如此,战场之上,原本不足十五万的大平军齐声高呼,止住颓势。 这一刻,大平军的士气如烈焰高涨不熄,军心稳固如山岳不可动摇。 龙武帝怒喝一声,率先杀入战场,三千甲士紧随其后。 将军战死沙场,宰相擂鼓助威,皇帝御驾亲征。 一国已至如此境地,大平的兵卒,还能如何不争相冲锋? 第103章 斗法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春日当空,春雷滚滚。 春雨细密,春风拂面。 有人于此,斗法拼杀。 一位合道天上雷霆的黄袍帝君,手持一柄青铜断剑,身上雷光流转不止,尽显杀伐之气。 一位两袖清风的儒家君子,手持一柄白玉长剑,一身浩然气激荡不已,宛如惊涛拍岸一般。 一位剑气极重的白发女子,手持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剑意无双,一剑断江绝流,一剑开山崩石。 另有一位出拳极重的粉裙小姑娘,拳罡如虹,拳快如风,拳力落于大地,拳意高出天外。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术法玄妙无双,剑法奥妙无穷,各种法宝层出不穷,以仙人姿态落剑山河。 莫莲被李梦阳一指打飞出去,旋即稳住身形,一闪而逝,便来到李梦阳身旁一丈左右,一剑递出。 李梦阳脸上微笑,足尖点虚空,向后掠去,手中不老剑轻点天地人剑尖,顷刻间便压下剑上的磅礴剑气。 “莫莲!”张衍怒喝一声,从天而降,青虹携雷霆直指李梦阳颅顶三花处。 莫莲会意,天地人向上挑出,以剑意带动了一整条大江,扑压向李梦阳。 李梦阳微微一笑,剑随身动,万千朵剑花绽放在身前身侧,剑花与剑花相连,一座小型剑阵凭空生成。 雷霆落下,大江压下,却在触及剑阵的一瞬,全部碎裂。 李梦阳脚踏虚空,从一片水雾与雷光中,缓步走出。 李梦阳看着莫莲,颌首轻笑道:“已经能以万物为剑了,剑意盎然,很好。”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淡淡说道:“师父,过誉了。” 六千里山河,正东方位。 读书人闻砚与剑灵小桃夭缠斗。 小桃夭一拳轰出,拳出如龙。 闻砚手持君子玉,一扬大袖,言出法随:“君子喜静,君子不动。” 小桃夭身形一僵,出拳一个停顿,虽然只有片刻,但也足够让闻砚从容躲开了。 这一拳,拳落大地,方圆百丈之内,拳罡激荡,大地崩裂下陷,足有一尺。 闻砚一手轻拍胸口,感到有些后怕。 若是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自己身上,怕不是能直接打穿自己的一身浩然气。 饶是那些溢散的拳罡,在自己看来都如罡风刮袭。 小桃夭收拳,落在地上,嗤笑道:“原来清白书院的读书人,都是如此鼠辈吗?” “连我一个小姑娘的拳头都不敢硬接吗?” 闻砚神色淡定如常,实话实说:“确实不敢。” 硬接小桃夭的拳头?别开玩笑了! 小桃夭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十万法境巅峰,所合道之路正是自己的一身拳意。 而且自己还是不老剑剑灵,是近乎不死不灭的存在,肉身体魄不是一般的强横。 当今天下,就那几位数得来的十万法境,无论哪一个,一旦被其近身缠斗,便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不过好在,闻砚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家君子呀。 惹不起,打不过,还躲不掉吗? 而且君子玉还在他手中呢,自行合道浩然气,言出法随,也能周旋许久。 闻砚整了整被拳风弄得有些凌乱的儒衬,打趣道:“剑主是天下第一术士,剑灵却是个法境巅峰的武夫,着实反差有趣。” 小桃夭重重揉着不大的拳头,揉的咔吧作响,冷冷笑道:“靠着一柄破剑,便直接入了十万法境。果然,天下修士千千万,就属你们读书人最不讲理。” 闻砚也不气恼,只是哈哈笑道:“哈哈,那又如何?你又打不着我。” 小桃夭满脸怒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不要脸的读书人。 闻砚继续嘲讽道:“我确实是靠着君子玉,才入十万法境,不算正途。” “可你又好的到哪去?不过是有灵智的剑灵罢了,还不是靠着剑主的修为才入十万法境的?” “归根结底,咱俩算个半斤八两。” 小桃夭死死盯着闻砚,眼里怒火中烧,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死儒生,看我打不死你!” 闻砚呵呵一笑:“我是君子嘛,君子动口……” 话音未落,小桃夭一步登天,又是一拳打出,速度竟是又快了几分,拳上罡气也更重了。 闻砚眉头一挑,嘴皮子更加利索:“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闻砚身形化作清风消散,然后出现在东方极远处。 小桃夭出拳再次落空,气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大有一种出全力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虽然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共鸣,可碎虚空,想去哪便去哪,可这毕竟没有言出法随,这种来的迅速。 自己打了那么多次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想破口大骂。 读书人,尤其像是闻砚这种把书读活了的读书人,不讲理起来是真的半点不讲理,还极其难缠。 这个读书人,要比云墨那个白毛鸡,难缠的多了……小桃夭如此愤愤的想着。 另一边,李梦阳以一敌二,游刃有余。 李梦阳自那一剑过后,便再未出剑,而是多以术法,符箓,法宝对敌。 一方面,他想看看莫莲如今虽未入法境,却另辟蹊径,自创的修行之路,到达了何种程度。 另一方面,他对张衍这个身负帝王气运,合道雷霆的徒孙十分感兴趣。 若是有可能,将这位大玄皇帝收为己用,以大玄国运延续大平国运,那么大平又可保至少三百年的太平兴盛。 莫莲持剑主攻,天地人一剑斩出,剑光璀璨,笼罩天地,一道极其粗壮的剑光从云端直直落下。 张衍以雷霆作辅,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不断劈向李梦阳。 李梦阳面对雷霆与剑光,不闪不避,右手轻抬,手中蓦然出现一面硕大的青铜宝镜。 青铜宝镜缓缓旋转上空,镜面折射,宝光四溢,宛若一轮天边明月。 剑光光柱与耀眼的雷霆轰然落下,与那一面青铜宝镜撞在一起。 瞬间,宝镜之上出现了无数条裂纹,裂纹之中隐约渗透着点点雷光,而那道璀璨剑光正被宝镜缓缓吸收。 月华宝镜!不好!莫莲认出了这件法宝,收剑急急远去,怒喝道:“张衍!” 张衍见莫莲远去,也欲远去,却已是来不及了。 下一刻,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第61章 一座酒楼 张衍继续前行,一路顺便医治百姓,因为医术极佳, 诊费便宜,在百姓中便有了些声望,谁人见了都会尊称为一声张道长。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的名声也越来越大,身边的跟随者也越来越多。 不过,张衍遣散了所有跟随者,他不喜欢人多,只想一个人默默救人,这就够了。 自烟州出来后,便入了幽州,再往南行,便是阳州了,阳州又紧挨着中州。 张衍目前处于幽州边境的一个小城——运顺城。 按大平的城填行政划分,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三百零八小城。运顺城便属于这三百零八小城之一。 运顺城位于幽州边境,占地面积不大,人口却众多,经济却颇为发达,离北方的沧河很近,农业手工业兴盛。 张衍随着人流进城,颇为新奇的四处打量着这些他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烟州地区多山地丘陵,交通不便,城镇较少,经济自然也不如幽州地区发达。 张衍自幼在太平山上长大,下山之后也是一路翻山越岭,更多见的是一些村庄,这也算他第一次进城了。 张衍四处打量着,时不时在在几处摊铺前停步,看着那些新奇玩意。 逛了好一阵子,几乎是将整个街市逛了个遍,张衍抬头看了看天,发觉已经到了饭点,便打算吃点东西。 刚好,面前便有一家高大酒楼。 张衍掂量掂量手中颇有些分量的银钱,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前些日子,救治了一户员外家中的夫人,那员外一高兴,不仅多给了诊费,还赏了自己好几两银钱。 张衍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里面吃一顿好的。 连着几个月的风餐露宿,也是时候改善些伙食了。 手中握着银钱,心中便有了莫名的底气。否则,按张衍以前的那个穷酸样,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来这里吃一顿。 张衍走进店中,感觉有些冷清,店里只有几个客人。 一个吃着酱肉的彪形大汉,一个喝着闷酒的失意书生,一个腰悬长剑的江湖游侠,一个装扮富态的富家老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想来也对,如今这个世道,百姓吃饱饭已是不易,除了大户人家,谁还会下馆子? 店小二见有客人来了,急忙摆出一副笑脸,热情的迎了上去:“哎呦,这位客官,你是吃饭喝酒啊,还是住店啊?” 张衍讪笑道:“吃饭。” 等到店小二看清来人,不过是个道士,道袍破破旧旧的,满身灰土,一身的穷酸相,脸上热情散去,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一边去,这里禁止乞讨,别到时候钱饭都没要到,白挨一顿打。” 张衍皱眉,又重复道:“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吃饭的。” 这话给店小二逗笑了,上下打量着他,不屑笑道:“小道长,吃饭是要银子的,你有吗?” 张衍也不想与他多计较,随便找了个座位,便坐了下来。 “哎,你这人……”店小二拿起一旁的扫帚便准备驱赶。 张衍默默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轻轻扣在桌子上。 店小二看见银子眼睛瞬间亮了,态度急变,恭敬问道:“这位客官,您想吃些什么?本店不说整个幽州,起码放眼整个运顺城,那是独一等的。” 张衍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有面食吗?” “有嘞。”店小二语速飞快,报出一大串菜名,“烂肉面,杂烩面,炒面,刀削面,阳春面……” 在一大串的菜名中,张衍敏锐的从中捕捉到了一个菜名。 “来一碗……”张衍收回桌上那粒碎银子,“阳春面,多加葱花。” 店小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面色不善的问道:“确定就要一碗阳春面?” “就要一碗阳春面,别忘了多加葱花。”张衍点头,“多少钱?” 店小二没好气道:“六枚铜板。” 张衍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从中认真数了六枚铜板,一枚枚的扣在桌上,依次摆开。 店小二一把抓过铜板,大声吆喝道:“阳春面一碗!” 张衍挠了挠头,提醒道:“别忘了多加葱花。” 店小二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吆喝道:“多加葱花!” 就一碗阳春面,还整的这么隆重干什么……张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碗热气腾腾地阳春面很快上桌,面条整齐卧在清汤中,汤面上漂浮着嫩绿的葱花和金黄的油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张衍拿起筷子,深吸一口面香,满足的笑了笑。 这碗阳春面,算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了。 先哧溜了一口面汤,暖和面汤下肚,算是这将这几天的疲倦给驱走了。 就在张衍准备吃面时,酒楼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 众人齐齐抬头向门囗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白发杂乱的老者,手中还提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推门进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一双醉眼,扫视众人,一步一晃的走了进来。 店小二皱了皱眉,不禁暗骂道:“今日真是遭了灾了,来了一个穷酸道士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死醉酒鬼。” 拿起扫帚,便要将此人赶出店里去。 佝偻老者看着向他走来拎着扫帚的店小二,丝毫不怕,反而迎了上去。 “来来,给老夫再打一壶好酒。”老者醉醺醺的举起酒壶。 店小二一扫帚挥了上去。 老者打了个响亮酒嗝,酒气喷出,店小二被酒气扑了个面,瞬间便晕了过去。 张衍皱眉,放下筷子,看着那个老者。 老者继续向里走去,最后停在了张衍面前,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张衍,笑道:“吃面呢?” 这老者……张衍摸向身旁的青虹。 老者一把抢过张衍面前的阳春面,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抓去,狼吞虎咽起来。 张衍还没反应过来,一碗阳春面,连汤带面带葱花,什么都不剩下了。 老者舔了舔嘴唇,唆了唆手指。 我的面……没了? 就么没了? 张衍看了看空荡荡的碗,又看了看面前的老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第104章 龙抬头 只听一声巨响,那面青铜宝镜瞬间碎裂,化作万千锋利的碎片,片片以细小的雷霆相连,携着剑光涌向张衍。 张衍出剑,一道雷霆携剑气一斩而过。 李梦阳轻轻握拳,喝道:“炸。” 又是一声巨响,青铜宝镜的万千碎片再次炸响,雷光与剑光交织在一起,灼灼耀眼。 雷光流转,生生不灭。 万千碎片继而全部化为齑粉弥灭。 张衍横剑身前,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李梦阳身形一闪,便已至其身前,以仙人抚顶之势,一掌按向张衍的脑袋。 莫莲出现在身旁,一剑拦下这一掌。 李梦阳反而赤手抓向天地人剑刃,一甩手,便将莫莲连人带剑甩飞出去。 张衍稳住身形,青虹剑上雷霆缠绕,一剑向其眉心一点朱砂刺来。 李梦阳稍稍后退一步,暂避锋芒,让过那一剑,继而右手大袖一抖,以袖袍卷住青虹剑,向后一拉。 张衍措不及防,被李梦阳带至身前。 李梦阳毫不留手,左腿抬起,便是一记膝撞,狠狠撞在张衍脸上。 “噗。”张衍瞬间鼻梁塌陷,鼻血狂飙,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 李梦阳停留在原地,并未再次出手。 这一击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右手的整个大袖被青虹剑锋搅烂,裸露出右臂,右臂上微微焦黑,雷霆缠绕。 李梦阳毫不在意,右手微微握拳,右臂缠绕在上的雷霆便倾刻寂灭,右臂一抖,一只大袖便恢复如初。 张衍拇指抵住鼻梁,重重一哼,擤出鼻血,将鼻梁掰正。 刚刚的那一击,他也是着实没想到,李梦阳身为术士与剑修,竟然还擅长体术,与自己近身缠斗。 下一刻,身如闪电,势如雷霆,再次一剑斩出。 “不玩了。”李梦阳没兴致再闹下去了,轻轻抬起一只手。 “张衍!快退阵!”莫莲眉头紧皱,怒喝一声。 身为李梦阳的首徒,她自然知道师父想要干什么。 天下第一术士的奇门数术,号称入阵者必死。 “入我阵来。”李梦阳微微握拳,轻声喝道,“开!” 雷遁!张衍身形一闪而逝,化作道道雷霆,向四面八方散去,速度极快,几乎肉眼不可察,便要脱阵而出。 可阵已成,落在李梦阳眼中便一清二楚。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 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巽字,风墙。”李梦阳单手掐诀,轻声喝道。 话音未落,狂风骤起,数道风墙,拦住道道雷霆的退路。 不妙!莫莲眉头一皱,便要仗剑入阵。 若是张衍,真被师父斩在奇门中,那么后面所计划的一切都是空谈。斩了张衍,便相当于斩了大玄的半数国运。 “乾坤卦,绝地通天。” 还不等莫莲入阵,李梦阳抬便又是抬手丢出一卦。 苍茫小天地中,忽又有小天地另起。 莫莲脸色极其难看,细细感受着自己此方小天地的变化。 师父!竟然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又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而且,完全无视她这位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 莫莲倾力出剑斩去。 身为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她自然可以剑斩师父的这方小天地,不过这需要时间。 李梦阳淡然使出绝地通天的神通,轻笑道:“徒孙,就剩我们了。” 张衍化身道道雷霆,左右不得出,只得凝聚出身形,皱眉看着李梦阳:“李先生,想如何?” 李梦阳收起不老剑,双手拢袖,微笑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祖。” 张衍摇头:“我只有师父,没有师祖。” 李梦阳轻叹一声:“那我便只好给你些教训了。” “且让你仔细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雷霆正法。” 张衍回以冷笑,眸中雷霆骤然大放异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雷局已成。 若单以雷法而言,他自信不弱于任何人,毕竟他所合道的就是天上雷霆! “震字,落雷。” “巽震卦,八方风雷。” “乾坤震诀,天打地隆雷霆轰。” 李梦阳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雷霆,完整的施展出一字二卦三诀。 骤然之间,天地生异象,虽毫无乌云,却迅雷疾电,轰隆作响,噼啪作响,四面八方,皆是雷霆。 此处雷霆,不从天降,不由地升,好似凭空生成,悬聚于天地之间。 张衍低沉着头,脸色极其难看,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雷霆正在被一点点压制。 所合道的法则,竟然被他人所压制?! 这怎么可能?! 师父!我相信咱们一脉的雷霆,不弱于他李梦阳半点! 张衍猛然抬头,眼眸中雷霆炸裂,体内中雷池沸腾,竭力怒吼:“我张衍!既以合道雷霆,便为雷君!“ “我之雷霆,才为正法,即为天罚!” 张衍漠然摇头,淡淡道:“其他的……都不是正法。” 李梦阳轻轻抬眉,笑道:“让我试试?” “且来便是。”张衍从怀中摸出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 “此雷符,很不一般。”李梦阳仔细打量着张衍身旁的雷符,不由惊叹一声。 张衍点点头:“由师父所绘。” 陆鸣,想不到你还是个符箓天才,当初若传你符箓一道,而不是五雷正法,说不定你便能以此合道符箓一道,跻身法境……李梦阳这样想着,有些遗憾。 “那边让我试试你这徒弟,到底有你几斤几两。”李梦阳双指并拢,轻点虚空。 “惊蛰。” 天幕处,云层厚重,只见一道道雷霆划过云幕,却听不见任何声响,阴雷无声,只见春雷滚滚。 阴雷填填天欲怒,灵飙吹旗紫坛暮。 悬聚于四面八方的雷霆,飞速升腾,直冲天际云幕处。 雷与雷相冲,就好像冷水进了热油锅,刹那间,噼里啪啦,轰轰隆隆,雷浆四溅。 厚重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龙吟。 张衍抬头看去,眼中雷霆炸裂。 一条由无数道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龙吟长作雷霆声,径直撕裂厚重的云层,破云而出,龙头高昂。 此方小天地,四时轮换皆有李梦阳所随意拨转,此时惊蛰刚刚结束,二月初二刚刚来到。 惊蜇声起,蛇虫惊醒,初有龙形,渡春雷劫,而有化龙机缘。 二月初二,斗指正东,角露初宿,春回大地,草木生荣,蛇虫生角。 故而:这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也是化劫而出的春龙。 二月二,龙抬头! 第105章 斩雷龙,修雷泽 张衍眼中带着兴奋,丝毫不惧,反而对那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产生了一种想要征服的快感。 仗剑御风而起,黄袍上雷光溢彩,整个人似是化作了一道雷霆远去天上。 迅如疾电,势若奔雷。 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李梦阳微微挑眉,目送张衍化作雷霆远去,轻笑道:“五雷正法,天人合一,陆鸣你这徒弟着实不错。” 张衍此时,竟是与这方属于李梦阳的小天地产生无尽共鸣,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 张衍一吸一呼之间,皆有雷霆溢散,此方小天地中最为精粹的灵气,都渐次衍变为纯粹的雷霆。 体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宛如实质。 青虹剑锋之上,一股极重的杀伐之气溢散开来。 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张衍睁开一双赤色眼眸,周身雷霆也化为赤红色,杀力更进一步。 一直悬于身侧的五张雷符,其中飞出一张赤色雷符,被张衍夹在指尖。 “大洞!”张衍怒喝一声,掐指捻诀。 声作怒雷长鸣。 天地之间,大洞雷法显化。 一道赤红的雷霆光柱从天而降。 “玉枢!”周身雷霆变幻,化作碧绿色。 一张碧绿雷符,被捏在指间,如获敕令! 天地之间,玉枢雷法显化。 一道碧绿的雷霆光柱由地而升。 “神霄!” “仙都!” 神霄之上有仙都。 张衍又是接连敕令两种雷法,双手指尖各捏着一张雷符。 一张湛蓝的神霄雷符,一张玄黄的仙都雷符。 又有两道雷霆光柱,相辅相成,先后显化雷法。 “北极!” 一张亮银色的北极雷符入手,显化北极雷法,闪耀出一道亮银色的雷霆光柱。 五雷五色,正法大成。 张衍,这位雷霆帝君!要以天地间最正大光明且最纯粹的雷法——五雷正法,与那条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正面硬刚。 张衍坚信师父所传之雷法,不会弱于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天下第一术士,是师父的师祖,李梦阳。 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将雷龙团团围住,攒动出一座五雷局,左右横出不得。 张衍携五道雷霆飞升,五张雷符自行粘贴于青虹剑身之上,青虹剑刃处五色雷霆缠绕,经久不衰。 李梦阳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眯眼打量着此时天人合一的张衍。 天幕最高处,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齐落在雷龙龙头处。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五色雷霆,五雷轰顶。 二月二,龙抬头?那朕给压的你抬不起头来,只能低头臣服。 张衍嘶吼着,一剑随五雷劈下。 好家伙!李梦阳“呵”了一声。 五色雷光交织的青虹一剑劈落,将整条雷龙,从头到尾,一分为二。 雷霆炸裂,雷光寂灭。 就在此时,张衍福灵心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湖中回荡起师父的声音。 狗徒儿,于此修成雷泽,方成惊劫十雷。 几乎是本能,张衍不由自主地开始吸纳四散而去的春雷。 体内小雷池沸腾起来,氤氲蒸腾出大片茫茫雷雾。 雷雾氤氲,凝聚出点点雷浆,沿着张衍的体内经脉如江河般奔腾不息,最终汇聚在上宫处,形成一片雷泽。 上宫雷泽,丹田雷池,遥遥相映,阴阳相济。 上宫处雷泽倾泻下沉,丹田处雷池沸腾上流,阴阳雷霆于小腹处汇聚。 张衍悄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粹然的紫金雷霆凝练于全身上下。 师父对自己说过,自己天生便适宜修炼雷法,因为生来便自带一座小雷池,至阳至罡,体内雷光流转速度极快。 而修炼五雷正法,则讲究一个天人合一,要与天地产生共鸣,凭借这座小雷池也更容易与天地共鸣,其更能借助其淬炼体魄神魂,承载雷霆万钓之力。 唯一可惜的是,若能在修炼出一座小雷泽那将更好,以此形成雷泽与雷池的相交相融,阴阳互补。 雷池主阳,雷泽主阴,阳五雷与阴五雷共存,五雷变十雷,便可修炼雷法的至高境界——惊劫十雷。 张衍身旁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轮转,掌心处十色雷霆交汇,声势浩大。 李梦阳皱了皱眉,五指张开,一抹雷光游走在五指指尖。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的雷法现在竟然完全无法压制张衍的雷法了,还要反过来被他压制。 李梦阳无奈摇头,苦笑道:“阴差阳错?这便是命吗?” 好巧不巧?一切都是那么的巧。 惊蛰声起,百兽复苏,百虫彷徨,春雷滚滚。雷龙由春雷所凝聚,而初春之雷,阴盛阳衰,属阴雷。 故有俗语:一声春雷十日阴。 张衍剑斩雷龙,吐纳春雷,因此便可形成雷泽,形成惊劫十雷。 张衍凝望着掌心中攒动的十色雷霆,又想起了师父,喃喃自语:“师父,徒儿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张衍御空高悬,手持一柄青铜古剑,黄袍上有十色雷霆缠绕。 身旁悬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轮回流转。 身后有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若隐若现。 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内含纯粹的雷霆,淡漠俯视李梦阳。 甚至连李梦阳都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张衍恍若神人临世。 手握惊劫十雷,身成神人天心。这!便是张衍如今的状态。 驱雷掣电擎天威! 李梦阳轻笑一声:“嚯,好大的神威。” 张衍默默抬手,十张雷符自行衍化各自雷法,显化出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雷霆光柱之上,各有雷龙环绕。 张衍投下视线,看向李梦阳,叫了一声:“师祖。” 李梦阳脚踏虚空,与张衍的一双粹然金眸对视着,轻笑道:“终于舍得叫这一声师祖了?” 张衍认真说道:“无论怎样,是您助我修成雷泽,炼成惊劫十雷,这是事实,要认的。”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在这的话,也会让我叫着一声师祖。” 这一声“师祖”,李梦阳坦然受之。 叫完这一声“师祖”后,张衍举剑直指李梦阳,淡然道:“敬你是师祖,我只动用雷法御敌。” 好像你除了雷法还有其他大神通似的……李梦阳只感觉好笑,轻笑道:“你师父……雷法由我所传。” 只听张衍嗤笑一声:“我师父……悟出了更好的。” 第106章 惊劫十雷 张衍高悬,微微抬手。 天幕处虽无雷云,却雷霆密布,一道道颜色不同的雷霆撕裂天幕。 张衍抬手虚握,轻喝一声:“落雷。” 最朴素的雷法招式,却爆发出最惊人的雷法神威。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李梦阳双眼微眯,收敛起笑容,神色认真起来,大袖一挥,足足十二道灿金符箓从袖中飞出,宝光大亮。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李梦阳双手掐诀,轻声喝道:“艮兑坤诀——山泽通气地通玄。” 刹那间,一座山林川泽拔地而起,气生道成,玄妙通神。 十二道灿金符箓自燃,十二道金甲覆护在身。 一位山水神灵立于山泽之中,身披十二道金甲,身如山岳,不可动摇。 这可不是什么虚幻术法,而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庞大山岳,还有山水神灵庇护,且就看看你张衍的雷法有没有那劈山裂地,断江绝流的大神通。 李梦阳双手拢袖,隐匿于山泽之间:“我便拭目以待。” “玉枢。”张衍一掌落下,“落雷。” 玉枢雷霆光柱,大放光亮,一道碧绿雷龙直冲天幕,继而一道碧绿雷霆劈落。 一片碧空如洗,碧绿色的玉枢雷法显化,落雷山泽瞬间,山泽中的一切生机尽数毁尽,花木衰败,树木落叶。 立于山泽中的李梦阳,面色一变,竟然发现这道玉枢雷法竟然在剥夺分离天间的山河气运。 “神霄,落雷。” 神霄雷霆光柱上,湛蓝雷龙鸣不止,雷鸣不息,第二道湛蓝色的雷霆,应声而落。 十二道品秩极高的金甲符,在这道神霄雷霆面前,不能说完全无用,只能说是如纸糊的一般,瞬间全部碎裂。 那尊山水神灵嘶吼一声,单膝跪地,全身上下满是金色鲜血。 “大洞,落雷。” 大洞雷霆光柱,赤红雷光冲天,将天幕映红,一座大若山岳的赤红色的雷霆,凶厉异常,轰然砸下。 不是一道雷霆,而是一座;不是劈落,就是直直砸了下来。 这记大洞雷霆给李梦阳的感觉极其熟悉,总感觉好似在何处见过。 李梦阳低头思索片刻,猛然抬头,怒目圆睁,呼吸加重。 这雷霆分明就是当年祭剑于天时,三灾中神雷灾的第三道赤色神雷衍化而来。虽是只有其形,而无其神,却也有四成凶厉了。 在他思索之时,那座大洞雷霆便已砸落山泽之间。 刹那间,雷火焚山泽,山林在雷火中熊熊燃烧,川泽在雷火中沸腾蒸发。 那尊山水神灵,金身上也燃起雷火,金身被灼烧的通红,进而是被烧的出现条条裂纹,好似如那将碎未碎的瓷器一般。 在雷火焚山泽时,张衍又使出了第四道雷法——仙都。 “仙都,落雷。” 仙都雷霆光柱,玄幻雷光冲天,天幕由赤红变得澄清,映出一片琼楼玉宇,仙都奇观,玉宇澄清万里埃。 玉宇澄清,玄黄仙都,落雷山河。 随着一道玄黄色的雷霆劈落,便如天罚一般,山水神灵的金身直接碎裂,化作一地金色碎片消散。 一地山泽,山崩林摧,川绝泽竭,刹那之间,便被这道玄黄雷霆夷为平地。 李梦阳眉头微皱,双手拢袖,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四道落雷,便将一地山泽连带着山水神灵,尽数摧毁殆尽。 李梦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颔首:“不错。” 张衍毫不废话,双指并拢,遥遥指向极北之处,紧接着又是一道雷法施展而出。 “北极,落雷。” 北极雷霆光柱,电闪雷鸣,声势浩大,道气磅礴,正大光明。 天幕极北处,有一颗星辰闪耀光芒, 分不清雷光还是星光,分不清陨星还是落雷,便只见一道亮银色的长虹,自天幕极北处而来,迅疾落地。 李梦阳立于原地,不闪不避,直面这一记北极雷法,只是双手飞速掐诀,丢出一记法诀。 “乾坤艮诀,天地无极而若水。” “轰!” 小天地间,蓦然出现了一团灼耀的亮银光芒,迅速膨胀,直至填塞满整座小天地。 而后,却又急剧塌缩,骤然凝聚成一点银光,被一滴水珠包裹,出现在李梦阳指尖。 李梦阳就站在那里,指尖一滴水珠包裹银光。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破。” 下一刻,水珠炸裂,银光满堂。 继而……天崩地坼。 这一记北极雷法,竟是直接让李梦阳隔绝出来的小天地,回归本源。 …… 小天地之外,莫莲递出一剑,旋即收剑远去,眯眼远望。 下一刻,两道身影从虚空中倒飞出去。 张衍出现在莫莲身边,莫莲扫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你的境界修为……好像又更进一步了。” 要知道到了他们如今这个境界,修为再想要更进一步,便难如登天。 张衍轻轻点头,说道:“齐活了。” 李梦阳此时红衣破碎不堪,呕出一口鲜血,擦去嘴角血迹。 没办法,那一记北极雷法,杀伤力太大了,几乎是硬扛了下来。 “坎兑卦,清泽沐水。”李梦阳给自己施了一卦。 一道无比清澈的泽水环绕在身,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长呼一口气,看向张衍,赞叹道:“很不错。” 张衍看向莫莲说道:“你尽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 莫莲面露疑惑。 张衍没有回答,而是高高飞升,直去天幕处,身侧再次十张雷符环绕。 刹那间,十种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再现天地之间。 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盘旋雷霆光柱之上,龙鸣不止,雷鸣不息。 莫莲瞬间便明白了,没再多说什么,手持天地人,身形一闪而逝,体魄融于六千里山河,神魂坐镇苍茫小天地。 自己若不竭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恐怕会被张衍与李梦阳硬生生打穿。 李梦阳手中红光显现,不老剑已然入手,剑指张衍:“我要出剑了。” 张衍点头道:“且来便是。” “太乙,落雷。” “紫府,落雷。” 张衍高悬,左手掌心是一团青色雷霆,右手掌心是一团紫色雷霆。 李梦阳递出一剑,一道绯红剑光远去。 这一剑,剑名:桃挂枝头。 第107章 天崩地坼 张衍迎着那道绯红剑光,怒喝一声:“掌心雷!” 两掌掌心,各自有雷霆,喷薄而出。 太乙雷,青色雷霆。 紫府雷,紫色雷霆。 两种不同雷法自掌心喷发,与那道绯红剑光撞在一起。 青紫两色雷光交加,两种不同的雷法,却好似浑然天成,归为一体。 剑光与雷光相撞瞬间,巨大的气机迸发,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山河,山河动摇,山崩,林摧,江断,河截…… 就连极远处,与小桃夭缠斗的闻砚都被这巨大的气机,击飞出去,好在有浩然气护身,并无大碍。 小桃夭也不得不将双臂交叉在身前,立于大地,扎起马步,勉强稳住身形。 已将神魂体魄完全融入这六千里山河的莫莲,身前天地人大放光芒,竭力稳固着此方小天地的平衡。 张衍双眼含有紫青两色,一步踏虚空,向前寸许,两掌掌心处的太乙雷与紫府雷,雷光汹汹,威势更胜。 师父曾与自己说过,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其核心便于十二个字,形神合一,攻敌一处,一击即中。” 李梦阳眉头微皱,又是一剑递出,绯红剑光更胜青紫两色雷光。 “掌心雷,一雷击。”张衍低喝一声,双掌骤然合拢,掌心处青紫两色雷霆相交,形神合一。 合掌瞬间,青紫两色雷霆化为一线,直穿绯红剑光而过,攻敌一处。 绯红剑光炸散,太乙雷与紫府雷凝为青紫一线雷光,直击李梦阳眉心一点朱砂,一击即中。 这雷霆一击,来得极快,声势虽不显浩大,却是杀机暗藏。 李梦阳眨眼间双手掐诀,轻轻跺脚:“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 刹那间,一阵无形气场笼罩四野,辖境之内,此方小天地光阴长河流速变慢,云止风停。 那雷霆一击,落在李梦阳眼中,已是清晰可见。 向后微退一步,手中不老剑闪烁着莹莹红光,立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拂过剑身,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李梦阳轻喝一声:“生。”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紫青两色的雷火蔓延至树干,整棵大桃树都燃起了熊熊雷火。 李梦阳拂袖,身前大桃树化作片片桃花花瓣四散。 张衍两掌之中,青紫两色雷霆寂灭,双指并拢遥指东方:“玉晨,落雷!” 天幕极东方,慕然跃出一轮橙橘色的大日,莹莹如火,天幕中好似悬挂着一盏华美壮观的硕大灯笼。 那轮大日,普照寰宇,普照大地。 日出东方,雷落山河,唯我独尊。 一道橙橘色的雷霆自大日灯笼处劈落,又散作千万缕橙橘雷光,雷光以普照万物之姿,拢向李梦阳。 在一片无比炽热的雷光余辉中,李梦阳面带微笑,就于此地沐浴光辉。 他的指尖忽然出现了一张银白符箓,低声敕令道:“驭月符。” 银白符箓随风而散,化作点点银白流光,汇聚于天际。 刹那间,一轮大月汇聚而成,撒下一片银霜。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清冷的银霜,炽热的余辉,交相辉映,相消相散,徒留天地间一片霜辉。 一时之间,六千里山河,日月同辉,天地共彩。 李梦阳终于主动踏出一步,横剑身前,不老剑上溢岀绯红剑光。 剑出!剑光煌煌,那抹绯红红光从剑身斩出,化作一片红光天幕向张衍压去。 这一剑,剑名:桃花压枝。这一剑招,曾于东海之上,镇压一只海上蛟龙。 张衍微微闭目,指尖一点金色雷光环绕,置于眉心处,低声喝道:“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雷!” 太霄,寓意天之极高处,故而此雷从天极之处劈落。 一道金色雷霆劈落,没有劈向李梦阳,而是劈向自己。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尽是金色雷霆,浑身上下皆是粹然雷霆,一条金色雷龙盘绕在黄袍之上。 太霄金雷加身,张衍恍若神人。 红光天幕压下,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杆金色雷矛,远远掷了出去。 红光天幕炸碎,一片绯红之中,李梦阳持剑杀出,一剑刺来。 张衍一记金色雷霆自掌心轰出。 雷光与剑光碰撞交织,二人转瞬交手数百余下,速度极快。 “太霄,落雷!”张衍一掌击退李梦阳,直去天极之处。 体内小雷泽与小雷池于小腹处交汇,大片茫茫白雾吐纳而出,凝聚出大片雷云。 继而整个身躯散作一道道粹然的金色雷霆劈落。 如果说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那么以身化雷霆便是雷法最高处。 张衍,雷霆帝君,雷法高如龙。 李梦阳也不再留手,施展大神通,骤然祭出一尊极其高大的少年法相出来。 少年法相一手托举李梦阳,一手挥袖打散数道雷霆。 “来!”张衍眸中金色雷霆褪散,取而代之的是黑白两色。 两掌掌心,黑白两色雷霆盘踞。 “太极,落雷!” 一种雷法,两道雷霆,分为黑白。 雷法无极而太极,落雷,惊劫! 少年法相双指并拢,遥遥指向那道黑白两色的雷霆。 指尖激射出一抹剑光。 原本一直坐镇主持此方小天地的莫莲目眦欲裂,愣愣凝视着黑白两色的太极神雷与那抹剑光交错。 此处六千里山河,竟是开始排斥她这个主人,将她“礼让”了出来。 莫莲瞬间变明白了,这处六千里山河,即将山河破碎,天塌地坼。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光与雷光相遇,无能出剑阻止,也无法出剑阻止。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的可怕,如一汪湖水不起风浪。 然后开始迅猛爆发,就如一颗陨星坠落大地。 张衍也没想到这一记太极雷的威力有这么大,以至会让有莫莲亲自坐镇的小天地都濒临崩碎。 周身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瞬间寂灭,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近乎枯竭。 李梦阳被少年法相只手护在身前,刹那间便是法相崩碎,血染红衣。 六千里山河瞬间破碎,四周景物化作虚无,只剩下小天地最本源的黑白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好似哀嚎一般,莫莲眼眸异常锐利,毫不犹豫便划破手指,动用本命精血,竭力维持着这方小天地的存在,让其不至于连本源都溃散。 天崩地坼。 第108章 开天辟地 一片纯粹的黑白,一片苍茫的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莫莲七窍流血,竭力维持着此方小天地,让其不至于完全崩溃。 若这方小天地崩溃,那此次围杀李梦阳便是一场笑话。一但让其重回平玄战场,那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定可以凭着各种术法神通,扭转乾坤。 难不成……只能那般如此了吗? 要去赌一赌吗?莫莲眉眼低垂,破天荒的有些犹豫。 犹豫不决之际,一道身影被狠狠砸了过来,张衍上前一步接过他。 闻砚胸口塌陷一块,捂着心口,呕出一口於血,浩然气反哺自身,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莫莲扫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刚才,六千里山河破碎使闻砚分了下心,慢了半拍,被小桃夭抓住破绽,一拳轰在胸口上。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走到莫莲身边,斜眼看着她。 莫莲与他对视一眼。 张衍会意,轻轻点头。 三人此时的状态极其不好,算是强弩之末,相比之下李梦阳的状态就要好太多了。 李梦阳抹干嘴角鲜血,淡淡笑道:“莲儿,六千里山河破碎,回归本源混沌,竟然还可以勉强维持着此方小天地。” “天地人,果然没有认错剑主。” 切,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夸你那逆徒……小桃夭面色不善,白了李梦阳一眼,落在他身旁。 莫莲抬起头,忽然问道:“师父,你如今应该不是半步仙境了吧?” 对于这种问题,李梦阳也懒得隐埋,点头说道:“这些年大平国运衰微,确实不是当初那个境界了。” “虽不是半步仙境,但也不是十万法境,准确来说,算是伪半仙。”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心中惊骇。 还不是半步仙境,就能力压三位法境巅峰?那如果是他巅峰时期,那他们…… “不过,打你们几个法境,倒也足够了。”李梦阳看着面前三人,俊美无双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如果真要细究起来,面前三人都跟自己有着不小的因果,所以三人不能杀,只需镇压就好了。 莫莲,跟了自己三百年的唯一徒弟,更为自己身扛三灾 闻砚,清白书院孔长秋的亲传学生,而孔长秋又有借剑之情。 张衍,亲传徒孙陆鸣的唯一弟子,又喊了一声自己“师祖”。 因果这种东西,最为麻烦……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颇感到无奈。 莫莲不再犹豫,露出笑容:“既然师父,不是半仙,那就好办了。” 李梦阳眯着双眼,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的徒弟,心中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应道而生,莫莲。 道家至宝,天地人。 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那便如此……莫莲握紧天地人,学着自己师父,淡淡笑了笑:“师父,要怪就怪那个牛鼻子老道,传了我这么一门天大的神通。” 李梦阳看着徒弟的笑容,突然瞪大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便欲出手,却已是来不及了。 “莲儿,住手!”李梦阳神情急迫,不由怒喝一声。 “一气化三清。”天地人悬于身前,莫莲手掐道诀,微微顿足,轻喝一声。 下一刻,一朵燃烧着清焰的白莲,自莫莲脚下绽放开来,清光大亮。 那柄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是直接一分为三,各自为剑。 天,地,人,各三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而一气化三清。 莫莲道诀化剑诀,低声敕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之所成,剑之所往!” “道成,剑来!” 李梦阳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想干什么了,一步上前,伸手向莫莲抓去。 不能让李梦阳打断莫莲此时的状态!张衍与闻砚同时生出这个念头。 二人虽不知道莫莲想要干什么,这也看得出莫莲此时玄之又玄的状态,明白此时的重要,各自出剑,同时一剑斩来。 李梦阳现在没功夫再陪他们闹了,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开!” 一阵近乎恐怖的气息,自他周身爆发,将二人直接荡开。 小桃夭御风而起,炸开一身磅礴拳意,便要以双拳拦住还要冲来的二人。 “闻砚!”张衍在空中怒吼着,掌中雷霆凝聚。 体内接近枯竭的小雷泽与小雷池,竟是以伤及本源为代价,再次榨出纯粹的雷霆。 掌心一甩,便丢出一座雷霆攒动的雷局,将赶来的小桃夭围困在雷局中。 “君子不动!” “君子喜静!” “君子气定!” 闻砚一声怒喝,三声君子,言出法随。 无形的枷锁降临在李梦阳身上,使其身形一滞,旋即破碎。 李梦阳露出少有的失态,惊声喝道:“莫莲!放肆!你怎敢!” “师父,来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莫莲惨笑着,身上出现一道道血色裂纹,却又转瞬间恢复如初。 身前悬着三柄一模一样的极长羽剑,身后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跟她一模一样的虚影。 不人不鬼,似神似仙。 莫莲艰难抬手,握住居中的那柄“人之剑”。 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也随之分别握剑。 黑影握剑——“地之剑”。 白影握剑——“天之剑”。 莫莲声音颤抖着,神魂与体魄正在一点点崩碎,皮肤一点点剥落,血肉一点点消融,经脉一点点断裂。 一点点,却也是刹那间,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好似一具白骨骷髅。 李梦阳此时已毫无笑容,满脸怒容,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赵仙升!你他娘的!都教给了些莫莲什么!” 骂完之后,一剑递出,怒喝道:“莲儿!停下!你真会死的! 一具白骨骷髅,重新凝聚出人形,一步踏出,一剑递出:“人法!” 黑影一剑劈下,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一剑斩来,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三剑自行归合一剑,天地人共作此声:“道法!” 神魂体魂归为一气,一分为三,一气化三清。 继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然后,开天辟地。 黑白天地,自此清浊辩。 第109章 三才大阵 一剑之后,此间何处? 随着这三剑归为一剑,随着这这一剑递出,黑白天地骤然破碎,化作无数黑黑白白的碎片,无数黑白碎片又随着莫莲心意而重组变化。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合上双眸,微微握拳,淡淡说道:“在我天地中,我为造物主。” 此方小天地逐渐趋于稳定,显露出真容。 此方小天地极大极大,不知几万万里。 此方小天地统共分为三处三地。 张衍,闻砚,莫莲,各自持剑,立于各自之阵地。 李梦阳一袭红衣,仗剑立于三地中央,姿容俊美,风华绝代,与已成三角围杀之势的三人遥遥相对。 李梦阳慌乱的神情褪去,打量着此方崭新的小天地。而后看向莫莲,目光中的赞许毫不掩饰。 李梦阳轻轻鼓掌,笑容灿烂,赞许道:“莲儿!你真厉害!真是天才中的天才!竟然能将天地人运用到这种地步!” 莫莲不再是隔离一方天地,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天辟地!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道:“三才大阵,请师父……领教。” 三才者,天,地,人也。 此方天地共分为三处,呈现三角之势,构成三才大阵。 居于此阵者,互增互补,互利互惠,不仅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境界还会凭空增长半径。 也就是说,三人以此方整座小天地作阵,如今都是如李梦阳一般的伪半仙。 张衍,身着黄袍,位于一片茫茫雷云之上,身旁一座漆黑雷泽,一座雪白雷池具现而出,雷浆滚滚,雷声轰鸣。青虹剑的锋刃上十色雷霆流转不定。 此为天阵,张衍坐镇此中,即是自己的小天地。 莫莲,身处在六千里山河之中,头顶处一轮皓月当空,熠熠生辉。一身剑意与剑气肆意横扫此间六千里山河,再此山河中,无处不是剑意剑气,无处不是我剑我意。 此为地阵,山河自然皆是剑,亦是莫莲独有的剑阵。 闻砚,一袭青色襦衬,双手拢袖,伫立在一座无比宏伟的书院面前。那书院白墙黑瓦,隐约有朗朗读书声传来。书院上空,一个个金色文字在清风中飘荡,一股极其浓郁的浩然气久久不散。 此为人阵,闻砚在此阵中,已有古往圣贤之姿。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道家至宝,天地人的绝世神通,隔绝天地,创造天地,开辟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即是天时,我即是地利,我即是人和,我即神祗高坐,我即仙人遨游。 无论是谁,管你是谁,皆不过掌中物。 相比于三人处于的灵气充足之地,李梦阳所在之地,就显得就有些凄惨了。 仅仅立足于不过方寸之地,而且此地毫无灵气可言,是真正的无法无天之地,更是禁绝一切术法。 一举一动,皆遭受着此方小天地的压制,稍稍一调动灵气,便要遭到此方小天地的反噬。 当然了,说是方寸之地,但也足有百余里长宽。 莫莲高悬空中,身后一轮明月好似法环,淡莫俯视着李梦阳,眼中除了淡莫,还是淡莫 李梦阳轻叹一口气,清晰的从莫莲眼眸深处,看见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落足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之上,说道:“若不是大平国运衰微,导致师父跌了小半境,不然我还真无法借助天地人来镇压一位半仙。” “半仙?”李梦阳自言自语,忽的大笑道,“我才是真神仙啊!” 张衍声如雷鸣,沉声喝道:“就算是真神仙又如何?今日便有弑神诛仙!” 刚才李梦阳不是担心自己安危,而是看见莫莲强行施展出一气化三清,以此开天辟地,担心害怕她的神魂体魄会分崩离析。 既然此方小天地已经开辟,爱徒又无大碍,那便既来之则安之。 李梦阳横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轻轻笑道:“不留手了。” 莫莲一双剑眉微微皱起,看向自己的师父。 她知道师父肯定还有后手,就是不知道后手是什么。 李梦阳招手呼道:“剑来!” 就在此方寸间无法无天之地,一轮大日赫赫升空。 极高极远的天幕处,一抹金色剑光无视小天地的禁制,破空而来,一路上龙鸣不止。 一抹金光入手,剑鸣不止,龙吟不休。 李梦阳红衣飘展,一人双剑,傲然立于此间无法无天之地。 左手,一柄绯红色的桃木长剑,不老剑。 右手,一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传国剑。 双剑剑灵,悄然浮现在他的左右两侧。 左侧,不老剑剑灵,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小桃夭。 右侧,传国剑剑灵,一条身躯庞大的五爪金龙——祖龙。 李梦阳左手不老,右手传国,双剑剑灵立于身侧,亦如当年一般无二。 当年……也是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李梦阳也是如此这般双手双剑,傲然而立。 莫莲看着自己的师父,微笑道:“师父……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 小天地之外,大战场之上。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惨烈,好像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不!世间一切文字词语,去形容平玄战场,都失了颜色。 这一场惊世大战,大平与大玄已经不眠不休的打了五天四夜了。 大平与大玄都已经是属于杀红了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战争前期,双方还有些兵法战术可言,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双方已经毫无兵法战术可言了,有的只是双方兵力上的硬拼硬杀。 你斩我一臂,我断你一腿,你杀我,我杀你,所以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更是堆积如山。 起先,大平军还能靠着国师留下的神仙手段与大玄百万精锐正面抗争。 直至,大平老将军白青战死,大平军心开始溃散,已显败势。 然而,大平皇帝龙武帝披甲上阵,御驾亲征,大平军军心大振,硬生生止住败势,甚至开始反扑。 双方又陷入极其焦灼的战争中,死伤惨烈,死伤无数人。 一条又一条的人命,被战争的车轮无情碾碎,不留一丝痕迹。 第110章 风骨,脊梁,气节 大平国师李梦阳起先留下的足足三千位金甲力士全部粉碎;那面能让人白骨生肉,断肢重生的春风大旗又被一位大玄天境强者强行舍命换掉。 生老宗仅存的数十名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 生老宗,至此灭门,香火断绝。 大平将军力战而死,大平宰相城头擂鼓,大平皇帝御驾亲征,大平兵卒旱不畏死…… 就因如此这般,大玄百万精锐被大平三十万兵卒拼得不足半数。 大平以近乎三十万兵力硬生生换掉大玄约五十万精锐,如今再也回天无力,早已是强弩之末。 大平不足五千余人,被围困在大玄军中,左右突出不得,只能死死护住大平皇帝龙武帝。 大玄由大皇子张子民暂且统帅三军,将大平仅存的残军,团团围住。 此时已正值深秋,秋日的清晨,空气中夹杂着几分的薄凉与浓郁的血腥,生起微薄的白雾,透露着几分萧瑟。 平玄战争某处,歪歪斜斜的立着半杆残破的军旗。军旗早已被鲜血染透,看不清是大平的还是大玄的旗。 旗面上,一片血污之上,斑斑驳驳的爬着秋天的白霜与朝露。 旗杆尖尖处,滴滴答答,不断滴落着秋露。 此处情景,战场之上随处可见。 大皇子张子民,一把勒住马头,抖撒掉军甲上的露水,看向仙京城城头处,不由轻叹一声:“好一个……文人风骨!” 仙京城城头之上,沉闷的擂鼓声仍在响起,却一次比一次小。 不知是那深秋清晨的凄寒霜露浸透了鼓皮,使得鼓声低而沉闷,扬不起声来。 还是那已经擂鼓一天一夜的老人身心俱疲,没了气力也没了心力,继续擂鼓助威。 半卷红旗滴白露,霜重鼓寒声不起。 一身丧服的佝偻老人,又一次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擂下鼓锤,溅起大片露水。 老人身后,大平礼部尚书微微向前一步,轻声说道:“大平……回天无力,没救了……” 秋日清晨的霜露,冷的刺骨。这句话,更加刺骨,让老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人只当没有听见,又一次倔强的抬起双手,挥舞鼓锤,不断擂鼓。 直至……他的双臂完全失去知觉,再也抬不起来,却还仍紧紧握着鼓锤。 他双臂……完全断了碎了。 他不是修行之人,没有什么坚韧体魄,成千上万次重重擂鼓,早已让他的双臂不堪重负,将断未断。 能撑到现在,靠的是一身风骨气节,是一腔热血热忱,是一颗忠义之心,是…… 白墨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仙京城,好似也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逢先帝知遇之恩,从乡野教书先生,到大平一国宰相,初心从未改变,忠君爱国,安民济世。 白墨骤然回过头来,已是老泪纵横,一口鲜血喷在鼓面上。 然后,便一头重重撞在鼓面上,以头颅当作鼓锤,最后一次为大平将士重重擂鼓。 老泪纵横,头破血流,泪水混着血水一起顺着皱纹流下。 白墨以嘶哑的声音,最后高呼:“悲乎!哀哉!我八百年大平,于今日……亡国矣!” 旋即,毅然跃下仙京城头,选择了以死殉国。 选择以死殉国,他或许只是不想看见仙京城破城之际。 但不管怎样!白墨!这位大平最后的宰相,保留了大平文臣最后的气节! 身陷囹圄的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最为尊重的长者,毅然跃下城头,以死殉国,却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他想说些什么话,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口鲜血。 如今,龙武帝跌下马来,身中数箭,浑身浴血,勉强拄剑而立。 他修为平平,若非身旁一位位大平将士舍命护他,他早就被战场上摘了头颅,成为一件天大战功了。 领军的张子民挥了挥手,传令三军,示意围杀暂缓。 战场之上,本应不该松懈,但现在大局已定,四十万大军围杀五千人,这还不够吗? 张子民骑马走到阵前,冲着被团团围住的龙武帝,高声喊道:“龙武!我敬你大平八百年风骨,我也敬你龙武敢于亲征的血性血气!” “我张子民!大玄皇帝之长子!可以在此立誓,仙京城城破之后,无论城中百姓,还是你宫中嫔妃,不伤一人,不杀一人!” “请大平皇帝龙武!自崩!”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民实在是不想再徒增伤亡,所以才选择劝一劝。 还护在龙武帝身旁的这五千余人,肯定是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硬生生拿下,恐怕大玄至少还要再死伤上万余人。 张子民实在是不愿再看到这样的结果了,这一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龙武帝听得清楚,却并未答话。 张子民并未催促,给他留足了时间。 老将选择战死沙场,宰相选择以死殉国,那朕……又何昔一死? 朕愿当亡国之君,但!大平的风骨,大平的脊梁,决不能断在朕的身上! 朕!要对得起,年号中的那个“武”字。 龙武帝凝视着手中的传国剑,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将剑横在了脖颈处,死死盯着军阵前的张子民:“记住你说的话,朕信你们大玄一回。” 这位大平皇帝,临死之际,并未露出任何惧色,反而是厉声怒喝:“今日朕虽崩殂,却还是大平皇帝!” “圣上!” “圣上!” “圣上!” 身旁一位大平将士双目血红,齐声呐喊。 张子民等待着龙武帝的自刎,轻叹一声:“龙武不坠大平风骨,不折大平脊梁,不摧大平气节。” 就在此时,龙武帝手中传国剑传出阵阵激昂龙吟,爆出阵阵灿烂金光。 还没等龙武帝反应过来,便已挣脱他的手,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色长虹,一剑自行破开虚空,如龙远去,一闪而逝。 虚空破开之时,一个温和却略显疲惫的声音,回荡在龙武帝的心湖中:“圣上,借传国剑一用。” “若遇危急时刻,圣上可捏碎腰间血红玉佩,激活大阵,可保大平一时安稳。” 龙武帝猛然抬头,看着那道缓缓合拢的虚空裂缝,难掩激动,大声吼道:“李先生!还在!还在!” 李先生还在!李先生没有弃大平而去,那大平便还有希望。 第111章 尸山血海 张子民呆愣的看着这一幕,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他很快回过神来,怒吼道:“快!直接冲杀过去,别留机会。” “取龙武帝首级者,封王封侯赏万金!” 围杀的大玄兵卒一听此话,全都发了疯般地冲杀了过去。 龙武帝看着冲杀过来的大玄万军,摸了摸腰间那枚朱红色的玉佩,那款玉佩是小时候国师送给他的,叮嘱他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要他捏碎这块朱红玉佩,还真让人有点舍不得。 下一刻,龙武帝捏碎玉佩。 玉佩被捏碎的瞬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战场上,无论大平还是大玄,所有死去兵卒的鲜血瞬间被榨干,流淌成一条条血河,汇聚在龙武帝脚下。 一个巨大且诡异的血色虫蝎图腾,自龙武帝的脚下浮现。 血色的虫蝎图腾迅速旋转扩大,足足覆盖了大半座平玄战场,在其范围内,所有尸体全都缓缓……站起了身。 龙武帝四周鲜血汇聚,形成了一个方圆百余丈的血色大阵。 大阵之内,一道道血河汇聚成血海滔天,血光冲布,生成血色屏障,护住阵内大平众人,阻挡住大玄军的冲杀。 大阵之外,一具具死而复生的兵卒,成为一具具行尸走肉,开始无差别攻击大阵之外任何活着的人。 张子民手持一柄宽刃长刀,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扬。 张子民居高临下,扫视大阵内外,目眦欲裂,眼中血丝密布。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一时的仁慈,想要少死一些人,竟是差点葬送大玄如今的大好局面。 张子民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竭力嘶吼:“收阵!撤军!快撤!” 军令下达的很快,却已是来不及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已是将参与围杀的大玄团团围住。 形势颠倒,攻守异形。 一时间,大玄军死伤惨重,且战死的大玄兵卒,又在血色大阵的影响下,重新化作行尸走肉。 张子民又是一刀劈去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继而举刀高呼:“突围!快突围!” 但他很快便惊恐地发现,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好似置身于一座尸山之中。 更可怕的是,普通的手段对这些行尸走肉根本没有作用,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又该如何再死一次。 张子民七分崩溃,三分绝望。 血色大阵之内,龙武帝再也支撑不住了,心力交瘁,呕出一口鲜血,长剑拄地,半蹲在地上。 四周不足千人的大平将士依旧不敢松懈,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寸步不离的护卫,在龙武帝身旁。 “圣上,安好?” “圣上,没事吧?” “圣上,可无大碍?” 周围不断有将士关切地询问,龙武帝蹲在地上,不断干呕着,摆着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他自小天资便称不上聪慧,一身修为平平,凡境修为还是吃丹药吃出来的。在战场上,左右奔波,身中数箭,原本就孱弱的体魄,更加不堪重负。 能硬撑到现在,纯属是大平真的没有退路可言了。 龙武帝不断摆着手,却渐渐听不见将士们的声音了。 他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看见眼前情景的瞬间,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如纸。 身处血海,面朝尸山。 入眼皆是血茫茫,人与死尸分不清。 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都半点不怕的一国皇帝,此时好像忘了什么皇帝风度,身子颤抖的厉害,原本刚刚站直的身子,又支撑不住了,半蹲了下去。 龙武帝脸上肌肉轻轻抽搐着,惊恐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禁术阵法?!” 身边护卫的将士们也是沉默,没有人去回答他的问题。 众将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老将了,可见到血色大阵之外的那副惨烈情景,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龙武帝好不容易止住抖如筛糠的身子,便在一群行尸走肉中看见一个身披铠甲,左右突围冲杀的身影。 那个身影,正是之前那位劝自己自行崩殂的大玄长皇子——张子民。 处境倒转,现在轮到他身陷囹圄,可龙武帝却感觉不到半点复仇的快感,眼中透露出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是对这座血色大阵的恐惧,也是对那位国师李梦阳的恐惧。 在尸山中不断冲杀的张子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血海,与身在血海中的龙武帝对视一眼。 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对视一眼过后,张子民旋即回过头来,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又策马狂奔,左右冲杀。 对于这些行尸走肉,杀的多了,自然也有了些经验,想要将它们完全杀死,就只能砍下它们的头颅。 可是这个发现着实有些鸡肋,并没有什么大用。 不是所有兵卒都有着高深的修为,能够一刀砍下头颅。而且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让人慢慢砍下头颅。 面对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的行尸走肉,身处尸山的张子民不禁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了,干他她娘的。” 难不成今日真要交代在这了……张子民又一次回望了眼那座血海。 突然! 尸山正前方,突然有一骑率领数千骑兵杀出一条畅通的血路来。 张子民急忙回过头来,向前看去,满脸惊喜,高举长刀,吼了一声:“子乾!” 张子乾手持长枪,一声怒喝,便一枪抽爆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马踏尸骸,纵马跃起。 忽然! 尸山右前侧,又有一骑骑兵赶来,领头之人格外勇猛,身披玄甲,手持陌刀,一骑一刀开路。 “钟铠钧!这里!”张子乾挥枪怒喝。 “明白!来了!”钟铠钧劈刀怒吼。 两骑汇合一处,好似一支离弦的利箭,直穿尸山腹部,接应张子民与其他将士。 “右前方!有路!集中冲杀!”张子民举刀高喝一声,率领残军,再次突围。 两军里应外合,从尸山中开出一条血路,就此突围而去。 龙武帝身处血海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突围而去。 第112章 登高论战 仙京城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三位皇子共同登高远望,遥遥俯瞰整座平玄战场。 大玄当今皇帝张衍目前总共有七位皇子,却并未立后,后宫佳丽也算不上多。 其中最大的皇子张子民,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还并非张衍亲生,而是张衍在荒村中捡来的弃婴,但视若己出,精通三教诸子百家之学。 所以二皇子张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自幼修行,天资最高,修为最高。七岁便亲上战场,精通兵法战术,在玄军中威望极高,如今更是统领三军。 至于三皇子张子坤,对比两位皇兄,就略显逊色,却心相最好,不急不躁,自学阵法符箓一道,颇有建树。 剩余三位皇子年岁太小,四皇子张子离今年也就七岁,五皇子张子坎也就五岁,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是双胞胎,还在襁褓之中。 父皇张衍是对这前三个儿子寄予了厚望,让其拜闻砚为师,尊称先生。又任章寻作辅,传其兵法谋略。 大皇子张子民好不容易才从尸山中突围,如今再次俯瞰那座尸山,仍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张子乾遥遥俯瞰整座大阵,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张子民对张子坤问道:“小三,你对阵法一道研究颇深,这究竟是什么阵法?” 三皇子张子坤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大阵一翻后,摇头说道:“阵法一途,我就是个半瓶子水晃荡的水平,那位大平国师布下的阵法,不是我可以斟破的。” 又观察了一阵,他补充说道:“初步看来,这座大阵分为两个部分,即内阵与外阵。” 一直沉默的张子乾,没好气道:“说点有用东西,这些都能看出来。” 张子坤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这座大阵,观其声势,应是一座邪阵,是不入流的邪术。” 张子民一拳捶在身旁的岩石上,咬牙切齿:“不管是邪术,还是正术,又或是其他什么的,能影响战局就是有用的!”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破阵破局,不让此战前功尽弃!” 他的双目血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恐惧过后,生出的是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如果!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为一时仁义,而是直接下令冲杀过去,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这个结果!是不是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张子乾看出了他的自责,上前一步,抓住兄长的手腕:“哥,先想办法再说。” 张子民红着眼,缓缓点头。 “天下阵法,无论正邪,总归殊途同归,若要破阵,要么取巧摧毁阵眼,要么以绝对实力碾压过去。”张子坤又说道。 张子民说道:“先稳固住我军阵地。” 张子乾扫视平玄战场,猛然喝道:“不对劲!那座大阵还在扩大,将范围内的一切死人转化为行尸走肉,而且这些尸体已经死过一次了,普通手段根本没用,只有将头颅砍下,才行!” “再放任大阵扩大,我军阵地不保!” 张子民断然否定道:“不行!我在尸山中试过了,砍头效率低下,战场上没有那么多闲功夫。” 张子坤忽的眼前一亮:“不需要再杀一次。只要让那些行尸走肉失去行动能力就行。两人一组,一人牵扯,一人斩腿!” 张子乾微微咳嗽着,之前与白青交战受的伤还没完全好,捶了捶胸口,否定道:“不行!太慢了,现在那群行尸走肉少说也有八万余人,而且还在扩大,若是于此要杀到何时?” 张子民点了点头:“那群行尸走肉中,不止有大平的兵卒,更多是我大玄的将士,他们必定会心软留手。” 张子坤声音压的极低,又试探性问道:“要不……先撤兵三十里,反正那座大阵肯定有个极限范围,先观察一番再说。” 张子民反问道:“如果大阵的极限范围还有百里千里呢?你也要撤军百里千里吗?” 张子乾沉声道:“绝不能撤军!一里都不能撤!一撤军,军心就要散了!我们必须要钉死在这里!” “父皇与闻先生已经缠住李梦阳,此时一撤,前功尽弃,只要杀了大平皇帝或让他投降认俘,将大平八百年国运彻底断绝,便能让那一身气运与国运相连的李梦阳受到重创,甚至是……道消。” “之后,父皇与闻先生便能腾出手来,收拾这个眼前烂摊子,不管是父皇的雷霆,还是闻先生的浩然气,对于这种邪阵都是极强的压制,破阵轻而易举。” “对!没错!”张子坤猛的一拍大腿,语气激动,灵光乍现,“我们不必拘泥于破阵,还可以重创大平国运。” “而且此阵……”张子坤略微停顿,身躯一震,兴奋吼道,“阵眼!对!那大阵是由龙武帝为中心开启的,那阵眼必定在他身上!或者说……阵眼就是他本身!” “只要龙武帝一死,此阵不攻自破!” 张子民极其认真地看着张子乾,反问道:“你要如何弄死龙武帝?” 张子民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且不说他身边还有无高手,单就论他现在身处大阵中央的血海之中,接近他都难如登天。” “还是你要让他投降认俘?那又该如何去做?一个敢亲自上阵杀敌,且已毫无退路的皇帝,连生死都置身事外,又有什么可以让他投降认俘?” 张子乾双手抱臂,沉默下来,面色阴沉可怖,目光越过那座大阵,投向大阵后方的那座仙京城。 张子乾在心中默默自问:如果是章寻将军身在此地,您又会如何去做?如何去破此危局? 他自幼便亲上战场,在战场上是章寻将军将他一手带大的,兵法战术几乎也全是传自于章寻。 相比于兄长与三弟,学问更多是由闻先生亲自教导,做事之前,会考虑仁义。 而他的行事风格就更偏向于章寻了,狠辣无忌,以利当先。 张子乾眼中闪动着冰冷且危险的寒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吐出了几个词来:“龙武帝,仙京城,大义……” 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狞笑:“好,好,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第62章 酒鬼老太监 没了? 真的没了。 你他娘的!张衍又确认了一遍,这才相信自己的面真的没了。 “呯”!他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想一剑劈死这个老者算了。 老者微微睁开一双醉眼,眯眼看向张衍手中剑,醉醺醺地问道:“后生,吃了你一碗面而已,不至于动剑吧?” 张衍看着他,面皮微微抽搐,又默默坐了回去,讪笑道:“哎,一碗面而已,前辈吃了便吃了。” 老者笑了笑,抽出一双筷子,敲了敲桌子,笑道:“好后生,觉悟不错。” 张衍在一旁,心有余悸地陪着笑。 是他不敢对面前的这个老者动剑吗? 当然不敢了! 就刚才那个看自己的眼神,便让自己浑身一抽搐,心有余悸。 张衍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怀疑,刚才自己但凡敢拔剑出鞘,下一刻就会死的很难看,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怪物。张衍面色古怪,对眼前这个老者下了定义。 老者拿着一双筷子,便在店里闲逛起来,继而一屁股坐在那个大汉身前。 大汉扫了他一眼,还是一副细嚼慢咽的样子,一口口吃着酱肉,慢慢喝着酒。 就在老者夹起一筷子酱肉,正要送入口中之时。 大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持筷子,左手握拳,卯足了劲,一拳打向那个老者的头颅。 这一拳力道极大,分明是下了死手的,想要一拳将这老者的头颅给轰碎。 老者不紧不慢地,将那一块酱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还没动作吗?张衍皱眉,难道自己看错了?这老者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 拳风拂面,老者这才举起一只筷子,点在了那汉子的挥来的拳上。 轰!二人面前的那张木桌子直接崩碎,木屑四溅,尘灰飞扬。 汉子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烂柜台,倒在一地桌椅的残骸之中。 而那老者还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那盘酱肉,一手拿着筷子,慢慢吃着。 他还是那一套说辞:“后生,吃了你一筷子肉而已,不至于动拳吧?” 待吃完盘中最后一块酱肉,老者嘬了嘬筷子上的油迹,这才起身,走到那汉子身边,蹲下来拿筷子敲了敲他的脑壳,笑道:“一盘子酱肉,换你一条命,很划算吧?” 那汉子刚刚恢复些神志,捂着已经扭成麻花状的左臂,死死盯着面前老者,咧着嘴怒笑道:“那就多谢前辈放我一条生路了。” “好说好说。”老者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老者咬着筷子,思考一阵,恍然道:“想起来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汉子挣扎着起身,捂着断臂,呲牙笑道:“放心放心,不会等到日后,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再见。” 扔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去。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就凭刚才那几招几式,压根看不出来这老者到底什么境界,属实是太快了。 老者又走到那位富家老爷身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始吃桌上的菜。 这桌的菜着实丰富,大鱼大肉,可以说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那位富家老爷,也没阻止,任由他吃着,笑道:“刚才那汉子可不是一般人啊,很不好惹的,压彪会的人,你就这么放他走?” 老者撕下一条鸡腿,不耐烦道:“管他什么会,无所谓啊。” 富家老爷拿筷子敲了敲碗口:“你身手境界不错,跟着我混,我保下你。” 老者答非所问,看向桌上酒壶,咽下口中鸡肉,问道:“那是什么酒?” 富家老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酒,烈酒,跟着我什么酒都有。甚至连这家酒楼也是我的,给你都没关系。” 老者拿过酒壶,倒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壶里,猛灌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这才说道:“你又是哪位啊?” 富家老爷理了理衣领,笑道:“运顺城朱家家主。” 张衍听到这个名号,不禁看向那个富家老者。 进城的路上,便听说了这个名号,运顺城主要由三方势力主导,第一是朝廷官府势力,第二是当地霸主压彪会,第三便是当地的门阀朱家了,三方势力互相制衡着。 “哦,知道了。”老者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便要去往下一桌。 朱老爷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在这座运顺城中,就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当地一霸不敢,当地官员不敢,一个酒鬼也应不敢! 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在这座城里,就是土皇帝! 他站起身,冷冷说道:“最后再问一次,你要不再认真考虑一下?” 老者像是没听见似的,压根没有搭理他,径直坐到了失意书生面前。 “不识抬举之辈。”朱老爷一摔筷子,气得拂袖而去。 另一桌看着像游侠的人,也跟着朱老爷一起出去了,原来是朱老爷的护卫。 “小娃娃,陪老夫喝一杯?”老者笑着举起了酒杯,“一个人喝闷酒容易伤身子。” 醉酒的失意书生,迷迷糊糊的举起酒杯,傻笑道:“来啊。” 此时店里就剩他们三个客人了, 张衍就这么看着两人一杯杯的喝着酒。 老者招了招手,冲张衍说道:“反正坐那也是没事干,不如一起来喝点?” 张衍一见是喝酒,又想起自己上回在闻砚那一杯就倒的事,坚决摇了摇头。 老者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斜眼看着他。 张衍拿起行囊,乖乖坐到了那一桌。 嗯,自己只是那碗阳春面没吃进肚,肚子饿了,去那桌多吃点饭而已,绝对不是畏惧那个老者。 老者见张衍坐了过来,说道:“要不然再加几个菜?” 吃菜的张衍与喝酒的书生,同时点头。 老者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那个昏倒的店小二身边,一把提起他,拿着筷子在他头上敲了敲。 店小二当即醒来,还一副喝醉酒的样子,看着面前的老者,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里,欲哭无泪。 这个酒楼可是朱老爷的,现在成了这副样子,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者将他掂了起来:“去去,再去添几个菜去,要肉的。” 店小二撅着嘴点头,满眼含泪的去后厨忙活去了。 菜还没上来,老者与那个书生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好像都喝不醉似的。 看的张衍在一旁直咧嘴。他也没闲着,低头扒着盘里的剩菜,又从行囊里拿出干馒头,蘸着汤汁油水,往嘴里猛塞。 等张衍吃饱了,抬头一看,那书生已经被老者喝趴在桌上了,昏迷不醒。 老者正一边默默喝酒,一边看着张衍狼吞虎咽。 张衍他看的浑身发麻,问道:“前辈,你到底是谁啊?” 老者一点也不避讳他,直言道:“一个酒鬼老太监。” “你是个太监?”张衍被口中馒头噎住了,急忙顺了顺。 他迎向那个酒鬼老太监的幽幽目光,顿感头皮发麻。 第113章 大义逼人 就在张子乾如狼般凝视仙京城时,千里之外的豪州,某处军帐内。 头发花白,年近花甲的大玄最高将领章寻大马金刀的坐在军案前,借着昏黄的烛火,低头眯眼看着战报。 他奉命驻守豪州境内,阻击驰援中州的大平数十万大军。 此战他打的极其漂亮,历经三个月,以坚壁清野的战术,断敌粮草补给,歼敌八万左右,俘虏敌军二十余万。 “嗯,已是兵临仙京城城下。”章寻看着手中战报,长吁一声,“天下久久苦矣,如今终得安定。” 军帐的帘子被撩开,走进来一位身披铠甲的副将。 章寻抬头看了一眼他,低低头看着手中战报,笑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副将恭敬问道:“章老将军,那二十万降军怎么处理?” 章寻不答反问:“饿了他们几天了?” 副将掰着手指头数着:“差不多有四五天了,再不喂饭就真饿死了。” “嗯。”章寻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杀意,语气平淡的说,“分开挖数十个大坑,然后全都坑杀了。” “啊?”那个副将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什么叫全都坑杀了?” 章寻“嘶”了一声,以为他听不懂,换了个更粗俗的说法:“就是给他们全埋了。” “不是……我知道您的意思,但那是整整二十万人啊!”副将脸色苍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章寻“嗯”了一声,又说道:“所以才要饿他们几天,要没了气力才埋了呀。” 副将颤声问道:“二十万人,真的要全部坑杀?” 虽然给章寻当副将这么久了,知道他在战中的行事风格,也听过这位老将军曾经吃人守城的事迹。 但跟这位老将军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对手底下的兵卒都是极好的,从不克扣粮草,军饷也及时发放,在军中颇有威望。 但这二十万降军,说杀就杀,这种狠辣果决,还是让他感到后怕不已。 章寻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脸上刀疤微微抽搐着,淡淡笑着:“不杀,养着二十万人吃粮草吗?还是你给他们打保票,确保他们都不会反,不会引起兵变?” 副将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要将二十万降军活活坑杀呀?” 章寻又低下头看着手中战报:“因为这样最省时省力。” 副将又问道:“那将他们直接饿死不更省时省力,连挖坑的功夫都省了?” 章寻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饿了五天,让他们没了气力,就差不多了,再饿下去他们就要反了,而且真是拼命的那种,到时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你就跟他们说,大平已灭,仙京城破,信不信由他们,现在分别组织他们返乡,在路上挖好大坑,然后将他们赶下去,然后就大功告成了。” 章寻抬起头,笑着看着他:“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副将打着哆嗦抱拳行礼,随后赶紧告辞离去。 章寻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声笑道:“战场上,哪有那么多仁义道德可言,斩草又不除根,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章寻缓缓摇着头,凝视着军案上的那盏昏黄烛火,有些恍惚,愣愣出神。 恍惚中想起了那个跟自己学兵法战术的二皇子殿下,自言自语:“子乾啊,有时候杀业造的太多,是要还的。” 等回过神来,又不禁一笑:“不过……我是无所谓了,一把年纪了,二十万人杀了也就杀了,所谓的杀业增了也就增了。 ------------------------ 平玄战场上,大玄原本大好的局势不复存在,形势愈发危急。 那座大阵一直在扩张,等到停止扩张,足足覆盖了数百里,涵盖了大半个战场。 大半个战场上的死尸全部诡异起身,成为一具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撕碎着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活人。 大平这边,三十万精兵除了护卫在龙武帝身旁的五千余人之外,已是全部战死。 大玄这边,与那群行尸走肉对上,只得节节败退,但好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虽无数同袍战死,但人人死战,不曾后退半点。 大玄这边伤亡越多,那群行尸走肉便也越多,那座尸山也越来越壮大,此消彼长之下,大玄军危矣! 张子坤久久俯视大阵,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曾经看过的古籍资料。 他猛地一拍手,大声吼道:“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此阵!” 张子民急忙看向他,焦急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张子坤缓缓吐出六个字:“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民冷笑道:“尸山血海大阵?倒是名副其实。” 张子坤继续解释道:“此阵传说是上古一位名为莹青的大妖以本命精血与合道之路所创,总共分为内外两阵。” “内阵名血海,可以护住布阵者,以血海生成屏障,足可以挡下法境强者的巅峰一击。” “外阵名尸山,可以将死尸炼化为行尸走肉,每一具行尸走肉都有生前半数实力,而且若有天境强者被炼成行尸走肉,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而且还有一丝灵智,不会像其他行尸走肉那样只知厮杀。” “若要破阵,要么以绝对的实力直接碾压过去,将全部行尸走肉当场斩杀。要么杀了布阵之人,让大阵崩散,不再炼化死尸后,再将那群行尸走肉一一斩杀。” “无论哪种做法,都起码要求一位玄天强者领头破阵,又或是一位法境强者来压阵才行。” 最后,张子坤面色一变,轻声说道:“就是不知道,那位大平国师与那位上古大妖做了怎样的交易,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张子民站在高处,眼前的危急局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是那位大平国师算好了的!张子民面容扭曲,咬牙切齿:“他早就算好了!拼到如今这种时候,双方几乎都没有了顶尖战力!” “大战此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就连龙武帝都亲上战场了,此阵越是在绝境中使出,便越有可能逆转战局!” “当龙武帝御驾亲征,却深陷围杀之时,就是此阵开启的最佳时机!” “战死之人,全部成为行尸走肉,而我军又无玄天强者领头破阵。” 张子民语气低沉,带着极度的不甘心,一字一句道:“此阵无解,唯有先撤,保存下来大玄精锐!” 他蓦然回首看向张子乾:“是……真的没办法了。” 这不是疑问,但语气确定中又夹杂着几分肯切。 一直遥遥凝视仙京城,沉默许久的张子乾,忽然开口说道:“用大义,去逼人。” 第63章 混战 张衍一丢筷子,猛地站起身,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个老太监。 老者又敲了敲筷子,淡淡道:“坐下,好好吃饭。” 张衍又乖乖坐下,开始埋头吃饭。 老者一瞪眼睛,一筷子敲在张衍头上:“哎,你还真吃啊?” 张衍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忽然在这老太监身上,有一种师父的感觉。 店小二端着一盘子菜,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放在桌上。 老者挥了挥手,又说道:“再来一壶上好的酒。” 店小二搓着手,弱弱说道:“这位爷,这个这个……饭钱,还有……酒钱呢?” 老者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瞥了一眼张衍,含糊不清道:“小道士,把饭钱和酒钱给付了。” 张衍黑着脸,问道:“为啥是我付?” 老者直勾勾的看着他:“问过了呀,你自己要加的菜啊。” 你他娘的,一个老太监这么不要脸。张衍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碰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张衍问道:“前辈,你好歹修为高深,一点脸面都不要的吗?” 老者一脸不在乎道:“我命根子都没了,我还在这脸面干什么?” 张衍哑口无言,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钱,我一个穷酸道士,哪来的银钱?” 老者又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抹了一把嘴道:“你身上有银钱,我看见了。” 张衍指着醉酒的书生:“他也点头要加菜了,你为什么不找他付?” 老者反问他:“你不知道酒桌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吗?” 张衍一脸疑惑:“什么?” “喝醉的人不用付酒钱饭钱。”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喝醉了呀,刚才让你喝酒,你又不喝。” “你说现在你又能怪得了谁?” 你真不是个东西啊!你他娘的!张衍又有一种想拔剑砍死这个老太监的感觉。 就这一天,张衍不知道心里多少次骂娘,一路上行医救病攒的功德,都快消耗的差不多了。 老者又抬起筷子,作势又要敲下去。 “别敲了!”张衍崩溃说道,“我付饭钱不行吗?” 老者笑了笑:“行啊,谁拦着你了?赶紧付钱呀。” 张衍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钱袋,一粒一粒碎银掏了出去。 好在店小二也懂得就坡下驴的道理,象征性拿了两粒碎银,便就此作罢。 张衍也不在乎了,直接拿了一盘菜,埋头苦吃着,即使他刚才已经吃馒头沾汤汁吃饱了,但还是要硬吃。 可这一桌子饭,毕竟是花的他的银子。 老者细嚼慢咽的吃着,时不时喝一口小酒,自在惬意。 过了一阵子,老者突然停止饮酒,抬头看向门口,笑道:“呦呵,来的人还不少。” “什么?”张衍还在埋头苦吃,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店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紧接着,冲进来一大伙人,一把便掀了张衍的饭桌。 还在吃饭的张衍彻底懵了,手中还拿着筷子,不知所措。 一把钢刀,劈面而来。 老者向后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发懵的张衍与醉酒的书生,躲过劈来的钢刀。 老者落在一张桌子上,对张衍高声说道:“好徒儿,你且守好这名书生,为师去也!” “等一下!谁是你徒弟?”张衍刚刚回过神来,又被这老太监一句话整懵了。 一大伙人为首的正是那位朱老爷与一位穿披厚重狐袄的狰狞男人。 朱老爷拍了拍手,笑道:“周帮主,既然是徒弟,那就一块儿杀了嘛。” 那个称为周帮主的男人正是压彪会的帮主,他的身边还站着那位断臂男子。 周帮主狞笑着看着张衍:“那个小书生生得还算俊俏,归我了。” 朱老爷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这座运顺城,谁人不知道周帮主的断袖之癖。 张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那老太监拉上贼船了。 压根不想趟这趟浑水的他,刚想解释:“我根本不是他徒……”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披甲兵卒,持刀向他劈来。 张衍堪堪躲过那一刀,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那个老太监,破口大骂:“老东西!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字啊?!老子记你一辈子!” 老太监落在一群兵卒之中,高声答道:“没名没姓,只有个绰号,名为空行公公!” 一身酒气四散开来,身形诡异,出拳如龙,快如迅风,眨眼间,杀人数十。 张衍咬牙切齿地拔出那柄青虹剑:“他娘的!老子记住了!” 青虹剑上闪过细碎雷霆,噼里啪啦一阵,嗞嗞作响。 “呵,好小子,果然跟你师父一样,一手五雷正法。”空行公公一边出拳,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张衍,会心一笑。 原先陪在朱老爷身旁的那个游侠剑客,眉头皱起,拇指顶住剑鞘,瞬间单手拔剑,潇洒至极。 “我来取你头颅。”剑客大喝一声,“奔雷疾光斩!” 剑出,快若奔雷,剑光一线,剑气如鸿,声势浩大。 这一剑直奔空行公公脖颈而来,上来便是杀招。 朱老爷冷冷的笑了笑,心知面前的这个老家伙已然死定了。 这名剑客,在江湖中颇有盛名,有那奔雷剑的美誉,修为颇高,乃是浩瀚海境!自己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了过来。 他冷冷看着这个老家伙,不屑一笑。 这老家伙不识抬举,自己明明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呢。既然得不到,那就将它彻底毁掉好了。 所有人在这座运顺城里,都不能忤逆自己,是所有人! 下一刻,空行公公抽身一拳,直接轰碎了那道剑气,拳罡连带着将那名有奔雷剑美誉的江湖剑客的脑袋,一起生生打碎。 剑客的无头身子,瘫软倒地。 溅射开来的脑浆子,喷了站在一旁的朱老爷一脸。 发生了什么?朱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空行公公便一腿已至,结结实实的踢在朱老爷腹部,使他倒飞出去。 身随拳动,已至身前,空行公公一把抓过他的胳膊,五指如爪,没有收力,直接生生捏碎。 朱老爷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在他的头颅处。 砰!一腿,一抓,一拳,三招共鸣,朱老爷整个人竟被打成一团了血雾,浓郁的血腥味在酒楼里漫开。 在一旁的周帮主与那个断臂男人,愣愣的看着那眼前的一团血雾,一时间还有些没回过来神,显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下一刻,两只大手向他们的面门抓了过来,手掌覆盖住口鼻,两指抠进眼眶,轻轻发力,径直捏碎二人面骨。 两具脑子暴露在外的无面尸身,随着那团快散去的血雾,缓缓倒下。 空行公公抓过周帮主的狐袄,仔细擦了擦手上血迹,看向另一具断臂的尸体,摇头笑道:“说了嘛,吃你一盘酱肉,换你一条命嘛,很划算的买卖。” “可你为什么还非要回来呢?又白白搭上几条别人的性命。”空行公公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唉,不划算,很不划算啊。” 随手抓过一具还算完整的无名尸体,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向还在奋战的张衍那边,晃了晃手中酒壶,这才发觉已经没酒了。 空行公公举起手中酒壶,高声喊道:“小二,上酒啊!” 第64章 缘是故人 空行公公举着酒壶,高喊着让小二赶快上酒。 见店小二迟迟不来,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惨烈血腥场面的店小二,早就被吓昏过去了。 空行公公咂吧了咂吧嘴,感觉嘴中太过没味,双指便伸向身旁周帮主的无面尸身,探进脑袋中,抹了一把鲜血加脑浆子。 嘬了嘬手指,全当下酒菜。仔细品了品味,嗯……偏咸微甜,咸甜口的,味儿还算不错。 青虹剑,着实锋利无双……空行公公嘬着手指,眯眼看向持剑挥砍的张衍方向。 张衍此时浑身欲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的人。虽说不是以一敌百,但也差了多少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护住身后醉酒的书生,让他不至于被乱刀砍成一摊肉泥。 他此时最后悔的事,就是吃饱了撑的,进了这个酒楼。 先是点一碗阳春面,就喝了一口汤,然后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太监,全吃完了。又是被老太监逼得付了一桌酒钱,还没吃几口,桌子便被一伙人掀了。最后,又被这老太监的一句徒弟,拉上了贼船,想下都下不去了。 那伙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刚一开口,便是一刀迎面劈来。 这伙人中不乏修行之人,张衍能只凭着立命凡境的修为,周旋至今,全凭着手中青虹剑锋利无双,寻常刀兵,触之即断。 张衍一剑斩断劈来的数柄钢刀,紧接着一记鞭腿,将眼前兵卒踢飞。 又有钢刀向身后的那位书生劈去,张衍眼疾手快,一剑削下那持刀之人的小臂,又是一拳轰面,将那人打昏。 空行公公算是看出来了,张衍不想对这群人下死手,只是废其手脚,让其失去反抗能力。 又或者说,张衍不愿意亲手杀人。 “老陆啊,你这徒弟……很难评啊。”空行公公扶着腰站起身,懒得再等了,打算亲自出手,速战速决。 揉了揉手腕,抖了抖一身筋骨。下一刻,脚下地砖崩裂,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人群之中。 张衍还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整个人,连人带剑一起被甩飞了出去。 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力起身之时,便又有个身影向自己砸了过来。 定睛一看,正是那个醉酒的书生。张衍没办法,飞身跃起,一把接过那书生,堪堪落地。 落地之后,再看一下空行公公那边,只能说……惨不忍睹。 不见他如何出手,只是轻轻跺脚,那百十来号人,瞬间皮开肉绽,体表泵出一团团浓郁血雾,倒地死去。 张衍目瞪口呆,百十条人命就这么死了? 他倒不是为这些悲伤,只是惊讶这个老怪物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 空行公公虽置身于一团团血雾之中,却能做到浑身不染血。 张衍不由握紧了手中青虹剑,皱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空行公公深吸一口气,慢慢从浓郁血雾中走出,缓缓喷出一口血雾。 空行公公轻笑道:“玄天阶。” 玄天阶这么恐怖的吗!张衍自己没经历过玄天阶,便直接晋升妙云玄境了。 空行公公自顾自的走向酒楼后厨,掏出酒壶给自己打满酒,这才对张衍招呼道:“小子,跟我走了。” 张衍问道:“去哪?” 空行公公喝了一口酒:“去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些事。” 张衍又看向那个醉酒书生:“他怎么办?” 空行公公不耐烦挥了挥手:“丢到衙门口得了。” 说罢,便将那书生扛在肩上,又看向张衍:“在这等着我。” 张衍看着一地狼藉,默默点头。 空行公公又想了想,感觉还是太麻烦,索性招手,让张衍过来。 张衍不明所以,凑了过来。 空行公公一脸坏笑,冲他喷了一口酒气,张衍当即便昏了过去。 空行公公将二人扛在肩上,自言自语道:“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扛着两个年轻人东奔西走的。” 又是仰头饮酒,一醉千里,不知所踪。 等到张衍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坡上,现在已是快黄昏时候了。 空行公公坐在他身旁默默饮酒,看着夕阳垂落。 张衍下意识摸向身边的行囊与青虹后,发现还在之后,才放下心来。 张衍环顾四周,发现那个醉酒书生已经不见了:“那个书生你送回去了?” “那个年轻人可不是一般人啊,是运顺城中官老爷的长子。”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补充道,“人还不错,不然就跟他爹一个下场了。” 张衍没明白:“什么?” “给他送回家后,顺手给他爹脑袋摘了。”空行公公饮了口酒,淡淡说道。 张衍看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你究竟是谁?” “前任大平第一供奉——空行。”空行公公笑容玩味,“我与你师父陆鸣……是至交好友。” 张衍惊讶道:“你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啊,他救过我的命,还让我摆脱了傀儡的身份。”空行公公停止饮酒,扭头看向他,“你与你师父,真的很像很像。” 张衍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缘是故人走,又是新人来。”空行公公长叹一声,仰头大饮一口酒,将剩下的酒全部洒在地上,“一路走好啊。” 张衍完全搞不懂老太监到底在干些什么,满头雾水,“咱们……到底见过吗?” 空行公公仰面躺了下来:“咱们是没见过,但你那一手的五雷正法与那柄青虹剑,我都在你师父身上见过。” “我师父让你在这里等我的?”张衍问道。 空行公公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么多人吗?” “一时兴起?” “不!我想看看接下来的运顺城会发生些什么事。”空行公公答道,“当横压在运顺城中的三股势力都消失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张衍思索一阵,有些明白了,运顺城的官家老爷,身为门阀贵族的朱家,当地一霸的压彪会,如今三位领头者全死了,那么一地百姓没了长久以来的欺压,又会怎样呢? 张衍问:“这个酒楼是你做的局?” “什么局不局的,我没那闲工夫做这些,在这个城里,我想杀谁别杀谁,无人能拦。”空行公公仰头看着被残阳染红的如血天幕,“你明白了没?”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要我明白什么?” 空行公公斜眼看着他:“你师父是不是经常骂你笨?” “你怎么知道的?”张衍心中惊讶,难道这老太监真是师父的好友?不然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你师父没骂错,你确实挺笨的。”空行公公淡淡说道,“嗯……跟他一样笨。” 张衍又是一副想骂娘的样子,欲言又止,又给憋了回去。 第114章 决定 “什么?”张子民与张子坤异口同声,齐齐转头看向张子乾。 张子乾面色阴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要大义逼人。” 张子坤眉头微皱,面带疑惑:“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子民好似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张子乾双手环胸,倚在身旁的巨石上,死死盯着战场深处的那座血海,冷冷开口:“拿大义去逼迫龙武帝自己出阵,让他投降或自刎。” 张子乾扭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亲弟弟,眼眸冷冷,语气冷冷:“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年仅不过十五岁的张子坤,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二哥露出这般神情,他清晰的从二哥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杀意。 张子坤好似在二哥身上,看见了章寻老将军的身影,不禁吓得他向后退了几步。 张子坤有些畏惧,看着二哥,小声怯懦道:“二哥……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张子乾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张子民听见这两个字,猛然抬头看向他:“子乾……” 他想要说些什么,话说到一半,却吞回肚子里去,不再说了。 张子乾就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座仙京城,目光凌厉如刀,好似将仙京城看成了一个人,正在片片刮剜着它的肉。 “屠城!我要屠仙京城上下个鸡犬不留,反正横竖我大玄都不亏!”张子乾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为骇人的话,“我就当着他的面!屠了整座仙京城,我就不信他还有脸苟活,我就不信他还有脸当他这皇帝!” “他大平不仁,就莫怪我大玄不义。” 说到这份上,张子民与张子坤都明白了张子乾究竟想干什么了。 他想要横穿那座尸山血海大阵,领兵直指仙京城,开始放火屠城,以此逼迫龙武帝自行出阵投降或自刎。 而且就算龙武帝选择视而不见,那放火屠城之后,大平失去京城,国运必将再次削弱,那位大平国师也受重创,也能助父皇一臂之力。 不管怎样,都是横竖不亏。 用白青那老家伙的话来说,这便是:不亏!还大赚! 张子坤有些呆愣,向后轻退,慢慢倚在岩石上,喘着粗气。 张子民迎上张子乾的目光,认真问道:“有几成把握?” 张子乾与他对视着,也认真回答道:“要去赌一赌。” 张子坤回过神来,心中生出一阵愤怒,压下了对张子乾的恐惧,怒声喝道:“二哥!你疯了!你如此作为对得起闻先生的教导吗?!” “且你这么做,是弃我大玄立身之根本于不顾。我大玄之军,是仁义之军!立身之根本,便是仁义二字!” “仙京城百姓是无辜的,他们身在乱世又有什么错!他们就该死吗?!” “若此次真要屠城,你是想毁了我大玄立世之根基吗?!” 张子坤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对二哥直呼其名:“屠城!你张子乾!是要让大玄替你背上千古骂名吗?” 张子乾面色未变,依然是那般如此,面色平静,眼神冰冷,淡淡说道:“其一,不要在战场讲仁义那种没用的东西。” 他冷冷看向张子民:“大哥的例子,就在那里,就因一时仁义,才至如此局面。” 张子民低下头,沉默不语。 张子乾继续说道:“其二,仙京城百姓不该死,难道我大玄将士就该死?” “其三,纵有千古骂名,我自一人担之。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张子民抬起头来,看着张子乾,语气平静:“你具体打算怎么做,详细说说,我来替你查漏补缺。” “大哥!”张子坤怒视着他。 他知道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也同意了张子乾的计划。 张子民猛然扭头看向他,厉声喝道:“闭嘴!” 张子乾面带疑惑,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父皇在荒村中捡来的大哥。 他本以为提出这个罔顾人伦的大逆计划,那个跟着闻先生读圣贤书的大哥,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怒诉他是个混账。 “君子行事,不拘一格。”张子民看出了他的疑惑,平静道,“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张子坤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两位兄长,沉默不语。 张子乾心中早就有了详细计划,说道:“一,传令三军,在大阵边缘构建防线,严防死守;二,我亲率三千大玄铁骑杀穿数百里尸山血海,直取仙京城;三,仙京城守军全出,城中防备空虚,只剩下一些普通百姓与大官家属,破城轻而易举。” 张子民仔细思索一番,沉吟片刻,说道:“此计可行,但还有三个问题。” 张子乾点了点头:“大哥,请说。” 张子民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道:“第一,此去九死一生,你是将军,又是二皇子,能否换我去凿阵?” “第二,时间太过紧张,没有时间给你去屠全城上下,你又该如何?” “第三,仙京城矗立此地八百年,不一定有护城大阵,你如何破阵?” 张子乾思索着,一问一答:“第一,空行公公身受重伤,军中已无玄天阶强者,需要有人坐镇三军,大哥你比我更合适坐镇,其次,大哥你修为不如我,所以此番凿阵非我不可。” “第二,时间差不多是够的,主要屠杀王公贵族及其大官家属,仙京城的普通百姓在放火烧城之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第三,关于仙京城的护城大阵,父皇在城中有内应,已将破阵之法交予给我,破阵一事轻而易举,不必过于担心。” 张子乾最后一槌定音,总结道:“所以此去,便是逆转大势之希望所在,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亏。” 张子民陷入沉思,点头道:“此事唯一难点便在于你要横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乾再次俯视整片平玄战场,淡淡说道:“只能如此,孤注一掷。” “不然等到那位大平国师出来,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他的术法手段与法宝神通,我们都见识过。” 张子民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平玄战场:“既然如此,那便这样,没时间了,速战速决。” “开始凿阵。” 第115章 箭响离弦 “张子乾!” “张子民!” 张子坤不再沉默下去,怒视这二人,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们二人,谁敢如此!” “谁给你们的胆子让擅自屠城,不怕父皇和闻先生怪罪吗?” 张子民一步上前,站在张子坤面前,劝解道:“屠城虽不仁义,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有此一种破局之法了。” “闻先生并不是一介腐儒,想必也会同意此无奈之举的。” 张子乾没像大哥那般劝阻,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张子乾冷冷说道:“三皇子张子坤,因妨碍军务,理当斩首示众,但念其年幼,不过十四岁,故杖责三十棒,以示惩戒。” “如若再犯,本将军亲自斩首。” 张子坤怒声道:“张子乾!我看你敢!” “我现在的话是军令,我现在不是你兄长,我现在是三军将领!”张子乾漠然看着这个亲弟弟,“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棒,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子坤梗着脖子,丝毫不服软,依然死犟:“我要就是不呢?” 张子乾不再多说废话,一步上前,便是一拳打在张子坤脸上,打的他向后仰去,鼻血横流。 犹是如此还没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当面又是一拳。 张子乾此时目眦欲裂,双目泛着慎人的血光,死死盯着张子坤的眼睛,像一只凶兽一般。 张子坤到底是少年心气,依然硬气无比,吐出一口血水,不肯服软。 张子乾看着张子坤,张子坤也看着张子乾,二人距离离得极近,几乎就是鼻尖碰鼻尖了。 张子民在一旁叹着气,并未劝阻,就是这么看着,自己毕竟不是父皇亲生的,无论再怎么样还是个外人,张子乾与张子坤才是亲兄弟,有些事不是自己这个外人能插手参与的。 张子乾一字一顿,怒声道:“老子知道你读过了几本圣贤书,但某些时候把你读的那些圣贤书给老子咽回去。” “闻先生也教过那些仁义道德,但章老将军也告诉过我那些东西在战场上屁用没有!更救不回老子一群兄弟的命!” “一个修为不过才空明心境地废物!一个没真正上过战场的废物!一个身为三皇子却屁用没有的废物!” “在战场上,老子的兄弟是那些为了大玄而拼杀的同袍,而不是你这个废物。”张子乾重重拍了拍张子坤白静细嫩的脸庞,“废物在战场上,就给老子闭嘴!” 张子坤的脸庞迅速红肿起来,流着泪,忍着痛,却依然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自己擦着鼻血。 张子乾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冷问道:“我就问你,这场仗你想打赢吗?” 张子坤擦着脸上血污,默默点头。 张子乾蹲下身来,平视着这个亲弟弟:“那就不要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 ………… 不出半个时辰,大玄三军便迅速抽调了三千名玄甲铁骑,严阵以待,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他们都是大玄精锐中的精锐,是一支无比锋锐的坚兵。 三千精锐铁骑领头的是一位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的年轻将领。 那年轻将领,手持长枪,腰悬短刀,身穿银甲,外披白袍,胯下一匹白龙驹。 张子乾,大玄嫡长皇子,天境修为。 张子乾身旁是他的副将,那副将身披玄甲,腰佩双刀,手持一柄陌刀,胯下一匹乌风马,杀意凛然。 钟铠钧,金安钟家长子,地境修为。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默默握紧各自手中兵刃,面容阴沉,却也威风凛凛。 普通兵卒站在路两旁,看着这三千名大玄最精锐的玄甲铁骑,便感觉冷汗直冒,压迫感扑面而来。 张子乾高举手中长枪,怒声长喝道:“诸位将士!” 身旁的钟铠钧率先一震手中兵刃,长喝道:“在!”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齐齐一震手中兵刃,长声喝道:“在!” 张子乾再扬手中长枪,又怒声喝道:“诸位袍泽!” 钟铠钧右手握拳,重重一捶心口,身上玄甲铮鸣作响,喝道:“我在!” 三千名玄甲铁骑,也是如此这般,玄甲铮鸣作响,跟随喝道:“我在!” 张子乾回头,看向乌压压一片的三千名玄甲铁骑,再次怒声长喝:“诸位弟兄!” 钟铠钧与三千名玄甲铁骑,再一次齐声长喝道:“我军在!” 张子乾手中长枪遥遥指向正前方,指向尸山血海大阵中的一群群行尸走肉,怒声喝问:“这!是否是诸君眼中的自己?” “是炮灰?” “是傀儡?” “还是死士?” 三千名玄甲铁骑低沉着头,沉默不语,只是握紧手中兵刃。 他们都知道,此番凿阵,必是九死一生,只是军命在身,不得不来。 张子乾猛然勒住马头,扬起马蹄,挥枪指向那座已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不!这才是我眼中的诸君!” “历经风霜,傲然伫立,独当一面!” 张子乾马蹄重重踏地,溅起无数沙尘:“诸君!玄天在上,我大玄嫡长子张子乾在此!对诸君以命立誓!” “此番凿阵,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大玄还立国一天,诸君的妻儿老小,家族后代,我张家皇室替你们养着!” “诸君!大玄嫡长子张子乾愿同诸君一共为了天下太平,赴死!” “诸君!就让我们为了大玄,杀出一条血路来!” “诸君!冲锋!陷阵!杀!” 张子乾一声令下,率先冲锋。 钟铠钧与三千玄甲铁骑依照阵型,紧随其后,如一支离弦的利箭般,直入尸山血海大阵之中。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而立,目送三千玄甲铁骑杀入尸山血海之中。 张子坤俯视战场,眼中浮现一抹凶厉,沉默不语。 张子民眼眸发红,双拳紧握,一拳重重捶在身边的岩石上,拳破石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意,反而死死盯着那三千玄甲铁骑,就此杀出一条血路,怒笑道:“铮铮铁骨骨不断,滔滔热血血未寒!英雄自古,肝胆相照,忠勇一身,日月双肩!” “我大玄!真有大丈夫!” 三千玄甲铁骑仅是刚入尸山血海大阵,便有十数位铁骑被行尸走肉,扑落下马,惨遭撕杀。 但!三千玄甲铁骑速度仍是不减半点,所过之处,无数具行尸走肉被杀翻倒地。 张子乾一骑一枪凿阵,向前开路,勇往直前。 钟铠钧在一旁拖刀护卫,陌刀劈落之处,行尸走肉俱碎,尸骸无存。 三千名玄甲铁骑不断有人跌落下马,却依然握紧手中兵刃,挥舞不止,直至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完全吞没。 所行不过数十里,三千玄甲铁骑便已战死上百人。 但他们依然一往无前,因为回头望去,身后早已无退路可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尸山血海。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响离弘,离弦的箭矢,没有退路可言。 第116章 老将不死 张子乾一骑一枪,策马狂奔,以天境修为向前开路,万夫莫敌,势不可挡。 钟铠钧手持一柄陌刀,护卫在张子乾身旁,为他清理剩余的行尸走肉。 二人身后的玄甲铁骑,以有序不乱的队形紧随其后,速度极快。 此阵名为:一字长蛇阵。 由张子乾领头凿阵开路,为蛇首。身旁钟铠钧护蛇头周全,为蛇牙。身后玄甲铁骑紧随其后,为蛇身蛇尾。 此阵运转起来,犹如巨蟒出击,攻势凌厉,两翼玄甲骑兵配合冲杀,尾后玄甲奇兵殿后压正,确保阵型不乱。 由张子乾凿阵,三千最为精锐的玄甲骑兵组成此阵,径直杀入尸山中,便好似出入无人之境。 正在拖刀而行的钟铠钧,瞳孔猛地一宿缩,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气,从左侧袭来。 不对劲!按理说,这些行尸走肉只有本能,哪里会来的杀气呢?钟铠钧眼神凌厉,察觉出了不对劲,向左侧看去。 “靠了!小心!”钟铠钧只看见一道血红色的身影从左侧扑来,急忙出声提醒。 千钧一发之际,却也是来不及了。 正在策马狂奔的张子乾,突然被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扑落下马。 这一击速度之快,让钟铠钧即使察觉出来杀气,却也来不及抬刀阻止了。 张子乾在战场上也厮杀大大小小数十次了,也不知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这让他的反应速度极快。 几乎就是本能间,就地一滚,卸去身上力道后,冲着打算策马回援的钟铠钧,怒吼道:“滚回去!稳住军阵!不能乱!” 在战场上,兵卒服从将军的命令也是一种天职。 听到这话的钟铠钧,毫不犹豫的便接过张子乾的原来位置,继续领头冲杀凿阵。 张子乾不敢有丝毫耽误,迅速起身,便继续发足狂奔,追赶丝毫不停,继续冲杀的玄甲铁骑。 以他天境修为真要卯足了劲狂奔,速度甚至比军中最精锐的战马,还要更快。 他十分清楚,绝对不能在这里停步,一旦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围住,任由自己是天境强者,也是必死无疑,而且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谁来再救自己了。 身后,那道血红色的身影紧追不舍,速度丝毫不比张子乾慢,甚至还要更快更猛! 张子乾一边狂奔,一边趁机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血红色身影的瞬间,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干你十八辈祖宗!你他娘的个老不死的王八玩意。” 那道血红色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成为一具血尸的大平老将军白青。 张子乾想到,张子坤所说:若又天境强者在阵中身死,那便会化为一只血尸,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还拥有一丝灵智。 想必……身后紧追自己不放的这个老王八玩意,就是这种情况了。 “殿下,快快上马!我来拦他!”一名军阵末尾的玄甲铁骑,毫不犹豫的跃下马来,对着那道血红身影一一刀斩去。 那位玄甲铁骑的战马,继续狂奔,张子乾再提速度,与战马并列,继而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只见一具只剩半个头颅,浑身血红的老者尸体,一手掐断那个玄甲兵卒的脖颈,拖着那个玄甲兵卒的尸体,继续紧紧跟着军阵狂奔,就好像只被夺了食物的疯狗一般。 其实……已经成为血尸的白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紧追着这支军阵不放,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某个人必须死在这里! 血尸白青拖着一具尸体,速度却丝毫不减,离军阵也越来越近。 不足百步之遥时,猛地将手中尸体,向军阵末尾砸了过来。 张子乾敏锐察觉身后的破空时,回头看去,强忍着心中疼痛,一枪将那具尸体拦腰扫碎。 不能再这样了!张子乾强忍心中疼痛,怒吼道:“保持阵形!后三十骑,拼死拼命也要拦住他!” 没有丝毫话语,有的只是服从命令。精锐便是精锐,后三十骑没有丝毫犹豫,便调转马头,向后冲杀,拼命去拦杀那已成血尸的老将军。 张子乾策马狂奔,再次提速,奔到军队最前方,手中长枪挥舞不止,将横拦在军阵前方的行尸走肉一一打碎头颅。 钟铠钧手中陌刀劈下,将一具行尸走肉连头颅带身子一块劈碎后,看了眼张子乾。 张子乾也回看了他一眼。 双方用眼神交流着。 “没事吧?” “死不了。” 张子乾双目血红,继续向前凿阵开路,挥枪高呼:“已过半!再提速!” 整支军阵的速度居然又是提高了一个层次,且阵型丝毫不乱,只是三千玄甲铁骑的人数在不断的减少着,一点点减少着,一个个减少着。 绵延数百里的平玄战场,他们已经冲杀过半,却也损失过半。 每个人都毫无怨言,毫不后悔,只是埋头冲杀,再次提速。 ----------------------- 苍茫小天地中,三才大阵之内。 张衍与闻砚坐镇各自的大阵中,同时看向手持双剑的李梦阳,内心惊骇不已,心湖之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那柄传国剑,竟然可以无视莫莲这位东道主,独自破开小天地天幕,飞入李梦阳手中,而且他们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好像是一个恍惚,再等回过神来,李梦阳便已经手持双剑,风华绝代的站在那里。 好似不是他们三人包围了李梦阳,而是李梦阳一人便包围了他们三人。 如今,这座苍茫小天地内,竟是与当年的祭剑于天一般,再次聚集了五柄名剑。 少年不老,桃花依旧。 天下第二名剑——不老。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天下第三名剑——传国。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眼前的这副情景,让张衍又想到了师父,不禁跟师父在心中腹诽:我的好师父啊,你看看人家手中的名剑,清一色的全是天下前五,再看看狗徒儿我的,居然只排第十,丢师父你的老脸呀。 唉,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居然还是断剑。 张衍想起师父,许久不曾的笑了笑,好似便想到了师父要说些什么。 “不要,就将剑还我,不给了。” “师父,这柄青虹,我就不还给师祖了。”张衍自言自语,渐渐收敛脸上笑容,看向李梦阳,举起了手中青虹剑。 第117章 法相 莫莲双眼微眯,眼中清气荡漾,用出了望气术。 只见自己的师父笑意盎然,一身剑气内敛,关键是整个人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紫金气所笼罩。 莫莲微微皱眉,开口问道:“师父,您是将这大平的半数国运……所给炼化了?” 李梦阳微微摇了摇头,淡淡开口:“我没有,只是三百年了,我一身气运早就与大平国运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现在……我即是半个大平皇帝,并非是我有意炼化大平国运。” 莫莲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师父,认真说道:“师父,不管如何,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您永远都是我师父。” “所以……我绝不会杀你。” 张衍沉声喝道:“莫莲!” 一旁的闻砚也是皱眉,默默不语。 莫莲继续说道:“我会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将您镇压在剑内,并让此剑隔绝一切外界天地。” “只有这样,师父你就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会身受重伤,修为尽失,在天地人中度过一辈子。” 李梦阳不言不语,只是依旧微笑,笑容中隐约透露着些许深深的疲惫。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可怕的,反而是一种责任的解脱。 说不定,还能再次入轮回,看遍前世今生,再次与她相识相知,再次一世一双人。 只是……又要让那个牛鼻子老道士,再次孤独的一个人了。 算了吧,反正也怪不了自己,要怪就怪他太过长生,又太过无敌了。 那便来吧,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一生因果杂乱无序。 我之是非,亦或对错,既难解难分,那便任由后世人评说。 扪心自问,有悔无愧,人力穷尽。 天下,家国,太平,我……尽力了。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涓涓流水流情,深邃复杂,却又透露着空洞。 闻砚对这位少年容貌的大平国师轻笑道:“李先生,可否不藏私。” 李梦阳左右腰间各悬名剑,一绯红,一赤金,第二,第三。 两位剑灵显身,陪在身边。 小桃夭深呼一口气,提起自身真气,缓缓拉开一个古朴刚猛的拳架。 祖龙在头顶处盘旋,金色龙鳞闪耀,鸣吟不止,龙鸣慑地,龙吟震天。 李梦阳微微抬手,点头说道:“说是真神仙,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既然双剑在手,那这半步仙境还是有的。” “春来。” 一根绿苗破土而出,迅速生长,继而一株高达千丈的巨大桃花树,暮然出现在这方寸间的无法之地。 李梦阳双目微闭,双手拢袖,立于桃花树的枝杈上。 他的身后,是一尊与大桃树等高,红光莹莹的少年法像。 李梦阳睁开眼眸,少年法相也随之缓缓睁开了一双桃花眸。 闻砚双手捧住君子玉,躬身行礼,低头恭敬道:“儒生闻砚,请至圣先师讲学。” 君子玉离手,缓缓升空,悬于人阵正中的书院上空。 一尊由无数股浩然气所组成的巨大法相矗立于书院后方,法相是一位身穿襦衫,手捧竹简的老者。 儒圣法相微微颌首,聆听着书院中的朗朗读书声,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张衍身处雷泽与雷池之间,身旁十张雷符环绕,双手掐诀,怒声喝道:“雷公电母,听尊号令。” 雷池之中凝聚出一位手握雷矛的金甲神人,雷泽之中浮现出一位腰缠闪电的金身神女。 两尊由纯粹雷霆法则所化,高达千丈的存在,异口同声答道:“谨遵雷主法旨。” 莫莲没有言语,默默起剑。一人起剑,便是一洲山河皆起剑。 一条条大江大河,缊藏剑意,冲天而起,化为剑形,剑锋剑尖直指李梦阳。 张衍率先出手,敕令那尊金甲神人。 那金甲神人怒喝一声,径直掷出雷矛,紫金色的雷矛划破长空,直直刺向立在桃花枝上的李梦阳。 李梦阳不闪不避,轻声喝道:“春分。” 那少年法相轻轻挥袖,天地之间便升腾起一阵春风。 一阵春风轻拂那根紫金色的雷矛,使之瞬间一分为二,消融于天地之间。 小桃夭脚踏春风,御风而行,瞬间便来到张衍的天阵中,以自身坚韧体魄硬扛天地阵法的压制,对着张衍一拳轰出。 这一拳轰出之时,拳意磅礴浩瀚,四周雷霆寂灭。 那尊金甲神人横在张衍身前,单手握拳,也是一拳轰出,拳中夹杂着沛然的雷霆而来。 拳对拳,双方各退一步,又再进一步,又是一拳互换。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闪电,噼里啪啦,如鞭子一般,向小桃夭抽来。 张衍毫不留情,一剑斩出,青虹剑上十色雷光交织。 既然敢只身就入天阵,那便要做好被斩于阵中的准备。 李梦阳轻声喝道:“清明。” 少年法相右手虚握,置于腹前,左手轻点眉心朱砂。 满眼游丝兼落絮,桃花开时,一霎清明雨。 刹那,小天地内,雨落纷纷,桃花朵朵开。 继而,万法寂灭,天地之间,一片清明天。 那尊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好似瞬间受到重创,金甲与金身上出现一条条裂纹,稀碎不堪。 天阵之中,雷泽与雷池反被压制,瞬间下去百尺有余。 张衍身上十色雷光暗淡,青虹剑上十色雷光将息未息。 地阵之中,蕴藏剑意的大江大河全部炸裂,化作漫天水珠,纷纷而下。 莫莲凝聚的一身剑气,荡然无存。 天地清明间,万法不复存。 唯有闻砚坐镇的人阵之中,无丝毫异样,朗朗读书声反而又大了几分。 天地清明间,正是读书时。 闻砚御空高悬,君子玉悬于身前,朗朗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儒圣法相手抚长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怪力乱神。” 小桃夭与祖龙好似受到了天地压制,身形涣散一阵,便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返回各自剑中去了。 人阵之中,书院震荡,白墙剥落,黑瓦破碎,朗朗读书声小了很多。 闻砚身躯各处血色浸染,身后儒圣法相不稳,所幸无边浩然气涌入身躯,慢慢修复身躯的同时也在稳固着法相。 以一己之力。同时压制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并不轻松。 若不是刚好借助这清明时节,不然闻砚还真的做不到。 第118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 闻砚以儒家神通将两位剑灵强行镇压,随着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消散之后,三人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 身处人阵之中的闻砚对着二人,忍痛说道:“我压制不住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多久,快!速战速决!” 张衍两掌掌心各有五色雷霆汇聚,冷啍一声:“明白!” “速斩!” 莫莲剑眉一挑,一身剑意盎然,挥手招来阵阵凛冽罡风化作一柄柄无形长剑。 一身磅礴剑气重新凝聚在身的莫莲,轻喝一声:“去。” 一柄柄由罡风所凝聚的无形长剑,撕裂万里长空,直直刺向李梦阳。 李梦阳开口,轻吐两个字:“惊蛰。” 身后,少年法相两指并拢,立于唇前,轻声呢喃。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 于是乎,就在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骤然间,春雷滚滚,春风习习。 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便好似天地初开,又是一番新气象。 先是春雷萌动,而后春雨飘摇,自然春风得意。 就于此地,一片灵气盎然,冲天蒸腾,形成漫漫雨雾氤氲,朦胧之中一道道春雷当头劈落。 莫莲剑心一动,一柄柄无形的罡风长剑,调转剑锋与一道道春雷针锋相对,狠狠撞在一起。 春雷惊天,剑气滔天。 九九八十一道春雷炸裂,雷光流转。 一千一十一柄长剑碎裂,罡风激荡。 在雷光与罡风的流转激荡中,张衍眸中十色雷霆炸裂,悍然出手。 闻砚手握君子玉,首次出阵,便要剑斩李梦阳。 面对二人的同时出手,李梦阳只是微微一笑,挥袖散雨,再次开口:“雨水。” 少年法相亦是微笑,轻轻挥一挥衣袖,招来了滴滴雨水。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雨水倾盆而下,原本雨雾朦胧的方寸之地,春雨绵绵细细潇潇,无声润物天地,一道由雨水组成的水帘缓缓升腾起来,春雨雨幕笼罩住了此间方寸之地。 张衍右手掌心,五色雷霆汇聚,仅是抬手间,便是一记五雷正法丢了出去,落雷于春雨雨幕处。 五雷正法以最蛮不讲理的雷霆,暴力撕裂春雨雨幕后,却被雨水浸染,继而消融于雨水之中。 春雨雨幕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至于闻砚斩来的一剑,便被少年法相随手一袖子打飞出去,落回人阵之中。 莫莲足尖点地,御风而行,手掐剑诀,怒喝一声:“剑落如雨。” 此方小天地,一剑先起,带动各不相同的剑意,一缕缕汇聚成一股股,冲天而起,于天幕处形成各不相同的整整十万柄剑器。 “一剑化十万剑,还不错。”李梦阳头顶有万柄锋利剑器高悬。 面对师父的夸赞,莫莲神色漠然,御风高悬,一指落下,轻喝道,“落。” “杀。” 高悬李梦阳头顶的十万柄剑器,如获剑主敇令,瞬间如雨般,纷纷下落。 李梦阳就这么立在春雨雨幕中,也不看如雨下落的十万剑器,反而静静看着雨打桃花沾红衣,轻轻开口:“谷雨。” 红光盈盈的少年法相微微抬手指天,又缓缓握拳垂落下。 春风偏爱客,谷雨一朝晴。 眨眼间,万里碧空一片如洗,却仍雨落狂流如瀑,春雨雨幕又更大了几分,雨幕中还夹杂着许多且随流水去的朵朵桃花瓣。 此方寸之地,漫天桃花飞舞。 此无天之地,万里碧空如洗。 此无法之地,灵气盎然凝雨。 那株参天的大桃花树竟是再次生长,直至快触及此方天幕最高处才堪堪停止,桃花随流水落去,吐露嫩新芽,再开朵朵灿烂桃花,深红浅红一簇簇。 少年法相也随之增长,头顶天,脚踏地,近乎法相凝实,一丝一发,纤毫毕现。 所谓法相,便是修士跻身十万法境之后,将自身神魂分出一部分进行投影,又佐以所合道的本源法则具现而出,顶天立地,威势无穷,法力无边。 但因本质是部分神魂所化,所以显得虚无缥缈,虚幻不清。法相愈加的凝实与真实,不仅代表了法相愈发合乎天地法则,也代表了修行者神魂的愈发强大。 但如李梦阳这般法相的纤毫毕现,在场三人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自认是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像这种程度的。 李梦阳笑语盈盈,盘腿坐在桃花枝上,桃花拥簇,小如芥子,不见其人。 春雨惊春清谷天,至此落花春去也。 张衍,闻砚,莫莲,三位伪半仙之境,也只配在各自阵中,抬头仰望,瞻仰神仙风流,风采,风度。 便好似,一粒蜉蝣抬头见青天! 这才是所谓真正的……术法通天! 大平国师,红衣少年,剑法登顶,术法通天。 不知几世古来,曾有诗仙诗曰: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好一个……小天地中另有小天地! 李梦阳俯瞰三人,神情温柔,笑语盈盈:“此地有大桃树一棵,桃花万万朵,故名曰:桃花源。” 声音不大,从高处传来,空灵入耳,让三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三人心头俱是一沉,心湖激荡无比,险些神魂不稳,灵台失守。 如今从头再看来,他们好像才发现再次低估了眼前的这位大平国师。 即使从未低估过李梦阳,但好像……对于眼前的这位不老仙人来说,再怎么高估都是一种低估。 曾经的天下第二,如今的天下第一,岂是尔等三人依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妄想对付的。 或许……只有百年前,那位长生的老道士,才配与仙人般的他,谈天说地,论剑论道。 井底之蛙抬头仅见方寸之天,便以为窥天之全貌,殊不知天有多宽多广,还不知天有多高多远,仍不知天有三层之分。 天底下最大的玩笑话也不过如此了? 可笑,可笑,可笑…… 李梦阳高坐在桃花枝上,轻点眉心朱砂,轻笑道:“请君入梦来。” 今宵好梦如旧。 请君入梦,再续桃花缘。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是耶?非耶? 不过一晌贪欢。 第119章 桃花 小天地中又另起一座小天地。 桃花源,桃花缘,请君入梦来。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还没缓过神来,三人神魂便好似瞬间从体魄中扯了出来,又在眨眼之间被拉入了独属于李梦阳的苍茫小天地中。 若光是张衍与闻砚那也就罢了,关键是就连莫莲这位外围小天地的东道主,都被李梦阳强行拉入属于他的小天地。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莫莲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陷入一阵恍然呆愣中,茫然无措。 闻砚与张衍,二人同样如此。 李梦阳的小天地,名曰:桃花源。 春雨雨幕中,一片苍茫,白雾朦胧,三人神魂好似凝为一线,三位一体成一人。 在白雾的朦胧中,在神魂的恍惚中,刹那间灵光一现,继而出现一位捕鱼人。 小船飘在溪上,捕鱼人于立船上,遥望前方的白茫茫一片。 捕鱼人撑蒿行船,顺溪而下,随水漂流,忘路之远近,行至水云茫茫处,恍然见碧山青水。 遂下船步行,登山百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继而入,穿其口。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才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从所来。 一一具答之。 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方知此处,无争无乱,安居安宁,人人得其乐融融,此间太平万万年。 溪旁有幼童玩乐,学堂有稚子读书, 村中有少年行歌,山间有青年登高。 中年无所求,温饱不愁。 老年无遗憾,幸福一生。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之生有所爱,老有所依,病有所治,死有所葬。 男有分女有归,弃金银如敝履,外户门而不闭,是谓此间天下,大同,为公,太平。 渔人惧异之,茫然前行,行至村中处,忽见桃花随流水,又恍惚,见小院,后入小院中。 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桃花随风,花落无声。 院中有男女二人,各自弹琴舞剑,好似天上仙人。 一红衣少年,姿容俊美非凡,剑舞止,收剑入鞘。 一红裙女子,眉眼秀美温柔,一曲终,落花琴弦。 见渔人,少年甚惊诧,问其何处来,渔人具答之,少年明白,故设酒杀鸡作食,设宴待客。 渔人问:“此间何处是?” 少年答:“桃花源。” 少年再言:“可于此处,小憩几日。” 渔人大喜,遂安顿,又停数日,二人日日饮酒,故长醉不复醒。 少年有醉言梦话:“应到送客时……” 一场醉梦中,恍然若惊醒,再度回首看来路,发现已出桃花源,以为是梦也,却见手中握一朵桃花。 至此深信桃花源之所存,遂依原路而出,寻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 回家中,停数十年,自知大限将至,偶觉生老有命,故寻向所志,撑船独往,再寻桃花源。 遂迷,失其所望,不复得路,困其中,不得出。 恍惚间,又见桃花随流水,船顺溪行,随桃花流水去也。 行至茫茫水云处,再见碧山青水,又行山数千步,不见百步桃花林,唯见枯木种种。 林尽水源,又得一山,寻小口而入,待豁然开朗处,终见桃花源。 得见桃花源,不见村中人,唯见残屋破瓦,鸡犬不留,空无一人。 行至村中,又见小院,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看似无恙,渔人大喜。 入小院,不见红裙女子何在,只见红衣少年一人饮酒,大醉桃花树下,口中呢喃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记得承天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渔人不明,慢步近前,少年遂醒,二人相见。 渔人问:“人往何处?” 少年答:“无人也,不过一场醉梦。” 渔人又问:“此间何处寻?” 少年只答:“桃花缘。” 渔人又陷入一阵恍惚中,索性直接仰躺在桃花树下,愣愣出神,一朵桃花随春风飘落,落在鼻尖。 梦醒正好三月三,桃花开了又落,日复日,年复年。 骤然梦醒,怅然若失,不仅是渔人,少年也是如此。 桃花源是一处小天地,也是一场醉梦。 渔人神魂一分为三,重新化为张衍,闻砚,莫莲三人。 三人立于各自阵中,神情各不相同。 张衍恍惚,闻砚呆愣,莫莲眼角处有着一滴泪。 春雨雨幕中,李梦阳同样如此,一双桃花眸中含着盈盈泪花,眼神茫然,神情怅然。 醉梦一场,观道得道,暮然回首,梦中谁知谁是客? 是那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亦或是庄周与蝶都在某人梦中?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桃花落,故人去,醉梦中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梦中客,眼前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蓦然回首,怅然若失,恍然大悟。 天下太平,天下大同,天下为公,此天下三者,能求几何乎? 明知,知不可乎骤得,只得托遗响于悲风? 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李梦阳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那便这样罢了。 且于天下,所大道之行也,太平大同为公。 且于自然,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且于己身,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每个人,心湖深处都有一座桃花源。 每个人,都在找寻心湖中的桃花缘。 桃花源,桃花缘,问君何所之? 李梦阳的视线透过茫茫雨幕,看向已经回过神来的三人,问道:“此梦,何解?” 莫莲擦去眼角泪水,轻声呢喃着,像是对师父所说,又像是对自己所说: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第65章 溯回从之 空行公公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又想骂娘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在酒楼里,你不知道我身份,骂我一回,暂且不与你去计较。” “你若现在知道了我身份,还骂我,那我就要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了。” 我干你娘的,你个老不死的太监玩意,境界比我还低,还在那威胁我,要不是老子现在跻身玄境,非拿五雷正法劈死你……张衍翻了个白眼,在心中破口大骂。 “心里面骂也不行,照样打。”空行公公随手一巴掌将他抽飞了出去。 “不是,你这都能听见?”张衍惨叫一声,飞出去老远,自己又默默走了回来。 空行公公笑了笑:“我瞎猜的。” “你……”张衍手指着他,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面去。 空行公公笑着看着他:“哦,我怎么?” “身体健康。”张衍坐了下来,小声道,“公公,给我讲讲我师父的故事?” “看来你师父什么都未与你说起。”空行公公收敛笑意,正色看着他,“你且知道天下雷法共有几脉?” 张衍轻轻摇头。 “你当真是不清楚【五雷正法】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空行公公伸出三根手指,“天下雷法,大概可分三脉,一为龙虎山天师府亲传一脉,二为大平国师李梦阳独为一脉,三为天下剩余的一些野雷法共为一脉。” “那张衍你来说,你所习的雷法是哪一脉?” 张衍想了想,便有了答案:“应该为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脉。” “呦,还不算太笨。”空行公公眼中略有赞许,继续道,“你师父,便是国师大人的亲传雷法之人,生老宗最年轻的玄天阶。” 张衍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怯懦问道:“我师父……叫什么?” 虽说他在太平山上修道多年,但仍不知道自己师父姓甚名谁,自打记事起师父便只让他叫“师父”。 “你师父叫……陆鸣。” “陆鸣……”张衍不断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再来简单说说我与你师父的事。”空行公公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我与你师父算是好友,我为前任大平供奉,历经两帝,一生受困于大平,一次任务中,我重伤濒死,你师父救了我,还助我假死,摆脱大平控制,所以我答应为他无条件做三件事。” 空行公公顿了顿,补充道:“任何事情。” “其一,你师父让我成为你的护道人;其二,你师父让我给你带个东西;其三,这第三件事,让由你决定,至于做不做,由我决定。” “等一下。”张衍有点乱,一时间没消化这么多信息。 片刻,他回过味来,皱眉问道:“我师父这怎么这么像托孤呢?” 空行公公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正色道:“这就是托孤。” 张衍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他。 空行公公默默与他对视。 张衍突然一步上前,揪住这个老太监的衣领,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声音好似从嗓子中一点点挤出来:“我师父!怎么了?!” 空行公公眉头皱起,一脚将张衍踹开,伸手按住头顶,一把按在地上,死死压住,让他死活抬不起头来。 “你若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那我便来教一教你。” 整个脸都被压入土中的张衍,拼命想抬起头来,口中含着泥土,含糊不清地破口大骂:“你这老太监!也配当我师父?!一个区区玄天阶,境界不如我高!” 空行公公一点点加重手上力道,不屑笑道:“就你那个与你师父一样的妙云玄境?你师父破不了境,你!同样也不行!” 鼻中口中全是泥土的张衍,依然怒声道:“你不行!我师父可以!” 空行公公又微微加重手上力道,想看张衍的嘴有多硬。 张衍拼命挣扎,怒极反笑,声音从土中传出:“来啊!有种你就杀了我!看我师父能不能用雷法劈死你!” 空行公公松开手,也怒了:“还不明白吗!你师父已经走了!” 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张衍,听到这句话,忽然便不再动弹了,就这么默默的将脸埋在土里。 空行公公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动弹,“嘶”了一声,怕这小子真死了,急忙将他从土里提了出来。 张衍吐出泥土,眼神空洞,一言不发,缩成一团坐在地上。 他知道这个老太监没有骗他,但他只想试着去骗骗自己。 显然,他没能成功。 空行公公在一旁抱臂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道士,轻叹一声,从怀中投中出一张黄纸符箓递给他。 张衍愣愣看他,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从地上爬起,劈手从老太监手中夺过符箓。 他认得此符,名为:传书符,可以用于传书他人,且让人身临其境。 对的!师父不会丢下自己,一走了之,他绝不会这样。 张衍眼神激动,颤抖着将那道符箓贴在自己额头,手掐道诀。 空行公公却先行一步,敕令此符: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成之时,一尾硕大的金色锦鲤自符胆跃出,悬游于张衍身边,一个摆尾,便溅起数捧水花。 “这……”张衍呆愣的看着那一尾硕大的锦鲤,不知所措。 下一刻,张衍神魂出窍,附于那一尾锦鲤之中,跃入光阴长河,远游而去。 张衍曾在水旁,有过一番道阻且长的感慨,他说且徐徐行之。 同样,这一张符箓,逆流光阴长河,且溯回从之,无视道阻且长,将某时某地,视为水中沚,带他重回于此时此地。 空行公公目送那尾金色锦鲤带着张衍远游光阴长河,不由地笑了笑。 张衍啊,你真以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传书符?大错特错!这可是你师父亲手所绘,世间仅有一张的尺素溯源符! 自己那位的老友,自从入妙云玄境,在太平山结庐之后,便将身心沉溺于符箓一道,不可自拔。 终于,倾尽半生心血,绘制出三张世间绝无仅有的符箓。 一张,用祖师推衍术数所绘,可用于遮掩天机与自身气运的瞒天符。 一张,自身独创,可逆流光阴长河,溯回某时某地的尺素溯源符。 一张,仿制祖师雷符,加以自身五雷正法,所绘制的十雷天符。 其中这张尺素符,就交给了自己,让自己在正确之时用出,让徒弟再与自己见最后一面。 空行公公看了眼张衍倒地不起的身体,无奈笑道:“那就再等等看吧。” 第120章 那就打啊! 莫莲的眼中再无泪水,唯有坚韧,目光炯炯,透过茫茫雨幕与师父对视着:“师父,寻心中之桃花源,我不会不复得路,只会豁然开朗。” “长生不老就是我心中的桃花源。” 莫莲举起天地人,剑尖直指李梦阳:“师父,不必在留手了,莲儿于此,自当生死自负。” 闻砚看着那尊透过朦胧雨幕隐约可见的巨大少年法相,怎样都看不透,心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抹犹豫。 天下太平,盛世昌平。 天下大同,大有不同。 天下为公,美美与共。 这些……美好真的只存于桃花源中吗? 如果……真的有一座桃花源那就好了。 只怕……桃花源只不过一场醉酒美梦。 闻砚弯腰作揖,执学生礼,恭敬开口问道:“李先生,那桃花源真的……真的存在吗?” 张衍看着闻砚,又看向茫茫水雾中的那袭红衣,眼中雷霆寂灭,心神依旧迷茫。 天地正道,为何要让人间如此苦难? 我究竟意欲何为?我又该如何去做?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真的是为了这苍生?还又是为了这世道?到底只是为了一己心安? 张衍啊,你自己也看不更清自己的心,对吗? 张衍默默不语,只得扪心自问。 张衍向李梦阳问道:“师祖,我该如何?” 春雨雨幕中,清晰传来了李梦阳的声音:“想不清楚,那就打啊!” 张衍与闻砚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对视一眼,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桃花源存不存在?路,需要自己去寻! 自己该如何去做?事,现在便正在做! 既然横竖都想不明白,那就打啊! “多谢李先生赐教。”闻砚一挥衣袖,大笑道,“君子不落后于人,定要我先来!” 闻砚率先出手,君子玉剑鸣不止,浩然气荡荡,包裹住君子玉。 君子玉瞬间变大百倍不止,被儒圣法相擎在手中。 儒圣法相仗剑而立于书院之前。 闻砚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腹前,脚踏虚空,一步踏出。 高悬在书院上空青云中的一个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环绕闻砚四周,缓缓流转。 闻砚口含天宪,声如洪钟:“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环绕身侧的十二个金色文字直上云霄,君子玉十二个金色文字闪耀,二者彰相呼应。 闻砚以指为笔,凌空书写,书出一个“斩”字。 身后儒圣法相,大袖飘逸,手持君子玉,一剑斩下。 清光闪现,仅此一剑,便剑斩春雨雨幕,十二个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当头砸下。 与此同时,莫莲与张衍,对视一眼,天地共相联,合力共出一剑。 张衍的雷霆,莫莲的剑气,二者疑聚出一柄雷霆巨剑,破开此方天幕,轰然落剑。 春雨雨幕被齐齐斩断,轰然炸碎,雨水乱溅。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与威势无穷的雷霆巨剑,瞬间而至。 李梦阳丝毫不慌,大笑道:“来!” 顺势拔出左侧腰间传国剑,一剑递出。 少年法相左手骤然有金光乍现,一柄赤金色的巨剑已是握在手中,一剑斩出。 一道粹然的金色剑光自剑身斩出,化作金色长虹贯日,继而衍变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 祖龙破开闻砚的圣贤压制,一飞冲天。 祖龙口吞雷霆巨剑,盘旋高空,龙吟长鸣。 粹然的金色剑光笼罩此间小天地,将十二个金色文字悉数拦下。 唯剩下“知”,“仁”,“勇”三个字破开金色剑光,直直砸在少年法相上。 大桃树枝叶晃动,桃花散落满天满地,瞬间被削去数百丈有余。 少年法相纹丝不动,反而伸手握住三个金色文字,将之生生捏碎,化作点点金色流光四散。 李梦阳依旧高坐在桃花枝上,一动不动,面带微笑。 春雨雨幕再一次缓缓合拢。 张眼看了看再次闭合的雨幕,又看了看莫莲,问道:“莫莲,如何?” 莫莲答道:“大平一国半数气运全在师父身上,半步仙境巅峰。” “而且……师父并未用出全力。我能感觉得到,别忘了他术法第一,剑法第二。” 张衍问道:“我若以大玄一国之气运,与他抗衡呢?” 莫莲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大玄国运,要你我共分,此举我不同意。” 张衍脸色阴沉起来。 闻砚问道:“此方天地人大阵,具体还能维持多久?” 莫莲又看向那春雨雨幕中的大桃树,回答道:“如今,我们三位法境巅峰,联为一体,共同承担此间大阵运转,我们三位应该可以维持足足二十四个时辰。” “如今这个地步好像只能拖一拖了,不让师父重返战场,待到大玄军攻破仙京城,龙武帝或死或俘,大平彻底无京城也无皇帝,大平国运彻底溃散,师父必将遭受重创,天地大道反扑而来,纵使他已身成半仙,也必将跌境不止,最多最多也就是个十万法境,还不可能是巅峰。” 闻砚忧心忡忡,眼中含着不安:“虽然话是这么说,也终归是这个道理,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李先生又是天下第一术士,难免没有留下后手,万一……” 面对闻砚的忧心,张衍反而坚定道:“军中有子乾子民掌军坐镇,而且大势已定,绝对出不了岔子。” 莫莲收回目光,点头说道:“没有那个万一,绝对没有那个万一。” 张衍眸中雷霆重新汇聚,目光冷冽,冷冷说道:“逼他入阵,要将它的那方小天地彻底打碎。” 闻砚看向他,问道:“你想怎么做?” 张衍横剑身前,看向莫莲,冷喝一声:“莫莲,随我破阵!” “嗯,你不说我也会去做。”莫莲“嗯”了一声,同样举剑,一身剑气四荡,杀招尽显。 “我有一剑,要问师父,请师父领剑。”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在天地间回响:“为师,领剑,拭目以待。” 莫莲双手紧握天地人,横剑身前,开始汲取一地山河中的剑意剑气。 地阵之中,山河动荡不安,无数冷冽剑意从自然中腾出,汇聚在手中的天地人上。 莫莲身后,一个由剑气凝聚而成的高大身影,手持由自然剑意所凝聚而成的长剑,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的高大女子,那高大女子缓缓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淡漠漠然。 第121章 剑斩 高大女子手持长剑与莫莲一起剑指天上的那轮明月。 那轮明月,即是这座地阵的阵眼。 莫莲剑尖剑意汇聚,好似有万千条看不见的剑意细线,如蛛丝一般,摇摇串联起手中剑与天上月。 那轮皓皓明月由剑意牵引,坠落人间,刚好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 手中剑,亦是手中月。 “月寒。” 莫莲递出一剑。 这一剑,剑招最为普通,只是平刺。 这一剑,剑光最为绚烂,足可遮天。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总共递出两剑,一剑斩破雨幕,一剑劈碎明月。 月华,月芒,月色,悉数溶于手中剑,剑光亦是明月光,一剑明月却是全全斩向少年法相。 莫莲不是十万法境,也并未合道,所以并没有法相。但莫莲却有一颗无比澄澈的剑心与一身的剑意剑气,以剑心塑神魂,以剑气塑根骨,以剑意塑体魄。 那拥有一双粹然金眸的的高大女子,便是莫莲的心相。 莫莲要以心相剑斩李梦阳的法相。 张衍趁莫莲一剑破开雨幕之时,便敕令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趁机入主的李梦阳小天地中。 张衍伸手微微握拳,怒声喝道:“炸!” 两尊极其庞大的雷霆神灵,毫不犹豫,炸裂自身身躯,化作最纯粹的雷霆法则炸散开来。 桃花源中,骤然出现一抹极亮的球型雷霆,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张衍手掐五雷正法,雷霆法则化为五色天雷,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道接着一道劈落在大桃树上。 大桃树登时便燃起了熊熊的雷火。 相比于剑法,张衍还是更擅长雷法。 李梦阳双眼微眯,缓缓拔出了别在右侧腰间的不老剑。 少年法相亦是如此,右手处浮现盈盈红光,多了一柄红光莹莹的不老剑。 小桃夭也终于破开了儒家圣贤的压制。 小姑娘此时极其愤怒,满眼怒火,恨不得将闻砚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只是闻砚相隔太远,就只好愤然出拳打向莫莲心相,以此抒发心中怒意。 李梦阳手持双剑,轻喝一声:“龙珠。” 高悬在天的祖龙,从口中吐出一颗宝光四溢的龙珠。 龙珠显世,四周雷霆瞬间寂灭。 小桃夭拳意上身,拳打莫莲心相,一拳将之轰了个粉碎。 而那道携明月而斩来的一剑,也将粉裙小姑娘拦腰横斩。 纵然身被腰斩,小桃夭仍是咬牙,向闻砚所处的人阵之中,奋力递出一记拳罡。 此拳,形如龙,高如天,避无可避。 闻砚面对如龙如天的一拳,低声喝道:“君子藏锋而守拙。” 四周浩然气涌向身前,汇聚成山岳,形成一面无形屏障。 可是……此拳,无视一切,还是直直正中闻砚胸膛。 闻砚胸膛瞬间炸烂,浩然气碎,骨断筋折,血肉横飞,整个人倒飞出去,被儒圣法相接住,护在掌心。 小桃夭亲眼看着这一拳正中闻砚胸膛,脸上露出轻笑,这才拖着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闻砚伸手死死捂住胸膛,呲牙咧嘴,四周浩然气不断修补着身躯,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好重的一拳!闻砚算是明白了,这一拳自己被打的不亏。 这一拳,不仅是拳罡拳意,更是一种因果,无视一切手段,必中! 至于……三人之中,这一拳为何独独打向自己?可能是这个粉裙小姑娘确实太烦自己了。 被莫莲心相正面一剑斩杀,小桃夭并无怨言,认了。但被闻砚这个读书人,反复拉扯折磨,小桃夭是真的忍不了一点。 随着不老剑灵被斩,李梦阳口喷鲜血,身形一晃,险些跌下桃花枝。 莫莲的这一剑明月,虽未伤到李梦阳的法相,却也斩了不老剑灵,算是真真切切的伤到了李梦阳的根本。 地阵之中,莫莲半跪在地,以剑拄地,浑身上下渗出血色,竭力稳固着一颗道心不碎。 心相破损,险些一颗道心不稳。妄想以心相斩法相,还是不太现实。 李梦阳面色如常,擦干嘴角血迹,足尖一点,瞬间从桃花枝上掠下,脚踏金龙,已入张衍坐镇的天阵之中。 张衍见李梦阳入主天阵,大笑道:“师祖,既然入阵,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吧!” 李梦阳微微摇头:“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拦不住我。” 张衍双掌合十,十雷汇聚,冷哼一声:“我想试上一试!拦上一拦!” 李梦阳淡然道:“想拦?便拦上一拦,我就在此,尽可一试。” 张衍随着双掌合十,两旁雷池与雷泽也合二为一,其中十色雷霆滚动。 白色雷池,黑色雷泽,中间是一条极细的金色雷霆,雷池与雷泽宛如形成了一座完全由雷霆所构筑的太极大阵。 “太极神雷!”张衍怒喝一声,身前十张雷符显化雷霆法则。 太极神雷阵飞速旋转,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从中杀出,带着不可匹敌的雷霆,从不同方位扑向李梦阳。 面对十条雷龙的围杀,李梦阳不闪不避,脚下祖龙长啸一声,吐出一颗灿金龙珠。 一颗龙珠,宝光大亮,以破万法。 十条雷龙瞬间寂灭,太极神雷瞬间淡去,雷霆法则消散。 这颗灿金龙珠太过于克制张衍的雷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闻砚眉头紧皱。 闻砚一挥大袖,一步踏出,君子玉悬于身前,长喝道:“斗转星移。” 没有任何征兆,三才大阵突然转换,天人换位,李梦阳与祖龙已身处人阵之中。 磅礴的浩然气如同沧河之水天上来,风流到海不复回,将那颗灿金龙珠紧紧包裹住。 浩然气不属于万法之列,纵使你一颗龙珠可破万法,又能奈我何如? 人阵之中,闻砚沉声喝道:“吾日三省吾身。” 话音未落,又再一次开口:“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清气满乾坤,清光浩渺荡,那尊儒圣法像再度拔高,竟是与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不相上下。 李梦阳在儒圣法相面前,小如蝼蚁。 九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破碎成金色流光,化作一条金色长河环绕李梦阳流淌。 金色长河之内,风止云停,水波不惊,好似一切都为之停止。 闻砚做势一掌拍下,儒圣法相一掌拍下。 天幕极高处,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手破云而出,沐着清光,迎着清风,向着李梦阳缓缓压下。 第66章 狗徒儿与好师父 张衍的神魂附着于那尾金色锦鲤身上,逆流光阴长河,直至寻到那块水中沚。 张衍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条鲤鱼,在河中逆流而上,直至寻到一小块陆地。 张衍停止游动,看见上方垂下来一根笔直银针,坠入河中,荡起些许水波。 张衍习惯性吐了个泡泡,绕着那根银针摆尾悬游,好似受到某种指引,又好似本能般,他张大鱼嘴,死死咬住那根银针。 上方忽的传来一阵拉力,将他径直拉出水面,溅起数道水花。 跃出水面的瞬间,他才蓦然发现,这哪是一小块陆地呀,而是一座小山。 一个老道士正坐在半山腰的一处道观中,手持一杆极长的碧绿鱼竿,笑呵呵地钓鱼。 而自己所咬住的那根银针,其实是一根直直的鱼钩。 “愿者上钩。”老道士长笑一声,手腕一抖,便将他甩了上来,轻轻握在手中,“让我看看钓上来个什么?” 张衍看着这个老道士,疯狂在他手中扑腾,甩着鱼尾。 老道士一点那尾金色锦鲤的鱼头,牵引出张衍的神魂,又将锦鲤丢回光阴长河中。 “哦,原来是我的狗徒儿啊。”老道士敲了敲张衍的脑袋,眉目含笑。 “师……师父?”张衍眼眶泛红,试探性的喊道。 “不然呢?”老道士依旧是那一身破旧道袍,轻笑着看着他。 “师父!”张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难掩激动,死死拉住师父的大袖,不肯松手。 “好了,好了,赶紧松手,起来。”老道士笑道,想要扶起张衍。 张衍满眼含泪,拼命摇头,一直跪着,死活都不肯起来。 老道士轻笑着,再要去扶他:“狗徒儿,起来吧。” 张衍跪在地上,开始猛猛磕头。 “嘶……”老道士收敛笑意,眉头微皱,“起来。” 张衍还是不肯起来。 老道士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不耐烦道:“我给你点颜色,你还真灿烂上了?给你点笑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最后一句,赶紧起来,要不然就哪来的滚哪去。” 这才是好师父……张衍破涕为笑,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乖乖站在师父面前。 老道士点了点头,示意张衍跟着他,转身便向道观里面走去。 张衍急忙跟在后面,不敢再惹师父生气。 老道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半躺在了那个小竹椅上面。 张衍颇有眼力劲儿,急忙蹲到师父身边,慢慢晃着小竹椅。 一边摇着竹椅,一边小声问道:“师父,这是哪里啊?” 老道士双手拢袖,眼眸微闭,这才满意点了点头,答道:“光阴长河中,某时某刻的太平山中。” 张衍没听明白:“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咱们现在身处过去,就是……”老道士解释烦了,丢下一句,“算了,真笨,你自己悟去。” 张衍又问:“是那张符箓带我来这的?” 老道士一提起符箓,来了精神,故作咳嗽几声:“嗯,没错,那张符箓是你师父我绘的,名为:尺素溯源符,可以带着你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来到此时此地见我。” 张衍知道师父想听什么话,急忙奉承道:“我师父真厉害!符箓绝顶!术法通天啊!” 老道士嘴角勾起笑容,问道:“你如今怎样了?” “救了许多人……”张衍说着说着便不说了,小声道,“师父,我想回山上去,好好陪着你。” 老道士被这话逗笑了:“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死要活下山的,怎么?反悔了?” 张衍眼眶泛红,轻轻点头,不言语。 老道士手指弯曲,轻轻敲着竹椅把手。 张衍急忙将脑袋递了过去。 老道士轻轻敲着他的脑袋,喃喃道:“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呀。” “狗徒儿,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要走的路,比我长;你要做的事,比我大;你的境界,更要比我高。”老道士轻轻笑着,“这才配当我的徒弟嘛。” 张衍低着头,不说话。 “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师父已经为你铺好了后路。”老道士站起身,豪气干云,大笑道,“终有一天,我的徒弟会手握十道雷霆,站在这三千大道之巅!” “终有一天,你张衍!会向我的祖师!问道,论道!” 张衍跟着站起身,问道:“师父的祖师,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平国师吗?” 老道士自豪笑道:“我的祖师,是当今天下第一!” “他,什么都是天下第一!无论是修为!剑道!术法!炼器!丹药!符箓!他都是天下第一!” “我的徒弟,不弱于祖师!”老道士远眺万里山河,大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张衍回答的也是干脆利索:“没有。” 老道士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没好气道:“又没让你做到,让你有点信心而已。” 张衍又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委屈道:“我怎么可能比祖师强嘛。” 老道士又坐了下来,自嘲一笑:“呵,想来也是啊,我的那位祖师,可是一人五合道啊。” 老道士转而又问道:“那是否有信心,合道法则,跻身十万法境,给师父长长脸?” 这次张衍没有再拒绝,而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绝对跻身十万法境,然后再回来让师父看看!” 老道士反手又是一巴掌:“净说大话。” “为什么又打我?”这一巴掌挨的,张衍怎么也没想到,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师父与那个老太监,就在打自己的这一方面,真的很像,难怪可以成为好友。 老道士笑了笑:“师父手痒想打徒弟了,还需要理由吗?” 张衍摇头笑道:“自然是不需要的,师父想打便打了。” “师父自然是相信你的。”老道士也摇着头,感叹道,“可惜是看不到你跻身法境的那一天了。”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打你了,以后……”老道士眼中只有无奈,笑了笑,“我……没有以后了。” 张衍的笑容忽的僵在脸上,又见师父的喜悦,让他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的师父,已经走了。 他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才至此时此地,那么师父现在那只是一具神魂而已。 不!他感觉的到,师父现在连神魂都不完整,只是一缕残魂。 第122章 人间四季 莫莲趁机再次起剑,剑指一座蕴含磅礴剑气的宏伟山岳,以剑意牵引,从天而降,随洁白如玉的巨大手掌一起向李梦阳压下。 张衍金色雷霆缠身,微微抬掌,一道金色的雷霆光柱瞬间如星辰陨落。 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 祖龙高悬,龙吟不止,自行护主,向儒圣法相吐出一道金色光焰。 那颗龙珠,随震天的龙吟,也终于冲破浩然气的压制,宝光大亮,大放光芒。 剑意山岳横栏与那道金色光焰撞在一起,二者几乎是同时轰然炸散,向四周掀起巨大气机,使得三才大阵略微动摇。 “闻砚!”莫莲手掐道诀,竭力压阵。 “君子拘而束之!”闻砚低喝一声,儒圣法相只手微微握拳。 在龙珠的宝光还未影响到太霄雷霆的瞬间,那颗龙珠便儒圣法相凌空虚握,握在手掌心。 四周风波骤散,一股股浩然气奔流如江海,汇聚出一道道蕴藏清气的清光锁链,将祖龙死死锁在人阵之中。 三才大阵,三位一体,三人在阵中心意相通,念头通达,心有灵犀一点通。 仅是对视一眼便有了计划,目标从一开始就极其明确,莫莲佯攻阻挡祖龙的攻击,闻砚压制拘束祖龙的神通,最后由张衍以太霄神雷一举重创。 太霄神雷从极高处坠落,当头劈下,金色雷霆光柱笼罩祖龙的庞大身躯。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张衍再次手掐雷诀,敕令雷霆:“大洞,落雷!” 刹那间,又是一道杀力极大的赤红雷霆劈落在祖龙龙头上。 一金一红两雷轰顶,祖龙全身金鳞碎裂,身形涣散,好似随时便会崩碎一般。 李梦阳终于回过神来,双剑齐齐斩出,金色长河破碎,化作一滴滴金色水珠四散,反哺三才大阵。 三才大阵再次轮转,人地两阵易位,祖龙已身在地阵之中,可被儒圣法相握在手中的龙珠,却已是留在了人阵当中。 “碎。”闻砚伸手,微微握拳。 儒圣法相发力,将那颗龙珠直接生生捏碎,儒圣法相指间宝光流溢。 莫莲一身剑气汇聚在天地人上,剑上剑气千万斤,剑光恍若星辰显,就此一剑斩去龙头,斩杀祖龙。 传国剑剑灵祖龙,身躯消散,点点破碎金光返回剑中。 那柄天下第三名剑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所幸有金色流光慢慢修补着破碎的剑身。 若是单单剑灵祖龙被斩杀倒也还好,可那颗龙珠的碎裂,却是直接伤到了传国剑的本源。 正欲再度出剑的李梦阳,身形一滞,全身上下渗出血色,一口鲜血喷出,使得一身红衣的颜色又加重了几分。 两位剑灵接连被斩杀,对李梦阳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那尊少年法相不再如之前那般纤毫毕显,而是身形都开始虚幻飘渺起来。 张衍谨记师父教他的趁他病要他命的处世道理,乘胜追击,看向莫莲,怒吼道:“莫莲!” “可。”莫莲轻轻颔首,剑气再次充盈全身,横剑身前。 身后再次升腾出一盏明月,只不过这次不是一轮完整大月,而是半轮残月,残月如锋,销销剑气冷如霜,萧萧剑光明似昼。 地阵之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天空正中的半轮残月孤高悬挂,散着月霜,撒着月茫,三分凉意入七分冷意,销销作成萧萧寒意。 莫莲眼中闪动着如月般的寒芒,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极长的剑锋,冷声低喝道:“偃月冷如霜……” 张衍微微闭眸,身前身后,身旁身侧,十道颜色各不相同的雷符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天降地生。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十色雷霆汇聚,雷霆之下掩藏着不可匹敌的万钧之力。 身后,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不知从何处而来,龙鸣震天,鳞爪飞扬。 手中三尺青锋剑,剑上雷霆势万钧! 张衍双手握青虹,举剑直向李梦阳,声如雷霆乍响:“雷霆势万钧!” 天与地,人与剑,俱归一,分不清究竟是萧萧月光,还是那灼灼雷光,只知全都化作一道明亮剑光。 天地合击,张衍与莫莲共同递出了一剑。 偃月冷如霜,雷霆势万钧! 雷霆半月! 斩! 剑光远远而来,李梦阳脸色苍白,动了真怒,遥遥递出了一剑。 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起,于天幕最高处化作万千绯红流光四散开来。 每一道绯红流光都是一记剑光,故而天幕处有万千绯红剑光显现。 一道明亮剑光与万千绯红剑光撞上,却只是一片寂静,好似无事发生。 可真的是如此吗?殊不知,在那茫茫虚空处,剑光中蕴含的不可斗量的剑气溢散,不断割裂着虚空。 李梦阳御风高悬,身上红衣变换,先是青衫,又是黄袍,后是白裳,法袍四色流转不定。 李梦阳终于是在此时显露出了全部的合道之路。 “立夏。” 夏气重渊底,春光万象中! “立秋。” 始惊三伏尽,又遇立秋时! “立冬。” 羁旅立冬时,凄风擗面吹! 刹那之间,天地变色。 天阵之中,一轮赤红大日高悬,灼烧着阵中一切,无风无雨,流转的雷霆仿佛凝固,雷池雷泽下丈百尺有余。 地阵之中,秋风萧瑟如刀,万物衰败寂寥,原本无处不在的剑气剑意,被秋风秋意不断消磨,已是所剩无几。 人阵之中,大雪纷飞,气温骤降,寒意浸人,白墙黑瓦上攀满了寸寸寒冰,原本的朗朗读书声似是受寒意浸染,小了许多。 天阵立夏,夏阳炎焱。 地阵立秋,秋风萧瑟。 人阵立冬,冬雪纷飞。 若再算上李梦阳所身处之地暖春时景,那便是一座小天地,暂且视为一座人间,春夏秋冬,人间四季,同时汇聚。 莫莲对此并不吃惊,早有推测,如今这般,也算印证了心中猜想。 莫莲凝聚一身剑气抵御着萧瑟如刀的秋风,平静看着重新立于桃花枝上的红衣少年,微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师父天仙,所合道之路岂会只是春时那么简单,而是春夏秋冬,人间四季。” 第123章 血屠仙京 平玄战场后方,仙京城城门前,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仰头看着这座矗立了已有八百年悠长岁月,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战火洗礼的巍峨京城。 他的眼中似有晶莹泪水,不知是不是被战场的烽火迷了双眼。 张子乾将目光从这座巍峨京城移开,扭头望去,但见大玄三千玄甲铁骑为了抵达这里,横穿了尸山血海,如今已剩不足三百余骑,且个个身负重伤。 目光投向更远处,那座名为尸山血海的大镇依然存在运转,血海屏障滔天,无数行尸走肉密密麻麻,让人胆寒,让人后怕。 张子乾收回目光,看向副将钟铠钧,嘶哑开口问道:“为了抵达这里,咱们值得吗?” 虽然是询问,但想必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钟铠钧也知道这个问题不用他回答。 他咬牙忍痛,将臂膀上的几个碎牙拔了出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着,又狠狠唾了一口,这才勉强解恨。 那是他突围时,被一只行尸走肉狠狠咬住臂膀不放,虽是一拳将它头颅打碎了,但仍是有几颗碎牙齿镶进了肩膀里。 张子乾带领三千玄甲铁骑从那座尸山血海大阵中杀了个对穿,损失惨重惨烈,不过到达仙京城时,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这一切的牺牲都要去换一个天下太平。 身后的几十名玄甲铁骑将剩下追出阵来的行尸走肉一一斩杀干净。 那群行尸走肉,说实话战力并不算太全,但胜在数量极多,好在由张子民率领大玄主军主动吸引主力,加上张子乾率领的这三千玄甲铁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才得以突出重围。 但饶是如此,还是差点全军覆没。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张子乾与三千玄甲铁骑一路突围,直到杀至仙京城城下。 龙武帝眉头紧皱,不明白张子乾到底要干些什么? 就算是张子乾率兵占领了仙京城,那又能如何? 如果不解决这座尸山血海大阵,终究也是无用功罢了,只会白白折损精锐兵力。 身旁有将士,小心翼翼问道:“圣上,我们要去拦他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但肯定会对我们不利!” 龙武帝面色阴沉,冷冷反问道:“拦他?你拿什么去拦?内阵外的那群行尸走肉都拦不住他们,而且我们一旦出阵,根本就用不着他们动手,那群行尸走肉便会将我们撕成一堆碎肉。” 这座尸山血海大阵会攻击,除了内阵之外的所有活人,无论是大平还是大玄都一样的。 内阵血海是大阵的核心,控制着大阵的运转,却无法控制外阵中的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若冲出大阵的范围,就会变得更加疯狂,完全凭着兽类的本能行事,直至有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战场另一边,大玄固兵坚守防线也是极其困难。 大玄以玄甲铁骑闻名于世,善攻势而不善守,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无一名强者统帅坐镇,只靠大皇子张子民一人苦苦支撑战局。 张子民走出大玄军帐,目光深邃,好似能看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看见已经兵临仙京城下的张子乾。 他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张子乾是死是活,那支三千玄甲铁骑到底有没有全军覆灭,但他还是坚守在这里,因为他相信,相信张子乾,相信玄甲铁骑,相信大玄终会胜利! 张子民凝视战场,喃喃自语:“子乾,会赢的……对吗?” 同一时间,张子乾也在回望整片平玄战场,目光穿越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大玄兄弟二人,便就与此隔着一座尸山血海大阵,遥遥对望,心有灵犀。 张子乾伸手触摸仙京城城门,却发现被一层淡蓝色的屏障阻隔开了。 他双手持枪,倾尽全力,一枪刺在了淡蓝色的屏障上。 以他现在天境的修为,全力一枪的威势,自然不必多说。可刺在淡蓝屏障上,却只是荡漾出些许波纹。 嗯……这应该就是仙京城的守城屏障了,果然坚韧异常。 张子乾目光冰冷如霜,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小剑。用小剑在仙京城门上轻轻一斩,一道虚空裂缝便被轻开。 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平时也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少有开启。只有在战时,才会开启运作,不过也基本上没人能够兵临仙京城城下。 有了这柄莫莲所赠送的小剑,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如同虚设,仙京城门就敞开在张子乾面前。 当然,这柄小剑只是一把钥匙,只能让为数不多的人进入,时间一到,便会合拢缝隙,将人拒之门外。 不过,现在张子乾身边总共也没有多少人了。 张子乾率先收入虚空裂缝中,身后仅存的玄甲铁骑紧随其后。 身处血海内阵的龙武帝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额头上一条条青筋跳动暴起,眼中一片血红。 那大玄二皇子是从哪里来的那把剑钥?! 这种剑钥李梦阳只造了五柄,无论是何人都无法仿造。 其中一柄在自己身上,自己日夜随身携带,另一柄在深宫皇后的手上,也不可能遗失。剩下三柄都在生老宗手上,莫莲,国师,还有传说中的那位剑仙,每人各一柄。 既然这大玄二皇子手中有那剑钥,而且自己身上的也在,皇后手上的也不可能遗失,那么只能是生老宗那边出了岔子。 张子乾手中的剑钥,怎么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龙武帝面色惊恐,声音有些颤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国师大人不可能背叛大平!背叛大平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也待他不薄!” “对!国师大人绝不可能背叛大平!” 龙武帝竭力想说服着自己,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眼中的惊恐,惊惧,惊慌,根本就掩饰不住,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来。 此时,仙京城好像是一位失去了所有护卫的绝世美人,就这么赤裸的暴露在了一群匪徒的爪牙之下。 仙京城中,张子乾策马扬鞭,怒声喝道:“弟兄们,血屠仙京,只在今日!” “杀啊!” 第124章 小事情 张子乾领军,钟铠钧副将,与三千玄甲铁骑硬生生从尸山血海大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领兵入主仙京城城中。 张子乾果决下令,命令手下:“时间不多,我们一定要快,先兵分三路!” “第一队人直去皇城大院,抓尽那些大官的家属家眷,若是男子反抗直接杀了就好,女人和小孩务必活捉!” “第二队人直去宫城内部,一定要活捉皇后,至于一些后宫妃嫔,能活捉就活捉了,不能活捉杀了也要把尸体带过来,悬尸仙京城头。” “第三队人要大力收集火油,干草,麻布等易燃之物,越多越好,着手准备火烧仙京城。” “大家也是刀尖舔血的人,相信不会有什么不必要的恻隐之心,要么杀了,要么活捉带回来,一个都不要留!” 张子乾回望众人,面色冷冷,眼眸冷冷,话音冷冷。 “就这样,时限一个时辰,时辰一到,火花为号,仙京城城头集合!” 张子乾一骑当先,策马飞奔在仙京城中的龙云大街上,身后的玄甲铁骑没有任何商量自行一分为三,每支队伍约有一百人。 龙云大街,是仙京城的主干道,直通皇城宫内。 大街上,阵阵马蹄声响起,遮掩住了黄昏中的乌鸦哭啼。 京城内,百姓门窗紧闭。 一路上,人人默不作声。 寂静一片的仙京城中,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只剩下战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咚咚声,好似某只厉鬼敲门,前来索命。 ………… 大平皇宫中,琼楼玉宇被蒙上一层血污,万片琉璃瓦在黄昏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金碧辉煌,甚至美的有些不真实。 铁骑的喊杀声,宫女的哭喊声,乌鸦的啼鸣声,为大平这个在历史长河中矗立了八百年的恢宏王朝,和鸣了一曲送葬歌。 正宫中正坐着正宫。 一位衣容华贵,端庄典雅的美妇人,高坐在后宫的凤椅上,膝前横有一柄精美的宝剑,修长的眉眼低垂,沉默不语,大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势。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 有位玄甲老卒手持长刀,一脚凶狠的踹开正宫的朱红大门,冷眼看向端坐着的皇后娘娘。 玄甲老卒收刀回鞘,开口问道:“你就是大平的皇后娘娘?” 文凤皇后脸上看不见一丝惊慌,淡漠点头:“是我。” 玄甲老卒向皇后娘娘抱拳,拱了拱手,故作恭敬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抬起修长的眼眸,默默扫视面前玄甲老卒,开口问道:“大平……算是亡国了吗?” 玄甲老卒如实答道:“还不算亡国,不过也快了。” 文凤皇后再次开口问道:“我的夫君死了吗?” 玄甲老卒依旧如实答道:“垂死挣扎。” 玄甲老卒又一次重复说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握紧了横在膝上的宝剑:“我为一国皇后,恕难从命。” 玄甲老卒抽刀指向皇后娘娘,冷冷说道:“这可由不得皇后娘娘,将军叮嘱我说敬你是皇后,让我给你些面子,但切莫要当了真。” 文凤皇后站起了身,拔剑出鞘,持剑迎向玄甲老卒。 难不成这皇后娘娘还是个宫中高手?玄甲老卒眯起双眼,横刀身前。 另一边,有位玄甲兵卒拉着一个宫中美人的柔顺长发,将她硬生生从皇宫中拖了出来。 美人双足赤裸着,蠕动着姣好的身躯,拼命挣扎着,灵动的眼眸中闪着泪光,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生犹怜。 可那个玄甲兵卒依旧拖行着,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 美人忽的停止了挣扎,大声哭喊道:“军爷,等一下,等一下!” 那个玄甲兵卒停了下来,终于皱着眉头,回头看了她一眼。 美人见他停了下来,大喜过望,好像看见了生的希望,顾不得兵卒的目光,急忙从饱满的胸脯下,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打开小布包,露出许多金银首饰。 玄甲兵卒低头看了看金银首饰,又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美人。 美人带着泪珠,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撩开衣裙,露出一片细腻的雪白,用如羊脂玉般的小脚,去勾动玄甲兵卒的裙甲。 美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直起柔软的腰身,靠在了玄甲兵卒的身上,笑得愈加妩媚:“军爷,只要您放了我,奴婢什么都可以给军爷。” “好麻烦。”玄甲兵卒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什么……”美人眨了眨还带着泪花的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刻,雪白修长的脖颈,被整个一刀切开,漂亮的脑袋耷拉下来,仅靠着皮肉与颈骨相连。 美人瞪大失去灵动的双眼,眼中带着些许惊恐,更多的却是不明所以。 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就这么香消玉殒。 将军说,遇到反抗的直接杀了,那么色诱,应该也算一种反抗。 玄甲兵卒面无表情,捡起那个小布包揣进怀里,将美人的艳尸拖至战马旁,又将套马索套在了洁白的脚踝上。 战马的屁股后边,还拖着好几具这样美艳的尸体。 玄甲兵卒翻身上马,看向身边领头的老卒,问道:“大平的皇后娘娘,抓到没?” 领头的老卒骑在马上,闷闷地点了点头:“抓到了,在后面,不听话,砍了双脚,驮马上了。” 玄甲兵卒又问道:“那皇后娘娘如何,麻不麻烦?” “不算麻烦,都是些小事情。”玄甲老卒摇了摇头,“以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一交手我便知道,不过是一个很有胆识与骨气的弱女子。” “你下手不重吧?” “我下手有分寸。” “不会死了吧?” “一时半会死不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骑马向着仙京城城头赶去。 玄甲兵卒在心中默默估了估时间:“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玄甲老卒点了点头:“嗯,快往城头赶吧。” 二人不再言语,齐齐抬头看天,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战马后,一具具美艳的尸体在青石板上快速拖行,拉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丽的火花。 第125章 白家忠烈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烂的花火。 皇城中的某处大宅院中,一个小孩子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新奇的看着天上绚烂的花火,他从未看过如此绚烂的烟花。 即使在洒下赤黄余晖的黄昏中,那朵花火依旧灿烂迷眼。 孩子窝在母亲颤抖的怀里,却指向窗外,轻轻笑道:“娘亲,娘亲,看……看烟花!” 女人强忍着心中恐惧,生生止住了颤抖,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却并未落下。 女人在孩子的耳边,轻声呢喃着:“小鱼儿,你要乖,你要乖乖的……” “不要怕,真的不要怕,娘亲在,有娘亲陪着你呢……” 孩子有些迷茫的抬着头,看着含着泪水的娘亲,不解问道:“娘亲,我为什么要怕?还有……你在哭什么呀?” 孩子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轻轻为娘亲拭去眼泪。 “娘亲不哭,娘亲不哭了……”女人抱紧孩子的手臂又加紧了几分。 一座硕大的豪宅大院,如今却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仆人早已四散逃命,自家亲人也全都以身殉国。 这座豪宅大院,姓白,是一座将军府。 这个“白”字,是大平将军白青的“白”,是大平宰相白墨的“白”。 白家大院的朱红大门被人抬脚踹开,一个浑身染血,手持长枪的俊朗少年,跨过高大的门槛,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俊朗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几位身披玄甲的兵卒。 少年擦去脸上的血污。刚刚他才杀了几个看家的护卫,境界不算太高,全都是地境之下。 自从跻身天境之后,他杀地境或是海境修士,真就如杀鸡屠狗一般简单。 若是再低几境,那就只能视为蝼蚁了。 俊朗少年冷冷环顾白家大院,耳朵微动,便感受到了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以天境修为对周围的洞察力,这点轻微的呼吸声便极其明显,就好似有人亲身站在他面前一般。 俊朗少年抬头看天,看见了绚丽的花火,冷冷说道:“约定了时辰到了,这座大院最后两个人就在主屋之中。” “如果我听见的呼吸声没错的话,应该是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全部抓出来。” “我们该走了。” “是!将军!”两个玄甲兵卒应了一声,抬起手中刀,便劈开了房门。 屋内传来惊呼与哭喊,却很快停止。 一位身穿华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可爱孩童被驱赶了出来。 美妇人被玄甲兵卒从后面推了一下,踉跄跪倒在地,衣襟在挣扎中被扯开,露出了胸口处大片细腻的雪白。 俊朗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美妇人,冰冷的眼中没有任何欲望:“带走。” 美妇人泪流满面,但看见眼前俊朗的少年,心中忽的涌起了莫名的希望,凄声哀求道:“求求小将军开恩,就放了我们母子俩人吧!” 俊朗少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剑眉微皱。 美妇人见小将军这样,又猛然摇了摇头,急忙改口说道:“不!不!小将军不必放了奴婢,奴婢愿侍奉小将军左右,但求小将军放了孩子吧!孩子是无辜的,也是无用的!” “小将军若是求钱财,府中金银之物,奴婢自当双手奉上。” “小将军若是求美色,奴卑……奴卑也愿尽听小将军安排。” 美妇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还故意拉了拉衣襟,好让胸前的细腻雪白露的更多一些。 或许……美色,是她现在能运用的唯一手段了。 俊朗少年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还带着些许怜悯。 可惜……这一抹怜悯,转瞬即逝。 看着哭泣的母亲,小孩子却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眼神坚定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横在跪地的母亲面前。 小孩子拉开一个古朴的拳架,竟是有些许拳意上身,怒声喝道:“我白家男儿自当顶天立地!我不允许你们欺负娘亲!” 众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如此年幼,竟已是入臻化境修为,而且底子十分扎实,关键是拉开拳架时,竟还有拳意上身,当得起一声“天才”了。 美妇人用力拉住孩子的小手,也想让他跪下来,哭喊道:“小鱼儿,快快跪下来!” 被称作小鱼儿的孩子,回头看向母亲,倔强道:“他算哪门子东西?!让我白家男儿跪他!” 他转而又安慰母亲:“娘亲,别怕!有我在这呢!” 俊朗少年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白家?你叫什么?” 孩子扬起脑袋,高傲道:“白家!白琼瑜。” “你与白青老将军什么关系?” “他是我爷爷!” “你爷爷死了,我杀的。” 白璟瑜怒目圆睁,向着他便是一拳挥出,竟隐约还有些拳罡溢散:“你放屁!” 白璟瑜怒喝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张子乾。”俊朗少年轻轻弹指,便将他径直弹飞出去。 白琼瑜右臂瞬间断裂,被弹回到美妇人怀中。 孩子捂着断裂的右臂,涕泗横流,哇哇大哭。 美妇人敢怒不敢言,将将将孩子抱在怀中,看着张子乾,一言不发。 嗯……跻身天境之后,对力度的把握更好了。张子乾看了看手掌,又看向哇哇大哭的白琼瑜,不由轻笑道:“原来……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我还以为……”张子乾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收敛笑容,冷冷道,“白琼瑜!你爷爷救了你一命,你又救了自己一命!记住我的脸,若还有机会,我张子乾等你复仇!” 钟铠钧一只手搭在张子乾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低声提醒道:“殿下!此子若不除,日后恐有麻烦。” 张子乾没有理会他的提醒,反而是对那个美妇人说道:“他我不杀,但你要跟我走。” 美妇人满脸惊恐,但还是颤抖着站起身,缓缓施了个万福,惨然一笑:“多谢小将军……开恩。” 身后,钟铠钧再一次沉声道:“殿下!莫要心慈手软!” 张子乾还是不予理会,率先跨出白家大院的门槛,翻身上马后,看着即将下落的夕阳,自言自语:“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把女人带走,至于那个小孩就留他在这自生自灭吧。” “是!” 片刻后,一行人扬长而去,直上仙京城城头。 第67章 溯游从之 “不!”张衍紧紧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既然师父,可以绘制出此等通天的符箓,那……那也一定……一定可以……” 张衍不吭气了,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往下说些什么。 “一定可以什么?”老道士笑着反问道。 “一定可以……活下去?”老道士看着满眼含泪的狗徒儿,轻声笑道,“我活的已经够久了,知足了。” “生老病死,人之命数,不可更改,没有人,甚至包括于我的那两位长生不老的祖师。” “乖,不哭了。”老道士笑着掰开张衍的手,“你以前从不哭的。” 张衍嗓音中带着哭腔:“师父……” “师父我自己都放下了。”老道士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你又为什么替我放不下呢?” “我……我……”张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抹着泪,抽泣着。 “好了,不哭了,别让师父再生气。”老道士估算了下时间,淡淡道,“时间不多了,我且说着,你且听着。” 张衍止住眼泪,看着师父,一言不发。 他实在不愿在让师父生气了。 “这座身处过去某时某地的太平山,经受不住太久光阴长河的冲刷,用不了多久,便会崩塌。”老道士说道,“在这最后的时间中,你且听师父再去唠叨几句。” 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师父你且说,我听着呢。” 老道士伸出三根手指头:“自从太平山上结庐后,修为寸步未进,却绘了能力极大的三张符箓。” “第一张,名为:瞒天符,可以为你遮掩自身天机,无人能够推演运算你的因果,就连我那位祖师……也不行。” “所以,你想做些什么,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老道士从怀中摸出一张灿金符箓,递给徒弟:“第二张,名为:尺素溯回符。此符一共正反两张,可以助你来去光阴长河。” 张衍接过符箓。 “正符:溯洄从之,助你来到此时此地。反符:溯游从之,帮你在此处崩塌之前回去。” 老道士又从怀中摸出了整整一沓颜色各不相同的符箓:“此符,名为十雷天符,脱胎于祖师的玄天九雷符,十张为一套,分别对应十雷,为惊劫十雷。” 张衍看着那一沓符箓,疑惑道:“不是五雷正法吗?” 老道士这次耐心解释道:“你体内天生拥有一座小雷池,所以修炼五雷正法事半功倍,速度极快。” “若再有一座小雷泽,阴阳相辅,雷池雷泽化为雷劫,那便又是一道新的雷脉正法。”老道士眼中出现一抹惊羡,笑道,“这也是我当初所设想的合道之路,你若能以此合道雷霆,那算是给我真长脸了。” “此惊劫十雷,与五雷正法完全不同。” “五雷以金木水火土演变,讲究天人合一。而十雷则另有天大玄机,则讲究神人天心。”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张衍嘴里嘟囔着这两个词,皱眉思索着。 “十雷分别为: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太乙,紫府,玉晨,太霄,太极。至于具体妙用,还需要你再研究。” 张衍接过那十张符箓,看向师父,恭敬道:张衍谢过师父传道大恩!” “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我又不在乎。”老道士摆了摆手,又说道,“那柄青虹剑,原本是我祖师赐给我的,我身死道消之后,本应该归还师门。” 老道士看着徒弟,自嘲一笑:“可人嘛,总归都是有私心的,我现在便将那柄青虹剑传给你。” “此剑,虽排在十大名剑末尾,但也绝非一般的神兵利器可比,以杀伐锋刃着称于世。”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利刃在手,自然心生杀念,你一定要懂得克制,以免因杀入魔。” 张衍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 老道士眼中忽然浮现了那个老太监的身影,笑道:“至于那个老太监,你可以完全信任他,我让他成为你的护道人,他还欠我一件事,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决定,别让他完成的那么轻松。” 张衍用力点着头。 老道士的眼中有些不舍,无奈道:“本来,让你在山上当个道士,或者下山当个医者,都还不错。” “但现在看来,估计是不太可能了。”老道士看着徒弟,最后问道,“你,今后还打算做些什么?” 张衍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还是要普救含灵之苦,剩下的,等跻身十万法境再说吧。” 老道士点头,赞许道:“很好。” “狗徒儿,最后再陪陪师父吧。” “我可以一直陪着师父的。” “没必要的……最后这点时间就好了。” 师徒俩人回头看着整座太平观。 老道士忽然问道:“狗徒儿,你还记得当年你刚上山时,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张衍微微点头,轻声道:“徒儿记得。” 老道士嘴里轻声念叨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张衍默默听着,这个早就听烂了的重复故事。 这一次,他希望这个重复的故事,能够一直重复下去。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老道士停止了讲故事,淡淡说道。 张衍身子晃了晃,他明显感觉到,脚下的这座太平山,开始一点点土崩瓦解,被光阴长河冲刷殆尽。 张衍僵硬地扭头看向老道士,最后喊了一句:“师父……” 老道士并未看他,只是说道:“将那张反符拿出来,贴在额头上。” 张衍并未动弹。 老道士语气加重,又重复了一次。 张衍颤抖着掏出那张符箓,慢慢贴在额头上。 老道士终于看向他,笑道:“且就让为师,最后为你引符一次。” 老道士好似又成了当初那个宗门的天之骄子,大袖飘摇,手掐道诀,神仙姿态。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胆处宝光大亮,一尾银色锦鲤跃出,承载着张衍的神魂。 老道士手捧着这尾银色锦鲤,将它丢入光阴长河之中,目送它顺流而下。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道阻且跻,溯洄从之。” 老道士无奈笑道:“狗徒儿,师父护道至此,已然尽力,此后之夜路,且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 张衍神魂重归体魄,猛然惊醒,环顾四周,并无不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作了一场化身为鱼的大梦。 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日梦为鱼。 他向怀中摸去,那一沓符箓,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一直守着他的空行公公,见他醒来,便问道:“醒了?” 张衍嗯了一声,怔怔出神。 “见到你师父了?” “嗯。” “还差最后一件事,你要我做些什么?” 张衍想起了师父的话,便说道:“等等吧,还没想好。” 空行公公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身:“那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张衍问道:“我怎么去找你?” “你的神魂中,我留下了一道烙印。”空行公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道,“我处理完这边事情,自然会去找你。” 张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自言自语:“师父,你给我找的这个护道人,很不靠谱啊。” 其空行公公在与不在差别不大,自己以凡境修为,又凭着手上的青虹剑,在这乱世之中,自保问题不大。 他又掏出那一沓符箓看了看,自己现在对于合道一事还是毫无头绪。 真我?本心?张衍自嘲一笑:“师父,前路……漫漫,渺渺,茫茫啊。” 如何呢?还是那个回答。 道阻且长?且徐徐行之。 张衍收拾好行囊,背剑上路,继续着他普救含灵之苦的道路。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毕竟救人要紧。 第68章 乱灾乱军成乱世 三年五载,眨眼之间,乱灾乱军成乱世,甚重之。 这些年大旱灾甚重,继而疫病来得猛烈,北方与蛮族战事,愈发紧急,大平边军数次溃败,又数次反攻,各州境内,乱军四起,流民众多。 一个年轻道士一直徘徊于幽州境内,行过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村庄村百十上千,一路救人,名声鹊起。 道士身处这乱世之中,哪里还有半点心气去思考这乱世如何?只知救人要紧,多救一人,便多救一人。 他为了救人而救人。 即使……道士自己都朝不保夕。 但他相信,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只要活下去,日子总会变好的。 ---------------- 张衍迷糊糊中,好似看见在一片火光之中,有千百人跌跌撞撞地奔向他,那些人浑身流脓,脚底生疮,皮肤溃烂,好似恶鬼。 他们扑向张衍,撕扯着他身上的破旧道袍,啃咬着他的皮肉,将他的心肝挖出,大口吞咽。 耳边好似有人不停叫唤着:“张道长!救我!救我啊!” “张道长!我好饿啊!我好疼啊!” “张道长!我不想死啊!” “不!不!”张衍干裂的嘴唇张大,沙哑嗓子一点点中挤出一个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张衍猛然惊醒,发现周围已是火光一片,身边无数人哭嚎着,四处奔走。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杆大枪便冲着他的头颅,狠狠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张衍跟随本能,脑袋向左一侧,堪堪躲过这一枪。 枪尖狠狠刺入身后树木,溅起无数木屑木渣,死死卡在其中 张衍趁着那杆大枪卡住的时候,连滚带爬,一把抓住行囊,急忙起身奔逃。 这时的他已经回过神来,乱军又入村来烧杀抢掠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衍几乎每到一个村庄进行治病,或多或少都会有乱军进村烧杀抢掠。 他不止一次看见,昨天刚刚治好的一家子人,今天一家就全死在叛军刀下。 但……他管不了之多,在乱军之中,即使他小有修为,即使他有青虹剑,不肖片刻,便会被乱军砍成一滩肉泥。 他……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救更多的百姓。 活下去,才能让师父不失望。 只是,张衍还没奔出去多远,便被数杆大枪给逼了回来。 刺目的火光中,刺耳的喊杀中,张衍目光阴沉,一言不发,握紧了被烂布条包裹住的青虹剑。 要不?杀出一条血路! 张衍刚起了这个念头,便有一道流矢不知从何处飞来,径直扎入他的右肩。 “啊!”张衍痛呼一声,看向已经血肉模糊的右肩。 毫不迟疑,他掰去箭头,忍着剧痛,一把拔出箭矢。 这种事情,他已经经历的太多太多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最正确。 稍一思考,张衍便放弃了杀出一条血路的念头。 好在,此时乱象基本已经平息,乱军将所有人都控制在村东头的一处空地上。 张衍也跟着一群百姓缩在角落中,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剩下麻木。 乱军为首的是一个面色狠厉的刀疤男人,举着一个火把,大声吆喝着:“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本是正规军队,只是实在吃不上饭了,向各位父老乡亲借点粮食。” “想要活命的,就不要乱动,乖乖将粮食交出来,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刀疤男人冷眼扫向人群,语气平静,“对了,女人小孩也绑走,也能吃。” 有人跪在地上哭喊着:“兵老爷,求求您行行好吧,真的没粮食了。” 刀疤男人上前,俯身揪住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脸:“老乡,不是我不行好,实在是我们也太饿了呀。”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刀疤男人嘴中一边念叨着,一边摸出腿上小刀,插进了那人的脖颈里,“黄泉路上走好啊,老乡。” 刀疤男人开始切那人的头,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小刀切开脖颈四周的皮肉,露出连接着脖颈的脊骨,拿膝盖一顶,双手一掰,那人的头掉了下来。 “拿回去,就按叛军的战功算。”男人将手中人头,抛给了身后兵卒。 鲜血四溅了男人满手,刀疤男人舔了舔手,又高声呦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这有没有一个治病挺灵的道士?” 百姓们缩成一团,沉默不语。 张衍眉头紧皱,在人群中静静看着。 男人用方言骂了一句,转头冲后面的兵卒说道:“去给小孩女人都挑出来,绑起来带走,要是反抗了,直接杀了,人头摘了后,全算成叛军的战功报上去。” 人群中又爆出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有人拉着妻儿不愿放手,下一刻,便人头落地,被挂在腰间,一家三口重聚。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兵爷!如果我带你们找到那个道士,你能不能放过我妻儿?” 刀疤男人下令所有兵卒停了手上动作,看向那个喊叫的人。 那人紧紧将妻儿护在身后,颤抖地跪在地上,对着张衍猛猛磕头,哭喊道:“张道长!求您了!再救我们家一回吧!您是个大善人!你一定会的!” 张衍看向那个人,那个人他认识,自己前些日子刚刚治好那一家子的疫病。 他的眼中倒没有多少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是肉体的,也是心上的。 张衍主动走了出来,看向那个刀疤男人,淡淡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会治病的道士。” 刀疤男人上下打量着他,说道:“那就麻烦道长跟我走一趟吧。” “好。”张衍看向那一群颤抖的百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刀疤男人皱了皱眉,实在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道士居然还敢跟他提条件。 “你凭什么向我提条件?” 张衍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条件:“粮食你们要抢就抢了吧,女人小孩就放了吧。” 刀疤男人当手中小刀横在了张衍的脖颈上,歪着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有种你就杀了我。”张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给谁治病吧。” 刀疤男人看着张衍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眼神,他在战场上见过,麻木中隐藏着一抹凶厉。有老卒告诉他,看见这种眼神,躲远点就好。” 男人看了眼张衍右肩上的伤,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箭伤,皱眉道:“你先给你的箭伤治好再说。” 张衍知道这个男人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拿这个箭伤考验自己。 张衍倒也麻利迅速,解下背上行囊,从中掏出几个小药包打开,将里面的药扔进嘴里嚼碎,再吐了出来,敷在伤口上。 又拿出一卷干净麻布,一口咬住,一口撕下一截,然后在伤口处单手打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张衍吐出口中药渣,看向男人:“信了?” 男人收起小刀,重新藏于小腿处,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放了女人小孩。” “那就请,道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126章 人头攒动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早早立于城头上的大平群臣早已被控制,按着官职及官袍的颜色依次排开,跪在城头上,跪向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 张子乾,就是要让龙武帝亲眼看着他的臣子们,他的妃子们,他的子民们,是如何人头攒动的……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仰头看去,脸色铁青,双目中血丝密布。 双方虽然隔着十余里地,但以龙武帝海境的修为,倒也瞧得真真切切。更不用说那些全是地境之上的护卫禁军了,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城头上跪的那些人,有不少都是这群护卫禁军的亲人朋友,妻儿老小。 仙京城头上,张子乾长枪直指龙武帝,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悬。” 下一刻,数十具赤身裸体的女尸被悬吊在城头上,随着萧瑟的秋风微微晃动。 龙武帝瞪大了双眼,就这么看着。 白花花的身子,黑黝黝的城墙,红彤彤的残阳,银晃晃的兵刃…… 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在活生生的剜着他的双眼,一点点刺痛着他的心。 张子乾长枪拄地,缓缓开口道:“关了大阵或者请你出阵。”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内阵里,每个人的耳中。 龙武帝就像没听到似的,依旧仰着头,瞪大着双眼,凝视着仙京城头。 张子乾见龙武帝没反应,再次下令道:“吊。” 有兵卒手持绳索,一端绑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倒拖着一位双脚被齐齐砍去的她,不紧不慢地赶到。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娘娘,此时浑身赤裸,双脚齐齐被砍,脖及绳索,跪趴在地,被拖至张子乾身旁。 张子乾伸手按住这位皇后娘娘高傲的头颅,将其压了下去,而后抬头冷冷的注视着龙武帝。 “朕要你死!朕要你死!朕要你死!”龙武帝咆哮如雷,发指眦裂,死死盯着张子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张子乾抓住皇后娘娘的一头长发,伸手将她拎出了城头处。 文凤皇后一头长发瞬间崩的笔直,强烈的痛楚撕扯着头皮,整个身子都是悬空。只要张子乾松手,她立马就会摔成一摊烂肉。 纵然如此,这位大平的皇后娘娘仍是忍着剧痛,咬牙一声不吭,丝毫不露怯,硬是要保全大平皇后的威严仪态。 张子乾与龙武帝,二人默默对视着。 张子乾突然松手,文凤皇后骤然下落,脖颈上的绳索却又在一瞬间绷紧,死死勒住修长的脖颈,强大的冲力刹那间将颈骨折断,使之眼前一黑。 大平一国之皇后,此时便如一条被剥了皮,吐着舌的野狗一般,活活吊死在了……仙京城头。 死相……极其凄惨。 龙武帝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城头之上,张子乾招了招手,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杀。” 第一排,跪着的二十四名官员头颅落地,无头尸体被身后兵卒一脚踹落城头。 他们曾都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大人物”,有的是那御史大夫,还有的是六部尚书,更有的是三公九卿…… 他们曾经在普通百姓眼中都是如神一般的人物,如今却像如屠狗一般,人头落地,好像也如普通百姓那般没什么两样。 张子乾再次招手,冷冷说道:“再杀。” 第二排,被推到城边的,不再是百官,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与第一排人数相同,都是二十四人。 雪白的刀光映着女子的脸庞,有的苍老垂暮,有的清秀可人,有的美艳动人…… 下一刻,全部人头滚落,二十四具无头女尸被人踹下城头。 “老子他娘的干你娘!老子他娘的干你八辈子祖宗!” 血海内阵中,有将士怒吼,满眼血红。 被杀到二十四个女人中,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妻妾,有他的女儿。 握紧手中长刀,愤怒摧垮了仅存的理智,使他不顾一切的冲出内阵。 四周的行尸走肉瞬间便围了上来,他便一刀斩去一个行尸走肉的头颅。 紧接着,一刀又是一刀,刀光缭乱,无数行尸走肉,人头落地。 但刚走出去不过百步之遥,就被淹没在尸潮中,像一颗石头入水一般,便没了踪影。 一个地境巅峰的强者,就这么没了!龙武帝面容扭曲狰狞,怒极反笑:“张子乾!你到底想如何?!” 张子乾听得清楚,却默不作答,只是挥手道:“接着杀。” 又是二十四位士家大族人头落地,鲜血浸染仙京城头。 张子乾脚踏鲜血,走上前去,捡起一颗尚未闭眼的头颅。 拎住头发,甩了几圈后,向内阵中用力掷出。 头颅以极快的速度,“呯”的一声巨响,撞在内阵的血海屏障上,炸成一摊烂肉。 张子乾双眼微眯,一脚踏在城头上,怒声喝道:“老子要干什么?” “关了大阵或请你出阵……咱们接着打!” 龙武帝怒吼道:“老子怎么知道关了这大阵!李梦阳布的大阵!关仙京城什么事?!关老子什么事?!” 张子乾用身上的白袍擦去手上血迹,淡然道:“哦?那就继续,反正老子手上还有千余人,慢慢的杀,一点点的杀……” “人杀完了,我就放火烧了这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八百年国运!” “你个畜牲!”龙武帝向后微微退了几步,怒声骂道,“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张子乾沉默不语,只是一味挥手下令。 第四波,是二十四个孩童,哇哇大哭,人头滚落。 第五波,是二十四个官员,乞求怒骂,人头滚落。 第六波,是二十四个女人,痛苦尖叫,人头滚落。 第七波…… 第八波…… 一波统共二十四个人,依照百官,女人,孩童依次排序。不多时,便已经杀了十五波了,大平百十位高官已是全部杀绝,如今剩下的只是些女子与孩童了。 一颗颗头颅留在了城头之上,无头的尸身却被抛下了城头,摔成一摊摊烂肉。 张子乾冷冷看着仙京城城头的数百颗人头,面无表情,持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身后,钟铠钧问道:“殿下,只剩女人和孩童了,还要杀吗?” 张子乾持枪的手停止颤抖,不由得握紧长枪,枪尾重重顿地,咬牙切齿道:“接着杀,一个不留!” 一人接着一人,一波接着一波。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第127章 大利天下 张子乾看着这一切。 龙武帝也看着这一切。 一人看似平静,握枪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一人看似暴怒,一双眼眸却冰冷的可怕。 一位大玄皇子,一位大平皇帝。 二人同时抬起双眸,遥遥对望。 二人的眸中,都闪着不明所以的光。 二人都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他们才是所谓的“同道中人”。 都是……为了心中大利,而弃大义于不顾之人。 大利,我所欲也。大义,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大义而取大利者也。 虽有,圣人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但若!一人之公利,以利一国,而后又大利天下,又当如何? 圣人又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同理,大利非利于一人乎,而同以利天下万万人! 此言!又有何错?! 小利小义,故可舍利而取义。 大利大义,应当舍义而取利。 小人!见小利而忘大义! 君子!故大义而忘小利! 雄主!当取大利为先,而后才思大义! 故!雄主,当为当取天下先! 无论是大玄皇子张子乾,还是大平皇帝龙武帝,都舍大义,而取大利! 龙武帝嘴角微微抽搐着,暴怒而扭曲的老脸上,不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你拿大义来压朕?! 大义于朕何加焉?! 一群百官算什么?一座仙京城又算什么?百官没了,可以重招!仙京城没了,可以重建! 唯有我大平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纵观如今战场局势,不过分庭抗礼对峙,谁都有胜的希望,谁都有败的可能。 既然还有希望凭着这座尸山血海大阵逆转战局,即使最终的结果是鱼死网破,可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大平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你大玄即使生吞了这块硬骨头,也要做好被刺破喉咙的准备。 我大平就要死磕你大玄! 就算我大平亡国灭种,也要让你大玄折损国运! 龙武帝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却不知痛,殷殷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怒喝道:“来!大玄的小兔崽子!就让老子看看你到底能做得多绝!” “大不了就是一场……鱼死网破!” “好!很好!太好了!”张子乾一双剑眉拧在一起,双手重重鼓掌,咬牙切齿地下令,“给老子直接放火烧城!余下的女人孩童接着杀,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你龙武帝不在乎大义对吧?! 那我便直接火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半数国运,无论怎样,我都不亏! 你大平!早已是强弩之末!城中门阀士族我杀完了,朝中文武百官也死完了,我还要火烧仙京城! 我倒要看看你大平!在一片烈火中,还能剩下来什么东西?! 张子乾俯身,一掌重重拍在城头的墙砖上,手背上青筋暴突,咬牙怒笑道:“人!我全杀完了,一个不留!城!我放火烧了,一地灰寂!” “老子!就是要……” “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不只是想要火烧仙京城,重创大平国运,更是想要顺便摧毁某个他一直想要毁掉的东西…… 门阀士族。 他自认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跟着父皇打天下时,世家子弟对他的嘲弄欺辱,却让他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当时,你叫我一句草流穷寇,我且不挑你的理。 现在,屠刀就握在我的手上,你又该叫我什么? 放眼遥看东南西北中整座天下,何处没有苍生黎民? 有苍生黎民之处,又何处没有欺压百姓的门阀士族! 何为贱?何为尊?你们因何高高在上? 我张子乾就要看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那么豪横,那么看不起贫苦百姓,是多了几条命出来吗?! 杀到现在,看来你们也只有一条命罢了!那你们在豪横个什么劲! 父皇图谋天下太平,对你们有所顾忌,不敢大打出手,只是略施惩戒。 没关系,等着瞧,让我来! 门阀氏族奴役万万百姓多少年岁月? 今我张子乾便要一朝除尽,连根拔起! 先从仙京城开始!毁尽你们门阀士族盘踞之根基!然后,等我当了皇帝!我便要将你们一一铲除,一个不留!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心中略有愧疚,却无丝毫悔意,眼中只有不移的坚定。 那些文武百官都代表着各地的门阀士族,那些女人孩童都曾是门阀士族的家眷,杀了也就杀了,都是无所谓的。 门阀士族好似遮天的巨树一般,对其就是要连根拔起,就是要斩草除根,就是要绝根灭种,杜绝春风吹又生。 他自认没有亲手直接杀死一个普通百姓,只是放了一把火,留他们自生自灭,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是不可避免的。 大玄兵卒的牺牲,城中百姓的无辜,女子孩童的可怜,都会让他心生愧疚。 但!与使之天下太平,与断绝大平国运,与铲除门阀士族,进行比较的话…… 一切都是最值得的! 既然最值得,那便没什么可后悔的!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弃大义于不顾,而以大利天下。 是谓……不悔! 身后,燃起熊熊烈火滔天,火炎炙烤着曾经无比繁华的仙京城,火舌贪婪舔噬着即将落下天幕的残阳。 所有人,入眼处,皆是一片红色。 那抹红色,是血海的红,是残阳的红,是烈火的红…… 张子乾红着一双眸子,猖狂大笑:“来!就让老子开开眼!” “看看你大平的国运到底还有多长?!看看你龙武帝的脊梁到底有多硬?!看看你国的那位李先生到底死是不死?!” 我的父皇!可以……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我张子乾!便要……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我的父皇!就是我大玄王朝的开创者! 我张子乾!便是你大平王朝的送葬人! 龙武帝眸中映着红色,怒容逐渐收敛,神情平静下来,默默以心声回答:“一把火烧不尽大平八百年的国运,朕的脊梁扛得动你压下的大义,国师还在便大平还在!” 张子乾红色眼眸的深处,闪过一抹粹然的金色。 他握紧手中长枪,直指整座大平大玄的战场,也好似指着大平大玄共有的整座天下,厉声喝道:“我张子乾!要大利天下!” 第128章 法则与合道 一片苍茫小天地,三才大阵天地人。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各自持剑,立于各自大阵中。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面色不善,眉头紧皱,心有不安。 这位……当今的天下第一,难不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是为全力出手,甚至还留有后手?! 天,地,人,三者间相互转换,逆转乾坤,时而天人合一,时而天地归一…… 李梦阳身上的那一袭法袍宝光大亮,光华流转不息,种种颜色有规律的变化。 青,红,黄,白,四色不定。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 三才大阵,四时齐聚,四季流转,万物更迭交替,一枯一荣,生生不息。 李梦阳看着身上颜色变化的法袍,淡淡笑着,喃喃自语:“倒是许久,没见见这件法袍的其他风采了。” “总是一袭红衣,也是有些看腻了。”李梦阳自嘲一笑,轻轻拂袖。 一座苍茫小天地,便各自有异象显化。 天阵夏日炎焱,地阵秋风萧瑟,人阵冬雪纷飞。 至于李梦阳身处之地,脚下的那一株参天大桃树,桃花朵朵灿烂,春意盎然。 这件年代极其久远的法袍名为“节气”。与老道剑仙赵仙升身上的那件紫金道袍“天衣”齐名,都是大道天赐,是自然孕育的远古重宝。 传说是李梦阳合道不老时,一座小院内四时四季齐聚,受大道的应昭,这件法袍“节气”由此显化而成。 一人合道春夏秋冬四季之后,这件名为“节气”的法袍,也就与李梦阳的通天大道紧密相连了。 曾几何时,莫莲问过师父,为什么总是以一袭红衣示人。 李梦阳当时却只是淡笑道:“因为你师娘喜欢春天与红色。”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合道四季,却只是显露春季,法袍四色,却总以红衣示人。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位女子喜欢罢了。 莫莲站在地阵中的某处山巅,迎着萧瑟如刀的秋风,看向风采绝代的师父,淡淡说道:“辛苦师父,如此压制合道修为了。” 李梦阳掸了掸法袍上的莹莹宝光,平静笑道:“一朵桃花,五朵花瓣,我自然是……一人五合道。” 一人五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就合道数量这一点来说,就连赵仙升都自愧不如,自认做不到一人五合道。 一个人合道什么东西,不仅关系着十万法境时战力的强弱,更关系着将来如何踏入半步仙境,甚至达到一念仙境的层次。 每层境界都有每层境界的奥义,十万法境的奥义,无他,无非这两个字“纯粹”。 一般来说,修士所合道的法则,越加纯粹越加简单,那么将来破境时也就更加容易。 反之,修士合道的法则,越加复杂越合乎大道自然的运行规律,那么将来破境时就必定难如登天。 就比如,赵仙升一人合道长生与剑两种法则,一颗剑心纯粹到极致,除了一剑之外,其余皆是身外之物。便可不足二百年便破境,跻身半仙层次,仗剑逍遥天地间。 至于……他的一身道法也是纯粹至极。 反观李梦阳,一人五合道,不老四时四季,占尽人间天时! 而且李梦阳远远不如赵仙升显得更加纯粹,仅此一人,可称天骄全才,占尽天下数个第一! 炼丹天下第一,符箓天下第一,炼器天下第一,占卜天下第一,推衍天下第一,术法天下第一,其剑道一途更是仅次于赵仙升,暂居天下第二! 赵仙升仗剑飞升玄天之上后,他李梦阳便是天下第一大修士! 所以……李梦阳要想破境,跻身半步仙境,就显得极难极难,就好像村中稚童拿起长生剑,并让剑灵云墨,心服口服地认其作剑主。 李梦阳当年并非没有破境的契机,只可惜终不是三千大道,而是邪魔外道。 若想要破境登仙,他要么舍了正道不要,就如当年一般,以心中执念为引子,引渡化外天魔入主神魂,凭此直入一念魔境。 要么就只能选择与一国之大气运相合,将个人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融合,借助五百年国运冲破瓶颈,一举登临半仙境界。 当年承天帝选择设局算计,李梦阳真的不知道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无非是卦相不算太差,且心中早有此意,顺势而为罢了。 何况李梦阳也是真真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平亡于战火,五百年太平不复,天下成乱世。 自承天帝而起,再到当今的龙武帝,这三百年岁月,大平因逆天逆道而行,天灾不断,人祸连连,致使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的李梦阳,也是境界不稳,几次差点跌境。 尤其是当年举生老宗一宗之力,祭剑于天,问道于天,使其身受重伤,差点大道根基彻底断绝,陷入必死关中。 却也数次破关而出,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局,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传承。 好在合道之法则乃是四季四时,如此逆天逆道行事,却起码稳定住了天下四季正常的流转。 否则,一但四季不定,节气错乱,那么这个天下,就不仅仅是天灾人祸那么简单了…… 当下,李梦阳一人掌控四季四时,更是手持不老与传国双剑,这座宏伟的三才大阵,对他的一切压制都已是无用。 故而,天时已不在,如今只剩地利与人和。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只能靠着身处与各自大道相合的小天地,凭借着大阵对自身实力的加持,将修为境界勉强维系在所谓的伪半仙境。 而李梦阳借用传国剑,又身负大平八百年国运,压制又完全消失,因此李梦阳重登半步仙垸巅峰。 三位所谓的伪半仙,联袂起剑,围杀一位巅峰的半仙。 难吗? 极难,极难! 可确是神仙手段都已用完,已没有任何办法了。 闻砚,君子玉上浩然气,双手捧剑。 张衍,青虹剑上十雷霆,举剑身前。 莫莲,天地人上剑气荡,剑指师父。 李梦阳盘腿坐在桃花枝上,双眸微闭,双手拢袖,双剑悬于身侧,轻声道:“来。” 第129章 各自出剑 说来便来! 李梦阳微微一笑,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轻声道:“小满,处暑,小雪。” 三声不同节气,三处大阵变色。 天阵之中,那轮大日愈发饱满璀璨,高悬在极远的天幕处,撒下灼热炙热炎热的万缕阳光,万千金色光线刺破厚重的云幕,是天阵中一片光亮,让人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雷光。 以至于张衍不得不退入雷池与雷泽的交汇处,让雷霆浸染神魂体魄,以免受烈阳的灼烧。 地阵之中,万物凋零,万物枯黄,无数生机湮灭,徒生一阵萧瑟悲凉,秋风凉寒冷如刀,片片刮去着人的心气。 莫莲不言不语,只是凝聚一身剑气默默抵御萧瑟的秋风,凄凉的秋意磨杀不了她纯粹的剑意。 人阵之中,小雪簌簌落下,带来浸骨的寒意。儒圣法像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护住整座书院,不受天降小雪的侵蚀。 闻砚不由打了个寒颤,双手拢袖,一个个金色文字在身侧流转徘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耗下去!输的只会是我们!三人都是极其聪明的,心中便有了这么一个猜想! 压制已全然无效,李梦阳反而对他们产生了不可逆的压制,此消彼长之下,最终的结果便不言而喻。 “当如何?”张衍看向二人。 闻砚长呼一口气,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叹道:“君子当仁不让!” 莫莲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握剑天地人,淡淡说道:“各自出剑,倾力一剑。” 张衍了然,脸色凝重,缓缓点头。 闻砚自整衣冠,长喝道:“君子!敢为天下先!当仁不让!让我先来!” 身侧盘旋的一个个金色文字愈发璀璨,根本就是闻砚一身儒家学问的大道显化。 只见闻砚微微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本金色典籍,随着寒冷的风雪自行翻页。 “此生……再无望,十万法境!”闻砚略有不甘地看向君子玉。 其实……相比于君子玉让人自行合道浩然气,他更想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十万法境,为清白书院再开一条通天路。 本心一动,儒圣法相一瞬间化为浩然气四散,却又在刹那间凝聚成型,出现在李梦阳的少年法相面前。 君子玉携浩然气,便如整个清白山岳当头砸下。 “书生!我来陪你!”张衍悬剑身前,雷威浩荡八方风云,双手掐雷法神诀,继而一步跨出阴云,任由身躯暴露在赤红的大日之下。 “惊雷!”张衍双手掌心出现沛然雷霆,师父所赐的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已然在身侧流转,雷声轰鸣,雷光乍亮。 十雷之雷局,攒动而成,已然握在手中。 张衍浑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灼烧着神魂体魄。 闻砚的身躯则爬满了寸寸的寒冰,阵阵寒意浸入骨髓。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道士要以身为药,救济天下,普救含灵苦难,让天下再不见苦难。 书生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道士与书生,同道中人,终究还是站在了一起,各自出剑。 只为了所谓的太平,二人竟都是敢舍了大道之根本不要。 李梦阳看见这一幕,微微皱眉,再次开口言道:“夏至,秋分,冬至。” 大日血红,烧灼一切,炎夏至。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哀秋分。 小雪飘飘,冰封一切,寒冬至。 至此,压制更胜以往,三才大阵对他们的加成已经微乎其微。 闻砚却不在乎,以指为剑,凌空书写出一个“劈”字来。 儒圣法相与少年法相,浩然气与剑气,君子玉与不老剑,一剑劈去与一剑斩来。 两尊法相间,互换一剑。 十雷之雷局砸下,被那棵参天的千万丈大桃树以桃花枝硬生生拦住。 无数条雷矛电鞭生成,轰轰隆隆,噼哩啪啦,雷威电势,浩大异常。 大桃树上,万千朵嫣红桃花竞相绽放,团团簇簇,簇簇团团,美不胜收。 儒圣法相被一剑斩散,散作万千浩然气,消融天地间。 “噗……”闻砚口喷大股鲜血,死死摁住胸口,身旁一个个金色文字散去。 少年法相被这一剑劈了一个踉跄,红衣破碎,身躯涣散,将散未散。 李梦阳全身上下渗出血色,染红了那件法袍“节气”。 十雷之雷局则直接崩散,张衍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再度近乎枯竭,损伤本源。 那参天的大桃树,再度燃起熊熊雷火,火光冲天。 莫莲眼神凌厉,径直离开地阵,御风而起,双手握持天地人,身形化作一道剑光,瞬间便来到少年法相与大桃树面前。 一剑递出,斩出了一线剑光。 剑光如瀑直下,带着不可挡之剑势,好以凿井一般,径直垂落,将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与那株参天大桃树,直接一分为二。 剑光犹是不止,再度大起剑气,承载千秋的剑意,连带着将整个暖春之地都被重新转为无法无天之地。 莫莲手持天地人,再开天地。 李梦阳法袍变色,青衫破碎。 莫莲这一剑,竟是直接折损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一剑斩去了青衫春花。 “节气”法袍,便只剩下了红,黄,白三色,小天地中的四季,也就只剩下了夏,秋,冬了。 李梦阳瞬间七窍流血,看一下莫莲,却还是轻笑道:“莲儿,你就如这天地人一般,是一柄无鞘的利剑,易伤人伤己,还要注意一些才好。” 莫莲收剑,退回地阵之中,轻轻颔首:“师父教诲,莫莲受教。” 李梦阳不再言语,一袭白衣如雪,直入人阵之中,双剑齐齐斩出,斩出两道一金一红的磅礴剑气。 闻砚伸手撕下一张金色典籍上的书页,书页中犹有一句句圣贤道理浮现,身后的书院又响起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一个个金色文字显化而成,金光闪烁,笼罩人阵,金光之下,寒冰寸寸消融。 极远处,君子玉乘风而归,一道雪白如虹的剑光忽至。 闻砚伸手握剑,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君子,要有待客之道!” 浩然气荡荡,如大浪拍岸,激扬文字。 第130章 各有倾力一剑 一金一红两道剑气,落在无数激扬的金色文字上,径直斩碎大片。 “符成。”李梦阳轻轻抖了抖袖口,数以万计的符箓从中飞出,品种各异,颜色各异,但品秩都是极高。 各种数以万计的符箓,单从其中拿出一张,都是多少外界修士求而不得的法宝。 万数符箓遮天蔽日,自行构成一座极大的符阵,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书院。 闻砚一手持剑君子玉,一手捧金色典籍,长剑轻挑,典籍翻阅。 那本金色典籍分解成足足三百六十五页,片片向上飞去,好似浪遏飞舟。 手中君子玉,又是一剑轻轻斩出,身侧一个个金色文字飞斩向李梦阳。 “锁。”李梦阳向后掠去,双手松开双剑,一绯红,一赤金,两道璀璨剑光分别划出两道长虹,入主天地两阵当中。 “这是……”莫莲的瞳孔猛然放大。 就在此时,李梦阳双手合拢又翻转,手掐法诀,低声喝道:“沧河之水天上来!” 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凭空出现在半空,浪涛滚滚,汹涌澎湃。 大河之水咆哮如龙,汹涌奔来,如瀑落下,便要水淹整座书院。 “正好!”闻砚双指于虚空中一抹,施展神通,“君子应有鱼龙之变。” 如鱼得水,鱼跃龙门,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一个个金色文字冲入水中,便化作一条条金色鲤鱼,逆流而上,鱼跃龙门,化作一条条细小的金龙冲破河水,飞扑向李梦阳。 李梦阳双指并拢,权当是一柄剑,以剑指斩去条条细小金龙。 大河之水落地的瞬间,便全部凝结为冰,一条冰河自天而来,寒冷刺骨。 一整个人阵,一整座书院,方圆数百里地界,全部冰封。 闻砚站在冰河之上,两鬓风霜,眉挂冰霜,微微一笑:“君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人阵上空,数以万计的符箓全部爆炸燃烧,却被那三百六十五张金色书页在顷刻之间包裹炼化。 二者最终化作一颗内含炽热火种的炙热金丹落地。 金丹落地,火光冲天,书院地界,方圆百里,冰封溶解,浩荡百川流环绕书院,却被冲天的浩然气所拦。 身燃烈炎的张衍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反而向莫莲怒吼道:“莫莲!快换阵!” 莫莲听到这话,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人阵正中,微微摇头说道:“换不了阵,阵已被师父锁死了。” 不老与传国双剑,各自悬于天地两阵之中,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顶天立地,凭借着所附剑上的剑意通天绝地,便将天地两阵彻底锁死,在无法移阵换位。 莫莲内心颤动,原本以为自己所悟之剑法已超过师父,可师父却可以凭自身剑意便做到通天绝地,将原本紧密相连的三座大镇,瞬间变得孤立无援。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沉声喝道:“闻砚!退阵!” 张衍死死盯着闻砚:“快!听她的,退阵!” “不退了。”闻砚回望二人一眼,轻笑道,“我有倾力一剑,要出!” 闻砚手指抚过君子玉,看向李梦阳,大声说道:“书生闻砚!有剑要问李先生!请李先生作答!” 李梦阳轻轻拂袖,淡淡道:“我接剑。” 闻砚自整衣冠,自理仪容,口中朗声道:“修身。” “修身”一语既出,言出法随,闻砚鼓荡起浩然气,满身冰雪消融成水,一身青色儒衫无风自飘荡。 李梦阳有些错愕,双指并拢为剑,斩出一线剑光。 “齐家。”闻砚回望向那座屹立于漫天风雪中的书院。 “齐家”一语既出,言出法随,这座书院重新响起朗朗读书声,声音稚嫩却洪亮。 君子玉上浮现一个个金色文字缓缓流淌,闻砚手捧君子玉一步跨出,正式踏入了半步仙境。 一线剑光被冲天的浩然气击了个粉碎。 “治国。”闻砚认真的注视着此方苍茫小天地,眼神复杂。 “治国”一语既出,言出法随,立于天地两阵的两道璀璨剑光瞬间寂灭,三才大阵重新开始运转。 不老与传国两剑,重新飞回李梦阳身侧。 李梦阳低声喝道:“大雪,小雪,大寒。” 鹅毛大雪纷飞,刺骨寒风呼啸,冰雹冰锥如雨下落,可无论再怎样寒冷,那读书声依旧洪亮。 无论怎样的寒风冰雪,我辈读书人都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纵使照我满怀冰雪,也应怀有满热忱腔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平天下!”闻砚一剑斩去,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大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天下平! 天下太平,天下昌平,天下清平,天下读书人的夙愿不过,一个天下平,故而剑名于此。 闻砚的倾力一剑,即是半仙的一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九个金色文字化作九道金色剑光,随着一道无比磅礴的浩然剑气一起斩向李梦阳。 闻砚开怀大笑:“满怀冰雪,满腔热忱,世道纵然不尽人意,我辈读书人却敢怒敢言,敢打敢杀。” 手中君子玉寸寸崩碎,身后书院砖瓦片片崩裂,整座书院动荡不已,读书声戛然而止。 玉亦碎矣,瓦也不全。 君子玉的碎片冲破天幕,破开此方天地,径直飞回清白书院的文庙正中,李梦阳只是目送,并未阻拦。 文庙正中的至圣先师的白玉像前,老先生孔长秋跪坐在前,与世长辞,身躯化作无边浩然气哺育修复着君子玉。 告别这个乱世将终的世界前,老先生孔长秋笑言:“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只是……” 孔长秋有些遗憾:“最终还是没喝到你们的一杯喜酒。” 君子玉已碎,闻砚跌境不止,直跌天境,这半仙一剑的代价是他的大道前程。 整座书院都被一分为二,人阵名存实亡,只剩下天地两阵。 李梦阳被那九道金色剑光笼罩其中,又被那道浩然剑气直斩神魂。 剑光之下,白衣破碎。 剑气过后,神魂重创。 这可是实打实的半仙一剑,饶是李梦阳硬接这一剑都不好受。 张衍看向闻砚:“天人换阵,我也有倾力一剑,要问祖师!” 天人换阵,李梦阳已身处雷霆天阵中。 莫莲看向闻砚与张衍二人,不由赞道:“我之剑修,杀力最大,只因各有倾力一剑!” 第131章 我也有倾力一剑 莫莲美眸圆睁,十分吃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由刚开始的不息天境,再借剑君子玉,直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又借助三才大阵,坐镇人阵,借书院朗朗读书声,更进一步,达伪半仙。到现在以君子玉碎为代价,强行展出半仙一剑。 若仔细算了算这闻砚究竟跨了几境了? 由此可见,读书人若不讲起理来,那可是真的不讲半点道理了。 雷霆天阵中,一柄绯红桃木剑从金色剑光中探出,斩碎剑光后,显露出一身黄袍。 闻砚刚刚的那半仙一剑,竟是直接斩去了李梦阳四季中的冬季,也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白裳冬雪。 李梦阳黄袍覆雪,手持双剑,居于天阵正中,默默看向张衍。 张衍无言,唯有举剑指向李梦阳。 李梦阳一袭黄袍,面色如常,盘腿悬坐在天阵上空,双剑悬于身侧。 他微微一笑,轻点眉心朱砂,身上“节气”法袍,唯有红黄两色变幻。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风,白裳冬雪。“节气”法袍,合天地四时而生,四季轮转皆随心意。 如今,先是莫莲一剑斩去青衫春花,后又是闻砚一剑斩碎白裳冬雪,便只剩夏秋两季了,这两剑真正重伤了李梦阳的大道根本,比斩杀两位剑灵还要重。 李梦阳却并不气恼,只是微笑问道:“你张衍也有倾力一剑?” 张衍举剑,默默点头,不言语。 向眼前的这位祖师问道问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压迫极大。 李梦阳无奈摇头:“我只管接剑便是。” 各类修士,唯有剑修,杀力第一,只因各有不同剑道,可递出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张衍虽修的是雷法一道,但手握青虹,也有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这一剑,张衍只在合道雷霆时,用出过一次。 这倾力一剑第一次递出之时,便剑斩漫天雨幕,使之倒退回天上。 如今,在借助三才大阵,杀力又不知要呈几倍增长。 天阵正中,雷池滚滚,雷泽沸腾,阴阳雷霆交加辉映,张衍持剑立于正中,缓缓喝道:“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十道各不相同的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之上,仍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龙盘绕。 雷池汇雷泽,雷龙盘雷柱,雷法大成。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依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十条雷龙依次龙鸣,攀附于青虹剑上。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十条雷龙显现,张衍眸中雷霆汇聚不散,声如雷霆:“五雷正法,正法不义,那便……” “十雷必杀!” 剑是,名剑中最为锋利的青虹。 法是,术法中杀力最大的雷霆。 必杀!张衍此刻恍若神人,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斩出无边雷光剑光,啸出无尽雷鸣剑鸣。 十道雷霆光柱,依次炸裂粉碎,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显现,径直飞向李梦阳,张贴在身体各处。 一瞬间,李梦阳的四周皆是极其纯粹的雷霆法则,避无可避,闪不可闪。 张衍眉眼倒竖,怒吼咆哮着:“师祖!我有一事不明,请告诉我!”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微微抬眸,淡然道:“说。” “天下万民无声的愤怒,你究竟听到与否?” “天下万民无言的苦楚,你究竟看到与否?” 李梦阳握剑微微松了松,有些愣住了。 张衍继续递出倾力一剑。 天下万民,当真没有愤怒吗? 还是因为,只是敢怒不敢言? 你李梦阳纵然已经为天下尽心尽力,但你真的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愤怒的咆哮,当做雷霆的轰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雷霆所过之处,必然掀起万千怒火,然后便是一片星火燎原! 生民的愤怒,虽微不足道。但雷霆的轰鸣,却震耳欲聋。 民之愤怒,即是雷霆!是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避无可避的一场大劫! 故而,这倾力一剑名为:惊雷劫! 张衍双眼中充斥着粹然的金色雷霆,一路走来,所看见的一切苦难都破碎寂灭在雷霆中。 他愤怒咆哮着:“这一剑!携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而来,你注定避无可避!” 正欲出剑的李梦阳听见这句话,握紧剑的手反而是松开了,不打算再继续出剑了,竟是选择以神魂体魄硬接张衍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眉头微皱,眼中似含有泪水,喃喃自语:“我真的错了吗?或许是吧……” “罢了罢了,既然错了,那我便认了。” “你张衍为天下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递出这一剑,那我李梦阳便受了这一剑。” “权当是……欠天下生民的一场道歉。” 青虹剑上,十条雷龙,咆哮如雷鸣,全部向李梦阳奔来,将他吞没。 四周纯粹的雷霆法则,划分为十色雷霆,全部炸裂,将李梦阳包裹其中。 四周雷霆寂灭,显露出一袭红衣的李梦阳。 张衍的这倾力一剑,竟是再度斩去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黄袍秋风。 怎么还是这一袭红衣……李梦阳抹净嘴角鲜血,自嘲一笑。 莫莲有些疑惑的看向师父,不明白师父为何在最后的时刻收剑,选择以自身神魂体魄硬扛着杀力极大的倾力一剑。 张衍半跪在地,口鼻喷血,已是力竭。 只剩下一袭红衣的李梦阳重新返回三阵正中的那块无法无天之地。 张衍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再度出剑,将李梦阳彻底斩在天阵中,却是又跪了下来,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李梦阳离去。 李梦阳脸色苍白如纸,不断轻轻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咳出缕缕鲜血。 五条大道,折损其三,代价不小,后遗症更大,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了。 李梦阳强行止住咳嗽,抬眼看向三人,一柄绯红桃木剑已然入手,淡淡道:“我也有倾力一剑,你们三人,谁来接剑?” 第132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师父也有倾力一剑?莫莲轻抬眉眼,对此并不意外。 师父……如今终于也要用出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吗? 谁来接剑呢?莫莲扫眼看向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张衍与闻砚二人。 我来!莫莲露出淡淡的笑容,握紧手中天地人,平静的看向李梦阳,说道:“师父出剑,徒儿接剑,天经地义!” 莫莲眉眼坚定,掷地有声:“何况……我为首徒,必定当仁不让。” 曾几何时,她也如现在这般喊出这句话,不同的是那时是为了宗门只身力抗天劫,如今却是为了接师父的倾力一剑。 “来!”莫莲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的剑锋,“莲儿!请师父倾力出剑!” 李梦阳揉了揉眉一点朱砂,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从小就无比倔强的徒儿,在犹豫要不要递出这倾力一剑,在思量自己的徒儿有没有能力接下这倾力一剑。 如果这时候赵仙升在这儿,定会嗤笑一声,嘲弄李梦阳到底是不是个剑修了。 剑修出剑,最为随心所欲,哪会思量这么多呢? 这也注定了李梦阳在剑道一途永远不可能赶超赵仙升。 “好……”李梦阳不再犹豫,决心递出这倾力一剑。 反正也无所谓了,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顺畅随心地出剑。 李梦阳的这倾力一剑,不同寻常,临阵所悟,只是有感而发,故而威力如何,杀力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百年光阴岁月,好像也只递出了两回倾力一剑,如今这是第三剑。 剑斩长天时,思念妻子桃姝,舞出过一曲惊世的桃夭剑舞。 剑祭于天时,代表天下苍生,递出过一剑,剑名:苍生意。 那么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第三回倾力一剑,又要叫什么呢?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沉默着,思索着。 莫莲也并不催促,只是握紧天地人,默默等着师父的倾力一剑。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一剑将是师父剑道的永恒绝唱。 李梦阳轻轻摩挲着不老剑的剑格,眉头微皱,眼神迷离。 八百年光阴,弹指匆匆间,来这人间一趟,匆匆而来,也要匆匆而走。 看这人间八百载,故有疑惑而不解,人间究竟值不值得? 人间不值得? 人间最值得? 李梦阳笑了笑,自解自答:“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有情自长得。” 人间自有情,故而人间最值得。 也正因人间有情,也最多离恨。 看这人间八百载,千言万语无限事,唯有情之一字,千情万种,最难说,最难写,最难解…… 少年少女互相心动的刹那,丈夫妻子相知相爱的一生,父亲母亲思念远方的游子;目送故友的离去,伫立故土的坚守,落叶飘零的悲哀…… 人间风华种种,都归为那“情”之一字。 千秋万古一道同,世间尽是痴情客。 情之一字,人人都……放不下,求不得,相思苦,难为情。 只得问世间,情是何物? 李梦阳无奈摇头,只得苦笑道:“直教生死相许。” 爱人葬于落花,不能长久;好友登天离去,再不相见;首徒欺师灭祖,拔剑相向;故国山河破碎,国运衰微;生民身处乱世,水深火热;自己竭心尽力,无能为力…… 痴情的人,却总被情之一字,伤得最深最痛。 李梦阳又轻轻点头,眼中莹莹泪光闪逝,还是强颜欢笑道:“想好了,倾力一剑,剑名:雁丘词。” “莫莲,接剑。”莫莲面无表情,御风高悬,仗剑天边明月处。 李梦阳缓缓握紧手中双剑,双剑交错身前,眉眼低垂,不明所以。 下一刻,李梦阳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雁丘词。 莫莲,这座小天地的东道主,仅是瞬间,便被李梦阳无视了这座小天地的恢弘禁制,强行拉入了一片苍茫的心相天地。 张衍与闻砚,看着消失在地阵之中的莫莲,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他们明明没有感受到李梦阳动用任何的术法神通,却能做到如此这般景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李梦阳自身的纯粹剑道,一剑破万法,所以才能无视小天地的恢弘禁制。 这场宏伟之战打到现在,李梦阳这位当今天下第一的术士,终于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莫莲仗剑而立,扫视四周,忽然瞳孔猛的放大,显得极其吃惊,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师娘?” 她的眼前是两袭样式各不相同的红衣,一男一女,皆持长剑而立,笑语盈盈,眉眼弯弯。 男子少年模样,俊美非凡,眉心一点朱砂,正是师父李梦阳。 女子秀美清丽,温婉柔情,头戴一枚凤钗,好像是师娘桃姝。 莫莲虽没见过师娘,但在小院中的时日,总是听着师父挂在嘴边,也总是幻想着师娘的模样。 眼前的这位红衣女子,跟自己想象中的师娘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师娘桃姝看着师父,笑着轻声问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李梦阳左手持剑,右手牵起桃姝的左手,笑着回答道:“只教生死相许。” 情为何物?生死相许。 情之一字,超脱生死。 李梦阳与桃姝对视着,各自持剑,同声轻喝:“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下一刻,二人身形化作桃花消散,只剩两道绯红剑光相交相错,万般光华流转。 莫莲只感觉那绯红剑光并不凌厉,反而显得极其温暖,恰如春风拂面,让她握剑的手都松了松,甚至心情都是极好的。 莫莲原本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开心笑容。 李梦阳与桃姝的身形浮现在莫莲眼前,笑语盈盈,眉眼弯弯,轻声笑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剑光与桃花再起,行似游龙,翩若惊鸿,起起落落,将莫莲完全包裹。 莫莲眉头皱起,心情瞬间便跌落谷底,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只得沉默不语。 桃花散落,剑光萧寂,莫莲悲伤过后,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桃姝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君应有语……” 李梦阳注视着一片茫然的莫莲,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莫莲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只听他低声呢喃,问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第69章 将军与匪 刀疤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条黑布,抛给张衍:“蒙眼缠上黑布,还要绑上你才行。” 张衍又深深回望了一眼紧紧抱住妻儿的各个百姓,微微皱眉,自己缠上了黑布,乖乖受绑。 他提醒道:“记得给我的行囊带上,里面都是药,没药治不了病的。” 刀疤男人翻身上马,将张衍架在马上,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身后的兵卒肩上扛着抢来的粮食,在那群百姓绝望的目光中远去。 所有粮食都没了,纵然妻儿团聚,那有什么用呢?一起等着死嘛? 百姓眼中是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各自的妻儿,抱头痛哭。 张衍感觉在马背上颠了差不多大半夜,才停了下来,有人将他扔下马去,解开了绑绳,摘下黑布。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张衍揉了揉干涩的双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村之中,四周渺无人烟。 刀疤男人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叫什么?我也好有个称呼。” “张衍。” 刀疤男人向他伸出手:“章寻。” 张衍并未与他握手,而是问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章寻指着那一间间荒屋:“救人。” 张衍问:“我的行囊?” 章寻从马背上解下行囊,抛给他。 张衍接过行囊,又问:“我的那柄剑呢?” 章寻答:“我先替张道长收着。” 张衍说:“那只是一柄断剑而已。”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疤痕,淡淡道:“断剑也能伤人,我脸上的疤,便是断刀所留。” 张衍也并未强求,拿着行囊,转身便进入一间荒屋中。 章寻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屋中并没有床,地上铺了几张简陋草席,七八个伤兵,横七竖八的躺在上面,有的昏迷,有的呻吟。 这些人都伤的极重,深可见骨的刀伤都算轻伤了,伤重的半张脸都被削了下来,蛆虫啃着上面的皮肉,气若游丝。 张衍眉头皱起,一个一个检查了过去,指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说道:“这个救不了了,他撑不过今天。” 章寻看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认真问道:“真的?” “半张脸都没了,烂肉已经生蛆了,你觉得还能救活?”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个个药包,补了一句,“神仙难救。” 章寻听到了确切的回答后,轻轻点着头,走到那人身边,摸出小腿短刀,一手持刀,一手遮住那人眼睛,轻声道:“对不住了,兄弟,走好。” 毫不犹豫,手中短刀,径直刺入那人心口,轻轻搅动。 那人蹬了蹬腿,便不再动弹了,彻底死了,死不瞑目。 张衍看着章寻,惊讶他的如此果决。 章寻替那人合上双目,淡淡说道:“既然救不活了,那就长痛不如短痛。” 张衍不置可否,指着那几个药包说道:“将这几个药包里面的药材研磨成粉。” 他又掏出银针,在几处关键穴位上下针:“我现在尽量吊住他们的一口气。” 章寻唤来一个兵卒,让他去做此事。 张衍又去了其他几个荒屋看了看,里面都或多或少躺着几个伤兵,能勉强治的都治了,至于重伤濒死,实在救不活的…… 章寻亲自下手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药粉很快研磨好了,张衍向里面加了些不知名的汁液,升起一堆火,架在火上不断熬煮着。 兵卒们又另起一口锅,里面翻腾着树皮树叶又加了一点抢来的粮食。 张衍与章寻坐在火堆旁,张衍搅动着药膏,章寻把玩着手中小刀。 张衍说道:“里面熬的药不够,每个人只能分一点,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命硬不硬了。” 章寻嗯了一声:“你全部治完之后,我就会放你走。” 张衍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你们是朝廷的正规军?” 章寻也没有否认,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土匪我见过不少,没有你们这么军纪严明的。”张衍看向那头拴在房脚的高头大马,“那匹马很好,土匪没有这么好的马。” “那匹马是我在乱军中抢的。”章寻看着面前这个形如枯槁的年轻道士,扯了扯嘴角,“至于我的战马,早就吃了。” 张衍又问:“你……为什么非要一定救他们?” 章寻淡淡道:“他们是跟我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能救便一定要救,救不了也只能给个痛快。” 张衍皱眉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北州北阳城,守城大将。”章寻收起那柄小刀,“大平正四品武将——章寻。” 张衍面露惊讶:“你是北阳城的守将?” 北阳城,位于大平北州正北方,在平蛮战争中,直面于蛮族铁骑,力守大平门户整整十旬。 传闻,城破之际,城中无一个活物。 这些,都是张衍听前线败逃回来的兵卒们所说。 “是我。”章寻点头应道。 张衍十分不解的看着他:“一朝四品将军,如何沦落到与土匪一般的行径?” 章寻嗤笑一声:“将军与匪,无甚差别。” “为大平,我已经做的够多了。” “现在,我只要我剩下的兄弟们活着!” “所以,一朝将军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杀人劫粮?”张衍目光冷冷,“有此将军,大平该亡。” 章寻听到这话,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 暮然,他瞬间收敛笑容,目光如刀如剑,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道士:“张道长,你吃过人吗?” 张衍默不作声。 “我吃过,在这里的所有兵卒都吃过!”章寻指向身旁的所有兵卒,怒极反笑,“北阳守城之战,我军七千人马独面蛮族十八万铁骑!内无粮草,外无支援!是这群兄弟们陪我扛了整整十个月!”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我们拼命死守挡住蛮族南下的铁骑!” 章寻站起身,俯视着张衍,目光灼灼:“十个月无粮!你说怎么办?!” 张衍默不作声。 “我来告诉你!”章寻狞笑着,声音压的极低,“无粮!那就吃老鼠,吃罗雀,再吃树皮,又吃纸张!最后,再吃战马!”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你猜我们吃什么?靠什么守城!” 张衍默不作声。 “只能……吃人了。” 章寻眼中透露着癫狂,一个一个血腥的字眼从他嘶哑的嗓子中慢慢挤压出来。 “我第一个割下的人头,是我的爱妾!我强令让兵卒分食之,后杀奴仆作军粮,再杀城中妇孺老弱作军粮!” “北阳城百姓三万余众,我吃了整整三万!” “我相信!人在城在!城亡国亡!” “老子守了十个月!北阳城破!七千兄弟,只剩下六百七十三个人!又有六百人,为护我出城,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张衍哑口无言。 “那个混蛋的朝堂又是怎样对我们的呢?就因为以人为食,充当粮草,我们的功绩被一笔抹杀!” “朝堂之上,群臣怒斥我罔顾仁义道德,将我治罪,抄我家财,削我官职!”章寻看着那堆火焰,双手紧紧握拳,手上青筋暴突,“没关系,名誉,钱财,官职,我都可以不要!” “但你们!不能让我那七千兄弟白白为国战死,还要再背负万古骂名!” “仁义道德?几斤几两?我曾为清白书院读书人,这些东西我不比你们懂吗?!” 章寻眸中一片血红,张开双臂,好似迎接着北阳城的七千兵马! “杀人劫粮,那又如何?我只要我剩下的弟兄们能活着!且若无我们!蛮族铁骑踏境,又要死多少百姓?” “抢一点粮!又能怎样?那是我们的应得之物!” “北阳城的那个守城大将,早就死在了城破之日!” “如今还活着的,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此时天空破晓,一轮红日,跃上天幕,如血的光辉,披落于章寻身上。 张衍忽然感觉在章寻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读书人,一路走到极端的身影。 第133章 来访雁丘处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忽然千变万化,桃花衰败飘零,碾作红泥。千山万水,重岩叠嶂,万里铅云层层叠叠,白雪落满山头。 一袭红衣的桃姝迅速衰老着,满头青丝变白发,满眼含泪的看着李梦阳,干枯苍老的手,轻轻抚摸李梦阳俊美的脸庞。 她哭着,她笑着,她轻声说道:“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李梦阳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其死死贴在脸上,不愿让她放手,也不愿放她离去。 大雪纷飞,将天地间的两袭红衣埋没。 莫莲神魂一片茫然,呆呆愣愣的看着大雪中紧紧相拥的红衣。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亦如当年一般无二,短暂相逢的最终只是离别感伤。 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红衣破碎,桃姝的身子化作朵朵桃花四散,随着漫天风雪,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从此再也不留恋人间。 她走了,她去了,于是乎,李梦阳……就成了伤心人。 花开花落,还是……一个人,孤身只影。 他只得跪在雪地上,喃喃自语:“荒烟依旧平楚。” 心相天地再度变幻,雪消风散,孤山倒,长烟显,无数兵戈残缺林立。 一片大漠,黄沙如垠。 一轮皓月,月霜如华。 一座心相天地,风花雪月聚全。 “师……师父?”莫莲茫然无措地喊着。 李梦阳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徒弟,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莹莹泪水。 李梦阳颤抖着抓起一把黄沙,黄沙却从指缝间哗哗流过,握不住,留不下。 李梦阳此时伤心欲绝。 看这人间八百年,自己明明已是竭心尽力,为何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情……还是如这黄沙般流去? 他也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的道理,但他心中有愧无悔,所以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横剑身前,喃喃自语:“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大漠黄沙中,风吹雨落,风雨忽起。 风雨却遮不了皓月的明亮,华华月光下,应足缘有故人来。 李梦阳迎着风雨,抬头望月,脸上水珠滑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在月光的朦胧中,终是一场空。 李梦阳此时黯然销魂。 于是,一整座心相天地都蒙上一层灰白,山河都失了颜色。 莫莲依旧茫然的跪坐在地上,只感觉四周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广阔的人间天地,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莫莲的神魂被拖拽入一片虚无,好似是泥潭沼泽一般,不可自拔,越陷越深。 茫茫虚无中,只听李梦阳低沉悲伤的声音再度响起:“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莫莲就在一片虚无中,痴痴傻傻的呢喃着:“俱黄土,俱黄土……” 人生在世,生老有命,不过眨眼匆匆之间,纵然有些许美好,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且是最终一把黄土尔尔。 生命最终的归宿,或许就是一把黄土,你将黄土紧紧握在手中,却发现怎么也握不住,不断的从指缝中悄悄溜走,握不住,留不下,求不得,却不自知。 人生多可悲多可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捧握不住的黄土罢了。 莫莲这么想着,就在一片虚无中越陷越深,神魂不断沉沦着,直至不知过了多久,她暮然回首,方才恍然大悟。 在这一片虚无中,唯有死亡才可解脱。 若虚无是一座牢笼,死亡便是打开这座牢笼的钥匙。 莫莲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笑容,笑容逐渐变大,直至笑容满面。 一片虚无中,只有莫莲的笑声回荡,刚开始还是轻笑,后来逐渐变成大笑,最后演变为了狂笑。 莫莲的狂笑声在虚无中回荡,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一声不发,整个人与四周都安静的可怕。 悲伤之后是疯狂,疯狂背后是茫然,茫然最后是死寂。 莫莲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死死捂住面庞,嚎啕大哭,泪水从指缝中有涌出。 又不知哭了多久,莫莲的哭声也慢慢停止,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回首看向无尽的虚无。 莫莲此时早已,心如死灰,万念俱灰,槁木死灰,百念皆灰…… 她的神魂早就沉沦在无尽的虚无中,化为了一堆死灰。 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体魄,随着本能而行事。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极长的羽剑。 她闭上双眸,缓缓将长剑横在了脖颈。 光滑如镜的剑身映着雪白修长的脖颈。 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毫不犹豫的将长剑抹过脖颈,将一切一了百了。 ………… 一片黑白天地中,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低声喝道:“沉沦虚无,还不醒来!” 莫莲猛然睁开眼眸,眸中深处再不见茫然,唯有粹然的金色。 莫莲的神魂瞬间被这一双金色眼眸牵引,强行拖拽回体魄。 神魂体魄,神性人性,在这片黑白天地的某个瞬间,凝为一体。 莫莲淡漠的注视着眼前虚无,悬剑身前,手掐道诀,口中轻呼道:“一气化三清。” 身前的长剑天地人,再次一分为三,莫莲整个人也随之一分为三。 三个模样一般无二的莫莲出现在一片虚无中。 三人都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各自手持一柄长剑,面容清冷,并肩而立。 一气化三清,道法最高处。整个人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各不相同。一人化为三人,三人都是真身,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三人却又神魂相连,心意相通。 左侧“莫莲”,率先开口:“道法,王情。” 右侧“莫莲”,随之开口:“术法,冷轻。” 居中莫莲,也漠然开口:“剑法,莫莲。” 一气化三清,三剑归一剑。 莫莲再次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一剑便破无尽虚无,重现心相天地。 心相天地中,李梦阳疲惫的笑了笑,看着一双金色眼眸的莫莲,眼中既有不加掩饰的欣慰,也藏着深深的担忧。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也看着李梦阳,缓缓开口问道:“师父,为何,如何?” 李梦阳轻轻摇头,笑道:“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至此,李梦阳的倾力一剑终于完全递出。 第134章 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随着李梦阳倾力一剑的完全递出,心相天地随之破碎。 就在闻砚与张衍的恍惚中,李梦阳与莫莲师徒二人重新回到苍茫小天地中。 其实,在二人的感觉中,李梦阳的倾力一剑递出的极快极快,莫莲也只是消失一瞬间之后,便又出现在原地。 张衍与闻砚一起看向莫莲,闻砚不由问道:“莫莲,你……” 莫莲的淡漠扭头,扫视了闻砚一眼,一语不发。 二人对视片刻,莫莲随即移开目光。 此时……莫莲眼中粹然的金色还未完全消散,留下一抹淡淡的余光。 闻砚神魂一僵,囗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莫莲此时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没有让他感恐惧,而是一种懒得搭理他的感觉。 莫莲眸中粹然的金色彻底退去,这才回过神来,开囗说道:“还好,无大碍。” 闻砚僵硬点头,不再言语。 张衍看向一袭红衣的李梦阳,眉头皱起,以心声对二人说道:“时间不多了……” 虽然是以心声言语,但李梦阳好像还是听到了一般,轻笑道:“时间匆匆……确实是不多了。” 话音未落,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便笼上了闻砚与张衍的心头。 莫莲却并没这种不祥的预感,有的只是粹然金色退却后的些许迷茫。 在三人的注视中,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被折损的大道重新恢复,天地异象,骤然再起。 李梦阳就笑盈盈的站在那里,看向这片苍茫小天地。 苍茫小天地中,天地人三才大阵毫无预兆的直接崩碎,使之重归六千里山河。 “我……我干你娘的了!”自诩君子的闻砚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至于张衍早已目眦欲裂,呆若木鸡,嘴巴微微张合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唯一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就只有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了。 可她的眼中也有藏不住的惊诧与惊恐。 弹指之间,直接崩碎三才大阵,难道……难道,这位大平国师此前一直都有留手,直到现在才展露出真正实力? 不老,春,夏,秋,冬。李梦阳五条大道回归,身上法袍“节气”,青,红,黄,白四色变幻不定。 这位李先生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闻砚被震惊的喃喃自语:“难道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李梦阳微微招手,便是一座小天地,六千里山河,四季齐聚。 春回大地,夏日炎炎,秋风萧瑟,冬雪飘逸。 就在三人的愣神中,李梦阳面带笑容,轻轻拍手:“乾坤坎卦——天地流水定光阴。” 就在莫莲的这方小天地中,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不动,花与叶悬停在半空,江与河不再奔涌,风与云凝固不动…… 张衍与闻砚,二人脸上都带着惊异惊恐,也同时被定格不动。 除了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其余的一切都被定格。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一幅仙人泼墨的山水画卷。 此方苍茫小天地,就只剩下莫莲与李梦阳师徒二人对视着。 莫莲茫然地看着李梦阳,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轻轻喊了声:“师父?” 李梦阳向她走去,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时间不多了,莲儿。” 莫莲虽然没有被定格,可以动弹,却并没有反抗,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位红衣少年,再次轻声喊道:“师父?” 李梦阳依然柔声说道:“在的。” 话音未落,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从李梦阳的身后隐秘飞来,径直刺穿他的后心。 来的是青虹,而不是天地人, 或许是直到最后一刻,莫莲都不想让师父死在自己的剑下。 莫莲向后退了几步,满眼噙着泪,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拼命摇头,呜咽道:“师父,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李梦阳哑然失笑,反手将青虹拔出,微微摇头,“我合道四季与不老,也当是涉及了一部分时间的法则,所以可短暂停止四季轮转,定流光阴长河,在这定格的时间中,我是……” 李梦阳看着莫莲的双眼,吐出了三个字:“不死的。” 莫莲瞪大眼睛,眼中渗出条条血丝,惊谔道:“不死的?” 也怪不得莫莲如此惊讶,她知道赵老道与师父分别合道了长生与不老,故而可以不记寿元。 但在那个小院中,师父也曾与自己说过一番言语:“长生不老,就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笔直长线,但这条线只是看不见尽头,却终究也有个尽头。” “只是长生不老,并非是永生不死啊。” 可现在,也是师父亲囗所说,他将不老变成了不死。 那就是否证明了…… 莫莲在心中默默言语,还带着泪光的眼中闪过阵阵光亮。 人生苦短,弹指之间,匆匆过也。 长生久视,不老岁月,逍遥天地。 修道修道,不修一个长生不老? 人人都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梦阳凝视着莫莲眼中的光亮,微微摇头,说道:“莲儿,我定格不了光阴长河多久,时间不多了,你再陪陪我,再听我好好说几句话。” 莫莲轻轻握住师父的手,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点头。 李梦阳用袖囗擦去莫莲脸上的泪水,轻笑道:“人力终有限,定不可胜天,恍惚间掐指算来已护大平八百年了,也一人抗衡天道三百年了,救了无数人,也害了无数人,纵然是真神仙也该累了。” 李梦阳轻叹一声:“也是时候……履行与那位的承诺了。” 莫莲问道:“什么?” 李梦阳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那一片黑白的法天中,他曾与那位存在有过一个约定,也有过一个承诺。 李梦阳……不会失约。 李梦阳轻轻招手,便是天地再次变动。 六千里山河缩地成寸,山山水水全都凝缩为一座不大的小院。 小院中,一间草庐,一张石桌,一株大桃树。 还是与当年那般,一般无二。 莫莲坐在石桌前,伸手抚摸着石桌,有些愣愣出神。 她能感觉到自己还身处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可作为天地人剑主的她,却断开了与这方小天地全部的联系。 李梦阳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好似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莫莲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那株大桃树,犹豫一番,回头看向师父,还是开口问道:“师父……” 李梦阳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便轻轻抬手,示意徒儿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莫莲明了,静静的看着师父,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梦阳也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俊美无双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淡淡笑道:“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第70章 人间如狱人如鬼 张衍看着这个自诩为孤魂野鬼的刀疤男人,问道:“你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 提起“清白书院”这个四个字,章寻所有的心气好似都泄了,重新坐了下来,向火堆又加了些柴火,轻轻点头道:“曾经是而己,如今书院已将我除名。” 章寻看着火堆,眸中深处跳动着火光:“朝堂不理解我,书院不理解我,天下也不理解我……”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的……且让史书记我一人之过错,且让后世骂我一人之恶行。” “万古骂名,且让我一肩担之。” 张衍搅动着锅中膏药,又问:“你身为读书人,真的不在乎这骂名?” “身前事,身后名?”章寻自嘲一笑,反问道,“人间如狱,谁人不是这狱中恶鬼?” “张道长,你要不要去问问这些恶鬼,只要能活下去,谁去在乎这骂名?” 张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只得又问道:“你不怪清白书院吗?”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极长的刀疤,轻声道:“我不怪书院的,清白书院立院之根本便在这清白二字。我既已身成恶鬼,便玷污了这清白二字,除名也是应该的。” 张衍低头自言自语:“那闻砚要做的那件事,是否也应该被书院除名呢?” 章寻忽然皱眉,问道:“你还认识我小师叔?” “等一下,他为什么是你小师叔?”张衍面露疑惑,“你比他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章寻无奈笑了笑:“你不知道,闻砚是院长的亲传弟子,在书院中辈分极高,修为也高,只能叫他一声小师叔。” 他转而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那小叔叔的?” 张衍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他与闻砚相识的情景,最后说道:“他想要造反。” “呵,是我那小师叔能做出来的事。”章寻笑道,“那他只要做了那件事,估计也跟我下场差不多。” “他是你们院长的亲传弟子都没用?” “没用,还是那清白二字。” 章寻忽然说道:“对了,麻烦张道长,下次若再见我那小师叔时,帮我问一个问题。” 张衍惑道:“什么?” 章寻眼中露出一丝迷惘,面露不解:“如果,以一个极其错误的过程,达成一个极其正确的结果,中间牺牲了无数人,这……是对是错?” 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可以,那我应该怎么告诉你?” “那小师叔估计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了。”章寻抬头看天,“不用告诉我,你知道就好,小师叔知道就好。” 就在这时候,有一兵卒端了一碗飘着树皮树叶的稀粥,递了过来,轻声说道:“将军,你也喝口粥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章寻没有接过那碗粥,问道:“先紧着受伤的弟兄们吃。” “受伤的弟兄们都吃过了,将军放心。”兵卒执意要将那碗粥递给章寻,“是特意给将军留的。” 章寻看着那个兵卒,又问:“你也吃过了?” 那个兵卒用力点着头:“吃过了,将军放心吧。” 章寻这才接过那碗粥,也没管张衍,自顾自的慢慢喝着。 其实说是一碗粥,不如说是漂浮着树叶树皮的稀米汤。 他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问张衍:“张道长,你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这一碗粥的价值吗?” 不等他回答,章寻便自问自答:“这是一条人命啊,一碗粥可以救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为了这一碗粥而杀人。” 章寻语气忽然加重:“这便是乱世!” 张衍慢慢搅动着锅中药膏,不知道该不该跟章寻继续聊下去。 章寻嚼着粥中树皮,勉强咽下去,又说道:“张道长,是不是怪我们太过残忍些?” 张衍轻轻点头。 “在这个世道中残忍些才能活下去,我反而觉得我们还是太过仁慈了。”章寻吃着树叶,“你了解过真正乱军吗?” 张衍轻轻摇头。 章寻将碗中粥喝了个干净,又顺着碗边舔到碗底,娓娓道来:“真正的乱军,可不会像我们一样把人都聚到一堆,再抢粮食,女人,小孩。” “他们,会直接放一把火,将村子烧个干净,粮食全抢干净,人全杀干净,一个不留。” “男人割下头后,向当地官府,报成绞杀叛军的战功;女人玩弄一番之后,开膛破肚,挂树上风干成腊肉;小孩长的好看的卖到门阀贵族里面当奴隶或是娈童,至于不好看的折断手脚扔到街上乞讨,讨不到钱的话也就吃了。” “我要带着一帮兄弟活下去,也只能这样做,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章寻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张衍,“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乱世中的人,为了不想死,什么都做的出来。” “张道长,你一路行医救人,名声连我都听说了,相信也见识了不少人心鬼蜮。就像你明明救了一个村庄的人,但还是有人把你供了出来。” “人,你可以救好;人心,你救不好的。” 章寻平静说道:“人间如狱人如鬼。” 此时已经是清晨,太阳初升,但张衍仍是满身寒意。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便站起身,指着那锅药膏说:“药膏好了。” 章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也站起身:“给他们上好药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不过药方要留下。” 张衍点头道:“好。” 二人一起走进荒屋中,章寻亲眼看着张衍给所有伤兵上完药后,这才准备放他离开。 张衍收回全部银针,仔细数了数,眉头皱的厉害。 他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一副银针了,还越用越少,一百零八针,现在只剩下七十多根了。 而且,这次耗药材极多,行囊中药材也快没了。 难道,自己也要沦落到抢劫这种地步? 章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多谢了。” 张衍拍掉他的手,斜眼看着他:“不用谢,把珍费给我。” 章寻笑了笑:“珍费没有。” 张衍向他伸出手:“给我。” “说了没有。” “我要我的剑。” 章寻走到高头大马旁边,解下马鞍上拿破布条包住的青虹剑,远远抛给张衍。 张衍一把接过青虹剑,解开烂布条,拔剑出鞘寸许,看了看剑身。 古朴肃杀的剑身映着他那张面如枯槁的脸,以及血丝密布的双眼。 连着数个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实在是快撑不住了。 张衍身子晃了晃,勉强没有倒地,重重揉了揉太阳穴,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章寻的喊声:“张道长,在这乱世中活的久了,你也会变成恶鬼的,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笑了笑,没有回头。 第135章 匆匆 散道天下?! 听到这四个字,莫莲惊异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师父。 她的吃惊并不比当初听到师父的那句“与国同生”来的要小。 她也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从始至终,师父都未全力出手,都留有余手。 莫莲不解问道:“师父,为何要至如此?” 李梦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答道:“为了某个约定,为了某个承诺,为了某个结果。” 莫莲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静静陪着师父,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李梦阳好似闲聊般问道:“莲儿,你一气化三清的那两具分身叫什么?” 莫莲轻声回答道:“一个叫王情,一个叫冷轻。” 李梦阳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自嘲一笑:“莫莲,王情,冷轻,都是些好名字。” 莫莲低头看着石桌,不言语。 师徒二人又沉默下来。 片刻,李梦阳低声喃喃自语:“匆匆啊,真是匆啊。” “什么?”莫莲没有听清师父说了些什么。 李梦阳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有些无奈,轻笑道:“匆匆啊,我说这人生,真是匆匆啊。” 好像是为了应他的话语一般,平静的小院中忽然腾起一阵风来,吹落满树桃花。 满树桃花,片片吹落,匆匆漫天。 李梦阳看着漫天桃花,匆匆过眼,眼神迷离,心绪凄迷,喃喃自语:“春日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故人别了,是否有再见的时候?” 莫莲不言语,她知道是师父又在想那位剑仙故友了。 李梦阳在心中默默算着,来去些的时日,八百年的岁月,不复返的光阴。 来去些的时日,就像握在手中的黄沙,握不住,留不得,没了声音,没了身影,不知何时,便从指缝中偷偷溜走了。 八百年的岁月,看着很长很长,却也显得有些太匆匆了。横竖仔细算来,不过八个人的百年岁月……相叠相加罢了。 不复返的光阴,就好像一支离开了弓弦的哨箭,带着嘹亮的哨声一去不复返,空留此地白雾茫茫,空余此天白云千载。 李梦阳收回目光,眼含笑意,看一下莫莲,温和的笑了笑,问道:“聪明的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父的问题。 她也不明白,为何人生总是太匆匆,又为何所有的总是一去不复返。 李梦阳一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杯美酒,酒香扑鼻,桃香怡人,粉红色的酒液惹人喜爱。 这杯酒,不是别的,还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入口是桃花的甘甜,心中却是一阵苦涩,只得一边默默饮酒,一边静静思索,以此了了缓解心中苦涩。 在这逃去如飞的日子中,在千门万户的人间中,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好像…… 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 在数不清的匆匆当中,除徘徊外,又剩下了些什么呢? 过去的日子如白云千载,却被微风吹散了。又如白雾茫茫,却被初阳蒸融了。 在这人间,又留下了什么痕迹呢? 好似…… 只得化作一地春泥,更护这人间。 所以…… 才选择散道天下,稳固天际四时,以此求得人间节气风调雨顺,换得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李梦阳有了些醉意,停止思索,趴在石桌上,一眼万里万年,目光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看遍这人间种种。 看着看着,李梦阳便不禁有些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李梦阳趴在石桌上,脑袋深深埋进臂腕,醉醺醺的轻轻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一场醉梦中,呢喃着,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时间是不多了,但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莲慢慢晃着他的肩膀,轻轻喊道:“师父,该醒了。” 李梦阳恍然初醒,恢复常态,只是眼眶有些红红的。 他看着莫莲,笑道:“师父,也该走了,临别的最后就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吧。”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对师父说些什么。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无力。 李梦阳手掐剑诀,自眉心处飞出了十道不同的剑光。 剑光悬停在其身前,一字排开,是十柄形态各异的剑器。 李梦阳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炼制的天下十大名剑的仿剑,虽威力有些折扣,但其神通各异,你好生收着,一一炼化后,说不定真的有机会与那个牛鼻子老道真正意义上问剑一场。” 莫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为什么……” 李梦阳摇了摇头:“哪来什么的为什么,师父对徒儿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李梦阳微笑着,轻点莫莲眉心,十道剑光依次钻入莫莲眉心,于眉心处形成了一枚剑印。 莫莲抚摸着眉心的剑印,有些不知所措。 李梦阳揉了揉她的头,手中出现一柄桃木剑。他将手中的桃木剑掷出,不老剑化作一抹绯红剑光,打破天地禁锢,不知去向。 他目送剑光远去,呢喃道:“小姑娘刁蛮惯了,仙升莫怪,还要多担待些。” 做完这一切后,李梦阳这才长舒一口气,最后笑道:“祝这世间处处春暖花开,愿这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在这世间,也在这人间。 李梦阳挥手道别:“莲儿,走了。” 莫莲抓住了师父的袖口;“我送送师父。” “好。”李梦阳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闭眼,而后又缓缓睁眼。 莫莲只觉天地再次变化,一切归于沉寂,然后又在某一刻混沌破散,天地间只有黑白两色。 黑白色的天地中,一位双目呆滞的白发老者枯坐在此天地间。 李梦阳向老者走去,每走一步便天地变幻,黑白颠倒。 近前,李梦阳俯下身,轻声说道:“仙升,该回家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莫莲眼中的惊讶根本无法抑制,一颗无瑕的道心震颤不已。 他……他是赵老道!那么这里又是哪里?!玄天?不,不是!这里是玄天之上! 老者听到话语,没有睁眼,其实对他来说睁眼或是闭眼,都毫无差别,反正眼中都只有黑白两色,睁眼与闭眼,都看得见。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究竟是睁着的,还是闭上的。 赵仙升嘶哑开口:“梦阳?不知今夕是何年?” 李梦阳轻轻抱住这个孤独的人,附在他耳边说道:“仙升,回家了,为了人间,也为了我。” 天地重复着两人的话语。 赵仙升黑白一片的天地中,蓦然出现了一抹瑰丽的红色。 那抺红色,跃上了他沉寂许久的心头,继而惊忧了一片死寂的心湖,泛起阵阵波纹,荡起圈圈涟漪。 李梦阳坐在他的身边,轻声低吟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赵仙升不言语,静静听着,愣愣出神。 二人久别重逢的第一次见面,空是一场……相见欢。 第136章 散道天下,天下定矣 李梦阳侧过头来,平静的看着赵仙,俊美无双的脸上毫无波澜,心湖之中泛不起半点涟漪。 回首望来路,忽闻风雨声。 李梦阳此时早已,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此时此地,只有沉默无言。 而一切情绪都已被黑白天地消磨殆尽的赵仙升,也不想说任何话语,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二人就这么坐着,沉默不语,默默凝视着黑白天地。 莫莲站在黑白天地的某处,呆呆看着坐在一起的二人。 也在某处,也在某时,也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们。 直至…… 黑白破碎,一层浮光幻象消散。 四季流转,一道光阴长河流动。 就在沉默中,就在恍惚中,就在漠然的注视中,一切的一切全都轰然倒塌。 莫莲恍然初醒。 张衍与闻砚呆愣的看着莫莲。 莫莲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已毫无生气的红衣少年,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交加,有喜悦,有悲伤,有痛苦,有后悔…… 巨大的情绪浪潮将她淹没,所修的一颗无情道心,好像一件被即将破碎的瓷器。 银瓶乍破水浆迸,莫莲的一颗无情道心直接破碎,且是稀碎不堪。 莫莲破玄天,入天外天,登九重。 如今,道心崩碎,跌落玄天,修为重创。 张衍刚想上前去查看一下,却被闻砚伸手拉住衣袖。 他回头看向闻砚,只见闻砚轻轻摇头,默不作声。 张衍看向跪在地上的莫莲,眉头微皱,又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陆鸣。 莫莲伸手轻轻抚摸着师父的脸颊,轻笑着带着些许哭腔的喊了声:“师父。” 心湖中泛起波纹,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嗓音回荡着:“莲儿,真的走了,不用送了。” 至此,李梦阳彻底……散道天下! ———————————————— 平玄战场之上,云天天幕处忽然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之中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飞出,盘旋天际。 站在城头上,身后是滔天火焰的张子乾,死死盯着那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目不转睛。 直至,旋涡中走出来了一位黄袍道人。 张子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落地,嘴角勾起,扬起一抹近乎扭曲的病态笑容。 他一把抱住身旁的钟铠钧,欣喜若狂,疯狂大笑道:“我大玄!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铠钧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便任由他抱着了。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上不断轰鸣的雷霆。 张子民压在肩上的重担终于卸去,如释重负,释然一笑:“好了,大玄一统,天下定矣!” 张子伸欣喜的看着手握雷霆的父皇,不由赞叹道:“我父皇,真乃神人天降也!” 身处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抬头仰望着那位大玄帝皇,心中早就没了当时的恐惧,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 龙武帝眼中血丝密布,低声自问:“国师大人,连你都败了吗?我八百年大平!真的要在今日亡国吗?” 四周虽是嘈杂一片,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张衍俯瞰着血海中的龙武帝,眼中毫无波澜,手中多了一柄布满裂纹的赤金色长剑。 龙武帝死死盯着那柄长剑,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化为无边的愤怒,怒吼着,咆哮着:“传国剑!那是大平的!那是朕的!” 张衍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原本平静的眼中泛起冰冷且凌厉的光。 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持剑指向龙武帝,与他对视着。 大平皇帝,龙武,李彻。 大玄皇帝,玄黄,张衍。 当今天下,两位帝皇,相互对视着。 片刻,一身黄袍的张衍重重落地,瞬间便是雷霆万钧,沛然的十色雷霆冲盈方圆百里战场,使之化为一片焦土,战场上数以十万计的行尸走肉全部灰飞烟灭。 张衍伸出一指,遥遥指向血海屏障,指尖处一点十色雷光汇聚,激射而出。 十色雷光轰炸在血海屏障上,将之轰出无数裂缝,继而四分五裂。 雷法正刑,至阳至罡,最克邪魔。 龙武帝最后回望一眼燃起滔天大火的仙京城,又看向身披雷霆,向自己缓步走来的张衍。 滔天的怒火已经冲垮了恐惧与无力。 现在!龙武帝要战至最后一息。 他率先拔出插在地上的一柄长刀,对着身旁不足千人的禁军愤怒嘶吼:“大平!万岁!杀! “随朕冲杀!!!” “大平!死战!” 仅存的大平军怒吼着,无一人退却,九百二十六人,人人跟随着他们的帝皇冲杀向那个明知不可战胜的人。 “蚍蜉撼大树……”张衍停下脚步,平静看着向自己冲杀而来的大平残军,“可敬不自量。” 张衍传国剑拄地,拄剑而立,黄袍之上一条五爪金龙盘旋其上。 遥远的天幕处,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俯冲而来,于半空中散作大片茫茫乌云。 茫茫乌云之中,阵阵雷霆轰鸣,隐约有金色鳞光闪烁。 雷鸣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鳞爪飞扬,破云而出! 传国剑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张衍! 这位天下的帝皇!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一座雷池与一座雷泽具显而出,纯粹的雷霆再一次覆盖平玄战场。 片刻过后,传国剑刺穿了龙武帝李彻的心脏,将他钉死在了无数焦尸堆积而成的尸山之上。 玄黄帝拔出传国剑,以龙袍的大袖擦干剑上血渍,与死不瞑目的龙武帝默然对视着。 玄黄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摘下龙武帝的头颅,反而是替他将双目合拢,让他瞑目,留他一具全尸。 后世《玄史》有记载:大平龙武皇帝,名李彻,昏庸无道,失德天下,但其血性刚烈,死战不退,至战死沙场,不坠大平气节。 先帝玄黄仁厚,念其为国战死,至此罪减一等,留得全尸,且许以厚葬。 …………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仙京城焚烧殆尽,龙武帝战死沙场,大平亡国灭种。 大玄,上承天命,下顺民心,一统山河,千秋万载。 至此,天下定矣。 第137章 天下共生 一片火海的仙京城中。 有一位眉心有剑印,清冷且绝世的女子怀中横抱着一位俊美的红衣少年,缓缓走在火海之中。 四周凄厉惨绝的哀嚎声,她全然不顾,只是一步步向仙京城深处走去,步伐略显沉重。 仙京城的深处,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小院,院中有一株桃花烂漫盛开的大桃树。 她要将师父……埋葬在桃花树下。 莫莲终于走到了小院门前,望向院中那株大桃树,沉默不语。 她打开禁制,轻轻推开小院的木门。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如当初那样,院中还是一株大桃树,一张石桌,一间草庐……从不停息的光阴长河似乎刻意绕过了这个小院,使其不被时间侵染。 好像即使再过百年千年,甚至万万年,这座小院依旧这般如此,那株大桃树依旧这般如此。 莫莲突然有些难过,她看见大桃树的桃花谢了,一朵朵粉红灿烂的桃花烂在泥土中,让人心怜心痛。 当她所修行的无情道道心破碎之后,现在这一点点小事情都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莫莲走到桃花树前,缓缓跪地,将怀中的红衣少年轻轻放在桃花树下,又用衣袖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血迹。 少年的脸,依旧这般俊美无双,依旧这般绝世风华,柳叶眉,桃花眸,眉心朱砂,面若冠玉。 只是……少了些许生气。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朵桃花,缓缓飘落,落在了少年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继而消失不见。 刹那间,少年的身躯散作片片桃花,随着院中腾起的春风飘飞向人间的青山绿水,也飘向少年心中的桃花源。 许是,少年想再重新看看这个他认为依然值得美好的人间。 就像,少年与那个牛鼻子老道当初同游人间一样。 莫莲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两为难,两两不做,只得默默无声的看着,目送着师父的离去。 就在她复杂的目光中,一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歪歪扭扭的飘向她。 莫莲没有多想,下意识的便握住了这朵桃花。 刹那间,莫莲的神魂体魄皆是一颤,继而震动不堪。 转眼间,逆流光阴长河三百多年,辰星月日交替,冬秋夏春流转,无数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重新回到桃花树上,再次绽放朵朵桃花。 莫莲蓦然回首,回眸看向那株桃花灿烂的大桃树。 回首回眸间,三百余年光阴所经历的全部人与事,好似走马灯般,一一破碎重组,一一重组消散。 继而,三百余年的光阴化作无数温钝与锋利的飞剑,径直刺入莫莲的心,剑柄轻轻拧动。 一颗好不容易才缝补起来的道心,再一次千疮百孔,再一次炸为黑黑白白的碎片。 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痛苦! 莫莲跪在地上,整个神魂体魄都被痛苦彻底撕裂,直接一分为三。 “啊!”莫莲低声嘶吼! 片刻,一切恢复平静。 莫莲看着莫莲,莫莲看着莫莲,亦或者说是莫莲看着王情,王情看着冷轻。 一气化三清。 莫怜天下,太上忘情,冷清一人。也难怪李梦阳说,起的都是些好名字了。 我自一人,长生不老,大道独行,俯瞰世间万事万物。 大道混沌生有一气,一气呵成化三清,我心清清,天地清清。 只此一瞬! 天地再次随之改变。 三具分身,所处之天地大不相同。 王情头戴斗笠,手握耕锄,俯下身在心田中小心翼翼的种下了一粒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一株桃花树立于心田。 冷轻一叶小舟,在心湖中缓缓泛舟前行,驶入藕花深处,不见踪影。 小舟荡起波纹,一株莲花绽放在心池。 莫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那座小院木扉。 她轻柔抚摸着小院门扉,犹豫良久之后,最终还是轻轻叩响门扉。 不大的小院中传来一个少年温和如春风的嗓音:“莲儿,回家了?” 播种心田,泛舟心湖,轻叩心扉。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莫莲在与自己不断和解。 王情,冷清,莫莲,三人同时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三清重归一气。 莫莲闭眼又睁开,神魂体魄重归一处,她已不再痛苦。 小院的木扉打开,院中走出一位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笑盈盈的看着莫莲,轻笑道:“师父在的。” “师父。”莫莲笑容灿烂,看向师父,也看向院中的大桃树。 红衣少年也看向那株大桃树,微微摇头,不由喃喃自语:“莲儿……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莫莲哭着笑着,不言语。 那株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破碎!破碎!一切的一切都破碎! 莫莲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昏睡在大桃树下,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朵飘向自己的桃花。 只是桃花依旧握在手中,却再也不见大桃树下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 是不是我一场离恨大梦?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师父! 还在! 师父绝不仅仅只是散道天下那么简单,莫莲有一种莫名且强烈的预感,师父只是不再与国同生,而是与整座天下共生! 心劫已渡,心结已解,莫莲与自己和解,重登天外天,直上九重。 犹是不止,更上一重,已至十重天外天。 十三重天外天,莫莲还差三重,只差三重。 莫莲笑着看向院中的大桃树,只剩一朵朵桃花争相绽放。 ———————————— 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一袭红衣与一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人间。 虚影发问:“想好了?” 李梦阳点头道:“想好了。” 虚影再问:“就这样?” 李梦阳点头道:“就这样。” “好。”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黑白天地间,凭空浮现出了一条不知有多长的细线,看不见起点,也望不见终点。 李梦阳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人间,有遗憾也有悔恨,却没有言语,只是……笑了笑。 想好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一袭红衣散作五色灵光,全部涌入向那条看不见起点与尽头的细线中去。 第138章 法天 大玄王朝。 玄皇城。 某处酒楼中,有位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人前摇扇。 “啪!”醒木拍桌。 说书先生喝了口桌上茶水,用力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说书: “各位看官,咱今儿个跟你唠唠,亘古至今朝,有传说不变。” “传说,天有三阶,分别为云天,长天,玄天,各有不同奇景。” “云天见白云千载,长天见星汉灿烂,玄天见日月同天。” “传说之前,又有传言,玄天之上,还有一阶,至于具体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就妄论真假了。” “啪!”折扇合拢。 说书先生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但有古人言:玄天之上,有世间所有修士所追求的大道。” “又有古书云:玄天之上,有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 “当今天下第一术士,前朝的那位国师,传闻啊,就到过玄天之上,见识了世间大道的终极。” “当然啦,各位看官也明白,还是那句话,说书的妄论真假。” …………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此处!空间都不曾存在,只剩的是无边无际! 此时!时间都不曾来过,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这里是……法天。 法天当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脚踩黑地,头顶白天。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是睁开眼睛的。 在这里,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毫无意义。 能看到的,能映入脑海的,只有黑白色的天地。 老者甚至曾尝试过挖去自己的双眼,可那永恒与瞬息都不会改变的黑白景象,依然看得见。 值得一提的是,他连挖眼时的痛苦,他都不曾感受到。 在这里,他没有疼痛的权利,他被剥夺了一切感官。 老人许久不曾说话了,有些嘶哑但平静开口说道:“梦阳,你也来了?” 没有任何的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 头顶天穿了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足下地穿了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黑白色的天地重复着他的话语。 老者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一步,天地颠倒,乾坤逆转,黑白互换。 他又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天地再次变了颜色,但他佝偻的脊背,逐渐变得挺拔。 老者双指并拢呈剑指,一身剑气四散开来,不断割裂着黑白天地。 仅是双指并拢,他便好似握住了一把无形之剑。 剑起。 老者剑指向正前方的黑白。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不管你究是谁,也不管你是什么存在,出来,见我。” 他知道祂会来见自己的。 之所以是在心中默默言语,属实是不想再听到黑白天地重复自己的话语了。 黑白天地,一片寂静。 老者再次走出一步,天地颠倒,黑白转换。 他并拢的双指微微抬起,随之递出了自己的倾力一剑。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剑名:开天门。 随着倾力一剑的递出…… 四周毫无变化,黑白亘古不变。 他默默等待着。 一个十分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在心中响起,还是在耳旁回荡。 “赵仙升,长生剑剑主,合道剑与长生,当今天下第一。” 极远处,在赵仙升眼中亘古不变的黑白交际处出现了一抹绯红,美的惊心动魄。 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一点朱砂的绝美少年向他走来。 来的极慢,好像从未迈开脚步。 来的极快,瞬息便站在了面前。 赵仙升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右手颤抖着,中指与食指先是折断,而后寸寸碎裂,露出骨肉。 原本平滑如镜的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便是掀起惊涛骇浪,久未感受到过的痛楚与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向他涌来。 赵仙升竭力压制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与痛楚。努力控制自己的灵台一丝清明,不让自己被那情绪与痛楚的洪波淹没。 万幸的是,痛楚与情绪反而让他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赵仙升愣愣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嘴中低声呢喃着:“梦阳……梦阳……” 红衣少年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让赵仙升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他,但也可以是他,在此处此时你只会看到你所想看到的人或物。”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开始变得凌厉,冷冷问道:“你是……谁?” 谁来第一个问题都是这个……少年面色始终平静,带着微微笑意,缓缓答道:“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我曾经是人,我曾经是……人族初祖,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赵仙升并没有显得多吃惊,只是又问道:“人族初祖!这里又是何处?” 少年微微眯眼,眨眼之间四周黑白便全部破碎。 破碎的缝隙中,青山环绕,绿水长青,游鱼戏水,鸟鸣山涧。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手中多了个翠竹鱼竿,无钩无饵,自在垂钓。 少年扭头看向赵仙升,缓缓说道:“长生者,坐下,论道。” 赵仙升用力揉搓着双眼,缓缓闭上,一行清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流下。 他睁开双眼,他看见了! 他终于看见了除黑白天地之外的景色! 他缓缓坐在少年身旁,心念一动,手中便凭空多了一个紫金葫芦。 用力晃了晃紫金葫芦,其中便传来阵阵水声,水珠碰撞,清脆悦耳。 拔开酒塞,低头细闻,便是一股浓郁至极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没有变的,一切都没有变的,还是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赵仙升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上天之前没有全部将酒喝完。 他嘴角勾起,轻轻笑了笑,仰头大口饮酒。 少年闭目垂钓,说道:“这里是玄天之上,我叫它法天。法天之中,只有黑白,是你们修士所修“道”的最终归宿。” “而我,是人间第一个修士,是法天之道主,是人族的庇护者,是人间的意志,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天道。” 赵仙升停止饮酒,不屑瞥了祂一眼,嗤笑一声,继续饮酒。 第71章 岁大饥 史书记,大平历,龙武八年末,岁大饥,人相食。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 故,有人作诗《菜人哀》。 ……… 黄大,祖上好像也曾富绰过,就是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 等到父母逝世,连安葬费都都凑不出来。没办法,只好在前几年的时候,便入赘到了幽州当地的一户富足人家,娶妻王氏。 好在,岳父岳母没多长时间也逝世了,只剩下了妻子王氏陪他,夫妻二人也算恩爱有加。 只是,没过多久,战乱四起,大旱降临,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家财也渐渐被用完抢完。 每一次,乱军到家中烧杀抢掠,夫妻二人便只能躲在秘道内,任由他们抢掠,最起码苟全了性命。 等到夫妻二人也没了存粮,也只能如同那些难民一般,吃草根,啃树皮了。 直至,草根树皮都没有了。 那……又该怎么办? 这一日,妻子王氏一反常态的,早早出门,直到正午时分才回来。 夫妻二人平常为了不那么饿,能睡着觉便睡觉,躺在床上不动弹的。 睡着了,就没有那么饿了。 黄大刚刚睡醒,左右一摸,不见妻子王氏,慢吞吞的坐起来一看,这才发现,妻子王氏跪在床边,用手抹着泪。 见黄大醒来,王氏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了黄大。 黄大疑惑不解,接过钱袋子,打开一看,这才赫然发现,里面竟是沉甸甸的铜钱,分量还不少。 黄大面露狂喜,急忙将铜钱全部倒了出来,一枚枚的数了过去。 竟然有足足三千枚铜钱! 黄大又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数错,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他这才相信这不是梦! 王氏就在一旁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静静看着黄大数钱。 等这股兴奋劲过去,黄大才反应过来,急忙压低声音问道:“这钱是哪来的?” 王氏止住泪水,带着些许哭腔小声道:“这钱是爹死前,告诉我埋在后院的,爹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以用。” 王氏止住哭腔,看着丈夫,笑道:“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黄大兴奋的点着头,又将铜钱仔细数了一遍。 处于极度兴奋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妻子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王氏又说道:“你现在赶紧拿这笔钱出去躲一躲,过几日再回来。” 黄大不解道:“为啥?” 王氏说:“你傻呀?万一别人知道了,咱家有着一笔横财,肯定要有人来抢的,你赶紧出去躲躲风头再说。” 黄大点了点头,认为妻子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一起走吧?” 王氏摇了摇头:“不行,我得留在这,不然咱俩都消失了,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黄大又说:“你一个女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留在这吧,你出去躲着吧。” 王氏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强势道:“这里是我家!你出去躲着。” “可是……”黄大还想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让你出去躲着你就躲着,哪来那么多废话?”王氏摆出一副生气的作态。 黄大不敢再说话了。 因为自己是入赘过来的,王氏性格又比较强势,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做主。 于是,黄大下午就收拾行囊,出去躲着去了。 妻子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眼中噙着泪,小声道:“与其我们一起饿死,不如我去当做菜人,起码你可以活下去。” ……… 过了几日,黄大还是放心不下妻子,便赶紧回来了。 到家之后,黄大左右寻不见妻子,找了半天发现被子下面,竟然藏了一小袋子熟肉,分量不多。 黄大估摸着是妻子买来的,便揣在怀里,出门去寻妻子。 刚迈出家门,便在隔壁闻到一股肉香,那肉香沁人心脾,让几天没吃饭的黄大,跟随本能,敲了敲隔壁的户门。 户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老汉满脸警惕的看着他,一把尖刀藏在背后。 黄大仰着脖子向里面张望,看到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嘟的炖着肉,肉香四溢。 他抹了一把口水,讪笑道:“郭叔,你家炖什么呢?这么香。” 那个被称作郭叔的老汉,嘴角勾起,亮出藏在身后的尖刀,狞笑着看向黄大:“怎么?你也想尝尝?” 黄大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想问问您在哪买的肉?”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抢人吃食就是在杀人害命。 老汉狐疑的看着他,仍然拿着尖刀对准他,冷冷说道:“你出了城,往东走六里地,那里有个市场,那里面卖的有肉。” 说罢,便一把关上户门,插上门栓。 黄大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耸了耸肩,转身离去,向城东走去。 如今,都很少有人卖菜卖米了,更别说卖肉了,黄大打算先去市场买几斤肉,以免去晚了抢不着,然后再去找找妻子。 六里路,瞧着不是很远。 但对于好几天没吃过饭的黄大来说,仍是难以完成的。 好在,怀中有一包熟肉可以充饥。黄大走一里路,便吃掉一片肉。 一路上, 有人就蹲在路边,手里拿着刀子,目光贪婪地盯着黄大,好似就等着他倒下后,割他取肉。 黄大不敢久留,快步走到市场,发现那个老汉还真没骗他,这市场里面真有卖肉的,而且人还不少。 摊铺前,摆着一块块切好的方肉,挂着一条条腌好的肉干。 黄大逛了一会,实在是饿的不行了,便停在一处馄饨摊旁边,准备先买一碗馄饨充充饥。 馄饨摊里面人满为患,黄大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座位,便站在店铺外面。 有店家招呼黄大:“吃馄饨吗?” 黄大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卖的?” 店家笑道:“米肉馄饨,七钱一碗;狗肉馄饨,二十钱一碗;猪肉馄饨,二十八钱一碗。” 黄大想了想,便点了一碗米肉馄饨,数了七个铜板,递了上去。 妻子给的那三千钱要省着点花。 至于米肉是什么肉他也没问,如今有的肉吃就不错了,还管他什么肉呢? 等了一会,一锅热气腾腾的馄饨,携着肉香,便出锅了。 店家吆喝道:“米肉馄饨出锅喽!” 店内所有人瞬间一眼冒精光,挤上前来,都说要一碗馄饨。 后厨的走出一个大汉,手中还带着血迹的砍刀用力砍在桌台上,怒声道:“排队!” 众人排起长队,不一会,一锅米肉馄饨便卖完了。 黄大端着一碗馄饨,站在店门口,傻笑着庆幸自己点的还算早。 这馄饨确实好吃,馄饨肉鲜嫩,馄饨汤鲜香,他每一口都吃着仔细,认真品尝着肉在唇齿中留香,鲜嫩无比。 他大口咀嚼吞咽着馄饨,想着下回带着妻子一块来吃。 一碗馄饨很快吃完,黄大感觉舒服了很多。这家的肉确实好吃,便打算在这家买几斤肉回去。 于是他唤来店家,问道:“你们这里有肉卖吗?” 店家点了点头:“你想买什么肉?” 黄大说:“刚才吃的肉就行。” 店家笑了笑,又说道:“要买米肉啊,买什么品质的?” 黄大问:“都有什么品质的?” 店家竖起三根手指头:“有烧把火,不羡羊,和骨烂这三类。” 黄大想了想,要了几斤的不羡羊。 店家笑着,将他带进了后厨里面。 黄大……懵了。 第139章 起源 少年面对赵仙升的不屑,倒也没有气脑,只是摇了摇头问道:“长生者,知道这个世界的起源吗?” 赵仙升停止饮酒,抹了一把嘴:“梦阳曾与我说过些许。” 少年扭头看向他,嘴角勾勒起一抹玩味笑容:“那你应该知道……我合道了什么,怎么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赵仙升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眯眼看向他,笑而不言。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仙升想试一试这位人族初祖的斤量。 赵仙升缓缓站起身,一身筋骨噼啪作响,如校大龙,再也不压制一身剑气。 他在此时此刻,他在此地此处,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念仙境。 他自天下无敌手。 少年扭过头去,没有起身,依旧坐在原地垂钓着,丝毫不在意赵仙升。 少年双指并拢一抹,划出一道灵光,灵光乍现岀一条看不见终点与起点的灰线。 赵仙升凝视着那条灰线,思绪被牵引带动,不由飘向遥遥亘古。 相传,遥遥亘古,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未分。 忽有一抹灵光乍现,继而开天辟地,天升地沉,混沌自此清浊辨。 灵光四散,遍布宇内,进而演化出日月星辰,风云雨雪,山川湖海,以及各种各样的生命。 赵仙升眉头微皱,仔细回想着李梦阳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秘密猜测。 当天地中有了生命后,万物遵循着世间各种规律各自衍化,开化灵智,吸纳天地灵气,延年益寿。 万万年的演化中,最终人与妖两族崛起并存。 妖族,天生体魄强横 虽说是并存,可实际上人族不过是妖族的圈养家畜罢了。 妖族将人类当做吃食,以此吸纳其体内的先天一气,达到强悍肉身,延年益寿的目的。 而人族则借助妖族的庇护,躲避自然天灾,竭力维护着族群的延续。 两族共生,这样的格局又维持了万年有余,直至那个人横空出世。 以一己之力带领人族走上了修行之路,开启了登天崛起。 人族开始逐步修行,吸纳天地灵气,锤炼先天一气,掌控自然伟力,终于有了与妖族抗衡的资本。 然而,妖族虽然内部战乱不断,互相争抢地盘资源,可其底蕴依旧可怕,远远不是学了几手术法的人族能够抗衡的,然而反抗的号角已然吹响,人族只能前仆后继,甘愿赴死。 只有全族以死相搏,才能求得一条生路。 两族战争延续了近乎数百年。 就在人族几乎被灭族之际,那个带领人族修行的人,他合道了!!! 一人三合道,且大不相同,分别合道天时,地利,人和。 也就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以及人族万万生民! 也就是说他彻底挣脱了天地牢笼,超脱了光阴长河,永生不死,无处不在。 人族越强,他便越强!他越强,人族就越强! 完全合道之后,那个人便彻底消失不见。 而人族便有天命加身,世间气运彻底汇聚在一族之上,各种天才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各种强横的术法也如雨落人间。 人族!终于可以与妖族分庭抗礼。 又是数千年过去,人族将妖族近乎赶尽杀绝,剩下的也是隐藏于山林湖海,少有在人间显身者。至于那些体魄蛮横刭近乎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在人间各处禁地之中。 人族气运加身,建立王朝,世间一切终归人族,绵延万年的战火终于停止,至此天下太平。 赵仙升恍然停止思绪,看向垂钓的少年,问道:“你一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取代了天道,成为了世间的意志,所以人族才能成功?” 少年手中鱼杆微微抖动着,点头说道:“我没有取代,天地本无主,我合道之后就是天地自然唯一的意志。” “我连斩三天,登临法天,画地为牢,成为天道。” “我自庇护人族,人族得世间气运,自然便可万古长存。” 少年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赵仙升双手抱臂,挑了挑眉。 “这就意味着,在这法天之中,只要我的心念一起,无论善恶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少年看向那一条极长的线,“所以,我用时间与空间画了一条绝对笔直且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在这条线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按照某种极其玄妙的规律进行下去。” “无论是花开花落,还是人生一念,又或是王朝兴衰,天灾大劫都有结果。”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与安排,一切都是天命。”少年手中翠竹鱼竿一沉,双眼眯起,“可是总有些人想要逆天改命,虽说大部分人所谓的逆天改命,无非是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可归根结底依然在这条线上有条不紊的前行着。” “也有如你这般真正的大修士,合道法则,跻身仙境,可到头来还是成为了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依然是这条线上的某个结果罢了。” “你们是这条线上的虫子,只要不脱离这条时间与空间所画的线,也就根本谈不上何为真正的大自由。”少年故作停顿,回头看向赵仙升,“没别的意思,我眼中的虫子与人是平等的。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世间的意识。” 赵仙升点头不语,眉头微皱,死死盯着眼前的那条灰线。 “你们是自由的,这条线只是预知了所有会发生的大小事,并不是规划了你们的一生。寒门百姓逆袭称帝也好,人间帝皇国破家亡也罢,这些早已命中注定,都在这条线上。”少年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每个人的结果都有无数种,无数种结果都在这条线上,至于到底是哪种结果,归根结底还在人心的一念之间。” “所谓的术士推演预知,也只是看到其中的几个结果,好的就向其发展,坏的就尝试改变。” 赵仙升明白了,说道:“这条灰线的根本是人心。” 少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们是自由的,因为你们有无数个选择与结果,你们只要还在这条灰线上,世间气运九成就还在人族之上,人就还是万物之长。” “但在这条线中,总有几个关键节点,需要被定格,绝对无法改变,大平王朝只有五百年国运,而后覆灭就是其中之一。” 赵仙升嗤笑一声:“确实是自由的,可就谈不了大自由了。” 少年停止垂钓,缓缓起身,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凝视着赵仙升,语气平静:“可如果……有两个万年以来天资最好,气运最好的人,一个为寻大自由,问剑于天,剑开天门,最终登临法天,彻底脱离这条灰线;一个为了所谓的人间太平,术法通天,逆天而行,最终以一己之力拖住天道前进三百年。” “因为这两个人,这条笔直的线不再笔直,人间万种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赵仙升微微挑眉,冷笑道:“哦?那你想怎样?” 第72章 菜人哀 黄大看见后厨中一排排铁钩挂着各不相同的断手断脚,有的尚且完整,有的被皮开肉绽,有的只剩白骨…… 案板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血肉搁在上头,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旁边则是各种下水,肠子肝脏,脾胃心肺…… 角落中,还堆积着各种被没刮干净皮肉,残留着乱发的头颅。 后面,被另一道帘子隔开。 店家关上后厨门,笑着问道:“你要买不羡羊的什么部位啊?” 黄大目眦尽裂,僵硬的转过头,刚想说不买了,忽然看见铁钩上挂的一断臂上,有一块醒目的红色胎记。 他记得很清楚,妻子王氏的右臂上,也有一块这样的胎记。 一模一样。 黄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一把撩开帘子。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 这是片不大的空地,上面垂挂下来数根血迹斑斑的铁钩,铁钩上挂着七八个人。 有老瘦男人,有年轻妇女,有七八岁的小孩…… 黄大仅一眼便看见了妻子王氏也如猪狗般挂在那里。 王氏浑身赤裸,双臂被整齐砍去,双乳被割去,腹部腿上血肉模糊,坑坑洼洼的,少了很多大块皮肉。 她起伏的胸口,告示着她……还活着。 丈夫黄大茫然地看着妻子王氏,不明白曾经端庄典雅,大家闺秀般的妻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黄大有些不相信,嘴巴微微张着:“什……什么?” “这些便是菜人了,他们身上割下来的肉,便称作米肉。”店家解释着。 “你看啊,这个便是不羡羊了。”店家没察觉出黄大的不对劲,手指着王氏,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男人肉腥臊不好吃,而这女子肌肤嫩滑,割肉恐惧时出汗也少。” “两臂砍下挂起来,当作腊肉风干;两乳割下,包成馄饨吃;腹部腿上的肉,则用来炖汤喝。” “为了保障肉的新鲜,这女子一直活着割肉吃,也不用担心腐烂,估摸着应该能吃整整三天。” 黄大没有痛哭,只是呆愣着问:“这……怎么来的?” 店家以为黄大担心肉的来路不正,便说道:“你放心,这肉是自愿的,我花了三千钱才买下来的。” 黄大忽然便意识到妻子为什么突然拿出三千钱了。 她将自己当成菜人,卖了啊! 菜人,就是供人果腹的人啊! 黄大指着妻子:“我要买她,全买下来。” 店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出多少钱?” 黄大掏出钱袋子:“两千九百九十三钱。” 店家笑着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问道:“这么大个不羡羊,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黄大没搭理他,轻轻走上前去,颤抖着伸出手,撩开妻子凌乱的长发,小心翼翼抚摸着她还算完整的脸。 王氏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勉强抬起头,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看见是丈夫,眼中忽的闪过一丝光亮。 王氏盯着丈夫的脸,颤声道:“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黄大摸着妻子的脸,轻声道:“苟全一人独终老,丈夫无妻不可活。” ………… 在斜阳黄昏的傍晚,丈夫背着妻子慢慢走在回家的羊肠小路上。 这六里路,他们走了许久。 路两边,有人舔着嘴唇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一幕,很像丈夫当初背着妻子过门的情景。 不同的是,当初路两边是欢喜热闹的迎亲队伍,而不是盼着他们死的持刀饿鬼。 妻子趴在丈夫背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念叨着:“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丈夫一个劲的摇着头,一步步走得很慢很慢,他就是个糙人,妻子文绉绉的言语他听不懂。 他就想带着她……回家。 不知还差几里路,黄大终于是撑不住了,狠狠摔倒在地。 吃的那一碗馄饨,早就连着胆汁一起吐了出来。极度匮乏的身体,加上被极端情绪所刺激,他早就该撑不住了。 路上的黄大撑不住了, 路边的人也坐不住了。 肉啊! 那是肉啊! 那是活生生的肉啊! 一群饿鬼跌跌撞撞地扑向他们,好似要将他们一起生吞活剥。 丈夫黄大躬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将妻子王氏护在身下,即使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妻子王氏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最后拥抱一下丈夫,可双臂被砍的她,做不到。 死了,或许就可以不痛了吧? 死了,或许就可以一起了吧? 黄大其实没有那么怕死,只是有些可惜,自己和妻子到最后都没能有个全尸。 他的愿望很简单,吃饱穿暖,与妻子住在一起,平安喜乐。 他的遗愿很简单,留个全尸,与妻子葬在一起,入土为安。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弥留恍惚之际,黄大看见一个人如枯槁的年轻道士,站在了他的面前。 年轻道士眉头紧皱,看着如饿鬼扑来的“人”,口中念叨着:“疯了,都疯了。” 年轻道士知道这群已经饿疯的人,他们要干些什么事,他本不该管的,但他看不惯,也看不下去。 年轻道士扫了一眼夫妻二人,便知道已经救不活了。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青铜断剑,锋芒毕露,冷冷看向那群人,莫然道:“谁敢上来,我杀了谁。” 他又看向夫妻二人,眼神复杂:“来晚了,救不活你们了,但我一定给你们留下一具全尸!” 一群饿鬼,畏惧年轻道士的手中利剑,不敢上前,徘徊一阵,便作鸟兽散。 “对不起……”黄大看着王氏,无力笑了笑,也闭上了双眼,“谢谢……” 说不定,上天看他们夫妻二人太可怜了,心生垂怜,要实现他的遗愿? 黄大死了,王氏也死了,年轻道士亲眼看着他们死的。 年轻道士将他们夫妻二人就地安葬在了一起。 后又唤来他们的魂魄,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 年轻道士听完后,沉默不语。 他又找来了两根枯木,雕成手臂状,补全了王氏的尸身。 夫妻二人虽最终都未能回家,但留得了全尸,还入土为安,葬在了一起,便知足了。 夫妻二人都很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超渡了他们,让他们起码可以再入轮回,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年轻道士又在他们的坟头守了七日,抺除一切痕迹后,这才离去。 张衍终于向前,不在幽州徘徊,前往阳州境内。 他对这里很失望,即使他知道这不怪那些只是想活下去的百姓。 但……他仍旧很失望。 第73章 救人要紧 一片火海,恶鬼哭嚎…… 张衍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才发觉只是一个噩梦。 刚刚喘一口气,他便看见一个身穿破麻衣的陌生汉子向他匆匆奔来,一见面便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哽咽道:“张道长!娃娃,娃娃好像不行了!你赶紧快去看看呀!” 张衍眼中血丝密布,看着面前跪地的汉子,缓缓说道:“好,带我过去。” 已经三天没睡个好觉的张衍拖着疲惫的身子,跟着汉子来到一处漏风的破屋前。 屋内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孩子身形枯瘦,脸色蜡黄,此时已经气若游丝。 嗯,还有得救……张衍上下打量着那孩子,目光忽的停留在那孩子的手腕上。 神情有些恍惚,感到难以置信。 那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银手环,好似是拿银针弯成的。 是那个……孩子?张衍眉头微皱,陷入了回忆之中。 前几年在太平山上,有一个嚷嚷着要成为大医的被拐来孩子,自己送了个细银手环,王三说要带他下山去找他家人。 从此之后,便杳无音讯。 张衍看着那汉子,问道:“这个孩子以前是不是丢过?” 汉子吃惊的看着张衍,不知道这个道士是怎么猜出来的孩子以前丢过的。 张衍看他那副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与我细说。” 汉子哦了一声,急忙说道:“这孩子早年间确实被人拐了一回,都丢了一年多了,没想到又被一个好心人送了回来。” 好心人?估计就是那王三了……张衍又问道:“那个好心人怎么样了?” 提起那个好心人,汉子的神情突然落寞了,小声道:“死在乱兵里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汉子看张衍叹了口气,以为孩子没救了,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张衍的衣角,痛哭流涕:“张道长!张道长!求求您救救娃娃,娃娃的娘亲已经没了,我的娃不能再没了呀!” 张衍将手搭在了孩子的手腕上,细细把脉,眉头紧皱。 怎么……还是风寒,跟上次一模一样? 随后,从怀中掏出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做完这一切,张衍这才缓缓说道:“孩子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需要靠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才能救治。” 汉子的眼中亮起一丝光亮,急忙追问:“哪里去找这类药材?是不是找到了娃娃就有的救了?” 张衍想了想,默默点头,说道:“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去城里面找一找。你只需让这屋中暖和一些,莫要让孩子再受冻了。” 汉子使劲点头。 就在张衍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忽然伸手,拉住了张衍的手。 张衍看着那个孩子。 孩子吃力开口:“你是……道士哥哥?” 张衍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孩子带着些许哭腔:“哥哥,救我,我感觉我要死了,可……可我,还没完成跟你的承诺。” 张衍放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你不会死的,能救你一回,就一定可以救你第二回。” “不要死,相信我。” 孩子笑了,又昏死过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张衍起身离去,快步向镇上走去。 身后的汉子,紧紧抱住浑身冰凉,昏死过去的孩子。 天色微亮,走了整整一夜的张衍终于来到了村庄外的清水镇。 清水镇不算大,但胜在风景秀丽,而且因阳扬州紧靠中州,数次兵乱也并未波及这里,还算是繁荣。 因镇中有一条四季常清的河流,是北方第一大河沧河的分支,故此得名。 小镇中有一家药铺,虽价格昂贵,但胜在种类齐全。 药铺中是小镇魏家的产业,我以前是小镇中最有钱的人家,家中有人与朝中命官关系密切,可以算得上门阀士族了,掌握着小镇几乎所有的店铺,控制着小镇的经济命脉。 几乎可以说,整座小镇都是王家自家的产业了。 张衍先是来到药铺里,看了看药材的价格,摸了摸身上银钱,估算了估算。 略一思索,随即唤来药铺掌柜,躬身问道:“掌柜的,你们药铺是否有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价格如何?” 张衍之所以这么恭敬,倒不是有多敬重镇中魏家,只是想快点拿到药材,不想再节外生枝。 掌柜的看着张衍背负长剑,是个道士模样,而自家老爷对道士颇为敬重,于是回礼讪笑道:“回这位道长的话,店铺确有大参,八两银子一两大参。” 张衍眉头微皱,不由问道:“这么贵的吗?” 掌柜轻笑道:“这世道都不容易嘛,药材紧缺,贵一点也正常。” 张衍摸了摸腰间钱袋,随后掏出一把碎银递了过去:“麻烦掌柜看看这些银子可以买多少?” 掌柜接过银子,掂量掂量,嗤笑一声:“得了,穷酸道士一个。这把碎银子勉强有个三两吧,我家老爷心好,卖你半两吧。” 半两大参的话,差不多也够了……张衍脸色铁青,不过略微思考,还是强压下怒火,告诉自己不要节外生枝,孩子的性命要紧。 疲惫无力的笑了笑:“半两就半两吧,多谢掌柜了,那就麻烦带我去取货吧。” 掌柜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向药铺后堂。 过了会,掌柜两手空空的走了回来,对张衍说道:“铺子里没有大参了。走吧,我带你去魏府取药去。” 张衍脸上依然挂着勉强的笑容:“那就劳烦掌柜快一点吧。” “病人等不及,救人要紧。” 掌柜拖着肥胖的身体,摇头晃脑,满是不耐烦:“赶着去投胎啊?一条人命值几个钱?” 张衍弯着腰,讪笑着:“病人要紧,病人要紧。” 魏家府邸其实离药铺不远,可二人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到达。 这全都因为那个掌柜太过肥胖,走一步喘三步,喘三步扶墙歇一会儿。 张衍眉头紧皱,也不敢催促,只能就这么慢慢走着。 如今他境界上虽是妙云玄境,但修为一落千丈,只剩立命凡境。 有心……无力。 第74章 西瓜,好酒,牛肉 许久,张衍终于跟着掌柜到了魏家府邸的高大朱门前。 魏家府邸极大,朱门高墙,院落众多。 掌柜不紧不慢的领着张衍进了王府,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穷酸道士,看见了吗?给鞋底擦干净了,别脏了魏家地上的一块块上等青石砖。” 张衍袖中右手紧紧握拳,青筋暴露,却只是一个劲的讪笑不语。 掌柜的在前面慢慢走着,七拐八绕后才让张衍等在一座院墙外,自己去拿药材。 “在这等着,这等地方,你个下贱的泥腿子没资格进来。” 张衍笑着,只好慢慢等着。 日上三竿时,天气极热。张衍足足在烈日下等了快一个时辰,汗水浸湿了道袍,头晕目眩,险些晕倒。 那个掌柜才一手拿着一瓣西瓜,一手轻摇着折扇,缓缓走到张衍面前。 张衍看他手上并无药材,眉头紧皱,问道:“掌柜的,药材呢?” 掌柜摇着扇子,啃了一大口西瓜,汁水横,抹了一把嘴,这才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天呢,我家老爷要补一补身子,大参要给老爷配牛肉加鹿茸炖汤喝。” “没有了,没有了,你赶紧滚吧。” 张衍死死盯着掌柜手中的那一瓣西瓜,鲜红的瓜瓤刺痛着他如血的双眸。 那是……西瓜吗?!百姓地里,都已经长不出粮食了!他……不!他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掌柜将一把碎银子扔在地上,又咬了一大口西瓜,汁水在口腔中漫开,咀嚼声音很大。 在太阳底下暴晒,口干舌燥的张衍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一瓣西瓜上,却没有再说什么,跪在地上,将那把碎银一粒一粒捡起,点了点,抬起头,冷冷说道:“银子……少了。” 掌柜的咽下口中西瓜,舔了舔嘴角:“老子带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要跑腿费的吗?只是六钱银子,很少了。你还如此不知好歹?” 师父,这个世道……老子忍不了了! 张衍默默站起身,麻木的眼中多了一丝凶厉,眼神如一条透着信子的毒蛇,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掌柜。 掌柜的看着面前这个道士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了,大声叫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狗东西给赶出去!” 张衍从未如此愤怒过,只是一步上前,一拳狠狠打在掌柜面门上。 掌柜的鼻子顿时塌了下去,鼻血狂飙,被打倒在地,大声叫唤着。 张衍犹不罢休,骑在他的身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向地上砸去,一下接着一下,一次比一次用力,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 “我去你娘的!” “老子干你娘的!” 呼……张衍喘着粗气,心中积郁的怒气,稍稍舒解。 浑身微微颤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丢下手中半死不活,如死猪般的掌柜。 捡起落在地上,沾着灰土与血污的半拉西瓜,瓜瓤带着瓜皮狠狠咬了一口,大口咀嚼,惨然一笑:“百姓们,地里连粮食都种不出来了,你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张衍双目血红,如疯似颠的大笑着:“甜!甜啊!真甜啊!” 张衍揪住掌柜肥大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拎了起来了,惨笑问道:“掌柜的,你们的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此时头破血流,嘴角倘着血,只剩下半口气了。 张衍嘴角勾起,依旧笑着,拈住耳廓,慢慢发力,一点点……一点点撕裂。 先是耳垂裂开一道口子,慢慢变大,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继而是整个耳廓都被撕扯下来,肥大耳朵仅剩半点皮肉相连,摇摇欲坠。 掌柜被这巨痛激得清醒,大声惨叫着。 张衍松开手,又问一遍:“你们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的哆嗦着抬起胳膊指了个方向:“老爷……在……在那里,一直往前走……” “好,知道了”张衍淡淡道,一把扯掉他的耳朵。 掌柜惨叫一声,捂住被扯掉的左耳,惨叫不止。 张衍看着那个被自己扯下来的肥大耳朵,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要一口把这耳朵吃下去。 不过,仅存的理智,制止了他。 张衍随手丢了手上的肥大耳朵,朝着掌柜指的方向,一路打了过去。 他虽说现在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但家丁都是些普通人,一路上无人能挡。 张衍拎着一个家丁的衣领,大步跨进了主屋。 主屋内,一道道宴席,每个人面前,好酒好肉,外加瓜果。 主屋的正座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儒雅随和的长须老者,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道士。 张衍红着眼,将那个昏死过去的家庭甩到魏老爷面前,伸手道:“我要药材大参。” 魏老爷眯着眼问道:“你是个道士?” 张衍微微点头。 “既然是为小道长,一个出家人为何抢劫?”魏老爷丝毫不慌,轻轻笑道,“小道长,不怕师父或祖师怪罪吗?” 张衍沉默片刻,冷静了下来,从袖中掏出那把碎银子:“我有银子,我可以买。” 魏老爷使了个眼色,身旁一位魁梧大汉缓步走到张衍身边,接过银子,又递给了魏老爷。 魏老爷掂量着银子,笑道:“小道长,这点儿银子可不够啊。” 张衍问道:“整整三两银子,买半根还不够吗?” 魏老爷抚须轻笑:“才三两银子,当然远远不够。” 张衍看着还在轻笑的魏老爷,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拔出背后的青虹剑:“加上这一柄古剑,求……” “求魏老爷,卖我半根。” 整个屋内的客人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叫声是要掀翻整个屋顶,唯独张衍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 魏老爷依旧是轻笑,看着眼前这个低声下气的道士,喝了一口茶,又看了一眼屋外的一片狼藉,问道:“一路打过来的?” 张衍握着青虹剑,嗯了一声。 魏老爷又笑问:“我那个胖掌柜的怎么样了?” 张衍说道:“扯下来他一只耳朵。” 魏老爷抚着长须,微微摇头。 张衍又说道:“有个孩子快不行了,就指望着这药材的救命了……求求老爷,就卖我……” 魏老爷抬手打断了他,淡淡说道:“我从不关心你要这药材干什么。” “想要这药材,也不是不可以……” 张衍看着他。 魏家老爷话说一半便不说了,抬手笑道:“来人啊,先上一桌酒菜,小道长我与你细聊。” 张衍刚想摆手拒绝,便听见魏老爷又笑道:“我给你脸了,你得要着。” 身旁的魁梧大汉,走了下来,一手按住张衍肩膀,一手伸出,笑道:“小道长,请上座吧,别折老爷的面子。” 又补充了一句:“在这个小镇中,姥爷给的面子……” 张衍看着汉子,等着他说下去。 汉子笑着说:“比天大。” 下人们很快抬上了一张桌子,上好了各种酒菜,张衍为了药材,也被迫入座。 不得不说,桌上的各种酒菜确实丰盛,一大碟子切好的瓜果,只有瓜瓤,没有瓜皮;一大壶精酿的酒水,散发出阵阵酒香;最后上来一坛子冒着热气的炖牛肉,肉香四溢。 张衍呆愣的坐在席上,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有些不知所措。 第75章 门阀士族 张衍迟迟不动筷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吃面前的瓜果,好酒,牛肉。 魏老爷举杯轻笑道:“小道长,为何迟迟不动筷子?饭菜不合口味?” 张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呆愣着轻轻摇头。 魏老爷又自嘲一笑:“也对,这次匆忙设宴,确实也只来得及准备些一些粗茶淡饭。” 集上有人举杯笑道:“就是说啊魏老爷,这次酒宴确实不怎么样,有损你沧河魏氏的家风排场啊。” 魏老爷自罚一杯,笑道:“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原来……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这些就只是粗茶淡饭? 可是……百姓们都开始吃树皮,吃树叶,吃土,甚至……吃人吃人了。 张衍看着面前的佳肴,愈发呆愣。 百姓们,干旱干裂的田地,早就种不出粮食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良田,去种些瓜果,都不愿分给百姓耕种。 百姓们,一具具饿殍遍野,早就吃不上饱饭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粮食,去酿酒寻欢,都不愿分给百姓果腹。 百姓们,家户中几人是男儿?早就无人垦荒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耕牛,去炖汤吃肉,都不愿分给百姓垦荒。 张衍颤抖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入口中,嚼了起来。 牛肉很好吃,软烂鲜香,汤汁鲜美。 张衍自小学医,他吃的出来,这里面加了许多草药,许多在这个世道中可以救人命的草药。 当归,黄芪,党参,白姜…… 魏老爷看见张衍动筷子,笑道:“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魏府的厨子可是当年皇宫中的御厨,手艺自然是有一些的。” 张衍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吃饭了,他跟随着本能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肉,默不作声。 魏老爷搁下筷子,笑道:“小道长,要不跟着我吧,肉有,你要的草药也有。” 张衍咽下口中牛肉,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我只要草药。” 魏老爷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睛微微眯起,牙齿轻轻磨动,淡淡笑道:“小道长,肉吃了,酒也喝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衍站起身环顾四周,冷冷扫视在场的所有人。 魏老爷也站了起来,轻抚长须,笑道:“小道长在山上太久,可能是没有听过我沧河魏氏的名头。” 张衍说道:“我现在倒想听一听。” 魏老爷自豪大笑道:“我沧河魏氏,自古便是沧河的名门望族,盘踞沧河如龙,行云布雨随心,蟠龙遮天。” “我叔父,朝中四品大员,司责刑部;我舅父,边疆五品大吏,司责边防;我魏家当今家主,更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侯王,封号:魏王。朝堂之中,谁人不礼应我魏家三分?” “小道长,你拜入我魏家门下,我保你世道再乱,都能活下去,如何?” 张衍忽然恭敬说道:“我想请问魏老爷几个问题。” 魏老爷以为张衍想通了,欣然答应道:“你且问吧。 张衍再度冷冷扫视在场众人,问道:“你们在场的这些老爷,都叫个什么?” 魏老爷抬了抬手,笑道:“诸位,都别坐着了,起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先来吧。”魏老爷拱手抱拳,“沧河魏氏。” 在座众人,依次报上名号。 “泷泽崔氏。” “黄丘孙氏。” “柳中关氏。” “阳东王氏。” “弘毅杨氏。” ……… 最后,魏家老爷展开双臂:“你可以叫我们——士族!” 士族……张衍轻轻点头,又问道:“你们这些士族,知道外面的百姓已经开始吃树皮,吃树叶了吗?” 席中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嗤笑不止。 魏老爷用丝绸手帕擦着嘴,轻轻点头:“知道啊,我还知道有菜人这种东西呢。” 张衍又问道:“那我想问魏老爷,你们这些士族,宁愿拿着良田去种瓜果,宁愿拿着粮食去酿酒,宁愿拿着耕牛去杀了吃肉,都不愿……” “都不愿什么?”魏老爷笑着反问,“他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清水镇在我的治理下,起码没有菜人这种东西。” “而且,我这个人比较信道,认为人各有命,生老有命,一切都是命。” “一群贱民,他们该死就死,该活就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问心无愧。”魏老爷看着张衍,笑容逐渐收敛,眼神也冷了下来,就像看着路边一条讨食的野狗。 他也看出了张衍,到底是不会为他卖命的,这种人,杀了也就杀了。 其实魏老爷也不是真的想让张衍为他做什么,因为他是个道士,偶尔良心发现,留这个道士一命,攒一些功德罢了。 魏老爷轻叹一口气,无奈笑道:“冥顽不灵啊,小道长。我给过你可不止一次机会了,自己不珍惜,谁也没办法。” 张衍咬牙切齿,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朝堂,难道就坐视不管吗?公道,难道就没有吗?” 魏老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掰着一根根手指,细细数着:“嗯,朝堂怎么就没管呢?不让侵占百姓田地,不让杀牛吃肉,甚至前些年还下的有禁酒令。” “有用吗?管得住我们吗?”魏老爷自言自语笑道,“呵,没有个屁用。” 有人接话道:“呵,纯属做个样子你们这些贱民看看罢了,朝堂与我们士族,互相牵制,不敢真拿我们怎么样。” 一群人,哈哈大笑,连连拍手称是。 张衍握起放在一旁的那柄青虹剑,手指轻轻抚过古朴的剑身,一股无边杀意自心底升起。 魏老爷身旁的魁梧汉子,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他起杀心了。” 魏老爷将杯中酒倒在地上,擦了擦手,随意道:“杀了吧,杀了之后,记得给人家埋了。” 那汉子站起身,浑身骨骼如爆竹般砰砰作响,一声凶猛的罡气将坐下的木椅震了个粉碎。 张衍双目血红,破口大骂:“这狗日的世道!老子干你娘的!” 青虹剑,虽是十大名剑末尾,也并无其他名剑的绝世神通,唯有“锋利”二字。 敌无不斩,斩无不断。 手握利刃,杀心自起。 张衍……今天,想杀人了。 第140章 真相 “我想怎样?”少年微微摇头,轻笑轻叹,“人潮汹涌向前,却总有人逆流而行。” 赵仙升双眼微眯,双指并拢,一身剑气悄无声息间便充盈整座黑白天地。 他自登临法天之时,便是一念仙境,真正的剑仙! “剑来!”赵仙升双指一抹,划出一道璀璨剑光。 只手探入剑光中,轻轻一握,一柄青色长剑便出现在手。 赵仙升剑指天道,冷冷笑道:“答应我些事。” 少年饶有兴趣的问道:“哦,什么?” 赵仙升说道:“保大平国运可以万世永昌不绝,保天下人间可以万世风调雨顺。” 少年摇头笑道:“你不是会为了家国与人间的人。” 赵仙升也是摇头笑道:“为了一个好友罢了。” 少年凝视着那条灰线说道:“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别说我做不到,就算我做得到也不会答应。” 赵仙升手指拂过剑身:“很简单,你不答应,斩天便是。” 少年只感到好笑,笑道:“你不是问我想怎样嘛,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赵仙升依然仗剑而立,有些意外这位的存在也会有求于他。 他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少年淡淡说道:“很简单,我想让你接替我,成为新的天道。” 赵仙升瞳孔猛然放大,愣在当场,片刻后回过神来,反而问道:“你先告诉我在这法天中待了多久?人间又过去了多久?梦阳又如何了?” 少年一一答道:“法天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如果按你的感受来算,差不多已经过去三万万年了。” “至于人间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平已灭,玄初立。” “至于那位合道四季的不老剑剑主,一人抗衡三百年天命,阻止天道前进三百年,一人为平朝延续三百年国运,可最终……” 少年故意顿了顿。 赵仙升全身一颤,瞳孔剧烈收缩,全身剑气猛然迸发,直接将四周的青山绿水全部斩碎,使之重归黑白一片的法天。 他持剑一步步向前,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最终怎么了?!” “最终……他自愿入一念仙境,选择散道天下,与世间意识融为一体,以此稳固人间四季天时。” “不可能!”赵仙升断然否定,“你在骗老子!” 少年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我不会欺骗任何人。” “他合道不老与四季!已是人间无敌!为了那大平也罢,为了这人间也好,他都不可能选择散道天下!”赵仙升全无刚刚的坦然神态,有的只是无能怒吼,“不可能!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对!不对!”赵仙升猛然摇头,又抱头怒吼,“梦阳!李梦阳!他来过了对不对?!他来看过我了,对不对?!” 少年笑容收敛,面无表情,有的只是无喜无悲,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淡漠说道:“一人抗衡天命三百年,引起了无数因果,导致天灾不止,四季混乱,人间大劫,可悲也只是逆天而为改命罢了。” “为了这人间,为了这生民,能够重新回归到正轨上,能够重新回到那条灰线上,他只能选择散道天下,让四季稳定下来。” “这是……我与他的约定。” “放你娘的臭屁!”赵仙升猛然抬头,死死握剑,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还不是你这所谓的天道所逼,梦阳才被迫如此!” “凭什么梦阳就要去认了所谓的天命?” “为什么梦阳对这人间还要付出一切!” “李梦阳!你告诉我,值吗?!” “为了这个人间,值吗?!” 少年微微颔首:“他觉得值得。” “你他娘的闭嘴!”赵仙升双眸如血,白发如雪,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替他回答……值得!” 一念仙境,一念魔境,只在一念之间,两种境界并无差别。 曾经李梦阳入过,现在赵仙升也入了。 赵仙升一颗粹然道心几近崩碎。 “莫莲!对!是莫莲!”赵仙升混沌的脑中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了什么,怒声质问,“莫莲那丫头与你是什么关系?!” “为何偏偏是她天生道骨,应道而生?” “为何偏偏是她成为了李梦阳的首徒?” “为何偏偏是她如此天资却无法合道?”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少年微微颔首,淡然说道:“她是我分出去的一缕残魂,自得天道庇护,我也没有安排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道而成。” 莫莲无论怎样,注定无法合道,不是因为他要一心合道剑之法则,而是因为她是一缕天道的化身,无论合道什么,都必然重归天道,融于世间意识中。 少年轻轻笑了笑,微微摇头。 李梦阳啊……李梦阳……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何还要如此这般?纵使自己散道天下,却还要为徒弟护道最后一程? 少年笑着摇头,在心中腹诽着:“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祂抬手摸了摸那张无比俊美的脸庞。 在李梦阳眼中,莫莲就是莫莲,是他最好的徒弟,这便够了。 他不想让莫莲终其一生都只是天道的一部分,他想让莫莲真真正正成为一个人,真真正正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算是做到了,他彻底斩断了天道与莫莲之间的微妙联系,从此之后莫莲便只是莫莲而已。 而莫莲也并未让他失望,而是走出了一条新的修行登天路。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收敛所有万万条思绪,沉声喝道:“赵仙升,跪下叩首,当继天道,得永生!” 赵仙升拄剑而立,怒急反笑道:“老子!跪你奶奶个球儿!给老子滚!” 不知在何时,少年身后蓦然睁开了一双巨大且纯粹的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赵仙升,黑白天地的威势向他如龙扑压而来。 少年的面容开始模糊不清,一袭红衣变得虚幻无边,继而成了一道黑白无常的虚影耸立。 唯有那一双金色眼眸,纯粹如初。 “赵仙升……不管你信与不信……此时此地,便是真相!” 第141章 剑道最高处 面对金色眼眸的注视; 面对黑白天地的威压。 赵仙升丝毫不惧,只是怒目圆睁,满眼睛尽是血丝,一头苍白长发随着自身剑气飘扬。 紫金道袍之上,一颗颗璀璨星辰闪耀。 长生仙剑之上,一个个金色小楷闪烁。 赵仙升一手握剑,一手掐剑诀立于胸前,低声喝道“我有倾力一剑,仅以此剑,大斩法天!” 少年平静的看着他,双手抱臂,微微笑道:“小子嚣狂,我接剑便是。” “老子平生,逆天逆命逆长生,何不嚣狂乎?”赵仙升剑指法天中的一切,狂傲大笑,“三千大道,我心一念。此命长生,我身逆旅。” 入仙境而不融天道者,仅此赵仙升一人而已。 “我有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此生仅有两回倾力一剑,每一剑都已至剑道巅峰。 剑就是剑,剑就在那里,这一剑无关乎境界。 一剑,开天门;一剑,落人间。 少年就么看着赵仙升递剑,无波无澜。 赵仙升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后,向下坠落,接连砸穿玄天,长天,云天,笔直一线,无比恢弘,坠落人间。 粹然剑光坠落在大海之上,刹那之间,方圆千里海水尽皆沸腾蒸煮,倒立成百丈的海墙,露出宽广的海底。 海底被径直凿穿,形成了一处深不见底且名副其实的海底剑井。 片刻后,海水倒灌,大浪滔天。 剑开天门,登临法天。 剑落人间,神州陆沉。 手中仙剑,胸中剑意, 一剑过后,与我何干? 少年面带微笑,双手笼袖,身后那双金色眼眸带着粹然的神性,凝视着这位天下第一的大剑仙。 赵仙升,这位一念仙境的倾力一剑,却并未对这位天道的化身产生丝毫影响。 赵仙升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位存在,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少年轻轻鼓掌,微笑道:“好一个倾力一剑,气度不错,威力差了些。” “剑,递完了?”少年又自问自答,“那就该我出剑了。” “天下名剑共十柄,其中半数都出自我手。”少年挥手轻笑,“剑来,小子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剑道最高处!” 赵仙升手中的长生剑不由自主的脱手飞出,自行悬于少年面前。 长生剑灵云墨不由自主的幻化而出,与少年对视着。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轻声说道:“云墨,好久不见。” “你是……”云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些疑惑,也有些熟悉。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李梦阳,而是一位他很熟悉的人,但他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云墨在这个少年面前收敛了一切狂傲。 少年双指一抹,云墨便不由自主的回归到长生剑中。 这一抹,也彻底抹去了赵仙升残留在法天之中的剑气。 少年再伸手一抹,便抹出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出来。 五柄名剑的虚影浮现,悬于半空,一字排开。 一柄青色长剑居中。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剑名:长生。 一柄绯红桃木剑在其左侧。桃花依旧,少年不老。剑名:不老。 一柄漆黑的长剑在其右侧。厉鬼吞魂,恶鬼食魄。剑名:鬼。 一柄长棍,内藏双剑在其最左侧。风云飘飘,雨雪霏霏。剑名:风云雨雪 一柄完整的青铜古剑在其最右侧。三尺青锋,长虹惯日。剑名:青虹。 曾经的人族初祖,是第一位剑开天门者。 长生,不老,鬼,风云雨雪,青虹。 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各自演化其剑道,与法天之中点亮起各不相同的五道剑气光柱,好似海水倒灌,宏伟无比。 一道金色剑光,仙气飘渺,神性粹然。 一道绯红剑光,桃花纷飞,温暖如春。 一道漆黑剑光,鬼哭神嚎,阴气滔天。 一道雪白剑光,风云交汇,雨雪交融。 一道青色剑光,杀气凛然,锋芒毕露。 少年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黑白的法天之中,只剩下五种剑道所演化的剑光将赵仙境团团围住。 赵仙升面对五道剑光的围困,反而上前一步,即使手中无剑,也双指并拢,故作剑状,遥遥剑指。 就在此地,就在此时,一颗剑心,具象出各不相同的心相。 赵仙升半躺在地上,手中高高举起紫金葫芦,大声笑道:“来,来,来,请君全力出剑,请君拿我试剑,赢我者,可饮酒。” 这是谪仙人。 又有赵仙升一手掐剑诀,一手虚握无形无法之剑,斩出倾力一剑,怒笑道:“老子合道剑之法则!天上天下,我当为剑主!剑遇我,如凡人遇神只高座,只管跪下磕头认主。” 这是狂徒。 还有赵仙升盘坐在地,脱无形剑膝前横,直视那五道通天绝地的剑光,丝毫不惧,反而眼神炽热,带着兴奋,轻笑道:“长生剑剑主赵仙升,领剑。” 这是剑客。 犹有不同的赵仙升…… 就在某个时间,就在某个地点,赵仙升的不同心相,各自立于法天之中。 赵仙升的眼前,蓦然出现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虚影,双手笼袖,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 虚影淡淡开口说道:“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一直头颅低垂的赵仙升,猛然抬起头,怒目圆睁,眼中满是血丝,怒笑道:“去你娘的成天道!老子不要就是不要!” 这就是赵仙升! 他是谪仙人,他是狂徒,他是剑客,他是……仙升! “老子就要……” “大斩法天!” 赵仙升收敛所有由剑道显化的心相,双指并拢,便要以自身的神魂体魄为剑,大斩黑白法天! 眼前的虚影消失不见,只有一双金色眼眸注视着一切的一切。 五道各不同的剑光蓦然合拢成一线,将赵仙升笼于其中。 这一线剑光,无视了因果,凝炼了寰宇,穿越了光阴,继而绝地通天。 这一剑,就是剑道最高处! 第142章 仙升 剑光,剑光,还是剑光,只有剑光。 法天之中,剑光璀璨。 赵仙升沉溺于璀璨的剑光中,所有剑道显化的心相全部粉碎。 天地轰鸣,回声作响。 光阴逆流成河,云雾蒸腾,气息飘渺。 六合八荒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长生者,跪下叩首,即成天道。 长生者,立命安身,即护永世。 赵仙升在那剑光的轰陨中闷哼一声,依然倔强起身,强行撑起将碎未碎,满是裂纹的身子。 他慢慢挺起脊梁,破口大骂:“老子!去你娘的!” 某一个时刻,赵仙升的体魄直接轰然破碎,迸裂出数不清的碎片。 又是某一个时刻,赵仙升又以神魂牵引,将数不清的体魄碎片强行拖拽回原位,重新组成一身破碎体魄。 立于黑白天地某处的一道虚影微微皱眉,一双金色眼眸淡漠凝视着处于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 虚影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声:“甚好。” 虚影轻轻挥手,璀璨剑光,更盛! 手中无剑,且看你如何大斩法天……虚影微微点头。 赵仙升的体魄上布满一道道裂纹,每一道裂纹中都嵌满了璀璨剑光。 犹是如此,赵仙升依然拄剑而立。 一直凝视他的虚影,忽然一愣。 那是……剑?不对,他哪来的剑?! 那剑……还不是长生剑! 赵仙升狞笑着直起身子,拔出剑来,双指并拢,轻轻拂过修长的剑身。 “老子,这不就有剑了吗?!” 虚影的金色眼眸微眯,顺着光阴溯源,便明白了赵仙升手中的这一柄剑究竟从何而来了。 原来,就在赵仙升体魄破碎之际,他竟然将神魂一分为二,一半神魂牵引体魄碎片回归原位,一半神魂只要被握在手中,在某个时刻炼化出了一柄剑器。 虚影继续双手笼袖,微微一笑:“好手段,竟以自己的神魂为剑,既然有剑了,那就看你要如何去做了。” 璀璨的剑光中,赵仙升遥遥举剑指向法天中的某处。 这柄崭新的长剑,名为:仙升。是赵仙升以自己的神魂凝练而出。 人名:仙升。剑亦名:仙升。 如今,赵仙升面目狰狞,再无神仙姿态,只是呲牙狞笑道:“既然已有剑在手,那老子变要……” “逆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就在曾经,法天之下,玄天之中,这位举世剑仙之长生者,就此“逆长生”! 就在此时此地,就在这法天之中,就在那剑光之中…… 赵仙升,逆长生,大斩法天! 他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赵仙升仗剑而立,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微弱光亮,继而大放光芒,祭出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那剑仙法相头顶脚踏黑白天地,拄剑而立,白发白须飘扬,大衣大袖飘摇,面容苍劲而有神采,当是有神仙姿态!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剑光之中。 仙升仗剑而立,法相拄剑而立。 二者开始接连出剑,每一剑都是倾一剑,每一剑都要大斩法天。 剑气更盛剑光,每一道浩大的剑气都不断撕裂剑光,斩裂法天的黑白。 虚影依旧淡漠看着,双手拢袖,无波无澜。 祂知道,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 够格了……虚影从大袖中伸出一手,微微虚握。 就在某个时刻,剑光碎裂开来,显露出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与他的法相。 虚影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光亮,旋即冲着赵仙升的法相一抹而过。 那尊剑仙法相,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一分为二,当断即断,散作万千灵光,回归黑白法天之中。 赵仙升眉心炸开一点光亮,当即双膝跪地,手中仙升剑寸寸碎裂,也随之散作灵光。 天地无言,一片寂静。 虚影重新凝聚出少年面容,显露身形,出现在愣愣出神的赵仙升面前。 不同的是,少年不再是那一袭红衣,而是金缕衣,白玉袍。 少年挥手散去法天中残留的剑光,以熟悉的语气,开口问道:“仙升,如何?” 赵仙升,还是呆愣,不答。 少年一步向前,伸手抚住赵仙升的额顶,使他回过神来。 分裂神魂,以此为剑,不是他赵仙升所能承受的。 少年俯视着他,再次问道:“你……真的想救他吗?”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却还有些空洞,只是随着本能微微点头。 “很简单,成天道,便能如此。” “什么?”赵仙升有些不解。 少年的金色眼眸闪烁着,解释道:“你赵仙升成为天道之后,便可入主法天,执掌那条灰线,自然可以将他的意识与神魂剥离出来,到时候再为他重塑肉身即可。” 少年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很简单,并不难。” “我……答应你。”赵仙升站起身来,凝视着祂。 少年轻笑道:“神性趋近于圆满,可人性始终差之毫厘。” “你生性自在,由心随行,无拘无束,不惜规矩,但你要记住,这条灰线虽是最大的规则,但也是最好的守护,只有在这条灰线上运行,人族才可以渐次登高。” 赵仙升不想再听了,只是说道:“你只用告诉我该怎么做。” 少年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着:“人……才真的为人。” “要多去人间看看,去学李梦阳,不仅只看人间山河,更要看生民的千姿百态。” “但你的时间不多,只有百年光阴,这是你的那位好友以散道天下为代价,巩固人间天时四季为你争取的百年。” “你只有百年光阴,融合人性与神性。” “百年之后,这条灰线便会消磨在法天之中。届时,天道崩塌,人心破碎,人间万种因果彻底混乱,各自花落花开。到时,至于人族是否还是万灵众生之长……就是个未知数了。” “你入主法天,成为天道之后,要维护这条灰线的笔直,但切记不要过多干预,更不能随心所欲。” “你只要看着人族渐次登高就好,除非人族有大劫临世,才可以略微出手,否则你就只能看着。” “每当有人入一念仙境之时,便会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也算是融入这条在线之中,这条灰线也会更加稳固与坚韧。” 赵仙升听着听着,忽然打断祂,问道:“我成天道,那你这位人族初祖呢?” 第143章 结果 听到赵仙升的问题,少年深邃的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无波无澜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思索的神情。 祂或许只思考过人族的未来,并未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缓开口说道:“自此这世间变了人间,我护了这人间万万年,画地为牢,困于法天万万年……” “你所经历的在这万万年中……我都曾经历过,我见证人族登高崛起,逐渐成为万灵之长,也见过妖族的陨落,英豪湮灭于光阴长河……” “自我合道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护着人族逐渐长大,渐次登高……” “法天之中,黑白一片,时间与空间都不曾在此迈步,但我便一人于此长立,俯视人间多少年……” 少年说了很长很长的话语,但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便不说了。 赵仙升听着听着,不由喃喃自语:“以我之不自由,换天下之大自由。” 少年的金色眼眸中竟出现了几分淡淡的忧愁:“万万年的光阴啊,在这法天之中毫无意义,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一切的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少年了然一笑:“所幸……我等到了你与李梦阳,等到了终于有人可以登临法天,有了继承天道的资格。” “怎么说呢……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他李梦阳只身阻挡这条灰线前进三百年,你赵仙升强行脱离这条灰线,皆因你二人使这条灰线不再笔直……” “但这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也终于可以将重担交给别人了,而且你合道长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脱离了光阴的束缚。” 赵仙升看着祂,一字一句说道:“长生非永生,也会亡绝,这是我的那位老友跟我说的。” 少年也看着他,认真回答道:“李梦阳说的不错,长生不老不是永生不死,但长生不老可以是永生不死。” 赵仙升回答道:“可我不想如此。” 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低声说道:“你别无选择,如果这条灰线真的被法天所消磨殆尽,那么所有曾与世间意志融为一体的人也会随之彻底消散,这包括李梦阳。” 说到这里,少年不由自主的又摸了摸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 祂知道赵仙升不会在乎所谓的人族兴亡,他也不在乎人族能不能渐次登高,他更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天道,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永生不死。 身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所求的便是大逍遥大自由,立剑世间,仗剑人间。 任何东西,任何人物,神也罢,仙也好,都不可能去束缚一位合道长生的举世剑仙。 除非……是他赵仙升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遥遥太古,那位人族初祖,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人族礽祖画地为牢,是为了万万人族。赵仙升画地为牢,是为了那一袭红衣。 对于他赵仙升来说,人间无所谓,自己无所谓,可是……如果那位俊美非凡的红衣少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那这人间是否也太过无趣,那他赵仙升又是否真的自由? 人人都是漂泊的风筝,都有牵挂,都不得大自由。 断了线的风筝,没了牵挂,何谓大自由?可它飞的再高再远,也逃不离时间的冲刷,挣不脱空间的束缚,终究会落回这人间。 修道之人,也是断了线的风筝,终会回到这人间。 赵仙升如此,少年也是如此。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微微点头,开口问道:“梦阳……究竟是为何散道的?” 少年轻叹一声,又不由笑道:“修行修行,修心修力,改习气,断我执……你修行到这般境界,执念怎么还不如一个刚入门修行的小辈?” 赵仙升昂着头,反而问道:“那你又为何而修行?” 少年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却还是回答道:“为人族渐次登高,成万灵之长,自此让世间变了人间。” 赵仙升说道:“我修行,为大自由,随时便能断我心中执念。” 或许是因为修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所以并无执念,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求而不得。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一旦有了执念,便是根深蒂固。 赵仙升倔强说道:“我要一个结果。” 少年摇头无奈道:“给你一个结果。” 少年直接凝聚出一点灵光,轻轻点在赵仙升眉心。 赵仙升微微闭眼,穿越光阴,跨越寰宇,便看到了李梦阳的结果。 待他睁眼,少年笑问道:“如何?”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问道:“如果我要去复仇会怎样?” 少年反问道:“向谁?是这天道,还是那人间。” 赵仙升长呼一口气,满眼血丝,眼眶湿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那个王朝……” “亡国灭种。” 少年摇头道:“玄王朝,好像也没做错什么,承天命,顺人心,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罢了。” 赵仙升依然说道:“它没错又如何?我就要它亡国灭种。” 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仅是一眼便彻底看穿了赵仙升的冠冕堂皇。 少年并未嘲讽,而是笑道:“别那么大义凛然的,你只是没能力,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会为他向一切复仇。” “你没能力向天道复仇,你没办法向人间复仇,你只能向那个王朝复仇了。” 赵仙升沉默着,算是一种默认。 在沉默中,赵仙升再次开口说道:“不复仇,我道心不通透,就谈不上神性与人性的融合。” 少年第二次露出思索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祂指尖再次聚集一点灵光,抹出那一条看不见始终的笔直灰线。 少年凝视着灰线,缓缓说道:“在这条灰线中,玄王朝二世而亡,也是结果之一。” 赵仙升眼中闪着光亮,眯起眼来,也凝视着那条灰线。 少年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你如果要强求那个结果,只会加速这条灰线的崩溃,你将不足六十年光阴。” “有方法吗?” “有。” “几种?” “两种。” 赵仙升抖了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眉眼低垂,抚须沉声道:“那就可以了,便用两种方法,只求一个结果。” 第144章 办法 赵仙升又将目光投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问道:“两种办法,哪两种?” 少年伸出一手,微微虚握,黑白天地再次变了颜色。 就在少年身旁,金木水火土,五行大道汇聚。 赵仙升不解的看向少年。 少年再次伸手一挥,金木水火土再次分裂,成就五行大道之阴阳。 赵仙升一双剑眉皱起,凝视着眼前的这十条通天大道。 少年开口说道:“世有五行,再分阴阳,统共十条大道。” “在这条线之上,人活一世,各随运数,皆有定数,这便是那些术士所谓的命格了。” 少年手指并拢,于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上一抹而过。 灰线之上,忽的一点生出光亮,进而衍变为万般光华。 少年闭上眼眸,就在祂的身后,那黑白天地中睁开了一双粹然的巨大的金色眼眸。 漠然的凝视着中,万般光华进而凝结为明明暗暗的五色光韵。 少年说道:“曾有阳五行命格之人,即帝金命,翠木命,清水命,天火命,厚土命,此命格之五人与我共同铸就这条灰线,并与此融合共生。” “可惜缺少阴五行命格之人,达成阴阳平衡,五行共生。” “你只要凑齐阴五行命格之人,并助他们登顶,让他们与世间意志融合,便在可一定程度上稳固这条灰线,以此抵消你强求某个结果带来的磨损。” 赵仙升明白了,点头问道:“阴五行之命格是哪五种?” 少年回答道:“阴五行之命格,即恶金命,诡木命, 黑水命,业火命,秽土命。” 百年光阴,成就五位十万法境?还是有些勉强……赵仙升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赵仙升抬起头,又问道:“听闻世间有奇书,名为《命格卷》,记录天下所有命格,可寻天下所有命格,此书在何处?” 少年嘴角扬起,露出笑容,似是回忆起往事:“《命格卷》吗?此时好像还是我当初闲的没事儿干所写的。” 赵仙升眉头微皱,直视着这张自己无比熟悉的笑脸。 少年收敛笑容,说道:“你不妨自己想一想,此书究竟会在谁手上。” 赵仙升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见他一直沉默着,少年轻叹了一声:“当真是愚笨,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修到如今这个境界的,在我们那个年代,你早就被自己蠢死了。” 赵仙升冷冷扫了祂一眼,默不作声,依然沉默着,思绪飘扬。 少年轻轻打了个响指拉回他的思绪:“给你个提示,你长生剑上的那篇无名道诀,也是我曾经写的。” 长生剑上有一个个蕴含道意的金色小楷,汇总成了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长生诀,命格卷……赵仙升看着少年,忽然说道:“《命格卷》在梦阳的不老剑上?” “没错,长生剑,不老剑,本就同根同源,乃天道所铸,天命所赐,二者都曾是我的配剑”少年微微点头,继续说道,“长生剑刻箓汇总天下道诀,不老剑记载传承天下命格。” 赵仙升低头思索一阵,又问道:“你说的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少年少有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知道……斩国剑吗?” 斩国剑?赵仙升一愣,随即摇头。 少年一扬红衣袖袍,手中一抖,便出现一把绯红色的桃木剑。 不老剑……赵仙升盯着少年手中的桃木剑。 少年双指并拢,在桃木剑上一抹而过,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有序排列,汇总成一本金色典籍,浮现在赵仙升面前。 少年接过金色典籍,随手翻开:“《命格卷》所说,传国之剑,始皇所铸,镇一国山河,传万民所愿,上刻‘受命于天,即受永昌’,以人力压胜于天。” “斩国之剑,由我所铸,断一国山河,斩一国气运,上刻‘亡其国,灭其种’,乃是天道压胜于人。” 赵仙升听到这里,不由问道:“等一下,你身为人族初祖,为何要铸斩国剑?” 少年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天道的化身。这世间虽是人间,人族虽是万灵之长,但犹有万千生灵生活其中。” “虽是人间,也是世间,不只有人,还有万物生生不息。” 少年微微摇头,金色的眼眸中透露着复杂:“人的自傲,人的欲求,是不可磨灭的劣根,需要有事物来制衡他们。” “人族已是万灵之长,占尽世间八斗气运,如此已是极致,绝不可再进一步,得寸进尺,只会自取灭亡。” 赵仙升嗤笑一声:“人的欲望就像高山上的滚石,得一便要占二,永无止境,不死不休。” 少年摇头说道:“人有所欲,无可厚非,有所欲才有所求,有所求才能登高望远,可总归……还需克己,不能太过放纵。” 赵仙升嘴角勾起,露出有些玩味的笑:“我以为如你这般存在,是不会有欲望的。” 少年也是笑了笑:“我也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没有绝对的无欲无求。当你追求绝对的无欲无求时,这何尝又不是欲望?” 赵仙升看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你我都会有欲望。” 少年点了点头:“或许……当人没了欲望,就没了存在下去的意义,生无可恋或死而无憾本就是一样的。” “你们有圣人说,存天理,去人欲。我倒认为是,修天理,克人欲。” 赵仙升再次沉默下来。 末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揉了揉舒展不开的眉心,轻叹一声,问道:“我去哪儿寻不老剑?” 少年答道:“那位天下第一术士,将剑留给了你,你终会寻到的。” “就这样吧……”少年伸手指向赵仙升的眉心,“我会抹去你的一切修为,从零开始,重修剑道,重游人间,以此让你天人合一,淬炼神人共性。” 赵仙升问道:“抹去修为,那我死了?” 少年了然一笑:“那边真的死了呗,还能怎么样?一身剑道气运重归人间,那么这条灰线就让它消磨于法天之中吧,至于人间怎样,至于人族怎样,一切再与我无关。” 赵仙升问道:“你要怎么样?” 少年目光深邃,金色眼眸中有着藏不住的忧郁:“可以大睡一场,就此醉梦不复醒。或是,抹去一切,转世重修,再经历一场生老病死。又或者,生而知之,重游世间,再看看这让人失望又有希望的人间……” 第76章 杀了,杀了,都杀了 魏家老爷笑了笑,指着那个汉子笑道:“这位,在江湖中拳法甚有名望,号称一双铁拳打遍两江六州,江湖三大家中刘家杰出子弟,载物地境。” 张衍这些年一路走来,略有听闻这江湖三大家。 柳东关家,枪法一绝,世代为棺材匠,腰别六枚棺材钉,专为活人送终。 江南叶南,家族中人信奉佛教,传说藏剑一柄,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川中刘家,家族武学驳杂,以暗器,毒法,身法,各闻名于江湖。 魁梧汉子身上罡气激荡,于手腕凝出一枚枚铁环,抖了抖手腕,哗啦啦作响。 汉子单手握拳,至于身前,拉开一个拳架,狞笑道:“报上名来,拿来酿酒也要知道是谁的尸骸。” 张衍双目血红,横剑身前,一颗杀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引起身上杀意,凝为阵阵杀气。 原本体内被封印沉寂的小雷池,忽然有了一丝悸动。 张衍扫视一圈,咧开嘴笑了笑:“杀了,杀了,都杀了。” “你们……这些老爷们,一个都跑不掉,我说的。” 魏老爷拍了拍手,将堂内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高声道:“各位,粗茶淡饭款待不周,那便请各位看一场好戏。” “顺便……赌一赌如何?”魏老爷看向那个不知好歹的道士,“就赌这位小道长,还能活过几息之间。” 各家纷纷拍手叫好,权当是饭后的一个娱乐节目。 “好!开场下注!”魏老爷举起手,“诸位老爷们,请下注吧。” 魏老爷坐了下来,笑道:“想必这小道长还是有些修为的,那我便赌两息吧,赌一百亩沧河良田。” 又有人举手道:“诸位,我先跟注了,一息之间,十二头牛羊。” 又有人不断加注。 张衍轻轻磨着牙,就只么静静看着他们下注。 等到在场的诸位老爷们都下完注,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汉子,毫不留情,一拳轰出,拳罡如虹,一身罡气如潮水拍来。 魏老爷一手撑着头,笑了笑。 这汉子,师承刘家,专门练习外家拳法,是实打实的载物地境,可是自己重金请来看家护院的。 眼前这个道士,虽说也有点可怜修为,但顶多是个立命凡境,绝对会死在这汉子的一双铁拳下,时间快慢罢了。 那汉子确实不弱,拳还未至,拳罡先到。 张衍看着迎面而来的拳罡,不闪不避,几乎是青虹剑带动着本能,一剑劈出。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一抹青虹随着青铜断剑斜斜劈落。 拳罡先到,那就先切拳罡,一切便碎,切的稀碎不堪。 剑刃切碎拳罡,如汹涌海面上有一块突出礁石,不断切碎浪潮,浪潮破碎成浪花,礁石锋利如初。 拳后到,先切拳头,后切臂膀,汉子整条出拳的胳膊,被沿着拳缝一分为二。 切口异常平滑,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半条胳膊便被竖着切落。 片刻,血喷如泉。 在场的诸位老爷,笑容全都僵在脸上,眼神发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汉子呆愣的看着自己被切掉的半个手掌,目光逐渐往上,又看见只剩下一半的臂膀,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在地境的金刚体魄,就么被切下来半个胳膊,而且还是竖着切下来的。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柄青铜断剑……好锋利! 下一刻,张衍杀心已起,双手握剑,横斩而来。 剑气如虹。 汉子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强忍剧痛,调集全身罡气于一点。 护身罡气,地境体魄,在如虹剑气面前,不过一张糊墙白纸。 那汉子上半身下半身分离,从中腰斩,如刀切豆腐一般,肠肠肚肚流了一地,应剑气而倒。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张衍看着不沾一丝鲜血的青虹,抬脚从两段尸体中间大步走过。 魏老爷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青虹剑已停在脖颈处。 魏老爷感到脖颈的冰凉,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不!不!你不能杀我!” 张衍双目血红,歪着头问道:“为什么不能杀你?” 魏老爷瘫倒在地,一股尿骚味自胯下传来,拼命喊道:“你要杀了我!就是与整个魏家为敌!就是与整个朝堂为敌!就是与整个天下为敌!” 他跪在地上,抓住张衍的裤腿:“只要你不杀我!你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金子美人,什么都不缺!” 张衍笑了笑:“且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 “所谓贱民的愤怒!” 张衍便拎住了他的头颅,魏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喷涌的鲜血溅在这个年轻道士削瘦的脸上。 自己……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在一个贱民手中?魏老爷有些难以置信,最后这样想着。 张衍随手将手中头颅丢下,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回头扫向在座的各家门阀士族,淡淡说道:“别动,谁动,我杀谁。” 仅是一个眼神,一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便吓得难以动弹。 在他们眼中,张衍就是一个站在血泊之中,满脸鲜血的恶鬼。 “魏家,崔家,王家,关家,杨家……”张衍持剑缓缓走来,一个一个手指数着,“有一个算一个,都杀了。” 有人崩溃大喊:“不!你说只要不动,便不会杀我们!” 张衍伸手掐住他的脖颈,一剑捅进他的心窝,轻轻拧动,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动,我也杀。” 内屋中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开始四散奔逃。 张衍狂笑着追了上去,手起剑落,毫不手软,剑剑都斩在要害上。 “杀了!” “都杀了!” “还有这个!也杀了!” “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张衍从后一剑刺穿一人的心窝,那人倒地,继而踏在他的尸体上,狂笑道:“老子!要连同这个狗日的世道!一起杀了!” 张衍刚想从尸体上拔出剑,便发现剑卡在那尸体的肋骨上,拔不出来。 他也不在乎,拧动剑柄,连剑带着肋骨一块拔了出来。 等到屋内一圈子门阀士族全都杀完之后,张衍一脚踹开房门,随手掐住一个小役的后脖颈,拖着他大步向前。 整个魏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人人各自奔逃。 张衍持剑在人群中逆行着,凡有拦路者,无论老幼,全都杀了。 该死! 他们的后代,该死! 他们的侍卫,该死! 他们的奴隶,该死! 整个魏府上下,都该死! 既然都该死,那老子就全杀了,整个魏府上下!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这个世道!不是要把老子逼成恶鬼吗?那老子就从一片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将这个狗日的世道杀个干净! 第145章 回人间 赵仙升直直看着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 那双眼眸中是藏不住的忧郁,这种忧郁他在梦阳的桃花眸中也看到过。 伤心,失望,疲惫…… 二者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忧郁中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与希望。 赵仙升与祂对视着,忽然说道:“你……辛苦了。” “谢了。” “你赵仙升……在向我道谢?”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不断笑着,“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人跟我道谢过了。” “在法天中的这些年……你好像是第一个。” 少年的笑容透露着疲惫:“我累了啊,真的很累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歇歇了。” “万万年之后,你赵仙升如果也有那么一刻觉得累了,也可以将长生与不老别赐予两人,说不定等着等着……也有人会站出来,替你,为人族,扛起这个不必要的重担,延续这条灰线。” 赵仙升只是看着祂,不言语。 眼前的这位人族初祖,万万年以来的第一人,一人开启修行之路,带领人族渐次登高,庇佑人族成为万灵之长。 最终走出一条绝对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合道之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人族,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以凡人之躯,成就天道,代表世间意志,又以光阴,寰宇揉杂人心拉扯出一条天命灰线,为人族规划了万年万古万万世。 如此这般的存在,竟然会说祂……累了? 可祂……为人族,为人间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没人能够站在制高点去指责祂。 因为……祂站就在最高处,看着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 “自我合道之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俯瞰人间,庇护人族。”少年自嘲一笑,“不过……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最终会有结果,那便就此罢了。”少年喃喃自语,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一袭红衣变为一道虚影,又化作黑白两道流光,重归法天。 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随着虚影的消失,也不见了痕迹。 恍惚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触即碎,一触即崩。 忽有声音回荡,引起天地共响。 “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一柄青色长剑破开一片黑白,出现在赵仙升面前。 长剑无鞘,简单古朴,剑上用符箓篆刻着“长生”二字。 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剑。 一件绣着日月星辰,太极八卦的紫金道袍,自行在其身上浮现。 道袍名为“天衣”,天衣无缝。 一枚篆刻着细密云纹的紫金葫芦悬挂于腰间。 紫金酒葫芦,好友所赠。 赵仙升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再不被法天镇压的仙境修为。 他挠了挠头,无奈笑道:“老子的这一身仙境修为啊,可惜马上就要没了。” 向前走出几步,便将长生剑握在手中,手指抚过刻有无数金色小楷的剑身,嘴中轻喝一声:“逆长生。”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自《长生诀》中所参悟而出。 话音未落,他满头白发瞬成青丝,眼角皱纹被抚平,佝偻的脊背逐渐挺直,脑后燃起一团清幽色的火焰。 万千心境之中,只有一剑出鞘,剑气纵横,剑意盎然,剑光璀璨。 身后出现一点光亮,而后暮然祭出一尊巨大的剑仙法像,头顶白天,脚踏黑地,拄剑立于法天之中。 剑仙出剑,随心所欲,最为自由。 赵仙升还要再次于这法天中递出那倾力一剑。 人与剑,从人间来,要开天门。 剑与人,从天上来,要落人间。 三千大道,我心一念。 久悬天上,要落人间。 此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身后剑仙法相亦是如此。 他双眼微眯,轻声喝道:“落。” 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之后,又在瞬间收敛全部光泽,笔直一线,从天而降,降临人间,无声无息。 待剑光散去,一位白须白发,身穿破败道袍的老道士,手持一柄锈蚀的长剑,从中缓缓走出。 老道士伸手抚了抚白须,捶了捶胸口,将那柄模样老旧的长剑收回袖中。 他明白,现在……他失去了一切修为,要从零开始,从灵开始。 不过没关系,他是赵仙升。 赵仙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他回首望去,不远处有巍峨皇城伫立。 目光穷尽处,隐约可见城门牌匾处,所题的黑金色大字——玄皇。 他向前看去,不远处有滔滔河水奔流。 滔滔长河,滚滚东流水,浪花淘尽,水雾蒸腾。 滔滔奔流的河水中,竟还隐约有一抹红光沉沉浮浮。 赵仙升眯眼看去,发现那抹沉浮的红光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 那柄桃木剑,就这么在河水中上下沉浮着,却也不见随河水飘移流动,好像是专门在此等待赵仙升的到来似的。 赵仙升口中轻声念叨着:“梦阳啊,梦阳啊……” 他向那柄桃木剑缓缓走去,开始破境,十步一境,虽步履蹒跚,却一步未停。 一十步,入臻化境。 二十步,立命凡境。 三十步,空明心境。 四十步,浩瀚海境。 五十步,载物地境。 统共五十步,老道士才走了五十步,便依靠着自己的剑道造诣,不顾根基,强行破境,直接从一位无境之人成为了一位载物地境的大修士了。 地境,就已是极限了吗……赵仙升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无奈摇了摇头。 不打根基,强行破境,代价不小,后果更大。 可赵仙升,管不了这么多,必须让自己起码有自保之力才行。 这人间……我回来了。 赵仙升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又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轻轻碾碎,口中喃喃道:“梦阳……我回来了。” 道士回了人间,却再不见那一袭红衣。 道士……又是一个人了。 第146章 故友 赵仙升撒下手中的泥土,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那滔滔奔流的河水。 那柄桃木剑,依然在奔流的河水中上下沉浮着,不曾移动半分。 “年年岁岁,兜兜转转,还是一场刻舟求剑。”赵仙升轻叹一声,继续向河边走去。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在河岸边的湿泥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赵仙升忽然感觉自己在走向一片迷惘,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的回首望去,却只见来时路上一个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他以为……会有一袭红衣出现在自己身后,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 赵仙升颓然的摇了摇头,无力的笑了笑,不再停步,径直走到河岸边。 似是感受到他的到来,在河中上下沉浮的那抹红光愈加明亮。 赵仙升蹲下身子,伸手探进河水中。 现在是初冬时节,河水冰凉的寒意浸入骨髓,让他神志不清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原本一直上下沉浮着的桃木剑,忽然向他歪歪扭扭的飘流而来。 见桃木剑向自己飘来,赵仙升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一把将桃木剑从冰凉的河水中捞了起来。 赵仙升蹲在河岸边,仔细打量着这柄被河水浸湿的桃木剑。 那桃木剑通体呈绯红色,剑格处精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 剑身处还细刻着百朵桃花,剑身末端有两个赤金色的小篆“不老”。 没错的,这就是梦阳的不老剑……赵仙升凝视着不老剑,不由喃喃自语:“梦阳,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吗?你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对吗?”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赵仙升紧紧握着不老剑,咬牙沉默着。 碧蓝的天空中,有鸟群低飞盘旋,丢下一连串不知悲喜的啼鸣。 赵仙升喘着粗气,极力克制着近乎崩溃的情绪,缓缓站起身。 他这时才发现,闪烁红光的不是不老剑,而是剑上的一道赤红符箓。 那道赤红符箓他认得,名为锁剑符,具有封锁剑灵与其神通的功效。 不老剑只在河中上下沉浮,不随波逐流,也是因为这道锁剑符将其锁在了原地。 赵仙升双指并拢,拂过不老剑的剑身,直接将这道锁剑符抹除。 符箓一除,不老剑浑身一颤,挣脱赵仙升的手,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剑灵小桃夭显身在他面前。 这个可爱的粉裙小姑娘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坚强,只是眼中噙着泪,眼眶通红。 “赵老道?”小桃夭哽咽问道。 赵仙升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赵老道……剑主他……散道了。”小桃夭再也忍住不了,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我……再也没有剑主了。” 无论平时再怎么坚定要强,可她成为剑灵时,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又一直跟着李梦阳,没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赵仙升俯下身,轻轻揉着她的头,小声说道:“我也没有好友了,以后也没人给我酿酒喝了。” 河岸边,一位没了剑主,一位失了好友,一人一剑灵皆是失魂落魄。 良久…… 小桃夭抹干眼角的泪痕,忽然说道:“赵老道,剑主说如果见到你,让我将一件东西交给你。” “什么?”一直沉默的赵仙升愣了一下。 却又恍然想起,梦阳是说过会等自己回来的,如果实在没有等到的话,会送自己一件东西。 小桃夭从怀中掏出一张青色符箓递给赵仙升。 赵仙升接过符箓,问道:“什么符?” 小桃夭解释道:“探囊符,引符之后,会出现他送给你的东西。” 赵仙升明白了,双指夹住符箓开始引符,符箓自燃殆尽,一堆余灰中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桃木盒。 赵仙升拂去包裹上的余灰,微微颤抖着打开桃木盒。 盒中有上下分层,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书信。 信封上,画着一朵飘飞的桃花,后以娟秀的金色字迹工整写着:仙升亲启。 赵仙升手指摩挲着书信,对小桃夭说道:“小桃夭,你先回去吧。” 小桃夭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化为一道绯红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现在……天大地大,只剩赵仙升一个人了。 他犹豫着,还是打开了那封书信。 书信上是一个个工工整整的小楷,晕染淡淡墨色,带着些许墨香。 赵仙升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可这封书信他却看的极其认真,一字一句,一字不落。 ………… 仙升亲启: 我,亲爱的老友,许久不见,见字如面。 我曾同你讲过,我一直在人间等着你,如果实在等不到的话,我会送你一件东西。 你,还记得吧? 很抱歉啊,我没能等到你,我也没能阻止这个东西送到你手中。 你知道的,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嗯……不管如何,起码一切都有了一个结果,看着还不错,对吧? 知道你是个急性子,不过这次先别急,打开下一层之前,不妨猜一猜,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呢? 是一颗桃子吗? 我记得你是不喜欢吃桃子的,不过我是喜欢吃的,你也就陪着我吃了。我还依稀记得,咱们在小院的桃树下,拿着桃子打闹的情景,当时多好啊。 是一壶美酒吗?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我酿的酒了,你曾跟我说,我酿的酒你总也喝不够。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也给你酿了好多好多的酒,就是为了你回来可以喝个尽兴。 对不起啊,这壶一醉桃花饮春风,我再也不能跟你对饮大醉了,只能留你一个人独饮独醉。 啊,到底是什么呀,好难猜啊。 唉,如果早知道会死…… 哦,我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只是活得长一点罢了。 不过……我是不老,你是长生,所以我赌我会先死。 呵,看来我赌对了,果然是我先死。不过我也理解,毕竟我长得比你俊美多了,不像你跟个牛鼻子的大王八似的。 哈,毕竟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嘛。 好了,我最好的老友,现在打开下一层吧,会有一个惊喜的。 ………… 赵仙升认真读着书信,阴沉如水的面庞上不由嘴角微微扬起,会心一笑。 读完这封书信,他小心的将书信装回信封,而后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赵仙升这才打开了木盒的下一层。 他直勾勾的看着木盒,愣住了。 木盒中没有什么惊喜,只有另一封书信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信封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只大王八,王八壳上却工整的写了两个字——仙升。 赵仙升打开了这封信,信上写着: 哈哈哈,没有桃子,也没有酒,什么都没有,你上当啦! 你现在是不有点沮丧?还是想揪着我的衣领,揍我一顿? 啧啧啧,反正你现在是做不到啦。 我亲爱的老友,请原谅我这个无聊的玩笑,不过我也确实是太无聊了。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要是再写下去,你怕不是要哭了。 咱们这么久了,还真没见你哭过呢。 你也不必哭了,从此隔着满院桃花,三重天地,你再不必为我悲伤难过。 无非是……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故友梦阳赠好友仙升。 ………… 赵仙升低头凝视着这封书信,眼中有泪花闪烁,久久不曾抬头。 信中的每一个文字,字里行间不谈离散,有的只是对好友的无限宽慰。 待他再次抬头时,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剑仙,长命的人生中第一次流泪。 他没有言语,沉默的擦干眼泪。 赵仙升向河梁走去,恍惚间回头万里,蓦然发现已是故人长绝,只得喃喃自语:“我亦飘零久。百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第147章 法天灰线,伏笔万千 遥遥法天之中,唯有黑白亘古不变。 有两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着人间一切,也注视着心神几近崩溃的赵仙升。 那两道虚影各不相同,却都面容模糊,唯有那一双眼眸,让人记忆深刻。 一道虚影双手拢袖,金缕衣白玉袍,白发垂纶,金眸粹然。 一道虚影双手负后,一袭红衣,一双桃花眸中藏着深深的忧郁。 金眸虚影问道:“如何?” 红衣虚影回答:“神性与人性在他身上都有了映射,百年光阴,重游人间,使其神人共性,尚可。” 金眸虚影斜睨看向他,不由问道:“你这么信他?” 红衣虚影抚了抚衣袖,似是笑了笑:“他是赵仙升,我信他。” “好。”金眸虚影点头应道,双指并拢,在法天中一抹而过。 黑白的天地间好似被祂分割一般,凭空便浮现了一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绵延至光阴之外。 那道虚影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条灰线,一动不动,一念不起。 一袭红衣注视着那道虚影,默不作声。 就在某一个时刻,那道虚影动了,祂从那条灰线中轻轻用双指夹起一个结果,一用力便将其夹碎。 一袭红衣将目光由虚影转向那条灰线。 灰线看似毫无变化,却又在某一个时刻生出了无数条支岔。 支岔不断延长,又生出新的支岔,一条灰线便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漠然凝视着无数条支岔。 所有的支岔停止蔓延,在金色眼眸的凝视下,所有支岔全部粉碎殆尽,化作一道道黑白流光,重新涌入灰线中。 那条灰线再次变得笔直一线。 做完这一切,那道虚影微微点头,不由笑了笑:“最后愿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有幼童玩乐,有稚子读书,有少年义气,有青年登高,中年无所求,老年无遗憾,生有所爱,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死有所安,如此人间配上大好山河,最为佐酒。” “咦,好像许久不曾饮酒了?” 一袭红衣再次与祂并肩而立,俯视人间,轻笑道:“如果你我还在这人间,我便请你饮酒了。” “这人间?”金眸虚影无奈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红衣虚影不由问道:“这人间怎么了?” 金眸虚影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喃喃自语:“这人间……很好。” 红衣虚影微微点头:“有时候……确实很好。” 金眸虚影看向他,笑道:“有时候,我真觉得跟你很像。” 红衣虚影也是笑道:“我们都是一类人,我们都有后悔的事。” 金眸虚影说道:“我在法天中,以星辰作子,倒推复盘,下过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红衣虚影饶有兴趣的问道:“哦,结果如何?” 金眸虚影认真的说道:“此盘棋,长生局,无尽劫。” 红衣虚影点了点头:“看来这盘棋,你将它下死了。” 金眸虚影无奈叹了口气:“这盘棋解不开的,这已是定局,你李梦阳不行,他赵仙升更不行。” “看来这盘棋,就是我那位好友的局,也是他的劫了。”红衣虚影再次俯瞰人间,凝视着某人,“苦了你,确实解不开。” 红衣虚影又转而笑道:“不过就以我对我的那位好友的了解,他面对这盘死棋,不会想办法解开,只会一把掀了棋盘。” 金眸虚影淡漠说道:“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实力了。′” 红衣虚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轻笑道:“他是剑修嘛,当以一剑破万法。” 两道虚影并肩而立,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金眸虚影扭头凝视着那一袭红衣。 祂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红衣虚影也扭头看向祂。 那一袭红衣忽的笑道:“我更愿成为……开局者。” 金眸虚影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红衣虚影伸出一只手,微微握拳:“万劫不复,那我便将一切推倒重来,再次开局,这次由我先落子。” “你散道天下,算是你开局的落子吗?” “你的收官,是我的开局。” 金眸虚影无奈摇头,言道:“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的道,看不穿你的心。” 红衣虚影双手笼袖,专心俯瞰人间,再不言语。 金眸虚影与他并肩而立,凝视着那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某一个时刻。 红衣虚影忽然开口问道:“你那看不见边界与尽头的漫漫人生中,你有过后悔吗?” 金眸虚影微微点头,认真说道:“有点后悔……让这世间变了人间。” 红衣虚影还是那一句话:“这个人间,有时候真的很好很好。” “人心鬼蜮的云诡波谲也好,人心草木的向阳而生也罢,人间的一切我都看到过太多了。”那道虚影的金色眼眸有些暗淡,祂微微摇头,反问道,“你李梦阳呢?”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忧郁,扪心自问:“是我错了吗?或许吧。”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悲伤,呢喃自语:“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桃花日又夕。” 一袭红衣,不禁泪流满面。 他不是悔不当初,他只是有点后悔。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大桃树下的小院。 院中有桃姝坐在桃花下安弦抚琴,有仙升趴在石桌上酩酊大醉,有莲儿站在院门外轻叩柴扉。 一袭红衣的虚影化作四色流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 法天之中,又只剩下了一道虚影,闭目独立。 世间人间,从灵开始。 万事万物,从零开始。 世界那么大,历史那么长,人族那么危弱。 小小寰宇,人在其中,修行不过苍蝇碰壁。 短短光阴,人渡其中,修行不过粟米随波。 天地如途,人生逆旅, 窄窄狭狭,匆匆忙忙。 光阴如流水,流逝而不复返。 寰宇如高山,高大而不自知。 自当做那笼中雀,放眼便是整片天地,倒也自足自乐。 又或成那天中云,只顾自己千载空悠,求个逍遥自在。 一切的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那便就此罢了…… 世间因果,花开百种,曾在法天中笑语看花开花落。 人间百态,一念之差,曾在法天中冷眼看人心沉浮。 这世间未尝不让祂难过, 这人间未尝不让祂失望, 这一生祂未尝没有遗憾, 可祂确已超越了光阴寰宇,超脱了生老病死,超然了天地大道…… 祂早就遗忘了名字,祂只知道…… 他是人族的初祖。 祂是天道的化身。 那道虚影睁开了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最后一次环顾这黑白天地,长呼一口气:“世间变了人间……至此,人世间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那道身影,陌然合拢双眸,散作黑白两色灵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大平卷·完) 第148章 大玄立国 (大玄卷·卷启) 大玄王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亡平立国,收拾破碎旧山河,历经数十载,终于一统天下。 大玄王朝,南北一统,占地广阔,几乎坐拥了前朝大平几乎所有的国土。 北靠天下最高山峰——雪山太白,冰天雪地,万里无人烟,是极北苦寒之地。而太白雪山的另一边,山下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 南至十万大山,重岩叠嶂,障气弥布,尚未开化,一片蛮荒,称为娆疆之地,山中有善使巫蛊的娆族历代久居。 西临一片大漠,常年黄沙席卷漫天,有诸多西域小国分布,与中原互通商贸,因西域国中多是信仰佛教,故而又称为佛国。 东是一片沧海汪洋,海运发达,渔业兴盛,百姓安乐。 大玄开国皇帝张衍并未改变大平原来的制度,而是修改延续下去,依旧按照十四州,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一百零八小城,划定天下 大玄定都阳州的第一主城——玄皇城。与前朝贵为大平皇都的仙京城,相隔不过千里路途。 两座不同朝代的京都皇城于此便好似遥遥对立,默然相望。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天命所定,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一个时代终会结束,但每一个时代都会留下它……不灭的刻印。 …………… 如今,大玄开国皇帝张衍立于玄皇城中的某处高楼中,独自一人凭栏远望,俯瞰属于他的整座天下。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天空。 于阵前斩杀大平的最后一位皇帝,也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已。 曾经,他也是这般独自登楼,凭栏远望。不同的是,那时他只是俯瞰一城之地,而如今他是俯瞰整座天下。 这座天下……真的很大啊。即便是以张衍的修为,穷尽目力,也看不到边界。 想到这里,这位玄黄帝心中不由气象万千,心绪万千。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又有人登楼而来。 张衍没有回头,依然凭栏远望。 以他现在的境界,不说天下第一人,起码跻身天下前十没有任何问题了,周围的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是雷霆的轰鸣。 当然,他对那个脚步声也极其熟悉。 “书生,来了?”张衍双手撑着栏杆,头也不回的问道。 “张衍。”身后的读书人喊道。 张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强忍着笑意,依旧没有回头。 “圣上。”读书人无奈又喊了一声。 张衍这才一脸受用的转身回头,看着这个已是两鬓微霜的读书人,轻笑道:“这才对嘛,既然已经立国统一天下了,就要有些规矩了,不能再枉顾那些伦理纲常了。所以……再叫几声‘圣上’来听听。” 闻砚没好气的骂道:“得了得了差不多得了,给你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收一收。” 张衍挑了挑眉毛,收敛笑容,故作威严道:“大胆!逆臣闻砚!你怎敢辱骂君王?” 大事初定,天下一统,故而他现在的心情极其轻松,甚至还找回了几分在太平山上修道时的少年心气。 他其实本就是这般的人,只是看见了太多的人间苦难,才将少年心气消磨殆尽。 闻砚正色道:“别闹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张衍收起嬉笑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闻砚看着眼前这个一点都不像皇帝的皇帝,“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举行登基大典?” 张衍一拍脑门儿,恍然道:“都已经当皇帝了,确实忘了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了。” 当初天下情况危亡紧急,也确实抽不出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张衍当初也确实不想当那个皇帝。 闻砚说道:“时间我帮你定好了,就在三日后,算是个良辰吉日。” 张衍点了点头,问道:“行,地点呢?” 闻砚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自己来选,还要册定重要大臣的人选,比如国师,宰相,首席供奉……” 张衍转身走向栏杆旁,眯眼望着那轮残阳,旋即重重一拍栏杆,掷地有声的说道:“地点……就选在平王朝的仙京城中。” 闻砚断然否定道:“那地方绝对不行。” 张衍扭头瞪了他一眼:“我是皇帝!你还让我自己选的!” 闻砚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没好气道:“圣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张衍一愣,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事?” 闻砚突然有点后悔真让张衍当了皇帝,只听他幽幽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仙京城……” 张衍更不解了,追问道:“仙京城怎么了?” 闻砚重重一拍张衍的肩膀,极其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仙京城刚被子乾一把一把火烧了个大半,现在就剩一地残灰了,你是想在灰烬中举行登基大典吗?” 张衍一拍脑袋,无奈苦笑道:“确实是忘了。” 闻砚无语,直直看着他。 张衍被看的发毛,急忙转移话题:“对了,莫莲她人呢?那场大战完了之后就没见她踪影了。” 闻砚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她应该还在仙京城中,至于在干什么……” 闻砚顿了顿:“我就想不到了,估计还是跟她师父有关。” 张衍微微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登基大典……就定在中岳极山山上吧。” 闻砚想了想,点头说道:“中岳极山,皇极帝峰,自古便是封禅之地,用来登基也符合礼制,也并无不可。” 闻砚转而又问道:“册官的人选你都想好了吗?” 张衍有些想笑的看着眼前的中年儒士:“明知故问,还能怎么选,就那么选呗。” 闻砚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轻笑道:“嗯嗯,且说来听听。” 张衍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如同宣布圣旨一般,高声说道:“清白书院学子闻砚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足智多谋,有建国大功!故而册封为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眉飞色舞,笑颜大开,笑得两鬓的白发都在微微颤抖。 张衍见他如此高兴,不由问道:“至于吗?你不像是会为了官职高兴的人。” “我是想让我家先生高兴高兴。”闻砚想要止住笑意,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其他人想好了吗?” 张衍无奈的看着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大玄国师,莫莲。” “柱国大将军,章寻。” “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空行公公。” …… 第77章 无题 张衍掐着那个小役的脖颈,问道:“你们府中的药材都在哪?” 小役看着这个双目血红的恶鬼,浑身颤抖不止,因恐惧而有些结巴:“都……都在药材库里。” 张衍冷冷道:“带我过去。” 小役哭丧个脸:“老爷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张衍挥剑随手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护卫:“你们的老爷,我已经杀了。” 张衍跟着那个小役,杀出一条血路,路上人人皆惨死。 等到了药材库里,张衍双目血红看着那个小役:“你个当狗的奴隶,你也该死!都杀了!” 小役被吓得跪地磕头,哭喊道:“爷!爷!求爷别杀我!我也不想卖身为奴啊!可我还有父母妻儿要养!” “我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八口人!全都要死啊!” “我知道爷不是坏人!求爷!放我一条生路!放我家一条生路!” 张衍听到这几句话,微微向后退了几步,眼中血色稍退。 回头看去,但见一片残肢断臂,老幼皆有,整个魏府上下,快被他屠了个干净。 张衍扭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役,颤抖着问:“都是我杀的?” 小役跪在地上,颤抖着点头。 张衍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死死盯着手中杀人甚多却滴血不染的青虹剑,剑身如镜,映着他那般可怖的模样。 片刻,收剑入鞘,无力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小役大喜过望,急忙磕头谢恩,起身便逃远了。 张衍找到了需要的药材,又拿了许多其他药材,这才跨过一具具尸体,浑身染血的离开魏府。 他突然想起了章寻的话,人间如狱人如鬼,在这乱世活的久了,人人都会变成恶鬼,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停下思绪,快步奔跑起来,毕竟救人要紧,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那个孩子…… 自己能救他第一回,就一定能救他第二回。! ------------------- 大平历,龙武十年秋。 仙京城。 仙京城似乎还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仙京城,极尽繁华。 什么天灾,什么人祸,似乎都影响不到它,永远是如此繁华,似是乱世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一株大桃树还是那般桃花灿烂,满院桃花香。 桃花枝上,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翩翩然跃下。 红衣少年,睁开一双如春水般柔和的桃花眸,抬眼看向那株大桃树。 呼……少年长舒一口浊气,抖了抖衣袖,散去身上尘灰。 院内,扬起一阵清风,桃花朵朵飘落。 少年掐指一算,眉头皱的厉害。 “师父。”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少年没有回头,眉头紧皱。 那是位身材高挑,穿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清冷女子。 那女子手持银柄拂尘,冰肌玉骨,肤白胜雪,眉宇间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是位冰山美人。 莫莲看着师父的背影,微微躬身,轻声道:“恭喜,师父出关。” 自那一朝祭剑于天,便闭关十余载,此刻这位大平国师终于出关。 李梦阳回头看向这位首徒:“当今天下……如何了?” 莫莲微微摇头:“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国运衰微。” 李梦阳走到石桌前,坐了下来,又问道:“当今是哪位皇帝?” 莫莲站在师父身后,答道:“当今是龙武帝。” “龙武……”李梦阳轻声念叨着这个年号,不禁轻笑,“国运衰微,年号倒取的还算不错。” 李梦阳修长的手指弯曲轻扣桌上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莲闭眼静静听着。 李梦阳沉思片刻,说道:“等一会,让那个龙武帝过来见我。” 莫莲睁眼,微微点头应道:“明白了,师父。” 李梦阳单手托腮,微微皱眉,歪着脑袋,神色复杂的看着向莫莲。 莫莲依旧就那副恭敬淡然的模样,怀抱拂尘,双手拢袖,与师父对视着。 “莲儿,你如今怎样了?”片刻,李梦阳开口问道,“身扛三灾的一些旧伤,可算是恢复如初了?” “尚可。”莫莲轻轻点头,“我也刚出关不久,修为略有提升,境界暂且稳固,师父不用过多担心。” 李梦阳神情中有些无奈,微微摇了摇头:“莲儿,你变了许多呀。” 莫莲轻轻抬眉,看向师父亲手种的那株大桃树,轻声道:“师父,莲儿也长大了许多。” 李梦阳伸手,示意她先坐下来。 莫莲点头,这才坐下。 李梦阳轻轻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壶还冒着热气的春茶。 “莲儿,你想喝些什么?”李梦阳给自己倒了杯茶。 莫莲看着师父,轻轻摆手:“不用了,就不麻烦师父了。” 李梦阳抿了一口春茶:“你转修太上忘情了?” 莫莲并未隐瞒,点头道:“因为剑道一途迟迟未能突破,加上久久未能合道,就只能在闭关时,研习一些别的东西了。” “都修了些什么东西?” 莫莲答道:“配合天地人修炼一气化三清,又加上太上忘情,以及无情道。” 李梦阳打趣笑道:“怪不得现在对师父冷冰冰的,原来是转修无情道了。” 莫莲终于是笑了笑:“没有,师父说笑了。” 李梦阳看着首徒的笑脸,回以微笑,轻笑道:“莲儿,你笑起来很好看,记得以后要多笑笑。”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闭关之时,专门为你炼制了几件法器,说不定可以助你在剑道一途中,更进一步。” 莫莲好奇问道:“什么?” “不告诉你,稍微给你个惊喜,等凑齐了,再一块送给你得了。”李梦阳笑道,“不然总是整天冷着一张脸,都不好看了。“ 莫莲看着师父,微微笑着,问道:“师父,如何了?” 李梦阳将杯中春茶饮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无奈笑道:“又能如何呢?还是那般呗。” “修为还是半步仙境,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了。” 莫莲也跟着师父站了起来。 李梦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生老宗的那几个小家伙怎么样了?” 莫莲抬头,眯眼看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有的师弟,寿元将尽,已经羽化了。也有,下山游历去了。还有,破境的也不少。” 李梦阳又问:“那个我传他五雷正法与青虹剑,叫陆鸣的呢?” 莫莲摇了摇头:“自从他下山之后,便没了音信。” 李梦阳低下头,有些落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 莫莲突然问道:“师父,要是大平真的没了,你怎么办?” 李梦阳毫不在意,随口笑道:“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人生在世,生老有命,无非一死嘛。” 莫莲又转而笑道:“师父,你可是长生不老的美少年啊。” “那又如何呢?”李梦阳捻住一朵飘落的桃花,“长生不老?终非永生不死啊。” “那师父说,这些东西可求吗?”莫莲似是在询问师父,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梦阳手掌抚摸着大桃树的树干,轻声答道:“无题。” 莫莲仰头看天,眼中露出迷茫:“弟子不明白。” 李梦阳眉眼含笑:“你会明白的。” 莫莲眼中愈发迷茫,迷茫深处继而显露出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在那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也有一双金色眼眸与她默然对视。 因是仰头看天,莫莲自己不知道,李梦阳也不知道。 第149章 一些事情 张衍像是报菜名似的,一囗气报了一连串的名字。 闻砚听着听着便发现不对劲儿了,急忙追问道:“停,停停停停!你不立皇后吗?还有你的那几个儿子呢?立谁为太子?又封谁为王?” “皇后吗?”张衍笑了笑,看向远方,“还是算了,别再耽误了人家。” 闻砚继续追问道:“皇后不立就算了,那你又想立谁为太子?” “现在一共七个儿子。”张衍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儿子。“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老四张子离,老五张子坎,老六张子震,老七张子巽。” 闻砚眉头微皱,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他们二人都明白,除去年纪太小的四位皇子,现在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三个人,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了。 老大张子民,虽沉着冷静,宽厚仁德,修为不低,但毕竟不是张衍亲生,于礼于亲都不合。 所以,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张子乾与张子坤兄弟二人了。 闻砚说道:“所以,你想立……” 张衍笑道:“书生猜一猜。”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 闻砚说道:“张子乾。” 张衍说道:“张子坤。” 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 闻砚极其诧异的看着张衍,一字一句的说道:“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且于大战中立有大功。 “不立嫡长子,于礼不合。” “不立大功臣,于理不合。” 张衍却是说道:“子坤……他宽厚仁德,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闻砚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淡淡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他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在子乾眼中,一切都可以取舍衡量,这样的他……让我感到害怕。” 闻砚耸了耸肩,抖落张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随你去吧,但我提醒你以子乾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样做,容易让兄弟反目。” 张衍背过身去,不再与闻砚对视,凭栏而远望,凝视着无限江山,头也不回的说道:“我知道,但我是皇帝。” —————————— 仙京城上,云天之中。 真命山巅,祖师堂内。 生老宗不在大玄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李梦阳赐名此山为“真命。” 真命山巅祖师堂,莫莲一身脱尘白衣,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 此时的她,神色清冷,面无表情,低头沉思着某些事情。 她的面前,是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 二尊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 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这尊青铜香火大鼎,曾经是那么的香火鼎盛,如今却是个满是灰尘,香火凋零的情景。 毕竟……曾经天下的第一宗门生老宗已然灭门,香火传承彻底断绝。 只剩下莫莲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就在此刻,莫莲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那一尊剑仙神像,眼神凌厉不输寒芒。 只见那尊剑仙神像骤然间剑光大放,浑身燃起青色幽焰,继而缓缓熄灭。 莫莲冷冷说道:“赵老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着你与我……” “问剑一场。” —————————— 仙京城城外,某处军帐内。 三个大老爷们儿,聚在一块儿喝酒。 两个年轻气盛的人,一个中年近老的人。 张子乾,钟铠钧,以及刚刚驰兵赶来的老将军章寻。 张子乾倒是没有一点儿大玄嫡长子的样子,一手举着酒杯,一手勾搭着钟铠钧的肩膀,一边与章寻碰杯饮酒。 张子乾醉醺醺的向章寻说道:“章老将军啊,就是这位小将军,姓钟名铠钧,武艺高强,在战场上救我于危难之中,有那勤王保驾之功!” 章寻脸上刀疤微微跳动着,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名为钟铠钧的小将,眯眼笑着问道:“小将军哪里人啊?” 钟铠钧当然听过眼前这个“人屠”的名号,自然不敢怠慢,急忙端起酒杯起身,恭敬说道:“老将军,金安城,钟家长子。” 章寻举起酒杯与钟铠钧碰杯,轻笑道:“小将军当真好风采。” 张子乾用力拍着钟铠钧的肩膀,得意道:“那可不?这可是我带出来的兵!” 钟铠钧也是笑道:“那就请殿下,以后当了那皇帝,不要忘了我的勤王保驾的大功啊。” “唉,定然是忘不了的,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张子乾率先站起身来,举杯一圈, 大口饮酒,“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章寻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玄皇子,自顾自小口慢饮着。 毕竟年纪有些大了,过度饮酒伤身啊。 钟铠钧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勇将,如今在酒桌上却有些腼腆,小口饮酒,全当作陪。 喝了没多久,张子乾便醉趴在酒桌上,酩酊大醉了。 这个撺掇二人喝酒的皇子,如今自己却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去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酒量差,酒桌上一共三个人,就属他喝酒最多最快,剩下两个家伙全都在装样子。 钟铠钧见张子乾睡去,挠了挠头,想了想,便站起身,脱去自己的外袍,给他小心披上。 毕竟现已入冬,天气还是有些寒凉的。 章寻醉醺醺的眯眼看着这个在酒桌上显得有些腼腆的小子。 虽没见识过他在战场上杀人的神采,但章寻能感觉出来,这小子在战场上绝对是个杀胚。 无他,手上染的血多了,杀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章寻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向着钟铠钧举了举。 钟铠钧见状,也急忙举起自己的酒杯,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章寻将酒杯举到嘴边,故作饮酒,却在心中笑道:“好小子,是个人物,杀气凌人,咱们很像。” ———————— 仙京城的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长皇子张子民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联袂登高望月。 张子坤遥遥望着那一轮明月,喃喃问道:“大哥,结束了?” 张子民一脸释然,轻松笑道:“天下定矣,一切都结束了,这是我大玄的天下。” 张子坤看着明月问道:“大哥,那你说父皇会立谁为太子?” 张子民没想那么多,笑着回答道:“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我。” 张子坤扭过头来,看着这位名义上大哥,目光深邃,让人难以琢磨。 自己这位捡来的便宜大哥……很好。对自己很好,对别人也很好。 张子坤现在在想……自己与二哥都不当那太子,立大哥为太子的话,那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与结果。 可二哥必然会争那太子之位,那自己也不会谦让半点。 张子坤看着张子民,认真问道:“大哥,如果我与二哥有了储君之争,你会帮谁啊?” 张子民也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着张子坤,试探着问道:“小坤,你想干什么?” 张子坤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就随便想想。” 第150章 登基大典 三日后。 立冬,微冷,小雪。 中岳极山,天下万重群山之首,地位最为尊崇,是历代帝皇封禅祭天之地,却从未有过再次登基继位的先例。 张衍一统天下,如今便要开此先例,正式登基即位。 中岳极山山脚下,有那百万玄军林立,人人身披玄甲,手持兵戈,严阵以待。 百万玄军为首之人,是一位脸上有刀疤,头发花白的高大老将。 大玄老将军章寻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身披玄甲,腰悬短剑,手握一杆大戟,遥遥望向那座中岳极山。 数十年戎马生涯,杀人无数,战功无数。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边军小吏,再到成为独守一城的大平将军,最后再到这大玄天下的武将第一人。 章寻高坐马背,回望一眼,大玄王朝的百万玄甲军,尽收眼底。 即使他穷尽眼力,也只看见乌压压的一片玄甲,独独不见大军尽头。 清白书院,一介书生。 横刀立马,两朝武将。 生逢其时遇名主,死得其所无遗憾! 武将至此,人生至此,已然至极! 章寻,这位大玄军中唯一位读书人出身的最高武将,手中大戟重重拄地,只觉胸中有一股豪气,不吐则不快。 只听他大笑吟喝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章寻将手中大戟直插入地,随即拔出腰间短剑,剑刃划过身上玄甲, 铿锵作响。 他眼神坚毅,高声怒吼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身后百万玄甲兵卒也是如此,纷纷拔出腰间短刀,刀刃齐齐划过身上玄甲,震震铿锵嗡鸣。 铿锵的翁鸣声中,齐声大喊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百万玄甲兵卒整齐划一的向两边散去,自行让出一条极为宽敞的大道,然后单膝跪地,恭迎圣上。 大玄有军律——从军者,遇帝只需单膝跪地,不必双膝俯首。 张衍头戴帝皇冠冕,身披五爪金龙龙袍,腰悬传国剑,缓步走来。 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不再年轻的脸庞与那一双威严的眼眸。 好像还是那一袭黄袍,不同的是道袍换了龙袍。 好像还是那一柄名剑,不同的是青虹换了传国。 好像还是那一个人,不同的是年轻的道士成了中年的帝皇。 这位帝皇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最靠前的是一位眉心有剑印的高挑女子,面容清冷,一袭白道袍,怀抱拂尘。 大玄名义上的国师——莫莲。 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两鬓双白,身穿绯红官袍的中年儒士,步履蹒跚。 大玄文臣官职最高者——闻砚。 与二人相隔几步之遥的是一位笑呵呵的佝偻老者,身穿一身紫金蟒袍。 大玄首席供奉——空行公公。 再往后,便是相同装扮,身穿玄蟒袍的五位皇子了。 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昂首挺胸,并步而行。 长皇子张子民稍微落后二人几步,在后面一只手牵着不过七八岁的四皇子张子离,一只手牵着年仅四五岁的五皇子张子坎。 至于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巽年纪太小了,还在襁褓之中,就没让跟过来。 章寻见圣上缓步走来,这才翻身下马,静候在马旁。 张衍走到他身旁,二人对视一眼。 张衍点头示意,章寻咧嘴一笑,自行走到空行公公身边。 两个杀人无数的老家伙相视一笑。 在百万大玄兵卒的目送中,一行人就此登上中岳极山。 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大玄的文武百官早就恭敬立于两侧,在此等候多时了。 帝峰峰顶,静静立着一尊刻有云纹雷纹的青铜香火大鼎。 玄黄帝身后的一行人,便站在文武百官之前,默不作声。 侍张衍站定,淡淡扫视一圈众人,沉声开口:“诸位……等候多时,辛苦了。” 闻砚一步跨出,一揽大袖衣袍,率先躬身行礼,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文武百官,齐齐双膝跪地叩首,也随之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莫莲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双手环胸,静静站着。 如果不是今天要正式册封她为大玄国师,这种场合她压根儿就不会来的。 而且莫莲除了师父,绝不会跪任何人。 张衍默认了莫莲的行为,微微颔首,轻笑道:“诸位爱卿,快快起身!” 闻砚一挥衣袖,率先直起身,文武百官这才慢慢起身。 张衍理了理身上的龙袍,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走向峰顶的那尊青铜大鼎。 这位大玄的第一位皇帝,一步步到巅峰,每走一步,便隐约有龙吟回响。 他的身后隐约有条模糊的金龙虚影盘旋游动。 张衍走到那尊青铜大鼎旁,站在了皇极帝峰的峰顶,俯瞰整片中原,但只见一片苍茫云雾。 他又回首望去,只见山上有文武百官,山下有百万大军,乌压压的一片,好似山脉般连绵不绝。 张衍定了定心神,吐出一口气,眼神骤然凌厉起来,眸中深处闪过一抹粹然金光。 他缓缓拔出传国剑,赤金色的剑身映着刺穿苍茫白雾的阳光,如此耀眼。 张衍双手捧剑向天,高举过头顶,沉声喝道:“帝张衍!于此叩告天穹,礼敬云天,长天,玄天!自大平立国已八百年,今运已终!朕上承天道,下顺民心,驱除灾患,北击蛮荒,一统天下,于今立冬时,设祭皇极帝峰之顶,昭告天地大道!” 张衍转身面向群臣,长剑拄地而立。 山巅的疾风吹刮开了遮住他面容的垂珠,露出他威严却略显消瘦的脸庞。 山巅的疾风使他的龙袍,猎猎作响,随风而舞,便好似一只金龙鳞爪飞扬。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声如龙吟:“立国大玄,建年玄黄,就此登基!” 玄黄帝转身剑指那尊青铜大鼎,眼中金色雷光炸裂,剑引雷霆,苍茫云雾中一道金色天雷径直劈落在大鼎之中。 大鼎之上,云纹雷纹闪耀。 大鼎之中,雷火熊熊燃烧。 故而不曾停歇的雷鸣又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破云而出! 传国剑之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天佑!” “龙起大玄!” ………… 一个时代的帷幕,极速落下。 一个崭新的时代,迅疾来临。 史书记: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立冬时。 玄黄帝张衍,终一统天下,于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峰顶,正式祭天登基! 第78章 心寂心死空余灰 等张衍拿到药材,浑身染血的回到村子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夏日的夜晚依然燥热,四周安静的可怕,无风声也无虫鸣声。 因燥热而腾不起晚风,因饥荒而听不见虫鸣。 张衍一步一步踱进没门的破屋,虚弱的倚在门框上,看见那个汉子神情麻木,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身前是一堆燃烧的火焰。 汉子低着头,并未发现张衍的到来。 张衍坐在汉子旁边,从怀中掏出那颗染血的大参,嘶哑道:“药材带来了。” 汉子这才注意到张衍,抬头扫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来默默摇头。 张衍心中一阵绞痛。 他看见汉子的那种眼神,便明白了。 那种眼神,他看过很多次了,在每一个绝望的百姓身上。 眼神……冰冷,空洞,麻木,呆滞,绝望,还有些不知所措。 张衍还是有些不相信,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孩子还带着细银环的手腕。 孩子的身体很冷…… 比他父亲的眼神还要冷。 张衍看着汉子怀中的孩子,默默收回手,又将大参收回怀中。 还是晚了,孩子还是死了。 汉子看着怀中的孩子,张衍看着快要熄灭的火堆,二人沉默无言。 张衍忽然问道:“门去哪了?” 他原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所有安慰的言语,在这一刻都如此苍白无力,最后说的话却莫名其妙。 汉子指了指还在快将熄灭的火堆,呆呆说道:“怕孩子冷着,就烧了。” 张衍又沉默下来。 汉子忽然说道:“张道长,你知道吗?其实孩子早些时候,还有的救。” “几个月前,孩子便病了。” “生病了就要钱,可家里什么都没了,能卖的都卖了,换了买粮食吃了,我家八口人啊,四个孩子,怎么养啊?!” “只剩下……孩子手上的那个银环,我想拿去卖了买点药,可孩子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说这银环是一个道士哥哥给的,将来是要还的。” “我实在没办法,就想着给自己去卖了,孩子们交给婆娘照顾,可人家都不要我,说我年纪太大了,肉太老了。” 汉子一点点,絮絮叨叨地说着:“后来,几个年纪小的,陆陆续续就饿死了,就剩这一个找回来的了,我……我不能让他也没了呀!” “我……我只能,将先死的那几个孩子尸骨偷偷挖出来,慢慢吃着,骗他们是死猫肉,耗子肉,我和婆娘总是先紧着孩子吃。” “再后来,孩子婆娘也饿死了!”汉子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他极力压制,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没用!婆娘饿死了,儿子也病死了。” 白日埋儿夜吮骨……张衍只能听着汉子大哭,连安慰都没法安慰。 汉子哭了许久,抬起头来,眼睁睁的看着那火堆一点点熄灭,在黑暗中溅起点点火星,映出一地余灰。 烧掉的不只是门板,还有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与念想。 火灭了,徒留一地余灰; 心死了,只剩一身麻木。 汉子的头,又低了下来。 今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村子里早就没了树,树枝树干砍下来作了柴火,树皮树根扒了作粮食。 ----------------- 仙京城。 桃花飘落,小院如春。 一位红衣少年与一位身穿龙袍的英俊男子正在下棋对弈。 大平国师李梦阳与大平皇帝龙武帝下棋对弈。 国师执白,让三手。 皇帝执黑,先行一手。 不出三十余手,龙武帝便投子认输。 李梦阳独自一人收拾残局,在心中默默复盘。 龙武帝拿起身旁酒壶,问道:“国师大人,不饮酒吗?” 李梦阳一颗颗将棋子收进棋篓中,摇头笑道:“很少喝了,劝圣上也少喝为好,喝酒误事且伤身。” 龙武帝也没有听进去,依旧自饮自酌,眼神略微迷离。 就一直活在太后阴影中的皇帝,极其少见的笑了起来:“朕想问问,国师大人活了多久?”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桃花飞舞。 缓缓站起身,望着院中永远桃花灿烂的大桃树,眉眼含笑,眼神温柔:“修道八百年日月,不知寒暑,不知春秋,略有所成。” 龙武帝又饮了一杯酒,举杯由衷赞叹道:“国师大人真乃神仙也。” 李梦阳忽然看向远方,微微皱眉,从袖中掏出一张正在燃烧的黄符。 黄符符胆处,灵光乍现,青烟袅袅。 “陆鸣?”李梦阳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龙武帝没听清:“什么?” 李梦阳淡淡说道:“没什么,需要去看看一位徒弟。” 手中红光闪烁,便多了一柄绯红桃木剑,身后还站着一个约有七八岁的粉裙小姑娘。 小桃夭双手环胸,站在一边,问道:“如何?” “去一趟看看。”李梦阳剑斩虚空,一抹红光撕裂空间,出现一道裂缝。 李梦阳挥手道:“圣上暂且请回去吧。” “放心好了,大平有我。” 下一刻,李梦阳便消失不见,裂缝合拢,只留下独自饮酒的龙武帝。 这位大平皇帝,撑起身子,喃喃自语:“力挽天倾,君为擎天柱?” 末了,他吐出一口酒气,嗤笑一声:“但愿不是……无力回天。” 在这位皇帝心中,天下怎样与他无关,只要确保不在自己手中大平灭亡就行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争来的皇位,夺来的皇权,自然要先好好享受一番。 天下如何? 大平如何? 百姓如何? 酒照喝,日子照样过,既然那位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出关了…… 那么这个天上就塌不了, 那么这个天下就乱不了。 呵,一切有那位国师大人担着就行了。 至于自己,牢牢把握好皇权,以帝王之术统御群臣,好好当好自己的皇帝。 政务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扔给大臣,让他们看着处理,但一切政务都在自己眼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龙武帝对那株桃花树遥遥举杯,“朕的朝堂,尽在朕的手中。” 饮尽杯中酒,龙武帝淡然笑道:“无所为治,无所不用,无所作为……” “意思……终究是殊途同归罢了。” 这位大平帝皇,轻轻抬手,微微握拳,好似便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中:“大平,不会亡在朕的手上。” 第79章 原来还是这人间 太平村旁太平山,太平山上太平观。 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自张衍走后,太平村便不太平了。疫病在村中爆发,沿着水源传播,百姓要么病死饿死,要么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 可不管如何…… 横竖左右都是活不下去了。 太平观中一抹红光闪过,李梦阳手持不老剑出现在道观中央。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道观内虽然多年不见人迹,但却依然干净,一尘不染。 李梦阳环顾四周,走进祖堂内,看着那供奉着的两尊神像,不禁笑了笑:“我的那尊神像风采不及我万分之一,至于那持剑的老道士给他刻画的太过仙风道骨了些,他不过就是个会点剑法的牛鼻子老道。” “你说对不对呀,陆鸣?” 随着这一声呼唤,道观内顿时阴风四起,穿入堂内,凝聚出一个身形模糊的虚影,站在李梦阳身边。 李梦阳轻吹一口气,使那道阴影越来越凝实,显露出实体。 是一位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手中还拿着半截正在燃烧的符纸。 已经成为鬼魂的老道士陆鸣,弯腰作揖,嘶哑开口:“生老宗弟子陆鸣,拜见师祖,弟子有愧师门众望。” 李梦阳看着他,摇了摇头,收回了他手中正在燃烧的符纸:“你叫我来,想必不是寒暄的。” 陆鸣无力的笑了笑:“弟子斗胆唤来师祖,就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淡淡说道:“宁愿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愿投胎转世,看来还是有心愿未了。” “那便说来听听,师祖尽力帮你实现。” 陆鸣又鞠了一躬,恭声道:“弟子真的只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笑容有些玩味:“你确定?就这么一个机会啊。” 陆鸣抬起头,笑问:“师祖,确定什么都行?” “帮你借尸还魂重生,以此入十万法境?”李梦阳摸了摸下巴,笑道,“嗯,其实也不是不行。” “还是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的。”陆鸣无奈摇头,“赵老剑仙飞升前说的挺对的,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叹了一口气:“你身为曾经天之骄子的心气呢?” “心气这种东西吗……”陆鸣飘出祖堂,环顾四周,看着这个不大的道观,轻声说道,“早就死光了。”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少年心气,早就在这山上的六十年时间里全死光了。 如今就跟这道观一样,什么都不剩下。 山上一甲子,避世不出,避的不只是天灾人祸,更是这个早就无恋的人间。 可这个跟地狱都差不了多少的地方,终究还有自己在乎的人。 陆鸣喃喃自语:“若是还有可能,我想再跟爹娘一起看看太平盛世。” 陆鸣出生于明景六年,那时候大平中兴,天下还算是太平。 在自己的童年时,常常看着爹娘忙忙碌碌。 跟着爹在田里耕田种地,一头大黄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跟着娘在家里织布缝衣,一盏红灯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迷迷糊糊睡着后,却总在炕上盖着厚实的棉被,醒来之后便有娘织好的新衣,以及桌上刚刚蒸好的大白馒头。 日头火辣,爹每次进城时都在早上,回来时便是傍晚了,身后总藏着许多新奇玩意儿,如:一串糖葫芦,一个竹风车,一柄桃木剑…… 后来,不知为什么,爹早上进了城,却再也没有回来。娘亲去找爹,也没有回来。 村子着了火,一群乱兵进了村,杀了人,抢了最后一点粮…… 自己疯了一般跑着,跌跌撞撞逃出了村,却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 树下,是娘亲。 是浑身赤裸,浑身染血的娘亲。 自己又疯了一般跑着,好像便遇到了师祖,领着他进了生老宗。 再后来…… 李梦阳忽然轻声呵斥道:“陆鸣,还不速速醒来!” 陆鸣猛然停止回忆,犹如被五雷轰顶,顿时失魂落魄。 陆鸣已死,化为鬼魂。 幸好生前的修为,保住了最后一点灵智。若任由他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回忆当中,难免丧失最后一点灵智,沦为一只没有灵智的恶鬼。 陆鸣泪流满面,回头望去:“师祖,人间太苦了,下辈子……不来了。 ” 李梦阳面色温和,也并未劝说什么,只是平静笑道:“好。” 不老剑斩出一道绯红剑气,剑气温和如春风,轻轻包裹住陆鸣的神魂。 李梦阳最后问道:“还有什么遗憾吗?” 陆鸣摇头,哭笑着,看着师祖,任由那道温和剑气斩碎自己的全部神魂。 陆鸣就此,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从某种角度来说,死而无憾或许便是生无可恋,如何都是死。 人间无趣,早知不来。 人间苦难,言说不尽。 李梦阳默默收剑,想了想,变出了一壶酒来。 小桃夭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无奈笑道:“你不是刚刚还劝说皇帝少喝酒吗,现在自己就喝上了?” 李梦阳轻声笑道:“少喝一点,解解心中郁气,无妨的。” 一口一口的小酌着,手中便出现了九枚铜钱。 小桃夭知道他想干什么,小眉头一皱,冷声说道:“卦者不自算。” “我知道,我算的是这天下。”李梦阳闭上双眸,一把将铜钱抛向空中。 铜钱在空中碰撞翻滚,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陆续落地。 李梦阳猛然睁眼,桃花眸中金光微动,漠然审视落地铜钱。 小桃夭凑了上来,看着卦象,问道:“卦象如何?” 李梦阳手指飞速掐动,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一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下。 继而,是七窍流血。 以己谋算天下,代价极大。 李梦阳猛然睁眼,九枚铜钱立刻化为粉末,四散开来。 李梦阳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抬头看天,喃喃自语:“原来还是这人间。” 小桃夭一脸不解:“什么?” 李梦阳并未言语解释,而是细细回忆着卦象。 卦象言: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80章 本心与真我 夜幕破晓时。 张衍沉默的看着东方缓缓升空的那轮大日,好似一柄宝剑斩破无边夜幕,使人间逐渐亮堂起来。 身旁的汉子,用力将孩子手腕上的那枚银环摘下,递给张衍。 张衍茫然接过。 “张道长,谢谢你还在乎我们。” 言罢,汉子抱着孩子冰凉的尸体缓缓起身,向屋后走去。 汉子已经流不出泪了,本来还算富足的一家八口,如今只剩他还苟活于世,对于亲人的陆续离世,早就麻木了。 他跪在地上,用双手挖着松软的土。 屋后,埋葬着六具尸体,有父母,也有妻子,还有儿女。 如今,又多了一具那孩子的尸体。 七具尸体都没有棺材,其中六具都是草席一卷便草草下葬,至于那孩子的尸体却连一张草席都凑不出来。 汉子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脱下身上仅存的破衣,用破衣裹住孩子,将孩子葬在了他娘亲旁边。 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从破衣上撕下了一长条破布。 走到屋内,他想找到一个垫脚的地方,却这才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桌椅板凳之类的早就在冬天烧了取暖了。 他……现在连上吊自杀都做不到。 张衍回头看向他。 汉子嚅嗫道:“张道长,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张衍问道:“什么?” 汉子轻声说道:“送我和家人们团聚。” 张衍认真的点头道:“好。” “老天爷咧,你为啥就不叫我们一家子活下去呢咧?”汉子看向天空中的那轮大日,灿烂笑道,“又麻烦张道长了。” 汉子向张衍迎了过去,一柄青铜断剑刺入了他的心窝。 张衍沉默着拔出青虹剑,青虹还是滴血不染,剑身光滑如镜。 一面映着张衍布满血丝的双眼, 一面映着汉子有些释怀的双眼。 张衍将汉子与他的家人葬在了一起,也算是帮他们团圆。 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在屋前的青石上,手中不断摩挲着自己送给那孩子的细银手环。 青虹剑并未入鞘,而是插在自己身边。 张衍明白自己将魏府上下屠了干净时,自己便没有了退路。 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大把的追兵去追杀他。 可张衍十分茫然,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 “师父,徒儿是否错了?”张衍泪眼婆娑,抬头看天,眼中好像又浮现了师父的身影。 片刻,心中好似有了答案。 既然不明白自己错哪了,那便去学师父所绘的那张尺素溯源符,逆流倒退光阴长河,去寻其根本。 那便,先从本心开始吧。 本心为何? 张衍如今的本心便是救人,能救一人救一人,能救一时救一时。 无论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张衍拼尽全力,抓住一切可能的去救人,他医治好了无数人。 也无论自己需要承担什么因果,有可能自己今天救的人,明天就会因为不被饿死去抢走一家仅存的粮食;有可能自己给快饿死的流民一块馒头,就是因为这块馒头那个流民便会被其他人抢走馒头甚至活活打死,还有可能…… 可张衍管不了这么多,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杂乱的因果。毕竟救人要紧,遇见一个救一个,普救这含灵之苦。 可这一切真的对吗? 虽本心无论对错,但自己的本心对这世道而言,真的有用吗? 普救这含灵之苦,有用吗? 张衍看着高悬在空中的大日,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嘶哑的狂笑声从干裂的喉咙中挤出,回荡在这死寂的荒村中。 从烟州到幽州,再到阳州,转眼十数载,自己可曾见过百姓笑颜? 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村孤冢;是“芙蓉肌里烹生香,乳做馄饨人争尝”的菜人米肉;是“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的尸横遍野。 张衍看遍了这人间的处处苦难,也第一次发现太平山下的太平村,原来确实是太平的。 自己还曾天真的以为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那时太平还会再来。 可!大旱大涝,兵役徭役,原来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 “平蛮战争”已经多久?青壮男子全部被征调兵役。 一村之地皆是老弱妇孺,竟是没一个青壮男子,那又有谁来耕田养家? 呵!就算有人耕田又如何? 大旱大涝,地里哪能长出粮食来? 那些宁可去拿上好的良田去种瓜,拿可以果腹的粮食去酿酒,拿可以耕地的耕牛杀了吃肉的门阀士族,甚至还有对这一切做事不管的朝堂,竟然还要征兵征徭再加赋? 结果如何? 于是乎!岁大饥,人食人! 大麦青青黄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 吏买马,君具车。 这狗日的世道便是这般,去他娘的太平盛世。这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给泥泞中百姓编织的一个谎言。 太平的只是那些王侯将相,门阀士族所在的仙京城! 朝堂混溃无能,贪官污吏横行,皇帝昏庸无为。 人间多是苦难,白骨哀鸿遍野。 这个狗日的世道就是这般,天下百姓如韭菜一般,割完一茬又是一茬,周而复始,无穷殆尽。 百姓们,要么背井离乡,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勉强苟活于世;要么病死饿死,如稗草般荒死。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啊,有谁愿意低头去看看这泥泞中的百姓一眼?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何曾是一句空话? 而是乱世中无数百姓的梦中愿望。 上有贪官污吏,下有马贼悍匪,中间还有人吃人。 这天下百姓,无论怎样恳求,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张衍演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压下。 低下头,沉默良久,沉思良久,青虹剑身如镜,倒映着他枯黄的脸庞与布满血丝的双眸。 师父常言,修道之人当见真我本心,方入十万法境。 太平山,修真我,如何? 当见天地,才见众生,方见真我。 张衍奋力朝天嘶吼:“师父!” “天地万般风景,我见过了!众生万般苦难,我也看见了!” “那这真我,又当如何修之?” 第151章 册封 祭天,礼成。 接下来就该册封一些极其重要的官职与封赏王爵了。 张衍与闻砚都不喜繁琐的流程,所以此次登基大典极其精简,只分为两部分,第一祭天登基,第二便是册封重臣了。 张衍收剑入鞘,悬回腰间,继而转身面向众位大臣,以君临天下的姿态,淡然说道:“祭天礼成,册封重臣!” 众位大臣眉眼低垂,静默不语。 其实众位大臣都知道那几个重臣位置没什么悬念,无非是差个正式的差遣罢了。 张衍从怀中一卷金黄诏书,亲自宣布圣诣,声如龙吟:“宣莫莲。” 一袭脱尘白衣道袍的莫莲,怀抱拂尘,上前一步,极美的脸上如冰山一般,面无表情,面无波澜。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漠然。 见此女子,身后群臣开始止不住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众位大臣都没有见过这位冰山美人,还以为她来此登基大典,是因为圣上要立她为皇后。 莫莲听见群臣的窃窃私语,眉头不禁微皱,却还是无言语。 “莫莲,于战中立有大功,且境界高深,剑道独尊,故而立此我大玄之国师,封地一城——仙京!” 这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莫莲微微点头,算是接诣。 一诏既出,群臣哗然。 他们惊异的是这位女子对圣上的态度,更惊异的是圣上竟会将前朝的国都赏赐给她,这可算绝无仅有的了。 莫莲听着群臣的议论,剑眉一挑,怀中拂尘一甩,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群臣脚边瞬间出现一条极深的剑痕,全场一片寂静。 莫莲揉了揉眉心的剑卬,漠然开囗说道:“诸位,自此刻开始,仙京城便是我一人之封地,无论何人,胆敢冒进一步……” 莫莲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亲自来杀。” 言罢,莫莲一步踏碎虚空,就此扬长而去,返回仙京城中。 张衍无奈的摇头,对于这位听调不听宣的国师大人,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了。 张衍继续说道:“宣闻砚。” 闻砚一撩绯红官袍,一步踏出,弯腰作揖。 “闻砚,博通古今,才高八斗,于战中立首功,今任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正式授印任职。 群臣鼓掌祝贺,没有丝毫意义,对于闻砚这个宰相是心服口服。 “宣章寻。” 老将军章寻披甲悬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章寻,战功赫赫,用兵如神,任柱国大将军,特封镇北王,封地北阳城!” 章寻依然低头,单膝跪地,没有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着。 张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以心声说道:“章老将军,不负大玄,大玄亦不会负章老将军,请将军放心。” 章寻猛然抬头,眼中似有泪花闪烁:“老将章寻,接印受封。” 这位戎马半生的读书人,终于站在了天下武将的最高处,也是大玄中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宣空行。” 空行公公理了理一袭紫金蟒袍,便笑呵呵的跨出一步。 “空行公公,修为高深莫测,故任我大玄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空行公公恭敬一拜,领命任职。 张衍长舒一口气,看向台下的几位皇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总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张衍眉头舒展开来,沉声喝道:“大皇子,张子民!” 张子民松开牵着两位弟弟的双手,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儿臣在。” “大皇子张子民,宽厚仁德,沉着冷静,于大战中颇有功劳,故此封白王,封地泽州的云泽城。” 张子民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恕儿臣……难以接诣。” 张衍一愣,极其不解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儿子,只得问道:“为何?” 张子民眼中闪着光亮,坚定说道:“儿臣要拜龙虎山天师府为师,一心修行。” 张衍想了想,面色温和,并未恼火,只是问道:“想好了?” 张子民坚定答道:“想好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还是说道:“那你去吧,但你要记住你的家是大玄,所以这王侯与封地,你还是受着吧,去不去再两说。”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儿臣, 谢父皇大恩,抖胆接诣。” 张衍终于露出笑容,看向张子乾与张子坤两兄弟,继续说道:“二皇子,张子乾。” 一身玄蟒袍的张子乾一步跨出,高声喝道:“儿臣在。” 张子乾缓缓跪在地上,郑重叩首,脸上是难以隐藏近乎病态的笑容。 封王之位与那储君之位,今日全都是我张子乾的囊中之物! 这无限江山!未来也是朕的江山! 张衍忽的收敛所有笑容,冷冷宣布道:“二皇子张子乾,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更是一定胜负,故封此为——赤王,封地幽州的幽兰城。” 听到封地时,张子乾明显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要知道幽州虽与阳州相临,但身为主城的幽兰城却与国都玄皇城,相隔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父皇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驱逐出了玄皇城的核心权力圈,父皇难不成想要…… 张子乾猛然反应过来,死死盯着自己的亲弟弟张子坤。 张子坤! 果不其然!只听父皇接下来就高声喝道:“三皇子,张子坤。” 张子坤在听到二哥的封地时,便瞬间明白了一切,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父皇不会喜欢二哥的决断,即使那是天大的一件功劳,即使那是为了大玄的胜利。 我也劝阻过他,是他张子乾自己要一意孤行,是他张子乾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在张子乾的凝视中,张子坤满面笑容,向前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他强行收敛自己上扬的嘴角,故作谦逊的说:“儿臣,在。” 张衍神色郑重起来,高声宣布道:“三皇子张子坤,仁德爱民又博览群书,有那锦绣才华,且于大战之中一语道破大阵玄机,为朕的破阵立下汗马功劳,故而……” “封为太子,立储君之位,留命皇城!” 张子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意味深长的看了二哥一眼,大声笑道:“儿臣张子坤,抖胆接诣!” 张子乾静静的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嘴角渗出血色。 第81章 合道:雷霆! 太平山上修真我,太平山下见本心。 入十万法境,才可入世方救世。 张衍的怒吼声戛然而止,猛然抬头,眼眸中金色雷霆乍现。 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 体腹内的小雷池,躁动不安。 修真我,见本心! 本心如何? 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让今天才好不容易救活的百姓,明天便死于非命吗? 让门阀士族再像圈养牲口一样,再次去奴役百姓吗? 让百姓继续在乱世中吃苦受难,活得不如一条狗吗?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呼……张衍不断喘着粗气,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细小的雷霆。 天下苦难,言说不尽,我既然看到了,便要去管,便要去救,便要去干! 本心原无对错,亦有大小之分! 我之大道,不该如此之小! 小之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大之以身为药救济天下! 病的不是乱世中的百姓,他们只想和家人一起活下去,他们没有错! 病的而是乱世中的王朝,他们只顾自己的金钱与权力,他们真该死! 章寻说的不错!在这个乱世中活的久了,人人都是恶鬼! 闻砚说的不错!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天下,必须换了人间! 张衍修真我! 张衍见本心! 张衍终悟道! “何为大医,不只是所谓的普救含灵之苦。”张衍扭头看向屋后埋葬着的那个孩子,“我身为大医!当以自身为药,救济天下乱世!” 救一人于一时,不若救天下于一世! 这个早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王朝!需要一剂猛药! 反正,自己的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早就无路可退了。 待张衍回过头时,一群披甲挎刀的兵卒,将他团团围住。 有人高喊:“你!便是屠尽魏府满门的凶手?” 张衍轻轻点头。 又有人高喊:“我等奉县长官令,现将你缉拿归案,当场格杀,去你首级,回去交差,你可认罪伏诛?” 张衍无力笑道:“这么快吗?” 下一刻,所有兵卒拔刀而出,数十柄乱刀,向他一起砍来。 张衍缓缓站起身,拔出插在身边的青虹剑,剑指苍天,时间好像为他而停止,四周一切都静止不动。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大日,云中雷霆滚滚,天地震怒! 倾盆大雨随着雷霆一起落下,劈落在这乱世中的土地! 张衍张开双臂,迎接劈落的雷霆。 体内沉寂许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电光流转,雷光与电光交织在一起,青虹剑上雷霆与寒光相融相交。 张衍眸中雷光炸裂,一抹粹然的金色一闪而过,微微抬手间,轻轻握拳,好似便将整个乱世握在手中。 削瘦枯黄的脸庞,龙相尽显! 形销骨立的身体,真龙已成!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张衍仗剑,奋力嘶吼,天地间好似有龙吟长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我张衍!携万千苍生的苦楚与愤怒而来!”张衍随真我本心,一剑斩出,“ 将带来王朝的终结, 亦带来天下的新生。” 剑光,雷光,融为一体,直冲云霄。 天下的万千苍生,沉默的太久了,他们应该愤怒了! 他们命贱如稗草,任由那些人践踏,但只要有一道雷霆劈落大地,点燃他们心中的怒火,那便会星火燎原! 将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焚烧殆尽!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天下苍生,身处乱世,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怀中师父所赠的那一套惊劫十雷符,受张衍体内小雷池的感召,自行飞出,颜色各异,于身前一字排开。 “谢师父!助我合道!”张衍手掐五雷正法之法诀,依次指向那十张雷符,“一玉枢,二神霄,三大洞,四仙都,五北极,六太乙,七紫府,八玉晨,九太霄,十太极!” “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出现了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第一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张衍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剑光即是雷光,剑斩天上雨幕,倾盆大雨倒退回天,乌云尽散,天光大亮! 张衍缓缓收剑,仰天怒吼:“驱雷策电擎天威,我将合道雷霆!” 张衍正式踏入十万法境,合道——雷霆! 这一日,一位太平山的道士破境,入十万法境,五雷正法大成,司掌天上刑罚,驱雷策电,神威天降! 张衍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四周已是一片焦土,焦土之上,伫立着数十具被雷劈死,姿态各异的焦尸。 张衍轻轻跺脚,四周焦尸全部化为飞灰,四散而去。 一张一张收回那一套惊劫雷符,张衍抬手看着掌心五色环绕的神雷,微微皱眉。 我已合道雷霆,为何只是五雷,而不是十雷?张衍思索片刻,便已明白。 惊劫十雷,为阴阳互调,便如师父所说,自己体内只有一座小雷池,还缺一座小雷泽,阴阳不协调,所以只能暂时驱动五雷。 张衍微微握拳,掌心处便是五雷炸裂。 抬眼看向烟州方向,喃喃自语道:“师父,你看到了吗,狗徒儿合道雷霆,入十万法境了。” -------------------- 龙武十年秋,一位道士,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一支自烟州之地起义军迅速崛起,不出两年便彻底占领烟州。 以一州之地抗衡整个大平王朝,并迅速吞并周边北州与幽州,占领大半北方地区。 义军首领是位身穿黄袍,手持断剑的道士,据大平败军所传那位道士能驱雷策电,观星断时,甚至还能医人治病,乃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义军所过之处,杀豪强,灭门阀,开仓放粮,救民医病,因此追随者也越来越多,甚至不乏大平将领带兵投降义军。 义军因人人身披黑衣,故而得名玄军。 玄军势大,加上平军因大部分兵力被牵制在边疆抗击蛮族。因此,玄军不足八年便占领北方六州之地,与大平朝开始南北对立。 龙武二十年,玄军首领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史称“玄黄帝”。 天下百姓口中,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152章 愤怒质问 张子乾嘴角渗出血色,脸上却苍白无比,毫无血色。 他好似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不自主的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两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张子乾,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张子乾,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张子乾想不明白。 他完全不理解! 他愤怒着,他咆哮着,他疯狂着…… 明明我才是大玄嫡长子! 他的心湖之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咆哮着冲垮一切理智。 张子乾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死死盯着满脸笑容的张子坤。 他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指尖流出殷殷鲜血。 他想一拳打向这位亲弟弟的头颅。 以他天境修为的气力,足以一拳打碎眼前这个废物的头颅。 张子坤笑语盈盈的看着脸色极差的张子乾,故作关心道:“二哥,你没事儿吧,看着你面色不太好。” 他很明白,二哥现在是一把烈火,自己只要轻轻的火上浇油,这把烈火便会将自己一块焚尽,什么都不剩下。 “我很好!!!”张子乾咬牙切齿,一拳轰向张子坤的头颅。 张子坤目眦欲裂,瞳孔猛地收缩。他实在没想到二哥真能疯成这样,真就敢在父皇的登基大典上,以拳轰杀自己。 可张子乾的这一拳却挥空了,巨大的力道使他一个踉跄,继而一个恍惚出神。 再次回过神来,他便出现在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 张子乾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苍茫小天地发生变化,云雾翻腾,白茫茫一片。 待白茫茫的云雾散去,张子乾恍然发现自己已在玄皇大殿之上。 玄黄帝身穿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冷冷俯看着他。 “父……父皇?”张子乾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皱眉问道。 玄黄帝冷冷说道:“张子乾。” 张子乾没有跪拜,只是站在原地,应了一声:“儿臣在。” 玄黄帝又问道:“见到朕,为何不跪?” 张子乾直视着眼前的帝皇,心中又莫名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不答反问道:“父皇要儿臣跪拜,不妨先回答儿臣一个问题。” 玄黄帝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什么问题?” 张子乾不再压制心中的无名火,几乎是 愤怒咆哮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冷冷说道:“你在质问朕吗?你张子乾要谋反吗?” 张子乾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怒吼着:“请圣上回答!” 玄黄帝凝视着台下的张子乾,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不配? 不配! 我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张子乾的耳边炸响,使他彻底愤怒,也使他彻底疯狂,失去了一切理智。 他怒吼着质问他的父皇,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 “我才是大玄的嫡长子!” “我才应该是大玄的太子!” 玄黄帝平静看着台下愤怒的张子乾,平静听着他愤怒的质问。 张子乾依然咆哮着:“我八岁便上战场杀敌,在还没一柄剑高的时候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穿,再到现在就立下战功无数,大玄的战场上也流淌着我的血汗!” “您现在要立张子坤为太子!他上过战场吗?他为大玄流过血汗吗?所以凭什么?!就凭他养尊处优?还是因为他所谓的仁德宽厚?” 玄黄帝冷冷说道:“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不配,你屠城烧城,有违仁义道德,德不配位,故不立你为太子。” 听见这个如此可笑的理由,张子乾更加愤怒了,他继续怒吼着: “在战场上,我几次置身死地,那时候父皇你在哪里?!那个时候,父皇你怎么不说我不配了?!” “如今,天下平定,我居首功,您倒说我不配了?!” “怎么?您也要跟张子坤一样,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为了最终的胜利,我只能不择手段!” “我要大利天下!天下不理解我!为什么!父皇你也不理解我!” “我的功,您闭眼不看!我的过,您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您是大玄的开国皇帝!但大玄,也是我的王朝!” 玄黄帝瞬间便出现在张子乾面前,手中多了一柄传国剑,却并未拔剑出鞘,只是连剑带鞘,狠狠抽在张子乾脸上。 张子乾被这一下直接抽的跪在地上,他抹了一把嘴边血迹,吐出被抽落的碎牙,仰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辱骂父皇,极为不孝。” “辱骂帝皇,极为不忠。” “不忠不孝,理应当斩。” “就你这个样子,也配有那储君之位吗?也配当太子吗?” 玄黄帝冷冷的俯视着他,语气极其冰冷。 张子乾用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冷冷问道:“我是该叫你圣上,还是该叫你父皇?您拿剑鞘抽我,是家法?还是国法?” 张子乾与玄黄帝冷冷对视着:“如果是国法,您便斩了我。如果是家法,您便将我贬为庶人。” “潘王之位我不要了,太子之位我也不要了!您倒是许个心安清静,让我与这大玄王朝,再一点无瓜葛啊!” “到底是少年心性,稍加引诱,便不加掩藏。”玄黄帝看着张子乾如今的这副样的,倒是有些让人好笑。 他的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张子乾眉心,轻声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清水滴入张子乾的脑海,流入心湖,消除一切愤怒,使其平静下来,一片清明。 张子乾的怒火瞬间平息下来,不再愤怒,只是有些茫然。 下一刻,他便被一剑礼送出了这一片苍茫小天地。 ………… 张子乾又是一阵恍然,等再度回过神来,却发现已回到了刚刚。 自己紧紧握着拳头,张子坤满脸笑容的站在自己面前。 张衍看出了张子乾的不对劲,重重一脚跺地,怒声喝骂道:“张子乾!你想干什么?!” “我要……”张子乾猛然回头,看向父皇,话音戛然而止。 这一声怒斥,让他的理智勉强回归。 张衍死死盯着自己的这位儿子,一步步走下台阶,冷冷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张子乾看着父皇,突然有些莫名的手足无措。 张衍走到张子乾面前,与他对视着。 张子乾看着父皇眼中蕴含的雷霆,忽然好像失了所有气力一般,瘫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重重叩首:“谢圣上,臣张子乾,接诣。” 在张子乾的心中,玄黄帝自此只是圣上,不再是父皇。 这个结果…… 他张子乾认了。 第153章 故家乡 一片苍茫小天地中。 莫莲刚刚一剑礼送张子乾出了这方小天地,如今才算撤去一身障眼法,露出本来的清冷面貌。 假扮玄黄帝,将张子乾拉入小天地,上演一出好戏,此举实属无奈…… 她揉了揉眉心剑印,感到有些头疼。 她也在想,究竟是立张子乾为太子,还是立张子坤为太子,两人谁会对大玄未来的道路更有利。 毕竟……张衍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合道雷霆,虽杀力极大,但体内的雷池与雷泽也在每时每刻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而且……帝皇不得长生,这是法则。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为好。 “大玄国运昌隆……”莫莲凝望着这片苍茫小天地,喃喃自语,“乾坤未定,究竟谁为玄主?” 她已是大玄国师,与师父一样,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紧密相连,与国同生。 大玄的未来,也是她的未来。 “张子坤……”莫莲微微摇了摇头,“仁德明朗,端正平和,可守家国,可安朝堂,却难以再进一步。” “至于张子乾……”莫莲的眼神无比深邃,眼中又似浮现了那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身影,“我很好奇,如果你真的不是太子,且兵权还在你手,你会如何选择?” “张子乾,你是否会清君侧呢?” —————————— 玄皇城,养神宫,清净幽深,是玄黄帝张衍的寝宫。 张衍一人端坐在龙榻上,眉头紧锁,闭目沉思。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他便返回寝宫中稍作休息。 天下初定,正是他最忙的时候,这也是他难得的休息时光。 张衍长舒一口气,不再端座,向后倒去, 四仰八叉地躺在龙榻上,愣愣盯着雕龙画凤的天花板。 他在想该如何为太子张子坤,铺出一条阳光大路来。 自己……要不要退居幕后或是外出征战,让小坤来监国执政。 张衍相信……张子坤会成长为一位好皇帝的。 至于……张子乾,他实属不放心把大玄的天下,交给一位一切都可以衡量的人。 子乾的性格太过极端激进,而子坤的性格端正平和,相比之下,可能子坤更适合未来的大玄。 子乾的话……当一位将军也未尝不可。 张衍这样想着想着,突然直起身子,猛烈咳嗽起来。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咳咳,我这是怎么了……张衍眸中雷光乍现,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继而猛的咳出一口鲜血,这才感到好受了许多,也慢慢停下来咳嗽。 张衍皱眉凝视着咳出的鲜血,便见到血中好似有血色雷光闪烁。 他擦去嘴角血迹,也未想那么多,便只当是上次大战中所留下的后遗症。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也不再躺着了,缓步走到窗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衍双手撑在窗台上,凝视着那一轮如血的残阳。 夕阳西下,映红了半边天空。 张衍望着那一轮残阳,怔怔出神。 他恍然想起,在阳州那座不高的太平山上,有一座太平观,夕阳西下时,总有一个老道士躺在徒弟打造的小竹椅上,晃晃悠悠,悠闲的晒着太阳。 老道士的身旁,总是蹲着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小道士,漫无目的的看着那轮残阳。 他没有家乡,那座太平山便是他的家乡。 他没有亲人,那个老道士便是他的亲人。 他也没有家,那座小道观便是他的家了。 张衍眸中泪光莹莹,应是被那如血的残阳刺了眼眸。 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润,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想回去看看。” 曾几何时到如今,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成了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皇。 小道士下了山去,成了皇帝,就再没有回去过家乡。 张衍自言自语:“明个不上朝了,要回去看看。” —————————— 夕阳西下,明月东升。 御书房内,闻砚一人端坐在书桌前,静静看书。 其实,他在玄皇城中是有一座府邸的,只是天下初定,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只得暂居在御书房内。 反正……那偌大的府邸中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也没必要再回去了。 闻砚读的书还是那一本不知通读了多少遍的《太平策论》。 悠悠烛火,映着他认真读书却略显苍老的脸。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任由思绪飘飞。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 “闻先生,在不在?”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嗯?”闻砚有些意外。 明月高悬,天色已晚,夜色正浓,是谁会现在敲门来找自己? 闻砚打开房门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孩子。 那孩子眉清目秀的,瞧着不过四五岁的模样。 他认得这个孩子,张衍的第五子,大玄的五皇子——张子坎。 闻砚蹲下身,摸着张子坎的脑袋,温和的笑道:“小水呀,这么晚来找先生是有什么事啊?” “我在宫中玩儿呢,然后有个漂亮姐姐,交给我一封信,让我送交到闻先生手上。”张子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在闻砚面前扬了扬。 “信?漂亮姐姐?”闻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权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闻先生,信!”张子坎依然倔强的举着信,梗着脖子说,“我答应过漂亮姐姐的。” 闻砚没办法,只好接过信,随口问道:“哪个漂亮姐姐?” 张子坎扬着小脑袋,认真想了想,随后说道:“就是一个身穿月白襦裙的漂亮姐姐,头上还带了一枚碧玉簪子。” “身穿襦裙,碧玉簪子?”闻砚惊愕,恍然想起了一个人,急忙打开书信。 信上的字迹端正且娟秀,只有一句话:师兄,先生走了,该回来看看了。 那是师妹孔清青的字迹。 先生走了……闻砚被这句话震的久久无言,好似晴天霹雳。 一句话便他失了所有风度,疯了般冲出房门。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回清白书院看一看。 ———————— 皎洁的明月光下,空行公公一人独自饮酒,醉醺醺的盯着明月。 他醉的厉害,便举杯向明月,仰头大声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唉,下半句是什么来着?”空行公公再次举杯饮酒,恍然笑道,“想起来了,低头思故乡。” “我的故乡啊……”空行公公再次举杯向明月,久久不饮酒,久久不言语。 他的故乡,便是那座幽州边境的那座运顺城。 也是他与张衍的初见之地。 少时离乡许久,如今已一身锦衣华服,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想起来了,富贵不还乡,便如锦衣夜行。 空行公公笑了笑, 伸了个懒腰,跃下酒桌,一闪而逝。 —————————— 明月照进了将军府的院落中。 柱国大将军章寻大马金刀地坐在小竹椅上,与身旁的一位孩童共同赏月。 “爹爹,今晚的月亮好大呀!”孩童眼中闪着明月光,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那孩童名叫章丘,是老将军章寻唯一的儿子。 老将军章寻这算是老来得子了。 章寻看着儿子,笑道:“天下安定了,月亮自然就大了。” 章丘嘟起了嘴,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关联。 “月是故乡明。”章寻大笑道,脸上略显狰狞的刀疤抖动着,伸手揉着章丘的脑袋。 月是故乡明,可老将军早就没有家乡了,所以也没必要回去看看了。 他的家乡是被他自己吃完的。 他的家乡是那北州的北阳城。 ………… 故家乡,回去吧,回去吧,回到一切的开始吧。 第154章 各回各家 张衍从不是一个犹豫的人,说要回去,那便现在就要回去,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从未有过那种强烈的思念感,思念师父,思念故乡,思念…… 张衍正准备踏碎虚空离去,忽的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床边走去,脱去身上的龙袍,蹲下身子,从龙床下拿出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露出了一件满是尘灰的破旧黄袍。 张衍拂去尘灰,双手捧着那件破旧黄袍,不由笑了笑。 是件旧物,许久不见了,但所幸还没有忘记。 那件黄袍,是一件道袍,破旧不堪,满是补丁。 是这件道袍,陪着张衍从烟州到幽州,再走到阳州,见证了他所见到的一切苦难。 这件道袍也是师父陆鸣亲手缝制的,张衍一直珍藏到现在。 张衍抚摸着那件破旧黄袍的边边角角,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回来看看你。” 换上那件破旧黄袍,他好像又成了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 不,不能再叫小道士了,确实也不算小了,也不再年轻了……张衍摸了摸已有皱纹的脸颊,自嘲一笑。 “好像还少了些什么?”张衍的目光扫向已是挂在墙上的青虹剑。 堂堂十大名剑之一的青虹,就这么被他随便挂在墙上了。 不过有了传国剑后,青虹剑便闲置了,就随手挂在墙上了。 张衍站起身来,走到墙边,取下青虹剑,拔剑出鞘。 手指拂过如镜般的光滑剑身,映照着他却已不再年轻的脸。 这青虹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就将它赏赐给子乾吧,也全当是一些补偿……张衍这样想着,收剑入鞘。 换上了破旧黄袍,背上了青铜古剑,已是一身中年道士模样的张衍一步踏出,周遭雷霆溢散开来,瞬间撕裂虚空。 下一刻,他的身躯化作雷霆散去。 —————————— 闻砚,这位大玄的宰相,此时失了一切风度,官袍拖地急奔,疯了一般地冲出御书房。 忽然间,他一个不留神,脚踩官袍,一个踉跄,便摔了一跤,倒在地上。 顾不上官袍上的尘灰,仓惶起身,便要继续狂奔。 身后,张子坎急忙追了上来,张开双臂拦在闻砚面前,说道:“闻先生,您先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漂亮姐姐还……” 还不等张子坎的话继续说完,闻砚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问道:“还有什么话赶紧说!” 张子坎被吓了一大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闻先生,眼中噙着泪,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闻砚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能对一个小孩子这样,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急躁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温和的问道:“小水啊,你告诉先生,那个漂亮姐姐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子坎带着些许哭腔说道:“还……还说,她会在宫中门口等你一夜,不……不来就算了。” 宫中门囗!闻砚眼前一亮,便将张子坎丢在原地,急忙向宫门口奔去。 身后,张子坎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 闻砚此时也顾不得他了,不到一炷香,便已大步奔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背身立着一位身穿月白儒裙的清秀女子,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满是裂纹的白玉剑,将碎未碎。 闻砚注视她的背影,气喘吁吁也顾不上缓口气,便张口轻声呼道:“师妹。” 那女子听到熟悉的呼喊,猛然回头,满眼泪水地看向那个已两鬓霜白的读书人。 “师……师兄。”女子也是轻唤了一声。 只是……话音未落,她自己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雨下落,一滴一滴。 闻砚跌跌撞撞的向她冲来,一把便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女子撤去了往日所有的坚强要强,也死死抱住师兄,痛哭流涕,不愿放手。 苍白冰凉的月光下,许久未见的师兄师妹,相拥而泣,谁也不愿放手。 孔清青带着哭腔哽咽道:“师……师兄,先生走了啊,我爹也……不在了。” “青儿,别哭,别哭,师兄在的。”闻砚轻轻拍着孔清青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师兄……还在的。” 明明劝着师妹别哭,可他自己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先生不在了……闻砚抱着师妹愣愣出神,有许多的事他想不明白。 闻砚松开怀抱,一手轻轻握住师妹的手,问道:“先生……究竟怎么了?” 孔清青崩溃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回答道:“师兄借剑之后,君子玉却碎了,先生化道,以身化浩然气,修补君子玉……” 孔清青抬头看着师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我……闻砚彻底呆愣住了,不由松开握着师妹的手,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越境递出那倾力一剑,君子玉就不会碎,那先生是不是也不会…… 孔清青知道师兄在想些什么,上前一步,又握住了师兄的手,轻声说道:“不怪你师兄,先生化道前还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闻砚目光空空,呆愣地问道。 孔清青小声说道:“先生说,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 “那意气风发的代价是什么呢?”闻砚握着师妹的手,低声呢喃着。 学生意气风发的倾力一剑,那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君子玉碎,先生化道,自己大道尽损,跌境不止。 闻砚不由扪心自问,值得吗? 孔清青一手握着君子玉,一手握着师兄的手,轻声说道:“师兄,我带你回家。” 她知道,师兄如今境界大跌,不能言出法随,缩地成寸了,所以她来带师兄回家。 闻砚微微点头:“好,回家。” 孔清青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君子玉闪过一阵清光,二人化作清风消散。 ———————— 翌日。 清晨,早朝。 起了个大早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 说好了要上早朝的,皇帝不见了,宰相不见了,想去问问宫里人,便也发现那个大内总管也不见了。 老将军章寻脸上垮下来数条黑线,一拍脑门:“人都去哪了?” 第82章 护犊子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正北方向的清白山上,终年云遮雾绕,唯有清气满乾坤。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两鬓霜白的读书人开始缓步登山。 半生功业,付诸一炬。好友战死,自己也身受重伤,失魂落魄之际,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回家了。 幼儿时,父亲早亡; 求学时,母亲病故。 自此以后,清白书院便是自己的家了。 闻砚,这位读书人,好像无颜面对自家先生,却又好像不得不面对先生。 闻砚高高仰头,眯眼凝望那气魄极大的四字崖刻。 自上而下,天地清白! 闻砚哑然失笑,一股心气散去,疲惫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口鼻喷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山门前。 书生领兵,终是纸上谈兵。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决策上的失误,便让多年积累下的兵力四散成灰。 从虎青寨开始,拉扯起一大帮兄弟,南征北战,一路打拼,无往不胜…… 直至遇上了那个金甲覆面,手持陌刀的大平女将军。 自己全败,无论是兵法,谋略,甚至是境界修为,自己都不如对方。 最后一战中,自己原以为可以凭城池营垒之险要,死守不出。 没想到,对方直接将自己拉入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那位女将告诉他,她名为“莫莲”。 自己一身浩然气,好似形同虚设,被她一剑斩出苍茫小天地。 一剑跌一阶,长天阶跌至云天阶。 等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城池已破,全军覆没,那位无比信任自己的山大王,跟随自己起兵造反的胡胜虎,惨死在乱军中。 等自己也准备赴死之时,腰间那块清白书院的玉佩崩碎,将自己传送至清白山的山脚下。 闻砚死死按住心口,倔强且不甘! 先生,是学生错了吗?! 不!学生没错! 怪!只怪学生太弱了! 意识模糊之际,闻砚只见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顾不得脚下泥泞,向他急忙奔来。 月白色的儒裙裙边,沾满了泥泞。 看见那个身影,闻砚痴痴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释怀。 是清青师妹啊,来接我的吗?要不就这样吧,挺好的……闻砚这般想着,逐渐便失去了意识。 “师兄!”孔清青将闻砚揽在怀中,焦急的呼喊道,“师兄,你怎么了,快醒醒。” 孔清青呼喊了半天,见师兄不醒来,便将闻砚拦腰抱起,一步步走向清白书院。 既是自家先生,也是自己父亲的孔长秋站在书院门口,眉头紧皱,冷冷注视着自己的这两位弟子。 孔长秋手抚长须,漠然开口:“他既然都已经离开书院了,你还带他回来干什么?” 孔清青秀丽的眉头一皱:“爹!闻砚师兄,他可是你的学生!” “在书院,你要叫我先生。”孔长秋依旧是那副淡漠表情,“你知道他在外干了什么事吗?” 孔清青满脸怒容,怒斥道:“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是你学生,是我的师兄!” “你师兄他在造反!”孔长秋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有些头疼,又说道,“我清白书院,从不插手外界纷争,我若放他进书院,就是罔顾书院规矩!” 孔清青一双柳眉倒竖,威胁道:“爹!先生!院长!你今天若不让我带师兄进去!那我们从此便不再是师生,更不是父女!” 孔长秋怒视着女儿,厉声呵斥道:“青儿,你放肆!” 孔清青毫不示弱,迎着父亲愤怒的目光,与之对视着。 父亲与女儿,先生与学生,都怒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忽然,孔长秋看向清白山山脚下,冷冷说道:“青儿,你在这好好看着你师兄,就是不允许带他进书院。” 孔清青不解问道:“你去干什么?” 孔长秋浑身腾起一阵浩然气,大袖迎着山风飘摇,淡淡说道:“有朋自远方来,自当以礼相待。” 孔清青分得清轻重,用力点头。 下一刻,孔长秋的身影便化作一阵清风散去。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身穿淡蓝道袍,怀抱拂尘的清冷女子,静静等候着。 孔长秋御风临空,居高临下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来我这清白书院做什么?” 清冷女子一甩拂尘,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便握在手中,仗剑而立,冷冷开口:“你就是孔长秋院长?” 孔长秋声如洪钟:“正是。” “那便好说了。”清冷女子长剑直指孔长秋,“奉皇家令,讨伐叛贼,将那个读书人交出来吧。”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个读书人。”孔长秋先是一脸茫然,轻轻摇头,后又故作恍然道,“就算有,我也找不到啊,我书院上下全是读书人。” “哦,谈不拢了?”清冷女子手指拂过剑身,“那就打吧,顺便让我领教一下儒家的浩然气。” 下一刻,天地忽变,清白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六千里山河小天地。 “要打便打,不过我倒想问一下,姑娘到底是哪位?”孔长秋一招手,一抹白虹出现在手中。 天下第五名剑,儒家至宝,君子玉。 孔长秋握剑瞬间,便跻身十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 身后,读书声琅琅震天,凭空出现一座清白书院的虚影,竟是完全由浩然气所凝实而显。 孔长秋立于书院山门前,好似圣人临世,口含天宪。 “我名莫莲,家师李梦阳。”莫莲轻轻颔首,一剑挑起一条大江,向孔长秋递出一剑。 孔长秋轻轻抬手举剑,淡然道:“且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读书声,随之一起震响:“且退八百里!” 无边浩然气,直上云霄,言出法随。 莫莲连人带剑瞬间共退八百里。 八百里路途,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中,莫莲转瞬即至。 天地人剑斩虚空,剑光已至。 孔长秋挥袖,再次言道:“再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琅琅读书声,大喝道:“再退八百里!” 莫莲与剑,又退八百里! 又是八百里,莫莲有些不耐烦了,再一次转瞬即至,只是这一次并未再出剑。 莫莲仗剑御空,冷冷说道:“孔院长,还不出剑吗?” “你我若出剑对拼,两败俱伤而已。”孔长秋轻轻摇头,笑道,“莫莲姑娘,请回吧,回去转告李先生,此事不再追究,就当是还了当年借剑之情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相信李先生,会同意的。” “清白书院不是说从不插手外界纷争吗?”莫莲轻轻点头,收剑冷笑,“怎么?如今弟子犯了大错,清白书院就要开始护犊子了?” “且不说我那弟子在不在书院中,再不说我那弟子是否犯错?”孔长秋抚须,淡淡笑道,“不是我清白书院护犊子,而是我这个当先生的,要护犊子!” “只要我孔长秋还在,就算你家先生亲自拜访书院,也休想带走我的学生。” “这不是书院的规矩,而是我孔长秋的规矩。” 第155章 故人故地有故事 太平山下。 乌云遮住明月,电闪雷鸣。 一位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人悄无声息的凝聚出身形。 张衍仰头望向那座不大的太平山,眉头微皱,不言不语,思绪飘飞。 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太平山? 经历的太多,记忆有些模糊了,他自己都记不清,认不得了。 张衍仰头望向那轮硕大的明月,眉头舒展,自言自语,思绪收拢。 “太平山上太平观。” 张衍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师父总是跟他讲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师父的故事可以一直重复着,但他不能一直原地踏步。 张衍开始缓步登山。 太平观中。 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三个孩子躲在祖师堂内,相互依偎着,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原本皎洁月光如瀑洒下,这里还是挺亮堂的,可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几朵该死的乌云,将月亮全部遮住了。 道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孩子,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儿的孩子,故作神秘道:“小李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啊?” 被称作小李子的孩子又向后缩了缩,小声问道:“阿福,什么故事啊?” 阿福一字一顿的说道:“敲门鬼的故事,我给你们讲一讲啊……” “阿……阿福,要……要不还是别讲了吧,大晚上的,不……不太好吧。”一个女孩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阿福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小结巴,你怕什么,你个胆小鬼!听完这个鬼故事,你就不怕黑,也不怕鬼了。” 小李子握着小结巴的手,鼓足了勇气说道:“那你讲吧,我们听着。” 他又低声安慰着小结巴:“没事的,别怕,有本大侠陪着你呢。” 阿福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只见一片漆黑,他不由吞咽了下口水,显然还是有些害怕的,但还是壮起胆子,讲起了鬼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啊,叫做……”阿福故意停顿了一下,声调猛然拔高,“鬼敲门。” “啊!”小李子被吓得大叫一声。 阿福嫌弃道:“就你还大侠呢,都还没开始讲呢,你在那鬼叫什么?” 小结巴闭起眼睛,喃喃自语:“不怕的,你不怕的。” 小李子不满的反驳道:“谁让你突然那么大声,哎算了算了,你赶紧继续讲,什么鬼故事,本大侠我才不怕呢。” 阿福继续讲道:“传说啊,这鬼与人可不同,在大半夜的时候啊,如果突然有东西敲门,门外就有可能是人,也很有可能是鬼。那该怎么分辨呢,那就是听听敲门声,人敲三,鬼敲四。” “如果传来三声敲门声,门外就可能是人。但如果传来四声敲门声,门外就一定是鬼。” “只要这时候你打开房门,鬼就会进到你家来,附在你的身上,然后……” 阿福的故事还没讲完,门口突然传来一下敲门声。 “咚。” 阿福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音骤然停止,猛的扭头看向门囗。 小李子与与小结巴,也看向门囗。 “咚。” 门口又清晰传来的一下敲门声。 这一下,三个孩子都听的一清二楚。 还不等做出他们反应,紧接着又是一下敲门声传来。 “咚。” 三个孩子极力向后面缩着,抱作一团。 小结巴结巴的更厉害了:“敲……敲了……几……几下……门了?” 小李子抱着她,颤声说道:“敲了三下了,是人是鬼?” 阿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镇定地说道:“就看他敲不敲第四下了。” “咚。” 第四下敲门声,清晰的传来。 小李子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第四下了,是……是鬼!” 阿福身子颤抖的厉害,却还是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我们不打开门,它就没办法进来。” 至于小结巴,早就被吓得泪流满面了。 下一刻,祖师堂的门被径直推开了,一阵风传来。 在三个孩子的目光中,一个黑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啊啊啊啊!”三个孩子被吓得齐声尖叫起来,“有鬼啊!” 门口的黑影显然也是一愣:“有鬼?呃……谁?” 阿福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黑影突然有些明白了,阴森森地笑道:“嘿嘿,别怕呀,我是人不是鬼。” 小李子反驳道:“哪有鬼承认自己是鬼的,你敲了四下门,你就是鬼。” 黑影有些无语:“谁告诉你们敲了四下门就是鬼的?” “人敲三,鬼敲四!” 黑影一拍脑门儿:“以讹传讹,我当道士这么多年听过了不少,全都是错的。” “你是道士?”阿福问道。 “你不信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黑影说道。 阿福鼓足勇气,壮起胆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黑影走去。 身后小结巴拉住他的手,用力摇头:“阿福,别……别去。” 阿福轻轻扭过头去,小声说道:“一会儿我拦住它,你们快跑。” 说罢,他便甩开小结巴的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黑影走去。 黑影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幕。 阿福近前,黑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阴声说道:“嘿嘿,抓住你了。” 不料,阿福反而向他扑了过来,大声喊道:“趁现在,快跑!” 小李子与小结巴鼓足勇气,撒开丫子一口气便冲到了门外。 小李子趁机回头一看,便见到黑影一只手便将阿福提溜了起来。 绝不能丢下阿福,自己逃跑! 自己是要当大侠的人,行走江湖,义气为先! 小李子心一横,便对小结巴说道:“小结巴!你快跑!我要回去救阿福!” 他调转方向,便向黑影撞去。 黑影脸上露出笑容,又伸出一只手也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结巴愣在原地,便见到那黑影一手提溜着一个小孩,向她走过来。 看见这一幕,小结巴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嘶……”黑影倒吸了一口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闹了,不闹了,别哭了,你看我真的是人。” 黑影将两个被吓傻的小孩丢在地上,打了个响指,遮住明月的乌云便瞬间散去,皎洁的月光洒下。 在皎洁月光的映射下,三个小孩儿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是一个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士。 阿福急忙向道士的身下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人啊。 那道士有影子的,家里有老人常说,有影子的便是人,鬼是没有影子的。 中年道士向小结巴走去,蹲下身子,用袖口给她擦着眼泪,轻声安慰道:“我错了错了,别哭了,别哭了。” 阿福拉起还躺在地上,早就被吓傻了的小李子,向那个中年道士走去。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小结巴面前,拦住中年道士走去。 阿福一脸警惕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个中年道士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被吓傻的小李子,问道:“你……叫什么?” 阿福也将小李子护在身后,不客气的问道:“你管他叫什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中年道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孩子的手腕上。 那个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细银环。 好像啊,真的好像啊…… 这个孩子,真的好像那个孩子啊。 眼前这个胆小的孩子,真的好像多年前那个命苦的孩子。 真好,有些遗憾总算被弥补了。 中年道士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 还真是…… 故人故地有故事。 第156章 一场还道 张衍目不转睛的盯的小李子手腕上的细银环,思绪飘飞。 命运这种东西啊,为什么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了定数呢?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但总有几个人会是你命运的定数。 小李子察觉到张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细银环,不自觉的藏在了身后。 张衍回过神来,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依然拦在小李子身前,还是问道:“你先回答我们,你叫什么?” 张衍笑了笑,认真回答道:“我叫张衍,是这座山,这是道观的道士。” 阿福依然一脸警惕的问道:“你说你是道士,你怎么证明?” 张衍有些无奈,还是回答道:“这座山叫做太平山,山里面有个道观,就叫做太平观,很多年前,观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我就是曾经的那个小道士。” 阿福扭头与身后的小李子对视了一眼,二人微微点头。 眼前这个道士说的没错,这些的确是这座山以前的往事,他们都听家里面的长辈提起过。 小结巴在后面小声说道:“我……我觉得这……这个道士叔叔说……说的没错。” “而……而且,我……我我……”小姑娘结结巴巴的。 小李子听她说话能急死,便替她说道:“感觉他就是想吓吓我们,对我们没什么恶意的。” “嗯……嗯!”小结巴用力点了点头。 阿福这才冲张衍说道:“嗯,我们决定暂时相信你了。” 张衍笑道:“这下你们能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了吗?” 小李子抢先回答道:“我叫李梓,木辛梓!” 他又拍了拍身旁阿福的肩膀:“他叫王福,你可以叫他阿福。” 小李子又满不在乎的瞥了一眼小姑娘:“至于那个小结巴,你就叫她小结巴吧。” 小姑娘有些不满的说道:“我……我不叫小结吧,我叫……叫杨梅!” “好的,小结巴。” 张衍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吵闹的孩子。 这才叫孩子嘛,自己家的几个…… 唉……从小到大,没一个省心的。 张衍不禁笑道:“李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 小李子立马将手腕又藏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张衍:“你要干什么?” 张衍无奈的背过身去,走到祖师堂前随地坐了下来,刚好瞥见地上还有根狗尾巴草,便随手摘了下来,叼在嘴里。 他叼着狗尾巴草,拍了拍身旁的地面:“过来坐。”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声议论着。 张衍这三个孩子迟迟不过来,便随口说道:“你们三个是山脚下村庄的吧,你们要是不过来,我一早便将你们三个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溜上山来破道观里面玩儿的事,告诉你们爹娘。 ” 三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小结巴指着他,急忙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衍叼着狗尾巴草,咧嘴露出一抺玩味的笑:“怎么,很难猜吗?” 三个孩子一脸不情愿的坐到了张衍的身边。 张衍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又冲着小李子笑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我就不告发你们半夜上山。” 小李子小脸垮了下来,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将手腕递了上去:“本大侠只给你看一眼。” 张衍双指捻起他的手腕,仔细看着那枚细银环。 没错,是那枚从前的细银环。 不过……原来不是吵着要当大医的嘛,现在怎么又要当大侠了……张衍笑了笑,问道:“从哪来的?” 小李子撇了撇嘴,不说话。 小结巴替他回答道:“道……道士叔叔,我们上山玩儿的时候,他……他捡的。” 从道士哥哥变成了道士叔叔,再以后是不是又要变成道士爷爷了……张衍自嘲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阿福突然看向张衍的背后,饶有兴趣的问道:“道士叔叔,你背的是一柄剑吗?” 张衍眯起双眼,微微点头。 小李子眼睛瞪得溜圆,闪着光亮,死死盯着张衍背后。 他是要当大侠的人,可长这么大,大侠却连真正的剑都没见过。 小李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道士叔叔,我拿我手腕上的细银环,去换你的剑呗。” 张衍一愣,施即笑道:“想什么好事呢?” 小李子拉着张衍的袖角,央求道:“看看,让看着总行吧。” 张衍爽朗大笑道:“行啊,拿你的细银环来换。” “你这么黑的!”小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脸心疼的从手腕上将细银环摘下,讨价还价道,“不能只看剑!你还要教我一记剑招!” “成交。”张衍接过细银环,收入袖中,对着阿福和小结巴问道,“你们俩想看看吗?” 阿福和小结巴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亮。 就在三个孩子希冀的目光中,张衍缓缓拔剑出鞘。 一寸,一尺……青虹剑锋芒毕露! 看着那柄破旧的断剑,小李子彻底傻眼了,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你个牛鼻子臭道士,尽坑人了!把我的手环还给我!” 张衍手握青虹剑,大笑道:“小子,别急,这一剑绝不让你吃亏的!” “睁大眼,看好了!” 小李子眼珠子好像要瞪出眼眶,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阿福和小结巴同样如此。 在三个孩子的眼中,只见那个中年道士道袍鼓荡,大袖飘摇,遥遥举剑指天。 下一刻,天生异象,夜幕中凭空有惊雷炸响,闪亮了整座太平观。 一道璨粹剑光凭地而起,直冲天上惊雷,与之融为一团。 茫茫夜幕中,雷光剑光明月光,白茫茫一片,整座太平观恍若白昼! 就在这光亮中,三个孩子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位中年道人的神仙姿态! 雷光耀,剑光盛,更胜明月光。 雷光熄,剑光灭,唯有明月光。 在这一片明月光中,张衍面无表情,缓缓收剑入鞘。 三个孩子早已看傻了眼,愣在原地。 好爽!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竭力压制着自己快要飞起来的嘴角。 小李子率先反应过来,向张衍扑了过去:“师父!教我!教我!” 张衍嫌弃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演示一次,学不学会我不管。” “而且,天快亮了啊,再不回去的话,你们爹娘就该醒了啊。” “对!忘了!”阿福算了算时间,大叫一声,“快走了!” 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拉小李子与小结巴。 “再等等,再等等,让我再看一遍!”小李子赖在原地,不肯离去。 阿福没办法,只好说道:“小结巴,不管他了,咱们先走。” “小……小李子,快走……走了。”小结巴点了头,拉起了阿福的手。 小李子看了看要离去的二人,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中年道士,左右为难。 “走吧,看了这么一剑,你不亏的。”张衍摆了摆手,也是说道。 算了,反正也不亏……小李子狠心一扭头,便追上了离开的同伴。 临别之间,他冲那位中年道士挥手大叫道:“师父!你叫什么?” 只见中年道士摆手笑道:“我叫张衍” 小李子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可却也来不及多想,便被阿福和小结巴二人一起拉着下山去了。 要是再晚一点儿,被发现了就免不了一顿打骂。 目送三个孩子下山后,张衍这才转身走向祖师堂。 祖师堂内,两尊神像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毁于战火中了。 张衍长舒一口气,从袖中掏出那枚细银环,仔细凝视着,会心一笑。 多年前你我的一场道缘。 缘来,原来,一场还道。 第157章 愁滋味 等到三个孩子彻底下山离去,张衍盘腿坐在祖师堂内,把玩着手上的那枚细银环。 本以为这次只是一趟故地重游,却没想到还能还道一场,了结道缘一桩。 张衍收起那枚细银环,不由笑了笑。 明月光洒进祖师堂,照得一片亮堂堂。 张衍坐在祖师堂内,好似披上了一件月光,为之愁绪四起。 开心快乐过后,总是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淡淡的愁滋味。 张衍环顾空空如也的祖师堂,不禁眉头一皱,感到鼻子一酸,便欲落下泪来,带着些许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听到那一句笑骂的“狗徒儿。” 四周唯有虫鸣声阵阵,无人回答。 张衍一人便是太平山的祖师堂。 张衍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对此早已习惯。 许多年前,无数日日夜夜,他也如般,带着些许哭腔,一句句喊着师父,那时连虫鸣声不回应他。 幸好,现在太平了,还有阵阵虫鸣声。 张衍露出笑容,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狗徒儿没了师父,小道士当了皇帝,自此便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如果还有一丝可能…… 他更愿还是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不去下山,就在山上陪着师父。 师父躺在竹椅上晃晃悠悠的晒着太阳,自己蹲在竹椅旁悠悠闲闲的叼着狗尾巴草。 山中修道不知岁月,也不知岁月静好。 那样……是多好。 不过……是没可能了。 书生说的没错,这条路一旦真的走上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入世时只是凭的只是单纯的一腔热血,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回头路。 如今当了天下唯一的皇帝,也总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得起这份责任,总要为大玄再做点儿什么,再多做点什么。 张衍一直认为自己对大玄做的还不够多,做的还不够好。 那么还要再多做些什么呢? 为大玄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不够,还是不够。 不够多, 又不够好。 张衍心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继而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祖师堂,站在太平山山顶,迎风而立,遥遥望向正北方。 张衍眯起眼来,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身上腾起阵阵杀意,连带着引起身后的青虹剑嗡鸣做响。 太平山位于烟州地界,烟州再往北去,便是北州了。 站在北州任何一处地界放眼北望,便能看到一座连绵不绝的苍茫雪山,那便是大平的北岳——太白。 太白雪山为五岳当中最高山,山脚下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是极北苦寒之地。 山的另一边,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时不时地翻越雪山,侵扰边境。 蛮族……张衍在心中默念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有一天,大玄也如大平那般天灾不断,那这蛮族是否还会趁虚而入?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整座天下握在手中。 他的眼神锋利,语气却平静的可怕:“就让朕再为大玄做最后一件大事。” “朕要……” “北伐!” “将那蛮夷小族打得再也不敢跃太白雪山半步。” 张衍正在想着,却还如上次那般,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心脏随着咳嗽剧烈跳动着,好像要跳出胸膛,就如神人擂鼓一般。 处于丹田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雷浆沸腾起来,竟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脑,一阵酥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衍死死捂住心口,眉头紧锁,眼眸圆突,不由得便单膝跪了下来,一股血气从鼻中喷出,一囗血雾从口中喷出。 张衍猛然抬起头,眼中雷霆乍现,记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就是自己当初合道之时,渡雷劫的感觉吗?! 咳!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片刻过后,雷霆好像熄灭了,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也慢慢停止沸腾。 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起身。 他慢慢缓过劲来,蹲在地上,摊开手看着掌心,掌心中一条条雷脉纵横,雷霆在经脉中不断游走。 呼……张衍站起身,以内视秘法审视自身经脉,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的心中忽的涌起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所合道的雷霆,在不断侵蚀他的自身,直到某一刻的爆发。 他的时间不多了。 张衍在心中断然否定道:“不!不会,我已是十万法境,寿元不会这么短才对。” 可他无法否定的是——他确实已苍老了许多。 张衍抬头凝视着茫茫夜空,这才发现已快到日出了。 此时,残月沉入山脊,秋冬的寒露压弯草叶,天色由墨色褪为灰白,繁星淡化成虚影,与残月一起消散在天边。 在张衍的眼中,云层中泛起道道赤金色的光芒,刺破低垂的云絮。 天空正中,好似有仙人一剑开天门,裂开一条赤金色的缝隙,有朝阳跃出。 朝阳跃出的刹那,山中腾起薄雾,祖师堂内的蛛网上所凝结的秋露无声消散。 光亮从斑斑驳驳的老墙上映出,抖落了满地的碎光。 天亮了……张衍回望映在阳光中的祖师堂,无力地笑了笑。 他转身向祖师堂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柱香火。 他将香火插在祖师堂的地上,指尖凝出一点雷霆点燃。 袅袅烟火,飘荡于祖师堂内,久久不散。 太平山上修真我,祖师堂中续香火。 张衍凝视着那炷缓缓焚燃的香火,低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烟火飘荡在祖师堂内,也萦绕在张衍充满愁滋味的心湖中。 张衍不再留恋,转身又向山顶边走去。 为什么事情那么多? 为什么时间那么少? 为什么总有愁滋味? 他站在山顶,迎风而立,直视着赤金的朝阳,直至泪流满面。 张衍最喜登高远望,却总在远望时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那位红衣师祖。 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想起了那位红衣少年。 张衍泪流满面,不禁问道:“师祖,你又有多少愁滋味?”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83章 树下月下佳人下 夜幕笼罩清白山,闻砚悠悠转醒,浑身酸痛不已,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书院的山门外。 自己的师妹孔清青蹲在自己旁边,双手抱着膝盖,昏昏欲睡,脑袋一栽一栽的。 “青儿?”闻砚呼吸加重,嘶哑开口。 听到师兄呼喊自己,孔清青脑袋猛地一沉,瞬间清醒过来,看向闻砚,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闻砚吃力点头,看向师妹,虚弱问道:“青儿,我怎么在这?” 孔清青低着头,小声道:“我发现师兄你昏倒在半山腰,便将你背上了山,想将你带回书院。” 闻砚挣扎的想要起来,孔清青急忙将他搀扶起来,靠坐在书院山门旁的青松树上。 孔清青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师兄,我求过先生了,可是与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他就是不让你进书院山门。” 闻砚看着师妹噙着泪的双眸,拍了拍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不怪师妹,也不怪先生,全都怪我自己。” 孔清青握住师兄的手,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师兄,要不回书院来吧,我去向我爹求情,他会同意的。” 闻砚摇头,无奈笑道:“且不说先生会不会同意,就是我自己都不会同意的,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跪着都要走下去。” “师兄,你都有白头发了。”孔清青看着闻砚两鬓的白发,带着些许哭腔,喃喃自语,“回来吧,师兄在潜心治学几年,师兄就是先生钦定的下一任院长啊。” 闻砚仰头看向天边高悬明月,淡淡道:“青儿,若是我还未起兵之时,你这样劝我,我说不定会回头。” “可现在无论怎样都不会了,不只是为我自己的志向,更是为了我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弟兄们。” 闻砚看着天边明月,孔清青看着他,眼中带着茫然:“安心治学,独善其身,不好吗?” 闻砚平静回答:“我辈读书人空读圣贤书,积累了一肚子学问,总要做些能够落在这个人间的实事。” “死脑筋的一根筋!”孔清青忽然有些气恼,一拳捶在闻砚胸口上,站起身骂道,“你闻君谦多厉害呀,要做大学问,还要救济天下!” “可是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读书人!你根本没能力兼济天下。” “嘶……”闻砚吃痛,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痛呼一声。 孔清青以为是自己捶的太用力了,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来查看。 闻砚轻轻笑了笑,趁她蹲下身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轻笑道:“师妹,别打了,很痛的。” “呸,你个登徒子。”孔清青脸上一片绯红,轻骂一声,却并未反抗,反而将脑袋靠在闻砚的肩头。 闻砚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登徒子,而是读书人的风流。” 孔清青也握住了他的手,不再言语。 师兄靠在松树上,师妹靠在师兄肩上,二人十指相扣,共同看向一轮明月。 这一刻,岁月静好,佳人相伴,所有的喧闹都离他们而去。 闻砚抚摸着孔清青柔顺的长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青儿,你说的不错,我只是个读书人,没有能力去兼天下。” “可我觉得我也没有错,为了生民,为了天下,为了太平……” “那么,错在哪呢?”闻砚自言自语,“思来想去,好像错就错在我太弱了。” 孔清青看着师兄,静静听着。 闻砚伸手握拳,语气坚定:“如果我要再强一些,强到一人抗衡万军,甚至强到如那位国师李先生一般,可以一人抗衡整个天下,那么是否……我一人就可以为万世开太平?” 孔清青问道:“师兄你打算怎么做?” 闻砚说道:“我想去见见先生。” 孔清青说:“先生不会见你的。”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俩给我撒开!” 闻砚没听清,下意识回道:“你谁啊你?” 下一刻,一个巴掌便呼到脑门上了,孔长秋骂骂咧咧道:“你说我是谁!” “先生?”闻砚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爹?”孔清青也反应过来了,花容失色。 搂在一起的二人,急忙撒开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孔长秋一脸铁青的从树下阴影中走了出来,死死盯着闻砚。 孔清青脸色绯红,低着头,怯懦道:“爹,你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孔长秋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难受表情,“我要是不来,你俩孤男寡女的,是不是还打算就这么在外面过一夜?” 孔清青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孔长秋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孔长秋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怒斥道:“不想睡就别睡了!回书院去,抄书三百遍,天亮之前让我检查。” 孔清青看出爹这是动了真火了,小心躲在闻砚身后,轻轻拉着闻砚的袖口。 闻砚也想辩解几句,还没开口,便被孔长秋一脚踹倒在地。 自己的宝贝闺女舍不得打,自己这王八学生只要不打死,其他都好说。 孔长秋瞪着孔清青,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书院去!抄书!” 孔清青哦了一声,低着头,乖乖的回书院去了。 孔长秋咬牙切齿地看着倒地装死的学生,冷声问道:“你俩多久了?” 见闻砚还是不起来,又是一脚踢了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闻砚坐了起来,一脸尴尬,如实回答道:“很久了,就是先生你一直不知道。” 好一个很久了……孔长秋听见这个回答,一个没忍住,又是一脚踹了下去。 闻砚惨叫一声,这次真不是装的了,被踹这一脚,是真疼啊。 孔长秋双手抱臂,冷冷道:“闭嘴,大半夜的,书院学生都睡了。” 闻砚忍痛,立刻闭嘴不言。 孔长秋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他身旁,冷冷问道:“吃饭没?” 闻砚摇着头,不敢言语。 孔长秋从怀中掏出一张还热乎着的烙馍,递给学生:“凑合着吃吧,书院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闻砚愣愣的接过还算热乎着的烙馍,喊了一声:“先生?” 孔长秋用力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轻声道:“先生在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 学生问先生,先生回答:在的。 那么,既然先生还在,那便要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是清白书院的规矩,也是孔长秋自己的规矩。 第84章 当仁,不让于师 闻砚慢吞吞啃着烙馍,含糊不清地说着:“先生,我有问题要问。” 孔长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淡淡道:“君子当寝不言,食不语,一切问题咽回肚子里去,吃完再问。” 闻砚点点头,默默啃着烙馍。 孔长秋看着埋头啃烙馍的学生,忽然有点心疼,但又想到这个小猪崽子将自家的白菜给拱了,心中仅剩的那点心疼,便荡然无存了。 孔长秋仰头看着天边明月,忽然说道:“闻砚,你还记得当年你和青儿的那场入学考试吗?” 闻砚停止啃烙馍,抬头看着先生,一脸迷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书院求学,便与师妹一起参加入学考试,也是先生的收徒测试,结果师妹文章第一,自己排在第二。 孔长秋回忆起往事,自顾自在地说着:“当年考试,就以文章之锦秀来说,青儿是第一,你是第二,我记得当时你还很不服气,来找我争辩。” 提及年少时的荒唐事,闻砚尴尬地笑了笑,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先生还记得。 孔长秋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有些笑意,继续说道:“当时考试,为了公正,所有考生的文章都是书童不带署名,誊抄一遍之后,再拿给我过目批卷的。” 闻砚咽下口中烙馍,问道:“然后呢,先生?” “当时我就发现,其中两份文章特别好,有那锦绣才华。仔细比较一番后,我将一份更好的文章,排在榜首,书者钦定为我之首徒。” 孔长秋看着闻砚,轻笑道:“但我觉得这份锦绣文章,行文特别像青儿写的,为了避嫌,也为了消磨一下青儿的锐气,我刻意将这篇文章排在第二名。” 闻砚也跟着笑了,困扰自己少时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孔长秋手抚长须,眉眼含笑:“等到书院放榜之时,我才发现原来全都错了,青儿高排榜首,你闻砚屈居第二,那份锦绣文章,原来是你闻砚所书。” “清白书院自古以来便以能者为先,不然你真以为就凭着比青儿大一岁,就能当她的师兄?” 孔长秋无奈摇头:“这丫头性子倔的很,知道你是师兄,她是师妹后,跟你一样不服气,又跑来在我跟前闹。” “不过,当我拿出你俩的文章对比后,这丫头便心服口服了,心甘情愿的当了师妹。” 闻砚吃着烙馍,想着师妹,静静听着,轻轻笑着。 先生斜睨着自己的学生,问道:“让你失去了榜首的位置,你不怪先生?” 闻砚吃完烙馍,唆了唆手上的面粉,笑容灿烂:“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学生怎么会,怎么能怪先生呢?” 孔长秋笑了笑,不再多说,抬头看着天边夜幕的一轮明月。 闻砚陪着自家先生赏月,也不说话。 先生与学生,各自不言语,二人同看天底下的一轮明月。 年少求学之时,先生常常带两位学生远游研学,看遍了万水千山。 一轮明月,万水千山,先生带着学生,总也看不够。 先生孔长秋看着一轮明月,忽然问道:“闻砚,你明白了吗?” 闻砚知道先生在说什么,轻轻点头:“学生明白先生的意思。” 孔长秋眼中略有欣慰,淡淡道:“既然明白了,那便说说看。” 闻砚转头看向先生,认真说道:“先生给学生讲曾经的事,是想告诉学生,人人都会有私心,先生也不例外。” 孔长秋点着头,自嘲道:“人才一事,本该选贤举能而不避亲仇,而我却在乎自身之清白,有避嫌之举,最终弄巧成拙。” 学生站起身,恭敬行礼,恭声道:“学生闻砚,请先生赐教。” 先生自整衣衫,正襟危坐,坦然受之。 深沉夜幕天边,白虹划过明月。 君子玉,浩然气,两袖飘摇起清风。 学生跪坐在书案前,先生站立在讲台上。 先生与学生,开始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看着台下学生,言道:“人人皆有利己心,这并无错。但若先有私心,再生利己心,因损他人之利益,这便犯了错。” 学生点头,静静思索。 片刻,闻砚抬头看向台上先生,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 孔长秋微微摇头,反问学生:“圣贤就一定不会犯错吗?” 闻砚摇头,言道:“且有圣贤书,圣贤书上即真正道理!” 孔长秋手抚长须,略微思索,再言道:“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道理,道理随世道而不断变化,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因人而异,能够蕴养且裨益这个世道的,能够深入并教化人心的,才是道理。” 闻砚认真看着先生,想了想后,又用力点头。 孔长秋又言道:“如此这般,那么道理随这个世道而不断变化,而圣贤书上的道理却不会变化,所以……” 先生故作停顿,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闻砚答道:“所以,圣贤也有犯错时,人人皆有犯错时。” 孔长秋欣慰点头,言道:“既然包括圣贤,人人都会犯错,那么自家先生又如何呢?” “换而言之,先生告诉学生的道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闻砚听到这个问题,呆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孔长秋继续言道:“先生与学生,虽身处同一个世道,但所读的圣贤书不同,自身的阅历也不同,那么学生又该如何去相信先生的所说道理呢?” 闻砚低头沉思,小声喃喃自语:“这也恰恰印证了道理因人而异。” 孔长秋看着沉思的学生,笑了笑:“所以,便要学生于这个世道人心中,去验证先生的道理。” 闻砚抬头,眼中闪着光亮:“先生坐而论道,学生起而行之。” 孔长秋点头,言道:“先生有先生的道理,学生也有学生的道理,既然都有道理,那便要看看谁的道理,于这个世道人心而言更有作用了。” “我行之事,即为我道。” “我心所想,即为我理。” 孔长秋神情温和,但眼中却露着肃穆的光:“先生的道理,学生不妨先听着,再去世道人心中,去寻找自己的道理。” 闻砚突然问道:“如果到头来,先生的道理是错的,而学生的道理是对的呢?” 孔长秋笑着反问:“学生说呢?” 闻砚看着先生,自问道:“学问之争,当如何?” 先生笑着不回答,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许久,学生心中终于有了答案,神情难掩激动,正视着自家先生。 “学生心中有了答案,不知对错。” “且说来听听。”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学生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答道。 先生抚须长笑,赞叹道:“善!” 第85章 君子与圣人 学生激动地看着先生,大声道:“学生闻砚!也有些道理想同先生讲一讲!” 孔长秋面色平静,淡淡笑道:“先生也想听一听学生的道理。” 学生讲理,先生听理,也不失为一场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眼中有些惊喜,他在学生身上,竟看见了一股莫名的“势”! 此势!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闻砚眼中闪着精光,言道:“先生,天下大乱,苍生苦难,我辈读书人,读一身圣贤书,岂能作壁上观?” “先生!我清白书院,从古至今,不参纷争,就真的对吗?” 孔长秋轻叹一声,缓缓答道:“清白书院,立身之根本,便在于清白二字,若参天下纷争,必受其染,清与白便不复存在。” 闻砚大声言道:“那我们读圣贤书,也是为清白二字吗?” 闻砚自问自答:“不!至少在学生看来不是!读书!读圣贤书!是为了能够做些落在受难百姓身上的实事!” “学生愚以为读圣贤书,是为解国难,救生民于水火!” “可!若生民之水火就在于一国之责,又当如何!” “学生入朝为官后才发现,乱世之祸根就扎根于大平王朝本身!” “大平!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民怒积压,民怨沸腾,国运已尽,应亡灭了!” “读圣贤书不为救国,而为救天下!” “学生闻砚!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起兵而行,立于仁道!”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那么学生有何错之有?” “学生所行之事,无错!” “学生之道理,亦无错!” 闻砚神情激动,一口气将想说的,都说完了。 孔长秋微微皱眉,问道:“你的道理,说完了?” 闻砚用力点头,有些期待的看着先生。 等到学生说完,先生这才开口言道:“有道理,便讲道理,其不在声高。” “笃定笃行,便会将道理说死,即使你有道理,那么道理也不在你这边。” 孔长秋看着学生,微微摇头,又言道:“学生的道理说完了,那便说说先生的道理。” 先生首先问道:“你志向太过远大,你又该如何去践行?” 闻砚略微皱眉,回答道:“在路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含糊其辞。”孔长秋面容严肃,语气严厉,呵斥道,“知为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而后知行合一。” 闻砚反驳道:“我已知,也正行,应为知行合一。” 孔长秋眉头紧皱,升起一丝怒意,否定道:“你以为你闻砚是谁?” “是君子,亦或是圣人?” “都不是,你闻砚只是一位读圣贤书的儒生,勉强称作读书人。” “你,做不到真正的知行合一。你更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空有远大志向,而无行动,却只是回答一句:在路上!”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孔长秋满脸怒容,厉声怒斥道,“你闻砚!一介书生,就敢如此言大其空!” 闻砚愣愣的看着先生,从未见过先生如此愤怒过。 孔长秋向闻砚伸出手,冷漠道:“手,伸出来。” 闻砚知道自己家先生要干什么,少年求学时,每当读书不用心,先生便会以戒尺,敲打手心,以此铭记。 闻砚不敢反抗,乖乖将手掌张开,伸了出去。 孔长秋手中以淳正浩然气凝聚出一把铭刻儒家经典的戒尺,对着学生的手掌,狠狠敲下。 闻砚瞬间瞪大眼睛,想要痛呼,却又不敢,只得生生压下。 孔长秋以浩然气凝聚出来的戒尺,敲打手心,只会痛彻心扉,却又不会真的伤到学生的神魂体魄。 孔长秋收起戒尺,双手背后,淡然道:“言大其空,不扎根基,该打。” 闻砚一手紧紧握拳,低垂着头,疼得咬牙切齿,但还是说道:“学生认打。” 孔长秋一拂袖袍,言道:“且不论你的道理与所行之事对不对?且就说你能不能做得到,如果做不到,那心中道理与所行之事,既不能裨益世道,又不能教化人心,那便落在了空处,毫无意义。” “你自认是承天意而顺民心,为天地万民而请愿,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得到吗?” “如果真的做到了,你又为何会大败一场,以至失魂落魄?” 闻砚不答,哑口无言。 孔长秋继续道:“一介书生,而后君子,再至圣人,你闻砚自认能做到哪个?” 闻砚思考许久,一字一句答道:“先书生,而后为君子,圣人德行不敢奢望。” “嗯,这次总归没有再夸大。”孔长秋点头,怒意微退,“你闻砚,应有君子之姿。” “还是那句话,如何去做?” 闻砚再次陷入思考,而后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错。”孔长秋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么君子以至圣人呢?” 闻砚再次答道:“应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孔长秋再问:“那君子与圣人的区别呢?” 闻砚摇头:“学生不知。” 孔长秋为学生解惑:“就以我看来……” “君子以利身边人,三思后行。” “圣人以利天下人,当仁不让。” 学生再问:“如何以利天下人?” 先生言道:“你我做不到圣人,且就去谈君子如何。” 闻砚点头,问道:“学生已知,那又究竟该如何去做?” 先生又反问道:“你的失败,归根结底,在于何处?” “怪……”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要怪!就怪学生太弱!” 闻砚话音刚落,便闭着眼将手递了出去,等着先生打手心。 可孔长秋只是眉头微皱,并未再打他的手心,只是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不等学生回答,先生再言:“慢慢的想,好好的想。” 闻砚低头思索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学生要向先生……” “借剑君子玉!以此跻身十万法境,合道浩然气!”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君子玉,乃是儒家至宝,也是清白书院院长的象征!读书人讲究尊师重道,以学生借剑君子玉,无疑是代师行权,乃是悖师逆道的僭越之举。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矣。”闻砚继续说道,“只要时机合适,我跻身法境,便有为这天地生民的一战之力。” “若学生胜!则乱世终结,百姓安乐,天下重开太平!” “若学生败!先生也大可以说,是学生盗取君子玉,一意孤行,与清白书院无任何关系!” 孔长秋说道:“就算你跻身法境,你也不可能抗衡那位已是半仙的大平国师。” 闻砚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位萍水相逢的黄袍道士,看着自家先生,言道:“以民怒而聚天下人,自有同道中人相助!” 孔长秋与闻砚,先生与学生,沉默着对视良久。 许久许久,先生只说了一个字:“善。” 学生一脸欣喜:“先生可是同意了?” 先生手抚长须,说道:“清白书院,不会同意。” 学生如释重负,笑着喊了一声:“先生……” 第86章 故人见面道辛苦 大平历,龙武十九年。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当今,天下之势,分庭抗礼。 义军势大,占北方六州之地,趋于安定,已成气候。 大平失半壁江山,仅剩南方七州之地,不过,好在自国师出关后,天灾渐缓,暂得喘息之机。 阳州境内,玄皇城。 玄皇城,原名阳州城,原是阳州境内第一主城,占地极广,背靠天险,玄军自烟州而攻入幽州,后夺阳州,占领阳州城后,便改名为玄皇城。 玄皇城,仙京城,一座天下,阳州皇城与中州京城,遥遥相对,分庭抗礼。 秋雨绵绵,带着略微凉寒,细雨如烟,朦胧着大半座玄皇城。 残阳瑟瑟,带着些许寂寥,夕阳似血,印染着一整座玄皇城。 玄皇城中,一处高楼,有位中年道人,腰挎断剑,身披黄袍,凭栏静听潇潇雨,沉思往事立残阳。 心神沉浸于心湖,神魂远游光阴长河,往事如风,风拂尘面。 从曾经的太平山,再到如今的玄皇城,历经人间万千苦难,终于破境合道雷霆。 先出世而后入世,道士下山立宏愿,誓要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可是呢?你终是沉默了,你明白,你谁也救不了。 普救含灵?让他们再去受苦吗?让他们再去像牲口一样被奴役吗?让这个世道再将他们逼迫成一个个恶鬼吗? 先入世而后救世,要救人于苦难,更要救天下于火水,让这个世道,重回正轨。 多少个日日夜夜?梦到师父,拍着你的脑袋,问你为何入世? 你回答:无他。 黄袍道人目光深邃,俯瞰秋雨之中,残阳之下,好似处在一片血海之中的玄皇城,自言自语: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苍天震怒,降罪天下,我便替天行道! 天之怒,即雷霆。民之怒,即抗争。 雷霆伴随着民怒,洗刷了半座天下,可事到如今,自己才悲苦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大山。 在这座大山面前,一位十万法境算什么,不过弹指之间。 有人缓步登上高楼,默默站在站在中年道人的身后,一言不发,凝视着他的背影。 那是位脸上有刀疤的高大男人。 中年道人,早就察觉了身后的男人,但并未回头,继续俯瞰玄皇城。 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周身一切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察觉,一点点风吹草动于他而言便是雷霆乍惊。 片刻,中年道人收回视线,转头笑道:“章寻将军,所来欲为何事?” 那个被称为章寻的刀疤男人,淡淡说道:“城中寻不见你,想必你又是登楼远望了,便来看看你。” 顿了顿,章寻继续说道:“张衍,你打算何时总攻仙京?” 面对这位坐拥半壁江山,玄皇城城主,自己名义上的元帅,章寻身为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向来是直呼其名。 而且,也是张衍亲自请他来,并许诺会妥善安置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加上自己确实仇视大平,才过来跟他打天下的。 在章寻看来,他与张衍只是合作关系。 张衍看着他,眉头微皱,说道:“仙京城,有那位坐镇,只要那位还在,就打不了。” 章寻扯了扯嘴角,脸上刀疤微微颤动,问道:“那位是谁?” 张衍疑惑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章寻摇头道:“除边疆战事,朝堂之事我一律不关心。” 张衍问道:“你知道大平国师吗?” 章寻眉头紧锁:“就是那个,传说自大平开国之初便是国师,直到现在的那人?” 张衍点点头:“他很强,强的可怕。” 章寻疑惑道:“我以为他只是个传说,真的有人可以活近八百年之久?” “他可以的,他是……”张衍话音停顿,“天上仙人,人间无敌。” 章寻打仗很厉害,境界却不高,他有些不明所以:“就连你张衍也打不过他?” 章寻是亲眼见识过张衍如今的实力的,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玄军,在正面战场之上曾有一场惨败,三万主力大军无奈弃城撤退,后面是大平八万左右的追兵。 如果这三万主力大军被全歼,玄军多年战果就此毁于一旦,再无翻身之可能。 就在此危难关头,张衍一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直接落入八万大平精锐腹部,雷霆炸裂,杀伤无数。 张衍以雷霆万钧,独挡大平万军,就此一人掩护玄军撤退。 章寻甚至相信,张衍有能力一人全歼大平近八万的精锐。 战后,他曾问过张衍,既然他有如此战力,为何战时非必要时刻不出手? 张衍只回答说,你不在我的境界,自然不明白我的处境,到了如今我这种境界,一言一行皆是因果,自有天地大道所束缚。 如今,面对这个问题,张衍的回答还是一样。 “你太看得起我了。”张衍摇头,无奈道,“你不在我的境界,不明白十万法境的战力,自然也不明白法境与半步仙境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位大平国师是如今什么境界?” “如果猜的不错,应是半步仙境。” “你与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打都没得打?” “天堑之隔还是太小,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张衍想了想,说道,“应是,一粒蜉蝣见青天。” “小子,你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差距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章寻背后幽幽响起。 下一刻,从战场撕杀出来的本能让章寻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瞬间拔出小腿的短刀,反手向身后刺出。 这一刀,电光火石之间,极快极快。 就是如此快的一刀,却被身后之人,仅用两指,便牢牢夹住。 章寻与刀,皆是动弹不得。 来人松开夹刀的两指,轻笑道:“看见了吗,这便是差距。” 张衍看向那人,笑道:“空行公公,你怎么也来了?” 章寻这才看清来人,是位身穿紫红蟒袍,略显苍老的老者。 空行公公揉了揉肩膀,轻笑道:“有故人过来找你。” 张衍惑道:“是谁?” “道士,是我。”又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张衍瞪大眼睛,面色惊喜,猛然扭头看向声音处。 有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双手拢袖,眉目含笑,站在那里。 “闻砚!”张衍惊喜道。 “张衍,许久不见了。”闻砚笑语盈盈,向他缓步走来。 书生与道士,二人面对面,距离离得极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了。 书生看着道士,笑道:“你瘦了不少。” 道士看着书生,笑道:“你有白发了。” 二人张开怀抱,紧紧抱在一起,轻拍对方后背,同时说道: “这些年……辛苦了。” 第87章 还是一场夜谈 待章寻看清那位中年儒士,也是惊讶:“你是……小师叔?” 闻砚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疑惑不解:“你是?” 章寻不由摸了摸脸上刀疤,轻声道:“我是……章寻?” 闻砚仔细辨认后,这才认出来章寻:“章师兄,你变化好大。” 东一句师叔,西一句师兄的,给空行公公搞蒙了,不由问道:“你俩还认识?” 闻砚点点头,解释道:“我俩同是清白书院的学生,是同门,就是我师从院长,辈分比较大而已。” 章寻看着闻砚,少有笑道:“只不过我这位小师叔,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小师叔,一直管我叫师兄。” 闻砚笑了笑:“清白书院自古以学问为主,不以辈分为主,师兄一直都是师兄。” 张衍重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书生,你过来干什么?” 闻砚轻咳了几声,笑道:“我说了,我们会是同道中人的。” “我过来,自然是帮你……”闻砚看着张衍那双蕴藏雷霆的双眸,“问鼎天下!” 张衍也看着他,语气略微有些埋怨:“清白书院,虎青寨,我都找了,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你。” 闻砚一摊双手,无奈笑道:“被自家先生关禁闭了,现在才出来。” 张衍看着闻砚,忽的想起来那个人还不错的豪爽山大王胡胜虎,便问道:“胡山主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提起那个人,闻砚的神情忽的黯淡下来,有些落寞,轻声道:“胡胜虎,死了。” 张衍也跟着沉默下来,气氛有些死寂。 残阳落山,明月升空,万里夜幕,碧空如洗。 秋雨初停,但在张衍心中,又下了一场秋雨。 过了片刻,闻砚问道:“你现在是……十万法境?” 张衍看向楼外明月,愣愣出神,默默点头,一言不发。 王三,那个孩子,又是胡胜虎……这些年,大大小小,也算看遍生死,但故人陆续离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问道:“这位老先生想必境界也不会低,晚辈问一下是什么境界?” 章寻淡淡补了一句:“你口中的这位老先生,是个老太监。” 闻砚面色有些尴尬,急忙改了称呼:“这位前辈,是什么境界?又是何许人也?” “无妨,那种东西我从来没在乎过。”空行公公倒是一脸不在乎,拱手抱拳,“大平前任首席供奉,不息天境?玄天阶,绰号:空行。” 这下轮到章寻吃惊了:“你就是那位前任供奉,你从未跟我说过,你怎么也跟来这里了?” 空行公公白了他一眼:“你又从来没问过。” “至于我为什么跟着来这……”空行公公看向沉默的张衍,没好气道,“你去问他去。” 张衍回过神来,解释道:“他欠我师父一件事,我便让他跟我一起了。”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面皮,抚额道:“没办法,被你拉上贼船了。” 其实,空行公公跟着张衍一起,不只是为了完成约定。 还有他的行事准则,那便是:有恩报恩,有仇复仇,有债偿债。 大平对他来说十分复杂,有恩也有仇,但恩仇并不相抵。 任大平供奉数十年,算是还完恩情了。恩情既然还完了,那便该报仇了。 闻砚点点头,暗自在心中计算一番,看向张衍,认真问道:“你是否确定,在场之人,都完全可以信任吗?” 张衍扫向众人,认真点头:“可以。” “好,既然如此!”闻砚重重跺脚,无边浩然气自周身散发,笼罩住整座高楼,隔绝出一方小天地,“那便再来一场夜谈。” 张衍不由想起,多年前在虎青寨中,他与闻砚的那一场秉烛夜谈。 好像,若无那一场秉烛夜谈,自己好像也不会踏上如今这条道路。 如今,还是一场夜谈。 今夜,虽无一盏烛火飘遥,明灭不定,但有一轮明月高悬,月明如昼。 在场四人…… 张衍,十万法境,合道雷霆,坐拥半壁江山,百万玄军兵马大元帅。 章寻,前任大平四品武将,如今统帅百万玄军,军中第一将军。 空行公公,玄天阶巅峰强者,前任大平首席供奉,喜好饮酒杀人。 闻砚,清白书院学子,院长首徒,体有无边浩然气。 闻砚第一句话便让张衍无比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读书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天下可以争一争,仙京城可以攻一攻,大平国师可以打一打。” 空行公公被惊得咳嗽了几声,斜睨着这位读书人:“你认真的?” 闻砚没看空行公公,而是看着张衍,认真点头。 空行公公拍了拍胸口:“你们读书人不会说大话,是会死吗?” 在场众人中,只有他这个前任首席供奉,最清楚那位国师大人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可怕。 闻砚摇头,说道:“不是大话,要是真的有可能。” 张衍听的也是眉头紧皱,说道:“半步仙境,怎么打?” 闻砚一手背后,一手置于小腹,走到栏杆旁,遥遥望向天边明月,淡淡说道:“半步仙境没得打……” 章寻总结了一句:“废话。” 闻砚话锋一转,又说道:“不知道,两位十万法境巅峰,是否能称量一下法力失去大半的半步仙境。” 张衍走到他身边,重重一拍栏杆:“什么?!” 闻砚看向众人,面色平静,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偶然听见,我家先生说,那位国师大人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与大平王朝同生共死。” 在场之人都不愚笨,略一思考,便明白闻砚在说什么了。 那位国师大人如果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境界修为也必定如此。 大平国运衰弱,那位国师大人的境界修为也必定跟着衰弱,甚至跌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平已失近半壁江山,又加上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国运已经衰微不堪,那么……那位国师大人,如今究竟是什么境界就不好说了。 两位十万法境巅峰,便真的有的打了。 空行公公脸上没了任何嬉笑之色,一脸郑重地说道:“可信?” “可信!”闻砚用力点头。 章寻一脸狐疑的看着这个小师叔,问道:“真的是偶然?” 闻砚笑了笑:“是偶然,不过不是那么偶然。” 张衍在心中留一盘算,便发现这是真的有的打。 可是……天底下的十万法境强者,屈指可数,有名有姓的也就那么几个。 那位国师的大弟子莫莲,肯定是十万法境,具体合道了什么便不知了。 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坐镇清白书院,手持君子玉,自行合道浩然气,十万法境。 道教四大名山之一的龙虎山大天师古道,天下皆知的十万法境,合道天下道场。 还有一位,西域大漠之中的某位法师老和尚,不知名姓,甚至不知存不存在。 至于,那位江南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传闻是十万法境,不知真假。 最后,再加上自己。 莫莲不可能,清白书院从不参与纷争,龙虎山大天师只降妖除魔,剩下两位不知真假的就更不可能了。 细算之下,好像还是只有自己。而且自己,也只是十万法境,远远没到巅峰。 张衍又看向闻砚。 闻砚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说道:“我随时……法境巅峰。” 第88章 有客,不请自来 什么?! 章寻震惊地死死盯着闻砚,知道他想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以至于,让他这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要代师行权,借剑君子玉?” 闻砚点点头,看向楼外一轮明月:“章师兄,我要合道浩然气。” 空行公公与张衍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但对于章寻这个曾经清白书院的读书人却十分清楚。 “你疯了!”章寻一步上前,揪住闻砚的衣领,怒道,“你这样做会跟我一样的!被青白书院除名!从此再不能入书院!” 闻砚拍了拍他他的肩膀,轻笑道:“师兄,我已经跟你一样了。” 章寻听到这句话,无力的松开手,又问道:“孔院长,当真会借你剑?” 闻砚看着他,回答:“清白书院,不会借的,但我家先生……” 闻砚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都是聪明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章寻摇了摇头:“孔院长还真愿意为你,赌上一生之清白。” 闻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张衍打断,他问道:“法境与法境巅峰,可不是一回事,我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进阶巅峰。” 闻砚与张衍对视着,淡淡说道:“凝聚一国气运在身,就一定会进阶巅峰!”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上下仔细打量着这位青衫读书人,好像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张衍想了一会,便惊讶道:“你想登基称帝!” 闻砚听到他的回答,也愣了片刻,随即摇摇头:“不是我称帝,而是你张衍要称帝建国。” 张衍想都没想,断然否定道:“我不想当皇帝,天下太平之后,我会回到太平山上当个道士,守着师父留下的道观。” 闻砚眉头也皱得起来,看着一副不争气样子的故友,认真道:“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起这份责任!” 张衍反问:“为什么是我?” 闻砚语气冷了下来,眉头紧锁,冷冷道:“道士,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别再天真,别再傻了,不是你又能是谁!” 张衍指着闻砚:“你来称帝,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天下百姓也因你而更好!” 闻砚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这个道士,变了许多,但又有许多没变。 章寻插话道:“儒家学生称帝,可以说是自断修为。” 空行公公也看着张衍:“所以,在场之人中,只有你有资格称帝。” 闻砚说道:“张衍,你明白的,我们都没任何退路了。” 张衍忽然好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栏杆上,重重喘息着。 这个从太平山上下来的道士,从始至终,其实从无称帝之心,入世起义,无非是一念救苍生。 张衍其实更向往的是闲云野鹤,守着一家道观或开一家医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快活一生。 就这样……挺好的。 张衍回首望明月,轻叹一声:“师父,当初应该听你的,就不下山了。” “或许看不见那些苦难,我便不会去想管一管。” 闻砚走到他的身旁,轻声说道:“圣上……一定要有所失,才会有所悟嘛?” 张衍收回目光,低下头,问道:“书生,你叫我什么?” “你都已经黄袍加身了,当然是喊你……”闻砚又喊了一遍,“圣上了。” 张衍抬头,无力地笑了笑:“好,我称帝便是了。” 闻砚轻轻拍了拍手:“甚好。” 空行公公问:“张衍这小子称帝以后呢?” 闻砚再次轻轻跺脚,周身浩然气散发,竟勾勒出一幅地图来。 那份地图极大,也足够清晰,勾勒出天下所有的山川河流,州城郡县。 “张衍登基称帝之后,一国之国运,便尽在他一人之身,他潜心修行,很快便会跻身法境巅峰。” 闻砚指向天下地图的北州:“北州自古民风彪悍,是极其重要的兵源,但如今北州并不安定,平蛮战争如今已有六十年之久,大平边军早已是强弩之末。” 闻砚看向章寻:“章师兄,我知你用兵的手段,你身为玄军大将,在军中颇有威望,命你携玄军精锐,即刻发兵北州,先助大平边军对抗南蛮。” “而后,安定北州之乱,聚拢大平残军,以收人心。” “我军完全占领北方六州之地,其国运日渐昌盛,为民心所向,便与大平有了决战之力。” 章寻以兵法在心中推演一番,便点了点头:“明白,可行。” 空行公公忽然问道:“如果那位国师大人,就现在出手怎么办?你的一切筹划皆是落空。” 闻砚说道:“我心中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说说看。” “那位国师大人自己画地为牢,出不得那座仙京城。” 空行公公“哦”了一声。 “当年有叛军联合南疆,一路从南打到仙京城,就算如此,那位国师大人依旧没有出手,直至兵临城下之际,才只出一招,便化解灭国危机。” “而且到了如今他这种境界,自身气运又与国运相连,所以我猜测,他出不了仙京城,他一出城或许就会加速大平国运的衰亡,所以他必须坐镇仙京城,画地为牢,固步自封。” 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公公,你作为军中的顶尖战力,待我和张衍牵制住大平国师,你就必须要一人牵制住大平所有高手。” 空行公公舔了舔嘴唇,下意识摸向腰后酒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张衍下了满城禁酒令,他也不例外。 只得作罢,说道:“十万法境之下,我无敌,玄天阶,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这便是空行公公作为前任大平首席供奉的底气所在。 “好。”闻砚拍了拍手,“我以前朝中好友以密信告诉我,有一个人很棘手。” 空行公公一挑眉毛,问:“谁?” “佘镇恶。”闻砚说道,“大平新任供奉,玄天阶,很能打,很棘手,也是号称同境无敌。” 空行公公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想了想说:“我有自信,同境界不弱于任何人,只不过大平的那一柄镇国神器很棘手。” 闻砚不解道:“传国剑?” 空行公公摇摇头,有些头疼道:“是一柄黑金狭刀,大平国师亲手炼制,而后再加十二柄黑金飞刀,统称大平十三势。” “有多棘手?” “跟他打,我要拼命。” 二人正谈话间,忽然!一直沉默的张衍猛然看向高楼外。 微微闭眸,再次睁眼之时,眸中已是雷霆炸裂,掌心处五雷攒动。 紧接着是空行公公,从未有过如此表情,所有气定神闲不复存在,如临大敌。 闻砚呕出一口鲜血,死死捂住胸口,浩然气汇聚在身。 章寻紧紧皱眉,不解地看向他们,问道:“怎么了?” 张衍死死盯着无边夜幕,冷冷说道:“有客,不请自来!” 第89章 终局之战 下一刻,张衍与闻砚便被拉入一方苍茫小天地。 此方小天地,剑器无数,剑气纵横,让人冷冽。 有一位清冷高挑的女子,仗剑御空,眼眸冷冷,俯视着他们。 张衍眉头紧皱,他能察觉出来,眼前这个女子,很强,强的可怕! 张衍将闻砚护在身后,问道:“你是何人?” 闻砚一步踏出,满眼怒火,怒声道:“莫莲!” 张衍吃了一惊,眼前这位仗剑女子,便是那位国师大人的首徒吗? 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柄雷矛,对准莫莲极快掷出。 一道金色雷霆,划破虚空。 莫莲冷笑一声,双指并拢,一划而过。 此方苍茫小天地之中,所有剑气,好似如获敕令,自行庇护在身。 一根由纯粹雷霆所化的雷矛,就在莫莲眼前一寸寸崩碎。 莫莲轻轻点头:“速度尚可,杀力不错。” 闻砚怒声问道:“莫莲!你为何来此?!”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我想来,便就来了,你闻砚又能奈我如何?” 张衍以心声对闻砚言语:“书生!一会我拦住她,你赶紧破开此方天地!” 闻砚皱眉,也是以心声反问:“你有几成把握?” 张衍如实回答:“三成不到,但可一试。” 莫莲轻抬一手,而后微微下压,冷冷说道:“以心声言语,真当我听不到吗?” 下一刻,所有剑气,如雨下坠。 张衍怒喝一声:“闻砚!小心!” 张衍周身雷霆炸裂,竟是直接祭出一座雷局,以挡剑雨。 “不错。”莫莲给出了一句评价。 下一刻,天地再次变化,六千里山河出现。 张衍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自他跻身十万法境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明显的差距,好似土坡与高山一般。 差距太大,全力拼杀,别说三成了,甚至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闻砚有些疑惑,眯眼看着莫莲,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莫莲收剑,立于一处青山山巅,淡淡开口:“帮助你们,查漏补缺,以此推衍……” 闻砚与张衍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紧接着目瞪口呆! --------------------- 大平历,龙武二十年。 张衍于玄皇城中,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 史称:玄太祖。 建立大玄王朝。 龙武二十三年,玄黄三年。 大玄军收复北州大部分地区,收编大平边军残部,合力击退北方蛮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大平肃清辖境内所有叛军,开始召集流民还乡,开垦荒田,恢复生产,休养生息。 龙武二十七年,玄黄七年。 大平白青老将军领军,大玄第一将军章寻领军,双方首次于沧河以北大战,史称“沧河之战”。 大玄帝皇张衍插手战争,生老宗大弟子莫莲出手,双方大战,不分胜负。 战场之上,大玄大败大平,大平精锐,死伤惨重。 经此此战,彻底奠定了大玄在北方六州的统治根基。 从此,大玄大平,开始二分天下。 龙武二十九年,玄黄九年。 双方首次谈判,争夺沧河沿岸属地。 谈判未果。 龙武三十年,玄黄十年。 大平宰相白虹与大玄宰相闻砚,代表双方,就此签订停战协议。 双方以沧河作为分界线,各自坐拥半壁江山。 双方开始休养生息,积蓄兵力,恢复生产,发展经济,为了某个时刻准备…… 天下战乱,基本平定。 天下历,史记: 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大玄朝南征天下,点兵三百余万,兵分三路,由大玄二品将军章寻,大玄首任宰相闻砚,大玄皇帝陛下张衍,分别领兵。 大平不敌,一路惨败,大玄百万大军就此兵临,仙京城下。 九月末,张衍与闻砚会师仙京城下,遥遥仰望仙京城城头。 与此同时,大平国师李梦阳率生老宗众弟子登临城头,俯瞰大玄百万大军。 仙京城守备还算强盛,守军约有三十万,可面对大玄百万大军,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大平老将军白青,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出城迎战大玄军队。 两国之大军全部精锐,严阵以待,相互对峙。 ---------------------- 仙京城内,大平宫中,金銮殿上。 一位身穿五爪金龙袍的中年男子,高坐在龙椅之上,横剑在膝,不怒自威,眼神冷漠地俯视群臣。 龙武帝明白,此战,即是终局! 龙武帝不想废话,传国剑把剑出鞘,直指群臣,声如洪钟,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仙京城外,大平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以死殉国。” 第二句:“仙京城头,国师大人隽整个生老宗亲临。” 第三句:“仙京城内,朕与殿上诸位!同大平同生同死!” ---------------------- 仙京城外,一片平原,原野广阔。 一位跨下追风乌龙驹,头戴乌黑狮子盔,身披玄铁重铠甲,手持一杆锋锐大槊的古稀老者手抚硬如钢针的白须,眯眼远望,眼中杀机盎然。 死死盯着不足百里的百万大玄精锐,猖狂大笑:“大平老将军白虹在此!” “来!战!来战!” 大玄军阵之前,依旧是一身黄袍道士模样的张衍,腰悬一柄青铜断剑,面带微笑,眼中电光流转,静静与他对视。 二人身后,是大平与大玄全部的军中精锐,等待一场大战! 此战! 若大平胜,则收拾旧山河,再续大平八百年国运! 若大玄胜,则大一统天下,重开天下之太平盛世! ------------------- 仙京城头之上。 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袭红衣飘飘,双手负后,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阵阵春风轻拂鬓间发丝,风华绝代,就这么立于仙京城头之上。 身前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闪烁着莹莹红光。 首徒莫莲怀抱天地人,神色冷漠,站于其右侧。 剑灵小桃夭双手抱臂,眯眼远望,站于其左侧。 生老宗仅存的二十余名弟子,以一个小胖子周岁领头,站在其身后依次排开。 李梦阳抬头看天,喃喃自语:“时耶?命也?” “仙升,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第90章 迎春归 城头之下,张衍眸中含着雷霆,缓缓拔出了那柄青铜断剑。 此剑,剑名:青虹,由师父所赠,天下十大名剑末尾,无不可斩,锋锐无双,那便就借以此剑之锋刃,剑斩大平朝八百年国运,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个天下,苦平久矣! 城头之上,李梦阳双手抚在城头,双眉微皱,有些想不明白某些事情。 为什么……自己已然尽心尽力,这个天下,还会到如此这般境地? 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还是……徒增一些业障罢了? 算了……事已至此,那便不想了,只做得个有始有终,如此便好。 李梦阳轻轻抚袖,一双好看桃花眸中,深深藏着淡淡的忧愁。 张衍轻轻一挥袖袍,将手中青铜断剑,高高掷出,骤然之间,天地变色。 雷霆轰鸣,从云天高处传来,万里乌云凝集,好似如大军压阵一般,直直欺压过来。 黑云之中,好似有神人擂鼓一般,雷鸣阵阵,电光烁烁,雷霆威压,从天而降。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地震怒,茫茫乌云,电闪雷鸣,一柄古朴肃杀的古青铜断剑,卷携着最纯粹的雷霆,化作一道雷霆青虹,划过茫茫乌云,落雷大地。 张衍充盈着金色雷霆,单手握剑青虹,全身上下雷霆缠绕,一步腾空,御风而起,恍若神人。 右手三尺青锋剑,左手掌心五雷法。 一路之上,点点滴滴,看见的所有人间苦难,都破碎于眼中的煌煌雷霆之中。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张衍,这位太平山的黄袍道士,这位大玄朝的龙袍皇帝,声如怒雷,响彻整座仙京城:“吾乃大玄朝皇帝——张衍!” “那么就有请!大平王朝,谢罪天下,谢罪万民!” 谢罪天下?谢罪万民?如何谢罪? 当亡其国,灭其种,以此谢罪天下! 身下,大玄万军喊杀声震天,与天上雷霆轰鸣声,遥相呼应。 天上雷霆,天下万军,是雷霆万钧,更是雷霆万军! 仙京城头上,首徒莫莲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雷云之中的黄袍道人,而后轻声道:“师父,此人十万法境巅峰,合道法则乃是雷霆,手中的那柄剑,是天下十大名剑第十柄——青虹。” “徒儿曾与他交手过,杀力极大,极难对付,很不好打。” “我知道。”李梦阳重重揉了揉眉心朱砂,无奈苦笑道,“陆鸣啊,陆鸣啊!我的好徒孙,竟画出了瞒天符,还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遮掩天机,谋划颇深啊。” “如此这般,就只是为了你这个徒弟,护道一程,让我算不到张衍的气运竟如此之大。” 李梦阳不由轻轻鼓掌,喃喃自语:“陆鸣,当真是好算计。” 看到面前这个黄袍道士,以及他手中握着的青虹剑时,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便自然而然的想通了。 天地震鸣不已,声作雷霆轰鸣。 “李梦阳!” 不过,此战过后,都无所谓了…… 李梦阳随即眉头舒展,轻轻抬起一手,淡淡笑道: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话音未落,刹那之间,雷鸣声消失,喊杀声消失,天地间陷入一片寂静。 不老仙人姿,人间无敌手。 半步神仙境,抬手云海间。 原本直直压向仙京城的雷霆云海,骤然停止了扩散,天地之间好像凭空升起了一面无形屏障,轻而易举地阻挡压来的那座雷霆云海。 张衍五指微微弯曲,如爪如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怒道:“李梦阳!赴死!” 李梦阳嘴角勾起,轻笑道:“在,我一直都在。” 抬起的手掌落下,云天之上,长天之中,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掌好似神仙一般缓缓拍下,竟是将那整片的雷霆云海都生生压下了好几丈。 “雷公电母,听尊号令!”张衍举剑怒吼,“驾雷驭电,驱雷策电!” 雷霆云海之中,一道道纯粹雷霆法则显化,竟是凝聚出一位腰缠金色闪电的金身神女与一位手握紫色雷矛的金甲神人。 两尊雷霆神灵,如获敕令:“得令!谨遵雷主法旨!”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金色闪电,噼里啪啦,向城头上的李梦阳狠狠抽去。 金甲神人用力掷出紫色雷矛,雷矛划破虚空,瞬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 李梦阳扫了一眼莫莲,莫莲会意,微微颔首。 莫莲率先出手,拂尘一甩,万千尘丝闪过寒芒,化作天地人。 天地人一剑递出,剑光直穿茫茫雷霆云海,将那道抽来的闪电直接轰散,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那道剑光,冲上云霄,后又直直落下,化作剑雨倾盆,将那金身神女,笼罩其中,直接就此轰杀。 莫莲御空,倒持长剑,眉目冷冷:“杀力之最大?区区雷霆,不过如此。” 李梦阳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剑灵小桃夭。 小桃夭白了一眼李梦阳,见他仍是没有出手的意思,眼看着那雷矛将砸在城头上,自己三人倒是无碍,可那些生老宗的普通弟子经受不住这雷霆一击。 懒死你得了!小桃夭愤愤地想着,一步踏碎虚空,对着那道虚影招手。 下一刻,小桃夭直接伸手抓住那根紫色雷矛,全然不把那纯粹的雷霆法则当一回事,就像握住一根烧火棍似的。 随即反手将那雷矛掷出,速度更胜之前,来不及反应,便直接洞穿金甲人的人头颅。 两尊雷霆神灵,不消片刻,便被轰杀殆尽,重归纯粹雷霆法则,被张衍握在掌中。 李梦阳淡然看着这一切,双指并拢,轻点眉心一抹朱砂,轻轻笑道:“雷霆神灵,雷公电母?名头着实大了些许。” 双指顺着挺拔鼻梁一抹而下,停于嘴边,轻喝一声,敕令天下。 “风雨送春归!” 天下之间,秋风换了春风,送暖人间,阵阵腾起,不知从何处而归,也不知从何处而归来。 雷霆云海之上,又有一片彩云出现,细且密的春雨,穿过雷霆云海,雨落天下,润物人间。 彩云之中,春雷阵阵,犹胜雷霆,人间万事,万物复苏。 风雨送春归,春暖花开,一株大桃树,参天耸立,暮然出现在战场中央,桃花朵朵盛开。 天下迎春,人间至暖。 李梦阳!这位大平国师,乃是半步仙境,一人合道:不老与春时。 自那位长生剑仙——赵仙升举剑飞升,离了人间,不知所踪后…… 他自天下无敌,人间至强! 第91章 大玄皇子,少年勇将 张衍收回一道道雷霆法则,不再言语,默默举剑,直指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 “大玄倾尽举国之力,为天下万民,强求个太平盛世!”张衍举剑怒吼,“大玄!” “杀!” 大平三十万精锐为首的老将军白青,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拂过那柄世代祖传的大槊,怒笑道:“列祖列宗之英魂平天在上,白青定不辱我白家世代之英明!” 老将军白青,高举大槊,怒目圆睁:“大平!随老夫冲杀,如有退者,皆斩!” 槊头之上,一面绣“白”字的黑旗,迎风飘扬,战意凛凛。 白家世代为大平军家,此柄大槊,乃是白家祖传神兵,形似枪矛,槊刃极长,刃开八面,槊锋处有破甲棱角,槊头处有白家黑旗,重约百余斤。 此槊名曰:白日冲天槊。 传闻,白家老祖宗就凭仗此槊,于平蛮战争中,一槊当先,破甲二千六,为后代搏了个世家将军位。 白青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昂,一马当先,一槊莫敌,以年近古稀之龄,率先冲杀。 身后三十万大平精锐,紧随其后,竟是要以三十万兵力冲杀大玄百万精锐! 仙京城城头上,生老宗残存弟子,以周岁为首,齐齐拔剑高呼:“愿随祖师!” 想当年,随祖师祭剑于天,明知九死一生,都毫不犹豫。 现如今,随祖师保家卫国,亦是九死一生,当责无旁贷。 身后便是仙京城,更是家国,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生老宗弟子,跃下城头,御剑而起,直去战场中央,奋力杀敌。 大玄军中,有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格外显眼,身着银光甲,外披白战袍,手持亮银枪,胯下白龙驹,勇武异常。 “父皇!”少年将军抬头看天,高声喊道,“且看我张子乾!先登!斩将!夺旗!” 张子乾,大玄二皇子,载物地境。 少年将军,白马银枪,英姿逼人,意气风发。 老将军白青,刚刚手持大槊劈碎一个玄军甲士,迅速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看向那位张扬的少年将军,嗤笑一声:“嚣张小儿,待老夫去取你头颅!” 战场之上,最忌惮的便是张扬招摇,引人注目。 穿银甲,披白袍,又骑雪白战马,自以为自己英姿飒爽,可不过是嫌自己命太长,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而且还自报家门,是那大玄皇帝老儿的儿子,如此这般,那你不死谁死? 白青旋即持槊纵马,与大玄皇子张子乾,率先对上。 刚猛老将与少年勇将,一杆锋锐大槊与一杆亮银长枪,碰撞交锋不止。 白青一勒马头,战马马蹄高昂,一槊向下斜刺而来,刺向张子乾的头颅。 战场之上,不出则已,一出手就必定是杀招,务必一招之内取敌人性命! 张子乾急忙侧身,堪堪躲过,可还是被那大槊上的锋锐枪茫划破了右肩,右肩肩甲好似形同虚设,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白青冷笑,自己的这杆祖传大槊,专门破甲,一般盔甲在其面前形同虚设,毫无用处。 张子乾受伤,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退反进,一枪当头,抡砸而下,声势浩大。 好家伙!这力道!白青心中惊叹,架槊上防,横槊挡在自己身前。 “当!” 只听一声巨响过后,白青胯下那匹追风乌龙驹口吐血沫,四肢尽断。他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开裂,血流不止,跌落下马。 眼见白青落马下地,张子乾抓住机会,欲提马一枪刺下,就此一举斩将。 可就在此时,一只羽箭忽的破空射来,同时三位生老宗弟子手持长剑,同时杀来。 张子乾心中惊骇,急忙策马,旋即长枪一拔打下羽剑,可以杀至身前的三柄长剑,却根本来不及收枪格挡反击。 机不可失!白青眼神凌厉,重重喘了一口气,旋即便仗槊跃起,一槊扫向其头颅。 短短一瞬间,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必杀之局已成。 战场之上,素来如此,没有人会与你捉对厮杀,四面皆是刀枪,八方皆是敌军。 张子乾也是如今才明白,父皇曾经苦口婆心的忠告。 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酒壶从天而降,重重砸下,溅起无数烟尘,烟尘之中显露出一个佝偻身影,足尖点地。 看不清来人如何出手,便已破解此处必杀之局。 三柄长剑,竟是被一身酒气,寸寸震碎,三位生老宗修行弟子,更是被震的倒飞出去。 至于白青的那杆重达百余斤的大槊,则被其牢牢握在手中,动弹不得。 等待烟尘散去,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位身着紫金蟒袍,满身酒气的佝偻老者。 老者足尖一挑,挑起地上酒壶,稳稳接住,就这么在战场之上,自顾自的饮酒。 张子乾心中大定大喜,躬身行礼,尊称道:“子乾,见过空行公公。” “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白青看见此人,差点肝胆俱裂。 见势不妙,当断即断,只得舍弃那一杆祖传大槊,足尖一点,便已远去数丈之遥。 玄天阶巅峰!是那个老怪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白青竭力稳住心神,但还是心中大惊,刚刚一交手,那内息便如玄天一般直直压了过来,自己更是半点都调动不了内息,只得弃槊而逃。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嘴,醉醺醺的眯眼远望,嗤笑道:“白青老将军,若不是念及你我昔日一起喝酒的那点微薄情分,你根本就不会有逃的机会。” 看着白青奔逃远去的背影,轻笑道:“子乾殿下,只管去放手厮杀便是,有咱家帮忙压阵。” “子乾谢过公公!”张子乾倒拖长枪,纵马而去,枪尖在沙场之上拖出一条长痕。 “白青老贼!拿命来!” 空行公公目送那一身银甲白袍远去,无奈摇头,随即将手中那一杆大槊高高踢飞。 片刻,大槊直插入地,在这战场中央之上,格外显眼。 空行公公醉醺醺的靠在大槊枪杆上,举酒向沙场,缓缓饮酒。 向他冲杀而来的数十大平铁骑,顿时人仰马翻,不知怎么的,便就已经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酒气飘香十里,战场中央,无人能够进其五十步之内。 如有进犯者,皆死绝。 第92章 闻先生,浩然气 李梦阳笑看整片战场,袖口一抖,掏出一把金豆子,撒下战场。 又打了个响指,身边出现一抹抹红光,荧荧如火,凝聚出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 轻轻一拍城头,又祭出一面绣着无数符文的赤红大旗,立于大平军队后方。 若是天下法宝共作一石,那么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炼器师,独占十二斗。 天下修士之法宝,还倒欠他两斗。 雷云之上的张衍,眉头紧锁,正欲出剑降雷阻止,却被莫莲递出一剑打断,又被死死缠住,脱不开身。 金豆落地即生根,化作一位位金甲力士,三千枚金豆便是三千位金甲力士,每位都有地境的战力。 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直飞入大玄军队后方,剑气极盛,速度极快,肆意收割着低境界的大玄将士的性命。 那杆赤红大旗,符文闪亮,迎春风招展,沐浴春光,抚平治愈一位大兵将士的伤口,竟可以白骨生肉,断肢重生。 李梦阳笑了笑,法宝之多,术法之盛,境界之高,这便是他只身独守城头的底气所在。 这也是,大平老将军白青敢于以三十万兵马冲杀大玄百万精锐的底气所在。 有国师大人在,大平便在! 白青翻身上马,回望城头,猖狂大笑:“谢!国师大人出手相助!” 李梦阳摇头笑道:“无妨。” 大玄军中其实并不缺高手,只是这三千位金甲力士来的太过突然,而且似有灵智,专门针对大玄军中海境之下的兵卒,一击即中,不求击杀,但求重伤,一时间大玄前军死伤无数。 更可恨的是那冲入后方的三百六十五把袖珍飞剑,剑气极盛,速度极快,数量极多,普通兵卒根本无法应对,眨眼之间,大玄后方已是尸横遍野。 前有金甲力士以拳压阵,后有袖珍飞剑袭杀兵卒,一时间,大玄百万精锐就乱了阵脚。 李梦阳以一己之力,就拖住了大玄百万精锐的攻势。 大玄军后方,大皇子张子民与三皇子张子坤刚刚联手困住十二柄袖珍飞剑,一击即碎。 这些飞剑虽杀力巨大,速度极快,但好在脆弱不堪,海境之上的修士随手一击,便可将其击碎。 大玄皇帝张衍目前,统共有六位子嗣,分别以八卦命名,八卦之外,以民最大。 三皇子张子坤擦拭着脸上血迹,对着穿着粗气的张子民说道:“皇兄,这些袖珍飞剑……” 话还未说完,大皇子张子民突然一掌打向他的胸口,将他打飞出去。 自己则留在原地,打开架势,右手挡在面前,左手护住心口。 一柄飞剑,瞬间洞穿了张子民的右手,离眉心要害不到半寸,却再也停滞不前。 “皇兄!”张子坤惊呼一声,身子一扭,稳住双腿,便要飞扑过来。 “别他娘的过来!”张子民嘶吼着,内息疯狂奔腾着,竭力抵抗着浸骨的剑气。 下一刻,又是一柄袖珍飞剑刺来,洞穿他的腹部。 张子民内息一滞,顿时口鼻喷血,单膝跪地,单手撑地。 这时,一阵清风拂面,拂去了所有伤痛。 张子民抬头一看,便见到一位身着一袭青衫,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张子民急忙起身,以自身内息震碎身上飞剑后,不顾身上伤势,赶忙行礼,恭敬道:“子民见过闻先生。” 飞扑过来的张子坤见到中年儒士后,也是不敢怠慢,低头行礼,头也不敢抬。 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幕,两位身穿锦袍的大玄皇子,全然不顾战场上乱帘的袖珍飞剑,对着一个两鬓霜白的中年儒士认真行师生之礼。 中年儒士按住张子民的肩膀,周身浩然气溢散,自上而下,修补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张子民的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中年儒士微微摇头,无奈笑道:“哎呦,你俩都消停一点,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俩倒好,还有功夫闲聊。” 张子民刚想回话,便神色剧变。 “闻先生!小心!”张子民与张子坤同时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了。 足足三十二柄袖珍飞剑,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杀那个中年儒士 上下,前后,左右,三十二柄飞剑皆是刺向三十二处致命的窍穴,避无可避。 闻先生一跺脚,轻轻开口:“君子喜静,君子坦荡。” 刹那,三十二柄袖珍飞剑同时停在闻先生十步开外处,一动不动,随后似有罡风激荡,三十二柄袖珍飞剑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莹光四散。 张子民不由赞叹道:“没想到,闻先生如此厉害!” 张子坤在一旁点头如小鸡啄米,随声附和:“对啊!对啊!甚至比空行公公还要厉害几分!” 闻先生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身前,昂首挺胸,微笑道:“君子不骄,君子不躁。” 喂喂,麻烦您老先把那幅大儒文豪的样子先收一收吧……张子坤撇了撇嘴,不由翻了个白眼。 闻先生环顾四周,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余下飞舞的袖珍飞剑,以极快的速度,一柄柄数了过去。 心中盘算一番,眉头不由皱起,自言自语道:“余下二百六十五柄飞剑,想要同时灭碎,有些麻烦了。” 当然……也就只是有些麻烦。 张子民恭声问道:“闻先生,那该如何应对?” “很简单。”闻先生朗声笑道,“我合道,入法境,就是了。” “先生是说……”张子坤颤声问道,“先生要在此时此地,合道法则,入十万法境?”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眼前的这位闻先生,曾有过一番言语:我随时随地……法境巅峰。 闻先生双手拢袖,微笑着,轻轻点头。 曾经先生的学生,如今也成了别人的先生,那么先生的先生,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闻先生张开双臂,大袖飘摇,清风拂面,长笑道:“吾善养吾浩然气。” 曾有圣人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存于天地之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故此:天地正气即为浩然气! 千秋凛然浩然气,万古长存天地间! 千秋万古,独我浩然! 闻先生自整衣冠,自理仪容,躬身行礼,朗声言道: “学生闻砚!有请先生孔长秋!” “借剑君子玉!助学生合道……” “浩然气!” 第93章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清白山上,清白书院。 至圣文庙的大门被人推开一条细缝,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文庙正中,伫立着一尊汉白玉所雕刻而成的儒家至圣先师塑像,一手捧一卷竹简,一手扶腰间长剑,神情端庄肃穆。 孔清青仰头看着文庙正中的那尊儒圣雕像,恭敬地双膝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孔清青起身,又躬身行礼,嘴中念念有词:“师兄有剑要借,先生因清白不借,但我无论怎样都要借!” “一切罪责,我孔清青一肩担之!” “祖师勿怪,祖师勿怪……” 孔清青上前一步,握剑君子玉,一步入十万法境巅峰! 她轻轻开口,便是口含天宪:“君子,游必有方。” 一剑递出,剑光带剑,化作一抹白虹掠出,眨眼间便是千里远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孔清青目送那道白虹远去。 师妹先入十万法境,师兄后入十万法境。 正在讲学的院长孔长秋,忽然停止讲学,看向窗边掠过的白虹,无奈摇头,微微一笑,只得道:“善。” ----------------------- 一道白虹环游平玄战场,连着洞穿力名金甲力士的头颅后,自行飞入闻砚手中。 下一刻,闻砚十万法境巅峰,自行合道浩然气。 仙京城城头上,李梦阳眯着双眼,看着那抹白虹划过战场,轻轻摇头。 呵……什么时候一直保持中立,为天下养育人才,守着一身清白的清白书院,也要来插手战事,趟这一摊浑水? 李梦阳自言自语:“你孔长秋,为了护 犊子,当真是舍得此生清白不要。” 清白书院,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儒家至圣之地,有镇院之宝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白虹入手,是一柄全由白玉制成的长剑,无鞘亦无刃,剑身上下似有细小金色文字缓缓流动。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儒家至宝,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闻砚手握君子玉,意气风发,正气凛然,不再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儒士,而是一位善养浩然气的谦谦玉君子。 张子民与张子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吃惊。 嗯?真的假的?自家这位与父皇关系莫逆的教书先生,竟然这么厉害?而且还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看来以后是得放尊重一些了。 闻砚横剑身前,手指轻拂白玉剑刃,抖了抖宽大袖袍,朗声笑道:“我闻砚!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我乃正人君子是也!” 城头之上,李梦阳看向这边,不由赞叹道:“好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好个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 “不愧是孔长秋的学生!你不辱师名,亦不负师托。” 无边浩然气从君子玉中涤荡而出,化作阵阵清风,席卷整个后方战场。 闻砚轻弹剑尖,君子玉剑鸣不止,如鸣佩环,清脆悦耳。 闻砚撩起袖袍,淡然开口,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君子喜净。” 余下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皆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闻砚再次开口,言道:“君子坦荡。” 两袖忽生清风,涤荡而出,清风飘散,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悲鸣一声,尽皆碎裂。 这……这便是法境巅峰,合道浩然气的闻先生吗?张子民与张子坤呆若木鸡,难以置信。 闻砚收剑,望向云天之上,微微皱眉。 云天之上,剑气与雷霆交织在一起。 闻砚又看向战场某处,眉头紧皱,递出一剑,君子玉脱手飞出,而自己则就在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来。 “闻先生!干什么去?”张子坤目送闻先生远去,大声喊道。 “一群小兔崽子,现在要去救你二哥。”闻砚远远挥手,缓步前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战场中央,为张子乾斩将压阵的空行公公,心有所感,回头望向战场后方冲天而起的无边浩然气,眼神中略有羡艳。 他又饮了口酒,笑骂道:“酸儒生,啧啧……” “你那副穷酸样子,拿着儒家至宝的君子玉,清白书院那边先不提,就这君子玉本身不嫌弃你吗?” 另有心声响起,回荡在空行公公的心湖中:“哈哈,你个老太监,就羡慕嫉妒恨去吧,就看你这辈子能不能也达法境了。” 心声最后叮嘱道:“哦,对了,记得保护好二皇子。” 空行公公没有回话,笑着摇了摇头,又靠在白家那杆祖传大槊上,缓缓饮酒。 忽然,他毫无征兆的一拳向身侧轰出。 一把黑金飞刀被这一拳轰飞出去。 紧接着,全身酒雾朦胧,酒气四溢,空行公公整个人都陷于茫茫雾中,一拳拳破雾而出。 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无比准确地打在了一把黑金飞刀上。 算上之前那一拳,总共一十二拳,也就轰飞了十二把黑金飞刀。 十二把黑金飞刀,被一个黑袍男人驭回身旁,围绕着他不断轮转。 兜帽挡住脸庞,让人看不清容貌。 黑袍男人看着茫茫酒雾,冷冷说道:“公公,你的身手,不比当年差多少。” 空行公公揉着发疼的手腕,缓步从酒雾中走出,醉眼迷离的看着黑袍男人,举着酒壶问道:“咱们认识?” “或许认识……”黑袍男人露出腰间一柄黑金狭刀,“你识得此刀。” 看到那柄黑金狭刀的瞬间,空行公公便明白了:“太平刀,新任供奉?” 黑袍男人眸中闪过锋芒,自我报了名乎:“大平新任首席供奉——佘镇恶。” “又是首席供奉啊……”空行公公醉眼睁大了几分,眼中带着些许怜悯,“那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这话听的那个黑袍男人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行公公眼眸冷了下来,又是大口灌酒,醉意更浓,提膝勾腿,抖肘举酒,拉开一个莫名的拳架。 黑袍男人看着这个莫名的拳架,兜帽之下,眉头紧皱,不由问道:“什么拳?” 空行公公醉酒提壶,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答道:“自创小拳种,醉打仙。” 黑袍男人身旁十二柄黑金飞刀闪过寒芒,绕身轮转,如臂指使,如影随形。 “公公,佘镇恶讨教了。”黑袍男人伏下身,手握腰间黑金狭刀,“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啧啧,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啊……空行公公又是仰头饮酒,无奈笑道:“后生要找死没办法,那我这个当前辈的就只好……” 空行公公轻轻磨着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活活打死你了。” 大平新老供奉,无仇无怨,互有耳闻,互不相识,可这一架也是非打不可了。 至于,谁能将打死谁,就不好说了…… 第94章 马落陷阵 一位大平百夫长,胯下一匹追风马,手持一杆狼牙大棒胡乱挥舞,与大玄二皇子张子乾马上交锋。 一匹白龙驹,一匹追风马,载着各自主人,并排急驰,横穿战场。 张子乾根本不敢停下马来,他十分清楚,一旦停下来,便是一场围杀。 百夫长的狼牙棒一抡而来,势大力沉,破空声响起。 张子乾着实不敢硬接这一击,长枪一拔,让其攻势微偏。 狼牙棒重重砸来,却砸了个空,狠狠砸在地上,瞬间裂地。 张子乾眼神一凛,抓住时机,腰身拧动后仰,长枪旋转递出,便是一记稳准狠的回马枪。 百夫长的狼牙棒深陷地面,来不及回防,被这一记回马枪直直刺穿脖颈。 “中……中计了!”百夫长口吐血沫,咧嘴狞笑,眼中带着死意的看着张子乾。 什么!张子乾瞪眼如铜铃,大惊! 百夫长狞笑着,右手紧握已经插入脖颈的长枪枪杆,左手一拧动狼牙棒。 张子乾脸上浮现惊恐,下意识便想要收枪回防。 就是这个下意识的行为害了他! 长枪是拔出来了,可确是来不及了。 陷入地面的狼牙棒,棒头脱落,长棍脱出,百夫长单手持棍,拼着最后的气力,狠狠一棍抽在张子乾的胸口。 百夫长一口鲜血喷出,捂着喷血不止的脖颈,艰难发声:“一招舍身技,值了……” 言罢,彻底身死,追风马载着他血流如注的尸体继续发足狂奔。 张子乾被这一棍子狠狠抽下马来,倒飞出去,口鼻喷血,胸甲尽碎。 也幸亏是有胸甲,否则这一棍子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伤势虽是不重,可他跌落下马了! 还在空中,便已有数十位兵卒手持长矛,斜立在他下坠处,就这么等着他。 张子乾反应极其迅速,在空中便腰身扭动,身形转如陀螺,长枪劈砸而下。 长矛折断,枪头重重砸地,烟尘四起,数十位普通兵卒,被直接震碎五脏而死。 烟尘之中,张子乾倒拖长枪飞奔而出,口吹长哨:“吁!” 张子乾枪扫一大片,高呼道:“云龙!” 坐骑白龙驹,极通人性,听到主人呼唤,调转方向,向主人奔去。 远处,老将军白青骑在马上,双眼微眯,弯弓搭箭,对准那匹狂奔的白龙驹。 冷笑一声:“可惜了这么一匹好马。” 羽箭呼啸而出,正中白龙驹左眼,又从右眼穿过,一箭毙命。 那白龙驹骤然摔倒,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云龙!”张子乾满眼血丝,怒吼一声,自己却已深陷围杀。 白青冷冷看着被围杀的张子乾,不屑冷哼:“呵,到底是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毛头小子。” 其实,从危急时刻的处理便能看出来,张子乾的实战经验到底是不如白青老道。 白青第一时间便能弃槊而逃,而张子乾却下意识想要收回长枪,这才会被那招舍身技命中,一棍子抽下马来,身陷围杀。 “啊!”张子乾嘶吼着,重重踏地,反手一枪抽爆一个兵卒的头颅。 枪扫千军,边打边退,直至被完全被围,左右突围不得。 张子乾杀红了眼,什么都不顾了,长枪重重插在地上,足尖挑起一柄地上的大平制式长刀,握在手中。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虽都些普通兵卒,实力不济,但架不住人太多了。 往往是一刀杀了这个,那个便要从背后偷袭,长枪在这种情况下如鸡肋,根本施展不开,确实不如长刀来得灵活多变。 白青高骑在马上,冷冷下令:“接着压过去,拿兵力给他堆死,活捉最好,若是死了那就死了也罢。” 冷冷俯瞰着一身银甲破碎,白袍染血,已经是穷途末路的大玄二皇子。 这便是战场了,只是你还不是玄天阶,都可以拿兵力压过去,活生生拿人命堆死你,无非一个数字罢了 纵然你是少年天骄又如何?在战场之上,毫无意义,也有一死。 铠甲会破碎,刀兵会倦刃。 你一口真气能够撑多久,战场上根本不会给你吐纳换气的时机。 你体内灵气又能撑多久,战场上灵气杂乱稀薄你能筛滤后吸收? 天道尚有崩塌时,人力终有穷尽时,任何人都是一样。 这些东西,张子乾或许能够想到,此时却也来不及细想了。 又是一刀向面门劈来,张子乾眸中寒光闪过,速度更快,一刀斩断那人脖颈后,一脚踹开他的无头尸身。 又侧身闪过一刀,刀锋落地,张子乾当即脚踩刀背,反手一刀刺入另一人心窝,拧动刀柄,随即弃了已经卷刃的长刀。 以左臂臂甲挡住砍来的刀刃,右手握拳,一拳打拦他的脑袋,劈手抢下手中长刀,继续拼死杀敌。 张子乾虽已是地境高手,但也会力竭。他明白了空行公公那边出了状况,要怪也只怪自己,仗着有位玄天阶压阵,入阵太深。 此时,逃是逃不掉了,周围又有十位金甲力士赶来围阵。 看来那白青老贼!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斩杀阵中了。 张子乾又是倾力连斩三刀,连杀三人。正欲回刀时,一名手持长剑的生老宗子弟突然直直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张子乾收刀侧身,剑气勘勘擦身而过。 也就是这个闪躲。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那人举剑飞身向前,一剑洞穿张子乾腹部。另有一兵卒持刀向其脚踝削去。周围压阵的十数位金甲力士其中一位,双手握拳并拢向其头颅捶去。 又是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 上次有那个老怪物救你,且看这次又有谁能救你?白青双手抱臂,冷冷一笑。 “君子喜净。”众人心湖之中,忽有一个温和的声音荡漾开来。 一场必死之围杀,瞬间静止。 说来便来,一抹白虹从天而降,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直至此处,一位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缓步走来。 又他娘的来?!白青瞪眼,僵硬扭头看向此处。 人未至,剑先来。 一柄白玉长剑,蓦然出现在张子乾面前,他下意识握剑。 刹那,君子玉剑身荡出无边浩然气,如海如潮,震荡开来张子乾百步之内所有人。 一时间,张子乾周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第95章 云天之战 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从战场后方,一路缓步走来。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无人能伤,亦无人能挡。若有想阻挡之人,却连其护身的浩然气都无法破开。最后被那浩然气远远震飞,生死不知。 一路走来,不杀一兵一卒,唯独遇那金甲力士则毫不留情,一袖子打成一堆破烂碎片。行至此地时,总共打碎八十七位金甲力,皆是一袖子。 看似来得极慢,但速度却是极快,眨眼之间,便来到张子乾身边。 白青第一次面露惶恐,死死盯着这位中年儒士? 又是个玄天阶?不!绝对不是! 多年战场厮杀的本能告诉白青,这个比那个老怪物还要强!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你究竟是谁?!白青目眦尽裂,双眸血红,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好似听到白青的心声一般,中年儒士向这边投来一个眼神。 仅是一个眼神,差点便让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白青肝胆尽裂。 又有心声在自己的心湖中荡漾开来:“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 白青终于确定下来,眼前之人,只可能是那传说中的十万法境! 眼前这个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个念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白青再一次毫不犹豫,马鞭一扬,策马便逃离此处战场。 自己这不是惜命! 自己不是不能死! 只是不能死的毫无价值!要死,也要学那个百夫长一样,起码死的不亏! 张子乾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一手捂嘴咳血,无力地倚在长枪上。 眼见自家先生赶来相救,又刚刚历经生死,不由得红了眼眶,略带哽咽的喊了一声:“闻先生……” 闻砚笑语盈盈的看着他:“怎么?” 一手搭在学生的肩膀上,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先生与学生二人,便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大玄后方的一座军帐中。 张子乾扯住自家先生的大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先生!你说再晚来一点,你最得意的学生,就要战死沙场了,那个老太监靠不住啊!” 眼前这副情景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自己也干过? 难不成自己以前找自家先生哭诉,也是这副情景? 闻砚摇了摇头,将脑袋中的想法晃了出去,唤回君子玉,悬于腰间,笑容收敛,板起脸来。 而后,严声训斥道:“君子不骄亦不躁,你好大喜功,以至深陷乱军,应打手三十。”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贵为大玄二皇子,理应自重,不该如此莽撞。” “君子……” 张子乾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脸色煞白,大吼道:“先生!” 闻砚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君子还应该意气风发,一往无前,少年将军更该如此。” 张子乾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一双剑眉皱在一起。 浩然气再度涌起,包裹住张子乾全身上下,涌入四肢百骸中,冲刷着大小伤势。 张子乾立马感觉好多了,吐息纳气,身上大大小小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等伤势恢复差不多了,张子乾问道:“闻先生,章先生呢?” 闻砚摸着下巴,说道:“他啊,另率领一支三十万军队,以凭鸿江天险,阻击大平援军去了。” 张子乾小声嘀咕着:“早知道,应该跟着章先生的。” 闻砚只当是没听见,笑着问道:“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张子乾想了片刻,认真答道:“返回我大玄阵中,稍作休养,再多带几件保命法器,再杀回来他个片甲不留!” “如此最好,君子报仇,从不在一时片刻。不过你要知道,你要是再陷险境,是真的没人能救你了。” “学生明白,先生放心。” 闻砚从宽大袖中掏出一根碧玉簪子,将略显凌乱的长发扎好,抬头看了看厚重乌云交加的天空。 张子乾看着自家先生,轻笑赞道:“闻先生,碧玉簪,白玉剑,真像一个君子!” 头戴碧玉簪,腰悬白玉剑,一袭青衫的闻砚笑道:“本来就是。” “我不是君子,谁是君子?” 君子玉起,浩然气盛,天地千里快哉风。 闻砚御风而起,直去云天,朗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云天之中,从未有过这般奇景,就连李梦阳都不曾见过,不由重重一拍城头,赞叹一声:“壮哉!” 云天之中,天外奇景。 上是朝霞彩云,下是雷霆乌云,整片云天被三人三剑,分割成了上下两半,中间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剑气,雷霆,浩然气。 天地人,青虹,君子玉。 莫莲,张衍,闻砚。 那一线之隔内,剑气纵横,雷霆炸裂,浩然气盛。 说是一线之隔,也只是从地上往天上看罢了,其实上下少说也隔有数十丈。 莫莲当真不愧为生老宗首徒,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天地人上剑气翻涌,莫莲一身无比纯粹的剑意磅礴浩大,整个人的神魂体魄好似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 先是一记剑气逼退闻砚,又是转身一剑向张衍当头劈下。 天地人携着磅礴浩大的剑气砸下,张衍半步不退,一步踏在雷云之上,迎剑气而上。 浑身上下雷霆流转,手中青虹剑鸣不止,足下茫茫雷霆云海,骤然发出阵阵雷鸣,与剑鸣相互共鸣呼应。 张衍双手握剑,一剑向上,斜斩而去。 雷斩!剑上,雷霆万钧! 天地人与青虹相切,剑气与雷霆相撞。 “轰!” 一声巨响,剧烈的风波向四周激荡,刹那间,罡风大作,上下云海瞬间被整齐削去数十丈。 “不错。”莫莲淡然点头,冷冷说道。 修长的手指拂过天地人剑身,青虹剑确实锋利无双,竟是将天地人削去一小块豁口,好在天地人上雪白尘丝延长,缓缓自行修复着。 张衍倒飞出去,瞬间止住身形,擦去嘴边血迹,怒道:“再来!” 嗯……事到如今,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闻砚远远审视着正在持剑对峙的张衍与莫莲二人,在心中默默盘算。 而后又向下迅速地扫了一眼,装作不经意的看向城头上的李梦阳。 此局已开,那么就恭请李先生入局了。 第96章 设局围杀,倒推复盘 莫莲冷冷一笑,瞬间远去数十丈。 “剑引云海,证吾神通,天塌道倾!” 一手掐剑指,立于眉心,口念道诀。 一手持长剑,直指彩云,剑光冲天。 云天上空,剑光引动朝霞彩云,蕴藏茫茫剑气,使其向张衍缓缓压来。 彩云下沉,压向张衍,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张衍仰头看着那片剑气彩云,不屑笑道:“要拿一片剑气云海来压我?” “那且来便是!我亦有一片雷霆云海!” 张衍将青虹悬于身前,黄袍一震,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环绕在身。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 张衍双手掐雷诀,依次指向身前五张雷符,怒道:“雷龙起!” 他的身后似有一条紫金雷龙若隐若现,双掌一摊,凭空出现两团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双掌轻抬,掌中惊雷一声响,体内小雷池雷浆滚滚。 云天起惊雷! 下方的整座雷霆云海缓缓飞升,与那蕴藏茫茫剑气的朝霞彩云,摇摇对撞。 “嘶……”闻砚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 这俩人打恼了? 开始动真格的了? 闻砚不由握紧君子玉,浩然气护住全身上下,一剑向莫莲刺去。 莫莲此时正全力牵引着整座剑气彩云,根本无暇顾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向自己刺来。 下方观战的李梦阳,正欲出手救人,身心却突然莫名一滞,一个愣神,只是喊了一声:“莲儿!” 等回过神来,已是来不及了。 君子玉无视护身剑气,直直刺穿莫莲心口。 莫莲眼眸冷冷,与闻砚相互对视一眼。 闻砚轻轻点头。 下一刻,蕴含剑气的彩云与蕴含雷霆的乌云猛然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两座云海全部炸裂,掀起漫天罡风,云天之中,万里无云。 八面来风,罡风如刀,竟是直接撕裂了大片虚空。 处于中心的三人,瞬间消失不见,连带着气息一起消失。 “莲儿!”李梦阳少有的大惊失色,乱了方寸,一步踏碎虚空,红衣飘摇,直接来到云天之中。 “止!” 双指一抹,罡风骤散,被其撕裂的虚空,缓缓合拢。 就在此时此地,闻砚全身沐浴清光,凭空出现。 君子玉悬于身前,剑身金色文字缓缓流出,似一条金色长河围绕李梦阳流淌。 闻砚盘坐于虚空,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声如洪钟:“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梦阳置身金色长河当中,便好似逆流一条光阴长河,神情微微恍惚,呆愣不动。 言出法随。 闻砚瞬间七窍流血,护身浩然气稀薄不堪,怒喝一声:“就是现在!” “莫莲!”张衍黄袍飞扬,从天而降,一道紫金天雷化作一杆雷矛被他握在手中。 雷矛上下还贴了五张雷符,符胆处雷光汇聚,矛尖集雷光一点,直指李梦阳头顶三花处。 雷矛未落,五雷攒动,雷局先成,将李梦阳拘押此处,围困其中。 五雷轰顶。 莫莲沉声喝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足下一朵莲花盛开,飞速旋转。手中天地人光芒大亮,道气磅礴。 四周景物忽变,不再是那云天,而是六千里山河景色。 改天换地。 三人联手,设局围杀,只在片刻。 成……成了? 真的成了! 闻砚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眼眸中难以掩藏兴奋,死死盯着已身处此方小天地的李梦阳,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此次设计围攻,至关重要! 甚至!比大平与大玄的终局之战还要重要百倍不止!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为了此次设局围攻,推衍,盘算,复盘,毫不夸张的说,是成千上万遍。 只为了在这千万次局中,寻得有效之法,而后一觅击中! ---------------------- 玄天之上,法天之中。 天地黑白一片,有一道虚影闭目盘坐于黑白交际处。 心神有所感,天地有所应。 虽虚无缥缈,却道气长存。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抬眼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淡然笑道:“道友,不若倒推光阴长河,且复盘一番。” 黑白天地中,有星辰闪耀。 天地作棋盘,星辰当棋子。 某时某地,倒推复盘一番。 开局,中盘,收官。 “既然无时间,那便一步步,慢慢来。” 祂捻起一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起手便下中心的天元处。 落子天元,那颗星辰,名为:紫微。 帝星飘摇,以此开局。 谁为开局者? 是湮灭于历史的承天帝。 帝星飘摇,大平衰败,国运将断。 承天帝将死设局,李梦阳知局入局。 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合,同生共死,成其护国人,以此延长大平国运。 以此开局,而后布局,行至中盘。 世间万事,风云变幻,苍黄翻覆。 又是数十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 李梦阳,天下第一术士,可趋吉避凶,有推衍命数,推算未来之大神通。 却有三人之命数,他无法推衍,也就无法推算与三人相关的未来。 又是三颗闪烁星辰,落子天地棋盘,各自有星位。 三颗闪烁星辰,分别为:天枢,天权,瑶光。 天枢,又名贪狼,张衍。 天权,又名文曲,闻砚。 瑶光,又名破军,莫莲。 张衍,其师父陆鸣所绘瞒天符,以神魂引符,故无法推衍。 闻砚,清白书院读书人,身有浩然气,万法不侵,故无心推衍。 莫莲,天道的一缕分身所化,应道而生,故推衍一片空白。 三星,三人,因命相会,因运相交。 三人各自有所求之物,设局围杀,已是定局。 行至中盘,又分有对杀与死活。 先是张衍与闻砚,联手对敌莫莲,假示重伤,李梦阳护徒心切,必定乱其方寸,便有可趁之机。 此处,应有一难点,便有一记妙手。 便是,张衍与闻砚如何在李梦阳反应过来,出手之前,便“重伤”莫莲。 局势千变万化,一个身心的莫名恍惚,便够了。 那又该如何让一位半步仙境,莫名的一愣神? 重点是“莫名”,不让其察觉,接下来的设局才有用。 他们三人都做不到,那祂便亲自下这一记妙手。 然后,顺其自然,自然而然。 闻砚言出法随,以金色长河仿制光阴长河,凝滞李梦阳神魂片刻。 张衍五雷轰顶,以本源雷霆祭出一座雷局,拘押李梦阳体魄片刻。 莫莲改天换地,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创造一方小天地,彻底将李梦阳拉入其中。 至此,中盘之对杀完全开始。 那道虚影的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神色也愈发淡然。 捻起一颗颗或明或暗,颜色不一的星辰,不断落子黑白天地。 中间互有数记妙手下出。 直至落下最后一颗星辰,进行收官。 此盘棋,劫无尽,长生局。 一双金色眼眸默然凝视整盘棋局。 祂又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笑言道:“道友,这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祂又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思索着,又不知过了多久…… 祂无奈摇头,言道:“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第97章 跻身天境 李梦阳眉头紧锁,眸中掩藏着深深地忧郁。 伸手虚握,不老剑入手,一剑斩出。 金色长河断流,化作一个个金色文字,流光四溢,缓缓消散。 一座雷局碎裂,一点雷光散去,一杆紫金雷霆长矛寸寸断裂。 苍茫小天地,六千里山河,被这一剑斩裂天幕。 闻砚吐出一口心血,全身各处渗出血色,君子玉上出现一条极长的裂缝。 张衍黄袍破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一座山头上。 莫莲双手掐诀,天地灵气疯狂涌向天幕处,那条裂缝极快合拢。 若是此方天地破碎,那么一切谋划都是笑话罢了。 李梦阳并未趁机从裂缝中逃离此方小天地,而是看向众人。 他的眸光有些黯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停留在那个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徒弟,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与闻砚也同时看向莫莲。 莫莲微微摇头,竭力维持着面色的淡然,声音却颤抖的厉害:“师……师父……” 李梦阳笑着,笑容有些疲惫:“师父……在的。” 莫莲不敢直视师父的双眸,低头看着手中天地人,摇头轻声道:“师父,我要死了,但我不想死,为了那长生不老……” -------------------- 战场之上。 张子乾抹了一把脸上血迹,拄枪而立,环顾四周,皆是死尸,有大平的,也有大玄的,还有一具具倒地的金甲力士。 四周除了死尸,还有拼命撕杀的兵卒,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虽每个人都互不相识,但每个人都背负着国仇家恨。 张子乾吐出一口血沫,微微喘息片刻,换了一口真气,举枪高呼。 “将士们!为了大玄!杀!” 没人有功夫理会他,战场上一个分神,说不定便死了。 一匹白马从大玄军后方冲出,马蹄如飞,直奔张子乾。 “吁,雪鸿!”张子乾长哨一声,翻身上马,纵马急驰,长枪乱舞。 大玄军中,人人皆知,二皇子殿下,有两匹上好的千里灵驹,一匹起名:云龙,另一匹名:雪鸿。 一枪刺穿一位大平甲士的胸膛,一带而过,毫不停留。 一枪挑出,将一位大平兵卒的头颅,高高挑起。 纵马一跃,一枪对着一位金甲力士,当头劈下,那金甲力士头颅炸裂,金甲破碎。 一骑白马,一杆银枪,一袭银甲白袍在大平军中来回冲杀不停。 一马当先,一人凿阵! 马背上挥舞长枪的少年,不过十七岁,却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中全是藏不住的肆意与狂放。 丹田中一口先天真气,反复锤炼,愈发绵长厚重。 经脉中一道天地灵气,反复吐纳,愈发精粹凝结。 两气在不断冲杀中,竟然逐渐相融,内息滚滚,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 不知不觉中,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已跻身不息天境。 十七岁的不息天境?云天阶,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他是第一个。 所谓天才的高度,不断刷新着。 大平老将军白青,眉头紧锁,双眼微眯,闪着寒光,死死盯着在军阵中不断冲杀的张子乾。 这小子,难道破境了? 怎么,感觉更猛了些? 战时破境?大玄这边老家伙是怪物,年轻人更是个妖孽! 不能了!决又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若再由他任意冲杀下去,恐怕我大平军队的军心就彻底散了。 军心一旦散了,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此人贵为大玄二皇子,又如此英勇,想必在玄军中威望极高…… 在阵前,斩了他,大平军心必然安定,士气必然大振! 看来,只能如此了…… 白青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红丹药吞入腹中。 下一刻,一身杀气,宛若实质,整个人的气息一下从地境直升天境。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再从云天阶,更进一步,升入长天阶。 “国师大人给的丹药,果然有用啊……”白青嘶哑开口,声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倒像一只野兽发出的低吼。 “这种感觉……真好。” 白青一身重铠甲胄崩碎,眼眸中只剩一片血红,如一只嗜毛饮血的凶兽。 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双膝弯曲,猛然扑杀向还在凿阵的张子乾。 “轰”的一声,尘烟四起,地面出现一个大坑,白青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刀光,长刀闪着血光,斩向张子乾的脖颈。 张子乾忽的全身一震,刚刚跻身天境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跟随着本心将长枪拦在身侧。 下一刻,张子乾只感觉枪声传来一股巨力,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开裂流血,自己被直接扫落马下。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刀便紧接着斩来。 一刀来,百刀跟。 白青一刀接着一刀劈来,大开大合,速度极快,力道极大。 张子乾接连狼狈翻身,躲过道道刀光,刚想起身,白青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是一刀迎面劈来。 “来人!护驾!”张子乾横枪挡刀,奋力怒吼着。 “杀!”白青低声嘶吼着,刀身锋刃上血芒大放,竟是直接将那敢可称神兵的银枪拦腰劈断,随即强行逆转刀势,一刀向张子乾心口刺去。 见老将军如此勇猛,大平军队,士气大振! 就在此时,一个身披玄甲的大玄兵卒,手持一柄陌刀,径直骑快马撞来。 连人带马,一起重重撞向白青,将他直接撞飞了出去。 那玄甲兵卒在撞击的瞬间,跃下马来,手持陌刀,护在张子乾身边。 白青在半空中便止住身形,一刀便将压在身上的那匹高头大马斩断,然后欺身上前,手中长刀反握,一刀削向张子乾的头颅。 冽冽刀芒。 那名玄甲兵卒不闪不避,反而一步上前,双手紧握陌刀,一刀斩下! 号称“陌刀之下,人马俱碎”的陌刀在这一记冽冽刀芒中,好似儿戏一般。 陌刀直接崩碎,玄甲兵卒直面于那记刀芒之下。 张子乾趁机爬起,向前丢出一张黄符。 黄符自燃,一面金甲挡在二人面前。 刀芒消散,金甲破碎。 张子乾一手拉着那名玄甲兵卒飞速后退,大臂一挥,大吼道:“放箭!” 漫天箭雨,应声而现。 第98章 勤王保驾 老将军白青迎着漫天箭雨,不闪不避,挥刀成风,急速奔来。 没时间了!那颗国师炼制的丹药,居然能让自己直登天境,可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反差极大。 时间一过,自己全身经脉逆行而断,修为尽废,在战场上,必死无疑。 必须!必须于阵前斩了张子乾,大平的军心才能完全安定。 白青是要拿自己的一条老命,去换张子乾的命。 白青浑身插满了箭矢,整个人活像一只刺猬,可速度依然不减,刀势更盛。 张子乾与那名玄甲兵卒刚刚落地,白青便一步已至身前,抬手间便是一刀劈出。 玄甲兵卒见状,瞬间抽出腰间佩刀,嘶吼一声,毫不犹豫,横刀挡在张子乾面前。 这一刀劈在玄甲兵卒的刀与甲上,火光四溅,铮铮作响。 身后的张子乾手持断枪,怒吼一声:“头偏开!” 玄甲兵卒的脑袋向左微微偏开些许。 一杆长枪枪头,从耳边划过,狠狠钉入白青的脑门,插脑而入。 玄甲兵卒忽感刀上力道一消,一把格开白青的刀,怒吼着一刀斩在其胸膛上。 紧接着,一脚将那老家伙的尸体踹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张子乾也感觉全身一软,摇摇晃晃,险些瘫倒在地。 “死了?”那名玄甲兵卒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颤声问道。 刚才那一刀,力道之大,竟是险些连刀带甲卸去他一条胳膊。 也幸亏自己这件玄甲,不是普通货色,勉强算一件法宝。 “活不成了。”张子乾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呼出一口血气,又问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玄甲兵卒咬牙回答。 死是死不了,疼是真的疼。 张子乾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喂,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张子乾这位大玄二皇子,竟然与他称兄道弟。 张子乾见他没动,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搀了起来,又问道:“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一条胳膊搭在张子乾的肩上,笑道:“金安城,钟铠钧。” 张子乾搀扶着钟铠钧,向大玄军阵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叫张子乾。” “我知道,二皇子殿下嘛。” “战场之上,我只是张子乾。”张子乾摇头,笑道,“多谢你舍命救我。” 钟铠钧也跟着笑了笑,感觉这个二皇子殿下,很不一样,于是也跟着开了个玩笑:“殿下,那我这算不算勤王保驾之功?” 张子乾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轻笑道:“算!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侯,享千金食禄。” “那我就等着改口,叫圣上了。” 正在谈笑间,钟铠钧脸色猛的一变,笑意瞬间收敛,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意。 他自小对周围的杀意就极为敏感。 来不及多想,来不及回头看,一把便将张子乾推了出去,自己也向旁边扑倒。 刚刚二人站立之处,出现一条极深的刀芒沟壑。 张子乾与钟铠钧同时回头望去,目眦尽裂,面色扭曲。 怪物!这都不死!这老家伙是个怪物! 只见,白青摇摇晃晃的站着,手中提着一柄长刀,脑袋上还插着一杆枪头,胸口是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 透过模糊的血肉,可以看见,他的肋骨不是惨白色,而是一片血红色! 白青拔出插在脑袋上的枪头,咧开嘴角:“老子看你到底死不死!” 张子乾与钟铠钧对视一眼,起身便发足向大玄军阵处狂逃。 二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定论,不逃,就死,而且死得很惨。 白青狞笑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张子乾身后,一刀便向着后心处递出。 钟铠钧脚步猛地一顿,落后张子乾半步,手中长刀,缠头裹脑,背刀在后。 这一刀,刺在了钟铠钧的刀身上。 他的刀身,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后迅猛崩直。 钟铠钧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劲力,两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径直带着身前的张子乾,向前撞去。 二人反而借着这股子冲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返回大玄军阵中。 钟铠钧压在张子乾身上,昏迷不醒。 被压在底下的张子乾感受到钟铠钧传来的心跳,微微放下心来。 张子乾将他从身上抖落下来,艰难起身,看向不成人样的白青,怒极反笑:“你他娘的有种!接着杀来!” 下一刻,白青直冲大玄军阵,刀芒凛冽,大开杀戒。 张子乾将钟铠钧甩向一处无人的安全之地,又继续奔逃。 他算是明白了,现在这个老怪物的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戈矛交错,大玄中军想要拦住白青,却被其一刀破开,刀芒斩杀一片大玄兵卒,血浆四溅。 白青全然不顾向自己挥来的刀枪剑戟,一步重重踏出,将手中长刀掷向奔逃的张子乾。 飞刀一闪而过,刀尖含光一点,直指其心口处。 张子乾听见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多想,猛然停步转身,双手紧紧攥住刀刃,刀尖离心口不到半寸。 还没待松口气,白青便已扑来,双手紧握刀柄,狞笑着将长刀向前递去。 张子乾被压倒在地,双目通红如血,双手紧攥着刀刃,竭力不让刀尖再向前一点。 大玄无数兵卒包围上来,手持兵刃砍向白青。 白青身扛兵刃加身,全然不顾,只是拧动长刀,一点点推动刀尖向前。 此时,他的身上已无一块好肉。 背部,手臂,胸前,腿脚……插着一根根箭矢,身上无数刀伤,深可见骨,露出血红色的筋骨。 那血红的筋骨极其坚硬,任兵任怎样劈砍,都无法将其劈裂砍断。 正是因为这一身血红的筋骨,才撑着白青活到了现在。 血骨丹! 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炼制。服用之,气血逆流入骨,全身筋骨化为血红色,百兵不折,坚不可摧。 一刻钟以内,境界修为大涨,且不知疼痛,无论伤势,皆不死。 一刻钟以后,气血逆流反噬,全身筋骨碎裂,伤势疼痛成倍加重,只有一死。 张子乾手心被刀芒绞烂,露出森森白骨,鲜血顺着刀刃流向刀尖,再嘀嗒落在心口上。 不多时,刀尖已然抵在了心口,刺破胸甲,刺破里衣,刺破皮肉…… 只要将长刀刺入心脏,再以刀芒绞碎,天境修士也难逃一死! 白青目露凶光,放声大笑:“以命换命,不亏!小赚!” 第99章 为什么?凭什么?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一人仗剑,悬停半空。 红衣飘展,青丝飞扬,风华绝代。 红衣少年重重揉了揉眉心的一颗朱砂痣,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藏不住的忧伤忧愁。 片刻,少年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莫莲,闻砚,三人同时心湖激荡,风浪不止,一道心声掀起惊涛骇浪,同时,回想起李梦阳的那声“为什么”。 一个问题,三个人,三种不同的答案。 三人哑然,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李梦阳就这么看着,就这么等着。 片刻,三人当中,闻砚率先开口,心湖无比平静,淡淡说道:“为万世开太平!” 李梦阳只感到好笑,反问道:“书生开口,果然信口开河,你能做得到?” “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愿意以此生一试。”闻砚弯腰作揖,以表对当今这位天下第一的尊重。 “人间苦厄,天灾不断,我辈读书人岂能作壁上观!” “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书上没有这般道理,先生更从没教过我这般道理!” “我也曾对这个王朝抱有希望,入朝为官三载,想要改变些什么,却发现无能为力,大平与这个世道都早已病入膏肓。” 闻砚看向手中君子玉,手指轻拂剑身,自言自语:“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总要去做些什么……” 又抬头直视李梦阳,忽然感到胸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难道不是李先生一意孤行,逆大势而行,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才致使天灾不断,苍生苦矣吗?” “大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今日,便该亡国矣!” “是我错了吗?”李梦阳低头自言自语,而后笑容灿烂,“不!我没错!” “如若不是我!天灾将会更盛!是我生老宗上下祭剑于天,为这个天下求来一甲子风调雨顺!” “如若不是我!北蛮的铁骑,早已踏足中原!南疆的巫蛊,早已染指中原!届时万千生民将更加民不聊生!” “如若不是我!以国师之名,减免赋税,开粮赈灾,济世救人,那么天底下百姓更无活路可言!” “为了这个天下世道,为了这个太平盛世,我……尽力了。”李梦阳握紧不老剑,笑容缓缓收敛,喃喃自语,“我真的……尽力了。” 此时,张衍的心湖也平静下来,开口回答问题,他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请李先生,为了这个天下苍生赴死。” 李梦阳的回答更简单,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张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好像确实没有资格再要求,眼前的这位李先生,为这个天下苍生再做任何事情。 且先不论对错,他做的确实已经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 李梦阳不再满脸温和,少有的面露不屑,嗤笑道:“好一个开太平!好一个救苍生!你们两个小辈,当真是一条好大道!” 一语言罢,更是说出了,自己从不曾说过的狂傲话语。 “想老子当年!剑开太平盛世,法救天下苍生之时!你们连人都不是。” “看老子今朝!鹏翼垂空天下,笑语着眼人世之日!你们勉强是个人。” 莫莲无比惊讶,有些不信这话是师父亲口说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 人压抑太久了,总要说出些狂言来,以此寥寥抒发些积压的情绪。 张衍与闻砚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驳。 确实,这两句狂言他们二人来说,于情于理,好像没错。 李梦阳脸色微变,恢复常态的温和,又看向莫莲,轻声问道:“莲儿,你如今多大岁数了?” 莫莲身子颤抖着,轻咬着嘴唇,低头沉默不语,清冷的眸子中隐约闪着泪光。 “莫莲?莫怜啊。”李梦阳无奈摇头,轻声道,“全是师父的错,当初不该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听到这句话,莫莲瞬间平静下来,抬起头来,与师父对视着:“师父,莲儿如今,三百六十二岁了。” “原来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讨要桃子吃的小丫头了。”李梦阳目光深邃,手中忽的多出了一串布满裂痕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忽的又问道:“莲儿,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还是无法合道?” 无法合道?!闻砚与张衍齐齐转头看向莫莲。 这四个字,宛若在二人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无法合道!也就代表着莫莲不是十万法境! 张衍面色惊惧,追问道:“莫莲!你不是合道剑之法则吗?” 莫莲摇头道:“只是你以为的,我从未说过。” “剑之法则?”李梦阳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合道剑之法则的只会是他,永远也只有是他。” “至于别人,任你剑道一途登顶,剑术修炼登天,也绝不可能以此合道,入十万法境。” “什么意思?”闻砚皱眉问道,“他?” 莫莲看着手中天地人,淡淡道:“天下第一剑,长生剑剑主,和到长生与剑道两种法则的天下第一。” “他,人与剑皆是天下第一,人间全无敌,更是真无敌。” 莫莲语气异常坚定:“有他在,任何习剑之人,都不可能合道剑之法则。”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无论是谁,包括我,甚至是……师父。” 李梦阳笑道:“他叫赵仙升,一个牛鼻子老道士而已。” 李梦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无奈笑道:“莲儿,你明明是一等一的天才,冰清玉洁,天生道骨,又应道而生,有无数条大道,任你登顶,为何偏偏要去选一条死路?” 莫莲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以为自己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却是死路一条。” “既然法境入不得,那便直登玄天之上,修得天外天。” 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 莫莲如今的战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天地人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才发现是如此可笑。 可笑不自量,等真修到了某种境界时才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鸿沟,不是天堑,而是一柄不知多长,不知多宽,不知剑气有多重的剑! 那柄“剑”,是世间所有用剑之人都绝无可能握剑在手的,除了那个名叫赵仙升的老道士。 有他在,所有习剑之人都是可怜的,更可怜的是他还如此…… 长生。 长生不老啊……莫莲如此想着,手指抚过天地人,剑刃划破修长的手指,鲜血从剑尖点点滴落。 满头如瀑青丝骤然成雪白长发。 撤去一身障眼法的莫莲,嘶哑开口“师父,我寿元将尽,即将身死道消。” “可……我不想死,我想要长生,我想要不老,我想要长生不老。” “所以……只能这般如此。” 第100章 一国上下皆死战 “所以……你想要与我这般?”李梦阳明白了,看着面前自己的得意徒弟,缓缓说道,“你想要学我,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相连,国不灭则身不死,魂不消。” “所以,你助张衍建立大玄,想要借大玄国运实现长生不老?” 张衍点头应道:“李先生,正解。” “莫姑娘助我一统天下,建立大玄。我允诺她事成之后,拜她为大玄国师,以一国之气运助她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李梦阳轻轻摇头,不屑笑道,“古来多少帝皇霸业,不就毁在这四个字上?又有多少苍生黎民,因这四个字受苦受难?” 李梦阳看着莫莲,认真问道:“生老有命,一个死字,就有那么害怕吗?” 莫莲双手拢袖,神色恭敬,淡淡道:“师父没死过,又怎么会知这一个死字,可不可怕呢?” 李梦阳无奈,轻笑道:“也对,是师父以己度人了。” 转而又问道:“这些……为什么不跟师父说说呢?” 莫莲低头,沉默不语。 “算了,师父不问了。”李梦阳抬起了手,微微握拳,“来吧。” 张衍声如雷霆,厉声喝道:“李先生!你若不死,则平朝不灭,平朝不灭,则天下不定。” “有请李先生!为了这座天下,赴死!” 李梦阳看着张衍,绝美的脸上收敛了所有神情,无喜无悲,只有平静,淡淡道:“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话音未落,此处独属于莫莲的苍茫小天地,天地间骤生异象。 六千里山河之中,一轮大日高悬,赤金金色的灼热光芒笼罩整片天地。 四野,六合,八荒,日冕之光普照! 天空极高之处,一片彩色雷云,上天下泽,春雷奋作,惊蛰声响,宛如神人擂鼓。 一鼓震,春雷乍,惊蛰起,走龙蛇! 剑起天地山河,万千细小剑气凝水成珠,倾盆而下,整座小天地雨雾氤氲。 春雨细如丝,亦细如尘,朦胧春日! 莫莲的脸色极其难看。 在独属于她的小天地中,竟被师父引动起了如此恢宏的天地异象,所有对其的压制形同虚设,仿佛他才是这方天地的主人。 张衍也是眉头紧皱,不由得握紧了青虹。 闭目静听天上春雷,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小雷池由狂暴变得逐渐平静,自己合道的法则竟然会反被李梦阳所压制。 闻砚此时的状态也不算好,由无数细小剑气所凝聚而成的春雨,正在一点点消磨着自身的浩然气。 号称万法不侵的浩然气,竟也会被慢慢消磨。 “外面天地如今已是深秋时节了。”李梦阳环顾六千里山河,轻点眉心朱砂,抬头看天,自言自语,“在这方小天地中,如果推演的没错,今日应该是春分。” 春分时日,是她的生辰……李梦阳笑了笑:“桃姝,说不得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下一刻,青虹,君子玉,天地人,三柄名剑同时袭来。 六千里山河中,雷霆炸裂,剑气纵横,浩然气盛。 六千里山河,山河破碎不堪。 ---------------------- 仙京城内,大平皇宫,金銮殿上。 龙武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身着龙袍,横剑膝前,冷漠的俯瞰殿内的一切。 大殿门口,是一位身着绯红官袍,手持长刀的花甲老者。 他的身前,是几具身着官袍的尸体。 他所面对的,是一群面无血色的文臣。 他是大平宰相白墨,老将军白青的亲弟弟。 白家,自先帝委以重任,便一直是朝中重臣,独揽大权。 白墨用官袍的大袖擦拭着刀上的血,冷冷说道:“圣上说了,殿上的诸位同僚,要与大平同生同死。” “如有违者!老臣替圣上亲斩,而后诛九族。” “诸位同僚,还不明白吗?” 龙武帝眼神阴翳,帝皇冠冕上的垂珠挡住了他如阴云般的脸。 白家,是先帝留给自己最锋利,是最值得信任的一把刀。 白青为兄,将军。白墨为弟,宰相。 自己年少为帝,正是依靠白家,才能控制住朝堂群臣。 当初,决战前夕,国师态度不明,文臣主降主和主迁都,自己却想放手一战,是白家兄弟各自持刀,立于朝堂之上。 白青向自己谏言道:“不战者,臣请皆斩。” “言降者,斩!” “议何者,斩!” “迁都者,斩!” 三声斩,定朝堂,人人不敢言。 白墨向自己谏言道:“三十万对阵百万,又有国师通天术法相助,优势在我,何惜一战!” 朝堂之上,人人哑言。 龙武帝忆起往事,不由轻笑,轻声却语气坚定:“那就打!” 此时,一位铁甲染血,只剩独眼的将士闯了进来,独目见眼前场景,微微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大声道:“禀奏圣上!” 龙武帝的思绪被打断,一拂大袖:“有事就说。” “我军战死八万余人,生老中弟子只剩十九人,白青老将军……”独眼将士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 龙武帝一拍龙椅,猛的站了起来:“老将军,怎么了?!” 白墨也扭头看向他,心中有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独眼将士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老将军……战死!” 当啷一声,是白墨手中长刀落地的声音,他呆若木鸡。 兄长……战死。白墨脑子一片空白,只剩这一个念头。 这个消息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响,龙武帝直接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要瘫倒在地,所幸扶了一把身后的龙椅,才勉强没在群臣面前摔倒。 白墨很快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如刀割般的悲痛,扭头看向龙武帝,喊了一声:“圣上!” 龙武帝这才回过神来,双目中血丝密布,嘶哑开口问道:“国师!国师在哪?!” 独眼将士答道:“国师失踪,不知去向。” 听到这个消息,龙武帝瞬间瘫倒在龙椅上,好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野犬。 三十万精锐,死伤惨重。 老将军白青,战死。 国师李梦阳,失踪。 龙武帝所有的底气都是这些,如今却随之烟消云散。 可事到如今,兵力骤减,将军战死,就连国师都有可能弃国而去,那这个垂垂危矣的大平,还能靠谁撑着? “圣上!”白墨怒吼着,大步上前。 龙武帝呆愣的看着他:“没了,什么都没了。” 白墨如今已经不管不顾了,一把揪住龙武帝的衣领,让他从龙椅上拽了起来,怒声喝道:“圣上!告诉臣!大平当今的国号是什么?” 龙武帝呆愣的摇着头。 “龙武!”白墨面容扭曲,眼神凶狠如兽,“国号是龙武!” “圣上!你要对得起这个国号!” 龙武帝呆愣的问道:“朕应该怎么做?” 白墨将他一把推倒在龙椅上,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磕了一记响头,怒喝道,“臣请圣上,披甲亲征,重振大平士气!” “大平!要一国上下皆死战!” 第101章 为君死 白墨死死盯着龙武帝,以下犯上,大不敬,一字一句道:“请圣上,披甲上阵,老臣为圣上城头擂鼓!” 儒以文乱法,为一国之大义所在,虽九死,而其未悔。 朕……披甲上阵?龙武帝还有些呆愣。 白墨缓缓站起身,厉声喝道:“圣上!不要忘了,大平祖训!不要对不起!大平的列祖列宗!” 大平祖训?龙武帝微微回过神来。 大平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静止。 片刻……龙武帝终于鼓起勇气,下定了某种决心。 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因某件事而一时之热血,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仍能下定决心去做,即使明知后果,也能甘之如饴。 他玄朝皇帝张衍都能披甲轻征,我大平朝的皇帝何曾差他半点?! 朕的大平,朕自己来守! 龙武帝竭力稳住一颗颤抖的心神,缓缓起身,缓缓说道:“备马,朕披甲亲征!” 此言一出,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白墨重重跺脚,怒喝一声:“肃静!” 而后再次双膝跪地,面朝帝皇,长声道:“恭送圣上!老臣,为圣上擂鼓助威!” 披甲亲征之事,大平历代皇帝从无退缩,从开国皇帝太祖,到承天帝又到元良帝,再到龙武帝,人人如此,也该如此。 大平皇帝,无愧大平。 大平!一国上下,尽皆死战。 --------------------- 金銮殿上,就在其弟白墨血溅朝堂,声震群臣之时。 战场之上,其兄白青正在一点点将手中长刀刺入张子乾心脏。 战场远处,正与佘镇恶捉对厮杀的空行公公,一拳轰出,打退袭杀而来的黑金飞刀,趁机回头望去,心中大惊。 必须回身救人!空行公公毫不犹豫,一拳虚晃,紧接着便足尖一点,向后掠去,速度极快,势若奔雷。 佘镇恶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祭出六柄黑金飞刀,同时袭杀而来。 身后骤然响起破空声,空行公公却不管不顾,继续狂奔,只是骤然将手中酒壶向后甩去。 飞刀刺碎酒壶,四散的酒水凝聚于一起,形成一条晶莹的白练,缠绕住五柄飞刀,但还有一柄继续向其后心袭来。 空行公公速度丝毫不减,微微侧身,让过致命的心口,黑金飞刀刺穿右肩。 刀身刀芒侵入体内,疯狂绞碎着空行公公正在运行的内息。 这条右臂,算是就此废在这了。 与此同时,空行公公终于赶到,全身酒气炸散,佝偻的脊背挺的笔直,左臂一抖,左手握拳,一拳轰向白青头颅。 玄天阶的倾力一拳,力道极大,暗劲更凶,直接将白青轰飞出去,连带着半个头颅也被打碎。 即使半个头颅都碎了,白青仍是不死,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稳住身形,长刀拖地,又是一刀劈向还未起身的张子乾。 白青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极其明确,以命换命,杀了张子乾。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不断磨着牙:“酒水是喝不成了,那边只能喝血了。” 五柄黑金飞刀此时也斩碎晶莹白练,飞回佘镇恶身边,他冷冷打量着空行公公与张子乾。 不知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的张子乾,躺在一片血土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白骨裸露的手心鲜血淋漓,原本一直死提不放的一口真气,也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也真的是起不来了。 张子乾一动不动,瘫在地上,闭眼任由那一刀劈落。 一柄血色长刀横在他的面前,硬生生挡下那势大力沉的一刀,且纹丝未动。 脸色惨白如纸,双眸赤红如血的空行公公一点点格开长刀,惨然一笑:“老将军,为了大平,何至于此?” “你我若还是故友,而不是敌人,我便请你喝酒了。” 半个脑袋都碎裂的老将军,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老将军眼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凶性,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几步,凭着本能回头望向那座弥漫在硝烟中的巍巍皇城。 他一柄破烂长刀拄着地,勉强不让自己倒下,看着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皇城,喃喃自语:“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的思绪飘荡万千,好像又回到了他披甲持刀上朝,立于金銮殿上,冷眼扫视群臣之时。 从一介躬耕乡奴,到威震一国之将军。 从一介教书先生,到权谋一国之宰相。 我白家兄弟能有今日,全凭依仗先帝的知遇之恩与圣上的信任有加。 先帝崩殂,临终托孤于我白家兄弟,那我白家定不负先帝之所托。 当今,虽圣上昏庸无作为,却从不曾愧对我白家一星半点,仍委以重任,那我白家也定不愧对圣上之信任。 玄军百万大军临皇城,有密信来,投降自可封尔为王侯,否则城破之日,便是鸡犬不留之时。 唯有冷笑。 先帝赐我精兵三十万,当今圣上知而不疑,那老将舍命护他一世又何妨? 先帝有知遇之恩,圣上又深信不疑,那我白家定不负皇恩浩荡! 金銮殿上,白家两兄弟并肩而立,怒视群臣。 白墨手持玉笏,一步上前。 白青腰悬长刀,跟上一步。 白墨先言:“忆往昔,先帝不以老臣位卑,托臣以大任,恩重如山。看如今,山河破碎,家国不再,先帝托孤,老臣万死不负先帝托付。” 白青后说:“今末将背依皇城,有军有将三十万,坚城足兵利器,贼许我以荣华富贵,然富贵苟安与我何加焉?若破皇城,要末将先死!” 兄弟二人齐声,怒喝道:“凡再有言降者,斩立决!” 龙武帝也站起身,拔出传国剑,剑指群臣:“将军如若战死!那么朕!会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 老将军白青的思绪渐渐飘散,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一刻钟到了,时间刚刚好。 老将军面朝仙境城,仅剩半个头颅,也怒目圆睁,拄刀而立,不曾倒下。 生命的最后,他隐约看到看到,有一人身披丧衣,登临城头,重重擂鼓。 而后是,一骑当先,冲出城门,身着龙袍,高举龙纛。 大平!当如此! 白青眼中露出欣慰,喃喃自语:“先帝,末将……尽力了。” 第102章 亲征,助威,冲锋 空行公公目送老将军离去,手持血刃,缓缓转身,与一身黑袍的佘镇恶各自持刀对峙。 佘镇恶伸手压住腰间黑金狭刀的刀柄,冷冷笑道:“要搏命吗?” 空行公公眯起双眼,毫不在意说道:“劝你别用那柄刀,会断,你我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佘镇恶淡淡道。 十二柄黑金飞刀在他身旁缓缓环绕,其中一柄飞刀悬于面前。 空行公公此时已毫无醉意,唯有冷冽杀意,深吸一口气,身子压伏,血刃消散,顺着左臂滴落缕缕鲜血。 佘镇恶指尖凝出一滴鲜血,一弹指便飞射而出,随即没入那柄黑金飞刀当中。 刹那间,随着一个时机的到来,双方骤然暴起倾力出刀。 “第一刀,隐鼠!”佘镇恶低声怒喝,“隐隐小鼠,啮吾心血。” 空行公公左手滴落的鲜血,瞬间凝结出一柄血刃,被握在手中,血光一闪而过。 空行公公绝不会给佘镇恶用出第二刀的机会。 双方只搏命拼一刀,此一刀,定胜负,决生死。 方圆百丈左右,冽冽刀芒乍现,却又被瞬间收拢,汇聚在双方手中刃上,只有刀光如瀑,倾落而下。 战场之上,好像升起一轮大月,照亮了大半个战场,撒下寒芒阵阵。 刀光之中,两人而立。 一人被血刃斩裂胸口,隐约可见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一人被飞刀洞穿腹部,肠穿肚烂种种脏器缓缓流出。 两位玄天阶强者的拼命搏杀,就此落下帷幕,结果不过两败俱伤。 佘镇恶与十二柄黑金飞刀化作一阵黑烟遁去,生死不知。 空行公公死死捂住腹部,呕出一口血污,那柄由本命精血所凝聚而成的血刃,则直接崩裂。 “可惜,没……没酒喝了。”空行公公咧嘴笑着,终于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张子乾缓过一口气来,缓缓爬到空行公公身边,颤声问道:“公公?” 空行公公脸色苍白,闭眼不答。 “公公!”张子乾大吼一声,死死抓住公公的右手,眼中含着热泪,“好走!” “咳……咳,咱家还没死。”空行公公竭力睁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这个大玄二皇子,想要他撒开手 张子乾没明白意思,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 空行公公虚弱的说:“咳咳,撒……撒开你的手,有伤,疼……” “哦……哦。”张子乾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撒开他的手。 空行公公猛咳几声,又昏死过去。 张子乾知道空行公公没死,这才安下心来,将他慢慢搀扶起来,护送回大玄军帐。 张子乾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并无劫后余生的喜悦,面色阴沉如水。 此战过后,空行公公必定跌境,大玄便少了一位玄天阶的顶尖强者。 将空行公公安顿好,张子乾走出军帐向战场上看去,眉头紧锁,轻叹一声:“麻烦大了。” 他已跻身天境,目力极好,目光直穿大半座战场,一眼望到头。 只见仙京城正门,仙阳城处,先是一骑当先,身着金甲,外披龙袍,腰悬一柄赤金色长剑,高举一杆龙纛。 而后又有三千甲士骑马冲出,紧随其后。 这三千甲士,人人穿龙鳞金甲,手持青铜长戈,人人皆是海境之上修为。 此支铁骑,名为:龙戈骑,正是大平皇家禁军。 三千甲士领头之人,却修为平平,不过是个立命凡境修为。 不过,悬于腰间的那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却彰显了他的身份。 传国剑,龙武帝。 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龙武帝将龙纛重重在地上,一勒马头,马蹄高扬,拔出传国剑,将一个铃铛置于嘴边,怒声高呼:“大平的将士们!朕来了!朕与诸位同在!” 那是件扩声法器,铃铛晃动,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战场。 “朕有圣诣:朕为龙武,已身处战场之上,自当生死自负,如若你们看见朕跌下马来,莫要哀悼,莫要停留,莫要救驾!” “诸位将士!只管握紧手中戈矛,挥舞刀枪,奋力杀敌,全力冲锋,在前有大平军旗引路,在后有朕的龙纛压后!” “将士们!为大平而战,至死方休!” 仙京城头之上,百官齐聚,有人擂鼓,鼓声大震,震彻军心! 重重擂鼓之人,是一位身穿丧服的花甲老者。 老者名:白墨,大平宰相,更是老将军白青之弟。 长兄如父,其兄战死沙场,其弟当披丧服,为其送终。 这位大平天元年间的状元郎,并没有什么锦秀言语,默默无言,只是全力擂鼓。 擂鼓震天,当以此壮哉鼓声,为我大平诸位好儿郎助其军威,为我大平老将军白青安魂送终。 战场边缘,某处不起眼的地方,有条小濠沟,沟里面趴着两个大平的兵卒。 一个年轻兵卒,一个老兵油子。 年轻兵卒听见声音,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看向仙京城门处。 对身旁的老兵油子,小声问道:“二舅啊,那真的是大平皇帝啊?” 老兵油子抹了一把脸上血污,抬头扫了一眼外面情景,又急忙缩回脑袋:“看那副架势,应该是了。” 年轻兵卒又问道:“城头上那个擂鼓的是谁啊?” 老兵油子答道:“应该是宰相白墨,我以前在宫里见过。” 年轻兵卒低着头,小声问道:“二舅,那咱们出去吗?” 老兵油子看着他,沉默不言。 年轻兵卒,又小声说道:“二舅,我不想在这沟里待着了,我想出去了。” 老兵油子面容阴沉下来,没好气问道:“出去干什么?找死吗?” 年轻兵卒认真答道:“报国,咱这些当兵的,不能白吃国家饭。” 听到这句话,老兵油子眉头紧皱,面色有些复杂。 片刻,他重重的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干他娘的,欺人太甚!” 老兵油子抓起手旁长戈,怒声喝道:“杀了,不管咋样,咱都不亏。” 年轻兵卒疑惑的看着他:“二舅?” “打赢了,也能让皇帝老儿看见咱的英勇,图个荣华富贵。打输了,也就无非一死,反正咱一家子就剩咱了。” “而且就算他娘的死了,还有皇帝老儿陪着咱,咱也不算亏。” 说罢,他提长戈率先冲出濠沟。 年轻兵卒,手持兵器,紧随其后,口中高呼:“大平!死战!” 就是人人这般如此,战场之上,原本不足十五万的大平军齐声高呼,止住颓势。 这一刻,大平军的士气如烈焰高涨不熄,军心稳固如山岳不可动摇。 龙武帝怒喝一声,率先杀入战场,三千甲士紧随其后。 将军战死沙场,宰相擂鼓助威,皇帝御驾亲征。 一国已至如此境地,大平的兵卒,还能如何不争相冲锋? 第103章 斗法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春日当空,春雷滚滚。 春雨细密,春风拂面。 有人于此,斗法拼杀。 一位合道天上雷霆的黄袍帝君,手持一柄青铜断剑,身上雷光流转不止,尽显杀伐之气。 一位两袖清风的儒家君子,手持一柄白玉长剑,一身浩然气激荡不已,宛如惊涛拍岸一般。 一位剑气极重的白发女子,手持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剑意无双,一剑断江绝流,一剑开山崩石。 另有一位出拳极重的粉裙小姑娘,拳罡如虹,拳快如风,拳力落于大地,拳意高出天外。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术法玄妙无双,剑法奥妙无穷,各种法宝层出不穷,以仙人姿态落剑山河。 莫莲被李梦阳一指打飞出去,旋即稳住身形,一闪而逝,便来到李梦阳身旁一丈左右,一剑递出。 李梦阳脸上微笑,足尖点虚空,向后掠去,手中不老剑轻点天地人剑尖,顷刻间便压下剑上的磅礴剑气。 “莫莲!”张衍怒喝一声,从天而降,青虹携雷霆直指李梦阳颅顶三花处。 莫莲会意,天地人向上挑出,以剑意带动了一整条大江,扑压向李梦阳。 李梦阳微微一笑,剑随身动,万千朵剑花绽放在身前身侧,剑花与剑花相连,一座小型剑阵凭空生成。 雷霆落下,大江压下,却在触及剑阵的一瞬,全部碎裂。 李梦阳脚踏虚空,从一片水雾与雷光中,缓步走出。 李梦阳看着莫莲,颌首轻笑道:“已经能以万物为剑了,剑意盎然,很好。”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淡淡说道:“师父,过誉了。” 六千里山河,正东方位。 读书人闻砚与剑灵小桃夭缠斗。 小桃夭一拳轰出,拳出如龙。 闻砚手持君子玉,一扬大袖,言出法随:“君子喜静,君子不动。” 小桃夭身形一僵,出拳一个停顿,虽然只有片刻,但也足够让闻砚从容躲开了。 这一拳,拳落大地,方圆百丈之内,拳罡激荡,大地崩裂下陷,足有一尺。 闻砚一手轻拍胸口,感到有些后怕。 若是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自己身上,怕不是能直接打穿自己的一身浩然气。 饶是那些溢散的拳罡,在自己看来都如罡风刮袭。 小桃夭收拳,落在地上,嗤笑道:“原来清白书院的读书人,都是如此鼠辈吗?” “连我一个小姑娘的拳头都不敢硬接吗?” 闻砚神色淡定如常,实话实说:“确实不敢。” 硬接小桃夭的拳头?别开玩笑了! 小桃夭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十万法境巅峰,所合道之路正是自己的一身拳意。 而且自己还是不老剑剑灵,是近乎不死不灭的存在,肉身体魄不是一般的强横。 当今天下,就那几位数得来的十万法境,无论哪一个,一旦被其近身缠斗,便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不过好在,闻砚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家君子呀。 惹不起,打不过,还躲不掉吗? 而且君子玉还在他手中呢,自行合道浩然气,言出法随,也能周旋许久。 闻砚整了整被拳风弄得有些凌乱的儒衬,打趣道:“剑主是天下第一术士,剑灵却是个法境巅峰的武夫,着实反差有趣。” 小桃夭重重揉着不大的拳头,揉的咔吧作响,冷冷笑道:“靠着一柄破剑,便直接入了十万法境。果然,天下修士千千万,就属你们读书人最不讲理。” 闻砚也不气恼,只是哈哈笑道:“哈哈,那又如何?你又打不着我。” 小桃夭满脸怒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不要脸的读书人。 闻砚继续嘲讽道:“我确实是靠着君子玉,才入十万法境,不算正途。” “可你又好的到哪去?不过是有灵智的剑灵罢了,还不是靠着剑主的修为才入十万法境的?” “归根结底,咱俩算个半斤八两。” 小桃夭死死盯着闻砚,眼里怒火中烧,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死儒生,看我打不死你!” 闻砚呵呵一笑:“我是君子嘛,君子动口……” 话音未落,小桃夭一步登天,又是一拳打出,速度竟是又快了几分,拳上罡气也更重了。 闻砚眉头一挑,嘴皮子更加利索:“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闻砚身形化作清风消散,然后出现在东方极远处。 小桃夭出拳再次落空,气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大有一种出全力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虽然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共鸣,可碎虚空,想去哪便去哪,可这毕竟没有言出法随,这种来的迅速。 自己打了那么多次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想破口大骂。 读书人,尤其像是闻砚这种把书读活了的读书人,不讲理起来是真的半点不讲理,还极其难缠。 这个读书人,要比云墨那个白毛鸡,难缠的多了……小桃夭如此愤愤的想着。 另一边,李梦阳以一敌二,游刃有余。 李梦阳自那一剑过后,便再未出剑,而是多以术法,符箓,法宝对敌。 一方面,他想看看莫莲如今虽未入法境,却另辟蹊径,自创的修行之路,到达了何种程度。 另一方面,他对张衍这个身负帝王气运,合道雷霆的徒孙十分感兴趣。 若是有可能,将这位大玄皇帝收为己用,以大玄国运延续大平国运,那么大平又可保至少三百年的太平兴盛。 莫莲持剑主攻,天地人一剑斩出,剑光璀璨,笼罩天地,一道极其粗壮的剑光从云端直直落下。 张衍以雷霆作辅,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不断劈向李梦阳。 李梦阳面对雷霆与剑光,不闪不避,右手轻抬,手中蓦然出现一面硕大的青铜宝镜。 青铜宝镜缓缓旋转上空,镜面折射,宝光四溢,宛若一轮天边明月。 剑光光柱与耀眼的雷霆轰然落下,与那一面青铜宝镜撞在一起。 瞬间,宝镜之上出现了无数条裂纹,裂纹之中隐约渗透着点点雷光,而那道璀璨剑光正被宝镜缓缓吸收。 月华宝镜!不好!莫莲认出了这件法宝,收剑急急远去,怒喝道:“张衍!” 张衍见莫莲远去,也欲远去,却已是来不及了。 下一刻,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第104章 龙抬头 只听一声巨响,那面青铜宝镜瞬间碎裂,化作万千锋利的碎片,片片以细小的雷霆相连,携着剑光涌向张衍。 张衍出剑,一道雷霆携剑气一斩而过。 李梦阳轻轻握拳,喝道:“炸。” 又是一声巨响,青铜宝镜的万千碎片再次炸响,雷光与剑光交织在一起,灼灼耀眼。 雷光流转,生生不灭。 万千碎片继而全部化为齑粉弥灭。 张衍横剑身前,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李梦阳身形一闪,便已至其身前,以仙人抚顶之势,一掌按向张衍的脑袋。 莫莲出现在身旁,一剑拦下这一掌。 李梦阳反而赤手抓向天地人剑刃,一甩手,便将莫莲连人带剑甩飞出去。 张衍稳住身形,青虹剑上雷霆缠绕,一剑向其眉心一点朱砂刺来。 李梦阳稍稍后退一步,暂避锋芒,让过那一剑,继而右手大袖一抖,以袖袍卷住青虹剑,向后一拉。 张衍措不及防,被李梦阳带至身前。 李梦阳毫不留手,左腿抬起,便是一记膝撞,狠狠撞在张衍脸上。 “噗。”张衍瞬间鼻梁塌陷,鼻血狂飙,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 李梦阳停留在原地,并未再次出手。 这一击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右手的整个大袖被青虹剑锋搅烂,裸露出右臂,右臂上微微焦黑,雷霆缠绕。 李梦阳毫不在意,右手微微握拳,右臂缠绕在上的雷霆便倾刻寂灭,右臂一抖,一只大袖便恢复如初。 张衍拇指抵住鼻梁,重重一哼,擤出鼻血,将鼻梁掰正。 刚刚的那一击,他也是着实没想到,李梦阳身为术士与剑修,竟然还擅长体术,与自己近身缠斗。 下一刻,身如闪电,势如雷霆,再次一剑斩出。 “不玩了。”李梦阳没兴致再闹下去了,轻轻抬起一只手。 “张衍!快退阵!”莫莲眉头紧皱,怒喝一声。 身为李梦阳的首徒,她自然知道师父想要干什么。 天下第一术士的奇门数术,号称入阵者必死。 “入我阵来。”李梦阳微微握拳,轻声喝道,“开!” 雷遁!张衍身形一闪而逝,化作道道雷霆,向四面八方散去,速度极快,几乎肉眼不可察,便要脱阵而出。 可阵已成,落在李梦阳眼中便一清二楚。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 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巽字,风墙。”李梦阳单手掐诀,轻声喝道。 话音未落,狂风骤起,数道风墙,拦住道道雷霆的退路。 不妙!莫莲眉头一皱,便要仗剑入阵。 若是张衍,真被师父斩在奇门中,那么后面所计划的一切都是空谈。斩了张衍,便相当于斩了大玄的半数国运。 “乾坤卦,绝地通天。” 还不等莫莲入阵,李梦阳抬便又是抬手丢出一卦。 苍茫小天地中,忽又有小天地另起。 莫莲脸色极其难看,细细感受着自己此方小天地的变化。 师父!竟然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又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而且,完全无视她这位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 莫莲倾力出剑斩去。 身为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她自然可以剑斩师父的这方小天地,不过这需要时间。 李梦阳淡然使出绝地通天的神通,轻笑道:“徒孙,就剩我们了。” 张衍化身道道雷霆,左右不得出,只得凝聚出身形,皱眉看着李梦阳:“李先生,想如何?” 李梦阳收起不老剑,双手拢袖,微笑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祖。” 张衍摇头:“我只有师父,没有师祖。” 李梦阳轻叹一声:“那我便只好给你些教训了。” “且让你仔细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雷霆正法。” 张衍回以冷笑,眸中雷霆骤然大放异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雷局已成。 若单以雷法而言,他自信不弱于任何人,毕竟他所合道的就是天上雷霆! “震字,落雷。” “巽震卦,八方风雷。” “乾坤震诀,天打地隆雷霆轰。” 李梦阳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雷霆,完整的施展出一字二卦三诀。 骤然之间,天地生异象,虽毫无乌云,却迅雷疾电,轰隆作响,噼啪作响,四面八方,皆是雷霆。 此处雷霆,不从天降,不由地升,好似凭空生成,悬聚于天地之间。 张衍低沉着头,脸色极其难看,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雷霆正在被一点点压制。 所合道的法则,竟然被他人所压制?! 这怎么可能?! 师父!我相信咱们一脉的雷霆,不弱于他李梦阳半点! 张衍猛然抬头,眼眸中雷霆炸裂,体内中雷池沸腾,竭力怒吼:“我张衍!既以合道雷霆,便为雷君!“ “我之雷霆,才为正法,即为天罚!” 张衍漠然摇头,淡淡道:“其他的……都不是正法。” 李梦阳轻轻抬眉,笑道:“让我试试?” “且来便是。”张衍从怀中摸出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 “此雷符,很不一般。”李梦阳仔细打量着张衍身旁的雷符,不由惊叹一声。 张衍点点头:“由师父所绘。” 陆鸣,想不到你还是个符箓天才,当初若传你符箓一道,而不是五雷正法,说不定你便能以此合道符箓一道,跻身法境……李梦阳这样想着,有些遗憾。 “那边让我试试你这徒弟,到底有你几斤几两。”李梦阳双指并拢,轻点虚空。 “惊蛰。” 天幕处,云层厚重,只见一道道雷霆划过云幕,却听不见任何声响,阴雷无声,只见春雷滚滚。 阴雷填填天欲怒,灵飙吹旗紫坛暮。 悬聚于四面八方的雷霆,飞速升腾,直冲天际云幕处。 雷与雷相冲,就好像冷水进了热油锅,刹那间,噼里啪啦,轰轰隆隆,雷浆四溅。 厚重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龙吟。 张衍抬头看去,眼中雷霆炸裂。 一条由无数道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龙吟长作雷霆声,径直撕裂厚重的云层,破云而出,龙头高昂。 此方小天地,四时轮换皆有李梦阳所随意拨转,此时惊蛰刚刚结束,二月初二刚刚来到。 惊蜇声起,蛇虫惊醒,初有龙形,渡春雷劫,而有化龙机缘。 二月初二,斗指正东,角露初宿,春回大地,草木生荣,蛇虫生角。 故而:这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也是化劫而出的春龙。 二月二,龙抬头! 第105章 斩雷龙,修雷泽 张衍眼中带着兴奋,丝毫不惧,反而对那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产生了一种想要征服的快感。 仗剑御风而起,黄袍上雷光溢彩,整个人似是化作了一道雷霆远去天上。 迅如疾电,势若奔雷。 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李梦阳微微挑眉,目送张衍化作雷霆远去,轻笑道:“五雷正法,天人合一,陆鸣你这徒弟着实不错。” 张衍此时,竟是与这方属于李梦阳的小天地产生无尽共鸣,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 张衍一吸一呼之间,皆有雷霆溢散,此方小天地中最为精粹的灵气,都渐次衍变为纯粹的雷霆。 体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宛如实质。 青虹剑锋之上,一股极重的杀伐之气溢散开来。 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张衍睁开一双赤色眼眸,周身雷霆也化为赤红色,杀力更进一步。 一直悬于身侧的五张雷符,其中飞出一张赤色雷符,被张衍夹在指尖。 “大洞!”张衍怒喝一声,掐指捻诀。 声作怒雷长鸣。 天地之间,大洞雷法显化。 一道赤红的雷霆光柱从天而降。 “玉枢!”周身雷霆变幻,化作碧绿色。 一张碧绿雷符,被捏在指间,如获敕令! 天地之间,玉枢雷法显化。 一道碧绿的雷霆光柱由地而升。 “神霄!” “仙都!” 神霄之上有仙都。 张衍又是接连敕令两种雷法,双手指尖各捏着一张雷符。 一张湛蓝的神霄雷符,一张玄黄的仙都雷符。 又有两道雷霆光柱,相辅相成,先后显化雷法。 “北极!” 一张亮银色的北极雷符入手,显化北极雷法,闪耀出一道亮银色的雷霆光柱。 五雷五色,正法大成。 张衍,这位雷霆帝君!要以天地间最正大光明且最纯粹的雷法——五雷正法,与那条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正面硬刚。 张衍坚信师父所传之雷法,不会弱于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天下第一术士,是师父的师祖,李梦阳。 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将雷龙团团围住,攒动出一座五雷局,左右横出不得。 张衍携五道雷霆飞升,五张雷符自行粘贴于青虹剑身之上,青虹剑刃处五色雷霆缠绕,经久不衰。 李梦阳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眯眼打量着此时天人合一的张衍。 天幕最高处,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齐落在雷龙龙头处。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五色雷霆,五雷轰顶。 二月二,龙抬头?那朕给压的你抬不起头来,只能低头臣服。 张衍嘶吼着,一剑随五雷劈下。 好家伙!李梦阳“呵”了一声。 五色雷光交织的青虹一剑劈落,将整条雷龙,从头到尾,一分为二。 雷霆炸裂,雷光寂灭。 就在此时,张衍福灵心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湖中回荡起师父的声音。 狗徒儿,于此修成雷泽,方成惊劫十雷。 几乎是本能,张衍不由自主地开始吸纳四散而去的春雷。 体内小雷池沸腾起来,氤氲蒸腾出大片茫茫雷雾。 雷雾氤氲,凝聚出点点雷浆,沿着张衍的体内经脉如江河般奔腾不息,最终汇聚在上宫处,形成一片雷泽。 上宫雷泽,丹田雷池,遥遥相映,阴阳相济。 上宫处雷泽倾泻下沉,丹田处雷池沸腾上流,阴阳雷霆于小腹处汇聚。 张衍悄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粹然的紫金雷霆凝练于全身上下。 师父对自己说过,自己天生便适宜修炼雷法,因为生来便自带一座小雷池,至阳至罡,体内雷光流转速度极快。 而修炼五雷正法,则讲究一个天人合一,要与天地产生共鸣,凭借这座小雷池也更容易与天地共鸣,其更能借助其淬炼体魄神魂,承载雷霆万钓之力。 唯一可惜的是,若能在修炼出一座小雷泽那将更好,以此形成雷泽与雷池的相交相融,阴阳互补。 雷池主阳,雷泽主阴,阳五雷与阴五雷共存,五雷变十雷,便可修炼雷法的至高境界——惊劫十雷。 张衍身旁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轮转,掌心处十色雷霆交汇,声势浩大。 李梦阳皱了皱眉,五指张开,一抹雷光游走在五指指尖。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的雷法现在竟然完全无法压制张衍的雷法了,还要反过来被他压制。 李梦阳无奈摇头,苦笑道:“阴差阳错?这便是命吗?” 好巧不巧?一切都是那么的巧。 惊蛰声起,百兽复苏,百虫彷徨,春雷滚滚。雷龙由春雷所凝聚,而初春之雷,阴盛阳衰,属阴雷。 故有俗语:一声春雷十日阴。 张衍剑斩雷龙,吐纳春雷,因此便可形成雷泽,形成惊劫十雷。 张衍凝望着掌心中攒动的十色雷霆,又想起了师父,喃喃自语:“师父,徒儿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张衍御空高悬,手持一柄青铜古剑,黄袍上有十色雷霆缠绕。 身旁悬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轮回流转。 身后有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若隐若现。 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内含纯粹的雷霆,淡漠俯视李梦阳。 甚至连李梦阳都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张衍恍若神人临世。 手握惊劫十雷,身成神人天心。这!便是张衍如今的状态。 驱雷掣电擎天威! 李梦阳轻笑一声:“嚯,好大的神威。” 张衍默默抬手,十张雷符自行衍化各自雷法,显化出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雷霆光柱之上,各有雷龙环绕。 张衍投下视线,看向李梦阳,叫了一声:“师祖。” 李梦阳脚踏虚空,与张衍的一双粹然金眸对视着,轻笑道:“终于舍得叫这一声师祖了?” 张衍认真说道:“无论怎样,是您助我修成雷泽,炼成惊劫十雷,这是事实,要认的。”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在这的话,也会让我叫着一声师祖。” 这一声“师祖”,李梦阳坦然受之。 叫完这一声“师祖”后,张衍举剑直指李梦阳,淡然道:“敬你是师祖,我只动用雷法御敌。” 好像你除了雷法还有其他大神通似的……李梦阳只感觉好笑,轻笑道:“你师父……雷法由我所传。” 只听张衍嗤笑一声:“我师父……悟出了更好的。” 第106章 惊劫十雷 张衍高悬,微微抬手。 天幕处虽无雷云,却雷霆密布,一道道颜色不同的雷霆撕裂天幕。 张衍抬手虚握,轻喝一声:“落雷。” 最朴素的雷法招式,却爆发出最惊人的雷法神威。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李梦阳双眼微眯,收敛起笑容,神色认真起来,大袖一挥,足足十二道灿金符箓从袖中飞出,宝光大亮。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李梦阳双手掐诀,轻声喝道:“艮兑坤诀——山泽通气地通玄。” 刹那间,一座山林川泽拔地而起,气生道成,玄妙通神。 十二道灿金符箓自燃,十二道金甲覆护在身。 一位山水神灵立于山泽之中,身披十二道金甲,身如山岳,不可动摇。 这可不是什么虚幻术法,而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庞大山岳,还有山水神灵庇护,且就看看你张衍的雷法有没有那劈山裂地,断江绝流的大神通。 李梦阳双手拢袖,隐匿于山泽之间:“我便拭目以待。” “玉枢。”张衍一掌落下,“落雷。” 玉枢雷霆光柱,大放光亮,一道碧绿雷龙直冲天幕,继而一道碧绿雷霆劈落。 一片碧空如洗,碧绿色的玉枢雷法显化,落雷山泽瞬间,山泽中的一切生机尽数毁尽,花木衰败,树木落叶。 立于山泽中的李梦阳,面色一变,竟然发现这道玉枢雷法竟然在剥夺分离天间的山河气运。 “神霄,落雷。” 神霄雷霆光柱上,湛蓝雷龙鸣不止,雷鸣不息,第二道湛蓝色的雷霆,应声而落。 十二道品秩极高的金甲符,在这道神霄雷霆面前,不能说完全无用,只能说是如纸糊的一般,瞬间全部碎裂。 那尊山水神灵嘶吼一声,单膝跪地,全身上下满是金色鲜血。 “大洞,落雷。” 大洞雷霆光柱,赤红雷光冲天,将天幕映红,一座大若山岳的赤红色的雷霆,凶厉异常,轰然砸下。 不是一道雷霆,而是一座;不是劈落,就是直直砸了下来。 这记大洞雷霆给李梦阳的感觉极其熟悉,总感觉好似在何处见过。 李梦阳低头思索片刻,猛然抬头,怒目圆睁,呼吸加重。 这雷霆分明就是当年祭剑于天时,三灾中神雷灾的第三道赤色神雷衍化而来。虽是只有其形,而无其神,却也有四成凶厉了。 在他思索之时,那座大洞雷霆便已砸落山泽之间。 刹那间,雷火焚山泽,山林在雷火中熊熊燃烧,川泽在雷火中沸腾蒸发。 那尊山水神灵,金身上也燃起雷火,金身被灼烧的通红,进而是被烧的出现条条裂纹,好似如那将碎未碎的瓷器一般。 在雷火焚山泽时,张衍又使出了第四道雷法——仙都。 “仙都,落雷。” 仙都雷霆光柱,玄幻雷光冲天,天幕由赤红变得澄清,映出一片琼楼玉宇,仙都奇观,玉宇澄清万里埃。 玉宇澄清,玄黄仙都,落雷山河。 随着一道玄黄色的雷霆劈落,便如天罚一般,山水神灵的金身直接碎裂,化作一地金色碎片消散。 一地山泽,山崩林摧,川绝泽竭,刹那之间,便被这道玄黄雷霆夷为平地。 李梦阳眉头微皱,双手拢袖,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四道落雷,便将一地山泽连带着山水神灵,尽数摧毁殆尽。 李梦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颔首:“不错。” 张衍毫不废话,双指并拢,遥遥指向极北之处,紧接着又是一道雷法施展而出。 “北极,落雷。” 北极雷霆光柱,电闪雷鸣,声势浩大,道气磅礴,正大光明。 天幕极北处,有一颗星辰闪耀光芒, 分不清雷光还是星光,分不清陨星还是落雷,便只见一道亮银色的长虹,自天幕极北处而来,迅疾落地。 李梦阳立于原地,不闪不避,直面这一记北极雷法,只是双手飞速掐诀,丢出一记法诀。 “乾坤艮诀,天地无极而若水。” “轰!” 小天地间,蓦然出现了一团灼耀的亮银光芒,迅速膨胀,直至填塞满整座小天地。 而后,却又急剧塌缩,骤然凝聚成一点银光,被一滴水珠包裹,出现在李梦阳指尖。 李梦阳就站在那里,指尖一滴水珠包裹银光。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破。” 下一刻,水珠炸裂,银光满堂。 继而……天崩地坼。 这一记北极雷法,竟是直接让李梦阳隔绝出来的小天地,回归本源。 …… 小天地之外,莫莲递出一剑,旋即收剑远去,眯眼远望。 下一刻,两道身影从虚空中倒飞出去。 张衍出现在莫莲身边,莫莲扫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你的境界修为……好像又更进一步了。” 要知道到了他们如今这个境界,修为再想要更进一步,便难如登天。 张衍轻轻点头,说道:“齐活了。” 李梦阳此时红衣破碎不堪,呕出一口鲜血,擦去嘴角血迹。 没办法,那一记北极雷法,杀伤力太大了,几乎是硬扛了下来。 “坎兑卦,清泽沐水。”李梦阳给自己施了一卦。 一道无比清澈的泽水环绕在身,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长呼一口气,看向张衍,赞叹道:“很不错。” 张衍看向莫莲说道:“你尽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 莫莲面露疑惑。 张衍没有回答,而是高高飞升,直去天幕处,身侧再次十张雷符环绕。 刹那间,十种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再现天地之间。 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盘旋雷霆光柱之上,龙鸣不止,雷鸣不息。 莫莲瞬间便明白了,没再多说什么,手持天地人,身形一闪而逝,体魄融于六千里山河,神魂坐镇苍茫小天地。 自己若不竭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恐怕会被张衍与李梦阳硬生生打穿。 李梦阳手中红光显现,不老剑已然入手,剑指张衍:“我要出剑了。” 张衍点头道:“且来便是。” “太乙,落雷。” “紫府,落雷。” 张衍高悬,左手掌心是一团青色雷霆,右手掌心是一团紫色雷霆。 李梦阳递出一剑,一道绯红剑光远去。 这一剑,剑名:桃挂枝头。 第107章 天崩地坼 张衍迎着那道绯红剑光,怒喝一声:“掌心雷!” 两掌掌心,各自有雷霆,喷薄而出。 太乙雷,青色雷霆。 紫府雷,紫色雷霆。 两种不同雷法自掌心喷发,与那道绯红剑光撞在一起。 青紫两色雷光交加,两种不同的雷法,却好似浑然天成,归为一体。 剑光与雷光相撞瞬间,巨大的气机迸发,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山河,山河动摇,山崩,林摧,江断,河截…… 就连极远处,与小桃夭缠斗的闻砚都被这巨大的气机,击飞出去,好在有浩然气护身,并无大碍。 小桃夭也不得不将双臂交叉在身前,立于大地,扎起马步,勉强稳住身形。 已将神魂体魄完全融入这六千里山河的莫莲,身前天地人大放光芒,竭力稳固着此方小天地的平衡。 张衍双眼含有紫青两色,一步踏虚空,向前寸许,两掌掌心处的太乙雷与紫府雷,雷光汹汹,威势更胜。 师父曾与自己说过,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其核心便于十二个字,形神合一,攻敌一处,一击即中。” 李梦阳眉头微皱,又是一剑递出,绯红剑光更胜青紫两色雷光。 “掌心雷,一雷击。”张衍低喝一声,双掌骤然合拢,掌心处青紫两色雷霆相交,形神合一。 合掌瞬间,青紫两色雷霆化为一线,直穿绯红剑光而过,攻敌一处。 绯红剑光炸散,太乙雷与紫府雷凝为青紫一线雷光,直击李梦阳眉心一点朱砂,一击即中。 这雷霆一击,来得极快,声势虽不显浩大,却是杀机暗藏。 李梦阳眨眼间双手掐诀,轻轻跺脚:“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 刹那间,一阵无形气场笼罩四野,辖境之内,此方小天地光阴长河流速变慢,云止风停。 那雷霆一击,落在李梦阳眼中,已是清晰可见。 向后微退一步,手中不老剑闪烁着莹莹红光,立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拂过剑身,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李梦阳轻喝一声:“生。”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紫青两色的雷火蔓延至树干,整棵大桃树都燃起了熊熊雷火。 李梦阳拂袖,身前大桃树化作片片桃花花瓣四散。 张衍两掌之中,青紫两色雷霆寂灭,双指并拢遥指东方:“玉晨,落雷!” 天幕极东方,慕然跃出一轮橙橘色的大日,莹莹如火,天幕中好似悬挂着一盏华美壮观的硕大灯笼。 那轮大日,普照寰宇,普照大地。 日出东方,雷落山河,唯我独尊。 一道橙橘色的雷霆自大日灯笼处劈落,又散作千万缕橙橘雷光,雷光以普照万物之姿,拢向李梦阳。 在一片无比炽热的雷光余辉中,李梦阳面带微笑,就于此地沐浴光辉。 他的指尖忽然出现了一张银白符箓,低声敕令道:“驭月符。” 银白符箓随风而散,化作点点银白流光,汇聚于天际。 刹那间,一轮大月汇聚而成,撒下一片银霜。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清冷的银霜,炽热的余辉,交相辉映,相消相散,徒留天地间一片霜辉。 一时之间,六千里山河,日月同辉,天地共彩。 李梦阳终于主动踏出一步,横剑身前,不老剑上溢岀绯红剑光。 剑出!剑光煌煌,那抹绯红红光从剑身斩出,化作一片红光天幕向张衍压去。 这一剑,剑名:桃花压枝。这一剑招,曾于东海之上,镇压一只海上蛟龙。 张衍微微闭目,指尖一点金色雷光环绕,置于眉心处,低声喝道:“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雷!” 太霄,寓意天之极高处,故而此雷从天极之处劈落。 一道金色雷霆劈落,没有劈向李梦阳,而是劈向自己。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尽是金色雷霆,浑身上下皆是粹然雷霆,一条金色雷龙盘绕在黄袍之上。 太霄金雷加身,张衍恍若神人。 红光天幕压下,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杆金色雷矛,远远掷了出去。 红光天幕炸碎,一片绯红之中,李梦阳持剑杀出,一剑刺来。 张衍一记金色雷霆自掌心轰出。 雷光与剑光碰撞交织,二人转瞬交手数百余下,速度极快。 “太霄,落雷!”张衍一掌击退李梦阳,直去天极之处。 体内小雷泽与小雷池于小腹处交汇,大片茫茫白雾吐纳而出,凝聚出大片雷云。 继而整个身躯散作一道道粹然的金色雷霆劈落。 如果说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那么以身化雷霆便是雷法最高处。 张衍,雷霆帝君,雷法高如龙。 李梦阳也不再留手,施展大神通,骤然祭出一尊极其高大的少年法相出来。 少年法相一手托举李梦阳,一手挥袖打散数道雷霆。 “来!”张衍眸中金色雷霆褪散,取而代之的是黑白两色。 两掌掌心,黑白两色雷霆盘踞。 “太极,落雷!” 一种雷法,两道雷霆,分为黑白。 雷法无极而太极,落雷,惊劫! 少年法相双指并拢,遥遥指向那道黑白两色的雷霆。 指尖激射出一抹剑光。 原本一直坐镇主持此方小天地的莫莲目眦欲裂,愣愣凝视着黑白两色的太极神雷与那抹剑光交错。 此处六千里山河,竟是开始排斥她这个主人,将她“礼让”了出来。 莫莲瞬间变明白了,这处六千里山河,即将山河破碎,天塌地坼。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光与雷光相遇,无能出剑阻止,也无法出剑阻止。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的可怕,如一汪湖水不起风浪。 然后开始迅猛爆发,就如一颗陨星坠落大地。 张衍也没想到这一记太极雷的威力有这么大,以至会让有莫莲亲自坐镇的小天地都濒临崩碎。 周身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瞬间寂灭,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近乎枯竭。 李梦阳被少年法相只手护在身前,刹那间便是法相崩碎,血染红衣。 六千里山河瞬间破碎,四周景物化作虚无,只剩下小天地最本源的黑白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好似哀嚎一般,莫莲眼眸异常锐利,毫不犹豫便划破手指,动用本命精血,竭力维持着这方小天地的存在,让其不至于连本源都溃散。 天崩地坼。 第108章 开天辟地 一片纯粹的黑白,一片苍茫的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莫莲七窍流血,竭力维持着此方小天地,让其不至于完全崩溃。 若这方小天地崩溃,那此次围杀李梦阳便是一场笑话。一但让其重回平玄战场,那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定可以凭着各种术法神通,扭转乾坤。 难不成……只能那般如此了吗? 要去赌一赌吗?莫莲眉眼低垂,破天荒的有些犹豫。 犹豫不决之际,一道身影被狠狠砸了过来,张衍上前一步接过他。 闻砚胸口塌陷一块,捂着心口,呕出一口於血,浩然气反哺自身,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莫莲扫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刚才,六千里山河破碎使闻砚分了下心,慢了半拍,被小桃夭抓住破绽,一拳轰在胸口上。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走到莫莲身边,斜眼看着她。 莫莲与他对视一眼。 张衍会意,轻轻点头。 三人此时的状态极其不好,算是强弩之末,相比之下李梦阳的状态就要好太多了。 李梦阳抹干嘴角鲜血,淡淡笑道:“莲儿,六千里山河破碎,回归本源混沌,竟然还可以勉强维持着此方小天地。” “天地人,果然没有认错剑主。” 切,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夸你那逆徒……小桃夭面色不善,白了李梦阳一眼,落在他身旁。 莫莲抬起头,忽然问道:“师父,你如今应该不是半步仙境了吧?” 对于这种问题,李梦阳也懒得隐埋,点头说道:“这些年大平国运衰微,确实不是当初那个境界了。” “虽不是半步仙境,但也不是十万法境,准确来说,算是伪半仙。”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心中惊骇。 还不是半步仙境,就能力压三位法境巅峰?那如果是他巅峰时期,那他们…… “不过,打你们几个法境,倒也足够了。”李梦阳看着面前三人,俊美无双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如果真要细究起来,面前三人都跟自己有着不小的因果,所以三人不能杀,只需镇压就好了。 莫莲,跟了自己三百年的唯一徒弟,更为自己身扛三灾 闻砚,清白书院孔长秋的亲传学生,而孔长秋又有借剑之情。 张衍,亲传徒孙陆鸣的唯一弟子,又喊了一声自己“师祖”。 因果这种东西,最为麻烦……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颇感到无奈。 莫莲不再犹豫,露出笑容:“既然师父,不是半仙,那就好办了。” 李梦阳眯着双眼,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的徒弟,心中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应道而生,莫莲。 道家至宝,天地人。 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那便如此……莫莲握紧天地人,学着自己师父,淡淡笑了笑:“师父,要怪就怪那个牛鼻子老道,传了我这么一门天大的神通。” 李梦阳看着徒弟的笑容,突然瞪大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便欲出手,却已是来不及了。 “莲儿,住手!”李梦阳神情急迫,不由怒喝一声。 “一气化三清。”天地人悬于身前,莫莲手掐道诀,微微顿足,轻喝一声。 下一刻,一朵燃烧着清焰的白莲,自莫莲脚下绽放开来,清光大亮。 那柄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是直接一分为三,各自为剑。 天,地,人,各三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而一气化三清。 莫莲道诀化剑诀,低声敕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之所成,剑之所往!” “道成,剑来!” 李梦阳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想干什么了,一步上前,伸手向莫莲抓去。 不能让李梦阳打断莫莲此时的状态!张衍与闻砚同时生出这个念头。 二人虽不知道莫莲想要干什么,这也看得出莫莲此时玄之又玄的状态,明白此时的重要,各自出剑,同时一剑斩来。 李梦阳现在没功夫再陪他们闹了,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开!” 一阵近乎恐怖的气息,自他周身爆发,将二人直接荡开。 小桃夭御风而起,炸开一身磅礴拳意,便要以双拳拦住还要冲来的二人。 “闻砚!”张衍在空中怒吼着,掌中雷霆凝聚。 体内接近枯竭的小雷泽与小雷池,竟是以伤及本源为代价,再次榨出纯粹的雷霆。 掌心一甩,便丢出一座雷霆攒动的雷局,将赶来的小桃夭围困在雷局中。 “君子不动!” “君子喜静!” “君子气定!” 闻砚一声怒喝,三声君子,言出法随。 无形的枷锁降临在李梦阳身上,使其身形一滞,旋即破碎。 李梦阳露出少有的失态,惊声喝道:“莫莲!放肆!你怎敢!” “师父,来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莫莲惨笑着,身上出现一道道血色裂纹,却又转瞬间恢复如初。 身前悬着三柄一模一样的极长羽剑,身后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跟她一模一样的虚影。 不人不鬼,似神似仙。 莫莲艰难抬手,握住居中的那柄“人之剑”。 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也随之分别握剑。 黑影握剑——“地之剑”。 白影握剑——“天之剑”。 莫莲声音颤抖着,神魂与体魄正在一点点崩碎,皮肤一点点剥落,血肉一点点消融,经脉一点点断裂。 一点点,却也是刹那间,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好似一具白骨骷髅。 李梦阳此时已毫无笑容,满脸怒容,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赵仙升!你他娘的!都教给了些莫莲什么!” 骂完之后,一剑递出,怒喝道:“莲儿!停下!你真会死的! 一具白骨骷髅,重新凝聚出人形,一步踏出,一剑递出:“人法!” 黑影一剑劈下,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一剑斩来,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三剑自行归合一剑,天地人共作此声:“道法!” 神魂体魂归为一气,一分为三,一气化三清。 继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然后,开天辟地。 黑白天地,自此清浊辩。 第109章 三才大阵 一剑之后,此间何处? 随着这三剑归为一剑,随着这这一剑递出,黑白天地骤然破碎,化作无数黑黑白白的碎片,无数黑白碎片又随着莫莲心意而重组变化。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合上双眸,微微握拳,淡淡说道:“在我天地中,我为造物主。” 此方小天地逐渐趋于稳定,显露出真容。 此方小天地极大极大,不知几万万里。 此方小天地统共分为三处三地。 张衍,闻砚,莫莲,各自持剑,立于各自之阵地。 李梦阳一袭红衣,仗剑立于三地中央,姿容俊美,风华绝代,与已成三角围杀之势的三人遥遥相对。 李梦阳慌乱的神情褪去,打量着此方崭新的小天地。而后看向莫莲,目光中的赞许毫不掩饰。 李梦阳轻轻鼓掌,笑容灿烂,赞许道:“莲儿!你真厉害!真是天才中的天才!竟然能将天地人运用到这种地步!” 莫莲不再是隔离一方天地,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天辟地!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道:“三才大阵,请师父……领教。” 三才者,天,地,人也。 此方天地共分为三处,呈现三角之势,构成三才大阵。 居于此阵者,互增互补,互利互惠,不仅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境界还会凭空增长半径。 也就是说,三人以此方整座小天地作阵,如今都是如李梦阳一般的伪半仙。 张衍,身着黄袍,位于一片茫茫雷云之上,身旁一座漆黑雷泽,一座雪白雷池具现而出,雷浆滚滚,雷声轰鸣。青虹剑的锋刃上十色雷霆流转不定。 此为天阵,张衍坐镇此中,即是自己的小天地。 莫莲,身处在六千里山河之中,头顶处一轮皓月当空,熠熠生辉。一身剑意与剑气肆意横扫此间六千里山河,再此山河中,无处不是剑意剑气,无处不是我剑我意。 此为地阵,山河自然皆是剑,亦是莫莲独有的剑阵。 闻砚,一袭青色襦衬,双手拢袖,伫立在一座无比宏伟的书院面前。那书院白墙黑瓦,隐约有朗朗读书声传来。书院上空,一个个金色文字在清风中飘荡,一股极其浓郁的浩然气久久不散。 此为人阵,闻砚在此阵中,已有古往圣贤之姿。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道家至宝,天地人的绝世神通,隔绝天地,创造天地,开辟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即是天时,我即是地利,我即是人和,我即神祗高坐,我即仙人遨游。 无论是谁,管你是谁,皆不过掌中物。 相比于三人处于的灵气充足之地,李梦阳所在之地,就显得就有些凄惨了。 仅仅立足于不过方寸之地,而且此地毫无灵气可言,是真正的无法无天之地,更是禁绝一切术法。 一举一动,皆遭受着此方小天地的压制,稍稍一调动灵气,便要遭到此方小天地的反噬。 当然了,说是方寸之地,但也足有百余里长宽。 莫莲高悬空中,身后一轮明月好似法环,淡莫俯视着李梦阳,眼中除了淡莫,还是淡莫 李梦阳轻叹一口气,清晰的从莫莲眼眸深处,看见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落足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之上,说道:“若不是大平国运衰微,导致师父跌了小半境,不然我还真无法借助天地人来镇压一位半仙。” “半仙?”李梦阳自言自语,忽的大笑道,“我才是真神仙啊!” 张衍声如雷鸣,沉声喝道:“就算是真神仙又如何?今日便有弑神诛仙!” 刚才李梦阳不是担心自己安危,而是看见莫莲强行施展出一气化三清,以此开天辟地,担心害怕她的神魂体魄会分崩离析。 既然此方小天地已经开辟,爱徒又无大碍,那便既来之则安之。 李梦阳横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轻轻笑道:“不留手了。” 莫莲一双剑眉微微皱起,看向自己的师父。 她知道师父肯定还有后手,就是不知道后手是什么。 李梦阳招手呼道:“剑来!” 就在此方寸间无法无天之地,一轮大日赫赫升空。 极高极远的天幕处,一抹金色剑光无视小天地的禁制,破空而来,一路上龙鸣不止。 一抹金光入手,剑鸣不止,龙吟不休。 李梦阳红衣飘展,一人双剑,傲然立于此间无法无天之地。 左手,一柄绯红色的桃木长剑,不老剑。 右手,一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传国剑。 双剑剑灵,悄然浮现在他的左右两侧。 左侧,不老剑剑灵,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小桃夭。 右侧,传国剑剑灵,一条身躯庞大的五爪金龙——祖龙。 李梦阳左手不老,右手传国,双剑剑灵立于身侧,亦如当年一般无二。 当年……也是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李梦阳也是如此这般双手双剑,傲然而立。 莫莲看着自己的师父,微笑道:“师父……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 小天地之外,大战场之上。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惨烈,好像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不!世间一切文字词语,去形容平玄战场,都失了颜色。 这一场惊世大战,大平与大玄已经不眠不休的打了五天四夜了。 大平与大玄都已经是属于杀红了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战争前期,双方还有些兵法战术可言,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双方已经毫无兵法战术可言了,有的只是双方兵力上的硬拼硬杀。 你斩我一臂,我断你一腿,你杀我,我杀你,所以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更是堆积如山。 起先,大平军还能靠着国师留下的神仙手段与大玄百万精锐正面抗争。 直至,大平老将军白青战死,大平军心开始溃散,已显败势。 然而,大平皇帝龙武帝披甲上阵,御驾亲征,大平军军心大振,硬生生止住败势,甚至开始反扑。 双方又陷入极其焦灼的战争中,死伤惨烈,死伤无数人。 一条又一条的人命,被战争的车轮无情碾碎,不留一丝痕迹。 第110章 风骨,脊梁,气节 大平国师李梦阳起先留下的足足三千位金甲力士全部粉碎;那面能让人白骨生肉,断肢重生的春风大旗又被一位大玄天境强者强行舍命换掉。 生老宗仅存的数十名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 生老宗,至此灭门,香火断绝。 大平将军力战而死,大平宰相城头擂鼓,大平皇帝御驾亲征,大平兵卒旱不畏死…… 就因如此这般,大玄百万精锐被大平三十万兵卒拼得不足半数。 大平以近乎三十万兵力硬生生换掉大玄约五十万精锐,如今再也回天无力,早已是强弩之末。 大平不足五千余人,被围困在大玄军中,左右突出不得,只能死死护住大平皇帝龙武帝。 大玄由大皇子张子民暂且统帅三军,将大平仅存的残军,团团围住。 此时已正值深秋,秋日的清晨,空气中夹杂着几分的薄凉与浓郁的血腥,生起微薄的白雾,透露着几分萧瑟。 平玄战争某处,歪歪斜斜的立着半杆残破的军旗。军旗早已被鲜血染透,看不清是大平的还是大玄的旗。 旗面上,一片血污之上,斑斑驳驳的爬着秋天的白霜与朝露。 旗杆尖尖处,滴滴答答,不断滴落着秋露。 此处情景,战场之上随处可见。 大皇子张子民,一把勒住马头,抖撒掉军甲上的露水,看向仙京城城头处,不由轻叹一声:“好一个……文人风骨!” 仙京城城头之上,沉闷的擂鼓声仍在响起,却一次比一次小。 不知是那深秋清晨的凄寒霜露浸透了鼓皮,使得鼓声低而沉闷,扬不起声来。 还是那已经擂鼓一天一夜的老人身心俱疲,没了气力也没了心力,继续擂鼓助威。 半卷红旗滴白露,霜重鼓寒声不起。 一身丧服的佝偻老人,又一次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擂下鼓锤,溅起大片露水。 老人身后,大平礼部尚书微微向前一步,轻声说道:“大平……回天无力,没救了……” 秋日清晨的霜露,冷的刺骨。这句话,更加刺骨,让老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人只当没有听见,又一次倔强的抬起双手,挥舞鼓锤,不断擂鼓。 直至……他的双臂完全失去知觉,再也抬不起来,却还仍紧紧握着鼓锤。 他双臂……完全断了碎了。 他不是修行之人,没有什么坚韧体魄,成千上万次重重擂鼓,早已让他的双臂不堪重负,将断未断。 能撑到现在,靠的是一身风骨气节,是一腔热血热忱,是一颗忠义之心,是…… 白墨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仙京城,好似也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逢先帝知遇之恩,从乡野教书先生,到大平一国宰相,初心从未改变,忠君爱国,安民济世。 白墨骤然回过头来,已是老泪纵横,一口鲜血喷在鼓面上。 然后,便一头重重撞在鼓面上,以头颅当作鼓锤,最后一次为大平将士重重擂鼓。 老泪纵横,头破血流,泪水混着血水一起顺着皱纹流下。 白墨以嘶哑的声音,最后高呼:“悲乎!哀哉!我八百年大平,于今日……亡国矣!” 旋即,毅然跃下仙京城头,选择了以死殉国。 选择以死殉国,他或许只是不想看见仙京城破城之际。 但不管怎样!白墨!这位大平最后的宰相,保留了大平文臣最后的气节! 身陷囹圄的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最为尊重的长者,毅然跃下城头,以死殉国,却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他想说些什么话,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口鲜血。 如今,龙武帝跌下马来,身中数箭,浑身浴血,勉强拄剑而立。 他修为平平,若非身旁一位位大平将士舍命护他,他早就被战场上摘了头颅,成为一件天大战功了。 领军的张子民挥了挥手,传令三军,示意围杀暂缓。 战场之上,本应不该松懈,但现在大局已定,四十万大军围杀五千人,这还不够吗? 张子民骑马走到阵前,冲着被团团围住的龙武帝,高声喊道:“龙武!我敬你大平八百年风骨,我也敬你龙武敢于亲征的血性血气!” “我张子民!大玄皇帝之长子!可以在此立誓,仙京城城破之后,无论城中百姓,还是你宫中嫔妃,不伤一人,不杀一人!” “请大平皇帝龙武!自崩!”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民实在是不想再徒增伤亡,所以才选择劝一劝。 还护在龙武帝身旁的这五千余人,肯定是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硬生生拿下,恐怕大玄至少还要再死伤上万余人。 张子民实在是不愿再看到这样的结果了,这一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龙武帝听得清楚,却并未答话。 张子民并未催促,给他留足了时间。 老将选择战死沙场,宰相选择以死殉国,那朕……又何昔一死? 朕愿当亡国之君,但!大平的风骨,大平的脊梁,决不能断在朕的身上! 朕!要对得起,年号中的那个“武”字。 龙武帝凝视着手中的传国剑,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将剑横在了脖颈处,死死盯着军阵前的张子民:“记住你说的话,朕信你们大玄一回。” 这位大平皇帝,临死之际,并未露出任何惧色,反而是厉声怒喝:“今日朕虽崩殂,却还是大平皇帝!” “圣上!” “圣上!” “圣上!” 身旁一位大平将士双目血红,齐声呐喊。 张子民等待着龙武帝的自刎,轻叹一声:“龙武不坠大平风骨,不折大平脊梁,不摧大平气节。” 就在此时,龙武帝手中传国剑传出阵阵激昂龙吟,爆出阵阵灿烂金光。 还没等龙武帝反应过来,便已挣脱他的手,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色长虹,一剑自行破开虚空,如龙远去,一闪而逝。 虚空破开之时,一个温和却略显疲惫的声音,回荡在龙武帝的心湖中:“圣上,借传国剑一用。” “若遇危急时刻,圣上可捏碎腰间血红玉佩,激活大阵,可保大平一时安稳。” 龙武帝猛然抬头,看着那道缓缓合拢的虚空裂缝,难掩激动,大声吼道:“李先生!还在!还在!” 李先生还在!李先生没有弃大平而去,那大平便还有希望。 第111章 尸山血海 张子民呆愣的看着这一幕,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他很快回过神来,怒吼道:“快!直接冲杀过去,别留机会。” “取龙武帝首级者,封王封侯赏万金!” 围杀的大玄兵卒一听此话,全都发了疯般地冲杀了过去。 龙武帝看着冲杀过来的大玄万军,摸了摸腰间那枚朱红色的玉佩,那款玉佩是小时候国师送给他的,叮嘱他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要他捏碎这块朱红玉佩,还真让人有点舍不得。 下一刻,龙武帝捏碎玉佩。 玉佩被捏碎的瞬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战场上,无论大平还是大玄,所有死去兵卒的鲜血瞬间被榨干,流淌成一条条血河,汇聚在龙武帝脚下。 一个巨大且诡异的血色虫蝎图腾,自龙武帝的脚下浮现。 血色的虫蝎图腾迅速旋转扩大,足足覆盖了大半座平玄战场,在其范围内,所有尸体全都缓缓……站起了身。 龙武帝四周鲜血汇聚,形成了一个方圆百余丈的血色大阵。 大阵之内,一道道血河汇聚成血海滔天,血光冲布,生成血色屏障,护住阵内大平众人,阻挡住大玄军的冲杀。 大阵之外,一具具死而复生的兵卒,成为一具具行尸走肉,开始无差别攻击大阵之外任何活着的人。 张子民手持一柄宽刃长刀,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扬。 张子民居高临下,扫视大阵内外,目眦欲裂,眼中血丝密布。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一时的仁慈,想要少死一些人,竟是差点葬送大玄如今的大好局面。 张子民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竭力嘶吼:“收阵!撤军!快撤!” 军令下达的很快,却已是来不及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已是将参与围杀的大玄团团围住。 形势颠倒,攻守异形。 一时间,大玄军死伤惨重,且战死的大玄兵卒,又在血色大阵的影响下,重新化作行尸走肉。 张子民又是一刀劈去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继而举刀高呼:“突围!快突围!” 但他很快便惊恐地发现,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好似置身于一座尸山之中。 更可怕的是,普通的手段对这些行尸走肉根本没有作用,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又该如何再死一次。 张子民七分崩溃,三分绝望。 血色大阵之内,龙武帝再也支撑不住了,心力交瘁,呕出一口鲜血,长剑拄地,半蹲在地上。 四周不足千人的大平将士依旧不敢松懈,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寸步不离的护卫,在龙武帝身旁。 “圣上,安好?” “圣上,没事吧?” “圣上,可无大碍?” 周围不断有将士关切地询问,龙武帝蹲在地上,不断干呕着,摆着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他自小天资便称不上聪慧,一身修为平平,凡境修为还是吃丹药吃出来的。在战场上,左右奔波,身中数箭,原本就孱弱的体魄,更加不堪重负。 能硬撑到现在,纯属是大平真的没有退路可言了。 龙武帝不断摆着手,却渐渐听不见将士们的声音了。 他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看见眼前情景的瞬间,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如纸。 身处血海,面朝尸山。 入眼皆是血茫茫,人与死尸分不清。 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都半点不怕的一国皇帝,此时好像忘了什么皇帝风度,身子颤抖的厉害,原本刚刚站直的身子,又支撑不住了,半蹲了下去。 龙武帝脸上肌肉轻轻抽搐着,惊恐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禁术阵法?!” 身边护卫的将士们也是沉默,没有人去回答他的问题。 众将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老将了,可见到血色大阵之外的那副惨烈情景,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龙武帝好不容易止住抖如筛糠的身子,便在一群行尸走肉中看见一个身披铠甲,左右突围冲杀的身影。 那个身影,正是之前那位劝自己自行崩殂的大玄长皇子——张子民。 处境倒转,现在轮到他身陷囹圄,可龙武帝却感觉不到半点复仇的快感,眼中透露出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是对这座血色大阵的恐惧,也是对那位国师李梦阳的恐惧。 在尸山中不断冲杀的张子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血海,与身在血海中的龙武帝对视一眼。 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对视一眼过后,张子民旋即回过头来,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又策马狂奔,左右冲杀。 对于这些行尸走肉,杀的多了,自然也有了些经验,想要将它们完全杀死,就只能砍下它们的头颅。 可是这个发现着实有些鸡肋,并没有什么大用。 不是所有兵卒都有着高深的修为,能够一刀砍下头颅。而且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让人慢慢砍下头颅。 面对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的行尸走肉,身处尸山的张子民不禁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了,干他她娘的。” 难不成今日真要交代在这了……张子民又一次回望了眼那座血海。 突然! 尸山正前方,突然有一骑率领数千骑兵杀出一条畅通的血路来。 张子民急忙回过头来,向前看去,满脸惊喜,高举长刀,吼了一声:“子乾!” 张子乾手持长枪,一声怒喝,便一枪抽爆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马踏尸骸,纵马跃起。 忽然! 尸山右前侧,又有一骑骑兵赶来,领头之人格外勇猛,身披玄甲,手持陌刀,一骑一刀开路。 “钟铠钧!这里!”张子乾挥枪怒喝。 “明白!来了!”钟铠钧劈刀怒吼。 两骑汇合一处,好似一支离弦的利箭,直穿尸山腹部,接应张子民与其他将士。 “右前方!有路!集中冲杀!”张子民举刀高喝一声,率领残军,再次突围。 两军里应外合,从尸山中开出一条血路,就此突围而去。 龙武帝身处血海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突围而去。 第112章 登高论战 仙京城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三位皇子共同登高远望,遥遥俯瞰整座平玄战场。 大玄当今皇帝张衍目前总共有七位皇子,却并未立后,后宫佳丽也算不上多。 其中最大的皇子张子民,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还并非张衍亲生,而是张衍在荒村中捡来的弃婴,但视若己出,精通三教诸子百家之学。 所以二皇子张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自幼修行,天资最高,修为最高。七岁便亲上战场,精通兵法战术,在玄军中威望极高,如今更是统领三军。 至于三皇子张子坤,对比两位皇兄,就略显逊色,却心相最好,不急不躁,自学阵法符箓一道,颇有建树。 剩余三位皇子年岁太小,四皇子张子离今年也就七岁,五皇子张子坎也就五岁,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是双胞胎,还在襁褓之中。 父皇张衍是对这前三个儿子寄予了厚望,让其拜闻砚为师,尊称先生。又任章寻作辅,传其兵法谋略。 大皇子张子民好不容易才从尸山中突围,如今再次俯瞰那座尸山,仍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张子乾遥遥俯瞰整座大阵,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张子民对张子坤问道:“小三,你对阵法一道研究颇深,这究竟是什么阵法?” 三皇子张子坤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大阵一翻后,摇头说道:“阵法一途,我就是个半瓶子水晃荡的水平,那位大平国师布下的阵法,不是我可以斟破的。” 又观察了一阵,他补充说道:“初步看来,这座大阵分为两个部分,即内阵与外阵。” 一直沉默的张子乾,没好气道:“说点有用东西,这些都能看出来。” 张子坤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这座大阵,观其声势,应是一座邪阵,是不入流的邪术。” 张子民一拳捶在身旁的岩石上,咬牙切齿:“不管是邪术,还是正术,又或是其他什么的,能影响战局就是有用的!”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破阵破局,不让此战前功尽弃!” 他的双目血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恐惧过后,生出的是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如果!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为一时仁义,而是直接下令冲杀过去,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这个结果!是不是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张子乾看出了他的自责,上前一步,抓住兄长的手腕:“哥,先想办法再说。” 张子民红着眼,缓缓点头。 “天下阵法,无论正邪,总归殊途同归,若要破阵,要么取巧摧毁阵眼,要么以绝对实力碾压过去。”张子坤又说道。 张子民说道:“先稳固住我军阵地。” 张子乾扫视平玄战场,猛然喝道:“不对劲!那座大阵还在扩大,将范围内的一切死人转化为行尸走肉,而且这些尸体已经死过一次了,普通手段根本没用,只有将头颅砍下,才行!” “再放任大阵扩大,我军阵地不保!” 张子民断然否定道:“不行!我在尸山中试过了,砍头效率低下,战场上没有那么多闲功夫。” 张子坤忽的眼前一亮:“不需要再杀一次。只要让那些行尸走肉失去行动能力就行。两人一组,一人牵扯,一人斩腿!” 张子乾微微咳嗽着,之前与白青交战受的伤还没完全好,捶了捶胸口,否定道:“不行!太慢了,现在那群行尸走肉少说也有八万余人,而且还在扩大,若是于此要杀到何时?” 张子民点了点头:“那群行尸走肉中,不止有大平的兵卒,更多是我大玄的将士,他们必定会心软留手。” 张子坤声音压的极低,又试探性问道:“要不……先撤兵三十里,反正那座大阵肯定有个极限范围,先观察一番再说。” 张子民反问道:“如果大阵的极限范围还有百里千里呢?你也要撤军百里千里吗?” 张子乾沉声道:“绝不能撤军!一里都不能撤!一撤军,军心就要散了!我们必须要钉死在这里!” “父皇与闻先生已经缠住李梦阳,此时一撤,前功尽弃,只要杀了大平皇帝或让他投降认俘,将大平八百年国运彻底断绝,便能让那一身气运与国运相连的李梦阳受到重创,甚至是……道消。” “之后,父皇与闻先生便能腾出手来,收拾这个眼前烂摊子,不管是父皇的雷霆,还是闻先生的浩然气,对于这种邪阵都是极强的压制,破阵轻而易举。” “对!没错!”张子坤猛的一拍大腿,语气激动,灵光乍现,“我们不必拘泥于破阵,还可以重创大平国运。” “而且此阵……”张子坤略微停顿,身躯一震,兴奋吼道,“阵眼!对!那大阵是由龙武帝为中心开启的,那阵眼必定在他身上!或者说……阵眼就是他本身!” “只要龙武帝一死,此阵不攻自破!” 张子民极其认真地看着张子乾,反问道:“你要如何弄死龙武帝?” 张子民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且不说他身边还有无高手,单就论他现在身处大阵中央的血海之中,接近他都难如登天。” “还是你要让他投降认俘?那又该如何去做?一个敢亲自上阵杀敌,且已毫无退路的皇帝,连生死都置身事外,又有什么可以让他投降认俘?” 张子乾双手抱臂,沉默下来,面色阴沉可怖,目光越过那座大阵,投向大阵后方的那座仙京城。 张子乾在心中默默自问:如果是章寻将军身在此地,您又会如何去做?如何去破此危局? 他自幼便亲上战场,在战场上是章寻将军将他一手带大的,兵法战术几乎也全是传自于章寻。 相比于兄长与三弟,学问更多是由闻先生亲自教导,做事之前,会考虑仁义。 而他的行事风格就更偏向于章寻了,狠辣无忌,以利当先。 张子乾眼中闪动着冰冷且危险的寒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吐出了几个词来:“龙武帝,仙京城,大义……” 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狞笑:“好,好,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第113章 大义逼人 就在张子乾如狼般凝视仙京城时,千里之外的豪州,某处军帐内。 头发花白,年近花甲的大玄最高将领章寻大马金刀的坐在军案前,借着昏黄的烛火,低头眯眼看着战报。 他奉命驻守豪州境内,阻击驰援中州的大平数十万大军。 此战他打的极其漂亮,历经三个月,以坚壁清野的战术,断敌粮草补给,歼敌八万左右,俘虏敌军二十余万。 “嗯,已是兵临仙京城城下。”章寻看着手中战报,长吁一声,“天下久久苦矣,如今终得安定。” 军帐的帘子被撩开,走进来一位身披铠甲的副将。 章寻抬头看了一眼他,低低头看着手中战报,笑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副将恭敬问道:“章老将军,那二十万降军怎么处理?” 章寻不答反问:“饿了他们几天了?” 副将掰着手指头数着:“差不多有四五天了,再不喂饭就真饿死了。” “嗯。”章寻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杀意,语气平淡的说,“分开挖数十个大坑,然后全都坑杀了。” “啊?”那个副将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什么叫全都坑杀了?” 章寻“嘶”了一声,以为他听不懂,换了个更粗俗的说法:“就是给他们全埋了。” “不是……我知道您的意思,但那是整整二十万人啊!”副将脸色苍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章寻“嗯”了一声,又说道:“所以才要饿他们几天,要没了气力才埋了呀。” 副将颤声问道:“二十万人,真的要全部坑杀?” 虽然给章寻当副将这么久了,知道他在战中的行事风格,也听过这位老将军曾经吃人守城的事迹。 但跟这位老将军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对手底下的兵卒都是极好的,从不克扣粮草,军饷也及时发放,在军中颇有威望。 但这二十万降军,说杀就杀,这种狠辣果决,还是让他感到后怕不已。 章寻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脸上刀疤微微抽搐着,淡淡笑着:“不杀,养着二十万人吃粮草吗?还是你给他们打保票,确保他们都不会反,不会引起兵变?” 副将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要将二十万降军活活坑杀呀?” 章寻又低下头看着手中战报:“因为这样最省时省力。” 副将又问道:“那将他们直接饿死不更省时省力,连挖坑的功夫都省了?” 章寻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饿了五天,让他们没了气力,就差不多了,再饿下去他们就要反了,而且真是拼命的那种,到时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你就跟他们说,大平已灭,仙京城破,信不信由他们,现在分别组织他们返乡,在路上挖好大坑,然后将他们赶下去,然后就大功告成了。” 章寻抬起头,笑着看着他:“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副将打着哆嗦抱拳行礼,随后赶紧告辞离去。 章寻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声笑道:“战场上,哪有那么多仁义道德可言,斩草又不除根,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章寻缓缓摇着头,凝视着军案上的那盏昏黄烛火,有些恍惚,愣愣出神。 恍惚中想起了那个跟自己学兵法战术的二皇子殿下,自言自语:“子乾啊,有时候杀业造的太多,是要还的。” 等回过神来,又不禁一笑:“不过……我是无所谓了,一把年纪了,二十万人杀了也就杀了,所谓的杀业增了也就增了。 ------------------------ 平玄战场上,大玄原本大好的局势不复存在,形势愈发危急。 那座大阵一直在扩张,等到停止扩张,足足覆盖了数百里,涵盖了大半个战场。 大半个战场上的死尸全部诡异起身,成为一具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撕碎着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活人。 大平这边,三十万精兵除了护卫在龙武帝身旁的五千余人之外,已是全部战死。 大玄这边,与那群行尸走肉对上,只得节节败退,但好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虽无数同袍战死,但人人死战,不曾后退半点。 大玄这边伤亡越多,那群行尸走肉便也越多,那座尸山也越来越壮大,此消彼长之下,大玄军危矣! 张子坤久久俯视大阵,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曾经看过的古籍资料。 他猛地一拍手,大声吼道:“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此阵!” 张子民急忙看向他,焦急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张子坤缓缓吐出六个字:“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民冷笑道:“尸山血海大阵?倒是名副其实。” 张子坤继续解释道:“此阵传说是上古一位名为莹青的大妖以本命精血与合道之路所创,总共分为内外两阵。” “内阵名血海,可以护住布阵者,以血海生成屏障,足可以挡下法境强者的巅峰一击。” “外阵名尸山,可以将死尸炼化为行尸走肉,每一具行尸走肉都有生前半数实力,而且若有天境强者被炼成行尸走肉,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而且还有一丝灵智,不会像其他行尸走肉那样只知厮杀。” “若要破阵,要么以绝对的实力直接碾压过去,将全部行尸走肉当场斩杀。要么杀了布阵之人,让大阵崩散,不再炼化死尸后,再将那群行尸走肉一一斩杀。” “无论哪种做法,都起码要求一位玄天强者领头破阵,又或是一位法境强者来压阵才行。” 最后,张子坤面色一变,轻声说道:“就是不知道,那位大平国师与那位上古大妖做了怎样的交易,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张子民站在高处,眼前的危急局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是那位大平国师算好了的!张子民面容扭曲,咬牙切齿:“他早就算好了!拼到如今这种时候,双方几乎都没有了顶尖战力!” “大战此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就连龙武帝都亲上战场了,此阵越是在绝境中使出,便越有可能逆转战局!” “当龙武帝御驾亲征,却深陷围杀之时,就是此阵开启的最佳时机!” “战死之人,全部成为行尸走肉,而我军又无玄天强者领头破阵。” 张子民语气低沉,带着极度的不甘心,一字一句道:“此阵无解,唯有先撤,保存下来大玄精锐!” 他蓦然回首看向张子乾:“是……真的没办法了。” 这不是疑问,但语气确定中又夹杂着几分肯切。 一直遥遥凝视仙京城,沉默许久的张子乾,忽然开口说道:“用大义,去逼人。” 第114章 决定 “什么?”张子民与张子坤异口同声,齐齐转头看向张子乾。 张子乾面色阴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要大义逼人。” 张子坤眉头微皱,面带疑惑:“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子民好似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张子乾双手环胸,倚在身旁的巨石上,死死盯着战场深处的那座血海,冷冷开口:“拿大义去逼迫龙武帝自己出阵,让他投降或自刎。” 张子乾扭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亲弟弟,眼眸冷冷,语气冷冷:“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年仅不过十五岁的张子坤,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二哥露出这般神情,他清晰的从二哥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杀意。 张子坤好似在二哥身上,看见了章寻老将军的身影,不禁吓得他向后退了几步。 张子坤有些畏惧,看着二哥,小声怯懦道:“二哥……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张子乾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张子民听见这两个字,猛然抬头看向他:“子乾……” 他想要说些什么,话说到一半,却吞回肚子里去,不再说了。 张子乾就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座仙京城,目光凌厉如刀,好似将仙京城看成了一个人,正在片片刮剜着它的肉。 “屠城!我要屠仙京城上下个鸡犬不留,反正横竖我大玄都不亏!”张子乾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为骇人的话,“我就当着他的面!屠了整座仙京城,我就不信他还有脸苟活,我就不信他还有脸当他这皇帝!” “他大平不仁,就莫怪我大玄不义。” 说到这份上,张子民与张子坤都明白了张子乾究竟想干什么了。 他想要横穿那座尸山血海大阵,领兵直指仙京城,开始放火屠城,以此逼迫龙武帝自行出阵投降或自刎。 而且就算龙武帝选择视而不见,那放火屠城之后,大平失去京城,国运必将再次削弱,那位大平国师也受重创,也能助父皇一臂之力。 不管怎样,都是横竖不亏。 用白青那老家伙的话来说,这便是:不亏!还大赚! 张子坤有些呆愣,向后轻退,慢慢倚在岩石上,喘着粗气。 张子民迎上张子乾的目光,认真问道:“有几成把握?” 张子乾与他对视着,也认真回答道:“要去赌一赌。” 张子坤回过神来,心中生出一阵愤怒,压下了对张子乾的恐惧,怒声喝道:“二哥!你疯了!你如此作为对得起闻先生的教导吗?!” “且你这么做,是弃我大玄立身之根本于不顾。我大玄之军,是仁义之军!立身之根本,便是仁义二字!” “仙京城百姓是无辜的,他们身在乱世又有什么错!他们就该死吗?!” “若此次真要屠城,你是想毁了我大玄立世之根基吗?!” 张子坤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对二哥直呼其名:“屠城!你张子乾!是要让大玄替你背上千古骂名吗?” 张子乾面色未变,依然是那般如此,面色平静,眼神冰冷,淡淡说道:“其一,不要在战场讲仁义那种没用的东西。” 他冷冷看向张子民:“大哥的例子,就在那里,就因一时仁义,才至如此局面。” 张子民低下头,沉默不语。 张子乾继续说道:“其二,仙京城百姓不该死,难道我大玄将士就该死?” “其三,纵有千古骂名,我自一人担之。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张子民抬起头来,看着张子乾,语气平静:“你具体打算怎么做,详细说说,我来替你查漏补缺。” “大哥!”张子坤怒视着他。 他知道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也同意了张子乾的计划。 张子民猛然扭头看向他,厉声喝道:“闭嘴!” 张子乾面带疑惑,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父皇在荒村中捡来的大哥。 他本以为提出这个罔顾人伦的大逆计划,那个跟着闻先生读圣贤书的大哥,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怒诉他是个混账。 “君子行事,不拘一格。”张子民看出了他的疑惑,平静道,“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张子坤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两位兄长,沉默不语。 张子乾心中早就有了详细计划,说道:“一,传令三军,在大阵边缘构建防线,严防死守;二,我亲率三千大玄铁骑杀穿数百里尸山血海,直取仙京城;三,仙京城守军全出,城中防备空虚,只剩下一些普通百姓与大官家属,破城轻而易举。” 张子民仔细思索一番,沉吟片刻,说道:“此计可行,但还有三个问题。” 张子乾点了点头:“大哥,请说。” 张子民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道:“第一,此去九死一生,你是将军,又是二皇子,能否换我去凿阵?” “第二,时间太过紧张,没有时间给你去屠全城上下,你又该如何?” “第三,仙京城矗立此地八百年,不一定有护城大阵,你如何破阵?” 张子乾思索着,一问一答:“第一,空行公公身受重伤,军中已无玄天阶强者,需要有人坐镇三军,大哥你比我更合适坐镇,其次,大哥你修为不如我,所以此番凿阵非我不可。” “第二,时间差不多是够的,主要屠杀王公贵族及其大官家属,仙京城的普通百姓在放火烧城之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第三,关于仙京城的护城大阵,父皇在城中有内应,已将破阵之法交予给我,破阵一事轻而易举,不必过于担心。” 张子乾最后一槌定音,总结道:“所以此去,便是逆转大势之希望所在,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亏。” 张子民陷入沉思,点头道:“此事唯一难点便在于你要横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乾再次俯视整片平玄战场,淡淡说道:“只能如此,孤注一掷。” “不然等到那位大平国师出来,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他的术法手段与法宝神通,我们都见识过。” 张子民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平玄战场:“既然如此,那便这样,没时间了,速战速决。” “开始凿阵。” 第115章 箭响离弦 “张子乾!” “张子民!” 张子坤不再沉默下去,怒视这二人,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们二人,谁敢如此!” “谁给你们的胆子让擅自屠城,不怕父皇和闻先生怪罪吗?” 张子民一步上前,站在张子坤面前,劝解道:“屠城虽不仁义,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有此一种破局之法了。” “闻先生并不是一介腐儒,想必也会同意此无奈之举的。” 张子乾没像大哥那般劝阻,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张子乾冷冷说道:“三皇子张子坤,因妨碍军务,理当斩首示众,但念其年幼,不过十四岁,故杖责三十棒,以示惩戒。” “如若再犯,本将军亲自斩首。” 张子坤怒声道:“张子乾!我看你敢!” “我现在的话是军令,我现在不是你兄长,我现在是三军将领!”张子乾漠然看着这个亲弟弟,“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棒,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子坤梗着脖子,丝毫不服软,依然死犟:“我要就是不呢?” 张子乾不再多说废话,一步上前,便是一拳打在张子坤脸上,打的他向后仰去,鼻血横流。 犹是如此还没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当面又是一拳。 张子乾此时目眦欲裂,双目泛着慎人的血光,死死盯着张子坤的眼睛,像一只凶兽一般。 张子坤到底是少年心气,依然硬气无比,吐出一口血水,不肯服软。 张子乾看着张子坤,张子坤也看着张子乾,二人距离离得极近,几乎就是鼻尖碰鼻尖了。 张子民在一旁叹着气,并未劝阻,就是这么看着,自己毕竟不是父皇亲生的,无论再怎么样还是个外人,张子乾与张子坤才是亲兄弟,有些事不是自己这个外人能插手参与的。 张子乾一字一顿,怒声道:“老子知道你读过了几本圣贤书,但某些时候把你读的那些圣贤书给老子咽回去。” “闻先生也教过那些仁义道德,但章老将军也告诉过我那些东西在战场上屁用没有!更救不回老子一群兄弟的命!” “一个修为不过才空明心境地废物!一个没真正上过战场的废物!一个身为三皇子却屁用没有的废物!” “在战场上,老子的兄弟是那些为了大玄而拼杀的同袍,而不是你这个废物。”张子乾重重拍了拍张子坤白静细嫩的脸庞,“废物在战场上,就给老子闭嘴!” 张子坤的脸庞迅速红肿起来,流着泪,忍着痛,却依然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自己擦着鼻血。 张子乾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冷问道:“我就问你,这场仗你想打赢吗?” 张子坤擦着脸上血污,默默点头。 张子乾蹲下身来,平视着这个亲弟弟:“那就不要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 ………… 不出半个时辰,大玄三军便迅速抽调了三千名玄甲铁骑,严阵以待,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他们都是大玄精锐中的精锐,是一支无比锋锐的坚兵。 三千精锐铁骑领头的是一位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的年轻将领。 那年轻将领,手持长枪,腰悬短刀,身穿银甲,外披白袍,胯下一匹白龙驹。 张子乾,大玄嫡长皇子,天境修为。 张子乾身旁是他的副将,那副将身披玄甲,腰佩双刀,手持一柄陌刀,胯下一匹乌风马,杀意凛然。 钟铠钧,金安钟家长子,地境修为。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默默握紧各自手中兵刃,面容阴沉,却也威风凛凛。 普通兵卒站在路两旁,看着这三千名大玄最精锐的玄甲铁骑,便感觉冷汗直冒,压迫感扑面而来。 张子乾高举手中长枪,怒声长喝道:“诸位将士!” 身旁的钟铠钧率先一震手中兵刃,长喝道:“在!”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齐齐一震手中兵刃,长声喝道:“在!” 张子乾再扬手中长枪,又怒声喝道:“诸位袍泽!” 钟铠钧右手握拳,重重一捶心口,身上玄甲铮鸣作响,喝道:“我在!” 三千名玄甲铁骑,也是如此这般,玄甲铮鸣作响,跟随喝道:“我在!” 张子乾回头,看向乌压压一片的三千名玄甲铁骑,再次怒声长喝:“诸位弟兄!” 钟铠钧与三千名玄甲铁骑,再一次齐声长喝道:“我军在!” 张子乾手中长枪遥遥指向正前方,指向尸山血海大阵中的一群群行尸走肉,怒声喝问:“这!是否是诸君眼中的自己?” “是炮灰?” “是傀儡?” “还是死士?” 三千名玄甲铁骑低沉着头,沉默不语,只是握紧手中兵刃。 他们都知道,此番凿阵,必是九死一生,只是军命在身,不得不来。 张子乾猛然勒住马头,扬起马蹄,挥枪指向那座已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不!这才是我眼中的诸君!” “历经风霜,傲然伫立,独当一面!” 张子乾马蹄重重踏地,溅起无数沙尘:“诸君!玄天在上,我大玄嫡长子张子乾在此!对诸君以命立誓!” “此番凿阵,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大玄还立国一天,诸君的妻儿老小,家族后代,我张家皇室替你们养着!” “诸君!大玄嫡长子张子乾愿同诸君一共为了天下太平,赴死!” “诸君!就让我们为了大玄,杀出一条血路来!” “诸君!冲锋!陷阵!杀!” 张子乾一声令下,率先冲锋。 钟铠钧与三千玄甲铁骑依照阵型,紧随其后,如一支离弦的利箭般,直入尸山血海大阵之中。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而立,目送三千玄甲铁骑杀入尸山血海之中。 张子坤俯视战场,眼中浮现一抹凶厉,沉默不语。 张子民眼眸发红,双拳紧握,一拳重重捶在身边的岩石上,拳破石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意,反而死死盯着那三千玄甲铁骑,就此杀出一条血路,怒笑道:“铮铮铁骨骨不断,滔滔热血血未寒!英雄自古,肝胆相照,忠勇一身,日月双肩!” “我大玄!真有大丈夫!” 三千玄甲铁骑仅是刚入尸山血海大阵,便有十数位铁骑被行尸走肉,扑落下马,惨遭撕杀。 但!三千玄甲铁骑速度仍是不减半点,所过之处,无数具行尸走肉被杀翻倒地。 张子乾一骑一枪凿阵,向前开路,勇往直前。 钟铠钧在一旁拖刀护卫,陌刀劈落之处,行尸走肉俱碎,尸骸无存。 三千名玄甲铁骑不断有人跌落下马,却依然握紧手中兵刃,挥舞不止,直至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完全吞没。 所行不过数十里,三千玄甲铁骑便已战死上百人。 但他们依然一往无前,因为回头望去,身后早已无退路可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尸山血海。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响离弘,离弦的箭矢,没有退路可言。 第116章 老将不死 张子乾一骑一枪,策马狂奔,以天境修为向前开路,万夫莫敌,势不可挡。 钟铠钧手持一柄陌刀,护卫在张子乾身旁,为他清理剩余的行尸走肉。 二人身后的玄甲铁骑,以有序不乱的队形紧随其后,速度极快。 此阵名为:一字长蛇阵。 由张子乾领头凿阵开路,为蛇首。身旁钟铠钧护蛇头周全,为蛇牙。身后玄甲铁骑紧随其后,为蛇身蛇尾。 此阵运转起来,犹如巨蟒出击,攻势凌厉,两翼玄甲骑兵配合冲杀,尾后玄甲奇兵殿后压正,确保阵型不乱。 由张子乾凿阵,三千最为精锐的玄甲骑兵组成此阵,径直杀入尸山中,便好似出入无人之境。 正在拖刀而行的钟铠钧,瞳孔猛地一宿缩,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气,从左侧袭来。 不对劲!按理说,这些行尸走肉只有本能,哪里会来的杀气呢?钟铠钧眼神凌厉,察觉出了不对劲,向左侧看去。 “靠了!小心!”钟铠钧只看见一道血红色的身影从左侧扑来,急忙出声提醒。 千钧一发之际,却也是来不及了。 正在策马狂奔的张子乾,突然被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扑落下马。 这一击速度之快,让钟铠钧即使察觉出来杀气,却也来不及抬刀阻止了。 张子乾在战场上也厮杀大大小小数十次了,也不知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这让他的反应速度极快。 几乎就是本能间,就地一滚,卸去身上力道后,冲着打算策马回援的钟铠钧,怒吼道:“滚回去!稳住军阵!不能乱!” 在战场上,兵卒服从将军的命令也是一种天职。 听到这话的钟铠钧,毫不犹豫的便接过张子乾的原来位置,继续领头冲杀凿阵。 张子乾不敢有丝毫耽误,迅速起身,便继续发足狂奔,追赶丝毫不停,继续冲杀的玄甲铁骑。 以他天境修为真要卯足了劲狂奔,速度甚至比军中最精锐的战马,还要更快。 他十分清楚,绝对不能在这里停步,一旦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围住,任由自己是天境强者,也是必死无疑,而且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谁来再救自己了。 身后,那道血红色的身影紧追不舍,速度丝毫不比张子乾慢,甚至还要更快更猛! 张子乾一边狂奔,一边趁机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血红色身影的瞬间,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干你十八辈祖宗!你他娘的个老不死的王八玩意。” 那道血红色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成为一具血尸的大平老将军白青。 张子乾想到,张子坤所说:若又天境强者在阵中身死,那便会化为一只血尸,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还拥有一丝灵智。 想必……身后紧追自己不放的这个老王八玩意,就是这种情况了。 “殿下,快快上马!我来拦他!”一名军阵末尾的玄甲铁骑,毫不犹豫的跃下马来,对着那道血红身影一一刀斩去。 那位玄甲铁骑的战马,继续狂奔,张子乾再提速度,与战马并列,继而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只见一具只剩半个头颅,浑身血红的老者尸体,一手掐断那个玄甲兵卒的脖颈,拖着那个玄甲兵卒的尸体,继续紧紧跟着军阵狂奔,就好像只被夺了食物的疯狗一般。 其实……已经成为血尸的白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紧追着这支军阵不放,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某个人必须死在这里! 血尸白青拖着一具尸体,速度却丝毫不减,离军阵也越来越近。 不足百步之遥时,猛地将手中尸体,向军阵末尾砸了过来。 张子乾敏锐察觉身后的破空时,回头看去,强忍着心中疼痛,一枪将那具尸体拦腰扫碎。 不能再这样了!张子乾强忍心中疼痛,怒吼道:“保持阵形!后三十骑,拼死拼命也要拦住他!” 没有丝毫话语,有的只是服从命令。精锐便是精锐,后三十骑没有丝毫犹豫,便调转马头,向后冲杀,拼命去拦杀那已成血尸的老将军。 张子乾策马狂奔,再次提速,奔到军队最前方,手中长枪挥舞不止,将横拦在军阵前方的行尸走肉一一打碎头颅。 钟铠钧手中陌刀劈下,将一具行尸走肉连头颅带身子一块劈碎后,看了眼张子乾。 张子乾也回看了他一眼。 双方用眼神交流着。 “没事吧?” “死不了。” 张子乾双目血红,继续向前凿阵开路,挥枪高呼:“已过半!再提速!” 整支军阵的速度居然又是提高了一个层次,且阵型丝毫不乱,只是三千玄甲铁骑的人数在不断的减少着,一点点减少着,一个个减少着。 绵延数百里的平玄战场,他们已经冲杀过半,却也损失过半。 每个人都毫无怨言,毫不后悔,只是埋头冲杀,再次提速。 ----------------------- 苍茫小天地中,三才大阵之内。 张衍与闻砚坐镇各自的大阵中,同时看向手持双剑的李梦阳,内心惊骇不已,心湖之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那柄传国剑,竟然可以无视莫莲这位东道主,独自破开小天地天幕,飞入李梦阳手中,而且他们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好像是一个恍惚,再等回过神来,李梦阳便已经手持双剑,风华绝代的站在那里。 好似不是他们三人包围了李梦阳,而是李梦阳一人便包围了他们三人。 如今,这座苍茫小天地内,竟是与当年的祭剑于天一般,再次聚集了五柄名剑。 少年不老,桃花依旧。 天下第二名剑——不老。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天下第三名剑——传国。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眼前的这副情景,让张衍又想到了师父,不禁跟师父在心中腹诽:我的好师父啊,你看看人家手中的名剑,清一色的全是天下前五,再看看狗徒儿我的,居然只排第十,丢师父你的老脸呀。 唉,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居然还是断剑。 张衍想起师父,许久不曾的笑了笑,好似便想到了师父要说些什么。 “不要,就将剑还我,不给了。” “师父,这柄青虹,我就不还给师祖了。”张衍自言自语,渐渐收敛脸上笑容,看向李梦阳,举起了手中青虹剑。 第117章 法相 莫莲双眼微眯,眼中清气荡漾,用出了望气术。 只见自己的师父笑意盎然,一身剑气内敛,关键是整个人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紫金气所笼罩。 莫莲微微皱眉,开口问道:“师父,您是将这大平的半数国运……所给炼化了?” 李梦阳微微摇了摇头,淡淡开口:“我没有,只是三百年了,我一身气运早就与大平国运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现在……我即是半个大平皇帝,并非是我有意炼化大平国运。” 莫莲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师父,认真说道:“师父,不管如何,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您永远都是我师父。” “所以……我绝不会杀你。” 张衍沉声喝道:“莫莲!” 一旁的闻砚也是皱眉,默默不语。 莫莲继续说道:“我会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将您镇压在剑内,并让此剑隔绝一切外界天地。” “只有这样,师父你就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会身受重伤,修为尽失,在天地人中度过一辈子。” 李梦阳不言不语,只是依旧微笑,笑容中隐约透露着些许深深的疲惫。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可怕的,反而是一种责任的解脱。 说不定,还能再次入轮回,看遍前世今生,再次与她相识相知,再次一世一双人。 只是……又要让那个牛鼻子老道士,再次孤独的一个人了。 算了吧,反正也怪不了自己,要怪就怪他太过长生,又太过无敌了。 那便来吧,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一生因果杂乱无序。 我之是非,亦或对错,既难解难分,那便任由后世人评说。 扪心自问,有悔无愧,人力穷尽。 天下,家国,太平,我……尽力了。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涓涓流水流情,深邃复杂,却又透露着空洞。 闻砚对这位少年容貌的大平国师轻笑道:“李先生,可否不藏私。” 李梦阳左右腰间各悬名剑,一绯红,一赤金,第二,第三。 两位剑灵显身,陪在身边。 小桃夭深呼一口气,提起自身真气,缓缓拉开一个古朴刚猛的拳架。 祖龙在头顶处盘旋,金色龙鳞闪耀,鸣吟不止,龙鸣慑地,龙吟震天。 李梦阳微微抬手,点头说道:“说是真神仙,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既然双剑在手,那这半步仙境还是有的。” “春来。” 一根绿苗破土而出,迅速生长,继而一株高达千丈的巨大桃花树,暮然出现在这方寸间的无法之地。 李梦阳双目微闭,双手拢袖,立于桃花树的枝杈上。 他的身后,是一尊与大桃树等高,红光莹莹的少年法像。 李梦阳睁开眼眸,少年法相也随之缓缓睁开了一双桃花眸。 闻砚双手捧住君子玉,躬身行礼,低头恭敬道:“儒生闻砚,请至圣先师讲学。” 君子玉离手,缓缓升空,悬于人阵正中的书院上空。 一尊由无数股浩然气所组成的巨大法相矗立于书院后方,法相是一位身穿襦衫,手捧竹简的老者。 儒圣法相微微颌首,聆听着书院中的朗朗读书声,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张衍身处雷泽与雷池之间,身旁十张雷符环绕,双手掐诀,怒声喝道:“雷公电母,听尊号令。” 雷池之中凝聚出一位手握雷矛的金甲神人,雷泽之中浮现出一位腰缠闪电的金身神女。 两尊由纯粹雷霆法则所化,高达千丈的存在,异口同声答道:“谨遵雷主法旨。” 莫莲没有言语,默默起剑。一人起剑,便是一洲山河皆起剑。 一条条大江大河,缊藏剑意,冲天而起,化为剑形,剑锋剑尖直指李梦阳。 张衍率先出手,敕令那尊金甲神人。 那金甲神人怒喝一声,径直掷出雷矛,紫金色的雷矛划破长空,直直刺向立在桃花枝上的李梦阳。 李梦阳不闪不避,轻声喝道:“春分。” 那少年法相轻轻挥袖,天地之间便升腾起一阵春风。 一阵春风轻拂那根紫金色的雷矛,使之瞬间一分为二,消融于天地之间。 小桃夭脚踏春风,御风而行,瞬间便来到张衍的天阵中,以自身坚韧体魄硬扛天地阵法的压制,对着张衍一拳轰出。 这一拳轰出之时,拳意磅礴浩瀚,四周雷霆寂灭。 那尊金甲神人横在张衍身前,单手握拳,也是一拳轰出,拳中夹杂着沛然的雷霆而来。 拳对拳,双方各退一步,又再进一步,又是一拳互换。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闪电,噼里啪啦,如鞭子一般,向小桃夭抽来。 张衍毫不留情,一剑斩出,青虹剑上十色雷光交织。 既然敢只身就入天阵,那便要做好被斩于阵中的准备。 李梦阳轻声喝道:“清明。” 少年法相右手虚握,置于腹前,左手轻点眉心朱砂。 满眼游丝兼落絮,桃花开时,一霎清明雨。 刹那,小天地内,雨落纷纷,桃花朵朵开。 继而,万法寂灭,天地之间,一片清明天。 那尊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好似瞬间受到重创,金甲与金身上出现一条条裂纹,稀碎不堪。 天阵之中,雷泽与雷池反被压制,瞬间下去百尺有余。 张衍身上十色雷光暗淡,青虹剑上十色雷光将息未息。 地阵之中,蕴藏剑意的大江大河全部炸裂,化作漫天水珠,纷纷而下。 莫莲凝聚的一身剑气,荡然无存。 天地清明间,万法不复存。 唯有闻砚坐镇的人阵之中,无丝毫异样,朗朗读书声反而又大了几分。 天地清明间,正是读书时。 闻砚御空高悬,君子玉悬于身前,朗朗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儒圣法相手抚长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怪力乱神。” 小桃夭与祖龙好似受到了天地压制,身形涣散一阵,便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返回各自剑中去了。 人阵之中,书院震荡,白墙剥落,黑瓦破碎,朗朗读书声小了很多。 闻砚身躯各处血色浸染,身后儒圣法相不稳,所幸无边浩然气涌入身躯,慢慢修复身躯的同时也在稳固着法相。 以一己之力。同时压制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并不轻松。 若不是刚好借助这清明时节,不然闻砚还真的做不到。 第118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 闻砚以儒家神通将两位剑灵强行镇压,随着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消散之后,三人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 身处人阵之中的闻砚对着二人,忍痛说道:“我压制不住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多久,快!速战速决!” 张衍两掌掌心各有五色雷霆汇聚,冷啍一声:“明白!” “速斩!” 莫莲剑眉一挑,一身剑意盎然,挥手招来阵阵凛冽罡风化作一柄柄无形长剑。 一身磅礴剑气重新凝聚在身的莫莲,轻喝一声:“去。” 一柄柄由罡风所凝聚的无形长剑,撕裂万里长空,直直刺向李梦阳。 李梦阳开口,轻吐两个字:“惊蛰。” 身后,少年法相两指并拢,立于唇前,轻声呢喃。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 于是乎,就在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骤然间,春雷滚滚,春风习习。 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便好似天地初开,又是一番新气象。 先是春雷萌动,而后春雨飘摇,自然春风得意。 就于此地,一片灵气盎然,冲天蒸腾,形成漫漫雨雾氤氲,朦胧之中一道道春雷当头劈落。 莫莲剑心一动,一柄柄无形的罡风长剑,调转剑锋与一道道春雷针锋相对,狠狠撞在一起。 春雷惊天,剑气滔天。 九九八十一道春雷炸裂,雷光流转。 一千一十一柄长剑碎裂,罡风激荡。 在雷光与罡风的流转激荡中,张衍眸中十色雷霆炸裂,悍然出手。 闻砚手握君子玉,首次出阵,便要剑斩李梦阳。 面对二人的同时出手,李梦阳只是微微一笑,挥袖散雨,再次开口:“雨水。” 少年法相亦是微笑,轻轻挥一挥衣袖,招来了滴滴雨水。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雨水倾盆而下,原本雨雾朦胧的方寸之地,春雨绵绵细细潇潇,无声润物天地,一道由雨水组成的水帘缓缓升腾起来,春雨雨幕笼罩住了此间方寸之地。 张衍右手掌心,五色雷霆汇聚,仅是抬手间,便是一记五雷正法丢了出去,落雷于春雨雨幕处。 五雷正法以最蛮不讲理的雷霆,暴力撕裂春雨雨幕后,却被雨水浸染,继而消融于雨水之中。 春雨雨幕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至于闻砚斩来的一剑,便被少年法相随手一袖子打飞出去,落回人阵之中。 莫莲足尖点地,御风而行,手掐剑诀,怒喝一声:“剑落如雨。” 此方小天地,一剑先起,带动各不相同的剑意,一缕缕汇聚成一股股,冲天而起,于天幕处形成各不相同的整整十万柄剑器。 “一剑化十万剑,还不错。”李梦阳头顶有万柄锋利剑器高悬。 面对师父的夸赞,莫莲神色漠然,御风高悬,一指落下,轻喝道,“落。” “杀。” 高悬李梦阳头顶的十万柄剑器,如获剑主敇令,瞬间如雨般,纷纷下落。 李梦阳就这么立在春雨雨幕中,也不看如雨下落的十万剑器,反而静静看着雨打桃花沾红衣,轻轻开口:“谷雨。” 红光盈盈的少年法相微微抬手指天,又缓缓握拳垂落下。 春风偏爱客,谷雨一朝晴。 眨眼间,万里碧空一片如洗,却仍雨落狂流如瀑,春雨雨幕又更大了几分,雨幕中还夹杂着许多且随流水去的朵朵桃花瓣。 此方寸之地,漫天桃花飞舞。 此无天之地,万里碧空如洗。 此无法之地,灵气盎然凝雨。 那株参天的大桃花树竟是再次生长,直至快触及此方天幕最高处才堪堪停止,桃花随流水落去,吐露嫩新芽,再开朵朵灿烂桃花,深红浅红一簇簇。 少年法相也随之增长,头顶天,脚踏地,近乎法相凝实,一丝一发,纤毫毕现。 所谓法相,便是修士跻身十万法境之后,将自身神魂分出一部分进行投影,又佐以所合道的本源法则具现而出,顶天立地,威势无穷,法力无边。 但因本质是部分神魂所化,所以显得虚无缥缈,虚幻不清。法相愈加的凝实与真实,不仅代表了法相愈发合乎天地法则,也代表了修行者神魂的愈发强大。 但如李梦阳这般法相的纤毫毕现,在场三人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自认是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像这种程度的。 李梦阳笑语盈盈,盘腿坐在桃花枝上,桃花拥簇,小如芥子,不见其人。 春雨惊春清谷天,至此落花春去也。 张衍,闻砚,莫莲,三位伪半仙之境,也只配在各自阵中,抬头仰望,瞻仰神仙风流,风采,风度。 便好似,一粒蜉蝣抬头见青天! 这才是所谓真正的……术法通天! 大平国师,红衣少年,剑法登顶,术法通天。 不知几世古来,曾有诗仙诗曰: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好一个……小天地中另有小天地! 李梦阳俯瞰三人,神情温柔,笑语盈盈:“此地有大桃树一棵,桃花万万朵,故名曰:桃花源。” 声音不大,从高处传来,空灵入耳,让三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三人心头俱是一沉,心湖激荡无比,险些神魂不稳,灵台失守。 如今从头再看来,他们好像才发现再次低估了眼前的这位大平国师。 即使从未低估过李梦阳,但好像……对于眼前的这位不老仙人来说,再怎么高估都是一种低估。 曾经的天下第二,如今的天下第一,岂是尔等三人依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妄想对付的。 或许……只有百年前,那位长生的老道士,才配与仙人般的他,谈天说地,论剑论道。 井底之蛙抬头仅见方寸之天,便以为窥天之全貌,殊不知天有多宽多广,还不知天有多高多远,仍不知天有三层之分。 天底下最大的玩笑话也不过如此了? 可笑,可笑,可笑…… 李梦阳高坐在桃花枝上,轻点眉心朱砂,轻笑道:“请君入梦来。” 今宵好梦如旧。 请君入梦,再续桃花缘。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是耶?非耶? 不过一晌贪欢。 第119章 桃花 小天地中又另起一座小天地。 桃花源,桃花缘,请君入梦来。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还没缓过神来,三人神魂便好似瞬间从体魄中扯了出来,又在眨眼之间被拉入了独属于李梦阳的苍茫小天地中。 若光是张衍与闻砚那也就罢了,关键是就连莫莲这位外围小天地的东道主,都被李梦阳强行拉入属于他的小天地。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莫莲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陷入一阵恍然呆愣中,茫然无措。 闻砚与张衍,二人同样如此。 李梦阳的小天地,名曰:桃花源。 春雨雨幕中,一片苍茫,白雾朦胧,三人神魂好似凝为一线,三位一体成一人。 在白雾的朦胧中,在神魂的恍惚中,刹那间灵光一现,继而出现一位捕鱼人。 小船飘在溪上,捕鱼人于立船上,遥望前方的白茫茫一片。 捕鱼人撑蒿行船,顺溪而下,随水漂流,忘路之远近,行至水云茫茫处,恍然见碧山青水。 遂下船步行,登山百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继而入,穿其口。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才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从所来。 一一具答之。 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方知此处,无争无乱,安居安宁,人人得其乐融融,此间太平万万年。 溪旁有幼童玩乐,学堂有稚子读书, 村中有少年行歌,山间有青年登高。 中年无所求,温饱不愁。 老年无遗憾,幸福一生。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之生有所爱,老有所依,病有所治,死有所葬。 男有分女有归,弃金银如敝履,外户门而不闭,是谓此间天下,大同,为公,太平。 渔人惧异之,茫然前行,行至村中处,忽见桃花随流水,又恍惚,见小院,后入小院中。 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桃花随风,花落无声。 院中有男女二人,各自弹琴舞剑,好似天上仙人。 一红衣少年,姿容俊美非凡,剑舞止,收剑入鞘。 一红裙女子,眉眼秀美温柔,一曲终,落花琴弦。 见渔人,少年甚惊诧,问其何处来,渔人具答之,少年明白,故设酒杀鸡作食,设宴待客。 渔人问:“此间何处是?” 少年答:“桃花源。” 少年再言:“可于此处,小憩几日。” 渔人大喜,遂安顿,又停数日,二人日日饮酒,故长醉不复醒。 少年有醉言梦话:“应到送客时……” 一场醉梦中,恍然若惊醒,再度回首看来路,发现已出桃花源,以为是梦也,却见手中握一朵桃花。 至此深信桃花源之所存,遂依原路而出,寻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 回家中,停数十年,自知大限将至,偶觉生老有命,故寻向所志,撑船独往,再寻桃花源。 遂迷,失其所望,不复得路,困其中,不得出。 恍惚间,又见桃花随流水,船顺溪行,随桃花流水去也。 行至茫茫水云处,再见碧山青水,又行山数千步,不见百步桃花林,唯见枯木种种。 林尽水源,又得一山,寻小口而入,待豁然开朗处,终见桃花源。 得见桃花源,不见村中人,唯见残屋破瓦,鸡犬不留,空无一人。 行至村中,又见小院,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看似无恙,渔人大喜。 入小院,不见红裙女子何在,只见红衣少年一人饮酒,大醉桃花树下,口中呢喃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记得承天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渔人不明,慢步近前,少年遂醒,二人相见。 渔人问:“人往何处?” 少年答:“无人也,不过一场醉梦。” 渔人又问:“此间何处寻?” 少年只答:“桃花缘。” 渔人又陷入一阵恍惚中,索性直接仰躺在桃花树下,愣愣出神,一朵桃花随春风飘落,落在鼻尖。 梦醒正好三月三,桃花开了又落,日复日,年复年。 骤然梦醒,怅然若失,不仅是渔人,少年也是如此。 桃花源是一处小天地,也是一场醉梦。 渔人神魂一分为三,重新化为张衍,闻砚,莫莲三人。 三人立于各自阵中,神情各不相同。 张衍恍惚,闻砚呆愣,莫莲眼角处有着一滴泪。 春雨雨幕中,李梦阳同样如此,一双桃花眸中含着盈盈泪花,眼神茫然,神情怅然。 醉梦一场,观道得道,暮然回首,梦中谁知谁是客? 是那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亦或是庄周与蝶都在某人梦中?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桃花落,故人去,醉梦中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梦中客,眼前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蓦然回首,怅然若失,恍然大悟。 天下太平,天下大同,天下为公,此天下三者,能求几何乎? 明知,知不可乎骤得,只得托遗响于悲风? 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李梦阳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那便这样罢了。 且于天下,所大道之行也,太平大同为公。 且于自然,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且于己身,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每个人,心湖深处都有一座桃花源。 每个人,都在找寻心湖中的桃花缘。 桃花源,桃花缘,问君何所之? 李梦阳的视线透过茫茫雨幕,看向已经回过神来的三人,问道:“此梦,何解?” 莫莲擦去眼角泪水,轻声呢喃着,像是对师父所说,又像是对自己所说: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第120章 那就打啊! 莫莲的眼中再无泪水,唯有坚韧,目光炯炯,透过茫茫雨幕与师父对视着:“师父,寻心中之桃花源,我不会不复得路,只会豁然开朗。” “长生不老就是我心中的桃花源。” 莫莲举起天地人,剑尖直指李梦阳:“师父,不必在留手了,莲儿于此,自当生死自负。” 闻砚看着那尊透过朦胧雨幕隐约可见的巨大少年法相,怎样都看不透,心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抹犹豫。 天下太平,盛世昌平。 天下大同,大有不同。 天下为公,美美与共。 这些……美好真的只存于桃花源中吗? 如果……真的有一座桃花源那就好了。 只怕……桃花源只不过一场醉酒美梦。 闻砚弯腰作揖,执学生礼,恭敬开口问道:“李先生,那桃花源真的……真的存在吗?” 张衍看着闻砚,又看向茫茫水雾中的那袭红衣,眼中雷霆寂灭,心神依旧迷茫。 天地正道,为何要让人间如此苦难? 我究竟意欲何为?我又该如何去做?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真的是为了这苍生?还又是为了这世道?到底只是为了一己心安? 张衍啊,你自己也看不更清自己的心,对吗? 张衍默默不语,只得扪心自问。 张衍向李梦阳问道:“师祖,我该如何?” 春雨雨幕中,清晰传来了李梦阳的声音:“想不清楚,那就打啊!” 张衍与闻砚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对视一眼,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桃花源存不存在?路,需要自己去寻! 自己该如何去做?事,现在便正在做! 既然横竖都想不明白,那就打啊! “多谢李先生赐教。”闻砚一挥衣袖,大笑道,“君子不落后于人,定要我先来!” 闻砚率先出手,君子玉剑鸣不止,浩然气荡荡,包裹住君子玉。 君子玉瞬间变大百倍不止,被儒圣法相擎在手中。 儒圣法相仗剑而立于书院之前。 闻砚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腹前,脚踏虚空,一步踏出。 高悬在书院上空青云中的一个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环绕闻砚四周,缓缓流转。 闻砚口含天宪,声如洪钟:“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环绕身侧的十二个金色文字直上云霄,君子玉十二个金色文字闪耀,二者彰相呼应。 闻砚以指为笔,凌空书写,书出一个“斩”字。 身后儒圣法相,大袖飘逸,手持君子玉,一剑斩下。 清光闪现,仅此一剑,便剑斩春雨雨幕,十二个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当头砸下。 与此同时,莫莲与张衍,对视一眼,天地共相联,合力共出一剑。 张衍的雷霆,莫莲的剑气,二者疑聚出一柄雷霆巨剑,破开此方天幕,轰然落剑。 春雨雨幕被齐齐斩断,轰然炸碎,雨水乱溅。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与威势无穷的雷霆巨剑,瞬间而至。 李梦阳丝毫不慌,大笑道:“来!” 顺势拔出左侧腰间传国剑,一剑递出。 少年法相左手骤然有金光乍现,一柄赤金色的巨剑已是握在手中,一剑斩出。 一道粹然的金色剑光自剑身斩出,化作金色长虹贯日,继而衍变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 祖龙破开闻砚的圣贤压制,一飞冲天。 祖龙口吞雷霆巨剑,盘旋高空,龙吟长鸣。 粹然的金色剑光笼罩此间小天地,将十二个金色文字悉数拦下。 唯剩下“知”,“仁”,“勇”三个字破开金色剑光,直直砸在少年法相上。 大桃树枝叶晃动,桃花散落满天满地,瞬间被削去数百丈有余。 少年法相纹丝不动,反而伸手握住三个金色文字,将之生生捏碎,化作点点金色流光四散。 李梦阳依旧高坐在桃花枝上,一动不动,面带微笑。 春雨雨幕再一次缓缓合拢。 张眼看了看再次闭合的雨幕,又看了看莫莲,问道:“莫莲,如何?” 莫莲答道:“大平一国半数气运全在师父身上,半步仙境巅峰。” “而且……师父并未用出全力。我能感觉得到,别忘了他术法第一,剑法第二。” 张衍问道:“我若以大玄一国之气运,与他抗衡呢?” 莫莲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大玄国运,要你我共分,此举我不同意。” 张衍脸色阴沉起来。 闻砚问道:“此方天地人大阵,具体还能维持多久?” 莫莲又看向那春雨雨幕中的大桃树,回答道:“如今,我们三位法境巅峰,联为一体,共同承担此间大阵运转,我们三位应该可以维持足足二十四个时辰。” “如今这个地步好像只能拖一拖了,不让师父重返战场,待到大玄军攻破仙京城,龙武帝或死或俘,大平彻底无京城也无皇帝,大平国运彻底溃散,师父必将遭受重创,天地大道反扑而来,纵使他已身成半仙,也必将跌境不止,最多最多也就是个十万法境,还不可能是巅峰。” 闻砚忧心忡忡,眼中含着不安:“虽然话是这么说,也终归是这个道理,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李先生又是天下第一术士,难免没有留下后手,万一……” 面对闻砚的忧心,张衍反而坚定道:“军中有子乾子民掌军坐镇,而且大势已定,绝对出不了岔子。” 莫莲收回目光,点头说道:“没有那个万一,绝对没有那个万一。” 张衍眸中雷霆重新汇聚,目光冷冽,冷冷说道:“逼他入阵,要将它的那方小天地彻底打碎。” 闻砚看向他,问道:“你想怎么做?” 张衍横剑身前,看向莫莲,冷喝一声:“莫莲,随我破阵!” “嗯,你不说我也会去做。”莫莲“嗯”了一声,同样举剑,一身剑气四荡,杀招尽显。 “我有一剑,要问师父,请师父领剑。”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在天地间回响:“为师,领剑,拭目以待。” 莫莲双手紧握天地人,横剑身前,开始汲取一地山河中的剑意剑气。 地阵之中,山河动荡不安,无数冷冽剑意从自然中腾出,汇聚在手中的天地人上。 莫莲身后,一个由剑气凝聚而成的高大身影,手持由自然剑意所凝聚而成的长剑,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的高大女子,那高大女子缓缓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淡漠漠然。 第121章 剑斩 高大女子手持长剑与莫莲一起剑指天上的那轮明月。 那轮明月,即是这座地阵的阵眼。 莫莲剑尖剑意汇聚,好似有万千条看不见的剑意细线,如蛛丝一般,摇摇串联起手中剑与天上月。 那轮皓皓明月由剑意牵引,坠落人间,刚好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 手中剑,亦是手中月。 “月寒。” 莫莲递出一剑。 这一剑,剑招最为普通,只是平刺。 这一剑,剑光最为绚烂,足可遮天。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总共递出两剑,一剑斩破雨幕,一剑劈碎明月。 月华,月芒,月色,悉数溶于手中剑,剑光亦是明月光,一剑明月却是全全斩向少年法相。 莫莲不是十万法境,也并未合道,所以并没有法相。但莫莲却有一颗无比澄澈的剑心与一身的剑意剑气,以剑心塑神魂,以剑气塑根骨,以剑意塑体魄。 那拥有一双粹然金眸的的高大女子,便是莫莲的心相。 莫莲要以心相剑斩李梦阳的法相。 张衍趁莫莲一剑破开雨幕之时,便敕令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趁机入主的李梦阳小天地中。 张衍伸手微微握拳,怒声喝道:“炸!” 两尊极其庞大的雷霆神灵,毫不犹豫,炸裂自身身躯,化作最纯粹的雷霆法则炸散开来。 桃花源中,骤然出现一抹极亮的球型雷霆,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张衍手掐五雷正法,雷霆法则化为五色天雷,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道接着一道劈落在大桃树上。 大桃树登时便燃起了熊熊的雷火。 相比于剑法,张衍还是更擅长雷法。 李梦阳双眼微眯,缓缓拔出了别在右侧腰间的不老剑。 少年法相亦是如此,右手处浮现盈盈红光,多了一柄红光莹莹的不老剑。 小桃夭也终于破开了儒家圣贤的压制。 小姑娘此时极其愤怒,满眼怒火,恨不得将闻砚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只是闻砚相隔太远,就只好愤然出拳打向莫莲心相,以此抒发心中怒意。 李梦阳手持双剑,轻喝一声:“龙珠。” 高悬在天的祖龙,从口中吐出一颗宝光四溢的龙珠。 龙珠显世,四周雷霆瞬间寂灭。 小桃夭拳意上身,拳打莫莲心相,一拳将之轰了个粉碎。 而那道携明月而斩来的一剑,也将粉裙小姑娘拦腰横斩。 纵然身被腰斩,小桃夭仍是咬牙,向闻砚所处的人阵之中,奋力递出一记拳罡。 此拳,形如龙,高如天,避无可避。 闻砚面对如龙如天的一拳,低声喝道:“君子藏锋而守拙。” 四周浩然气涌向身前,汇聚成山岳,形成一面无形屏障。 可是……此拳,无视一切,还是直直正中闻砚胸膛。 闻砚胸膛瞬间炸烂,浩然气碎,骨断筋折,血肉横飞,整个人倒飞出去,被儒圣法相接住,护在掌心。 小桃夭亲眼看着这一拳正中闻砚胸膛,脸上露出轻笑,这才拖着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闻砚伸手死死捂住胸膛,呲牙咧嘴,四周浩然气不断修补着身躯,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好重的一拳!闻砚算是明白了,这一拳自己被打的不亏。 这一拳,不仅是拳罡拳意,更是一种因果,无视一切手段,必中! 至于……三人之中,这一拳为何独独打向自己?可能是这个粉裙小姑娘确实太烦自己了。 被莫莲心相正面一剑斩杀,小桃夭并无怨言,认了。但被闻砚这个读书人,反复拉扯折磨,小桃夭是真的忍不了一点。 随着不老剑灵被斩,李梦阳口喷鲜血,身形一晃,险些跌下桃花枝。 莫莲的这一剑明月,虽未伤到李梦阳的法相,却也斩了不老剑灵,算是真真切切的伤到了李梦阳的根本。 地阵之中,莫莲半跪在地,以剑拄地,浑身上下渗出血色,竭力稳固着一颗道心不碎。 心相破损,险些一颗道心不稳。妄想以心相斩法相,还是不太现实。 李梦阳面色如常,擦干嘴角血迹,足尖一点,瞬间从桃花枝上掠下,脚踏金龙,已入张衍坐镇的天阵之中。 张衍见李梦阳入主天阵,大笑道:“师祖,既然入阵,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吧!” 李梦阳微微摇头:“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拦不住我。” 张衍双掌合十,十雷汇聚,冷哼一声:“我想试上一试!拦上一拦!” 李梦阳淡然道:“想拦?便拦上一拦,我就在此,尽可一试。” 张衍随着双掌合十,两旁雷池与雷泽也合二为一,其中十色雷霆滚动。 白色雷池,黑色雷泽,中间是一条极细的金色雷霆,雷池与雷泽宛如形成了一座完全由雷霆所构筑的太极大阵。 “太极神雷!”张衍怒喝一声,身前十张雷符显化雷霆法则。 太极神雷阵飞速旋转,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从中杀出,带着不可匹敌的雷霆,从不同方位扑向李梦阳。 面对十条雷龙的围杀,李梦阳不闪不避,脚下祖龙长啸一声,吐出一颗灿金龙珠。 一颗龙珠,宝光大亮,以破万法。 十条雷龙瞬间寂灭,太极神雷瞬间淡去,雷霆法则消散。 这颗灿金龙珠太过于克制张衍的雷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闻砚眉头紧皱。 闻砚一挥大袖,一步踏出,君子玉悬于身前,长喝道:“斗转星移。” 没有任何征兆,三才大阵突然转换,天人换位,李梦阳与祖龙已身处人阵之中。 磅礴的浩然气如同沧河之水天上来,风流到海不复回,将那颗灿金龙珠紧紧包裹住。 浩然气不属于万法之列,纵使你一颗龙珠可破万法,又能奈我何如? 人阵之中,闻砚沉声喝道:“吾日三省吾身。” 话音未落,又再一次开口:“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清气满乾坤,清光浩渺荡,那尊儒圣法像再度拔高,竟是与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不相上下。 李梦阳在儒圣法相面前,小如蝼蚁。 九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破碎成金色流光,化作一条金色长河环绕李梦阳流淌。 金色长河之内,风止云停,水波不惊,好似一切都为之停止。 闻砚做势一掌拍下,儒圣法相一掌拍下。 天幕极高处,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手破云而出,沐着清光,迎着清风,向着李梦阳缓缓压下。 第122章 人间四季 莫莲趁机再次起剑,剑指一座蕴含磅礴剑气的宏伟山岳,以剑意牵引,从天而降,随洁白如玉的巨大手掌一起向李梦阳压下。 张衍金色雷霆缠身,微微抬掌,一道金色的雷霆光柱瞬间如星辰陨落。 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 祖龙高悬,龙吟不止,自行护主,向儒圣法相吐出一道金色光焰。 那颗龙珠,随震天的龙吟,也终于冲破浩然气的压制,宝光大亮,大放光芒。 剑意山岳横栏与那道金色光焰撞在一起,二者几乎是同时轰然炸散,向四周掀起巨大气机,使得三才大阵略微动摇。 “闻砚!”莫莲手掐道诀,竭力压阵。 “君子拘而束之!”闻砚低喝一声,儒圣法相只手微微握拳。 在龙珠的宝光还未影响到太霄雷霆的瞬间,那颗龙珠便儒圣法相凌空虚握,握在手掌心。 四周风波骤散,一股股浩然气奔流如江海,汇聚出一道道蕴藏清气的清光锁链,将祖龙死死锁在人阵之中。 三才大阵,三位一体,三人在阵中心意相通,念头通达,心有灵犀一点通。 仅是对视一眼便有了计划,目标从一开始就极其明确,莫莲佯攻阻挡祖龙的攻击,闻砚压制拘束祖龙的神通,最后由张衍以太霄神雷一举重创。 太霄神雷从极高处坠落,当头劈下,金色雷霆光柱笼罩祖龙的庞大身躯。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张衍再次手掐雷诀,敕令雷霆:“大洞,落雷!” 刹那间,又是一道杀力极大的赤红雷霆劈落在祖龙龙头上。 一金一红两雷轰顶,祖龙全身金鳞碎裂,身形涣散,好似随时便会崩碎一般。 李梦阳终于回过神来,双剑齐齐斩出,金色长河破碎,化作一滴滴金色水珠四散,反哺三才大阵。 三才大阵再次轮转,人地两阵易位,祖龙已身在地阵之中,可被儒圣法相握在手中的龙珠,却已是留在了人阵当中。 “碎。”闻砚伸手,微微握拳。 儒圣法相发力,将那颗龙珠直接生生捏碎,儒圣法相指间宝光流溢。 莫莲一身剑气汇聚在天地人上,剑上剑气千万斤,剑光恍若星辰显,就此一剑斩去龙头,斩杀祖龙。 传国剑剑灵祖龙,身躯消散,点点破碎金光返回剑中。 那柄天下第三名剑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所幸有金色流光慢慢修补着破碎的剑身。 若是单单剑灵祖龙被斩杀倒也还好,可那颗龙珠的碎裂,却是直接伤到了传国剑的本源。 正欲再度出剑的李梦阳,身形一滞,全身上下渗出血色,一口鲜血喷出,使得一身红衣的颜色又加重了几分。 两位剑灵接连被斩杀,对李梦阳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那尊少年法相不再如之前那般纤毫毕显,而是身形都开始虚幻飘渺起来。 张衍谨记师父教他的趁他病要他命的处世道理,乘胜追击,看向莫莲,怒吼道:“莫莲!” “可。”莫莲轻轻颔首,剑气再次充盈全身,横剑身前。 身后再次升腾出一盏明月,只不过这次不是一轮完整大月,而是半轮残月,残月如锋,销销剑气冷如霜,萧萧剑光明似昼。 地阵之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天空正中的半轮残月孤高悬挂,散着月霜,撒着月茫,三分凉意入七分冷意,销销作成萧萧寒意。 莫莲眼中闪动着如月般的寒芒,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极长的剑锋,冷声低喝道:“偃月冷如霜……” 张衍微微闭眸,身前身后,身旁身侧,十道颜色各不相同的雷符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天降地生。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十色雷霆汇聚,雷霆之下掩藏着不可匹敌的万钧之力。 身后,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不知从何处而来,龙鸣震天,鳞爪飞扬。 手中三尺青锋剑,剑上雷霆势万钧! 张衍双手握青虹,举剑直向李梦阳,声如雷霆乍响:“雷霆势万钧!” 天与地,人与剑,俱归一,分不清究竟是萧萧月光,还是那灼灼雷光,只知全都化作一道明亮剑光。 天地合击,张衍与莫莲共同递出了一剑。 偃月冷如霜,雷霆势万钧! 雷霆半月! 斩! 剑光远远而来,李梦阳脸色苍白,动了真怒,遥遥递出了一剑。 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起,于天幕最高处化作万千绯红流光四散开来。 每一道绯红流光都是一记剑光,故而天幕处有万千绯红剑光显现。 一道明亮剑光与万千绯红剑光撞上,却只是一片寂静,好似无事发生。 可真的是如此吗?殊不知,在那茫茫虚空处,剑光中蕴含的不可斗量的剑气溢散,不断割裂着虚空。 李梦阳御风高悬,身上红衣变换,先是青衫,又是黄袍,后是白裳,法袍四色流转不定。 李梦阳终于是在此时显露出了全部的合道之路。 “立夏。” 夏气重渊底,春光万象中! “立秋。” 始惊三伏尽,又遇立秋时! “立冬。” 羁旅立冬时,凄风擗面吹! 刹那之间,天地变色。 天阵之中,一轮赤红大日高悬,灼烧着阵中一切,无风无雨,流转的雷霆仿佛凝固,雷池雷泽下丈百尺有余。 地阵之中,秋风萧瑟如刀,万物衰败寂寥,原本无处不在的剑气剑意,被秋风秋意不断消磨,已是所剩无几。 人阵之中,大雪纷飞,气温骤降,寒意浸人,白墙黑瓦上攀满了寸寸寒冰,原本的朗朗读书声似是受寒意浸染,小了许多。 天阵立夏,夏阳炎焱。 地阵立秋,秋风萧瑟。 人阵立冬,冬雪纷飞。 若再算上李梦阳所身处之地暖春时景,那便是一座小天地,暂且视为一座人间,春夏秋冬,人间四季,同时汇聚。 莫莲对此并不吃惊,早有推测,如今这般,也算印证了心中猜想。 莫莲凝聚一身剑气抵御着萧瑟如刀的秋风,平静看着重新立于桃花枝上的红衣少年,微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师父天仙,所合道之路岂会只是春时那么简单,而是春夏秋冬,人间四季。” 第123章 血屠仙京 平玄战场后方,仙京城城门前,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仰头看着这座矗立了已有八百年悠长岁月,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战火洗礼的巍峨京城。 他的眼中似有晶莹泪水,不知是不是被战场的烽火迷了双眼。 张子乾将目光从这座巍峨京城移开,扭头望去,但见大玄三千玄甲铁骑为了抵达这里,横穿了尸山血海,如今已剩不足三百余骑,且个个身负重伤。 目光投向更远处,那座名为尸山血海的大镇依然存在运转,血海屏障滔天,无数行尸走肉密密麻麻,让人胆寒,让人后怕。 张子乾收回目光,看向副将钟铠钧,嘶哑开口问道:“为了抵达这里,咱们值得吗?” 虽然是询问,但想必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钟铠钧也知道这个问题不用他回答。 他咬牙忍痛,将臂膀上的几个碎牙拔了出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着,又狠狠唾了一口,这才勉强解恨。 那是他突围时,被一只行尸走肉狠狠咬住臂膀不放,虽是一拳将它头颅打碎了,但仍是有几颗碎牙齿镶进了肩膀里。 张子乾带领三千玄甲铁骑从那座尸山血海大阵中杀了个对穿,损失惨重惨烈,不过到达仙京城时,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这一切的牺牲都要去换一个天下太平。 身后的几十名玄甲铁骑将剩下追出阵来的行尸走肉一一斩杀干净。 那群行尸走肉,说实话战力并不算太全,但胜在数量极多,好在由张子民率领大玄主军主动吸引主力,加上张子乾率领的这三千玄甲铁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才得以突出重围。 但饶是如此,还是差点全军覆没。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张子乾与三千玄甲铁骑一路突围,直到杀至仙京城城下。 龙武帝眉头紧皱,不明白张子乾到底要干些什么? 就算是张子乾率兵占领了仙京城,那又能如何? 如果不解决这座尸山血海大阵,终究也是无用功罢了,只会白白折损精锐兵力。 身旁有将士,小心翼翼问道:“圣上,我们要去拦他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但肯定会对我们不利!” 龙武帝面色阴沉,冷冷反问道:“拦他?你拿什么去拦?内阵外的那群行尸走肉都拦不住他们,而且我们一旦出阵,根本就用不着他们动手,那群行尸走肉便会将我们撕成一堆碎肉。” 这座尸山血海大阵会攻击,除了内阵之外的所有活人,无论是大平还是大玄都一样的。 内阵血海是大阵的核心,控制着大阵的运转,却无法控制外阵中的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若冲出大阵的范围,就会变得更加疯狂,完全凭着兽类的本能行事,直至有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战场另一边,大玄固兵坚守防线也是极其困难。 大玄以玄甲铁骑闻名于世,善攻势而不善守,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无一名强者统帅坐镇,只靠大皇子张子民一人苦苦支撑战局。 张子民走出大玄军帐,目光深邃,好似能看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看见已经兵临仙京城下的张子乾。 他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张子乾是死是活,那支三千玄甲铁骑到底有没有全军覆灭,但他还是坚守在这里,因为他相信,相信张子乾,相信玄甲铁骑,相信大玄终会胜利! 张子民凝视战场,喃喃自语:“子乾,会赢的……对吗?” 同一时间,张子乾也在回望整片平玄战场,目光穿越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大玄兄弟二人,便就与此隔着一座尸山血海大阵,遥遥对望,心有灵犀。 张子乾伸手触摸仙京城城门,却发现被一层淡蓝色的屏障阻隔开了。 他双手持枪,倾尽全力,一枪刺在了淡蓝色的屏障上。 以他现在天境的修为,全力一枪的威势,自然不必多说。可刺在淡蓝屏障上,却只是荡漾出些许波纹。 嗯……这应该就是仙京城的守城屏障了,果然坚韧异常。 张子乾目光冰冷如霜,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小剑。用小剑在仙京城门上轻轻一斩,一道虚空裂缝便被轻开。 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平时也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少有开启。只有在战时,才会开启运作,不过也基本上没人能够兵临仙京城城下。 有了这柄莫莲所赠送的小剑,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如同虚设,仙京城门就敞开在张子乾面前。 当然,这柄小剑只是一把钥匙,只能让为数不多的人进入,时间一到,便会合拢缝隙,将人拒之门外。 不过,现在张子乾身边总共也没有多少人了。 张子乾率先收入虚空裂缝中,身后仅存的玄甲铁骑紧随其后。 身处血海内阵的龙武帝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额头上一条条青筋跳动暴起,眼中一片血红。 那大玄二皇子是从哪里来的那把剑钥?! 这种剑钥李梦阳只造了五柄,无论是何人都无法仿造。 其中一柄在自己身上,自己日夜随身携带,另一柄在深宫皇后的手上,也不可能遗失。剩下三柄都在生老宗手上,莫莲,国师,还有传说中的那位剑仙,每人各一柄。 既然这大玄二皇子手中有那剑钥,而且自己身上的也在,皇后手上的也不可能遗失,那么只能是生老宗那边出了岔子。 张子乾手中的剑钥,怎么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龙武帝面色惊恐,声音有些颤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国师大人不可能背叛大平!背叛大平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也待他不薄!” “对!国师大人绝不可能背叛大平!” 龙武帝竭力想说服着自己,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眼中的惊恐,惊惧,惊慌,根本就掩饰不住,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来。 此时,仙京城好像是一位失去了所有护卫的绝世美人,就这么赤裸的暴露在了一群匪徒的爪牙之下。 仙京城中,张子乾策马扬鞭,怒声喝道:“弟兄们,血屠仙京,只在今日!” “杀啊!” 第124章 小事情 张子乾领军,钟铠钧副将,与三千玄甲铁骑硬生生从尸山血海大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领兵入主仙京城城中。 张子乾果决下令,命令手下:“时间不多,我们一定要快,先兵分三路!” “第一队人直去皇城大院,抓尽那些大官的家属家眷,若是男子反抗直接杀了就好,女人和小孩务必活捉!” “第二队人直去宫城内部,一定要活捉皇后,至于一些后宫妃嫔,能活捉就活捉了,不能活捉杀了也要把尸体带过来,悬尸仙京城头。” “第三队人要大力收集火油,干草,麻布等易燃之物,越多越好,着手准备火烧仙京城。” “大家也是刀尖舔血的人,相信不会有什么不必要的恻隐之心,要么杀了,要么活捉带回来,一个都不要留!” 张子乾回望众人,面色冷冷,眼眸冷冷,话音冷冷。 “就这样,时限一个时辰,时辰一到,火花为号,仙京城城头集合!” 张子乾一骑当先,策马飞奔在仙京城中的龙云大街上,身后的玄甲铁骑没有任何商量自行一分为三,每支队伍约有一百人。 龙云大街,是仙京城的主干道,直通皇城宫内。 大街上,阵阵马蹄声响起,遮掩住了黄昏中的乌鸦哭啼。 京城内,百姓门窗紧闭。 一路上,人人默不作声。 寂静一片的仙京城中,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只剩下战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咚咚声,好似某只厉鬼敲门,前来索命。 ………… 大平皇宫中,琼楼玉宇被蒙上一层血污,万片琉璃瓦在黄昏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金碧辉煌,甚至美的有些不真实。 铁骑的喊杀声,宫女的哭喊声,乌鸦的啼鸣声,为大平这个在历史长河中矗立了八百年的恢宏王朝,和鸣了一曲送葬歌。 正宫中正坐着正宫。 一位衣容华贵,端庄典雅的美妇人,高坐在后宫的凤椅上,膝前横有一柄精美的宝剑,修长的眉眼低垂,沉默不语,大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势。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 有位玄甲老卒手持长刀,一脚凶狠的踹开正宫的朱红大门,冷眼看向端坐着的皇后娘娘。 玄甲老卒收刀回鞘,开口问道:“你就是大平的皇后娘娘?” 文凤皇后脸上看不见一丝惊慌,淡漠点头:“是我。” 玄甲老卒向皇后娘娘抱拳,拱了拱手,故作恭敬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抬起修长的眼眸,默默扫视面前玄甲老卒,开口问道:“大平……算是亡国了吗?” 玄甲老卒如实答道:“还不算亡国,不过也快了。” 文凤皇后再次开口问道:“我的夫君死了吗?” 玄甲老卒依旧如实答道:“垂死挣扎。” 玄甲老卒又一次重复说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握紧了横在膝上的宝剑:“我为一国皇后,恕难从命。” 玄甲老卒抽刀指向皇后娘娘,冷冷说道:“这可由不得皇后娘娘,将军叮嘱我说敬你是皇后,让我给你些面子,但切莫要当了真。” 文凤皇后站起了身,拔剑出鞘,持剑迎向玄甲老卒。 难不成这皇后娘娘还是个宫中高手?玄甲老卒眯起双眼,横刀身前。 另一边,有位玄甲兵卒拉着一个宫中美人的柔顺长发,将她硬生生从皇宫中拖了出来。 美人双足赤裸着,蠕动着姣好的身躯,拼命挣扎着,灵动的眼眸中闪着泪光,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生犹怜。 可那个玄甲兵卒依旧拖行着,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 美人忽的停止了挣扎,大声哭喊道:“军爷,等一下,等一下!” 那个玄甲兵卒停了下来,终于皱着眉头,回头看了她一眼。 美人见他停了下来,大喜过望,好像看见了生的希望,顾不得兵卒的目光,急忙从饱满的胸脯下,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打开小布包,露出许多金银首饰。 玄甲兵卒低头看了看金银首饰,又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美人。 美人带着泪珠,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撩开衣裙,露出一片细腻的雪白,用如羊脂玉般的小脚,去勾动玄甲兵卒的裙甲。 美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直起柔软的腰身,靠在了玄甲兵卒的身上,笑得愈加妩媚:“军爷,只要您放了我,奴婢什么都可以给军爷。” “好麻烦。”玄甲兵卒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什么……”美人眨了眨还带着泪花的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刻,雪白修长的脖颈,被整个一刀切开,漂亮的脑袋耷拉下来,仅靠着皮肉与颈骨相连。 美人瞪大失去灵动的双眼,眼中带着些许惊恐,更多的却是不明所以。 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就这么香消玉殒。 将军说,遇到反抗的直接杀了,那么色诱,应该也算一种反抗。 玄甲兵卒面无表情,捡起那个小布包揣进怀里,将美人的艳尸拖至战马旁,又将套马索套在了洁白的脚踝上。 战马的屁股后边,还拖着好几具这样美艳的尸体。 玄甲兵卒翻身上马,看向身边领头的老卒,问道:“大平的皇后娘娘,抓到没?” 领头的老卒骑在马上,闷闷地点了点头:“抓到了,在后面,不听话,砍了双脚,驮马上了。” 玄甲兵卒又问道:“那皇后娘娘如何,麻不麻烦?” “不算麻烦,都是些小事情。”玄甲老卒摇了摇头,“以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一交手我便知道,不过是一个很有胆识与骨气的弱女子。” “你下手不重吧?” “我下手有分寸。” “不会死了吧?” “一时半会死不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骑马向着仙京城城头赶去。 玄甲兵卒在心中默默估了估时间:“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玄甲老卒点了点头:“嗯,快往城头赶吧。” 二人不再言语,齐齐抬头看天,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战马后,一具具美艳的尸体在青石板上快速拖行,拉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丽的火花。 第125章 白家忠烈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烂的花火。 皇城中的某处大宅院中,一个小孩子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新奇的看着天上绚烂的花火,他从未看过如此绚烂的烟花。 即使在洒下赤黄余晖的黄昏中,那朵花火依旧灿烂迷眼。 孩子窝在母亲颤抖的怀里,却指向窗外,轻轻笑道:“娘亲,娘亲,看……看烟花!” 女人强忍着心中恐惧,生生止住了颤抖,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却并未落下。 女人在孩子的耳边,轻声呢喃着:“小鱼儿,你要乖,你要乖乖的……” “不要怕,真的不要怕,娘亲在,有娘亲陪着你呢……” 孩子有些迷茫的抬着头,看着含着泪水的娘亲,不解问道:“娘亲,我为什么要怕?还有……你在哭什么呀?” 孩子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轻轻为娘亲拭去眼泪。 “娘亲不哭,娘亲不哭了……”女人抱紧孩子的手臂又加紧了几分。 一座硕大的豪宅大院,如今却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仆人早已四散逃命,自家亲人也全都以身殉国。 这座豪宅大院,姓白,是一座将军府。 这个“白”字,是大平将军白青的“白”,是大平宰相白墨的“白”。 白家大院的朱红大门被人抬脚踹开,一个浑身染血,手持长枪的俊朗少年,跨过高大的门槛,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俊朗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几位身披玄甲的兵卒。 少年擦去脸上的血污。刚刚他才杀了几个看家的护卫,境界不算太高,全都是地境之下。 自从跻身天境之后,他杀地境或是海境修士,真就如杀鸡屠狗一般简单。 若是再低几境,那就只能视为蝼蚁了。 俊朗少年冷冷环顾白家大院,耳朵微动,便感受到了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以天境修为对周围的洞察力,这点轻微的呼吸声便极其明显,就好似有人亲身站在他面前一般。 俊朗少年抬头看天,看见了绚丽的花火,冷冷说道:“约定了时辰到了,这座大院最后两个人就在主屋之中。” “如果我听见的呼吸声没错的话,应该是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全部抓出来。” “我们该走了。” “是!将军!”两个玄甲兵卒应了一声,抬起手中刀,便劈开了房门。 屋内传来惊呼与哭喊,却很快停止。 一位身穿华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可爱孩童被驱赶了出来。 美妇人被玄甲兵卒从后面推了一下,踉跄跪倒在地,衣襟在挣扎中被扯开,露出了胸口处大片细腻的雪白。 俊朗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美妇人,冰冷的眼中没有任何欲望:“带走。” 美妇人泪流满面,但看见眼前俊朗的少年,心中忽的涌起了莫名的希望,凄声哀求道:“求求小将军开恩,就放了我们母子俩人吧!” 俊朗少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剑眉微皱。 美妇人见小将军这样,又猛然摇了摇头,急忙改口说道:“不!不!小将军不必放了奴婢,奴婢愿侍奉小将军左右,但求小将军放了孩子吧!孩子是无辜的,也是无用的!” “小将军若是求钱财,府中金银之物,奴婢自当双手奉上。” “小将军若是求美色,奴卑……奴卑也愿尽听小将军安排。” 美妇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还故意拉了拉衣襟,好让胸前的细腻雪白露的更多一些。 或许……美色,是她现在能运用的唯一手段了。 俊朗少年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还带着些许怜悯。 可惜……这一抹怜悯,转瞬即逝。 看着哭泣的母亲,小孩子却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眼神坚定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横在跪地的母亲面前。 小孩子拉开一个古朴的拳架,竟是有些许拳意上身,怒声喝道:“我白家男儿自当顶天立地!我不允许你们欺负娘亲!” 众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如此年幼,竟已是入臻化境修为,而且底子十分扎实,关键是拉开拳架时,竟还有拳意上身,当得起一声“天才”了。 美妇人用力拉住孩子的小手,也想让他跪下来,哭喊道:“小鱼儿,快快跪下来!” 被称作小鱼儿的孩子,回头看向母亲,倔强道:“他算哪门子东西?!让我白家男儿跪他!” 他转而又安慰母亲:“娘亲,别怕!有我在这呢!” 俊朗少年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白家?你叫什么?” 孩子扬起脑袋,高傲道:“白家!白琼瑜。” “你与白青老将军什么关系?” “他是我爷爷!” “你爷爷死了,我杀的。” 白璟瑜怒目圆睁,向着他便是一拳挥出,竟隐约还有些拳罡溢散:“你放屁!” 白璟瑜怒喝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张子乾。”俊朗少年轻轻弹指,便将他径直弹飞出去。 白琼瑜右臂瞬间断裂,被弹回到美妇人怀中。 孩子捂着断裂的右臂,涕泗横流,哇哇大哭。 美妇人敢怒不敢言,将将将孩子抱在怀中,看着张子乾,一言不发。 嗯……跻身天境之后,对力度的把握更好了。张子乾看了看手掌,又看向哇哇大哭的白琼瑜,不由轻笑道:“原来……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我还以为……”张子乾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收敛笑容,冷冷道,“白琼瑜!你爷爷救了你一命,你又救了自己一命!记住我的脸,若还有机会,我张子乾等你复仇!” 钟铠钧一只手搭在张子乾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低声提醒道:“殿下!此子若不除,日后恐有麻烦。” 张子乾没有理会他的提醒,反而是对那个美妇人说道:“他我不杀,但你要跟我走。” 美妇人满脸惊恐,但还是颤抖着站起身,缓缓施了个万福,惨然一笑:“多谢小将军……开恩。” 身后,钟铠钧再一次沉声道:“殿下!莫要心慈手软!” 张子乾还是不予理会,率先跨出白家大院的门槛,翻身上马后,看着即将下落的夕阳,自言自语:“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把女人带走,至于那个小孩就留他在这自生自灭吧。” “是!” 片刻后,一行人扬长而去,直上仙京城城头。 第126章 人头攒动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早早立于城头上的大平群臣早已被控制,按着官职及官袍的颜色依次排开,跪在城头上,跪向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 张子乾,就是要让龙武帝亲眼看着他的臣子们,他的妃子们,他的子民们,是如何人头攒动的……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仰头看去,脸色铁青,双目中血丝密布。 双方虽然隔着十余里地,但以龙武帝海境的修为,倒也瞧得真真切切。更不用说那些全是地境之上的护卫禁军了,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城头上跪的那些人,有不少都是这群护卫禁军的亲人朋友,妻儿老小。 仙京城头上,张子乾长枪直指龙武帝,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悬。” 下一刻,数十具赤身裸体的女尸被悬吊在城头上,随着萧瑟的秋风微微晃动。 龙武帝瞪大了双眼,就这么看着。 白花花的身子,黑黝黝的城墙,红彤彤的残阳,银晃晃的兵刃…… 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在活生生的剜着他的双眼,一点点刺痛着他的心。 张子乾长枪拄地,缓缓开口道:“关了大阵或者请你出阵。”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内阵里,每个人的耳中。 龙武帝就像没听到似的,依旧仰着头,瞪大着双眼,凝视着仙京城头。 张子乾见龙武帝没反应,再次下令道:“吊。” 有兵卒手持绳索,一端绑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倒拖着一位双脚被齐齐砍去的她,不紧不慢地赶到。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娘娘,此时浑身赤裸,双脚齐齐被砍,脖及绳索,跪趴在地,被拖至张子乾身旁。 张子乾伸手按住这位皇后娘娘高傲的头颅,将其压了下去,而后抬头冷冷的注视着龙武帝。 “朕要你死!朕要你死!朕要你死!”龙武帝咆哮如雷,发指眦裂,死死盯着张子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张子乾抓住皇后娘娘的一头长发,伸手将她拎出了城头处。 文凤皇后一头长发瞬间崩的笔直,强烈的痛楚撕扯着头皮,整个身子都是悬空。只要张子乾松手,她立马就会摔成一摊烂肉。 纵然如此,这位大平的皇后娘娘仍是忍着剧痛,咬牙一声不吭,丝毫不露怯,硬是要保全大平皇后的威严仪态。 张子乾与龙武帝,二人默默对视着。 张子乾突然松手,文凤皇后骤然下落,脖颈上的绳索却又在一瞬间绷紧,死死勒住修长的脖颈,强大的冲力刹那间将颈骨折断,使之眼前一黑。 大平一国之皇后,此时便如一条被剥了皮,吐着舌的野狗一般,活活吊死在了……仙京城头。 死相……极其凄惨。 龙武帝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城头之上,张子乾招了招手,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杀。” 第一排,跪着的二十四名官员头颅落地,无头尸体被身后兵卒一脚踹落城头。 他们曾都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大人物”,有的是那御史大夫,还有的是六部尚书,更有的是三公九卿…… 他们曾经在普通百姓眼中都是如神一般的人物,如今却像如屠狗一般,人头落地,好像也如普通百姓那般没什么两样。 张子乾再次招手,冷冷说道:“再杀。” 第二排,被推到城边的,不再是百官,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与第一排人数相同,都是二十四人。 雪白的刀光映着女子的脸庞,有的苍老垂暮,有的清秀可人,有的美艳动人…… 下一刻,全部人头滚落,二十四具无头女尸被人踹下城头。 “老子他娘的干你娘!老子他娘的干你八辈子祖宗!” 血海内阵中,有将士怒吼,满眼血红。 被杀到二十四个女人中,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妻妾,有他的女儿。 握紧手中长刀,愤怒摧垮了仅存的理智,使他不顾一切的冲出内阵。 四周的行尸走肉瞬间便围了上来,他便一刀斩去一个行尸走肉的头颅。 紧接着,一刀又是一刀,刀光缭乱,无数行尸走肉,人头落地。 但刚走出去不过百步之遥,就被淹没在尸潮中,像一颗石头入水一般,便没了踪影。 一个地境巅峰的强者,就这么没了!龙武帝面容扭曲狰狞,怒极反笑:“张子乾!你到底想如何?!” 张子乾听得清楚,却默不作答,只是挥手道:“接着杀。” 又是二十四位士家大族人头落地,鲜血浸染仙京城头。 张子乾脚踏鲜血,走上前去,捡起一颗尚未闭眼的头颅。 拎住头发,甩了几圈后,向内阵中用力掷出。 头颅以极快的速度,“呯”的一声巨响,撞在内阵的血海屏障上,炸成一摊烂肉。 张子乾双眼微眯,一脚踏在城头上,怒声喝道:“老子要干什么?” “关了大阵或请你出阵……咱们接着打!” 龙武帝怒吼道:“老子怎么知道关了这大阵!李梦阳布的大阵!关仙京城什么事?!关老子什么事?!” 张子乾用身上的白袍擦去手上血迹,淡然道:“哦?那就继续,反正老子手上还有千余人,慢慢的杀,一点点的杀……” “人杀完了,我就放火烧了这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八百年国运!” “你个畜牲!”龙武帝向后微微退了几步,怒声骂道,“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张子乾沉默不语,只是一味挥手下令。 第四波,是二十四个孩童,哇哇大哭,人头滚落。 第五波,是二十四个官员,乞求怒骂,人头滚落。 第六波,是二十四个女人,痛苦尖叫,人头滚落。 第七波…… 第八波…… 一波统共二十四个人,依照百官,女人,孩童依次排序。不多时,便已经杀了十五波了,大平百十位高官已是全部杀绝,如今剩下的只是些女子与孩童了。 一颗颗头颅留在了城头之上,无头的尸身却被抛下了城头,摔成一摊摊烂肉。 张子乾冷冷看着仙京城城头的数百颗人头,面无表情,持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身后,钟铠钧问道:“殿下,只剩女人和孩童了,还要杀吗?” 张子乾持枪的手停止颤抖,不由得握紧长枪,枪尾重重顿地,咬牙切齿道:“接着杀,一个不留!” 一人接着一人,一波接着一波。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第127章 大利天下 张子乾看着这一切。 龙武帝也看着这一切。 一人看似平静,握枪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一人看似暴怒,一双眼眸却冰冷的可怕。 一位大玄皇子,一位大平皇帝。 二人同时抬起双眸,遥遥对望。 二人的眸中,都闪着不明所以的光。 二人都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他们才是所谓的“同道中人”。 都是……为了心中大利,而弃大义于不顾之人。 大利,我所欲也。大义,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大义而取大利者也。 虽有,圣人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但若!一人之公利,以利一国,而后又大利天下,又当如何? 圣人又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同理,大利非利于一人乎,而同以利天下万万人! 此言!又有何错?! 小利小义,故可舍利而取义。 大利大义,应当舍义而取利。 小人!见小利而忘大义! 君子!故大义而忘小利! 雄主!当取大利为先,而后才思大义! 故!雄主,当为当取天下先! 无论是大玄皇子张子乾,还是大平皇帝龙武帝,都舍大义,而取大利! 龙武帝嘴角微微抽搐着,暴怒而扭曲的老脸上,不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你拿大义来压朕?! 大义于朕何加焉?! 一群百官算什么?一座仙京城又算什么?百官没了,可以重招!仙京城没了,可以重建! 唯有我大平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纵观如今战场局势,不过分庭抗礼对峙,谁都有胜的希望,谁都有败的可能。 既然还有希望凭着这座尸山血海大阵逆转战局,即使最终的结果是鱼死网破,可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大平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你大玄即使生吞了这块硬骨头,也要做好被刺破喉咙的准备。 我大平就要死磕你大玄! 就算我大平亡国灭种,也要让你大玄折损国运! 龙武帝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却不知痛,殷殷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怒喝道:“来!大玄的小兔崽子!就让老子看看你到底能做得多绝!” “大不了就是一场……鱼死网破!” “好!很好!太好了!”张子乾一双剑眉拧在一起,双手重重鼓掌,咬牙切齿地下令,“给老子直接放火烧城!余下的女人孩童接着杀,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你龙武帝不在乎大义对吧?! 那我便直接火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半数国运,无论怎样,我都不亏! 你大平!早已是强弩之末!城中门阀士族我杀完了,朝中文武百官也死完了,我还要火烧仙京城! 我倒要看看你大平!在一片烈火中,还能剩下来什么东西?! 张子乾俯身,一掌重重拍在城头的墙砖上,手背上青筋暴突,咬牙怒笑道:“人!我全杀完了,一个不留!城!我放火烧了,一地灰寂!” “老子!就是要……” “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不只是想要火烧仙京城,重创大平国运,更是想要顺便摧毁某个他一直想要毁掉的东西…… 门阀士族。 他自认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跟着父皇打天下时,世家子弟对他的嘲弄欺辱,却让他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当时,你叫我一句草流穷寇,我且不挑你的理。 现在,屠刀就握在我的手上,你又该叫我什么? 放眼遥看东南西北中整座天下,何处没有苍生黎民? 有苍生黎民之处,又何处没有欺压百姓的门阀士族! 何为贱?何为尊?你们因何高高在上? 我张子乾就要看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那么豪横,那么看不起贫苦百姓,是多了几条命出来吗?! 杀到现在,看来你们也只有一条命罢了!那你们在豪横个什么劲! 父皇图谋天下太平,对你们有所顾忌,不敢大打出手,只是略施惩戒。 没关系,等着瞧,让我来! 门阀氏族奴役万万百姓多少年岁月? 今我张子乾便要一朝除尽,连根拔起! 先从仙京城开始!毁尽你们门阀士族盘踞之根基!然后,等我当了皇帝!我便要将你们一一铲除,一个不留!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心中略有愧疚,却无丝毫悔意,眼中只有不移的坚定。 那些文武百官都代表着各地的门阀士族,那些女人孩童都曾是门阀士族的家眷,杀了也就杀了,都是无所谓的。 门阀士族好似遮天的巨树一般,对其就是要连根拔起,就是要斩草除根,就是要绝根灭种,杜绝春风吹又生。 他自认没有亲手直接杀死一个普通百姓,只是放了一把火,留他们自生自灭,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是不可避免的。 大玄兵卒的牺牲,城中百姓的无辜,女子孩童的可怜,都会让他心生愧疚。 但!与使之天下太平,与断绝大平国运,与铲除门阀士族,进行比较的话…… 一切都是最值得的! 既然最值得,那便没什么可后悔的!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弃大义于不顾,而以大利天下。 是谓……不悔! 身后,燃起熊熊烈火滔天,火炎炙烤着曾经无比繁华的仙京城,火舌贪婪舔噬着即将落下天幕的残阳。 所有人,入眼处,皆是一片红色。 那抹红色,是血海的红,是残阳的红,是烈火的红…… 张子乾红着一双眸子,猖狂大笑:“来!就让老子开开眼!” “看看你大平的国运到底还有多长?!看看你龙武帝的脊梁到底有多硬?!看看你国的那位李先生到底死是不死?!” 我的父皇!可以……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我张子乾!便要……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我的父皇!就是我大玄王朝的开创者! 我张子乾!便是你大平王朝的送葬人! 龙武帝眸中映着红色,怒容逐渐收敛,神情平静下来,默默以心声回答:“一把火烧不尽大平八百年的国运,朕的脊梁扛得动你压下的大义,国师还在便大平还在!” 张子乾红色眼眸的深处,闪过一抹粹然的金色。 他握紧手中长枪,直指整座大平大玄的战场,也好似指着大平大玄共有的整座天下,厉声喝道:“我张子乾!要大利天下!” 第128章 法则与合道 一片苍茫小天地,三才大阵天地人。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各自持剑,立于各自大阵中。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面色不善,眉头紧皱,心有不安。 这位……当今的天下第一,难不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是为全力出手,甚至还留有后手?! 天,地,人,三者间相互转换,逆转乾坤,时而天人合一,时而天地归一…… 李梦阳身上的那一袭法袍宝光大亮,光华流转不息,种种颜色有规律的变化。 青,红,黄,白,四色不定。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 三才大阵,四时齐聚,四季流转,万物更迭交替,一枯一荣,生生不息。 李梦阳看着身上颜色变化的法袍,淡淡笑着,喃喃自语:“倒是许久,没见见这件法袍的其他风采了。” “总是一袭红衣,也是有些看腻了。”李梦阳自嘲一笑,轻轻拂袖。 一座苍茫小天地,便各自有异象显化。 天阵夏日炎焱,地阵秋风萧瑟,人阵冬雪纷飞。 至于李梦阳身处之地,脚下的那一株参天大桃树,桃花朵朵灿烂,春意盎然。 这件年代极其久远的法袍名为“节气”。与老道剑仙赵仙升身上的那件紫金道袍“天衣”齐名,都是大道天赐,是自然孕育的远古重宝。 传说是李梦阳合道不老时,一座小院内四时四季齐聚,受大道的应昭,这件法袍“节气”由此显化而成。 一人合道春夏秋冬四季之后,这件名为“节气”的法袍,也就与李梦阳的通天大道紧密相连了。 曾几何时,莫莲问过师父,为什么总是以一袭红衣示人。 李梦阳当时却只是淡笑道:“因为你师娘喜欢春天与红色。”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合道四季,却只是显露春季,法袍四色,却总以红衣示人。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位女子喜欢罢了。 莫莲站在地阵中的某处山巅,迎着萧瑟如刀的秋风,看向风采绝代的师父,淡淡说道:“辛苦师父,如此压制合道修为了。” 李梦阳掸了掸法袍上的莹莹宝光,平静笑道:“一朵桃花,五朵花瓣,我自然是……一人五合道。” 一人五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就合道数量这一点来说,就连赵仙升都自愧不如,自认做不到一人五合道。 一个人合道什么东西,不仅关系着十万法境时战力的强弱,更关系着将来如何踏入半步仙境,甚至达到一念仙境的层次。 每层境界都有每层境界的奥义,十万法境的奥义,无他,无非这两个字“纯粹”。 一般来说,修士所合道的法则,越加纯粹越加简单,那么将来破境时也就更加容易。 反之,修士合道的法则,越加复杂越合乎大道自然的运行规律,那么将来破境时就必定难如登天。 就比如,赵仙升一人合道长生与剑两种法则,一颗剑心纯粹到极致,除了一剑之外,其余皆是身外之物。便可不足二百年便破境,跻身半仙层次,仗剑逍遥天地间。 至于……他的一身道法也是纯粹至极。 反观李梦阳,一人五合道,不老四时四季,占尽人间天时! 而且李梦阳远远不如赵仙升显得更加纯粹,仅此一人,可称天骄全才,占尽天下数个第一! 炼丹天下第一,符箓天下第一,炼器天下第一,占卜天下第一,推衍天下第一,术法天下第一,其剑道一途更是仅次于赵仙升,暂居天下第二! 赵仙升仗剑飞升玄天之上后,他李梦阳便是天下第一大修士! 所以……李梦阳要想破境,跻身半步仙境,就显得极难极难,就好像村中稚童拿起长生剑,并让剑灵云墨,心服口服地认其作剑主。 李梦阳当年并非没有破境的契机,只可惜终不是三千大道,而是邪魔外道。 若想要破境登仙,他要么舍了正道不要,就如当年一般,以心中执念为引子,引渡化外天魔入主神魂,凭此直入一念魔境。 要么就只能选择与一国之大气运相合,将个人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融合,借助五百年国运冲破瓶颈,一举登临半仙境界。 当年承天帝选择设局算计,李梦阳真的不知道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无非是卦相不算太差,且心中早有此意,顺势而为罢了。 何况李梦阳也是真真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平亡于战火,五百年太平不复,天下成乱世。 自承天帝而起,再到当今的龙武帝,这三百年岁月,大平因逆天逆道而行,天灾不断,人祸连连,致使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的李梦阳,也是境界不稳,几次差点跌境。 尤其是当年举生老宗一宗之力,祭剑于天,问道于天,使其身受重伤,差点大道根基彻底断绝,陷入必死关中。 却也数次破关而出,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局,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传承。 好在合道之法则乃是四季四时,如此逆天逆道行事,却起码稳定住了天下四季正常的流转。 否则,一但四季不定,节气错乱,那么这个天下,就不仅仅是天灾人祸那么简单了…… 当下,李梦阳一人掌控四季四时,更是手持不老与传国双剑,这座宏伟的三才大阵,对他的一切压制都已是无用。 故而,天时已不在,如今只剩地利与人和。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只能靠着身处与各自大道相合的小天地,凭借着大阵对自身实力的加持,将修为境界勉强维系在所谓的伪半仙境。 而李梦阳借用传国剑,又身负大平八百年国运,压制又完全消失,因此李梦阳重登半步仙垸巅峰。 三位所谓的伪半仙,联袂起剑,围杀一位巅峰的半仙。 难吗? 极难,极难! 可确是神仙手段都已用完,已没有任何办法了。 闻砚,君子玉上浩然气,双手捧剑。 张衍,青虹剑上十雷霆,举剑身前。 莫莲,天地人上剑气荡,剑指师父。 李梦阳盘腿坐在桃花枝上,双眸微闭,双手拢袖,双剑悬于身侧,轻声道:“来。” 第129章 各自出剑 说来便来! 李梦阳微微一笑,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轻声道:“小满,处暑,小雪。” 三声不同节气,三处大阵变色。 天阵之中,那轮大日愈发饱满璀璨,高悬在极远的天幕处,撒下灼热炙热炎热的万缕阳光,万千金色光线刺破厚重的云幕,是天阵中一片光亮,让人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雷光。 以至于张衍不得不退入雷池与雷泽的交汇处,让雷霆浸染神魂体魄,以免受烈阳的灼烧。 地阵之中,万物凋零,万物枯黄,无数生机湮灭,徒生一阵萧瑟悲凉,秋风凉寒冷如刀,片片刮去着人的心气。 莫莲不言不语,只是凝聚一身剑气默默抵御萧瑟的秋风,凄凉的秋意磨杀不了她纯粹的剑意。 人阵之中,小雪簌簌落下,带来浸骨的寒意。儒圣法像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护住整座书院,不受天降小雪的侵蚀。 闻砚不由打了个寒颤,双手拢袖,一个个金色文字在身侧流转徘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耗下去!输的只会是我们!三人都是极其聪明的,心中便有了这么一个猜想! 压制已全然无效,李梦阳反而对他们产生了不可逆的压制,此消彼长之下,最终的结果便不言而喻。 “当如何?”张衍看向二人。 闻砚长呼一口气,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叹道:“君子当仁不让!” 莫莲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握剑天地人,淡淡说道:“各自出剑,倾力一剑。” 张衍了然,脸色凝重,缓缓点头。 闻砚自整衣冠,长喝道:“君子!敢为天下先!当仁不让!让我先来!” 身侧盘旋的一个个金色文字愈发璀璨,根本就是闻砚一身儒家学问的大道显化。 只见闻砚微微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本金色典籍,随着寒冷的风雪自行翻页。 “此生……再无望,十万法境!”闻砚略有不甘地看向君子玉。 其实……相比于君子玉让人自行合道浩然气,他更想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十万法境,为清白书院再开一条通天路。 本心一动,儒圣法相一瞬间化为浩然气四散,却又在刹那间凝聚成型,出现在李梦阳的少年法相面前。 君子玉携浩然气,便如整个清白山岳当头砸下。 “书生!我来陪你!”张衍悬剑身前,雷威浩荡八方风云,双手掐雷法神诀,继而一步跨出阴云,任由身躯暴露在赤红的大日之下。 “惊雷!”张衍双手掌心出现沛然雷霆,师父所赐的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已然在身侧流转,雷声轰鸣,雷光乍亮。 十雷之雷局,攒动而成,已然握在手中。 张衍浑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灼烧着神魂体魄。 闻砚的身躯则爬满了寸寸的寒冰,阵阵寒意浸入骨髓。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道士要以身为药,救济天下,普救含灵苦难,让天下再不见苦难。 书生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道士与书生,同道中人,终究还是站在了一起,各自出剑。 只为了所谓的太平,二人竟都是敢舍了大道之根本不要。 李梦阳看见这一幕,微微皱眉,再次开口言道:“夏至,秋分,冬至。” 大日血红,烧灼一切,炎夏至。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哀秋分。 小雪飘飘,冰封一切,寒冬至。 至此,压制更胜以往,三才大阵对他们的加成已经微乎其微。 闻砚却不在乎,以指为剑,凌空书写出一个“劈”字来。 儒圣法相与少年法相,浩然气与剑气,君子玉与不老剑,一剑劈去与一剑斩来。 两尊法相间,互换一剑。 十雷之雷局砸下,被那棵参天的千万丈大桃树以桃花枝硬生生拦住。 无数条雷矛电鞭生成,轰轰隆隆,噼哩啪啦,雷威电势,浩大异常。 大桃树上,万千朵嫣红桃花竞相绽放,团团簇簇,簇簇团团,美不胜收。 儒圣法相被一剑斩散,散作万千浩然气,消融天地间。 “噗……”闻砚口喷大股鲜血,死死摁住胸口,身旁一个个金色文字散去。 少年法相被这一剑劈了一个踉跄,红衣破碎,身躯涣散,将散未散。 李梦阳全身上下渗出血色,染红了那件法袍“节气”。 十雷之雷局则直接崩散,张衍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再度近乎枯竭,损伤本源。 那参天的大桃树,再度燃起熊熊雷火,火光冲天。 莫莲眼神凌厉,径直离开地阵,御风而起,双手握持天地人,身形化作一道剑光,瞬间便来到少年法相与大桃树面前。 一剑递出,斩出了一线剑光。 剑光如瀑直下,带着不可挡之剑势,好以凿井一般,径直垂落,将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与那株参天大桃树,直接一分为二。 剑光犹是不止,再度大起剑气,承载千秋的剑意,连带着将整个暖春之地都被重新转为无法无天之地。 莫莲手持天地人,再开天地。 李梦阳法袍变色,青衫破碎。 莫莲这一剑,竟是直接折损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一剑斩去了青衫春花。 “节气”法袍,便只剩下了红,黄,白三色,小天地中的四季,也就只剩下了夏,秋,冬了。 李梦阳瞬间七窍流血,看一下莫莲,却还是轻笑道:“莲儿,你就如这天地人一般,是一柄无鞘的利剑,易伤人伤己,还要注意一些才好。” 莫莲收剑,退回地阵之中,轻轻颔首:“师父教诲,莫莲受教。” 李梦阳不再言语,一袭白衣如雪,直入人阵之中,双剑齐齐斩出,斩出两道一金一红的磅礴剑气。 闻砚伸手撕下一张金色典籍上的书页,书页中犹有一句句圣贤道理浮现,身后的书院又响起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一个个金色文字显化而成,金光闪烁,笼罩人阵,金光之下,寒冰寸寸消融。 极远处,君子玉乘风而归,一道雪白如虹的剑光忽至。 闻砚伸手握剑,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君子,要有待客之道!” 浩然气荡荡,如大浪拍岸,激扬文字。 第130章 各有倾力一剑 一金一红两道剑气,落在无数激扬的金色文字上,径直斩碎大片。 “符成。”李梦阳轻轻抖了抖袖口,数以万计的符箓从中飞出,品种各异,颜色各异,但品秩都是极高。 各种数以万计的符箓,单从其中拿出一张,都是多少外界修士求而不得的法宝。 万数符箓遮天蔽日,自行构成一座极大的符阵,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书院。 闻砚一手持剑君子玉,一手捧金色典籍,长剑轻挑,典籍翻阅。 那本金色典籍分解成足足三百六十五页,片片向上飞去,好似浪遏飞舟。 手中君子玉,又是一剑轻轻斩出,身侧一个个金色文字飞斩向李梦阳。 “锁。”李梦阳向后掠去,双手松开双剑,一绯红,一赤金,两道璀璨剑光分别划出两道长虹,入主天地两阵当中。 “这是……”莫莲的瞳孔猛然放大。 就在此时,李梦阳双手合拢又翻转,手掐法诀,低声喝道:“沧河之水天上来!” 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凭空出现在半空,浪涛滚滚,汹涌澎湃。 大河之水咆哮如龙,汹涌奔来,如瀑落下,便要水淹整座书院。 “正好!”闻砚双指于虚空中一抹,施展神通,“君子应有鱼龙之变。” 如鱼得水,鱼跃龙门,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一个个金色文字冲入水中,便化作一条条金色鲤鱼,逆流而上,鱼跃龙门,化作一条条细小的金龙冲破河水,飞扑向李梦阳。 李梦阳双指并拢,权当是一柄剑,以剑指斩去条条细小金龙。 大河之水落地的瞬间,便全部凝结为冰,一条冰河自天而来,寒冷刺骨。 一整个人阵,一整座书院,方圆数百里地界,全部冰封。 闻砚站在冰河之上,两鬓风霜,眉挂冰霜,微微一笑:“君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人阵上空,数以万计的符箓全部爆炸燃烧,却被那三百六十五张金色书页在顷刻之间包裹炼化。 二者最终化作一颗内含炽热火种的炙热金丹落地。 金丹落地,火光冲天,书院地界,方圆百里,冰封溶解,浩荡百川流环绕书院,却被冲天的浩然气所拦。 身燃烈炎的张衍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反而向莫莲怒吼道:“莫莲!快换阵!” 莫莲听到这话,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人阵正中,微微摇头说道:“换不了阵,阵已被师父锁死了。” 不老与传国双剑,各自悬于天地两阵之中,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顶天立地,凭借着所附剑上的剑意通天绝地,便将天地两阵彻底锁死,在无法移阵换位。 莫莲内心颤动,原本以为自己所悟之剑法已超过师父,可师父却可以凭自身剑意便做到通天绝地,将原本紧密相连的三座大镇,瞬间变得孤立无援。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沉声喝道:“闻砚!退阵!” 张衍死死盯着闻砚:“快!听她的,退阵!” “不退了。”闻砚回望二人一眼,轻笑道,“我有倾力一剑,要出!” 闻砚手指抚过君子玉,看向李梦阳,大声说道:“书生闻砚!有剑要问李先生!请李先生作答!” 李梦阳轻轻拂袖,淡淡道:“我接剑。” 闻砚自整衣冠,自理仪容,口中朗声道:“修身。” “修身”一语既出,言出法随,闻砚鼓荡起浩然气,满身冰雪消融成水,一身青色儒衫无风自飘荡。 李梦阳有些错愕,双指并拢为剑,斩出一线剑光。 “齐家。”闻砚回望向那座屹立于漫天风雪中的书院。 “齐家”一语既出,言出法随,这座书院重新响起朗朗读书声,声音稚嫩却洪亮。 君子玉上浮现一个个金色文字缓缓流淌,闻砚手捧君子玉一步跨出,正式踏入了半步仙境。 一线剑光被冲天的浩然气击了个粉碎。 “治国。”闻砚认真的注视着此方苍茫小天地,眼神复杂。 “治国”一语既出,言出法随,立于天地两阵的两道璀璨剑光瞬间寂灭,三才大阵重新开始运转。 不老与传国两剑,重新飞回李梦阳身侧。 李梦阳低声喝道:“大雪,小雪,大寒。” 鹅毛大雪纷飞,刺骨寒风呼啸,冰雹冰锥如雨下落,可无论再怎样寒冷,那读书声依旧洪亮。 无论怎样的寒风冰雪,我辈读书人都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纵使照我满怀冰雪,也应怀有满热忱腔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平天下!”闻砚一剑斩去,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大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天下平! 天下太平,天下昌平,天下清平,天下读书人的夙愿不过,一个天下平,故而剑名于此。 闻砚的倾力一剑,即是半仙的一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九个金色文字化作九道金色剑光,随着一道无比磅礴的浩然剑气一起斩向李梦阳。 闻砚开怀大笑:“满怀冰雪,满腔热忱,世道纵然不尽人意,我辈读书人却敢怒敢言,敢打敢杀。” 手中君子玉寸寸崩碎,身后书院砖瓦片片崩裂,整座书院动荡不已,读书声戛然而止。 玉亦碎矣,瓦也不全。 君子玉的碎片冲破天幕,破开此方天地,径直飞回清白书院的文庙正中,李梦阳只是目送,并未阻拦。 文庙正中的至圣先师的白玉像前,老先生孔长秋跪坐在前,与世长辞,身躯化作无边浩然气哺育修复着君子玉。 告别这个乱世将终的世界前,老先生孔长秋笑言:“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只是……” 孔长秋有些遗憾:“最终还是没喝到你们的一杯喜酒。” 君子玉已碎,闻砚跌境不止,直跌天境,这半仙一剑的代价是他的大道前程。 整座书院都被一分为二,人阵名存实亡,只剩下天地两阵。 李梦阳被那九道金色剑光笼罩其中,又被那道浩然剑气直斩神魂。 剑光之下,白衣破碎。 剑气过后,神魂重创。 这可是实打实的半仙一剑,饶是李梦阳硬接这一剑都不好受。 张衍看向闻砚:“天人换阵,我也有倾力一剑,要问祖师!” 天人换阵,李梦阳已身处雷霆天阵中。 莫莲看向闻砚与张衍二人,不由赞道:“我之剑修,杀力最大,只因各有倾力一剑!” 第131章 我也有倾力一剑 莫莲美眸圆睁,十分吃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由刚开始的不息天境,再借剑君子玉,直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又借助三才大阵,坐镇人阵,借书院朗朗读书声,更进一步,达伪半仙。到现在以君子玉碎为代价,强行展出半仙一剑。 若仔细算了算这闻砚究竟跨了几境了? 由此可见,读书人若不讲起理来,那可是真的不讲半点道理了。 雷霆天阵中,一柄绯红桃木剑从金色剑光中探出,斩碎剑光后,显露出一身黄袍。 闻砚刚刚的那半仙一剑,竟是直接斩去了李梦阳四季中的冬季,也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白裳冬雪。 李梦阳黄袍覆雪,手持双剑,居于天阵正中,默默看向张衍。 张衍无言,唯有举剑指向李梦阳。 李梦阳一袭黄袍,面色如常,盘腿悬坐在天阵上空,双剑悬于身侧。 他微微一笑,轻点眉心朱砂,身上“节气”法袍,唯有红黄两色变幻。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风,白裳冬雪。“节气”法袍,合天地四时而生,四季轮转皆随心意。 如今,先是莫莲一剑斩去青衫春花,后又是闻砚一剑斩碎白裳冬雪,便只剩夏秋两季了,这两剑真正重伤了李梦阳的大道根本,比斩杀两位剑灵还要重。 李梦阳却并不气恼,只是微笑问道:“你张衍也有倾力一剑?” 张衍举剑,默默点头,不言语。 向眼前的这位祖师问道问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压迫极大。 李梦阳无奈摇头:“我只管接剑便是。” 各类修士,唯有剑修,杀力第一,只因各有不同剑道,可递出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张衍虽修的是雷法一道,但手握青虹,也有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这一剑,张衍只在合道雷霆时,用出过一次。 这倾力一剑第一次递出之时,便剑斩漫天雨幕,使之倒退回天上。 如今,在借助三才大阵,杀力又不知要呈几倍增长。 天阵正中,雷池滚滚,雷泽沸腾,阴阳雷霆交加辉映,张衍持剑立于正中,缓缓喝道:“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十道各不相同的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之上,仍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龙盘绕。 雷池汇雷泽,雷龙盘雷柱,雷法大成。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依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十条雷龙依次龙鸣,攀附于青虹剑上。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十条雷龙显现,张衍眸中雷霆汇聚不散,声如雷霆:“五雷正法,正法不义,那便……” “十雷必杀!” 剑是,名剑中最为锋利的青虹。 法是,术法中杀力最大的雷霆。 必杀!张衍此刻恍若神人,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斩出无边雷光剑光,啸出无尽雷鸣剑鸣。 十道雷霆光柱,依次炸裂粉碎,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显现,径直飞向李梦阳,张贴在身体各处。 一瞬间,李梦阳的四周皆是极其纯粹的雷霆法则,避无可避,闪不可闪。 张衍眉眼倒竖,怒吼咆哮着:“师祖!我有一事不明,请告诉我!”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微微抬眸,淡然道:“说。” “天下万民无声的愤怒,你究竟听到与否?” “天下万民无言的苦楚,你究竟看到与否?” 李梦阳握剑微微松了松,有些愣住了。 张衍继续递出倾力一剑。 天下万民,当真没有愤怒吗? 还是因为,只是敢怒不敢言? 你李梦阳纵然已经为天下尽心尽力,但你真的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愤怒的咆哮,当做雷霆的轰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雷霆所过之处,必然掀起万千怒火,然后便是一片星火燎原! 生民的愤怒,虽微不足道。但雷霆的轰鸣,却震耳欲聋。 民之愤怒,即是雷霆!是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避无可避的一场大劫! 故而,这倾力一剑名为:惊雷劫! 张衍双眼中充斥着粹然的金色雷霆,一路走来,所看见的一切苦难都破碎寂灭在雷霆中。 他愤怒咆哮着:“这一剑!携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而来,你注定避无可避!” 正欲出剑的李梦阳听见这句话,握紧剑的手反而是松开了,不打算再继续出剑了,竟是选择以神魂体魄硬接张衍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眉头微皱,眼中似含有泪水,喃喃自语:“我真的错了吗?或许是吧……” “罢了罢了,既然错了,那我便认了。” “你张衍为天下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递出这一剑,那我李梦阳便受了这一剑。” “权当是……欠天下生民的一场道歉。” 青虹剑上,十条雷龙,咆哮如雷鸣,全部向李梦阳奔来,将他吞没。 四周纯粹的雷霆法则,划分为十色雷霆,全部炸裂,将李梦阳包裹其中。 四周雷霆寂灭,显露出一袭红衣的李梦阳。 张衍的这倾力一剑,竟是再度斩去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黄袍秋风。 怎么还是这一袭红衣……李梦阳抹净嘴角鲜血,自嘲一笑。 莫莲有些疑惑的看向师父,不明白师父为何在最后的时刻收剑,选择以自身神魂体魄硬扛着杀力极大的倾力一剑。 张衍半跪在地,口鼻喷血,已是力竭。 只剩下一袭红衣的李梦阳重新返回三阵正中的那块无法无天之地。 张衍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再度出剑,将李梦阳彻底斩在天阵中,却是又跪了下来,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李梦阳离去。 李梦阳脸色苍白如纸,不断轻轻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咳出缕缕鲜血。 五条大道,折损其三,代价不小,后遗症更大,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了。 李梦阳强行止住咳嗽,抬眼看向三人,一柄绯红桃木剑已然入手,淡淡道:“我也有倾力一剑,你们三人,谁来接剑?” 第132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师父也有倾力一剑?莫莲轻抬眉眼,对此并不意外。 师父……如今终于也要用出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吗? 谁来接剑呢?莫莲扫眼看向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张衍与闻砚二人。 我来!莫莲露出淡淡的笑容,握紧手中天地人,平静的看向李梦阳,说道:“师父出剑,徒儿接剑,天经地义!” 莫莲眉眼坚定,掷地有声:“何况……我为首徒,必定当仁不让。” 曾几何时,她也如现在这般喊出这句话,不同的是那时是为了宗门只身力抗天劫,如今却是为了接师父的倾力一剑。 “来!”莫莲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的剑锋,“莲儿!请师父倾力出剑!” 李梦阳揉了揉眉一点朱砂,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从小就无比倔强的徒儿,在犹豫要不要递出这倾力一剑,在思量自己的徒儿有没有能力接下这倾力一剑。 如果这时候赵仙升在这儿,定会嗤笑一声,嘲弄李梦阳到底是不是个剑修了。 剑修出剑,最为随心所欲,哪会思量这么多呢? 这也注定了李梦阳在剑道一途永远不可能赶超赵仙升。 “好……”李梦阳不再犹豫,决心递出这倾力一剑。 反正也无所谓了,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顺畅随心地出剑。 李梦阳的这倾力一剑,不同寻常,临阵所悟,只是有感而发,故而威力如何,杀力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百年光阴岁月,好像也只递出了两回倾力一剑,如今这是第三剑。 剑斩长天时,思念妻子桃姝,舞出过一曲惊世的桃夭剑舞。 剑祭于天时,代表天下苍生,递出过一剑,剑名:苍生意。 那么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第三回倾力一剑,又要叫什么呢?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沉默着,思索着。 莫莲也并不催促,只是握紧天地人,默默等着师父的倾力一剑。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一剑将是师父剑道的永恒绝唱。 李梦阳轻轻摩挲着不老剑的剑格,眉头微皱,眼神迷离。 八百年光阴,弹指匆匆间,来这人间一趟,匆匆而来,也要匆匆而走。 看这人间八百载,故有疑惑而不解,人间究竟值不值得? 人间不值得? 人间最值得? 李梦阳笑了笑,自解自答:“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有情自长得。” 人间自有情,故而人间最值得。 也正因人间有情,也最多离恨。 看这人间八百载,千言万语无限事,唯有情之一字,千情万种,最难说,最难写,最难解…… 少年少女互相心动的刹那,丈夫妻子相知相爱的一生,父亲母亲思念远方的游子;目送故友的离去,伫立故土的坚守,落叶飘零的悲哀…… 人间风华种种,都归为那“情”之一字。 千秋万古一道同,世间尽是痴情客。 情之一字,人人都……放不下,求不得,相思苦,难为情。 只得问世间,情是何物? 李梦阳无奈摇头,只得苦笑道:“直教生死相许。” 爱人葬于落花,不能长久;好友登天离去,再不相见;首徒欺师灭祖,拔剑相向;故国山河破碎,国运衰微;生民身处乱世,水深火热;自己竭心尽力,无能为力…… 痴情的人,却总被情之一字,伤得最深最痛。 李梦阳又轻轻点头,眼中莹莹泪光闪逝,还是强颜欢笑道:“想好了,倾力一剑,剑名:雁丘词。” “莫莲,接剑。”莫莲面无表情,御风高悬,仗剑天边明月处。 李梦阳缓缓握紧手中双剑,双剑交错身前,眉眼低垂,不明所以。 下一刻,李梦阳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雁丘词。 莫莲,这座小天地的东道主,仅是瞬间,便被李梦阳无视了这座小天地的恢弘禁制,强行拉入了一片苍茫的心相天地。 张衍与闻砚,看着消失在地阵之中的莫莲,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他们明明没有感受到李梦阳动用任何的术法神通,却能做到如此这般景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李梦阳自身的纯粹剑道,一剑破万法,所以才能无视小天地的恢弘禁制。 这场宏伟之战打到现在,李梦阳这位当今天下第一的术士,终于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莫莲仗剑而立,扫视四周,忽然瞳孔猛的放大,显得极其吃惊,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师娘?” 她的眼前是两袭样式各不相同的红衣,一男一女,皆持长剑而立,笑语盈盈,眉眼弯弯。 男子少年模样,俊美非凡,眉心一点朱砂,正是师父李梦阳。 女子秀美清丽,温婉柔情,头戴一枚凤钗,好像是师娘桃姝。 莫莲虽没见过师娘,但在小院中的时日,总是听着师父挂在嘴边,也总是幻想着师娘的模样。 眼前的这位红衣女子,跟自己想象中的师娘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师娘桃姝看着师父,笑着轻声问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李梦阳左手持剑,右手牵起桃姝的左手,笑着回答道:“只教生死相许。” 情为何物?生死相许。 情之一字,超脱生死。 李梦阳与桃姝对视着,各自持剑,同声轻喝:“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下一刻,二人身形化作桃花消散,只剩两道绯红剑光相交相错,万般光华流转。 莫莲只感觉那绯红剑光并不凌厉,反而显得极其温暖,恰如春风拂面,让她握剑的手都松了松,甚至心情都是极好的。 莫莲原本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开心笑容。 李梦阳与桃姝的身形浮现在莫莲眼前,笑语盈盈,眉眼弯弯,轻声笑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剑光与桃花再起,行似游龙,翩若惊鸿,起起落落,将莫莲完全包裹。 莫莲眉头皱起,心情瞬间便跌落谷底,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只得沉默不语。 桃花散落,剑光萧寂,莫莲悲伤过后,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桃姝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君应有语……” 李梦阳注视着一片茫然的莫莲,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莫莲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只听他低声呢喃,问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第133章 来访雁丘处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忽然千变万化,桃花衰败飘零,碾作红泥。千山万水,重岩叠嶂,万里铅云层层叠叠,白雪落满山头。 一袭红衣的桃姝迅速衰老着,满头青丝变白发,满眼含泪的看着李梦阳,干枯苍老的手,轻轻抚摸李梦阳俊美的脸庞。 她哭着,她笑着,她轻声说道:“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李梦阳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其死死贴在脸上,不愿让她放手,也不愿放她离去。 大雪纷飞,将天地间的两袭红衣埋没。 莫莲神魂一片茫然,呆呆愣愣的看着大雪中紧紧相拥的红衣。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亦如当年一般无二,短暂相逢的最终只是离别感伤。 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红衣破碎,桃姝的身子化作朵朵桃花四散,随着漫天风雪,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从此再也不留恋人间。 她走了,她去了,于是乎,李梦阳……就成了伤心人。 花开花落,还是……一个人,孤身只影。 他只得跪在雪地上,喃喃自语:“荒烟依旧平楚。” 心相天地再度变幻,雪消风散,孤山倒,长烟显,无数兵戈残缺林立。 一片大漠,黄沙如垠。 一轮皓月,月霜如华。 一座心相天地,风花雪月聚全。 “师……师父?”莫莲茫然无措地喊着。 李梦阳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徒弟,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莹莹泪水。 李梦阳颤抖着抓起一把黄沙,黄沙却从指缝间哗哗流过,握不住,留不下。 李梦阳此时伤心欲绝。 看这人间八百年,自己明明已是竭心尽力,为何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情……还是如这黄沙般流去? 他也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的道理,但他心中有愧无悔,所以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横剑身前,喃喃自语:“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大漠黄沙中,风吹雨落,风雨忽起。 风雨却遮不了皓月的明亮,华华月光下,应足缘有故人来。 李梦阳迎着风雨,抬头望月,脸上水珠滑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在月光的朦胧中,终是一场空。 李梦阳此时黯然销魂。 于是,一整座心相天地都蒙上一层灰白,山河都失了颜色。 莫莲依旧茫然的跪坐在地上,只感觉四周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广阔的人间天地,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莫莲的神魂被拖拽入一片虚无,好似是泥潭沼泽一般,不可自拔,越陷越深。 茫茫虚无中,只听李梦阳低沉悲伤的声音再度响起:“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莫莲就在一片虚无中,痴痴傻傻的呢喃着:“俱黄土,俱黄土……” 人生在世,生老有命,不过眨眼匆匆之间,纵然有些许美好,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且是最终一把黄土尔尔。 生命最终的归宿,或许就是一把黄土,你将黄土紧紧握在手中,却发现怎么也握不住,不断的从指缝中悄悄溜走,握不住,留不下,求不得,却不自知。 人生多可悲多可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捧握不住的黄土罢了。 莫莲这么想着,就在一片虚无中越陷越深,神魂不断沉沦着,直至不知过了多久,她暮然回首,方才恍然大悟。 在这一片虚无中,唯有死亡才可解脱。 若虚无是一座牢笼,死亡便是打开这座牢笼的钥匙。 莫莲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笑容,笑容逐渐变大,直至笑容满面。 一片虚无中,只有莫莲的笑声回荡,刚开始还是轻笑,后来逐渐变成大笑,最后演变为了狂笑。 莫莲的狂笑声在虚无中回荡,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一声不发,整个人与四周都安静的可怕。 悲伤之后是疯狂,疯狂背后是茫然,茫然最后是死寂。 莫莲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死死捂住面庞,嚎啕大哭,泪水从指缝中有涌出。 又不知哭了多久,莫莲的哭声也慢慢停止,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回首看向无尽的虚无。 莫莲此时早已,心如死灰,万念俱灰,槁木死灰,百念皆灰…… 她的神魂早就沉沦在无尽的虚无中,化为了一堆死灰。 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体魄,随着本能而行事。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极长的羽剑。 她闭上双眸,缓缓将长剑横在了脖颈。 光滑如镜的剑身映着雪白修长的脖颈。 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毫不犹豫的将长剑抹过脖颈,将一切一了百了。 ………… 一片黑白天地中,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低声喝道:“沉沦虚无,还不醒来!” 莫莲猛然睁开眼眸,眸中深处再不见茫然,唯有粹然的金色。 莫莲的神魂瞬间被这一双金色眼眸牵引,强行拖拽回体魄。 神魂体魄,神性人性,在这片黑白天地的某个瞬间,凝为一体。 莫莲淡漠的注视着眼前虚无,悬剑身前,手掐道诀,口中轻呼道:“一气化三清。” 身前的长剑天地人,再次一分为三,莫莲整个人也随之一分为三。 三个模样一般无二的莫莲出现在一片虚无中。 三人都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各自手持一柄长剑,面容清冷,并肩而立。 一气化三清,道法最高处。整个人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各不相同。一人化为三人,三人都是真身,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三人却又神魂相连,心意相通。 左侧“莫莲”,率先开口:“道法,王情。” 右侧“莫莲”,随之开口:“术法,冷轻。” 居中莫莲,也漠然开口:“剑法,莫莲。” 一气化三清,三剑归一剑。 莫莲再次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一剑便破无尽虚无,重现心相天地。 心相天地中,李梦阳疲惫的笑了笑,看着一双金色眼眸的莫莲,眼中既有不加掩饰的欣慰,也藏着深深的担忧。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也看着李梦阳,缓缓开口问道:“师父,为何,如何?” 李梦阳轻轻摇头,笑道:“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至此,李梦阳的倾力一剑终于完全递出。 第134章 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随着李梦阳倾力一剑的完全递出,心相天地随之破碎。 就在闻砚与张衍的恍惚中,李梦阳与莫莲师徒二人重新回到苍茫小天地中。 其实,在二人的感觉中,李梦阳的倾力一剑递出的极快极快,莫莲也只是消失一瞬间之后,便又出现在原地。 张衍与闻砚一起看向莫莲,闻砚不由问道:“莫莲,你……” 莫莲的淡漠扭头,扫视了闻砚一眼,一语不发。 二人对视片刻,莫莲随即移开目光。 此时……莫莲眼中粹然的金色还未完全消散,留下一抹淡淡的余光。 闻砚神魂一僵,囗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莫莲此时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没有让他感恐惧,而是一种懒得搭理他的感觉。 莫莲眸中粹然的金色彻底退去,这才回过神来,开囗说道:“还好,无大碍。” 闻砚僵硬点头,不再言语。 张衍看向一袭红衣的李梦阳,眉头皱起,以心声对二人说道:“时间不多了……” 虽然是以心声言语,但李梦阳好像还是听到了一般,轻笑道:“时间匆匆……确实是不多了。” 话音未落,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便笼上了闻砚与张衍的心头。 莫莲却并没这种不祥的预感,有的只是粹然金色退却后的些许迷茫。 在三人的注视中,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被折损的大道重新恢复,天地异象,骤然再起。 李梦阳就笑盈盈的站在那里,看向这片苍茫小天地。 苍茫小天地中,天地人三才大阵毫无预兆的直接崩碎,使之重归六千里山河。 “我……我干你娘的了!”自诩君子的闻砚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至于张衍早已目眦欲裂,呆若木鸡,嘴巴微微张合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唯一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就只有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了。 可她的眼中也有藏不住的惊诧与惊恐。 弹指之间,直接崩碎三才大阵,难道……难道,这位大平国师此前一直都有留手,直到现在才展露出真正实力? 不老,春,夏,秋,冬。李梦阳五条大道回归,身上法袍“节气”,青,红,黄,白四色变幻不定。 这位李先生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闻砚被震惊的喃喃自语:“难道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李梦阳微微招手,便是一座小天地,六千里山河,四季齐聚。 春回大地,夏日炎炎,秋风萧瑟,冬雪飘逸。 就在三人的愣神中,李梦阳面带笑容,轻轻拍手:“乾坤坎卦——天地流水定光阴。” 就在莫莲的这方小天地中,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不动,花与叶悬停在半空,江与河不再奔涌,风与云凝固不动…… 张衍与闻砚,二人脸上都带着惊异惊恐,也同时被定格不动。 除了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其余的一切都被定格。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一幅仙人泼墨的山水画卷。 此方苍茫小天地,就只剩下莫莲与李梦阳师徒二人对视着。 莫莲茫然地看着李梦阳,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轻轻喊了声:“师父?” 李梦阳向她走去,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时间不多了,莲儿。” 莫莲虽然没有被定格,可以动弹,却并没有反抗,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位红衣少年,再次轻声喊道:“师父?” 李梦阳依然柔声说道:“在的。” 话音未落,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从李梦阳的身后隐秘飞来,径直刺穿他的后心。 来的是青虹,而不是天地人, 或许是直到最后一刻,莫莲都不想让师父死在自己的剑下。 莫莲向后退了几步,满眼噙着泪,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拼命摇头,呜咽道:“师父,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李梦阳哑然失笑,反手将青虹拔出,微微摇头,“我合道四季与不老,也当是涉及了一部分时间的法则,所以可短暂停止四季轮转,定流光阴长河,在这定格的时间中,我是……” 李梦阳看着莫莲的双眼,吐出了三个字:“不死的。” 莫莲瞪大眼睛,眼中渗出条条血丝,惊谔道:“不死的?” 也怪不得莫莲如此惊讶,她知道赵老道与师父分别合道了长生与不老,故而可以不记寿元。 但在那个小院中,师父也曾与自己说过一番言语:“长生不老,就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笔直长线,但这条线只是看不见尽头,却终究也有个尽头。” “只是长生不老,并非是永生不死啊。” 可现在,也是师父亲囗所说,他将不老变成了不死。 那就是否证明了…… 莫莲在心中默默言语,还带着泪光的眼中闪过阵阵光亮。 人生苦短,弹指之间,匆匆过也。 长生久视,不老岁月,逍遥天地。 修道修道,不修一个长生不老? 人人都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梦阳凝视着莫莲眼中的光亮,微微摇头,说道:“莲儿,我定格不了光阴长河多久,时间不多了,你再陪陪我,再听我好好说几句话。” 莫莲轻轻握住师父的手,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点头。 李梦阳用袖囗擦去莫莲脸上的泪水,轻笑道:“人力终有限,定不可胜天,恍惚间掐指算来已护大平八百年了,也一人抗衡天道三百年了,救了无数人,也害了无数人,纵然是真神仙也该累了。” 李梦阳轻叹一声:“也是时候……履行与那位的承诺了。” 莫莲问道:“什么?” 李梦阳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那一片黑白的法天中,他曾与那位存在有过一个约定,也有过一个承诺。 李梦阳……不会失约。 李梦阳轻轻招手,便是天地再次变动。 六千里山河缩地成寸,山山水水全都凝缩为一座不大的小院。 小院中,一间草庐,一张石桌,一株大桃树。 还是与当年那般,一般无二。 莫莲坐在石桌前,伸手抚摸着石桌,有些愣愣出神。 她能感觉到自己还身处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可作为天地人剑主的她,却断开了与这方小天地全部的联系。 李梦阳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好似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莫莲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那株大桃树,犹豫一番,回头看向师父,还是开口问道:“师父……” 李梦阳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便轻轻抬手,示意徒儿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莫莲明了,静静的看着师父,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梦阳也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俊美无双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淡淡笑道:“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第135章 匆匆 散道天下?! 听到这四个字,莫莲惊异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师父。 她的吃惊并不比当初听到师父的那句“与国同生”来的要小。 她也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从始至终,师父都未全力出手,都留有余手。 莫莲不解问道:“师父,为何要至如此?” 李梦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答道:“为了某个约定,为了某个承诺,为了某个结果。” 莫莲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静静陪着师父,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李梦阳好似闲聊般问道:“莲儿,你一气化三清的那两具分身叫什么?” 莫莲轻声回答道:“一个叫王情,一个叫冷轻。” 李梦阳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自嘲一笑:“莫莲,王情,冷轻,都是些好名字。” 莫莲低头看着石桌,不言语。 师徒二人又沉默下来。 片刻,李梦阳低声喃喃自语:“匆匆啊,真是匆啊。” “什么?”莫莲没有听清师父说了些什么。 李梦阳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有些无奈,轻笑道:“匆匆啊,我说这人生,真是匆匆啊。” 好像是为了应他的话语一般,平静的小院中忽然腾起一阵风来,吹落满树桃花。 满树桃花,片片吹落,匆匆漫天。 李梦阳看着漫天桃花,匆匆过眼,眼神迷离,心绪凄迷,喃喃自语:“春日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故人别了,是否有再见的时候?” 莫莲不言语,她知道是师父又在想那位剑仙故友了。 李梦阳在心中默默算着,来去些的时日,八百年的岁月,不复返的光阴。 来去些的时日,就像握在手中的黄沙,握不住,留不得,没了声音,没了身影,不知何时,便从指缝中偷偷溜走了。 八百年的岁月,看着很长很长,却也显得有些太匆匆了。横竖仔细算来,不过八个人的百年岁月……相叠相加罢了。 不复返的光阴,就好像一支离开了弓弦的哨箭,带着嘹亮的哨声一去不复返,空留此地白雾茫茫,空余此天白云千载。 李梦阳收回目光,眼含笑意,看一下莫莲,温和的笑了笑,问道:“聪明的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父的问题。 她也不明白,为何人生总是太匆匆,又为何所有的总是一去不复返。 李梦阳一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杯美酒,酒香扑鼻,桃香怡人,粉红色的酒液惹人喜爱。 这杯酒,不是别的,还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入口是桃花的甘甜,心中却是一阵苦涩,只得一边默默饮酒,一边静静思索,以此了了缓解心中苦涩。 在这逃去如飞的日子中,在千门万户的人间中,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好像…… 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 在数不清的匆匆当中,除徘徊外,又剩下了些什么呢? 过去的日子如白云千载,却被微风吹散了。又如白雾茫茫,却被初阳蒸融了。 在这人间,又留下了什么痕迹呢? 好似…… 只得化作一地春泥,更护这人间。 所以…… 才选择散道天下,稳固天际四时,以此求得人间节气风调雨顺,换得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李梦阳有了些醉意,停止思索,趴在石桌上,一眼万里万年,目光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看遍这人间种种。 看着看着,李梦阳便不禁有些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李梦阳趴在石桌上,脑袋深深埋进臂腕,醉醺醺的轻轻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一场醉梦中,呢喃着,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时间是不多了,但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莲慢慢晃着他的肩膀,轻轻喊道:“师父,该醒了。” 李梦阳恍然初醒,恢复常态,只是眼眶有些红红的。 他看着莫莲,笑道:“师父,也该走了,临别的最后就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吧。”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对师父说些什么。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无力。 李梦阳手掐剑诀,自眉心处飞出了十道不同的剑光。 剑光悬停在其身前,一字排开,是十柄形态各异的剑器。 李梦阳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炼制的天下十大名剑的仿剑,虽威力有些折扣,但其神通各异,你好生收着,一一炼化后,说不定真的有机会与那个牛鼻子老道真正意义上问剑一场。” 莫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为什么……” 李梦阳摇了摇头:“哪来什么的为什么,师父对徒儿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李梦阳微笑着,轻点莫莲眉心,十道剑光依次钻入莫莲眉心,于眉心处形成了一枚剑印。 莫莲抚摸着眉心的剑印,有些不知所措。 李梦阳揉了揉她的头,手中出现一柄桃木剑。他将手中的桃木剑掷出,不老剑化作一抹绯红剑光,打破天地禁锢,不知去向。 他目送剑光远去,呢喃道:“小姑娘刁蛮惯了,仙升莫怪,还要多担待些。” 做完这一切后,李梦阳这才长舒一口气,最后笑道:“祝这世间处处春暖花开,愿这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在这世间,也在这人间。 李梦阳挥手道别:“莲儿,走了。” 莫莲抓住了师父的袖口;“我送送师父。” “好。”李梦阳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闭眼,而后又缓缓睁眼。 莫莲只觉天地再次变化,一切归于沉寂,然后又在某一刻混沌破散,天地间只有黑白两色。 黑白色的天地中,一位双目呆滞的白发老者枯坐在此天地间。 李梦阳向老者走去,每走一步便天地变幻,黑白颠倒。 近前,李梦阳俯下身,轻声说道:“仙升,该回家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莫莲眼中的惊讶根本无法抑制,一颗无瑕的道心震颤不已。 他……他是赵老道!那么这里又是哪里?!玄天?不,不是!这里是玄天之上! 老者听到话语,没有睁眼,其实对他来说睁眼或是闭眼,都毫无差别,反正眼中都只有黑白两色,睁眼与闭眼,都看得见。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究竟是睁着的,还是闭上的。 赵仙升嘶哑开口:“梦阳?不知今夕是何年?” 李梦阳轻轻抱住这个孤独的人,附在他耳边说道:“仙升,回家了,为了人间,也为了我。” 天地重复着两人的话语。 赵仙升黑白一片的天地中,蓦然出现了一抹瑰丽的红色。 那抺红色,跃上了他沉寂许久的心头,继而惊忧了一片死寂的心湖,泛起阵阵波纹,荡起圈圈涟漪。 李梦阳坐在他的身边,轻声低吟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赵仙升不言语,静静听着,愣愣出神。 二人久别重逢的第一次见面,空是一场……相见欢。 第136章 散道天下,天下定矣 李梦阳侧过头来,平静的看着赵仙,俊美无双的脸上毫无波澜,心湖之中泛不起半点涟漪。 回首望来路,忽闻风雨声。 李梦阳此时早已,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此时此地,只有沉默无言。 而一切情绪都已被黑白天地消磨殆尽的赵仙升,也不想说任何话语,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二人就这么坐着,沉默不语,默默凝视着黑白天地。 莫莲站在黑白天地的某处,呆呆看着坐在一起的二人。 也在某处,也在某时,也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们。 直至…… 黑白破碎,一层浮光幻象消散。 四季流转,一道光阴长河流动。 就在沉默中,就在恍惚中,就在漠然的注视中,一切的一切全都轰然倒塌。 莫莲恍然初醒。 张衍与闻砚呆愣的看着莫莲。 莫莲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已毫无生气的红衣少年,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交加,有喜悦,有悲伤,有痛苦,有后悔…… 巨大的情绪浪潮将她淹没,所修的一颗无情道心,好像一件被即将破碎的瓷器。 银瓶乍破水浆迸,莫莲的一颗无情道心直接破碎,且是稀碎不堪。 莫莲破玄天,入天外天,登九重。 如今,道心崩碎,跌落玄天,修为重创。 张衍刚想上前去查看一下,却被闻砚伸手拉住衣袖。 他回头看向闻砚,只见闻砚轻轻摇头,默不作声。 张衍看向跪在地上的莫莲,眉头微皱,又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陆鸣。 莫莲伸手轻轻抚摸着师父的脸颊,轻笑着带着些许哭腔的喊了声:“师父。” 心湖中泛起波纹,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嗓音回荡着:“莲儿,真的走了,不用送了。” 至此,李梦阳彻底……散道天下! ———————————————— 平玄战场之上,云天天幕处忽然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之中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飞出,盘旋天际。 站在城头上,身后是滔天火焰的张子乾,死死盯着那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目不转睛。 直至,旋涡中走出来了一位黄袍道人。 张子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落地,嘴角勾起,扬起一抹近乎扭曲的病态笑容。 他一把抱住身旁的钟铠钧,欣喜若狂,疯狂大笑道:“我大玄!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铠钧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便任由他抱着了。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上不断轰鸣的雷霆。 张子民压在肩上的重担终于卸去,如释重负,释然一笑:“好了,大玄一统,天下定矣!” 张子伸欣喜的看着手握雷霆的父皇,不由赞叹道:“我父皇,真乃神人天降也!” 身处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抬头仰望着那位大玄帝皇,心中早就没了当时的恐惧,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 龙武帝眼中血丝密布,低声自问:“国师大人,连你都败了吗?我八百年大平!真的要在今日亡国吗?” 四周虽是嘈杂一片,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张衍俯瞰着血海中的龙武帝,眼中毫无波澜,手中多了一柄布满裂纹的赤金色长剑。 龙武帝死死盯着那柄长剑,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化为无边的愤怒,怒吼着,咆哮着:“传国剑!那是大平的!那是朕的!” 张衍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原本平静的眼中泛起冰冷且凌厉的光。 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持剑指向龙武帝,与他对视着。 大平皇帝,龙武,李彻。 大玄皇帝,玄黄,张衍。 当今天下,两位帝皇,相互对视着。 片刻,一身黄袍的张衍重重落地,瞬间便是雷霆万钧,沛然的十色雷霆冲盈方圆百里战场,使之化为一片焦土,战场上数以十万计的行尸走肉全部灰飞烟灭。 张衍伸出一指,遥遥指向血海屏障,指尖处一点十色雷光汇聚,激射而出。 十色雷光轰炸在血海屏障上,将之轰出无数裂缝,继而四分五裂。 雷法正刑,至阳至罡,最克邪魔。 龙武帝最后回望一眼燃起滔天大火的仙京城,又看向身披雷霆,向自己缓步走来的张衍。 滔天的怒火已经冲垮了恐惧与无力。 现在!龙武帝要战至最后一息。 他率先拔出插在地上的一柄长刀,对着身旁不足千人的禁军愤怒嘶吼:“大平!万岁!杀! “随朕冲杀!!!” “大平!死战!” 仅存的大平军怒吼着,无一人退却,九百二十六人,人人跟随着他们的帝皇冲杀向那个明知不可战胜的人。 “蚍蜉撼大树……”张衍停下脚步,平静看着向自己冲杀而来的大平残军,“可敬不自量。” 张衍传国剑拄地,拄剑而立,黄袍之上一条五爪金龙盘旋其上。 遥远的天幕处,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俯冲而来,于半空中散作大片茫茫乌云。 茫茫乌云之中,阵阵雷霆轰鸣,隐约有金色鳞光闪烁。 雷鸣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鳞爪飞扬,破云而出! 传国剑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张衍! 这位天下的帝皇!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一座雷池与一座雷泽具显而出,纯粹的雷霆再一次覆盖平玄战场。 片刻过后,传国剑刺穿了龙武帝李彻的心脏,将他钉死在了无数焦尸堆积而成的尸山之上。 玄黄帝拔出传国剑,以龙袍的大袖擦干剑上血渍,与死不瞑目的龙武帝默然对视着。 玄黄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摘下龙武帝的头颅,反而是替他将双目合拢,让他瞑目,留他一具全尸。 后世《玄史》有记载:大平龙武皇帝,名李彻,昏庸无道,失德天下,但其血性刚烈,死战不退,至战死沙场,不坠大平气节。 先帝玄黄仁厚,念其为国战死,至此罪减一等,留得全尸,且许以厚葬。 …………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仙京城焚烧殆尽,龙武帝战死沙场,大平亡国灭种。 大玄,上承天命,下顺民心,一统山河,千秋万载。 至此,天下定矣。 第137章 天下共生 一片火海的仙京城中。 有一位眉心有剑印,清冷且绝世的女子怀中横抱着一位俊美的红衣少年,缓缓走在火海之中。 四周凄厉惨绝的哀嚎声,她全然不顾,只是一步步向仙京城深处走去,步伐略显沉重。 仙京城的深处,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小院,院中有一株桃花烂漫盛开的大桃树。 她要将师父……埋葬在桃花树下。 莫莲终于走到了小院门前,望向院中那株大桃树,沉默不语。 她打开禁制,轻轻推开小院的木门。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如当初那样,院中还是一株大桃树,一张石桌,一间草庐……从不停息的光阴长河似乎刻意绕过了这个小院,使其不被时间侵染。 好像即使再过百年千年,甚至万万年,这座小院依旧这般如此,那株大桃树依旧这般如此。 莫莲突然有些难过,她看见大桃树的桃花谢了,一朵朵粉红灿烂的桃花烂在泥土中,让人心怜心痛。 当她所修行的无情道道心破碎之后,现在这一点点小事情都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莫莲走到桃花树前,缓缓跪地,将怀中的红衣少年轻轻放在桃花树下,又用衣袖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血迹。 少年的脸,依旧这般俊美无双,依旧这般绝世风华,柳叶眉,桃花眸,眉心朱砂,面若冠玉。 只是……少了些许生气。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朵桃花,缓缓飘落,落在了少年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继而消失不见。 刹那间,少年的身躯散作片片桃花,随着院中腾起的春风飘飞向人间的青山绿水,也飘向少年心中的桃花源。 许是,少年想再重新看看这个他认为依然值得美好的人间。 就像,少年与那个牛鼻子老道当初同游人间一样。 莫莲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两为难,两两不做,只得默默无声的看着,目送着师父的离去。 就在她复杂的目光中,一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歪歪扭扭的飘向她。 莫莲没有多想,下意识的便握住了这朵桃花。 刹那间,莫莲的神魂体魄皆是一颤,继而震动不堪。 转眼间,逆流光阴长河三百多年,辰星月日交替,冬秋夏春流转,无数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重新回到桃花树上,再次绽放朵朵桃花。 莫莲蓦然回首,回眸看向那株桃花灿烂的大桃树。 回首回眸间,三百余年光阴所经历的全部人与事,好似走马灯般,一一破碎重组,一一重组消散。 继而,三百余年的光阴化作无数温钝与锋利的飞剑,径直刺入莫莲的心,剑柄轻轻拧动。 一颗好不容易才缝补起来的道心,再一次千疮百孔,再一次炸为黑黑白白的碎片。 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痛苦! 莫莲跪在地上,整个神魂体魄都被痛苦彻底撕裂,直接一分为三。 “啊!”莫莲低声嘶吼! 片刻,一切恢复平静。 莫莲看着莫莲,莫莲看着莫莲,亦或者说是莫莲看着王情,王情看着冷轻。 一气化三清。 莫怜天下,太上忘情,冷清一人。也难怪李梦阳说,起的都是些好名字了。 我自一人,长生不老,大道独行,俯瞰世间万事万物。 大道混沌生有一气,一气呵成化三清,我心清清,天地清清。 只此一瞬! 天地再次随之改变。 三具分身,所处之天地大不相同。 王情头戴斗笠,手握耕锄,俯下身在心田中小心翼翼的种下了一粒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一株桃花树立于心田。 冷轻一叶小舟,在心湖中缓缓泛舟前行,驶入藕花深处,不见踪影。 小舟荡起波纹,一株莲花绽放在心池。 莫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那座小院木扉。 她轻柔抚摸着小院门扉,犹豫良久之后,最终还是轻轻叩响门扉。 不大的小院中传来一个少年温和如春风的嗓音:“莲儿,回家了?” 播种心田,泛舟心湖,轻叩心扉。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莫莲在与自己不断和解。 王情,冷清,莫莲,三人同时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三清重归一气。 莫莲闭眼又睁开,神魂体魄重归一处,她已不再痛苦。 小院的木扉打开,院中走出一位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笑盈盈的看着莫莲,轻笑道:“师父在的。” “师父。”莫莲笑容灿烂,看向师父,也看向院中的大桃树。 红衣少年也看向那株大桃树,微微摇头,不由喃喃自语:“莲儿……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莫莲哭着笑着,不言语。 那株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破碎!破碎!一切的一切都破碎! 莫莲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昏睡在大桃树下,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朵飘向自己的桃花。 只是桃花依旧握在手中,却再也不见大桃树下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 是不是我一场离恨大梦?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师父! 还在! 师父绝不仅仅只是散道天下那么简单,莫莲有一种莫名且强烈的预感,师父只是不再与国同生,而是与整座天下共生! 心劫已渡,心结已解,莫莲与自己和解,重登天外天,直上九重。 犹是不止,更上一重,已至十重天外天。 十三重天外天,莫莲还差三重,只差三重。 莫莲笑着看向院中的大桃树,只剩一朵朵桃花争相绽放。 ———————————— 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一袭红衣与一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人间。 虚影发问:“想好了?” 李梦阳点头道:“想好了。” 虚影再问:“就这样?” 李梦阳点头道:“就这样。” “好。”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黑白天地间,凭空浮现出了一条不知有多长的细线,看不见起点,也望不见终点。 李梦阳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人间,有遗憾也有悔恨,却没有言语,只是……笑了笑。 想好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一袭红衣散作五色灵光,全部涌入向那条看不见起点与尽头的细线中去。 第138章 法天 大玄王朝。 玄皇城。 某处酒楼中,有位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人前摇扇。 “啪!”醒木拍桌。 说书先生喝了口桌上茶水,用力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说书: “各位看官,咱今儿个跟你唠唠,亘古至今朝,有传说不变。” “传说,天有三阶,分别为云天,长天,玄天,各有不同奇景。” “云天见白云千载,长天见星汉灿烂,玄天见日月同天。” “传说之前,又有传言,玄天之上,还有一阶,至于具体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就妄论真假了。” “啪!”折扇合拢。 说书先生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但有古人言:玄天之上,有世间所有修士所追求的大道。” “又有古书云:玄天之上,有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 “当今天下第一术士,前朝的那位国师,传闻啊,就到过玄天之上,见识了世间大道的终极。” “当然啦,各位看官也明白,还是那句话,说书的妄论真假。” …………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此处!空间都不曾存在,只剩的是无边无际! 此时!时间都不曾来过,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这里是……法天。 法天当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脚踩黑地,头顶白天。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是睁开眼睛的。 在这里,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毫无意义。 能看到的,能映入脑海的,只有黑白色的天地。 老者甚至曾尝试过挖去自己的双眼,可那永恒与瞬息都不会改变的黑白景象,依然看得见。 值得一提的是,他连挖眼时的痛苦,他都不曾感受到。 在这里,他没有疼痛的权利,他被剥夺了一切感官。 老人许久不曾说话了,有些嘶哑但平静开口说道:“梦阳,你也来了?” 没有任何的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 头顶天穿了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足下地穿了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黑白色的天地重复着他的话语。 老者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一步,天地颠倒,乾坤逆转,黑白互换。 他又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天地再次变了颜色,但他佝偻的脊背,逐渐变得挺拔。 老者双指并拢呈剑指,一身剑气四散开来,不断割裂着黑白天地。 仅是双指并拢,他便好似握住了一把无形之剑。 剑起。 老者剑指向正前方的黑白。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不管你究是谁,也不管你是什么存在,出来,见我。” 他知道祂会来见自己的。 之所以是在心中默默言语,属实是不想再听到黑白天地重复自己的话语了。 黑白天地,一片寂静。 老者再次走出一步,天地颠倒,黑白转换。 他并拢的双指微微抬起,随之递出了自己的倾力一剑。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剑名:开天门。 随着倾力一剑的递出…… 四周毫无变化,黑白亘古不变。 他默默等待着。 一个十分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在心中响起,还是在耳旁回荡。 “赵仙升,长生剑剑主,合道剑与长生,当今天下第一。” 极远处,在赵仙升眼中亘古不变的黑白交际处出现了一抹绯红,美的惊心动魄。 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一点朱砂的绝美少年向他走来。 来的极慢,好像从未迈开脚步。 来的极快,瞬息便站在了面前。 赵仙升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右手颤抖着,中指与食指先是折断,而后寸寸碎裂,露出骨肉。 原本平滑如镜的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便是掀起惊涛骇浪,久未感受到过的痛楚与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向他涌来。 赵仙升竭力压制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与痛楚。努力控制自己的灵台一丝清明,不让自己被那情绪与痛楚的洪波淹没。 万幸的是,痛楚与情绪反而让他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赵仙升愣愣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嘴中低声呢喃着:“梦阳……梦阳……” 红衣少年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让赵仙升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他,但也可以是他,在此处此时你只会看到你所想看到的人或物。”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开始变得凌厉,冷冷问道:“你是……谁?” 谁来第一个问题都是这个……少年面色始终平静,带着微微笑意,缓缓答道:“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我曾经是人,我曾经是……人族初祖,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赵仙升并没有显得多吃惊,只是又问道:“人族初祖!这里又是何处?” 少年微微眯眼,眨眼之间四周黑白便全部破碎。 破碎的缝隙中,青山环绕,绿水长青,游鱼戏水,鸟鸣山涧。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手中多了个翠竹鱼竿,无钩无饵,自在垂钓。 少年扭头看向赵仙升,缓缓说道:“长生者,坐下,论道。” 赵仙升用力揉搓着双眼,缓缓闭上,一行清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流下。 他睁开双眼,他看见了! 他终于看见了除黑白天地之外的景色! 他缓缓坐在少年身旁,心念一动,手中便凭空多了一个紫金葫芦。 用力晃了晃紫金葫芦,其中便传来阵阵水声,水珠碰撞,清脆悦耳。 拔开酒塞,低头细闻,便是一股浓郁至极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没有变的,一切都没有变的,还是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赵仙升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上天之前没有全部将酒喝完。 他嘴角勾起,轻轻笑了笑,仰头大口饮酒。 少年闭目垂钓,说道:“这里是玄天之上,我叫它法天。法天之中,只有黑白,是你们修士所修“道”的最终归宿。” “而我,是人间第一个修士,是法天之道主,是人族的庇护者,是人间的意志,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天道。” 赵仙升停止饮酒,不屑瞥了祂一眼,嗤笑一声,继续饮酒。 第139章 起源 少年面对赵仙升的不屑,倒也没有气脑,只是摇了摇头问道:“长生者,知道这个世界的起源吗?” 赵仙升停止饮酒,抹了一把嘴:“梦阳曾与我说过些许。” 少年扭头看向他,嘴角勾勒起一抹玩味笑容:“那你应该知道……我合道了什么,怎么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赵仙升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眯眼看向他,笑而不言。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仙升想试一试这位人族初祖的斤量。 赵仙升缓缓站起身,一身筋骨噼啪作响,如校大龙,再也不压制一身剑气。 他在此时此刻,他在此地此处,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念仙境。 他自天下无敌手。 少年扭过头去,没有起身,依旧坐在原地垂钓着,丝毫不在意赵仙升。 少年双指并拢一抹,划出一道灵光,灵光乍现岀一条看不见终点与起点的灰线。 赵仙升凝视着那条灰线,思绪被牵引带动,不由飘向遥遥亘古。 相传,遥遥亘古,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未分。 忽有一抹灵光乍现,继而开天辟地,天升地沉,混沌自此清浊辨。 灵光四散,遍布宇内,进而演化出日月星辰,风云雨雪,山川湖海,以及各种各样的生命。 赵仙升眉头微皱,仔细回想着李梦阳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秘密猜测。 当天地中有了生命后,万物遵循着世间各种规律各自衍化,开化灵智,吸纳天地灵气,延年益寿。 万万年的演化中,最终人与妖两族崛起并存。 妖族,天生体魄强横 虽说是并存,可实际上人族不过是妖族的圈养家畜罢了。 妖族将人类当做吃食,以此吸纳其体内的先天一气,达到强悍肉身,延年益寿的目的。 而人族则借助妖族的庇护,躲避自然天灾,竭力维护着族群的延续。 两族共生,这样的格局又维持了万年有余,直至那个人横空出世。 以一己之力带领人族走上了修行之路,开启了登天崛起。 人族开始逐步修行,吸纳天地灵气,锤炼先天一气,掌控自然伟力,终于有了与妖族抗衡的资本。 然而,妖族虽然内部战乱不断,互相争抢地盘资源,可其底蕴依旧可怕,远远不是学了几手术法的人族能够抗衡的,然而反抗的号角已然吹响,人族只能前仆后继,甘愿赴死。 只有全族以死相搏,才能求得一条生路。 两族战争延续了近乎数百年。 就在人族几乎被灭族之际,那个带领人族修行的人,他合道了!!! 一人三合道,且大不相同,分别合道天时,地利,人和。 也就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以及人族万万生民! 也就是说他彻底挣脱了天地牢笼,超脱了光阴长河,永生不死,无处不在。 人族越强,他便越强!他越强,人族就越强! 完全合道之后,那个人便彻底消失不见。 而人族便有天命加身,世间气运彻底汇聚在一族之上,各种天才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各种强横的术法也如雨落人间。 人族!终于可以与妖族分庭抗礼。 又是数千年过去,人族将妖族近乎赶尽杀绝,剩下的也是隐藏于山林湖海,少有在人间显身者。至于那些体魄蛮横刭近乎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在人间各处禁地之中。 人族气运加身,建立王朝,世间一切终归人族,绵延万年的战火终于停止,至此天下太平。 赵仙升恍然停止思绪,看向垂钓的少年,问道:“你一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取代了天道,成为了世间的意志,所以人族才能成功?” 少年手中鱼杆微微抖动着,点头说道:“我没有取代,天地本无主,我合道之后就是天地自然唯一的意志。” “我连斩三天,登临法天,画地为牢,成为天道。” “我自庇护人族,人族得世间气运,自然便可万古长存。” 少年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赵仙升双手抱臂,挑了挑眉。 “这就意味着,在这法天之中,只要我的心念一起,无论善恶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少年看向那一条极长的线,“所以,我用时间与空间画了一条绝对笔直且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在这条线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按照某种极其玄妙的规律进行下去。” “无论是花开花落,还是人生一念,又或是王朝兴衰,天灾大劫都有结果。”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与安排,一切都是天命。”少年手中翠竹鱼竿一沉,双眼眯起,“可是总有些人想要逆天改命,虽说大部分人所谓的逆天改命,无非是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可归根结底依然在这条线上有条不紊的前行着。” “也有如你这般真正的大修士,合道法则,跻身仙境,可到头来还是成为了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依然是这条线上的某个结果罢了。” “你们是这条线上的虫子,只要不脱离这条时间与空间所画的线,也就根本谈不上何为真正的大自由。”少年故作停顿,回头看向赵仙升,“没别的意思,我眼中的虫子与人是平等的。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世间的意识。” 赵仙升点头不语,眉头微皱,死死盯着眼前的那条灰线。 “你们是自由的,这条线只是预知了所有会发生的大小事,并不是规划了你们的一生。寒门百姓逆袭称帝也好,人间帝皇国破家亡也罢,这些早已命中注定,都在这条线上。”少年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每个人的结果都有无数种,无数种结果都在这条线上,至于到底是哪种结果,归根结底还在人心的一念之间。” “所谓的术士推演预知,也只是看到其中的几个结果,好的就向其发展,坏的就尝试改变。” 赵仙升明白了,说道:“这条灰线的根本是人心。” 少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们是自由的,因为你们有无数个选择与结果,你们只要还在这条灰线上,世间气运九成就还在人族之上,人就还是万物之长。” “但在这条线中,总有几个关键节点,需要被定格,绝对无法改变,大平王朝只有五百年国运,而后覆灭就是其中之一。” 赵仙升嗤笑一声:“确实是自由的,可就谈不了大自由了。” 少年停止垂钓,缓缓起身,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凝视着赵仙升,语气平静:“可如果……有两个万年以来天资最好,气运最好的人,一个为寻大自由,问剑于天,剑开天门,最终登临法天,彻底脱离这条灰线;一个为了所谓的人间太平,术法通天,逆天而行,最终以一己之力拖住天道前进三百年。” “因为这两个人,这条笔直的线不再笔直,人间万种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赵仙升微微挑眉,冷笑道:“哦?那你想怎样?” 第140章 真相 “我想怎样?”少年微微摇头,轻笑轻叹,“人潮汹涌向前,却总有人逆流而行。” 赵仙升双眼微眯,双指并拢,一身剑气悄无声息间便充盈整座黑白天地。 他自登临法天之时,便是一念仙境,真正的剑仙! “剑来!”赵仙升双指一抹,划出一道璀璨剑光。 只手探入剑光中,轻轻一握,一柄青色长剑便出现在手。 赵仙升剑指天道,冷冷笑道:“答应我些事。” 少年饶有兴趣的问道:“哦,什么?” 赵仙升说道:“保大平国运可以万世永昌不绝,保天下人间可以万世风调雨顺。” 少年摇头笑道:“你不是会为了家国与人间的人。” 赵仙升也是摇头笑道:“为了一个好友罢了。” 少年凝视着那条灰线说道:“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别说我做不到,就算我做得到也不会答应。” 赵仙升手指拂过剑身:“很简单,你不答应,斩天便是。” 少年只感到好笑,笑道:“你不是问我想怎样嘛,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赵仙升依然仗剑而立,有些意外这位的存在也会有求于他。 他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少年淡淡说道:“很简单,我想让你接替我,成为新的天道。” 赵仙升瞳孔猛然放大,愣在当场,片刻后回过神来,反而问道:“你先告诉我在这法天中待了多久?人间又过去了多久?梦阳又如何了?” 少年一一答道:“法天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如果按你的感受来算,差不多已经过去三万万年了。” “至于人间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平已灭,玄初立。” “至于那位合道四季的不老剑剑主,一人抗衡三百年天命,阻止天道前进三百年,一人为平朝延续三百年国运,可最终……” 少年故意顿了顿。 赵仙升全身一颤,瞳孔剧烈收缩,全身剑气猛然迸发,直接将四周的青山绿水全部斩碎,使之重归黑白一片的法天。 他持剑一步步向前,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最终怎么了?!” “最终……他自愿入一念仙境,选择散道天下,与世间意识融为一体,以此稳固人间四季天时。” “不可能!”赵仙升断然否定,“你在骗老子!” 少年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我不会欺骗任何人。” “他合道不老与四季!已是人间无敌!为了那大平也罢,为了这人间也好,他都不可能选择散道天下!”赵仙升全无刚刚的坦然神态,有的只是无能怒吼,“不可能!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对!不对!”赵仙升猛然摇头,又抱头怒吼,“梦阳!李梦阳!他来过了对不对?!他来看过我了,对不对?!” 少年笑容收敛,面无表情,有的只是无喜无悲,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淡漠说道:“一人抗衡天命三百年,引起了无数因果,导致天灾不止,四季混乱,人间大劫,可悲也只是逆天而为改命罢了。” “为了这人间,为了这生民,能够重新回归到正轨上,能够重新回到那条灰线上,他只能选择散道天下,让四季稳定下来。” “这是……我与他的约定。” “放你娘的臭屁!”赵仙升猛然抬头,死死握剑,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还不是你这所谓的天道所逼,梦阳才被迫如此!” “凭什么梦阳就要去认了所谓的天命?” “为什么梦阳对这人间还要付出一切!” “李梦阳!你告诉我,值吗?!” “为了这个人间,值吗?!” 少年微微颔首:“他觉得值得。” “你他娘的闭嘴!”赵仙升双眸如血,白发如雪,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替他回答……值得!” 一念仙境,一念魔境,只在一念之间,两种境界并无差别。 曾经李梦阳入过,现在赵仙升也入了。 赵仙升一颗粹然道心几近崩碎。 “莫莲!对!是莫莲!”赵仙升混沌的脑中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了什么,怒声质问,“莫莲那丫头与你是什么关系?!” “为何偏偏是她天生道骨,应道而生?” “为何偏偏是她成为了李梦阳的首徒?” “为何偏偏是她如此天资却无法合道?”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少年微微颔首,淡然说道:“她是我分出去的一缕残魂,自得天道庇护,我也没有安排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道而成。” 莫莲无论怎样,注定无法合道,不是因为他要一心合道剑之法则,而是因为她是一缕天道的化身,无论合道什么,都必然重归天道,融于世间意识中。 少年轻轻笑了笑,微微摇头。 李梦阳啊……李梦阳……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何还要如此这般?纵使自己散道天下,却还要为徒弟护道最后一程? 少年笑着摇头,在心中腹诽着:“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祂抬手摸了摸那张无比俊美的脸庞。 在李梦阳眼中,莫莲就是莫莲,是他最好的徒弟,这便够了。 他不想让莫莲终其一生都只是天道的一部分,他想让莫莲真真正正成为一个人,真真正正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算是做到了,他彻底斩断了天道与莫莲之间的微妙联系,从此之后莫莲便只是莫莲而已。 而莫莲也并未让他失望,而是走出了一条新的修行登天路。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收敛所有万万条思绪,沉声喝道:“赵仙升,跪下叩首,当继天道,得永生!” 赵仙升拄剑而立,怒急反笑道:“老子!跪你奶奶个球儿!给老子滚!” 不知在何时,少年身后蓦然睁开了一双巨大且纯粹的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赵仙升,黑白天地的威势向他如龙扑压而来。 少年的面容开始模糊不清,一袭红衣变得虚幻无边,继而成了一道黑白无常的虚影耸立。 唯有那一双金色眼眸,纯粹如初。 “赵仙升……不管你信与不信……此时此地,便是真相!” 第141章 剑道最高处 面对金色眼眸的注视; 面对黑白天地的威压。 赵仙升丝毫不惧,只是怒目圆睁,满眼睛尽是血丝,一头苍白长发随着自身剑气飘扬。 紫金道袍之上,一颗颗璀璨星辰闪耀。 长生仙剑之上,一个个金色小楷闪烁。 赵仙升一手握剑,一手掐剑诀立于胸前,低声喝道“我有倾力一剑,仅以此剑,大斩法天!” 少年平静的看着他,双手抱臂,微微笑道:“小子嚣狂,我接剑便是。” “老子平生,逆天逆命逆长生,何不嚣狂乎?”赵仙升剑指法天中的一切,狂傲大笑,“三千大道,我心一念。此命长生,我身逆旅。” 入仙境而不融天道者,仅此赵仙升一人而已。 “我有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此生仅有两回倾力一剑,每一剑都已至剑道巅峰。 剑就是剑,剑就在那里,这一剑无关乎境界。 一剑,开天门;一剑,落人间。 少年就么看着赵仙升递剑,无波无澜。 赵仙升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后,向下坠落,接连砸穿玄天,长天,云天,笔直一线,无比恢弘,坠落人间。 粹然剑光坠落在大海之上,刹那之间,方圆千里海水尽皆沸腾蒸煮,倒立成百丈的海墙,露出宽广的海底。 海底被径直凿穿,形成了一处深不见底且名副其实的海底剑井。 片刻后,海水倒灌,大浪滔天。 剑开天门,登临法天。 剑落人间,神州陆沉。 手中仙剑,胸中剑意, 一剑过后,与我何干? 少年面带微笑,双手笼袖,身后那双金色眼眸带着粹然的神性,凝视着这位天下第一的大剑仙。 赵仙升,这位一念仙境的倾力一剑,却并未对这位天道的化身产生丝毫影响。 赵仙升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位存在,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少年轻轻鼓掌,微笑道:“好一个倾力一剑,气度不错,威力差了些。” “剑,递完了?”少年又自问自答,“那就该我出剑了。” “天下名剑共十柄,其中半数都出自我手。”少年挥手轻笑,“剑来,小子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剑道最高处!” 赵仙升手中的长生剑不由自主的脱手飞出,自行悬于少年面前。 长生剑灵云墨不由自主的幻化而出,与少年对视着。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轻声说道:“云墨,好久不见。” “你是……”云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些疑惑,也有些熟悉。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李梦阳,而是一位他很熟悉的人,但他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云墨在这个少年面前收敛了一切狂傲。 少年双指一抹,云墨便不由自主的回归到长生剑中。 这一抹,也彻底抹去了赵仙升残留在法天之中的剑气。 少年再伸手一抹,便抹出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出来。 五柄名剑的虚影浮现,悬于半空,一字排开。 一柄青色长剑居中。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剑名:长生。 一柄绯红桃木剑在其左侧。桃花依旧,少年不老。剑名:不老。 一柄漆黑的长剑在其右侧。厉鬼吞魂,恶鬼食魄。剑名:鬼。 一柄长棍,内藏双剑在其最左侧。风云飘飘,雨雪霏霏。剑名:风云雨雪 一柄完整的青铜古剑在其最右侧。三尺青锋,长虹惯日。剑名:青虹。 曾经的人族初祖,是第一位剑开天门者。 长生,不老,鬼,风云雨雪,青虹。 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各自演化其剑道,与法天之中点亮起各不相同的五道剑气光柱,好似海水倒灌,宏伟无比。 一道金色剑光,仙气飘渺,神性粹然。 一道绯红剑光,桃花纷飞,温暖如春。 一道漆黑剑光,鬼哭神嚎,阴气滔天。 一道雪白剑光,风云交汇,雨雪交融。 一道青色剑光,杀气凛然,锋芒毕露。 少年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黑白的法天之中,只剩下五种剑道所演化的剑光将赵仙境团团围住。 赵仙升面对五道剑光的围困,反而上前一步,即使手中无剑,也双指并拢,故作剑状,遥遥剑指。 就在此地,就在此时,一颗剑心,具象出各不相同的心相。 赵仙升半躺在地上,手中高高举起紫金葫芦,大声笑道:“来,来,来,请君全力出剑,请君拿我试剑,赢我者,可饮酒。” 这是谪仙人。 又有赵仙升一手掐剑诀,一手虚握无形无法之剑,斩出倾力一剑,怒笑道:“老子合道剑之法则!天上天下,我当为剑主!剑遇我,如凡人遇神只高座,只管跪下磕头认主。” 这是狂徒。 还有赵仙升盘坐在地,脱无形剑膝前横,直视那五道通天绝地的剑光,丝毫不惧,反而眼神炽热,带着兴奋,轻笑道:“长生剑剑主赵仙升,领剑。” 这是剑客。 犹有不同的赵仙升…… 就在某个时间,就在某个地点,赵仙升的不同心相,各自立于法天之中。 赵仙升的眼前,蓦然出现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虚影,双手笼袖,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 虚影淡淡开口说道:“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一直头颅低垂的赵仙升,猛然抬起头,怒目圆睁,眼中满是血丝,怒笑道:“去你娘的成天道!老子不要就是不要!” 这就是赵仙升! 他是谪仙人,他是狂徒,他是剑客,他是……仙升! “老子就要……” “大斩法天!” 赵仙升收敛所有由剑道显化的心相,双指并拢,便要以自身的神魂体魄为剑,大斩黑白法天! 眼前的虚影消失不见,只有一双金色眼眸注视着一切的一切。 五道各不同的剑光蓦然合拢成一线,将赵仙升笼于其中。 这一线剑光,无视了因果,凝炼了寰宇,穿越了光阴,继而绝地通天。 这一剑,就是剑道最高处! 第142章 仙升 剑光,剑光,还是剑光,只有剑光。 法天之中,剑光璀璨。 赵仙升沉溺于璀璨的剑光中,所有剑道显化的心相全部粉碎。 天地轰鸣,回声作响。 光阴逆流成河,云雾蒸腾,气息飘渺。 六合八荒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长生者,跪下叩首,即成天道。 长生者,立命安身,即护永世。 赵仙升在那剑光的轰陨中闷哼一声,依然倔强起身,强行撑起将碎未碎,满是裂纹的身子。 他慢慢挺起脊梁,破口大骂:“老子!去你娘的!” 某一个时刻,赵仙升的体魄直接轰然破碎,迸裂出数不清的碎片。 又是某一个时刻,赵仙升又以神魂牵引,将数不清的体魄碎片强行拖拽回原位,重新组成一身破碎体魄。 立于黑白天地某处的一道虚影微微皱眉,一双金色眼眸淡漠凝视着处于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 虚影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声:“甚好。” 虚影轻轻挥手,璀璨剑光,更盛! 手中无剑,且看你如何大斩法天……虚影微微点头。 赵仙升的体魄上布满一道道裂纹,每一道裂纹中都嵌满了璀璨剑光。 犹是如此,赵仙升依然拄剑而立。 一直凝视他的虚影,忽然一愣。 那是……剑?不对,他哪来的剑?! 那剑……还不是长生剑! 赵仙升狞笑着直起身子,拔出剑来,双指并拢,轻轻拂过修长的剑身。 “老子,这不就有剑了吗?!” 虚影的金色眼眸微眯,顺着光阴溯源,便明白了赵仙升手中的这一柄剑究竟从何而来了。 原来,就在赵仙升体魄破碎之际,他竟然将神魂一分为二,一半神魂牵引体魄碎片回归原位,一半神魂只要被握在手中,在某个时刻炼化出了一柄剑器。 虚影继续双手笼袖,微微一笑:“好手段,竟以自己的神魂为剑,既然有剑了,那就看你要如何去做了。” 璀璨的剑光中,赵仙升遥遥举剑指向法天中的某处。 这柄崭新的长剑,名为:仙升。是赵仙升以自己的神魂凝练而出。 人名:仙升。剑亦名:仙升。 如今,赵仙升面目狰狞,再无神仙姿态,只是呲牙狞笑道:“既然已有剑在手,那老子变要……” “逆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就在曾经,法天之下,玄天之中,这位举世剑仙之长生者,就此“逆长生”! 就在此时此地,就在这法天之中,就在那剑光之中…… 赵仙升,逆长生,大斩法天! 他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赵仙升仗剑而立,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微弱光亮,继而大放光芒,祭出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那剑仙法相头顶脚踏黑白天地,拄剑而立,白发白须飘扬,大衣大袖飘摇,面容苍劲而有神采,当是有神仙姿态!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剑光之中。 仙升仗剑而立,法相拄剑而立。 二者开始接连出剑,每一剑都是倾一剑,每一剑都要大斩法天。 剑气更盛剑光,每一道浩大的剑气都不断撕裂剑光,斩裂法天的黑白。 虚影依旧淡漠看着,双手拢袖,无波无澜。 祂知道,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 够格了……虚影从大袖中伸出一手,微微虚握。 就在某个时刻,剑光碎裂开来,显露出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与他的法相。 虚影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光亮,旋即冲着赵仙升的法相一抹而过。 那尊剑仙法相,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一分为二,当断即断,散作万千灵光,回归黑白法天之中。 赵仙升眉心炸开一点光亮,当即双膝跪地,手中仙升剑寸寸碎裂,也随之散作灵光。 天地无言,一片寂静。 虚影重新凝聚出少年面容,显露身形,出现在愣愣出神的赵仙升面前。 不同的是,少年不再是那一袭红衣,而是金缕衣,白玉袍。 少年挥手散去法天中残留的剑光,以熟悉的语气,开口问道:“仙升,如何?” 赵仙升,还是呆愣,不答。 少年一步向前,伸手抚住赵仙升的额顶,使他回过神来。 分裂神魂,以此为剑,不是他赵仙升所能承受的。 少年俯视着他,再次问道:“你……真的想救他吗?”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却还有些空洞,只是随着本能微微点头。 “很简单,成天道,便能如此。” “什么?”赵仙升有些不解。 少年的金色眼眸闪烁着,解释道:“你赵仙升成为天道之后,便可入主法天,执掌那条灰线,自然可以将他的意识与神魂剥离出来,到时候再为他重塑肉身即可。” 少年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很简单,并不难。” “我……答应你。”赵仙升站起身来,凝视着祂。 少年轻笑道:“神性趋近于圆满,可人性始终差之毫厘。” “你生性自在,由心随行,无拘无束,不惜规矩,但你要记住,这条灰线虽是最大的规则,但也是最好的守护,只有在这条灰线上运行,人族才可以渐次登高。” 赵仙升不想再听了,只是说道:“你只用告诉我该怎么做。” 少年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着:“人……才真的为人。” “要多去人间看看,去学李梦阳,不仅只看人间山河,更要看生民的千姿百态。” “但你的时间不多,只有百年光阴,这是你的那位好友以散道天下为代价,巩固人间天时四季为你争取的百年。” “你只有百年光阴,融合人性与神性。” “百年之后,这条灰线便会消磨在法天之中。届时,天道崩塌,人心破碎,人间万种因果彻底混乱,各自花落花开。到时,至于人族是否还是万灵众生之长……就是个未知数了。” “你入主法天,成为天道之后,要维护这条灰线的笔直,但切记不要过多干预,更不能随心所欲。” “你只要看着人族渐次登高就好,除非人族有大劫临世,才可以略微出手,否则你就只能看着。” “每当有人入一念仙境之时,便会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也算是融入这条在线之中,这条灰线也会更加稳固与坚韧。” 赵仙升听着听着,忽然打断祂,问道:“我成天道,那你这位人族初祖呢?” 第143章 结果 听到赵仙升的问题,少年深邃的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无波无澜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思索的神情。 祂或许只思考过人族的未来,并未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缓开口说道:“自此这世间变了人间,我护了这人间万万年,画地为牢,困于法天万万年……” “你所经历的在这万万年中……我都曾经历过,我见证人族登高崛起,逐渐成为万灵之长,也见过妖族的陨落,英豪湮灭于光阴长河……” “自我合道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护着人族逐渐长大,渐次登高……” “法天之中,黑白一片,时间与空间都不曾在此迈步,但我便一人于此长立,俯视人间多少年……” 少年说了很长很长的话语,但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便不说了。 赵仙升听着听着,不由喃喃自语:“以我之不自由,换天下之大自由。” 少年的金色眼眸中竟出现了几分淡淡的忧愁:“万万年的光阴啊,在这法天之中毫无意义,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一切的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少年了然一笑:“所幸……我等到了你与李梦阳,等到了终于有人可以登临法天,有了继承天道的资格。” “怎么说呢……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他李梦阳只身阻挡这条灰线前进三百年,你赵仙升强行脱离这条灰线,皆因你二人使这条灰线不再笔直……” “但这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也终于可以将重担交给别人了,而且你合道长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脱离了光阴的束缚。” 赵仙升看着祂,一字一句说道:“长生非永生,也会亡绝,这是我的那位老友跟我说的。” 少年也看着他,认真回答道:“李梦阳说的不错,长生不老不是永生不死,但长生不老可以是永生不死。” 赵仙升回答道:“可我不想如此。” 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低声说道:“你别无选择,如果这条灰线真的被法天所消磨殆尽,那么所有曾与世间意志融为一体的人也会随之彻底消散,这包括李梦阳。” 说到这里,少年不由自主的又摸了摸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 祂知道赵仙升不会在乎所谓的人族兴亡,他也不在乎人族能不能渐次登高,他更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天道,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永生不死。 身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所求的便是大逍遥大自由,立剑世间,仗剑人间。 任何东西,任何人物,神也罢,仙也好,都不可能去束缚一位合道长生的举世剑仙。 除非……是他赵仙升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遥遥太古,那位人族初祖,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人族礽祖画地为牢,是为了万万人族。赵仙升画地为牢,是为了那一袭红衣。 对于他赵仙升来说,人间无所谓,自己无所谓,可是……如果那位俊美非凡的红衣少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那这人间是否也太过无趣,那他赵仙升又是否真的自由? 人人都是漂泊的风筝,都有牵挂,都不得大自由。 断了线的风筝,没了牵挂,何谓大自由?可它飞的再高再远,也逃不离时间的冲刷,挣不脱空间的束缚,终究会落回这人间。 修道之人,也是断了线的风筝,终会回到这人间。 赵仙升如此,少年也是如此。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微微点头,开口问道:“梦阳……究竟是为何散道的?” 少年轻叹一声,又不由笑道:“修行修行,修心修力,改习气,断我执……你修行到这般境界,执念怎么还不如一个刚入门修行的小辈?” 赵仙升昂着头,反而问道:“那你又为何而修行?” 少年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却还是回答道:“为人族渐次登高,成万灵之长,自此让世间变了人间。” 赵仙升说道:“我修行,为大自由,随时便能断我心中执念。” 或许是因为修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所以并无执念,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求而不得。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一旦有了执念,便是根深蒂固。 赵仙升倔强说道:“我要一个结果。” 少年摇头无奈道:“给你一个结果。” 少年直接凝聚出一点灵光,轻轻点在赵仙升眉心。 赵仙升微微闭眼,穿越光阴,跨越寰宇,便看到了李梦阳的结果。 待他睁眼,少年笑问道:“如何?”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问道:“如果我要去复仇会怎样?” 少年反问道:“向谁?是这天道,还是那人间。” 赵仙升长呼一口气,满眼血丝,眼眶湿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那个王朝……” “亡国灭种。” 少年摇头道:“玄王朝,好像也没做错什么,承天命,顺人心,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罢了。” 赵仙升依然说道:“它没错又如何?我就要它亡国灭种。” 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仅是一眼便彻底看穿了赵仙升的冠冕堂皇。 少年并未嘲讽,而是笑道:“别那么大义凛然的,你只是没能力,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会为他向一切复仇。” “你没能力向天道复仇,你没办法向人间复仇,你只能向那个王朝复仇了。” 赵仙升沉默着,算是一种默认。 在沉默中,赵仙升再次开口说道:“不复仇,我道心不通透,就谈不上神性与人性的融合。” 少年第二次露出思索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祂指尖再次聚集一点灵光,抹出那一条看不见始终的笔直灰线。 少年凝视着灰线,缓缓说道:“在这条灰线中,玄王朝二世而亡,也是结果之一。” 赵仙升眼中闪着光亮,眯起眼来,也凝视着那条灰线。 少年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你如果要强求那个结果,只会加速这条灰线的崩溃,你将不足六十年光阴。” “有方法吗?” “有。” “几种?” “两种。” 赵仙升抖了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眉眼低垂,抚须沉声道:“那就可以了,便用两种方法,只求一个结果。” 第144章 办法 赵仙升又将目光投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问道:“两种办法,哪两种?” 少年伸出一手,微微虚握,黑白天地再次变了颜色。 就在少年身旁,金木水火土,五行大道汇聚。 赵仙升不解的看向少年。 少年再次伸手一挥,金木水火土再次分裂,成就五行大道之阴阳。 赵仙升一双剑眉皱起,凝视着眼前的这十条通天大道。 少年开口说道:“世有五行,再分阴阳,统共十条大道。” “在这条线之上,人活一世,各随运数,皆有定数,这便是那些术士所谓的命格了。” 少年手指并拢,于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上一抹而过。 灰线之上,忽的一点生出光亮,进而衍变为万般光华。 少年闭上眼眸,就在祂的身后,那黑白天地中睁开了一双粹然的巨大的金色眼眸。 漠然的凝视着中,万般光华进而凝结为明明暗暗的五色光韵。 少年说道:“曾有阳五行命格之人,即帝金命,翠木命,清水命,天火命,厚土命,此命格之五人与我共同铸就这条灰线,并与此融合共生。” “可惜缺少阴五行命格之人,达成阴阳平衡,五行共生。” “你只要凑齐阴五行命格之人,并助他们登顶,让他们与世间意志融合,便在可一定程度上稳固这条灰线,以此抵消你强求某个结果带来的磨损。” 赵仙升明白了,点头问道:“阴五行之命格是哪五种?” 少年回答道:“阴五行之命格,即恶金命,诡木命, 黑水命,业火命,秽土命。” 百年光阴,成就五位十万法境?还是有些勉强……赵仙升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赵仙升抬起头,又问道:“听闻世间有奇书,名为《命格卷》,记录天下所有命格,可寻天下所有命格,此书在何处?” 少年嘴角扬起,露出笑容,似是回忆起往事:“《命格卷》吗?此时好像还是我当初闲的没事儿干所写的。” 赵仙升眉头微皱,直视着这张自己无比熟悉的笑脸。 少年收敛笑容,说道:“你不妨自己想一想,此书究竟会在谁手上。” 赵仙升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见他一直沉默着,少年轻叹了一声:“当真是愚笨,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修到如今这个境界的,在我们那个年代,你早就被自己蠢死了。” 赵仙升冷冷扫了祂一眼,默不作声,依然沉默着,思绪飘扬。 少年轻轻打了个响指拉回他的思绪:“给你个提示,你长生剑上的那篇无名道诀,也是我曾经写的。” 长生剑上有一个个蕴含道意的金色小楷,汇总成了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长生诀,命格卷……赵仙升看着少年,忽然说道:“《命格卷》在梦阳的不老剑上?” “没错,长生剑,不老剑,本就同根同源,乃天道所铸,天命所赐,二者都曾是我的配剑”少年微微点头,继续说道,“长生剑刻箓汇总天下道诀,不老剑记载传承天下命格。” 赵仙升低头思索一阵,又问道:“你说的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少年少有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知道……斩国剑吗?” 斩国剑?赵仙升一愣,随即摇头。 少年一扬红衣袖袍,手中一抖,便出现一把绯红色的桃木剑。 不老剑……赵仙升盯着少年手中的桃木剑。 少年双指并拢,在桃木剑上一抹而过,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有序排列,汇总成一本金色典籍,浮现在赵仙升面前。 少年接过金色典籍,随手翻开:“《命格卷》所说,传国之剑,始皇所铸,镇一国山河,传万民所愿,上刻‘受命于天,即受永昌’,以人力压胜于天。” “斩国之剑,由我所铸,断一国山河,斩一国气运,上刻‘亡其国,灭其种’,乃是天道压胜于人。” 赵仙升听到这里,不由问道:“等一下,你身为人族初祖,为何要铸斩国剑?” 少年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天道的化身。这世间虽是人间,人族虽是万灵之长,但犹有万千生灵生活其中。” “虽是人间,也是世间,不只有人,还有万物生生不息。” 少年微微摇头,金色的眼眸中透露着复杂:“人的自傲,人的欲求,是不可磨灭的劣根,需要有事物来制衡他们。” “人族已是万灵之长,占尽世间八斗气运,如此已是极致,绝不可再进一步,得寸进尺,只会自取灭亡。” 赵仙升嗤笑一声:“人的欲望就像高山上的滚石,得一便要占二,永无止境,不死不休。” 少年摇头说道:“人有所欲,无可厚非,有所欲才有所求,有所求才能登高望远,可总归……还需克己,不能太过放纵。” 赵仙升嘴角勾起,露出有些玩味的笑:“我以为如你这般存在,是不会有欲望的。” 少年也是笑了笑:“我也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没有绝对的无欲无求。当你追求绝对的无欲无求时,这何尝又不是欲望?” 赵仙升看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你我都会有欲望。” 少年点了点头:“或许……当人没了欲望,就没了存在下去的意义,生无可恋或死而无憾本就是一样的。” “你们有圣人说,存天理,去人欲。我倒认为是,修天理,克人欲。” 赵仙升再次沉默下来。 末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揉了揉舒展不开的眉心,轻叹一声,问道:“我去哪儿寻不老剑?” 少年答道:“那位天下第一术士,将剑留给了你,你终会寻到的。” “就这样吧……”少年伸手指向赵仙升的眉心,“我会抹去你的一切修为,从零开始,重修剑道,重游人间,以此让你天人合一,淬炼神人共性。” 赵仙升问道:“抹去修为,那我死了?” 少年了然一笑:“那边真的死了呗,还能怎么样?一身剑道气运重归人间,那么这条灰线就让它消磨于法天之中吧,至于人间怎样,至于人族怎样,一切再与我无关。” 赵仙升问道:“你要怎么样?” 少年目光深邃,金色眼眸中有着藏不住的忧郁:“可以大睡一场,就此醉梦不复醒。或是,抹去一切,转世重修,再经历一场生老病死。又或者,生而知之,重游世间,再看看这让人失望又有希望的人间……” 第145章 回人间 赵仙升直直看着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 那双眼眸中是藏不住的忧郁,这种忧郁他在梦阳的桃花眸中也看到过。 伤心,失望,疲惫…… 二者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忧郁中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与希望。 赵仙升与祂对视着,忽然说道:“你……辛苦了。” “谢了。” “你赵仙升……在向我道谢?”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不断笑着,“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人跟我道谢过了。” “在法天中的这些年……你好像是第一个。” 少年的笑容透露着疲惫:“我累了啊,真的很累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歇歇了。” “万万年之后,你赵仙升如果也有那么一刻觉得累了,也可以将长生与不老别赐予两人,说不定等着等着……也有人会站出来,替你,为人族,扛起这个不必要的重担,延续这条灰线。” 赵仙升只是看着祂,不言语。 眼前的这位人族初祖,万万年以来的第一人,一人开启修行之路,带领人族渐次登高,庇佑人族成为万灵之长。 最终走出一条绝对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合道之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人族,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以凡人之躯,成就天道,代表世间意志,又以光阴,寰宇揉杂人心拉扯出一条天命灰线,为人族规划了万年万古万万世。 如此这般的存在,竟然会说祂……累了? 可祂……为人族,为人间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没人能够站在制高点去指责祂。 因为……祂站就在最高处,看着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 “自我合道之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俯瞰人间,庇护人族。”少年自嘲一笑,“不过……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最终会有结果,那便就此罢了。”少年喃喃自语,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一袭红衣变为一道虚影,又化作黑白两道流光,重归法天。 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随着虚影的消失,也不见了痕迹。 恍惚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触即碎,一触即崩。 忽有声音回荡,引起天地共响。 “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一柄青色长剑破开一片黑白,出现在赵仙升面前。 长剑无鞘,简单古朴,剑上用符箓篆刻着“长生”二字。 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剑。 一件绣着日月星辰,太极八卦的紫金道袍,自行在其身上浮现。 道袍名为“天衣”,天衣无缝。 一枚篆刻着细密云纹的紫金葫芦悬挂于腰间。 紫金酒葫芦,好友所赠。 赵仙升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再不被法天镇压的仙境修为。 他挠了挠头,无奈笑道:“老子的这一身仙境修为啊,可惜马上就要没了。” 向前走出几步,便将长生剑握在手中,手指抚过刻有无数金色小楷的剑身,嘴中轻喝一声:“逆长生。”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自《长生诀》中所参悟而出。 话音未落,他满头白发瞬成青丝,眼角皱纹被抚平,佝偻的脊背逐渐挺直,脑后燃起一团清幽色的火焰。 万千心境之中,只有一剑出鞘,剑气纵横,剑意盎然,剑光璀璨。 身后出现一点光亮,而后暮然祭出一尊巨大的剑仙法像,头顶白天,脚踏黑地,拄剑立于法天之中。 剑仙出剑,随心所欲,最为自由。 赵仙升还要再次于这法天中递出那倾力一剑。 人与剑,从人间来,要开天门。 剑与人,从天上来,要落人间。 三千大道,我心一念。 久悬天上,要落人间。 此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身后剑仙法相亦是如此。 他双眼微眯,轻声喝道:“落。” 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之后,又在瞬间收敛全部光泽,笔直一线,从天而降,降临人间,无声无息。 待剑光散去,一位白须白发,身穿破败道袍的老道士,手持一柄锈蚀的长剑,从中缓缓走出。 老道士伸手抚了抚白须,捶了捶胸口,将那柄模样老旧的长剑收回袖中。 他明白,现在……他失去了一切修为,要从零开始,从灵开始。 不过没关系,他是赵仙升。 赵仙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他回首望去,不远处有巍峨皇城伫立。 目光穷尽处,隐约可见城门牌匾处,所题的黑金色大字——玄皇。 他向前看去,不远处有滔滔河水奔流。 滔滔长河,滚滚东流水,浪花淘尽,水雾蒸腾。 滔滔奔流的河水中,竟还隐约有一抹红光沉沉浮浮。 赵仙升眯眼看去,发现那抹沉浮的红光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 那柄桃木剑,就这么在河水中上下沉浮着,却也不见随河水飘移流动,好像是专门在此等待赵仙升的到来似的。 赵仙升口中轻声念叨着:“梦阳啊,梦阳啊……” 他向那柄桃木剑缓缓走去,开始破境,十步一境,虽步履蹒跚,却一步未停。 一十步,入臻化境。 二十步,立命凡境。 三十步,空明心境。 四十步,浩瀚海境。 五十步,载物地境。 统共五十步,老道士才走了五十步,便依靠着自己的剑道造诣,不顾根基,强行破境,直接从一位无境之人成为了一位载物地境的大修士了。 地境,就已是极限了吗……赵仙升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无奈摇了摇头。 不打根基,强行破境,代价不小,后果更大。 可赵仙升,管不了这么多,必须让自己起码有自保之力才行。 这人间……我回来了。 赵仙升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又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轻轻碾碎,口中喃喃道:“梦阳……我回来了。” 道士回了人间,却再不见那一袭红衣。 道士……又是一个人了。 第146章 故友 赵仙升撒下手中的泥土,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那滔滔奔流的河水。 那柄桃木剑,依然在奔流的河水中上下沉浮着,不曾移动半分。 “年年岁岁,兜兜转转,还是一场刻舟求剑。”赵仙升轻叹一声,继续向河边走去。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在河岸边的湿泥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赵仙升忽然感觉自己在走向一片迷惘,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的回首望去,却只见来时路上一个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他以为……会有一袭红衣出现在自己身后,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 赵仙升颓然的摇了摇头,无力的笑了笑,不再停步,径直走到河岸边。 似是感受到他的到来,在河中上下沉浮的那抹红光愈加明亮。 赵仙升蹲下身子,伸手探进河水中。 现在是初冬时节,河水冰凉的寒意浸入骨髓,让他神志不清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原本一直上下沉浮着的桃木剑,忽然向他歪歪扭扭的飘流而来。 见桃木剑向自己飘来,赵仙升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一把将桃木剑从冰凉的河水中捞了起来。 赵仙升蹲在河岸边,仔细打量着这柄被河水浸湿的桃木剑。 那桃木剑通体呈绯红色,剑格处精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 剑身处还细刻着百朵桃花,剑身末端有两个赤金色的小篆“不老”。 没错的,这就是梦阳的不老剑……赵仙升凝视着不老剑,不由喃喃自语:“梦阳,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吗?你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对吗?”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赵仙升紧紧握着不老剑,咬牙沉默着。 碧蓝的天空中,有鸟群低飞盘旋,丢下一连串不知悲喜的啼鸣。 赵仙升喘着粗气,极力克制着近乎崩溃的情绪,缓缓站起身。 他这时才发现,闪烁红光的不是不老剑,而是剑上的一道赤红符箓。 那道赤红符箓他认得,名为锁剑符,具有封锁剑灵与其神通的功效。 不老剑只在河中上下沉浮,不随波逐流,也是因为这道锁剑符将其锁在了原地。 赵仙升双指并拢,拂过不老剑的剑身,直接将这道锁剑符抹除。 符箓一除,不老剑浑身一颤,挣脱赵仙升的手,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剑灵小桃夭显身在他面前。 这个可爱的粉裙小姑娘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坚强,只是眼中噙着泪,眼眶通红。 “赵老道?”小桃夭哽咽问道。 赵仙升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赵老道……剑主他……散道了。”小桃夭再也忍住不了,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我……再也没有剑主了。” 无论平时再怎么坚定要强,可她成为剑灵时,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又一直跟着李梦阳,没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赵仙升俯下身,轻轻揉着她的头,小声说道:“我也没有好友了,以后也没人给我酿酒喝了。” 河岸边,一位没了剑主,一位失了好友,一人一剑灵皆是失魂落魄。 良久…… 小桃夭抹干眼角的泪痕,忽然说道:“赵老道,剑主说如果见到你,让我将一件东西交给你。” “什么?”一直沉默的赵仙升愣了一下。 却又恍然想起,梦阳是说过会等自己回来的,如果实在没有等到的话,会送自己一件东西。 小桃夭从怀中掏出一张青色符箓递给赵仙升。 赵仙升接过符箓,问道:“什么符?” 小桃夭解释道:“探囊符,引符之后,会出现他送给你的东西。” 赵仙升明白了,双指夹住符箓开始引符,符箓自燃殆尽,一堆余灰中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桃木盒。 赵仙升拂去包裹上的余灰,微微颤抖着打开桃木盒。 盒中有上下分层,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书信。 信封上,画着一朵飘飞的桃花,后以娟秀的金色字迹工整写着:仙升亲启。 赵仙升手指摩挲着书信,对小桃夭说道:“小桃夭,你先回去吧。” 小桃夭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化为一道绯红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现在……天大地大,只剩赵仙升一个人了。 他犹豫着,还是打开了那封书信。 书信上是一个个工工整整的小楷,晕染淡淡墨色,带着些许墨香。 赵仙升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可这封书信他却看的极其认真,一字一句,一字不落。 ………… 仙升亲启: 我,亲爱的老友,许久不见,见字如面。 我曾同你讲过,我一直在人间等着你,如果实在等不到的话,我会送你一件东西。 你,还记得吧? 很抱歉啊,我没能等到你,我也没能阻止这个东西送到你手中。 你知道的,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嗯……不管如何,起码一切都有了一个结果,看着还不错,对吧? 知道你是个急性子,不过这次先别急,打开下一层之前,不妨猜一猜,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呢? 是一颗桃子吗? 我记得你是不喜欢吃桃子的,不过我是喜欢吃的,你也就陪着我吃了。我还依稀记得,咱们在小院的桃树下,拿着桃子打闹的情景,当时多好啊。 是一壶美酒吗?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我酿的酒了,你曾跟我说,我酿的酒你总也喝不够。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也给你酿了好多好多的酒,就是为了你回来可以喝个尽兴。 对不起啊,这壶一醉桃花饮春风,我再也不能跟你对饮大醉了,只能留你一个人独饮独醉。 啊,到底是什么呀,好难猜啊。 唉,如果早知道会死…… 哦,我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只是活得长一点罢了。 不过……我是不老,你是长生,所以我赌我会先死。 呵,看来我赌对了,果然是我先死。不过我也理解,毕竟我长得比你俊美多了,不像你跟个牛鼻子的大王八似的。 哈,毕竟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嘛。 好了,我最好的老友,现在打开下一层吧,会有一个惊喜的。 ………… 赵仙升认真读着书信,阴沉如水的面庞上不由嘴角微微扬起,会心一笑。 读完这封书信,他小心的将书信装回信封,而后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赵仙升这才打开了木盒的下一层。 他直勾勾的看着木盒,愣住了。 木盒中没有什么惊喜,只有另一封书信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信封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只大王八,王八壳上却工整的写了两个字——仙升。 赵仙升打开了这封信,信上写着: 哈哈哈,没有桃子,也没有酒,什么都没有,你上当啦! 你现在是不有点沮丧?还是想揪着我的衣领,揍我一顿? 啧啧啧,反正你现在是做不到啦。 我亲爱的老友,请原谅我这个无聊的玩笑,不过我也确实是太无聊了。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要是再写下去,你怕不是要哭了。 咱们这么久了,还真没见你哭过呢。 你也不必哭了,从此隔着满院桃花,三重天地,你再不必为我悲伤难过。 无非是……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故友梦阳赠好友仙升。 ………… 赵仙升低头凝视着这封书信,眼中有泪花闪烁,久久不曾抬头。 信中的每一个文字,字里行间不谈离散,有的只是对好友的无限宽慰。 待他再次抬头时,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剑仙,长命的人生中第一次流泪。 他没有言语,沉默的擦干眼泪。 赵仙升向河梁走去,恍惚间回头万里,蓦然发现已是故人长绝,只得喃喃自语:“我亦飘零久。百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第147章 法天灰线,伏笔万千 遥遥法天之中,唯有黑白亘古不变。 有两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着人间一切,也注视着心神几近崩溃的赵仙升。 那两道虚影各不相同,却都面容模糊,唯有那一双眼眸,让人记忆深刻。 一道虚影双手拢袖,金缕衣白玉袍,白发垂纶,金眸粹然。 一道虚影双手负后,一袭红衣,一双桃花眸中藏着深深的忧郁。 金眸虚影问道:“如何?” 红衣虚影回答:“神性与人性在他身上都有了映射,百年光阴,重游人间,使其神人共性,尚可。” 金眸虚影斜睨看向他,不由问道:“你这么信他?” 红衣虚影抚了抚衣袖,似是笑了笑:“他是赵仙升,我信他。” “好。”金眸虚影点头应道,双指并拢,在法天中一抹而过。 黑白的天地间好似被祂分割一般,凭空便浮现了一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绵延至光阴之外。 那道虚影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条灰线,一动不动,一念不起。 一袭红衣注视着那道虚影,默不作声。 就在某一个时刻,那道虚影动了,祂从那条灰线中轻轻用双指夹起一个结果,一用力便将其夹碎。 一袭红衣将目光由虚影转向那条灰线。 灰线看似毫无变化,却又在某一个时刻生出了无数条支岔。 支岔不断延长,又生出新的支岔,一条灰线便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漠然凝视着无数条支岔。 所有的支岔停止蔓延,在金色眼眸的凝视下,所有支岔全部粉碎殆尽,化作一道道黑白流光,重新涌入灰线中。 那条灰线再次变得笔直一线。 做完这一切,那道虚影微微点头,不由笑了笑:“最后愿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有幼童玩乐,有稚子读书,有少年义气,有青年登高,中年无所求,老年无遗憾,生有所爱,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死有所安,如此人间配上大好山河,最为佐酒。” “咦,好像许久不曾饮酒了?” 一袭红衣再次与祂并肩而立,俯视人间,轻笑道:“如果你我还在这人间,我便请你饮酒了。” “这人间?”金眸虚影无奈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红衣虚影不由问道:“这人间怎么了?” 金眸虚影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喃喃自语:“这人间……很好。” 红衣虚影微微点头:“有时候……确实很好。” 金眸虚影看向他,笑道:“有时候,我真觉得跟你很像。” 红衣虚影也是笑道:“我们都是一类人,我们都有后悔的事。” 金眸虚影说道:“我在法天中,以星辰作子,倒推复盘,下过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红衣虚影饶有兴趣的问道:“哦,结果如何?” 金眸虚影认真的说道:“此盘棋,长生局,无尽劫。” 红衣虚影点了点头:“看来这盘棋,你将它下死了。” 金眸虚影无奈叹了口气:“这盘棋解不开的,这已是定局,你李梦阳不行,他赵仙升更不行。” “看来这盘棋,就是我那位好友的局,也是他的劫了。”红衣虚影再次俯瞰人间,凝视着某人,“苦了你,确实解不开。” 红衣虚影又转而笑道:“不过就以我对我的那位好友的了解,他面对这盘死棋,不会想办法解开,只会一把掀了棋盘。” 金眸虚影淡漠说道:“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实力了。′” 红衣虚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轻笑道:“他是剑修嘛,当以一剑破万法。” 两道虚影并肩而立,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金眸虚影扭头凝视着那一袭红衣。 祂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红衣虚影也扭头看向祂。 那一袭红衣忽的笑道:“我更愿成为……开局者。” 金眸虚影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红衣虚影伸出一只手,微微握拳:“万劫不复,那我便将一切推倒重来,再次开局,这次由我先落子。” “你散道天下,算是你开局的落子吗?” “你的收官,是我的开局。” 金眸虚影无奈摇头,言道:“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的道,看不穿你的心。” 红衣虚影双手笼袖,专心俯瞰人间,再不言语。 金眸虚影与他并肩而立,凝视着那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某一个时刻。 红衣虚影忽然开口问道:“你那看不见边界与尽头的漫漫人生中,你有过后悔吗?” 金眸虚影微微点头,认真说道:“有点后悔……让这世间变了人间。” 红衣虚影还是那一句话:“这个人间,有时候真的很好很好。” “人心鬼蜮的云诡波谲也好,人心草木的向阳而生也罢,人间的一切我都看到过太多了。”那道虚影的金色眼眸有些暗淡,祂微微摇头,反问道,“你李梦阳呢?”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忧郁,扪心自问:“是我错了吗?或许吧。”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悲伤,呢喃自语:“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桃花日又夕。” 一袭红衣,不禁泪流满面。 他不是悔不当初,他只是有点后悔。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大桃树下的小院。 院中有桃姝坐在桃花下安弦抚琴,有仙升趴在石桌上酩酊大醉,有莲儿站在院门外轻叩柴扉。 一袭红衣的虚影化作四色流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 法天之中,又只剩下了一道虚影,闭目独立。 世间人间,从灵开始。 万事万物,从零开始。 世界那么大,历史那么长,人族那么危弱。 小小寰宇,人在其中,修行不过苍蝇碰壁。 短短光阴,人渡其中,修行不过粟米随波。 天地如途,人生逆旅, 窄窄狭狭,匆匆忙忙。 光阴如流水,流逝而不复返。 寰宇如高山,高大而不自知。 自当做那笼中雀,放眼便是整片天地,倒也自足自乐。 又或成那天中云,只顾自己千载空悠,求个逍遥自在。 一切的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那便就此罢了…… 世间因果,花开百种,曾在法天中笑语看花开花落。 人间百态,一念之差,曾在法天中冷眼看人心沉浮。 这世间未尝不让祂难过, 这人间未尝不让祂失望, 这一生祂未尝没有遗憾, 可祂确已超越了光阴寰宇,超脱了生老病死,超然了天地大道…… 祂早就遗忘了名字,祂只知道…… 他是人族的初祖。 祂是天道的化身。 那道虚影睁开了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最后一次环顾这黑白天地,长呼一口气:“世间变了人间……至此,人世间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那道身影,陌然合拢双眸,散作黑白两色灵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大平卷·完) 第148章 大玄立国 (大玄卷·卷启) 大玄王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亡平立国,收拾破碎旧山河,历经数十载,终于一统天下。 大玄王朝,南北一统,占地广阔,几乎坐拥了前朝大平几乎所有的国土。 北靠天下最高山峰——雪山太白,冰天雪地,万里无人烟,是极北苦寒之地。而太白雪山的另一边,山下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 南至十万大山,重岩叠嶂,障气弥布,尚未开化,一片蛮荒,称为娆疆之地,山中有善使巫蛊的娆族历代久居。 西临一片大漠,常年黄沙席卷漫天,有诸多西域小国分布,与中原互通商贸,因西域国中多是信仰佛教,故而又称为佛国。 东是一片沧海汪洋,海运发达,渔业兴盛,百姓安乐。 大玄开国皇帝张衍并未改变大平原来的制度,而是修改延续下去,依旧按照十四州,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一百零八小城,划定天下 大玄定都阳州的第一主城——玄皇城。与前朝贵为大平皇都的仙京城,相隔不过千里路途。 两座不同朝代的京都皇城于此便好似遥遥对立,默然相望。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天命所定,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一个时代终会结束,但每一个时代都会留下它……不灭的刻印。 …………… 如今,大玄开国皇帝张衍立于玄皇城中的某处高楼中,独自一人凭栏远望,俯瞰属于他的整座天下。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天空。 于阵前斩杀大平的最后一位皇帝,也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已。 曾经,他也是这般独自登楼,凭栏远望。不同的是,那时他只是俯瞰一城之地,而如今他是俯瞰整座天下。 这座天下……真的很大啊。即便是以张衍的修为,穷尽目力,也看不到边界。 想到这里,这位玄黄帝心中不由气象万千,心绪万千。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又有人登楼而来。 张衍没有回头,依然凭栏远望。 以他现在的境界,不说天下第一人,起码跻身天下前十没有任何问题了,周围的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是雷霆的轰鸣。 当然,他对那个脚步声也极其熟悉。 “书生,来了?”张衍双手撑着栏杆,头也不回的问道。 “张衍。”身后的读书人喊道。 张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强忍着笑意,依旧没有回头。 “圣上。”读书人无奈又喊了一声。 张衍这才一脸受用的转身回头,看着这个已是两鬓微霜的读书人,轻笑道:“这才对嘛,既然已经立国统一天下了,就要有些规矩了,不能再枉顾那些伦理纲常了。所以……再叫几声‘圣上’来听听。” 闻砚没好气的骂道:“得了得了差不多得了,给你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收一收。” 张衍挑了挑眉毛,收敛笑容,故作威严道:“大胆!逆臣闻砚!你怎敢辱骂君王?” 大事初定,天下一统,故而他现在的心情极其轻松,甚至还找回了几分在太平山上修道时的少年心气。 他其实本就是这般的人,只是看见了太多的人间苦难,才将少年心气消磨殆尽。 闻砚正色道:“别闹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张衍收起嬉笑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闻砚看着眼前这个一点都不像皇帝的皇帝,“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举行登基大典?” 张衍一拍脑门儿,恍然道:“都已经当皇帝了,确实忘了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了。” 当初天下情况危亡紧急,也确实抽不出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张衍当初也确实不想当那个皇帝。 闻砚说道:“时间我帮你定好了,就在三日后,算是个良辰吉日。” 张衍点了点头,问道:“行,地点呢?” 闻砚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自己来选,还要册定重要大臣的人选,比如国师,宰相,首席供奉……” 张衍转身走向栏杆旁,眯眼望着那轮残阳,旋即重重一拍栏杆,掷地有声的说道:“地点……就选在平王朝的仙京城中。” 闻砚断然否定道:“那地方绝对不行。” 张衍扭头瞪了他一眼:“我是皇帝!你还让我自己选的!” 闻砚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没好气道:“圣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张衍一愣,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事?” 闻砚突然有点后悔真让张衍当了皇帝,只听他幽幽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仙京城……” 张衍更不解了,追问道:“仙京城怎么了?” 闻砚重重一拍张衍的肩膀,极其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仙京城刚被子乾一把一把火烧了个大半,现在就剩一地残灰了,你是想在灰烬中举行登基大典吗?” 张衍一拍脑袋,无奈苦笑道:“确实是忘了。” 闻砚无语,直直看着他。 张衍被看的发毛,急忙转移话题:“对了,莫莲她人呢?那场大战完了之后就没见她踪影了。” 闻砚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她应该还在仙京城中,至于在干什么……” 闻砚顿了顿:“我就想不到了,估计还是跟她师父有关。” 张衍微微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登基大典……就定在中岳极山山上吧。” 闻砚想了想,点头说道:“中岳极山,皇极帝峰,自古便是封禅之地,用来登基也符合礼制,也并无不可。” 闻砚转而又问道:“册官的人选你都想好了吗?” 张衍有些想笑的看着眼前的中年儒士:“明知故问,还能怎么选,就那么选呗。” 闻砚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轻笑道:“嗯嗯,且说来听听。” 张衍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如同宣布圣旨一般,高声说道:“清白书院学子闻砚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足智多谋,有建国大功!故而册封为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眉飞色舞,笑颜大开,笑得两鬓的白发都在微微颤抖。 张衍见他如此高兴,不由问道:“至于吗?你不像是会为了官职高兴的人。” “我是想让我家先生高兴高兴。”闻砚想要止住笑意,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其他人想好了吗?” 张衍无奈的看着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大玄国师,莫莲。” “柱国大将军,章寻。” “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空行公公。” …… 第149章 一些事情 张衍像是报菜名似的,一囗气报了一连串的名字。 闻砚听着听着便发现不对劲儿了,急忙追问道:“停,停停停停!你不立皇后吗?还有你的那几个儿子呢?立谁为太子?又封谁为王?” “皇后吗?”张衍笑了笑,看向远方,“还是算了,别再耽误了人家。” 闻砚继续追问道:“皇后不立就算了,那你又想立谁为太子?” “现在一共七个儿子。”张衍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儿子。“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老四张子离,老五张子坎,老六张子震,老七张子巽。” 闻砚眉头微皱,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他们二人都明白,除去年纪太小的四位皇子,现在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三个人,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了。 老大张子民,虽沉着冷静,宽厚仁德,修为不低,但毕竟不是张衍亲生,于礼于亲都不合。 所以,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张子乾与张子坤兄弟二人了。 闻砚说道:“所以,你想立……” 张衍笑道:“书生猜一猜。”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 闻砚说道:“张子乾。” 张衍说道:“张子坤。” 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 闻砚极其诧异的看着张衍,一字一句的说道:“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且于大战中立有大功。 “不立嫡长子,于礼不合。” “不立大功臣,于理不合。” 张衍却是说道:“子坤……他宽厚仁德,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闻砚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淡淡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他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在子乾眼中,一切都可以取舍衡量,这样的他……让我感到害怕。” 闻砚耸了耸肩,抖落张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随你去吧,但我提醒你以子乾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样做,容易让兄弟反目。” 张衍背过身去,不再与闻砚对视,凭栏而远望,凝视着无限江山,头也不回的说道:“我知道,但我是皇帝。” —————————— 仙京城上,云天之中。 真命山巅,祖师堂内。 生老宗不在大玄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李梦阳赐名此山为“真命。” 真命山巅祖师堂,莫莲一身脱尘白衣,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 此时的她,神色清冷,面无表情,低头沉思着某些事情。 她的面前,是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 二尊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 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这尊青铜香火大鼎,曾经是那么的香火鼎盛,如今却是个满是灰尘,香火凋零的情景。 毕竟……曾经天下的第一宗门生老宗已然灭门,香火传承彻底断绝。 只剩下莫莲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就在此刻,莫莲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那一尊剑仙神像,眼神凌厉不输寒芒。 只见那尊剑仙神像骤然间剑光大放,浑身燃起青色幽焰,继而缓缓熄灭。 莫莲冷冷说道:“赵老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着你与我……” “问剑一场。” —————————— 仙京城城外,某处军帐内。 三个大老爷们儿,聚在一块儿喝酒。 两个年轻气盛的人,一个中年近老的人。 张子乾,钟铠钧,以及刚刚驰兵赶来的老将军章寻。 张子乾倒是没有一点儿大玄嫡长子的样子,一手举着酒杯,一手勾搭着钟铠钧的肩膀,一边与章寻碰杯饮酒。 张子乾醉醺醺的向章寻说道:“章老将军啊,就是这位小将军,姓钟名铠钧,武艺高强,在战场上救我于危难之中,有那勤王保驾之功!” 章寻脸上刀疤微微跳动着,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名为钟铠钧的小将,眯眼笑着问道:“小将军哪里人啊?” 钟铠钧当然听过眼前这个“人屠”的名号,自然不敢怠慢,急忙端起酒杯起身,恭敬说道:“老将军,金安城,钟家长子。” 章寻举起酒杯与钟铠钧碰杯,轻笑道:“小将军当真好风采。” 张子乾用力拍着钟铠钧的肩膀,得意道:“那可不?这可是我带出来的兵!” 钟铠钧也是笑道:“那就请殿下,以后当了那皇帝,不要忘了我的勤王保驾的大功啊。” “唉,定然是忘不了的,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张子乾率先站起身来,举杯一圈, 大口饮酒,“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章寻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玄皇子,自顾自小口慢饮着。 毕竟年纪有些大了,过度饮酒伤身啊。 钟铠钧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勇将,如今在酒桌上却有些腼腆,小口饮酒,全当作陪。 喝了没多久,张子乾便醉趴在酒桌上,酩酊大醉了。 这个撺掇二人喝酒的皇子,如今自己却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去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酒量差,酒桌上一共三个人,就属他喝酒最多最快,剩下两个家伙全都在装样子。 钟铠钧见张子乾睡去,挠了挠头,想了想,便站起身,脱去自己的外袍,给他小心披上。 毕竟现已入冬,天气还是有些寒凉的。 章寻醉醺醺的眯眼看着这个在酒桌上显得有些腼腆的小子。 虽没见识过他在战场上杀人的神采,但章寻能感觉出来,这小子在战场上绝对是个杀胚。 无他,手上染的血多了,杀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章寻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向着钟铠钧举了举。 钟铠钧见状,也急忙举起自己的酒杯,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章寻将酒杯举到嘴边,故作饮酒,却在心中笑道:“好小子,是个人物,杀气凌人,咱们很像。” ———————— 仙京城的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长皇子张子民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联袂登高望月。 张子坤遥遥望着那一轮明月,喃喃问道:“大哥,结束了?” 张子民一脸释然,轻松笑道:“天下定矣,一切都结束了,这是我大玄的天下。” 张子坤看着明月问道:“大哥,那你说父皇会立谁为太子?” 张子民没想那么多,笑着回答道:“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我。” 张子坤扭过头来,看着这位名义上大哥,目光深邃,让人难以琢磨。 自己这位捡来的便宜大哥……很好。对自己很好,对别人也很好。 张子坤现在在想……自己与二哥都不当那太子,立大哥为太子的话,那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与结果。 可二哥必然会争那太子之位,那自己也不会谦让半点。 张子坤看着张子民,认真问道:“大哥,如果我与二哥有了储君之争,你会帮谁啊?” 张子民也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着张子坤,试探着问道:“小坤,你想干什么?” 张子坤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就随便想想。” 第150章 登基大典 三日后。 立冬,微冷,小雪。 中岳极山,天下万重群山之首,地位最为尊崇,是历代帝皇封禅祭天之地,却从未有过再次登基继位的先例。 张衍一统天下,如今便要开此先例,正式登基即位。 中岳极山山脚下,有那百万玄军林立,人人身披玄甲,手持兵戈,严阵以待。 百万玄军为首之人,是一位脸上有刀疤,头发花白的高大老将。 大玄老将军章寻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身披玄甲,腰悬短剑,手握一杆大戟,遥遥望向那座中岳极山。 数十年戎马生涯,杀人无数,战功无数。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边军小吏,再到成为独守一城的大平将军,最后再到这大玄天下的武将第一人。 章寻高坐马背,回望一眼,大玄王朝的百万玄甲军,尽收眼底。 即使他穷尽眼力,也只看见乌压压的一片玄甲,独独不见大军尽头。 清白书院,一介书生。 横刀立马,两朝武将。 生逢其时遇名主,死得其所无遗憾! 武将至此,人生至此,已然至极! 章寻,这位大玄军中唯一位读书人出身的最高武将,手中大戟重重拄地,只觉胸中有一股豪气,不吐则不快。 只听他大笑吟喝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章寻将手中大戟直插入地,随即拔出腰间短剑,剑刃划过身上玄甲, 铿锵作响。 他眼神坚毅,高声怒吼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身后百万玄甲兵卒也是如此,纷纷拔出腰间短刀,刀刃齐齐划过身上玄甲,震震铿锵嗡鸣。 铿锵的翁鸣声中,齐声大喊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百万玄甲兵卒整齐划一的向两边散去,自行让出一条极为宽敞的大道,然后单膝跪地,恭迎圣上。 大玄有军律——从军者,遇帝只需单膝跪地,不必双膝俯首。 张衍头戴帝皇冠冕,身披五爪金龙龙袍,腰悬传国剑,缓步走来。 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不再年轻的脸庞与那一双威严的眼眸。 好像还是那一袭黄袍,不同的是道袍换了龙袍。 好像还是那一柄名剑,不同的是青虹换了传国。 好像还是那一个人,不同的是年轻的道士成了中年的帝皇。 这位帝皇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最靠前的是一位眉心有剑印的高挑女子,面容清冷,一袭白道袍,怀抱拂尘。 大玄名义上的国师——莫莲。 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两鬓双白,身穿绯红官袍的中年儒士,步履蹒跚。 大玄文臣官职最高者——闻砚。 与二人相隔几步之遥的是一位笑呵呵的佝偻老者,身穿一身紫金蟒袍。 大玄首席供奉——空行公公。 再往后,便是相同装扮,身穿玄蟒袍的五位皇子了。 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昂首挺胸,并步而行。 长皇子张子民稍微落后二人几步,在后面一只手牵着不过七八岁的四皇子张子离,一只手牵着年仅四五岁的五皇子张子坎。 至于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巽年纪太小了,还在襁褓之中,就没让跟过来。 章寻见圣上缓步走来,这才翻身下马,静候在马旁。 张衍走到他身旁,二人对视一眼。 张衍点头示意,章寻咧嘴一笑,自行走到空行公公身边。 两个杀人无数的老家伙相视一笑。 在百万大玄兵卒的目送中,一行人就此登上中岳极山。 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大玄的文武百官早就恭敬立于两侧,在此等候多时了。 帝峰峰顶,静静立着一尊刻有云纹雷纹的青铜香火大鼎。 玄黄帝身后的一行人,便站在文武百官之前,默不作声。 侍张衍站定,淡淡扫视一圈众人,沉声开口:“诸位……等候多时,辛苦了。” 闻砚一步跨出,一揽大袖衣袍,率先躬身行礼,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文武百官,齐齐双膝跪地叩首,也随之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莫莲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双手环胸,静静站着。 如果不是今天要正式册封她为大玄国师,这种场合她压根儿就不会来的。 而且莫莲除了师父,绝不会跪任何人。 张衍默认了莫莲的行为,微微颔首,轻笑道:“诸位爱卿,快快起身!” 闻砚一挥衣袖,率先直起身,文武百官这才慢慢起身。 张衍理了理身上的龙袍,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走向峰顶的那尊青铜大鼎。 这位大玄的第一位皇帝,一步步到巅峰,每走一步,便隐约有龙吟回响。 他的身后隐约有条模糊的金龙虚影盘旋游动。 张衍走到那尊青铜大鼎旁,站在了皇极帝峰的峰顶,俯瞰整片中原,但只见一片苍茫云雾。 他又回首望去,只见山上有文武百官,山下有百万大军,乌压压的一片,好似山脉般连绵不绝。 张衍定了定心神,吐出一口气,眼神骤然凌厉起来,眸中深处闪过一抹粹然金光。 他缓缓拔出传国剑,赤金色的剑身映着刺穿苍茫白雾的阳光,如此耀眼。 张衍双手捧剑向天,高举过头顶,沉声喝道:“帝张衍!于此叩告天穹,礼敬云天,长天,玄天!自大平立国已八百年,今运已终!朕上承天道,下顺民心,驱除灾患,北击蛮荒,一统天下,于今立冬时,设祭皇极帝峰之顶,昭告天地大道!” 张衍转身面向群臣,长剑拄地而立。 山巅的疾风吹刮开了遮住他面容的垂珠,露出他威严却略显消瘦的脸庞。 山巅的疾风使他的龙袍,猎猎作响,随风而舞,便好似一只金龙鳞爪飞扬。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声如龙吟:“立国大玄,建年玄黄,就此登基!” 玄黄帝转身剑指那尊青铜大鼎,眼中金色雷光炸裂,剑引雷霆,苍茫云雾中一道金色天雷径直劈落在大鼎之中。 大鼎之上,云纹雷纹闪耀。 大鼎之中,雷火熊熊燃烧。 故而不曾停歇的雷鸣又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破云而出! 传国剑之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天佑!” “龙起大玄!” ………… 一个时代的帷幕,极速落下。 一个崭新的时代,迅疾来临。 史书记: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立冬时。 玄黄帝张衍,终一统天下,于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峰顶,正式祭天登基! 第151章 册封 祭天,礼成。 接下来就该册封一些极其重要的官职与封赏王爵了。 张衍与闻砚都不喜繁琐的流程,所以此次登基大典极其精简,只分为两部分,第一祭天登基,第二便是册封重臣了。 张衍收剑入鞘,悬回腰间,继而转身面向众位大臣,以君临天下的姿态,淡然说道:“祭天礼成,册封重臣!” 众位大臣眉眼低垂,静默不语。 其实众位大臣都知道那几个重臣位置没什么悬念,无非是差个正式的差遣罢了。 张衍从怀中一卷金黄诏书,亲自宣布圣诣,声如龙吟:“宣莫莲。” 一袭脱尘白衣道袍的莫莲,怀抱拂尘,上前一步,极美的脸上如冰山一般,面无表情,面无波澜。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漠然。 见此女子,身后群臣开始止不住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众位大臣都没有见过这位冰山美人,还以为她来此登基大典,是因为圣上要立她为皇后。 莫莲听见群臣的窃窃私语,眉头不禁微皱,却还是无言语。 “莫莲,于战中立有大功,且境界高深,剑道独尊,故而立此我大玄之国师,封地一城——仙京!” 这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莫莲微微点头,算是接诣。 一诏既出,群臣哗然。 他们惊异的是这位女子对圣上的态度,更惊异的是圣上竟会将前朝的国都赏赐给她,这可算绝无仅有的了。 莫莲听着群臣的议论,剑眉一挑,怀中拂尘一甩,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群臣脚边瞬间出现一条极深的剑痕,全场一片寂静。 莫莲揉了揉眉心的剑卬,漠然开囗说道:“诸位,自此刻开始,仙京城便是我一人之封地,无论何人,胆敢冒进一步……” 莫莲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亲自来杀。” 言罢,莫莲一步踏碎虚空,就此扬长而去,返回仙京城中。 张衍无奈的摇头,对于这位听调不听宣的国师大人,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了。 张衍继续说道:“宣闻砚。” 闻砚一撩绯红官袍,一步踏出,弯腰作揖。 “闻砚,博通古今,才高八斗,于战中立首功,今任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正式授印任职。 群臣鼓掌祝贺,没有丝毫意义,对于闻砚这个宰相是心服口服。 “宣章寻。” 老将军章寻披甲悬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章寻,战功赫赫,用兵如神,任柱国大将军,特封镇北王,封地北阳城!” 章寻依然低头,单膝跪地,没有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着。 张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以心声说道:“章老将军,不负大玄,大玄亦不会负章老将军,请将军放心。” 章寻猛然抬头,眼中似有泪花闪烁:“老将章寻,接印受封。” 这位戎马半生的读书人,终于站在了天下武将的最高处,也是大玄中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宣空行。” 空行公公理了理一袭紫金蟒袍,便笑呵呵的跨出一步。 “空行公公,修为高深莫测,故任我大玄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空行公公恭敬一拜,领命任职。 张衍长舒一口气,看向台下的几位皇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总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张衍眉头舒展开来,沉声喝道:“大皇子,张子民!” 张子民松开牵着两位弟弟的双手,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儿臣在。” “大皇子张子民,宽厚仁德,沉着冷静,于大战中颇有功劳,故此封白王,封地泽州的云泽城。” 张子民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恕儿臣……难以接诣。” 张衍一愣,极其不解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儿子,只得问道:“为何?” 张子民眼中闪着光亮,坚定说道:“儿臣要拜龙虎山天师府为师,一心修行。” 张衍想了想,面色温和,并未恼火,只是问道:“想好了?” 张子民坚定答道:“想好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还是说道:“那你去吧,但你要记住你的家是大玄,所以这王侯与封地,你还是受着吧,去不去再两说。”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儿臣, 谢父皇大恩,抖胆接诣。” 张衍终于露出笑容,看向张子乾与张子坤两兄弟,继续说道:“二皇子,张子乾。” 一身玄蟒袍的张子乾一步跨出,高声喝道:“儿臣在。” 张子乾缓缓跪在地上,郑重叩首,脸上是难以隐藏近乎病态的笑容。 封王之位与那储君之位,今日全都是我张子乾的囊中之物! 这无限江山!未来也是朕的江山! 张衍忽的收敛所有笑容,冷冷宣布道:“二皇子张子乾,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更是一定胜负,故封此为——赤王,封地幽州的幽兰城。” 听到封地时,张子乾明显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要知道幽州虽与阳州相临,但身为主城的幽兰城却与国都玄皇城,相隔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父皇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驱逐出了玄皇城的核心权力圈,父皇难不成想要…… 张子乾猛然反应过来,死死盯着自己的亲弟弟张子坤。 张子坤! 果不其然!只听父皇接下来就高声喝道:“三皇子,张子坤。” 张子坤在听到二哥的封地时,便瞬间明白了一切,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父皇不会喜欢二哥的决断,即使那是天大的一件功劳,即使那是为了大玄的胜利。 我也劝阻过他,是他张子乾自己要一意孤行,是他张子乾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在张子乾的凝视中,张子坤满面笑容,向前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他强行收敛自己上扬的嘴角,故作谦逊的说:“儿臣,在。” 张衍神色郑重起来,高声宣布道:“三皇子张子坤,仁德爱民又博览群书,有那锦绣才华,且于大战之中一语道破大阵玄机,为朕的破阵立下汗马功劳,故而……” “封为太子,立储君之位,留命皇城!” 张子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意味深长的看了二哥一眼,大声笑道:“儿臣张子坤,抖胆接诣!” 张子乾静静的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嘴角渗出血色。 第152章 愤怒质问 张子乾嘴角渗出血色,脸上却苍白无比,毫无血色。 他好似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不自主的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两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张子乾,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张子乾,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张子乾想不明白。 他完全不理解! 他愤怒着,他咆哮着,他疯狂着…… 明明我才是大玄嫡长子! 他的心湖之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咆哮着冲垮一切理智。 张子乾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死死盯着满脸笑容的张子坤。 他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指尖流出殷殷鲜血。 他想一拳打向这位亲弟弟的头颅。 以他天境修为的气力,足以一拳打碎眼前这个废物的头颅。 张子坤笑语盈盈的看着脸色极差的张子乾,故作关心道:“二哥,你没事儿吧,看着你面色不太好。” 他很明白,二哥现在是一把烈火,自己只要轻轻的火上浇油,这把烈火便会将自己一块焚尽,什么都不剩下。 “我很好!!!”张子乾咬牙切齿,一拳轰向张子坤的头颅。 张子坤目眦欲裂,瞳孔猛地收缩。他实在没想到二哥真能疯成这样,真就敢在父皇的登基大典上,以拳轰杀自己。 可张子乾的这一拳却挥空了,巨大的力道使他一个踉跄,继而一个恍惚出神。 再次回过神来,他便出现在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 张子乾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苍茫小天地发生变化,云雾翻腾,白茫茫一片。 待白茫茫的云雾散去,张子乾恍然发现自己已在玄皇大殿之上。 玄黄帝身穿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冷冷俯看着他。 “父……父皇?”张子乾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皱眉问道。 玄黄帝冷冷说道:“张子乾。” 张子乾没有跪拜,只是站在原地,应了一声:“儿臣在。” 玄黄帝又问道:“见到朕,为何不跪?” 张子乾直视着眼前的帝皇,心中又莫名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不答反问道:“父皇要儿臣跪拜,不妨先回答儿臣一个问题。” 玄黄帝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什么问题?” 张子乾不再压制心中的无名火,几乎是 愤怒咆哮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冷冷说道:“你在质问朕吗?你张子乾要谋反吗?” 张子乾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怒吼着:“请圣上回答!” 玄黄帝凝视着台下的张子乾,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不配? 不配! 我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张子乾的耳边炸响,使他彻底愤怒,也使他彻底疯狂,失去了一切理智。 他怒吼着质问他的父皇,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 “我才是大玄的嫡长子!” “我才应该是大玄的太子!” 玄黄帝平静看着台下愤怒的张子乾,平静听着他愤怒的质问。 张子乾依然咆哮着:“我八岁便上战场杀敌,在还没一柄剑高的时候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穿,再到现在就立下战功无数,大玄的战场上也流淌着我的血汗!” “您现在要立张子坤为太子!他上过战场吗?他为大玄流过血汗吗?所以凭什么?!就凭他养尊处优?还是因为他所谓的仁德宽厚?” 玄黄帝冷冷说道:“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不配,你屠城烧城,有违仁义道德,德不配位,故不立你为太子。” 听见这个如此可笑的理由,张子乾更加愤怒了,他继续怒吼着: “在战场上,我几次置身死地,那时候父皇你在哪里?!那个时候,父皇你怎么不说我不配了?!” “如今,天下平定,我居首功,您倒说我不配了?!” “怎么?您也要跟张子坤一样,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为了最终的胜利,我只能不择手段!” “我要大利天下!天下不理解我!为什么!父皇你也不理解我!” “我的功,您闭眼不看!我的过,您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您是大玄的开国皇帝!但大玄,也是我的王朝!” 玄黄帝瞬间便出现在张子乾面前,手中多了一柄传国剑,却并未拔剑出鞘,只是连剑带鞘,狠狠抽在张子乾脸上。 张子乾被这一下直接抽的跪在地上,他抹了一把嘴边血迹,吐出被抽落的碎牙,仰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辱骂父皇,极为不孝。” “辱骂帝皇,极为不忠。” “不忠不孝,理应当斩。” “就你这个样子,也配有那储君之位吗?也配当太子吗?” 玄黄帝冷冷的俯视着他,语气极其冰冷。 张子乾用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冷冷问道:“我是该叫你圣上,还是该叫你父皇?您拿剑鞘抽我,是家法?还是国法?” 张子乾与玄黄帝冷冷对视着:“如果是国法,您便斩了我。如果是家法,您便将我贬为庶人。” “潘王之位我不要了,太子之位我也不要了!您倒是许个心安清静,让我与这大玄王朝,再一点无瓜葛啊!” “到底是少年心性,稍加引诱,便不加掩藏。”玄黄帝看着张子乾如今的这副样的,倒是有些让人好笑。 他的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张子乾眉心,轻声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清水滴入张子乾的脑海,流入心湖,消除一切愤怒,使其平静下来,一片清明。 张子乾的怒火瞬间平息下来,不再愤怒,只是有些茫然。 下一刻,他便被一剑礼送出了这一片苍茫小天地。 ………… 张子乾又是一阵恍然,等再度回过神来,却发现已回到了刚刚。 自己紧紧握着拳头,张子坤满脸笑容的站在自己面前。 张衍看出了张子乾的不对劲,重重一脚跺地,怒声喝骂道:“张子乾!你想干什么?!” “我要……”张子乾猛然回头,看向父皇,话音戛然而止。 这一声怒斥,让他的理智勉强回归。 张衍死死盯着自己的这位儿子,一步步走下台阶,冷冷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张子乾看着父皇,突然有些莫名的手足无措。 张衍走到张子乾面前,与他对视着。 张子乾看着父皇眼中蕴含的雷霆,忽然好像失了所有气力一般,瘫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重重叩首:“谢圣上,臣张子乾,接诣。” 在张子乾的心中,玄黄帝自此只是圣上,不再是父皇。 这个结果…… 他张子乾认了。 第153章 故家乡 一片苍茫小天地中。 莫莲刚刚一剑礼送张子乾出了这方小天地,如今才算撤去一身障眼法,露出本来的清冷面貌。 假扮玄黄帝,将张子乾拉入小天地,上演一出好戏,此举实属无奈…… 她揉了揉眉心剑印,感到有些头疼。 她也在想,究竟是立张子乾为太子,还是立张子坤为太子,两人谁会对大玄未来的道路更有利。 毕竟……张衍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合道雷霆,虽杀力极大,但体内的雷池与雷泽也在每时每刻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而且……帝皇不得长生,这是法则。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为好。 “大玄国运昌隆……”莫莲凝望着这片苍茫小天地,喃喃自语,“乾坤未定,究竟谁为玄主?” 她已是大玄国师,与师父一样,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紧密相连,与国同生。 大玄的未来,也是她的未来。 “张子坤……”莫莲微微摇了摇头,“仁德明朗,端正平和,可守家国,可安朝堂,却难以再进一步。” “至于张子乾……”莫莲的眼神无比深邃,眼中又似浮现了那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身影,“我很好奇,如果你真的不是太子,且兵权还在你手,你会如何选择?” “张子乾,你是否会清君侧呢?” —————————— 玄皇城,养神宫,清净幽深,是玄黄帝张衍的寝宫。 张衍一人端坐在龙榻上,眉头紧锁,闭目沉思。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他便返回寝宫中稍作休息。 天下初定,正是他最忙的时候,这也是他难得的休息时光。 张衍长舒一口气,不再端座,向后倒去, 四仰八叉地躺在龙榻上,愣愣盯着雕龙画凤的天花板。 他在想该如何为太子张子坤,铺出一条阳光大路来。 自己……要不要退居幕后或是外出征战,让小坤来监国执政。 张衍相信……张子坤会成长为一位好皇帝的。 至于……张子乾,他实属不放心把大玄的天下,交给一位一切都可以衡量的人。 子乾的性格太过极端激进,而子坤的性格端正平和,相比之下,可能子坤更适合未来的大玄。 子乾的话……当一位将军也未尝不可。 张衍这样想着想着,突然直起身子,猛烈咳嗽起来。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咳咳,我这是怎么了……张衍眸中雷光乍现,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继而猛的咳出一口鲜血,这才感到好受了许多,也慢慢停下来咳嗽。 张衍皱眉凝视着咳出的鲜血,便见到血中好似有血色雷光闪烁。 他擦去嘴角血迹,也未想那么多,便只当是上次大战中所留下的后遗症。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也不再躺着了,缓步走到窗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衍双手撑在窗台上,凝视着那一轮如血的残阳。 夕阳西下,映红了半边天空。 张衍望着那一轮残阳,怔怔出神。 他恍然想起,在阳州那座不高的太平山上,有一座太平观,夕阳西下时,总有一个老道士躺在徒弟打造的小竹椅上,晃晃悠悠,悠闲的晒着太阳。 老道士的身旁,总是蹲着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小道士,漫无目的的看着那轮残阳。 他没有家乡,那座太平山便是他的家乡。 他没有亲人,那个老道士便是他的亲人。 他也没有家,那座小道观便是他的家了。 张衍眸中泪光莹莹,应是被那如血的残阳刺了眼眸。 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润,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想回去看看。” 曾几何时到如今,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成了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皇。 小道士下了山去,成了皇帝,就再没有回去过家乡。 张衍自言自语:“明个不上朝了,要回去看看。” —————————— 夕阳西下,明月东升。 御书房内,闻砚一人端坐在书桌前,静静看书。 其实,他在玄皇城中是有一座府邸的,只是天下初定,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只得暂居在御书房内。 反正……那偌大的府邸中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也没必要再回去了。 闻砚读的书还是那一本不知通读了多少遍的《太平策论》。 悠悠烛火,映着他认真读书却略显苍老的脸。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任由思绪飘飞。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 “闻先生,在不在?”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嗯?”闻砚有些意外。 明月高悬,天色已晚,夜色正浓,是谁会现在敲门来找自己? 闻砚打开房门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孩子。 那孩子眉清目秀的,瞧着不过四五岁的模样。 他认得这个孩子,张衍的第五子,大玄的五皇子——张子坎。 闻砚蹲下身,摸着张子坎的脑袋,温和的笑道:“小水呀,这么晚来找先生是有什么事啊?” “我在宫中玩儿呢,然后有个漂亮姐姐,交给我一封信,让我送交到闻先生手上。”张子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在闻砚面前扬了扬。 “信?漂亮姐姐?”闻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权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闻先生,信!”张子坎依然倔强的举着信,梗着脖子说,“我答应过漂亮姐姐的。” 闻砚没办法,只好接过信,随口问道:“哪个漂亮姐姐?” 张子坎扬着小脑袋,认真想了想,随后说道:“就是一个身穿月白襦裙的漂亮姐姐,头上还带了一枚碧玉簪子。” “身穿襦裙,碧玉簪子?”闻砚惊愕,恍然想起了一个人,急忙打开书信。 信上的字迹端正且娟秀,只有一句话:师兄,先生走了,该回来看看了。 那是师妹孔清青的字迹。 先生走了……闻砚被这句话震的久久无言,好似晴天霹雳。 一句话便他失了所有风度,疯了般冲出房门。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回清白书院看一看。 ———————— 皎洁的明月光下,空行公公一人独自饮酒,醉醺醺的盯着明月。 他醉的厉害,便举杯向明月,仰头大声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唉,下半句是什么来着?”空行公公再次举杯饮酒,恍然笑道,“想起来了,低头思故乡。” “我的故乡啊……”空行公公再次举杯向明月,久久不饮酒,久久不言语。 他的故乡,便是那座幽州边境的那座运顺城。 也是他与张衍的初见之地。 少时离乡许久,如今已一身锦衣华服,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想起来了,富贵不还乡,便如锦衣夜行。 空行公公笑了笑, 伸了个懒腰,跃下酒桌,一闪而逝。 —————————— 明月照进了将军府的院落中。 柱国大将军章寻大马金刀地坐在小竹椅上,与身旁的一位孩童共同赏月。 “爹爹,今晚的月亮好大呀!”孩童眼中闪着明月光,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那孩童名叫章丘,是老将军章寻唯一的儿子。 老将军章寻这算是老来得子了。 章寻看着儿子,笑道:“天下安定了,月亮自然就大了。” 章丘嘟起了嘴,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关联。 “月是故乡明。”章寻大笑道,脸上略显狰狞的刀疤抖动着,伸手揉着章丘的脑袋。 月是故乡明,可老将军早就没有家乡了,所以也没必要回去看看了。 他的家乡是被他自己吃完的。 他的家乡是那北州的北阳城。 ………… 故家乡,回去吧,回去吧,回到一切的开始吧。 第154章 各回各家 张衍从不是一个犹豫的人,说要回去,那便现在就要回去,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从未有过那种强烈的思念感,思念师父,思念故乡,思念…… 张衍正准备踏碎虚空离去,忽的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床边走去,脱去身上的龙袍,蹲下身子,从龙床下拿出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露出了一件满是尘灰的破旧黄袍。 张衍拂去尘灰,双手捧着那件破旧黄袍,不由笑了笑。 是件旧物,许久不见了,但所幸还没有忘记。 那件黄袍,是一件道袍,破旧不堪,满是补丁。 是这件道袍,陪着张衍从烟州到幽州,再走到阳州,见证了他所见到的一切苦难。 这件道袍也是师父陆鸣亲手缝制的,张衍一直珍藏到现在。 张衍抚摸着那件破旧黄袍的边边角角,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回来看看你。” 换上那件破旧黄袍,他好像又成了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 不,不能再叫小道士了,确实也不算小了,也不再年轻了……张衍摸了摸已有皱纹的脸颊,自嘲一笑。 “好像还少了些什么?”张衍的目光扫向已是挂在墙上的青虹剑。 堂堂十大名剑之一的青虹,就这么被他随便挂在墙上了。 不过有了传国剑后,青虹剑便闲置了,就随手挂在墙上了。 张衍站起身来,走到墙边,取下青虹剑,拔剑出鞘。 手指拂过如镜般的光滑剑身,映照着他却已不再年轻的脸。 这青虹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就将它赏赐给子乾吧,也全当是一些补偿……张衍这样想着,收剑入鞘。 换上了破旧黄袍,背上了青铜古剑,已是一身中年道士模样的张衍一步踏出,周遭雷霆溢散开来,瞬间撕裂虚空。 下一刻,他的身躯化作雷霆散去。 —————————— 闻砚,这位大玄的宰相,此时失了一切风度,官袍拖地急奔,疯了一般地冲出御书房。 忽然间,他一个不留神,脚踩官袍,一个踉跄,便摔了一跤,倒在地上。 顾不上官袍上的尘灰,仓惶起身,便要继续狂奔。 身后,张子坎急忙追了上来,张开双臂拦在闻砚面前,说道:“闻先生,您先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漂亮姐姐还……” 还不等张子坎的话继续说完,闻砚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问道:“还有什么话赶紧说!” 张子坎被吓了一大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闻先生,眼中噙着泪,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闻砚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能对一个小孩子这样,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急躁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温和的问道:“小水啊,你告诉先生,那个漂亮姐姐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子坎带着些许哭腔说道:“还……还说,她会在宫中门口等你一夜,不……不来就算了。” 宫中门囗!闻砚眼前一亮,便将张子坎丢在原地,急忙向宫门口奔去。 身后,张子坎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 闻砚此时也顾不得他了,不到一炷香,便已大步奔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背身立着一位身穿月白儒裙的清秀女子,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满是裂纹的白玉剑,将碎未碎。 闻砚注视她的背影,气喘吁吁也顾不上缓口气,便张口轻声呼道:“师妹。” 那女子听到熟悉的呼喊,猛然回头,满眼泪水地看向那个已两鬓霜白的读书人。 “师……师兄。”女子也是轻唤了一声。 只是……话音未落,她自己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雨下落,一滴一滴。 闻砚跌跌撞撞的向她冲来,一把便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女子撤去了往日所有的坚强要强,也死死抱住师兄,痛哭流涕,不愿放手。 苍白冰凉的月光下,许久未见的师兄师妹,相拥而泣,谁也不愿放手。 孔清青带着哭腔哽咽道:“师……师兄,先生走了啊,我爹也……不在了。” “青儿,别哭,别哭,师兄在的。”闻砚轻轻拍着孔清青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师兄……还在的。” 明明劝着师妹别哭,可他自己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先生不在了……闻砚抱着师妹愣愣出神,有许多的事他想不明白。 闻砚松开怀抱,一手轻轻握住师妹的手,问道:“先生……究竟怎么了?” 孔清青崩溃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回答道:“师兄借剑之后,君子玉却碎了,先生化道,以身化浩然气,修补君子玉……” 孔清青抬头看着师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我……闻砚彻底呆愣住了,不由松开握着师妹的手,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越境递出那倾力一剑,君子玉就不会碎,那先生是不是也不会…… 孔清青知道师兄在想些什么,上前一步,又握住了师兄的手,轻声说道:“不怪你师兄,先生化道前还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闻砚目光空空,呆愣地问道。 孔清青小声说道:“先生说,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 “那意气风发的代价是什么呢?”闻砚握着师妹的手,低声呢喃着。 学生意气风发的倾力一剑,那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君子玉碎,先生化道,自己大道尽损,跌境不止。 闻砚不由扪心自问,值得吗? 孔清青一手握着君子玉,一手握着师兄的手,轻声说道:“师兄,我带你回家。” 她知道,师兄如今境界大跌,不能言出法随,缩地成寸了,所以她来带师兄回家。 闻砚微微点头:“好,回家。” 孔清青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君子玉闪过一阵清光,二人化作清风消散。 ———————— 翌日。 清晨,早朝。 起了个大早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 说好了要上早朝的,皇帝不见了,宰相不见了,想去问问宫里人,便也发现那个大内总管也不见了。 老将军章寻脸上垮下来数条黑线,一拍脑门:“人都去哪了?” 第155章 故人故地有故事 太平山下。 乌云遮住明月,电闪雷鸣。 一位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人悄无声息的凝聚出身形。 张衍仰头望向那座不大的太平山,眉头微皱,不言不语,思绪飘飞。 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太平山? 经历的太多,记忆有些模糊了,他自己都记不清,认不得了。 张衍仰头望向那轮硕大的明月,眉头舒展,自言自语,思绪收拢。 “太平山上太平观。” 张衍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师父总是跟他讲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师父的故事可以一直重复着,但他不能一直原地踏步。 张衍开始缓步登山。 太平观中。 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三个孩子躲在祖师堂内,相互依偎着,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原本皎洁月光如瀑洒下,这里还是挺亮堂的,可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几朵该死的乌云,将月亮全部遮住了。 道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孩子,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儿的孩子,故作神秘道:“小李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啊?” 被称作小李子的孩子又向后缩了缩,小声问道:“阿福,什么故事啊?” 阿福一字一顿的说道:“敲门鬼的故事,我给你们讲一讲啊……” “阿……阿福,要……要不还是别讲了吧,大晚上的,不……不太好吧。”一个女孩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阿福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小结巴,你怕什么,你个胆小鬼!听完这个鬼故事,你就不怕黑,也不怕鬼了。” 小李子握着小结巴的手,鼓足了勇气说道:“那你讲吧,我们听着。” 他又低声安慰着小结巴:“没事的,别怕,有本大侠陪着你呢。” 阿福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只见一片漆黑,他不由吞咽了下口水,显然还是有些害怕的,但还是壮起胆子,讲起了鬼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啊,叫做……”阿福故意停顿了一下,声调猛然拔高,“鬼敲门。” “啊!”小李子被吓得大叫一声。 阿福嫌弃道:“就你还大侠呢,都还没开始讲呢,你在那鬼叫什么?” 小结巴闭起眼睛,喃喃自语:“不怕的,你不怕的。” 小李子不满的反驳道:“谁让你突然那么大声,哎算了算了,你赶紧继续讲,什么鬼故事,本大侠我才不怕呢。” 阿福继续讲道:“传说啊,这鬼与人可不同,在大半夜的时候啊,如果突然有东西敲门,门外就有可能是人,也很有可能是鬼。那该怎么分辨呢,那就是听听敲门声,人敲三,鬼敲四。” “如果传来三声敲门声,门外就可能是人。但如果传来四声敲门声,门外就一定是鬼。” “只要这时候你打开房门,鬼就会进到你家来,附在你的身上,然后……” 阿福的故事还没讲完,门口突然传来一下敲门声。 “咚。” 阿福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音骤然停止,猛的扭头看向门囗。 小李子与与小结巴,也看向门囗。 “咚。” 门口又清晰传来的一下敲门声。 这一下,三个孩子都听的一清二楚。 还不等做出他们反应,紧接着又是一下敲门声传来。 “咚。” 三个孩子极力向后面缩着,抱作一团。 小结巴结巴的更厉害了:“敲……敲了……几……几下……门了?” 小李子抱着她,颤声说道:“敲了三下了,是人是鬼?” 阿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镇定地说道:“就看他敲不敲第四下了。” “咚。” 第四下敲门声,清晰的传来。 小李子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第四下了,是……是鬼!” 阿福身子颤抖的厉害,却还是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我们不打开门,它就没办法进来。” 至于小结巴,早就被吓得泪流满面了。 下一刻,祖师堂的门被径直推开了,一阵风传来。 在三个孩子的目光中,一个黑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啊啊啊啊!”三个孩子被吓得齐声尖叫起来,“有鬼啊!” 门口的黑影显然也是一愣:“有鬼?呃……谁?” 阿福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黑影突然有些明白了,阴森森地笑道:“嘿嘿,别怕呀,我是人不是鬼。” 小李子反驳道:“哪有鬼承认自己是鬼的,你敲了四下门,你就是鬼。” 黑影有些无语:“谁告诉你们敲了四下门就是鬼的?” “人敲三,鬼敲四!” 黑影一拍脑门儿:“以讹传讹,我当道士这么多年听过了不少,全都是错的。” “你是道士?”阿福问道。 “你不信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黑影说道。 阿福鼓足勇气,壮起胆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黑影走去。 身后小结巴拉住他的手,用力摇头:“阿福,别……别去。” 阿福轻轻扭过头去,小声说道:“一会儿我拦住它,你们快跑。” 说罢,他便甩开小结巴的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黑影走去。 黑影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幕。 阿福近前,黑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阴声说道:“嘿嘿,抓住你了。” 不料,阿福反而向他扑了过来,大声喊道:“趁现在,快跑!” 小李子与小结巴鼓足勇气,撒开丫子一口气便冲到了门外。 小李子趁机回头一看,便见到黑影一只手便将阿福提溜了起来。 绝不能丢下阿福,自己逃跑! 自己是要当大侠的人,行走江湖,义气为先! 小李子心一横,便对小结巴说道:“小结巴!你快跑!我要回去救阿福!” 他调转方向,便向黑影撞去。 黑影脸上露出笑容,又伸出一只手也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结巴愣在原地,便见到那黑影一手提溜着一个小孩,向她走过来。 看见这一幕,小结巴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嘶……”黑影倒吸了一口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闹了,不闹了,别哭了,你看我真的是人。” 黑影将两个被吓傻的小孩丢在地上,打了个响指,遮住明月的乌云便瞬间散去,皎洁的月光洒下。 在皎洁月光的映射下,三个小孩儿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是一个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士。 阿福急忙向道士的身下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人啊。 那道士有影子的,家里有老人常说,有影子的便是人,鬼是没有影子的。 中年道士向小结巴走去,蹲下身子,用袖口给她擦着眼泪,轻声安慰道:“我错了错了,别哭了,别哭了。” 阿福拉起还躺在地上,早就被吓傻了的小李子,向那个中年道士走去。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小结巴面前,拦住中年道士走去。 阿福一脸警惕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个中年道士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被吓傻的小李子,问道:“你……叫什么?” 阿福也将小李子护在身后,不客气的问道:“你管他叫什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中年道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孩子的手腕上。 那个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细银环。 好像啊,真的好像啊…… 这个孩子,真的好像那个孩子啊。 眼前这个胆小的孩子,真的好像多年前那个命苦的孩子。 真好,有些遗憾总算被弥补了。 中年道士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 还真是…… 故人故地有故事。 第156章 一场还道 张衍目不转睛的盯的小李子手腕上的细银环,思绪飘飞。 命运这种东西啊,为什么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了定数呢?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但总有几个人会是你命运的定数。 小李子察觉到张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细银环,不自觉的藏在了身后。 张衍回过神来,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依然拦在小李子身前,还是问道:“你先回答我们,你叫什么?” 张衍笑了笑,认真回答道:“我叫张衍,是这座山,这是道观的道士。” 阿福依然一脸警惕的问道:“你说你是道士,你怎么证明?” 张衍有些无奈,还是回答道:“这座山叫做太平山,山里面有个道观,就叫做太平观,很多年前,观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我就是曾经的那个小道士。” 阿福扭头与身后的小李子对视了一眼,二人微微点头。 眼前这个道士说的没错,这些的确是这座山以前的往事,他们都听家里面的长辈提起过。 小结巴在后面小声说道:“我……我觉得这……这个道士叔叔说……说的没错。” “而……而且,我……我我……”小姑娘结结巴巴的。 小李子听她说话能急死,便替她说道:“感觉他就是想吓吓我们,对我们没什么恶意的。” “嗯……嗯!”小结巴用力点了点头。 阿福这才冲张衍说道:“嗯,我们决定暂时相信你了。” 张衍笑道:“这下你们能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了吗?” 小李子抢先回答道:“我叫李梓,木辛梓!” 他又拍了拍身旁阿福的肩膀:“他叫王福,你可以叫他阿福。” 小李子又满不在乎的瞥了一眼小姑娘:“至于那个小结巴,你就叫她小结巴吧。” 小姑娘有些不满的说道:“我……我不叫小结吧,我叫……叫杨梅!” “好的,小结巴。” 张衍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吵闹的孩子。 这才叫孩子嘛,自己家的几个…… 唉……从小到大,没一个省心的。 张衍不禁笑道:“李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 小李子立马将手腕又藏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张衍:“你要干什么?” 张衍无奈的背过身去,走到祖师堂前随地坐了下来,刚好瞥见地上还有根狗尾巴草,便随手摘了下来,叼在嘴里。 他叼着狗尾巴草,拍了拍身旁的地面:“过来坐。”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声议论着。 张衍这三个孩子迟迟不过来,便随口说道:“你们三个是山脚下村庄的吧,你们要是不过来,我一早便将你们三个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溜上山来破道观里面玩儿的事,告诉你们爹娘。 ” 三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小结巴指着他,急忙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衍叼着狗尾巴草,咧嘴露出一抺玩味的笑:“怎么,很难猜吗?” 三个孩子一脸不情愿的坐到了张衍的身边。 张衍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又冲着小李子笑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我就不告发你们半夜上山。” 小李子小脸垮了下来,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将手腕递了上去:“本大侠只给你看一眼。” 张衍双指捻起他的手腕,仔细看着那枚细银环。 没错,是那枚从前的细银环。 不过……原来不是吵着要当大医的嘛,现在怎么又要当大侠了……张衍笑了笑,问道:“从哪来的?” 小李子撇了撇嘴,不说话。 小结巴替他回答道:“道……道士叔叔,我们上山玩儿的时候,他……他捡的。” 从道士哥哥变成了道士叔叔,再以后是不是又要变成道士爷爷了……张衍自嘲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阿福突然看向张衍的背后,饶有兴趣的问道:“道士叔叔,你背的是一柄剑吗?” 张衍眯起双眼,微微点头。 小李子眼睛瞪得溜圆,闪着光亮,死死盯着张衍背后。 他是要当大侠的人,可长这么大,大侠却连真正的剑都没见过。 小李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道士叔叔,我拿我手腕上的细银环,去换你的剑呗。” 张衍一愣,施即笑道:“想什么好事呢?” 小李子拉着张衍的袖角,央求道:“看看,让看着总行吧。” 张衍爽朗大笑道:“行啊,拿你的细银环来换。” “你这么黑的!”小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脸心疼的从手腕上将细银环摘下,讨价还价道,“不能只看剑!你还要教我一记剑招!” “成交。”张衍接过细银环,收入袖中,对着阿福和小结巴问道,“你们俩想看看吗?” 阿福和小结巴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亮。 就在三个孩子希冀的目光中,张衍缓缓拔剑出鞘。 一寸,一尺……青虹剑锋芒毕露! 看着那柄破旧的断剑,小李子彻底傻眼了,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你个牛鼻子臭道士,尽坑人了!把我的手环还给我!” 张衍手握青虹剑,大笑道:“小子,别急,这一剑绝不让你吃亏的!” “睁大眼,看好了!” 小李子眼珠子好像要瞪出眼眶,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阿福和小结巴同样如此。 在三个孩子的眼中,只见那个中年道士道袍鼓荡,大袖飘摇,遥遥举剑指天。 下一刻,天生异象,夜幕中凭空有惊雷炸响,闪亮了整座太平观。 一道璨粹剑光凭地而起,直冲天上惊雷,与之融为一团。 茫茫夜幕中,雷光剑光明月光,白茫茫一片,整座太平观恍若白昼! 就在这光亮中,三个孩子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位中年道人的神仙姿态! 雷光耀,剑光盛,更胜明月光。 雷光熄,剑光灭,唯有明月光。 在这一片明月光中,张衍面无表情,缓缓收剑入鞘。 三个孩子早已看傻了眼,愣在原地。 好爽!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竭力压制着自己快要飞起来的嘴角。 小李子率先反应过来,向张衍扑了过去:“师父!教我!教我!” 张衍嫌弃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演示一次,学不学会我不管。” “而且,天快亮了啊,再不回去的话,你们爹娘就该醒了啊。” “对!忘了!”阿福算了算时间,大叫一声,“快走了!” 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拉小李子与小结巴。 “再等等,再等等,让我再看一遍!”小李子赖在原地,不肯离去。 阿福没办法,只好说道:“小结巴,不管他了,咱们先走。” “小……小李子,快走……走了。”小结巴点了头,拉起了阿福的手。 小李子看了看要离去的二人,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中年道士,左右为难。 “走吧,看了这么一剑,你不亏的。”张衍摆了摆手,也是说道。 算了,反正也不亏……小李子狠心一扭头,便追上了离开的同伴。 临别之间,他冲那位中年道士挥手大叫道:“师父!你叫什么?” 只见中年道士摆手笑道:“我叫张衍” 小李子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可却也来不及多想,便被阿福和小结巴二人一起拉着下山去了。 要是再晚一点儿,被发现了就免不了一顿打骂。 目送三个孩子下山后,张衍这才转身走向祖师堂。 祖师堂内,两尊神像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毁于战火中了。 张衍长舒一口气,从袖中掏出那枚细银环,仔细凝视着,会心一笑。 多年前你我的一场道缘。 缘来,原来,一场还道。 第157章 愁滋味 等到三个孩子彻底下山离去,张衍盘腿坐在祖师堂内,把玩着手上的那枚细银环。 本以为这次只是一趟故地重游,却没想到还能还道一场,了结道缘一桩。 张衍收起那枚细银环,不由笑了笑。 明月光洒进祖师堂,照得一片亮堂堂。 张衍坐在祖师堂内,好似披上了一件月光,为之愁绪四起。 开心快乐过后,总是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淡淡的愁滋味。 张衍环顾空空如也的祖师堂,不禁眉头一皱,感到鼻子一酸,便欲落下泪来,带着些许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听到那一句笑骂的“狗徒儿。” 四周唯有虫鸣声阵阵,无人回答。 张衍一人便是太平山的祖师堂。 张衍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对此早已习惯。 许多年前,无数日日夜夜,他也如般,带着些许哭腔,一句句喊着师父,那时连虫鸣声不回应他。 幸好,现在太平了,还有阵阵虫鸣声。 张衍露出笑容,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狗徒儿没了师父,小道士当了皇帝,自此便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如果还有一丝可能…… 他更愿还是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不去下山,就在山上陪着师父。 师父躺在竹椅上晃晃悠悠的晒着太阳,自己蹲在竹椅旁悠悠闲闲的叼着狗尾巴草。 山中修道不知岁月,也不知岁月静好。 那样……是多好。 不过……是没可能了。 书生说的没错,这条路一旦真的走上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入世时只是凭的只是单纯的一腔热血,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回头路。 如今当了天下唯一的皇帝,也总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得起这份责任,总要为大玄再做点儿什么,再多做点什么。 张衍一直认为自己对大玄做的还不够多,做的还不够好。 那么还要再多做些什么呢? 为大玄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不够,还是不够。 不够多, 又不够好。 张衍心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继而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祖师堂,站在太平山山顶,迎风而立,遥遥望向正北方。 张衍眯起眼来,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身上腾起阵阵杀意,连带着引起身后的青虹剑嗡鸣做响。 太平山位于烟州地界,烟州再往北去,便是北州了。 站在北州任何一处地界放眼北望,便能看到一座连绵不绝的苍茫雪山,那便是大平的北岳——太白。 太白雪山为五岳当中最高山,山脚下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是极北苦寒之地。 山的另一边,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时不时地翻越雪山,侵扰边境。 蛮族……张衍在心中默念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有一天,大玄也如大平那般天灾不断,那这蛮族是否还会趁虚而入?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整座天下握在手中。 他的眼神锋利,语气却平静的可怕:“就让朕再为大玄做最后一件大事。” “朕要……” “北伐!” “将那蛮夷小族打得再也不敢跃太白雪山半步。” 张衍正在想着,却还如上次那般,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心脏随着咳嗽剧烈跳动着,好像要跳出胸膛,就如神人擂鼓一般。 处于丹田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雷浆沸腾起来,竟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脑,一阵酥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衍死死捂住心口,眉头紧锁,眼眸圆突,不由得便单膝跪了下来,一股血气从鼻中喷出,一囗血雾从口中喷出。 张衍猛然抬起头,眼中雷霆乍现,记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就是自己当初合道之时,渡雷劫的感觉吗?! 咳!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片刻过后,雷霆好像熄灭了,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也慢慢停止沸腾。 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起身。 他慢慢缓过劲来,蹲在地上,摊开手看着掌心,掌心中一条条雷脉纵横,雷霆在经脉中不断游走。 呼……张衍站起身,以内视秘法审视自身经脉,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的心中忽的涌起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所合道的雷霆,在不断侵蚀他的自身,直到某一刻的爆发。 他的时间不多了。 张衍在心中断然否定道:“不!不会,我已是十万法境,寿元不会这么短才对。” 可他无法否定的是——他确实已苍老了许多。 张衍抬头凝视着茫茫夜空,这才发现已快到日出了。 此时,残月沉入山脊,秋冬的寒露压弯草叶,天色由墨色褪为灰白,繁星淡化成虚影,与残月一起消散在天边。 在张衍的眼中,云层中泛起道道赤金色的光芒,刺破低垂的云絮。 天空正中,好似有仙人一剑开天门,裂开一条赤金色的缝隙,有朝阳跃出。 朝阳跃出的刹那,山中腾起薄雾,祖师堂内的蛛网上所凝结的秋露无声消散。 光亮从斑斑驳驳的老墙上映出,抖落了满地的碎光。 天亮了……张衍回望映在阳光中的祖师堂,无力地笑了笑。 他转身向祖师堂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柱香火。 他将香火插在祖师堂的地上,指尖凝出一点雷霆点燃。 袅袅烟火,飘荡于祖师堂内,久久不散。 太平山上修真我,祖师堂中续香火。 张衍凝视着那炷缓缓焚燃的香火,低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烟火飘荡在祖师堂内,也萦绕在张衍充满愁滋味的心湖中。 张衍不再留恋,转身又向山顶边走去。 为什么事情那么多? 为什么时间那么少? 为什么总有愁滋味? 他站在山顶,迎风而立,直视着赤金的朝阳,直至泪流满面。 张衍最喜登高远望,却总在远望时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那位红衣师祖。 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想起了那位红衣少年。 张衍泪流满面,不禁问道:“师祖,你又有多少愁滋味?”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等到三个孩子彻底下山离去,张衍盘腿坐在祖师堂内,把玩着手上的那枚细银环。 本以为这次只是一趟故地重游,却没想到还能还道一场,了结道缘一桩。 张衍收起那枚细银环,不由笑了笑。 明月光洒进祖师堂,照得一片亮堂堂。 张衍坐在祖师堂内,好似披上了一件月光,为之愁绪四起。 开心快乐过后,总是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淡淡的愁滋味。 张衍环顾空空如也的祖师堂,不禁眉头一皱,感到鼻子一酸,便欲落下泪来,带着些许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听到那一句笑骂的“狗徒儿。” 四周唯有虫鸣声阵阵,无人回答。 张衍一人便是太平山的祖师堂。 张衍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对此早已习惯。 许多年前,无数日日夜夜,他也如般,带着些许哭腔,一句句喊着师父,那时连虫鸣声不回应他。 幸好,现在太平了,还有阵阵虫鸣声。 张衍露出笑容,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狗徒儿没了师父,小道士当了皇帝,自此便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如果还有一丝可能…… 他更愿还是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不去下山,就在山上陪着师父。 师父躺在竹椅上晃晃悠悠的晒着太阳,自己蹲在竹椅旁悠悠闲闲的叼着狗尾巴草。 山中修道不知岁月,也不知岁月静好。 那样……是多好。 不过……是没可能了。 书生说的没错,这条路一旦真的走上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入世时只是凭的只是单纯的一腔热血,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回头路。 如今当了天下唯一的皇帝,也总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得起这份责任,总要为大玄再做点儿什么,再多做点什么。 张衍一直认为自己对大玄做的还不够多,做的还不够好。 那么还要再多做些什么呢? 为大玄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不够,还是不够。 不够多, 又不够好。 张衍心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继而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祖师堂,站在太平山山顶,迎风而立,遥遥望向正北方。 张衍眯起眼来,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身上腾起阵阵杀意,连带着引起身后的青虹剑嗡鸣做响。 太平山位于烟州地界,烟州再往北去,便是北州了。 站在北州任何一处地界放眼北望,便能看到一座连绵不绝的苍茫雪山,那便是大平的北岳——太白。 太白雪山为五岳当中最高山,山脚下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是极北苦寒之地。 山的另一边,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时不时地翻越雪山,侵扰边境。 蛮族……张衍在心中默念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有一天,大玄也如大平那般天灾不断,那这蛮族是否还会趁虚而入?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整座天下握在手中。 他的眼神锋利,语气却平静的可怕:“就让朕再为大玄做最后一件大事。” “朕要……” “北伐!” “将那蛮夷小族打得再也不敢跃太白雪山半步。” 张衍正在想着,却还如上次那般,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心脏随着咳嗽剧烈跳动着,好像要跳出胸膛,就如神人擂鼓一般。 处于丹田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雷浆沸腾起来,竟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脑,一阵酥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衍死死捂住心口,眉头紧锁,眼眸圆突,不由得便单膝跪了下来,一股血气从鼻中喷出,一囗血雾从口中喷出。 张衍猛然抬起头,眼中雷霆乍现,记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就是自己当初合道之时,渡雷劫的感觉吗?! 咳!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片刻过后,雷霆好像熄灭了,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也慢慢停止沸腾。 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起身。 他慢慢缓过劲来,蹲在地上,摊开手看着掌心,掌心中一条条雷脉纵横,雷霆在经脉中不断游走。 呼……张衍站起身,以内视秘法审视自身经脉,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的心中忽的涌起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所合道的雷霆,在不断侵蚀他的自身,直到某一刻的爆发。 他的时间不多了。 张衍在心中断然否定道:“不!不会,我已是十万法境,寿元不会这么短才对。” 可他无法否定的是——他确实已苍老了许多。 张衍抬头凝视着茫茫夜空,这才发现已快到日出了。 此时,残月沉入山脊,秋冬的寒露压弯草叶,天色由墨色褪为灰白,繁星淡化成虚影,与残月一起消散在天边。 在张衍的眼中,云层中泛起道道赤金色的光芒,刺破低垂的云絮。 天空正中,好似有仙人一剑开天门,裂开一条赤金色的缝隙,有朝阳跃出。 朝阳跃出的刹那,山中腾起薄雾,祖师堂内的蛛网上所凝结的秋露无声消散。 光亮从斑斑驳驳的老墙上映出,抖落了满地的碎光。 天亮了……张衍回望映在阳光中的祖师堂,无力地笑了笑。 他转身向祖师堂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柱香火。 他将香火插在祖师堂的地上,指尖凝出一点雷霆点燃。 袅袅烟火,飘荡于祖师堂内,久久不散。 太平山上修真我,祖师堂中续香火。 张衍凝视着那炷缓缓焚燃的香火,低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烟火飘荡在祖师堂内,也萦绕在张衍充满愁滋味的心湖中。 张衍不再留恋,转身又向山顶边走去。 为什么事情那么多? 为什么时间那么少? 为什么总有愁滋味? 他站在山顶,迎风而立,直视着赤金的朝阳,直至泪流满面。 张衍最喜登高远望,却总在远望时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那位红衣师祖。 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想起了那位红衣少年。 张衍泪流满面,不禁问道:“师祖,你又有多少愁滋味?”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158章 清白 清白山下。 清风徐来,明月当空。 孔清青手持布满裂纹的君子玉,带着师兄闻砚重返清白书院。 闻砚站在清白山山脚下,高高仰头,眯眼望去,但见那在夜幕中闪烁着清光的四字崖刻。 四字崖刻,字迹极大,气魄极大! 遥遥望去,自上而下,天地清白! 天地清白! 清——是清气满乾坤。 白——是白玉君子剑。 天地——是在这清白山中,清白书院便是一座完全独立的小天地。 传说这“天地清白”四个大字,是那数千年以前,书院的至圣先师显化一尊顶天立地的儒圣法相,手持一柄清气满乾坤的白玉君子剑,所亲手刻就。 寓意后世读书人,要以清白立身天地正中,也以此告诫书院学生要留守清白二字,不可浸染外界纷争。 故而,书院只负责为天下培养人才,战乱之中始终保持中立,从不参与外界纷争。 天地清白……闻砚看着这四个崖刻大字,不禁哑然失笑,微微摇头。 孔清青与师兄并肩而立,见闻砚仰头凝视着那四字崖刻,便问道:“师兄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至圣先师所刻的这‘天地清白’四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闻砚牵起孔清青的手,“走吧,上山去。” 闻砚上前走去,孔清青却站在原地没动,秀丽的眉头微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闻砚回头问道。 孔清青回过神来,看向师兄那张已显老态的脸,无力笑道:“师兄……原来已是两鬓微霜了。” “除了那位李先生,其余人总会老的。”闻砚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自己一个人向前走去。 孔清青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了小时与师兄一起负笈求学的情景。 远游山水时,师兄步子大走的快,自己总是落在后头,便总是会大喊:“师兄,你太快了,等等我!” 那时,师兄总会停步,站在和煦的春风中,冲他扭头一笑,等她一等。虽然之后,师兄还是会快,但也还是会等她一等。 自己埋头赶路,偶尔抬头时,便看见师兄笑着等她。 如此这般,好像走过千山万水都不觉得累。 孔清青在后面,挥手轻喊道:“师兄,等等我。” 月光下,清风中,闻砚停下脚步,对她回头一笑。 二人对视片刻,各自不言语。 孔清青快步赶上,与师兄并肩前行,开始缓步登山。 二人一边登山,一边闲聊。 孔清青脚步微顿,欲言又止:“师兄,我想问一下……” 闻砚边走边轻笑道:“青儿,想问什么就问吧。” 孔清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想问……君子玉究竟为什么会碎?” 自己在先生的默许下借剑君子玉给师兄,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儒家至宝的君子玉会碎了。 以至于……爹要以身化道,散作浩然气,才勉强修补君子玉。 闻砚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孔清青。 孔清青苦笑道:“师兄……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没事的。” 闻砚回头看向山顶处的清白书院,低声说道:“是我害了先生,是我非要逞强递出那倾力一剑,以至于……君子玉碎。” 倾力一剑……孔清青愣住了。 片刻,她眼中又映出莹莹泪光,似是对闻砚说道,也像是对自己说道:“先生……不怪我们的。” “师妹借剑,师兄出剑,先生欣慰。”孔清青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丝笑容,就这么笑着看向师兄。 她实在是不愿再让师兄自责伤心了。 闻砚不敢回头。 他没有勇气去看师妹如今究竟是何神情,他怕看见师妹哭,更怕看见师妹强挤出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师妹,好像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自己失去了先生,青儿失去了先生与父亲,自己对她亏欠太多太多…… “师兄,走了。”孔清青率先向前走去,步伐显得轻盈,只留给闻砚一个背影。 “好。”闻砚摇头苦笑,也是快步赶上。 孔清青随口问道:“师兄那倾力一剑,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闻砚向前,步伐显得沉重,摇头道:“没有什么意气风发,好像只有苦涩罢了。” 孔清青又问道:“那师兄究竟跌了几境?” 闻砚笑着反问道:“境界什么的……很重要吗?” 孔清青极其认真地看着他:“对你来说很重要的。” 闻砚挠了挠鬓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跌一境,跌到地境罢了。” “你在骗我。” “没有。” “你每次撒谎时,都会不自觉得挠一挠鬓角。” 闻砚挠了挠鬓角,不说话了。 见他沉默了,孔清青二话不说,有些粗暴的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以内视秘法审视闻砚的神魂体魄。 闻砚想要挣脱她的手,却发现凭现在的孱弱体魄,根本挣不开孔清青的手,只得任由她握着了。 片刻后,孔清青无力地松开了闻砚的手腕,眼中带着绝望的看着他。 全身经脉全碎,体魄孱弱不堪,境界修为尽失,都不如一些普通人。 她明白师兄与那位大平国师的问剑中,以自身境界与君子玉碎为代价,强行递出了那倾力一剑。 可为什么那一剑过后,代价会这么大! 孔清青红着眼,问道:“怎么会这样?” 闻砚随意答道:“那一剑的一些代价。” 你闻砚!凭什么可以这么无所谓……孔清青忽的有些恼怒了,以至于握剑的手都在颤抖着。 “闻砚!你个混蛋!” 猛然间,她一剑抽向身旁的松树,惊得满树鸟雀惊飞,也吓了闻砚一大跳。 “青儿,你……”闻砚有些陌生的看着这个平时温婉中带着些许骄傲的师妹。 孔清青的声音颤抖着骂道:“你闻砚多厉害,要做大学问,还要救济天下!还能根本不顾代价的递出倾力一剑!” “可是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读书人!你根本没能力兼济天下!又那么逞强好胜干什么?!” 这些话,好像有些耳熟……闻砚低垂着头,任由师妹责骂,或许这样能让二人都好受一点。 “独善其身不好吗?你本来可以留在书院中,潜心治学,接任院长,为书院学生传道授业解惑!” “可你非要去救什么天下!天下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 孔清青的骂声越来越小,直至停止。 闻砚抬起头,看着师妹。 孔清青死死盯着师兄,声音压得极低,认真说道:“师兄,我已没了先生和爹,真的不能再……” 闻砚打断她的话,轻声说道:“青儿,没事的,不会的。” 他不敢再让师妹继续说下去,他也怕面对某个结果。 孔清青不再言语,加快步伐向书院走去。 闻砚跟在后面。 二人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默默走去,终于是到了清白书院门口。 书院夜晚从不闭门,向来是大门敞开。 孔清青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书院中,回头却发现师兄并没有走进书院。 “进来。”孔清青眉头紧蹙,看向师兄。 闻砚就站在门口,却并未抬脚跨过门槛,始终未踏进书院半步。 ”不进了,不能再让先生因我而失了清白。”闻砚轻轻摇头,“我只是想再见见先生。” 第159章 秋风辞 怎么又是这清白……孔清青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师兄:“师兄要见先生,不踏进书院,如何去见先生?” 闻砚站在门口,笑容温和,轻声反问道:“先生以身化道,身化浩然气,魂化秋风辞,如何还在这书院中?” 孔清青面容冷淡,神色冰冷下来:“师兄,你当真不进书院半步?” “不进。”闻砚笑容依旧,轻轻摇头。 孔清青站在书院内,闻砚站在书院外,二人相互对视。 在这长久的对视中,闻砚忽然发现一件事,青儿与先生的眉宇间……竟是如此相像。 儒雅温和中又不失作为读书人的傲气。 不愧为父女,以前竟是从未发现过。 “先生……”闻砚避开师妹的目光,仰头望向那一轮高悬的明月,阵阵清风拂面。 秋末初冬,天气凉寒。 秋风凉,秋月寒,秋夜长。 这位两鬓霜白的读书人,此时想起一件自己与先生曾经的小事。 那应该还是在书院求学时,自己的母亲在家乡病逝。 自己收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不能自已,再也无心治学读书,便去找先生辞学归乡,为母亲守孝一年。 先生当即便同意了,放他辞学离去,还给了他归乡的盘缠。 只是在那辞学离别之际,先生与他有过一番传道授业解惑。 他问先生:“先生,圣人是如何看待亲人离世的?” 先生想了想,回答道:“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 他又问道:“往后又如何呢?” 先生又想了想,再次回答道:“圣人没说过。” 他有些失望,便欲转身离去。 转身之际,先生叫住了他,反问道:“圣人没说,那你又该如何去做?” 他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 母亲离世的悲痛已然让他无法静心思考,只能回答不知道。 先生温和的笑道:“想听听先生自己会怎么做吗?” 他停下脚步,看向先生,眼中充满了希冀,想要先生给他一个答案。 先生说道:“在先生自己的角度来说,哀戚之情后,当做如是观,怀平常心。” 他疑惑道:“如是观,平常心,不是佛家言语吗?” 先生摇头笑道:“学问有百家学问,道理无百家之别,咱们现在是在讲道理。” 他低头思索一阵,忽的抬头问道:“如果有一天先生自己离世,先生又当如何看待?是否也是如是观,平常心?” 只见先生看向远方,一笑答道:“来去秋风无痕,自当潇洒辞世。” 先生名为孔长秋,人如其名,便如秋时长风般,来去无痕,自当潇洒。 故而,先生又言:“我若有朝一日,当作秋风辞。” ………… 闻砚收回飘飞的思绪,收回望月的目光,眉头紧锁,满面愁容,悲苦笑道:“青儿,先生当作秋风辞。” 秋风辞……孔清青微微闭目,眉头紧蹙,低头思索。 身为院长孔长秋的亲生闺女与亲传学生,她如何能不知道那一首诵传千古的《秋风辞》? 可这一首《秋风辞》又当做何解? 孔清青抬头看向师兄,眼中略有疑惑不解,问道:“师兄……何意?” 闻砚就在这书院门口随地盘腿坐下,看向师妹,笑问道:“就让师兄来这一场……代师授业?” 孔清青理了理身上的襦裙,也书院门内盘腿坐下,君子玉横在膝上,神色端庄,郑重说道:“请师兄……解惑。” 君子玉,浩然气,两袖飘摇起清风。 一场代师授业,一场解惑答疑。 清白书院历来如此,随时随地,即可同辈间谈道论道,也可长辈间传道授业。 这是清白书院的规矩,也是先生所教的规矩。 在孔清青眼中,师兄身上又腾起了那股莫名的“势”。 好像每次传道授业解惑之时,师兄身上都会腾起这股莫名的“势”。 此势! 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横在膝上的君子玉震荡不已,一道道裂纹竟逐渐自行修复,剑上的一个个金色文字,重新显化流动。 孔清青低头凝视着君子玉,又极其惊愕的抬头看向师兄,在心中呢喃:“师兄……或许你来当这个院长,才更合适。” 闻砚却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与师妹的心思,沉吟片刻,问道:“师妹可知那一篇《秋风辞》?” 孔清青回过神来,点头道:“自然知道。” 秋风辞是一首以景伤情的杂诗,先生曾在游学途中跟她和师兄讲过。 闻砚点头说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孔清青点头继续说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闻砚眼含笑意,微微笑道:“青儿,还不明白吗?” 孔清青低声陈诵着这两句诗,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猛然抬头看向师兄,不由喃喃自语:“原来,爹早就……” 白云飞,指的是先生会在秋风起时如云散去,以身化道。 雁南归,指的是师兄终会回到这清白山上来看一看。 那第二句,是爹在思念娘吗?还是对自己与师兄以后的愿望?又或是双重含义,二者都有? 闻砚眼中含着悲伤,悲苦笑道:“是啊,先生他早就想好了。” 孔清青看着眼含悲伤的师兄,轻声说道:“那师兄……为什么不再往下想想呢?” 再往下想想……闻砚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悲伤悲苦愈发浓重,好似要凝出水珠滴落。 他不是不再往下想一想,他只是不敢再往下想一想。 诗的后两句是: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那是先生对他最后的嘱托: 要身当天下中流砥柱,谨以谦谦,扬素波,守清白,切莫乐而生忧,乐极生悲。 闻砚知道也明白,但他真的很怕做不到,再次辜负了先生的嘱托。 他已经辜负过一次了,真的不能再辜负一次了。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了,他也早就不奢望那个宏大的目标了。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太难了,太难了,他闻砚根本做不到。 那么这最后的嘱托……闻砚低声自语:“先生,这最后的嘱托,学生一定做到。” 秋风辞的最后一句。 师兄师妹相互对视一眼,同时低声吟道:“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世人终会老去,没有人是不老的。 当然,除了那位李先生…… 闻砚不由摸了摸两鬓的白发,孔清青伸手抚过君子玉的剑身。 二人恍惚中,又见到一位老夫子,跪坐在至圣先师的白玉像前,大声笑言道:“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闻砚与孔清青相互对视,而后释然释怀,一笑而过。 当先生的,自己都走得如此潇洒,自认死得其所,做学生的,又为什么要替他悲伤呢? ………… 孔长秋,清白书院前任院长,以身化道,身化浩然气,魂作秋风辞。 我若有朝一日,当作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第160章 书院的规矩 闻砚看向师妹,眼中虽尽是苦涩,却还是释然笑道:“师妹,自不必去悲秋了。” 孔清青眼中含泪,用力点头,灿烂笑道:“先生还说过……”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与其悲秋伤神,不如长秋气盛! 正在二人交谈之际,一声嘹亮的雄鸡啼鸣从书院之中传出,唤出一轮朝阳。 雄鸡一唱天下白! 仅是眨眼间,一轮雪白朝阳跃出山崖之顶,散射出万道白炽辉光,照亮了一整座清白书院。 秋风如扇,朝阳如冠。 天光云影,天色大亮。 仅就清白山一山地界,清天白日,正大光明,一片亮堂堂。 闻砚回头望去,却发现书院地界之外,还是一片朦胧,月明星稀,东方才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闻砚在心中估了估时间,发现才不过五更,离天亮还有些时间。 他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书院的天怎么亮的这么早了。 孔清青一袭月白襦裙,手持君子玉,正身站在书院之中,也站在清天白日之下。 她看出了师兄的疑惑不解,有些无奈,轻笑问道:“师兄许久不回书院看看了,是不是将书院的时辰全都忘掉了?” “书院的时辰?”闻砚揉了揉眉心,恍然大悟,轻叹一声,“哦……对对,书院的那只大公鸡一向是五更提前打鸣。” 确实久久不回书院了,以至于都忘了书院的时辰,书院的天一惯是早亮些的。 毕竟……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闻砚看向书院中的清天白日,不由感叹一声:“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孔清青直视着感慨的师兄,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走出清白书院,说道:“师兄,这君子玉……你还是拿着吧。” 闻砚哑然失笑:“青儿,我都已不是书院学子了,还拿什么君子玉?” 孔清青极其认真地说道:“师兄,你是先生钦定的下一任书院院长。” 闻砚摇头说道:“且不说我已被书院除名了,再说了我现在已是大玄宰相,再任书院院长,于礼于理都不合。” 孔清青将君子玉递到他面前,又说道:“师兄只管接剑便可,书院不想进也可以不进,挂个名,只领个院长的名位也好。” 二人推脱着,好像这柄儒家至宝的君子玉是个烫手山芋似的。 二人也都明白,谁真正接手这柄君子玉,成为其剑主,谁便是下一任书院院长。 只是……二人都觉得自己没资格继承先生的这个位置。 二人正争执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醇厚的声音:“这柄君子玉,既然青儿与小砚都不想要,那便交给老夫保管如何?” 闻砚与孔清青动作如出一辙,同时皱眉向后望去,看见书院中缓步走出一位拄拐的山羊胡老者。 闻砚向后微退一步,弯腰行礼,恭声说道:“砚,见过许夫子。” 孔清青虽是眉头紧皱,却也是弯腰行礼,轻声说了句:“许夫子。” 既然是读书人,那便要有读书人的礼节,虽不想对眼前这人行礼,可也没办法。 毕竟眼前这位老者,跟自家先生是一个辈分的。 许巍,天境修为,清白书院老夫子,学问醇厚,文章古朴,讲学严肃,是上任院长孔长秋的师兄,也是当今书院最年长者。 清白书院虽然不论辈分高低那一套,学子与先生之间师生平等,但对长辈自然是要尊重的。 这也是先生所教的道理。 许老夫子看见二人行礼,微微侧身,并未受这一礼,只是向二人走去,默默地伸出手来。 闻砚与孔清青并肩而立,并未向后退一步,与他默然对视。 许老夫子见二人久久不动弹,手中拐杖重重顿地,轻喝道:“将君子玉给我,我来保管就是。” 孔清青握剑的手不由又握紧了几分,说道:“许夫子,你这样不合书院规矩吧?” 闻砚点头,接话道:“书院规矩,院长如有逝世,君子玉由其亲传学生代为保管,择日由三千名书院学子,以豆投票选举下一任书院院长。” 许老夫子冷眼扫视二人,冷哼一声:“你们先生与学生,已然都不合了规矩,还有脸再谈书院规矩?!” 许老夫子举起拐杖,指着闻砚鼻尖,大骂道:“首先是你!你闻砚确实有锦绣才华,这点我不否认,但你掀起天下纷争,发动叛乱,早就被书院除名,如今还敢在我面前谈规矩!” 闻砚哑然,无话反驳,这是事实。 许老夫子放下拐杖,又看向孔清青,反而是苦口婆心道:“青儿,你家先生,又是你父亲,当年执意让你一介女子进书院读书,已然是坏了书院不进女流的规矩!” “如今,你又私取君子玉,自行借给闻砚助他谋反,参与天下纷争,导致君子玉碎,此等罪责还未深究,于礼于理都应废你修为,将其逐出书院。” “至于长秋……”许老夫子双手拄拐,轻叹一声,“唉,就是太把你二人惯着了,一切行为都默许。” 什么叫女子不能读书……孔清青听得眉头直跳,莫名有些愤怒,也顾不得许老夫子是不是长辈了,上前一步,直接问道:“许老夫子,君子玉按照书院的规矩,现在理应我来保管,你现在是在遵守书院的规矩?” 听到孔清青对自己的质问,许老夫子有些生气了,他本来是想好好讲道理的,不想发火的。 在书院中,他脾气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怒视着二人,厉声喝道:“青儿,你是把君子玉真当作你一脉之剑了吗?!” “君子玉是我儒家至宝,更是我清白书院立足三教之根本!” “我今天的话就放在这儿!无论是清白书院谁任院长,都不可能是你们一介女子与一介官僚!” “你孔清青,以仗自家先生,当恃宠!” “你闻砚,为官僚,则小人!” “故而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闻砚面容冰冷,上前一步:“许老夫子,你言重了吧?” 许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的,重重一跺脚,腾起一股磅礴的浩然气。 一身不息天境的修为,显露无疑。 闻砚只感觉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被这股浩然气推的连连后退数步,险些摔倒。 幸好有孔清青站在了他身后,一把扶住了他。 闻砚低垂下头,脸色有些落寞黯淡。 自己若还是十万法境的那个得意君子的话……不!只要自己还是天境修为!面对这个老家伙就根本不用后退半步! 可是,自己的这副残缺体魄…… 许老夫子有些奇怪的看了闻砚一眼。 不对吧……这个书生走之前可是堂堂天境修为,如今怎么成了这副落魄样子了? 孔清青在闻砚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师兄,没事……” 闻砚没听清,看向孔清青,便见她已手持君子玉,迎着那股磅礴的浩然气继续向前走去。 闻砚凝望着孔清青仗剑而行的背影,只感觉师妹的背影中带着倔强,带着坚定,带着强势…… 好似即使千夫所指,也要向前而行。 孔清青仗剑而行,直接无视浩然气,离许老夫子三步之遥处,停步。 孔清青双手将君子玉递了过去,坚定且强势地说道:“许老夫子,择日不如撞日,那你我便按书院的规矩,各讲各的道理。” 许老夫子正视着眼前的女子,也是双手接过君子玉,竟还整了整衣冠,郑重说道:“那便按书院的规矩,咱们讲一讲道理。” 第161章 讲一讲道理 第161章讲一讲道理 许老夫子与孔清青对视,突然感觉有些荒诞,不禁咧嘴一笑。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也是自己一点点看大的,也是自己所教她的道理。 如今……这个小姑娘,竟然还要与自己讲一讲道理? 也罢也罢,那便去听听她的道理。 长秋,你家闺女还真是随你一般……许老夫子手中拐杖轻轻点地,挥手散去一身的浩然气,笑问道:“青儿,你想如何跟老夫讲道理?” 孔清青身上腾起一阵浩然气,指了指他手中的君子玉,面色冷俊,冷冷说道:“就在今日,以豆投票,以道论道,择君子玉之剑主。” “许老夫子,您看如何?” 许老夫子向后微退半步,眯眼看向孔清青,观察起来她身上的浩然气。 呵,好家伙! 都已是半步天境的浩然气了! 如果说,平时孔清青所腾起的浩然气,是一条缓缓东流的河水,温和平稳。那如今所腾起来的浩然气,就是一条大浪拍岸的大江,强势霸道。 许老夫子逐渐挺起佝偻的脊背,拄杖而立,眼眸清亮:“可,今日早课就先不上了,我现在就去召集书院三千学生。” 说罢,便转身向书院走去。 待许许老夫子走后,一直在旁边默默观看的闻砚走上前来,一脸笑意的看向师妹,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问道:“曾经温婉的青儿,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强势了?” 孔清青不耐烦的抖了抖肩膀,抖落闻砚的手,没好气道:“还不回你的玄皇城,当你那大玄宰相?” 闻砚牵起孔清青的手,笑容灿烂:“不走了,看看师妹如何变院长的。” 孔清青又甩开闻砚的手,斜睨一眼他,眼神冰冷,冷冷说道:“你又不进书院半步,看什么看?” 闻砚挠了挠鬓角,有些无奈。 他看不出师妹这是真生气了,还是跟自己在赌气。 对于感情一事,他属实是读书七窍读通了六窍,唯有一窍不通。 与师妹之间的感情,好像永远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只是……二人之间谁都没有捅破。 明明都人到中年了,可这点心思却始终还如个少年一般。 看闻砚又在那不说话了,孔清青也没心情再等他了,转身便向书院走去。 她很少生气,但若真生起气来,那便是真真正正的生气了。 她气许老夫子的言语与道理,也更气师兄的态度。对书院的态度,还有对自己的态度。 明明……二人之间就差一点点,只要他闻砚再做一点点或再说一点点,便都可以了。 孔清青其实有一点没跟闻砚说过,在爹化道之前,其实说了两句话,自己只告诉了师兄一句。 第一句“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是对他闻砚说的,以先生的身份。 第二句“最终还是没喝到你们的一壶喜酒。”是对她孔清青说的,以父亲的身份。 孔清青面色阴冷,头也不回的走进书院中。 她踏入书院的第一步,便有异象产生。 只见孔清青伸手一挥,一阵浩然气腾起,身上的一袭月白襦裙瞬间便换了一身青色襦衫。 从小时起,便一直呆在书院中治书读书,除了外出游学,基本上从未离开书院半步。故而,常穿的衣服只有两件,各分为青白两色。 一件月白色的襦裙,一件天青色的襦衫。 青色襦衫才是平常读书所穿,视为儒家正装。至于月白襦裙也就只在师兄与爹面前穿过了,只暂当做女子装扮。 如今既然要跟许老夫子好讲一讲道理,那便是这一袭青衬,更加合适。 孔清青步伐未停,向前走去,随手拔下头上碧玉簪子,叼在口中,双手将乌黑长发重新扎好,再次别上簪子。 她又挥手招来浩然气,于手中凝出一块青白两色的玉佩,铭刻云纹,上刻有古篆“清白”二字,将其悬于腰间。 身穿襦衫,头别玉簪,腰悬玉佩,一身君子装扮的孔清青面无表情的走到襦圣白玉像下站定。 漠然环顾四周,冷冷开口说道:“书院女君子孔清青,想讲一讲道理。” ………… 闻砚凝望着孔清青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师妹不是变得强势了,而是从小就很强势倔强,尤其是在别人面前。但凡她占着半点道理,就不会再退一步。 也只会在自己与先生面前露出些许温婉。 当然,也只是些许了。 闻砚在书院门口坐了下来,望向书院正中的那座巨大的儒圣白玉像。 书院门没关,刚好可以透过正门看见。 闻砚便望着巨大的儒圣白玉像,喃喃自语:“先生,青儿与你真的好像啊……” 目光下移,双眼微眯,刚好望向白玉像下的那一袭青色儒衬。 咦?师妹什么时候月白儒裙换青色儒衬,我怎么没看见? 闻砚扬起笑容,不由赞叹笑道:“不过这一袭青衫倒也是真的俊逸,师妹真乃正人君子也,如何不胜他一个糟老头子?!” “那师兄,就在此等候师妹……合道浩然气!” ………… 书院正中的清白广场上,天地清白。 三千名书院学子纷纷而来,众人自觉围绕儒圣白玉像成一个大圆坐下,席位并无主次之分,师生同席。 三千名书院学子,人人手中握着两枚豆子,一枚绿豆,一枚红豆。 豆选之法,书院极其悠久的传统,凡是书院有大事决策,书院学子人人参与,人人以豆投票。 学子围坐而成的大圆中间,只有那座巨大的儒圣白玉像,与那两团草席等人入座。 许老夫子还抽空换了一身大红儒袍,拐杖拄地,自远处缓步走来。 就这一小步路,老夫子却走的极其缓慢,好似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等到许老夫子走近,已围坐一圈的书院学生自觉让出一条通敞道路,以供他通行。 许老夫子走到儒圣白玉像前,举头高高仰望,眉目含笑,便大笑道:“青儿,老夫已经到了,且就在至圣先师的白玉像下听一听你的道理!” “来了。”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书院学子纷纷看向孔清青的方向,脸上神情各不相同,有惊讶,有困惑,还有不屑……却还是给她让出一条道路。 身穿襦衫,头别玉簪,腰悬玉佩,一身君子装扮的孔清青面无表情的走到襦圣白玉像下站定。 漠然环顾四周,冷冷开口说道:“书院女君子孔清青,想讲一讲道理。” 第162章 读书人 第162章读书人 若有道理,便讲道理,也是清白书院的道理。 许老夫子走到一团草席前,端身正座,整了整有些褶皱的大红儒袍,抚了抚花白的山羊胡,一幅大儒作态。 他看向孔清青,咧嘴一笑,问道:“青儿,准备好了?” 孔清青冷着脸,微微点头,也是走到一团草席前盘腿坐下。 许老夫子环顾四周,抬起并拢的双指而后落下,声如洪钟,高声喝道:“浩然气盛!” 围坐在周围的三气名书院学子,亦是齐声喝道:“浩然气盛!” 刹那之间,无数股浩然气冲天而起,在青白书院上空盘旋凝聚成雾。 茫茫白雾自天而降,便笼罩住了整座青白书院,形成一道不可窥探的山水屏障。 山水屏障外,一直在那伸长了脖子往里望去的闻砚停止了翘首以盼,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自言语道:“看不见啊……” 他转而又笑道:“也没事,就算看不见,结果也算知道了,肯定是师妹赢嘛。” 山水屏障之内,许老夫子再次双指并拢,遥遥指向书院后方的至圣文庙,再次喝道:“君子玉起。” 一抹白虹掠过清白天地,转瞬即至,悬停在儒圣白玉像上空,荡漾出无边浩然气。 天下十大名剑第五——君子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人已到,剑已至,那便开始讲道理。 孔清青揉了揉眉心,率先发问:“我想问一问许老夫子,为何说我与闻砚师兄不配继承君子玉?” 许老夫子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讲道:“闻砚,扰动天下,破坏书院规矩,且为官僚,进而小人,不配。” “你孔清青,一介女流进入书院读书,已是大忌,私取君子玉,借剑师兄,导致君子玉碎,且为恃宠,进而女子,不配。” “故而,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许老夫子条理清晰,最后一锤定音,总结道,“此言不错。” 听闻此言,围坐一起的三千名书院学子低声议论纷纷。 “闻砚?就是那个孔院长的亲传学生,而后又被自家先生亲自从书院中除名的天才读书人?他又回来了?” “不知道诶,还有传言说闻砚与他师妹有些关系,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简直大逆不道啊,视圣人纲常如无物啊!” “就是说啊!她孔清青一个女子,凭什么能进书院读书啊?” “你别说啊!我听说她是孔院长的亲生女儿,当年执意要送她进书院读书,甚至都坏了书院不进女流的规矩。” …… 底下议论声纷纷而起,许老夫子却并未有制止,只是严肃古板的看向孔清青,等着她的回答。 长秋跟自己说过,自己这个学生,这个女儿,脾气不好,心浮气躁,最常意气用事,最难心平气和。 青儿,议论声纷纷而起,入耳更入心,且看你如何还能心平气和的讲道理,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君子玉给你也是白费……许老夫子微微摇头。 孔清青眉头紧蹙,环顾四周后长舒一口气,高声说道: “圣人当年周游列国,不也是为了实现儒家的道理,以求教化人心,以图天下太平久昌吗?” “我闻师兄因人间苦难而入世,并为此再开太平,救万民疾苦!如此何错之有?” “我为师兄借剑,助他开太平,又何错之有?” “我辈读书人!山上读书,不闻世事,又怎知山下生民疾苦!难道就只作壁上观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般宏伟至圣的言语,你们自说言大其空,不切实际!难道就不许有人为之而奋战吗?” 五句厉声喝问,原本还议论纷纷的三千书院逐渐安静下来,直至寂静无声。 气度倒是不错,气势倒是差了些,毕竟是女子……许老夫子缓缓开口说道: “无错?还是你所认为的无错?” “规矩?还是学子公认的规矩?” “或许二者并不冲突,规矩代表不了对错,无错便是无错,规矩便是规矩,但你无错并不代表你不犯了规矩。” “清白书院只是读书之地,外界纷争一律不管,独守自身之清白,凡有掺外界纷争者,一律除名。” “书院学子凡有自认读书学成者,皆可离书院而去,入朝为官书院也不拦着,从书院中除名就是了。” “如此同理,无错是无错,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因任何人而更改。” 无错与规矩……孔清青低头思索一阵,便抬眸看向许老夫子,再次发问:“我辈读书人要读圣贤书,难道就只是空读书,读死书,不为这个人间做点什么吗?” “那如此,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开始钻牛角尖了,跟你爹,还有你师兄一个样子,一遇到想不通的事或道理就开始钻牛角尖……许老夫子微微摇头,有些失望,但还是低头思索起来孔清青的问题,稍后回答道:“读书不是为了这人间,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读书,是为了自己……听到这个回答,孔清青连着座下的三千名书院学子都愣了愣。 许老夫子仰头看向那尊高大的儒圣白玉像,笑了笑,继续说道:“读书,不是为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自己读的圣贤书,当然是为了自己。” “因为自己读了书,所以才明是非,辩善恶,识好歹,知良莠,才对这个人间有了一套自己的认识。” “读书为了自己,为了充盈自己的学识,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为了改变自己的未来,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时,突然有一个书院学子高高举起手,有些腼腆的问道:“许老夫子,是我父母让我读书的啊。” 这便是清白书院的规矩,有问题便随时去问,总会有人给你解答。 “那你就是为了自己的父母而读书啊,总归还是为了自己嘛。”许老夫子看向那个学子,“不过我觉得,如此读书,读书的大道便有些狭窄了。”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许老夫子掰着手指头数着,“这些我们从书中获得道理,最终还是在自己身上映现。” 孔清青默默听着,静静思索,不言不语。 她知道,这一轮的讲道理,自己已是无话可讲,已是无话可问。 那就等一轮! 自己的心中还有些道理没有讲一讲! 第163章 自许花中第一流 有些道理,埋在心头,梗在喉头,不得不一吐为快…… 也总有些人,记在心头,是自己想成为的人,先生,师兄…… 可许老夫子又说了,读书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 那自己要成为的……只是自己? 可自己只是女子…… 孔清青低头沉思,目光低垂,看向那枚悬在腰间的清白玉佩,不言不语。 那身为女子,读书又是为了什么? 也还是自己吗? 那又有多少女子被锁高阁,空读一声圣贤话语,空习一身诗书礼仪,到最后只为待字闺中? 女子能是自己吗? 孔清青抬起头来,心中了然,一片清明。 她理了理自身的一袭青色儒衫,平静问道:“许老夫子以为女子读书是为了什么?” 声音不大,显着平静,却是震的许老夫子愣了愣。 他有些错愕的看着孔清青,用力揉了揉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昏花老眼了。 他竟然从孔清青这位女子的身上,看到了一股莫名的“势”。 此势! 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许老夫子猛然抬头看向悬在空中的君子玉,更加惊愕。 那股莫名的“势”,竟还牵引着君子玉所荡漾出的无边浩然气,将之全部汇聚在孔清青身侧。 许老夫子收回目光,看向孔清青,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孔清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是大袖飘摇,浩然气萦绕在侧。 见许老夫子迟迟不回答,孔清青便再次平静开口问道:“许老夫子以为女子读书也是为了自己吗?” 许老夫子回过神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孔清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且先不谈有多少女子读不上书,且就说那女子读书是为了自己的什么?” 许老夫子低头思索一阵,缓缓说道:“礼法家教,三从四德。” “女子自己的三从四德?”孔清青冷笑一声,回头看向座下的三千名书院学子,“诸位学子以为然?” 座下学子又开始了议论纷纷。 “哎,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许老夫子说的没错呀,女子一事,毕竟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可我觉得,女子读书不只是为了三从四德,也应和男子一样,明是非,辩善恶,识好歹,知良莠。” “可女子读书就算不为了那三从四德,也是为了自身的诗书礼仪嘛,不然又是为了自己的什么?” …… 底下议论纷纷,孔清青微微闭眸,静心倾听。 圣人确说过三从四德,可是“从”什么,又是什么“德”? 许老夫子也在低头思考,只是眉头微皱,脸色有些难看。 自己的那些个问题,好像回答错了。 待议论声慢慢停止,孔清青这才睁开眼眸,开口说道:“我认为圣人所说的三从四德没错。” 许老夫子抬起头来,眯眼看向孔清青,等待她的解答。 “三从四德,或许是许老夫子理解错了。”孔清青说道,“我所以为三从四德,是让女子从己从心从世界,四德是文德淑德,品德仁德。” “三从四德应是教化世间的道理,而不是束缚自由的枷锁。” 许老夫子微微点头,不言不语不反驳。 孔清青再问:“书院为何不让女子入院读书?” 许老夫子思索一阵,只得回答道:“圣人所定规矩如此。” “圣人规矩如此,那又为何所言有教无类?”孔清青继续说道,“圣人当年周游列国,见穷苦百姓无书可读,故而设立清白书院,立言有教无类。” “圣人立言,有教无类,教化人心,又何曾不让女子读书?只是定下了书院不进女流的规矩。”许老夫子笑道,“读书需清心安神,许是圣人担心影响书院读书清修吧,毕竟书院只是读书之地,不是风花雪月的浪漫场所。” 孔清青眉头一蹙,感觉这是一番歪道理,但也知道这个点已经论死了。 无妨,还未结束,她的道理还没说完。 孔清青站起身来,抚了抚青色儒衫上的褶皱,环顾四周,默不作声,似在沉吟。 她环顾四周,眼神无比平静却也藏着坚定强势,以至于座下的三千名书院学子都低下头来,不敢与一位女子对视。 他们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位书院中唯一女子的强势。 孔清青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一身大红儒袍的许老夫子身上。 许老夫子依旧正身端坐,与她默然对视。他也想听一听这个小姑娘究竟还有一番什么道理? 孔清青开口了,语气带着强势与坚定。 “我孔清青!前任院长孔长秋之独女!”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眼前的这个女子居然真的是孔院长的亲生女儿! “我父亲也是我先生!让我入书院读书,是为让我明是非,辩善恶,识好歹,知良莠,以修德立身。” “我于书院中读书多年,可曾落后你们一星半点?” “论文章之排榜,除闻砚师兄外,你们谁能高过我一名?” “论才华之锦绣,连闻砚师兄在内,你们谁自认高过我?” “论修为之境界,我已是天境修为,又有谁修为高过我? 座下三千学子鸦雀无声,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只有沉默。 许老夫子脸上露出一抹隐约的笑意,却很快隐藏,沉声问道:“你的道理?” 孔清青目光深沉,仰望那尊巨大的儒圣白玉雕像,轻声说道:“女子才情不逊儿郎,应与男子并肩。”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书院所有学子听了个清清楚楚。 许老夫子笑问道:“只是才情?” 孔清青认真答道:“于我而言,暂且只是才情。” 这样就很好啊,就事论事,以己论己,便没有将自己的道理讲死。许老夫子抚了抚山羊胡,笑了笑。 “我认为人间有许多女子,都不是那随风飘摇的稗草,而是各花各有各花香,各有各动人之处,皆是坚韧且美丽的。” “便如空谷幽兰,即使无人看见,却也独自盛开。便如米小苔花,即使微不足道,却也努力盛开。便如昙花一现,即使稍纵即逝,却也尽情盛开。” “无论何种花开,无论有无绚丽的颜色,也无论有没有人欣赏驻足,总归都是些美好的……” 许老夫子笑问道:“道理讲完了?” 孔清青也灿烂笑道:“讲完了。” 许老夫子也站起身,一挥大袖,高声喝道:“那便开始投票,红豆投我,绿豆投她。” 二人座下的草席便是投票的筐了。 有学子率先起身,也没投票,将红豆绿豆全扔到嘴里,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弃权了,弃权了,这怎么投吗?” “我也弃权了。”有一位学子将红豆绿豆扔进嘴里,跟上他的步伐。 当然,也有不少学生向前走去,将一颗红豆或者一颗绿豆放在各自草席上,剩下的一颗便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一刻钟后,投票结果出来了。 红豆,捌佰柒拾伍。 绿豆,玖佰仨拾壹。 余下者,皆弃权。 许老夫子无奈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君子玉,递还给孔清青,咧嘴笑道:“青儿,能让书院这么多男学子服你,相信你也会统领好书院的。” 孔清青亦是双手接过君子玉,手指拂过君子玉的剑身,闭眸轻语:“君子善养浩然气。” 下一刻,她便已自行合道浩然气,跻身十万法境巅峰。 浩然气起,她一袭青色儒衫,便已换了一身月白儒裙,君子玉悬在身侧。 白衣白剑,美人绝色。 许老夫子愣了愣,他从未看过孔清青这么一副女子装扮,他旋即笑道:“这身儒裙很好看,以后倒可以多穿穿。” 孔清青秀眉一挑,回头望向书院门口那个还在翘首以盼的身影,不禁莞尔一笑:“可能……以后都会是这身女子装扮吧。” 毕竟…… 无须浅碧深红色,自许花中第一流。 第164章 坟 赤金色的朝阳普照着太平山顶,也照在张衍的身上。 温暖和煦的阳光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心尖处还是一阵悸动与疼痛。 张衍长舒一口气,强忍心尖的悸动与疼痛,盘腿坐在山崖边上,遥遥望向太平山下的那个小村庄。 那个村子曾经叫做“太平村”,战火,饥荒,瘟疫,天灾人祸并没有因为那个村子叫做“太平”就许它真的太平,村民只能背井离乡,躲灾逃荒。 还好……估计是流民返乡,村子又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如今叫什么名字了。 如果……还叫做“太平”就好了。 其实……叫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张衍收回目光,站起身来,回头看向已是破旧不堪的太平观,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他在想,究竟要不要给师父建个坟,立个碑,提个墓志铭? 毕竟自己自小便无父无母,是师父将自己养育成人,传授道法。 自己也是当皇上的人了,按理说师父应该追封个什么谥号才对,这样也算符合礼制。 张衍冲着早就空无一人的道观问道:“师父,您说呢?”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无声。 张衍手中出了一枚铜钱,自嘲一笑:“那就听你的师父。” 那是大玄新铸的铜钱,正面有字“大玄民安”,反面有雷云纹样。 “在太平观前,您来决定,有字则立,无字不立。”张衍拇指抵住铜钱,高高弹起。 铜钱在空中不断翻转,映射着阳光,格外刺眼。 张衍一把握住铜钱,摊手一看。 得,是反面,雷云纹样……张衍无奈摇了摇头。 想想也是,就以师父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喜欢自己为他追封谥号,大修陵墓。 张衍最后回望一眼太平观:“都听您的,不过还是要立个坟的。” 张衍在道观后面找了一棵长势不错的枣树,指尖一点雷光击树干,那棵枣树瞬间燃起熊熊雷火。 “灭。”张衍轻喝一声。 熊熊雷火瞬间熄灭,露出已是焦黑一片的树干。 张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要刻什么碑文,最后只得拔出身后的青虹剑,在焦黑的树干上刻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好师父陆鸣之碑。” 想了想,又刻上一行小字。 “狗徒儿张衍谨此立。” 张衍又在树下挖了一个小坑,将身上的破旧道袍脱下,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入坑内。 这身破旧道袍是师父给自己的,师父又没留下什么遗物,权当是以此道袍,给师父立一座衣冠冢吧,每年也好祭奠一番。 张衍手中出现了三根香,凭空燃起,烟火袅袅。 张衍将三炷香火插在坟前,随后双膝跪地,恭敬行了个三跪九拜的大礼。 张衍蹲在地上,对着那座空坟自言自语:“好师父,狗徒儿走了啊,每年都会回来看看你的。” “至于……那柄青虹剑,我就留给你徒孙了,师父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想必也会同意的。” “师父啊,狗徒儿下山当皇帝了,您就再信我一次,我会让这个人间变得更好的,起码……太平村会是真太平的。” “师父……走了。”张衍蹲在地上,对着坟头絮絮叨叨了半天,这才站起身,就此下山离去。 太平山下,一个背剑道士的身形散作道道雷霆四溢,就此不知所踪。 ———————— 清白书院前,闻砚双手拢袖,眉目含笑的看着向自己缓步走来的清丽女子。 青儿,真漂亮啊……闻砚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孔清青走到闻砚面前,不由皱眉问道:“师兄傻笑什么?” 闻砚强压制住笑意,不答反问道:“青儿,怎么不穿青色儒衫,又换上这身月白儒裙了?” 孔清青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一袭月白儒裙,又抬起头看着闻砚,轻笑道:“以后……可能都会是这袭儒裙,作女子装扮了。” 闻砚原地欣赏了一番,也是笑道:“对啊,师妹这样才好看嘛。” 孔清青还是有点生气,迅速收敛起笑容,故作赌气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结果如何?” 闻砚的目光越过孔清青,投向清白书院,轻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呢,师妹一定会赢的,况且……” 他顿了顿,继续打趣道:“君子玉,都挂在腰间了啊。” 孔清青没有接话,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闻砚笑容僵在脸上,感觉不对劲,急忙追了上去。 怎么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转身就要走呢? 闻砚陪着孔清青走了一段路,见师妹一直不说话,便轻声问道:“青儿,怎么了?” 孔清青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师兄,我爹葬了秋风中,那你知道我娘又葬在了哪么?” 闻砚一愣,青儿与先生从未提起过师娘的事,自己也不好多问。 他脚步微顿,轻声问道:“师娘……葬在了哪?” 孔清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师兄,脸上带笑,笑容却有些苦涩:“我娘葬在了冬雪中,化作朵朵雪花飘飞。” 闻砚沉默下来,不知道该如何答。 “师兄,爹娘都不在了,我却连为他们上坟都没法做。”孔清青平静笑道,“师兄,带我去看看你的爹娘吧,也好让我上一炷香。” 爹娘的坟啊……闻砚略微迟疑的点了点头:“好。” “离家这么多年,从未回去过,还记得回家的路。”孔清青拔出腰间君子玉,握住了闻砚的手。 “从未忘记过。”闻砚回望一眼山上的清白书院,用力点头。 下一刻,二人的身形化作清风消散。 某处不知名的老旧坟头前,杂草已有半人多高,尽显荒凉。 一阵清风拂过杂草,显化出二人的身形。 闻砚看着面前两座相互依偎的荒凉坟头,心中满是凄凉,愣愣出神。 幼儿时,父亲早亡; 求学时,母亲病故。 自此以后,家中只剩自己与两座小坟。 自己又入书院求学多年,此后又身投乱世天下,一走便是数十年…… 孔清青环顾四周,眉头微皱,轻声喝的:“君子喜静。” 下一刻,浩然气荡涤四周,杂草化作清风消散,干干净净。 孔清青问道:“为什么不回来看?” 闻砚回过神来,想了许久,缓缓说道:“好像是愧疚吧,总觉得没做出一番事来,就不好意思来见爹娘,后来忙着忙着自己便好像忘了。” 孔清青看着两座小坟:“真的是忘了?” 闻砚微微摇头,不言不语。 孔清青看向闻砚,她明白师兄也明白怎么可能是忘了呢? 离家数十载,回家的路与爹娘的坟却记得那么清楚。 也许只是愧疚于心不敢见, 或许还是触景伤情不想见。 孔清青凝视着两座小坟,忽然没来由的说道:“我们这算不算见过父母?” “什么?”闻砚的情绪还没缓过来,又是一愣。 孔清青却说道:“给爹娘上炷香吧,该走了,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两座坟,二人一起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 幽州边境,运顺城,三百零八座小城之一。 在一片夜幕中,一袭紫金蟒袍的空行公公刚刚从城内醉醺醺地走出,一边走一边饮酒,走向城外的一处无名坟地。 刚走到坟地,便是一头醉得栽倒在地,使一袭华贵的紫金蟒袍上沾满了泥土。 他却毫不在意,慢悠悠的爬起身来,倚在一座老坟的墓碑前,遥遥举杯向明月,大口饮酒。 “嗝……”空行公公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又饮了一大口酒,放肆大笑,“纵使富贵又还乡,我也愿之锦衣夜行!” 他将杯中酒撒在无名老坟前,以此祭奠曾经死去的自己。 烟火呛人,酒香怡人,他不喜香火而喜酒水,便在坟前给自己撒一杯酒,也算是自己给自己上坟了。 这座运顺城是他的家乡,这处无名老坟埋葬着他的过去。 第165章 皇子 就在大玄皇帝,大玄宰相,大内总管三人丢下早朝会议不管,各回各家时,朝堂之上,徒留一帮特意起了个大早的文武大臣干瞪眼。 老将军章寻脸上垮下来数条黑线,一拍脑门:“人都去哪了?” 众位大臣又等了片刻,这才有一位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冲众位大臣说道:“不好了!圣上,闻大人,空行公公,都不见了,咱家领人在宫内找一圈儿了。” 老将军章寻抚额苦笑。 不是……你们仨一拍屁股就走了,说也不说一声,就留我一个人在朝堂上应付众臣? 老太监见章寻还在苦笑,不由问道:“章老将军,你还在那笑个什么?还不赶紧出兵去找找圣上?” 章寻被这句话逗笑了,没好气道:“找个屁!他们仨屁事儿不会有,估摸着是一时兴起跑哪儿去怀旧了。” 老太监怯懦且害怕的看着章寻,也不好再言语,于是就闭嘴了。 章寻脸上刀疤微微抖动着,摸了摸下巴,抬眼看向站在最前面一起的三位皇子,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三位皇子的站位极有意思,身为太子的张子坤并没有站在中间,而是白王张子民站在了中间。 左侧是太子张子坤,右侧是面色阴沉的赤王张子乾。 章寻收敛笑容,咳嗽了几声,冲张子坤说道:“太子殿下?” 张子坤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还不习惯新的身份。 张子民不动声色的捅了捅张子坤的腰窝。 “孤在。”张子坤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扬起笑容,上前一步,顺便瞟了一眼二哥。 张子乾面色阴沉如水,却没有多少愤怒,只是阴沉。 看见太子的目光,他便将头低了下来,不与之对视。 章寻上前一步,与太子殿下相互对视,恭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圣上与宰相都不在,理应您来监国下诏。” 张子坤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头,向前走去,一步步登上龙阶,登到一半处,这才停步,回头看一下众位大臣。 张子坤张开双臂,面色端容严肃,故作帝王威严,沉声喝道:“诸位爱卿,父皇与闻先生不在,那便退朝吧。” 群臣纷纷弯腰作揖,陆续离去。 张子乾抬起头来,淡淡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张子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跟上张子乾的脚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有言语,加快脚步离去。 张子乾停步站在群臣的人潮中,有些发愣的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 “啧啧啧。”章寻倚在大殿的盘龙柱上,双手环胸,看向依然站在龙阶处的张子坤。 这小子,以后不会是个善茬儿,那个眼神狂热且犀利啊……不过这关我鸟事儿……章寻自嘲一笑,伸了个懒腰,也转身离去:“回去陪儿子喽,以后说不定就清闲些了。” 张子坤目送众人离去,等到玄皇大殿上再无一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抬起一只手,看了看手心手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一撩身上的明黄龙蟒袍,就地坐在了龙阶之上。 他回首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玄金龙椅,眼神无比炙热。 那玄金龙椅,整体呈黑金色,却有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盘旋组成,龙鳞细腻,雷云繁复。 那龙椅就静静的呆在那里,好像是为了某一刻的到来,等待他来高座,俯瞰群臣,俯瞰大玄,俯瞰天下。 就是为了等那一刻,所以它才存在…… 自己是大玄的太子,那么也总有一天自己会是大玄的皇帝。 但张子坤自己也明白,要坐上这龙椅并不容易,就算坐上了也不会安稳。 其他人都是无所谓的…… 但是有一人…… 除非…… 张子坤的眼神由炙热变得寒冷,笑容也慢慢收敛。他轻轻抬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一切握在掌中:“请皇兄放心,皇兄教我的道理,我永远记在心上,绝不会忘!” 张子民与张子乾在玄皇大殿前的广场上告了别,各自离去。 分别之前,张子民重重拍着张子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乾,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要学会放下的。” 张子乾耸了耸肩,抖落掉兄长的手,摇头轻轻笑道:“大哥放心吧,我不会再去争了,再也不会了。” 张子民笑道:“你性子变好了许多,闻先生说过的,别将自己的路走死,走极端了,这样对别人,对自己都好。” 张子乾牵强的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张子民目送张子乾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彻底出了皇城大门,这才略微安心下来,转身走向宫中深处。 他并不打算立刻就动身前往自己的封地——泽州的云泽城。 一是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要潜心修道,突破自身境界,封底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了。 二是因为那位高深莫测的国师大人,自己也根本不奢望拜国师为师,也就希望能通过父皇,从国师手中习得几手术法。 等到突破到天境,便动身前往云州的那座龙虎山天师府,拜入天师门下。 那也就在宫中再待几年,也能方便修行,还能顺便看着小离与小坎,免得让他们调皮闯祸。 毕竟怎么说自己也是名义上的大哥…… 想到这里,张子民抬眼望向前路一览无余的皇宫大道,自嘲一笑:“大道飘渺无前,怎么能想到这么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境呢?” 张子民正走着,忽的眼前一亮,不由浮现淡淡的笑意。 前方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甩着两条鼻涕,脚步飞快,向自己奔来,嘴里还不断叫喊着:“大哥,大哥……” 五皇子张子坎,也就五六岁的年纪。 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龄稍长的孩子,气喘吁吁地跑着,嘴里叫喊着:“小水小水,慢点儿,等等我,大哥就在那又不跑,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六皇子张子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小火,小水,这里。”张子民眼含笑意,张开双臂,弯下腰来。 张子坎一下子扑进大哥的怀里,用力擤了擤鼻涕,怕弄脏了大哥的胸前。 张子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又上前几步,牵住了张子离的小手,笑着问道:“你俩怎么跑的这么急呀?” 张子离没好气的回答道:“小水听公公说大哥下了早朝,便急忙跑来要见大哥,我跟都跟不上,别说拦了。” 张子坎趴在大哥的肩头,笑嘻嘻的不说话。 张子离抬头看着大哥,忧心忡忡的问道:“大哥,你封王了,是不是要走了?” 张子民低头看着他,轻轻摇头,笑道:“大哥不走,大哥留在宫中陪着你们。” 张子离惊喜道:“真的!” 张子民点头笑道:“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张子坎高呼道:“大哥最好了!” “大哥什么时候不好过了?” 其实对这两个孩子来说,温和的大哥比冷冰冰的二哥与不讨喜的三哥,好太多了。 也只有大哥,会陪他们小孩子玩了。 张子民看着这两个皇子,在心中默默说道:“子乾,子坤,你俩的事就不要再牵扯到其他兄弟了,尤其还是几个没长大的孩子。” 清晨淡淡的阳光下,这位大皇子殿下,就这么满脸笑容的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又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向前慢慢走去。 温暖和煦,是阳光,也是他们。 第166章 初相见 张子乾独自一人行走在皇城中,面色平静如水,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皇宫中,一条玄天大道笔直一线,直通宫城内外,贯穿整座皇宫,连接内外中枢。 张子乾突然停步,静静的伫立在玄天大道中,不自觉地抬头看天。 他的目光依然平静,只是无比深邃,好似一眼便能穿云天和长天,直见玄天之中的日与月。 张子乾有些疑问,不知道该去问谁,他只得自言自语: “世上真有所谓的仙佛吗?” “玄天之上又有何物?” “我是否要去不争且放下?” 三个问题,对天而问,无有答案。 天公不作答,心中亦无答。 天问,问不道答案。 自问,问不清答案。 张子乾收回目光,心中似有所感,便回头望去,就看见在清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大哥带着两位弟弟与自己背对而行,隐约有阵阵欢快笑声传来。 张子乾会心一笑,摇头说道:“算了,不去想了。” “前方有路,顺道前行。” 言罢,便加快步伐,一路径直走到皇宫门口。 “参见皇子殿下。”守在宫城门口的兵卒,手中长戈顿地,冲张子乾行了个大玄军礼。 “辛苦了。”张子乾没有直接离开,反而站在原地,也还了个大玄军礼。 “啊……”兵卒有些手足无措,受宠若惊了,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在军中颇有威望的皇子殿下,竟然会给自己还礼。 张子乾随意脱下身上的玄蟒袍,露出一身洁白里衣,将袍子递给那守门兵卒,轻笑道:“麻烦帮我送回御书房,袍内应该还有些银钱,你全拿去吧,就当是辛苦费。” 兵卒还在出神中,愣愣伸手接过袍子。待到他回过神来,却看见张子乾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兵卒冲着那个背影,摘下头上铁盔,单手抱在怀中,手中长戈再次顿地,又行了一个大玄军礼。 张子乾却是没有看见,直接出了皇宫门口,向宫城外继续走去。 他走了许久仍是没有走出宫城,不禁眉头微皱,这才想起一件事,不由再次加快脚步。 玄皇城真的很大,由外到内分别为外城,内城,皇城,宫城,若要再算上周边附属的乡县庄郡,面积甚至要比作为前朝大平京城的仙京城还要大,天下刚刚安定之初,仅是在户统计人数便已超过百万,是真正意义上的繁华皇城。 想来也是,阳州城本就是阳州境内的第一主城,而后改名玄皇城时,玄黄帝又再次扩建,面积也就更大了。 外城都是寻常百姓所居,不设宵禁,商铺众多,一年到头多是灯火通明,多是餐馆酒楼,戏台勾栏,物价还算低廉。 到了内城,就是大贾富商与官宦家眷了,设有宵禁,物价极高,一座普通的三进三出宅院,便要万两纹银上下,风景优美,景色怡人,多有青楼等烟花巷柳之地。 再来皇城,便是玄皇城真正的核心了,多是一些高官大人与皇亲国戚在此置办的私宅,内是道路平躺宽敞,外有护城河环绕,一般人进出也许文碟放行,就更别提在城内安家立宅了,朝廷官办的教坊司也在其中,坊中多美人。 至于宫城,以玄皇大殿为中心,各种宫殿楼宇不下三百余座,虽谈不上穷奢极欲,但也能称得上一句富丽堂皇了。 张子乾正思索间,终于是走出了皇城,却再次停步,站在了皇城门口。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前路,忽然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动身前往封地幽州的幽兰城前,还需要一些时日准备。 皇城宫城中倒也有他的宅院,但住在其中,又不得不见到那位太子,自己实在是不想见他。 思来想去,这内城之中,倒有一去处,可供自己歇息准备几日。 张子乾心中有了去处,就去那内城中的玄清观得了。 因为父皇早年间是道士,所以玄皇城中也有不少道观庙宇,其中最大的当数父皇亲自督建的玄清观了。 刚好,自己也突然想去观中上一炷香。 看看这一炷香,说不定便能解答自己心中的第一个疑问。 拿定主意,张子乾便向玄清观走去。 或许是因为自小便身在战场的原因,他向来是不信仙佛的,道家也好,佛家也罢,谈不上厌恶,但也无任何好感。 他始终认为信仰仙佛,是一种无能无奈的举动,比那大道前路还要虚无缥缈。在绝境中,与其祈祷仙佛降临神迹,倒不如相信自己的能力。 就如在战场上,无数次身临险境,他也从未祈祷过仙佛的降临。他更愿相信自己手中的兵刃,自己阵前的决策,自己背后的战友……以及那些更加真实可靠的东西。 此去玄清观,一是自己也没地方去了,二是就突然莫名想去观中上一炷香,观一观那几尊神仙像。 张子乾在心中没办法否认的是,他其实是想让那些他所认为虚无缥缈的仙佛,给他一个确切真实的答案。 张子乾很快便来到玄清观的门前,双手环胸,仰头看着那块青玄色的大字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题着“玄清观”这三个大字。 他剑眉一挑,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是对他自己,也是对这座玄清观。 挺可笑的,自己竟然在妄想那虚无缥缈的仙佛,来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虽然还是一大早,但道观门口已经是人来人往,全都是来上香求签的香客。 张子乾走进玄清观,在门囗买了三炷香火,径直走进了正中间的玄清大殿中。 玄清大殿中,人来人往,满是香客,香火鼎盛,烟火袅袅。 大殿供奉着一尊神仙像,坐下青牛,手捧道经,怀抱拂尘,是那道祖。 张子乾默默凝视着那尊神仙像,无奈摇了摇头,看来道祖也给不了自己答案。 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捏着三炷香火,随意地插在香火大鼎上,甚至还没有点燃,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之际,身旁有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响起:“公子,你的香火还未点燃。” 张子乾寻声看去,便恍然愣住了。 但见一位眉宇温婉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眉眼弯弯,笑语盈盈。 大殿门口有阳光映来,为她的恬淡笑容度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辉。 人来人往的嘈杂失了声音,于是二人的世界便寂静了下来。 袅袅向上的香火止了飘飞,因为二人的目光将这一刻定格。 少年与姑娘对视,少年便起了心思,止不住,收不拢,剪不断,理还乱。 少年刻意避开了姑娘的目光,竟是破天荒的有些脸红。 姑娘不是那么惊艳绝世,只是落落大方与温婉恬淡,但落在少年眼中就是漂亮,就是好看。 不讲道理的漂亮,不讲道理的好看。 在少年的心中,不讲道理的萌发了情愫,不讲道理的升起了欢喜的情绪。 天下间有万水千山,却只有一轮明月,等遇见了你,万水千山便失了颜色,于是我就想陪着你去看那一轮明月映山水。 初相见,便是一见钟情。 初相见,就是不讲道理。 第167章 上官羽宁 姑娘愣愣的眨了眨眼睛,眼含笑意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她神态仪态倒还是落落大方,只是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红。 原本是只想提醒眼前这个少年忘记了点香,却是没发现这个少年这么俊朗,还莫名有些眼熟。 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俊朗非凡。 少年率先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向后微退半步,与姑娘让出些许距离,这才笑道:“啊,确实忘了,也就多谢姑娘提醒了。” “啊……”姑娘也回过神来,急忙收回目光,向后微退半步,“顺口多嘴了一句,愿公子勿怪。” 少年向前半步,轻笑道:“哪里的话?还要多谢姑娘的提醒了。” 姑娘掩嘴轻笑道:“没有打扰公子就好。” 少年看着姑娘的一颦一笑,便不自觉又向前半步,稍作犹豫了一下,还是笑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微微一怔,继而无声轻笑。 少年看见姑娘这副模样,急忙慌慌张张的摆了摆手:“有些唐突了,姑娘不想说便不说。” 少年在战场面对劈砍来的兵刃上都没有这么慌张过,如今面对一个姑娘却前所未有的心慌身慌。 看见少年这副模样,姑娘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笑意根本遮掩不住。 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本来应该小心警惕,不随便与陌生人通报芳名,但她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让他十分心安。 片刻,姑娘微微收敛笑意,微笑道:“家姓不重要,我名羽宁,翠羽明珰的羽,人间长宁的宁。” “羽宁啊……”少年痴痴念叨着这个名字,展颜一笑,“真好听。” 姑娘问道:“公子呢?” 少年答道:“我名子乾,公子的子,乾坤的乾,姓的话也不重要。” 羽宁姑娘笑道:“公子这名字,气魄倒是极大了。” 张子乾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姑娘说笑了。” 这句话说完,二人便相互对视,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都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二人谁都不愿先行告辞离去。 张子乾忽然问道:“姑娘,香火在哪点燃?” 羽宁急忙回答道:“在香炉前点燃就行了。” 张子乾又说道:“我第一次来这玄清观,对此地不熟悉,姑娘可否带我过去?” 羽宁笑着点了点头:“没事的,我带公子过去。” 张子乾笑容灿烂:“那就走吧。” 羽宁忽然说道:“公子,等一等。” 张子乾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小心问道:“姑娘,怎么了,又有什么事吗?如果有事不要紧的,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不是不是。”羽宁指了指插在香火大鼎上的三炷香火,“公子的香火忘记拿走了,不拿走怎么点燃?” 张子乾长舒一口气,走到大鼎前拔下来了那三处还未点燃的香火,笑道:“那就劳烦姑娘带我去香炉前了。” 其实二人谁都知道,那尊香炉就在道观门口的不远处,一进道观就能看见了。 只不过……二人谁都没有点破。 二人并肩而行,走向道观门前的那尊香炉处。 路不远,二人却走的很慢,边走边聊。 张子乾像是闲聊一般,随口问道:“不知姑娘多大了?” 羽宁也不觉得唐突,淡然一笑,回答道:“按虚岁的话,那我今年就十八了。” 张子乾眼神飘忽,也不看路,也不知道往哪儿看,装作随意道:“哦,那我和姑娘一般年岁,我很虚岁的话就十九了。” 羽宁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公子,是这京城人士?” “算是吧,不过很快就要走了。”张子乾点了点头,“姑娘是京城人士?” 羽宁说道:“是啊,我祖祖辈辈就住在阳州城。” 张子乾疑惑道:“阳州城?” “啊……”羽宁自知说错了话,轻声解释道,“这座城以前就叫阳州城,后来才改的叫玄皇城,听家中长辈叫阳州城习惯了。” 羽宁简单解释了下,就换了个话题,问道:“公子说很快就要走了,是要去哪儿啊?” 张子乾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北方,缓缓说道:“幽州的幽兰城。” 羽宁也随他停下脚步,突然有些失落,低头看着脚尖:“这样啊,为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落,明明眼前这个少年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相处甚至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张子乾想了想,找了一个借口:“随家里人要迁到那里了。” 羽宁抬头看着少年明亮的双眸,问道:“你……还回来吗?” 张子乾又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会回来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想让眼前的这个姑娘不开心。 羽宁冲他展颜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张子乾快步赶上,与她并肩而行。 羽宁又好奇问道:“公子,来这玄清观中干什么?” 这个问题张子乾倒没有隐瞒,如实回答道:“来给自己求个答案呀。” “答案?”羽宁一愣,不由追问道,“公子有什么问题,求个什么答案?” 张子乾摇了摇头,不答反问:“姑娘又来这里干什么?” 羽宁见他不愿说,自知有些失礼,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回答道:“来这散散心啊,在家里爹爹又开始催我婚事了,但我又不想,就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散散心。” 张子乾听到姑娘家里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眼中难免有些失望,低垂着脑袋,也就不再言语。 羽宁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陪他默默走着。 香炉就在那里,就几步路而已,也不远。即使二人都刻意放慢了脚步,还是很快就走到了。 羽宁指了指正前方的香炉:“公子,香炉就在那儿了。” 张子乾手中紧紧攥着三柱香火,无奈地点了点头,轻笑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羽宁秀眉轻挑,笑容温婉,摆手说道:“不用谢的,反正我也顺路要走的。” 张子乾有些强颜欢笑:“好,那姑娘就走吧。” “嗯呢,走了。”羽宁转身离去。 张子乾站在原地,凝望着姑娘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羽宁姑娘!” 羽宁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轻轻一笑。 梨花素颜,淡若无妆,笑容恬淡,故而姑娘回眸处最最动人。 张子乾用力摆了摆手,只是轻声说道:“再见……” 也不知羽宁有没有听清,就见姑娘轻轻点了点头,挥手告别。 这回……姑娘是真的走了,没有回眸一笑。 “有缘无分……”张子乾目送着姑娘离开的背影,有些失望,便随手将香火一股脑的全扔进香炉中。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啧啧道:“这赤王殿下站在那儿看谁家姑娘呢?” 张子乾扭头看去就见一位年轻道士,勾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脸贱兮兮的看着他。 张子乾耸了耸肩,将他的手抖落掉,问道:“玄清子,你知道有位叫羽宁的姑娘吗?” 年轻道士一愣,咂吧了下嘴,问道:“叫做羽宁的姑娘?” 他猛的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哦,你说的是那位上官家的千金——上官羽宁吧。” 上官羽宁……听到这个完整的名字,张子乾剑眉一挑,有些意外。 原来那位姑娘……是姓上官啊。 第168章 身份 上官这个姓,很不一般,尤其是在这玄皇城中,更是非比寻常。 张子乾斜眼看向那年轻道士,没好气地问道:“玄清子,你确定那姑娘姓上官?” 被称作玄清子的年轻道士白了他一眼:“上官羽宁,就是那个姑娘没错了,那位上官家的千金大小姐,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往我这玄清观跑。” “上官家的千金大小姐……”张子乾摸了摸下巴,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身份真够大的呀。” 上官家从古至今,无论王朝换代,都是一个大姓,都是一个世族,都是一个门阀。 每一座城池,只要不位于太过偏远贫瘠之地,基本上都有各的门阀世族,与当地官府相互制衡。 上官家就是玄皇城的门阀世族,自古未变,家道从未有过中落,可以说是这些门阀士族的代表。 在玄皇城还叫阳州城时,尤其是大平末年,上官家就可以说是真正的一家独大,基本上相当于就是一方王侯了,阳州城就是他一家之封地,大平朝廷没工夫管,当地官府没能力管,还要仰仗上官家来开粮赈灾。 所以,上官家几乎控制着阳州城的一切命脉,包括经济,政治,军事等等。 在父皇张衍兵临城下时,当代上官家主审时度势,当机立断,不做任何抵抗,便敞开城门,恭迎张衍进城。 父皇与上官家主就在玄皇城的正门前,杀白马为誓,约法三章。 其一,上官家开门迎张衍及其兵马入城;但张衍入城以后,不可擅杀一位在上官家谱中的族人。 其二,上官家将玄皇城的一切命脉全权交出,不留一毫;但张衍若以后立国,必须让朝堂上有上官家的一席之地。 其三,上官家每年承担三成军饷粮草,且在灾年时,自会开粮赈灾。但上官家在玄皇城外的一切生意及其利润,张衍及其朝堂不得干预半点。 大玄立国之后,直至最后一统天下,上官家确实出了不少钱财粮草,且当代上官家族极其有分寸,从不僭越分毫。 所以……大玄朝堂与上官家一直都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上官家能盘踞在玄皇城中数千年,历经数次改朝换代,都未衰落,反而欣欣向荣,不是没有原因的。 玄清子一脸贱兮兮的凑了上来,用胳膊肘戳了戳张子乾的腰间,神秘兮兮地问道:“怎么了?我的赤王殿下,喜欢上了那位上官家的千金了?” 张子乾一双剑眉皱了起来,不善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道士。 眼前的这位年轻道士,身穿一袭青色道袍,头戴一顶莲花冠,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一脸贼样,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着贼光。 玄清子,姓名不知,境界未知,自己父皇亲自选的玄清观道长,是整座玄清观的执牛耳者,整天待在玄清观中,嘻嘻哈哈的,一脸贱兮兮的样,从来都没个正形。 自己曾经问过父皇,为什么非要选取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道士来当玄清观的道长? 父皇只是笑了笑,微微摇头,回答道:“这个道士,跟我年轻时很像。” 玄清子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一把瓜子,连皮带壳扔进嘴里一颗,又不知怎么便将壳吐了出来,瓜子仁却不见了踪影。 张子乾就皱着眉头看着他嗑瓜子。 玄清子就嗑着瓜子看着他皱眉头。 “吃瓜子不?”玄清子将手中的瓜子递了上来,“吃了瓜子能说说不?” 张子乾索性也拿起几颗瓜子嗑了起来,边嗑瓜子边说道:“是有点……” 玄清子没想到这位赤王殿下真的回答了,不由愣了愣,瞪大眼睛问道:“是有点儿什么?” 张子乾嗑着瓜子不吭声。 玄清子惊呼一声:“我的娘嘞!你真喜欢她啊?” 张子乾撒下手中瓜子,一脚踹向他,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不会小声点!” 玄清子被一脚踹翻在地,也顾不上身上灰土,一个鲤鱼打挺便起来了,又贱兮兮地凑了上来:“一见钟情啊?” 张子乾抬腿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玄清子侧了个身便躲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道:“别踢了,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不过我以为这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赤王殿下,就不会对天下女子动心呢。” 张子乾没好气道:“她不一样。” 玄清子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又粘了上来,拉住张子乾的袖口,问道:“她又怎么不一样了,漂亮的女人你又不是没见过?” 张子乾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她很好看啊!” 玄清子“啧”了一声:“好看的女人,你都不知道见到多少了。” 那位上官家的千金大小姐,玄清子也见过不少次了,倒也不觉得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只感觉身上气质很温婉,就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张子乾摇了摇头,少有的认真说道:“她们只是漂亮,她是真好看。” 玄清子感觉这位赤王殿下今天有些不一样了,他一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敷衍道:“好好,她不一样,她好看。” 说完,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切,情人眼里是美人嘛。” 张子乾只当是没听见,问道:“玄清子,当代上官家主叫什么来着?” 玄清子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叫上官岳吧。” 上官岳……张子乾点了点头,看向皇城中上官府邸的方向:“那个上官岳有几个儿女?” 玄清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真当我这玄清观是户部,你在向我查户口呢?” 张子乾眯起眼看向他,抬起一只手压在他的肩上,声音压的极低,语气中带着些许威胁:“你整天在这玄清观中也不干正事,就是打听些八卦,这玄皇内会有你不知道的事?” 玄清子感到压在肩上的力度逐渐增加,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声说道:“好像……大概……应该……可能那位上官家主就她一个嫡长女。” 张子乾加重手上的力道,冷笑道:“要不说的确切些?” “疼疼疼疼!”玄清子吃痛,急忙叫道,“松手,松手!” 张子乾松开了手,双手环胸,冷笑的看着他。 玄清子凑了上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上官家主早年间是有个儿子的,可惜命不好,早早夭折了,后面就又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任凭再怎么娶妻纳妾,就是再也没生出个儿子来。” 张子乾静静听着,一双剑眉不自觉地挑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69章 他叫张子乾 就在张子乾与玄清子二人谈话时,那位上官家的千金大小姐已经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回了位于皇城中的上官府邸。 上官羽宁站在上官府前的高额大匾下,仰头看着那块由古传今的大匾,愣愣发呆。 她的思绪单一,以至于脑海中只有那个名叫子乾的俊朗少年,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情愫是算喜欢,还是算欢喜? 那块大匾,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彰显富贵气,上刻“上官大族”四个赤金大字。 上官羽宁目光落在“上官”二字,微微摇头,喃喃自语:“不管是喜欢还是欢喜,都与我何干呢?我是姓……上官啊,作不得主的。” 生在世家大族中,说不得是幸运还是不幸?虽是吃喝不愁,锦衣玉食,但有些事情自己是万万做不得主,只能听父母之命,身不由己。 婚姻之事,就是其中之一…… 与那位公子,也只是有缘无分了。 上官府的门前护卫见自家小姐一个人站在门前发呆,便急忙迎了过去,着急问道:“羽宁小姐,你又跑哪儿去了,老爷找不见你都快急死了。” 上官羽宁“哦”了一声,淡淡笑道:“自己一个人在中散散心,让你们担心了。” 护卫见自家小姐对自己如此客气,急忙摆手说道:“小姐回来就好了,小姐回来就好了。” 上官羽宁笑着微微点头,跨过上官家的高高门槛,进入府中。 上官府是极大的,其他世家大族的府邸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罢了。 三堂十二门,七馆十五楼,极尽土木之盛,与玄皇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应有尽有,万顷琉璃瓦,前后有花园,千百座厢房,府内更是有一座人工湖泊,借鸿江之鸿字,名为鸿湖。 即使上官羽宁从小就在府中长大,若无府中标识指引,也难免迷路走失。 上官羽宁在府中七拐八拐,走过数条长廊,跨过数条长桥,走了半天,这才走到自己的闺房中。 自己的闺房,便是一座小院,上有一块小巧的牌匾,有二字题刻,为“暖宁”。 上官羽宁推门走进院房中,便见到自己的贴身丫鬟“晴儿”,懒洋洋地半躺在院中的秋千上,晃晃荡荡地晒着太阳。 上官羽宁秀眉一挑,走到秋千旁,伸手敲了敲晴儿的头,笑着轻声训斥道:“晴儿,又在偷懒了。” 晴儿倒也不怕自家小姐,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从秋千上跃了下来,一把拉住小姐的袖口,哭唧唧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一大早就见你不见了,在府内到处寻不到你,就知道你一个人又偷偷跑出去了。” “老爷在那问我你去哪了,我也不敢说,就只好让老爷又骂了我一顿。” 上官羽宁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轻笑道:“那我还要谢谢你咯?” 晴儿晃着小姐的手,笑嘻嘻道:“小姐倒不用谢我,只是下回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晴儿一起啊。” 上官羽宁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晴儿的撒娇有些没办法。 她跟晴儿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好,在她眼中,她跟晴儿不像是主仆,而更像是亲姐妹,她是姐姐,晴儿是妹妹。 晴儿忽然撒开小姐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说道:“对了,对了,小姐,老爷让我跟你说,如果你回来了,就去正堂那里找他,他有事跟你说。” 上官羽宁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上官家的正堂中,有位身穿华服的富贵男子来回踱步,眉头苦皱,似是一直在想什么苦恼的事情。 男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并不显老,面部光滑,不见皱纹,只是两鬓的斑白揭露了他已经年近甲子的现实。 这位男人,便就是当代的上官家主——上官岳了。 上官羽宁敲了敲正堂的朱门,恭声喊道:“爹爹。” 上官岳停止踱步,冷冷说道:“进来。” 上官羽宁跨过门槛,缓步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看见了父亲黑着脸,面色阴沉地凝视着她,冷冷问道:“去哪里了?” 上官羽宁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小声说道:“心里有些烦,就出去转转。” 上官岳说道:“你是我上官家的女儿,不能随便外出,你不知道吗?何况现在天下初定,城中并不太平,你如果出事,之后的联姻怎么办?” 上官羽宁低头扣着衣角,不敢说话。她对自己的父亲一直是钦佩又害怕的。 上官岳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让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女儿的婚事。”上官羽宁点了点头。 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父亲所为何事。 上官岳长舒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语气也微微缓和下来:“你心中有什么打算?” 也不等上官羽宁回答,上官岳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世家一类我们倒不必考虑,徒增一些不必要的生意利润罢了,江湖一类我们上官家倒是未涉及过,关家倒是不错,青年才俊甚多……” 上官羽宁默默等父亲说完,这才抬头看着父亲,犹豫的一下,还是小声说道:“爹,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她便又低下头了,不敢与父亲对视。她能想象出父亲在沉默中,从眼中喷出的滔天怒火。 自己忤逆父亲与整个上官家了。 只是想象中的怒火并未来临,只听父亲冷冷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上官羽宁小声答道:“今天早上的事。” 上官岳瞪眼如铜铃,猛然扬起巴掌,却又无力的放下,呼吸声明显加重,极力克制着自己,冷冷问道:“你确定喜欢?” 上官羽宁眼中带着犹豫,嘴上却坚定说道:“是喜欢!” 上官岳问道:“他叫什么?” 上官羽宁又低下头,不敢说话。 上官岳知道女儿在担心些什么,缓缓说道:“我保证不动他。” 上官羽宁知道父亲一诺千金的性子,这才安心些许,说道:“他说他叫子乾……” “子乾……”上官岳重复着这个名字,先是眉头微皱,然后猛然抓住女儿的肩膀,一脸惊愕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上官羽宁有些不明所以,害怕的看着父亲,小声重复道:“子乾啊。” 上官岳情绪有些崩溃,怒吼问道:“他姓什么?!” 上官羽宁从未见过父亲这般失态的模样,有些不敢再言语。 上官岳缓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问道:“是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剑眉星目,长相俊朗?” 上官羽宁愣了愣,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只得点了点头。 上官岳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喜色,兴奋地看着女儿,最后问道:“他喜欢你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上官羽宁努力回忆着二人分别时的情景,“我走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很舍不得我。 “所以……那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整座玄皇城中,只有一个人叫子乾,他姓张……”上官岳认真的看着女儿说道,“他叫张子乾。” 第170章 摇个上上签 玄清观的某处厢房内。 玄清子揽着张子乾的肩膀,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好像张子乾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一般,担心问道:“赤王殿下你到底想怎么办?” 张子乾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眉头皱起,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怎么办?我要去干什么?” 玄清子变脸极快,脸上的担忧退去,瞬间便换上一副鄙夷的神情:“你个榆木脑袋,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张子乾点了点头,一只手又默默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玄清子再次变脸,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急忙安抚张子乾:“你和上官家的千金倒也算门当户对,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啊。” “提亲”这两字,瞬间让张子乾的脸颊上染起上了一层绯红。 玄清子看到他这副表情有些不解,惊讶道:“不是,你在战场上杀人都不带眨眼的,怎么就提亲两个字就让你脸红了?” 张子乾倒也没有完全否定,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回答道:“太快了,再等等,让我们再见几面。” 玄清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接问道:“你喜欢人家吗?” 张子乾有些犹豫,轻轻点点头。 玄清子又问:“她喜欢你吗?” 张子乾有些忐忑:“应该喜欢的。” 玄清子最后问道:“你俩算是一见钟情吗?” 张子乾认真想了想,缓缓点头。 “啪!”玄清子一拍手,双手一摊,“这不就得了。” 紧接着他又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张子乾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天下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命运对有情人的垂青。” “中间就隔了一张窗户纸,捅破就好了,你不会连张窗户纸都不敢捅破吧?” 张子乾眉头一挑,斜眼看向他,不善道:“你就是个道士吧,你懂个屁!” 玄清子露出少有的正经模样,扶正头上的一朵莲花冠,正襟危坐,沉声道:“姻缘嘛,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张子乾问道:“你怎么知道一见钟情就是上天安排的?在战场上我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狗屁东西。” 玄清子笑了笑,问道:“那你要不要求一根签,算上一卦?” 张子乾想了想,觉得也行,便点了点头:“那我就让你给我算上一卦。” 玄清子向他自然而然的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露出掌心。 张子乾看了看他伸出的手,眼中带着不解疑惑,又皱眉看向他:“什么意思?” 玄清子理直气壮道:“不是,你家来道观算签卜卦,不要钱的?” “我是交过香火费的。” “一码归一码,香火费是香火费你供给祖师了,又不是供给我了,我给你算卦,这签卦钱当然是给我了。” 张子乾直勾勾的看着他,面色不善:“你再想想我家来这算卦要不要钱?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玄清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下巴。 嘶……忘了这一茬了,整个玄清观都是他们家建的,来自己这算卦好像还真不用给钱。 玄清子一脸肉疼的模样,悲哀嚎道:“你堂堂战功赫赫的赤王殿下啊!随便给点赏钱也好啊!不然这个月又跟和尚一样只能吃素了!” 张子乾看着他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冷笑道:“玄清子,别逼我仔细查一查你玄清观的账本啊。我记得朝廷今年给你们的拨款不少吧?” “咳咳……咳!”玄清子用力咳嗽了几声,故作镇定地说道,“唉,赤王殿下能来我们玄清观,就是给了我们天大的面子,让我们这破道观蓬荜生辉呀!哪里还有在问赤王殿下要钱的道理?” 张子乾不耐烦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算卦!” “好嘞!”玄清子大喝一声,从左袖中掏出一把青翠竹签,又从右袖中掏出一个墨绿签筒。 他将竹签扔进签筒中,一边用力摇晃,一边神神叨叨:“凡我所求,必有所应,天灵灵,地灵灵,道祖道祖快显灵……” 做完这一切神秘的仪式后,玄清子将签筒递给张子乾:“接下来换你来摇,上下摇就行,直到摇出一根签来。” 张子乾捧着签筒,开始用力摇签。 玄清子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解释着:“我这签啊!可不一般!共为仨佰陆拾壹签,对应一年的各个天数。其中上签共六十,中签二百,下签一百。” 张子乾不由问道:“那才三百六十签,还有一签呢?” 玄清子故作神秘说道:“自然是那上上签了,所念所想之事必成之……” “啪!”他的话还没说完,张子乾便已经摇出了一道竹签。 二人同时将脑袋凑了过去,都想看看那根摇在地上的竹签。 只见那根竹签上写着八个字。 诸事顺利,万般大吉。 玄清子一脸惊愕的神情,跟见了鬼似的,左手掐指如飞,嘴中还喃喃自语:“不是吧,我嘞个娘嘞!大玄的国运是不是都在你小子一个人身上?还真让你小子抽中了?” 张子乾不理解,扭头看向玄清子,问道:“喂,别在那瞎算了,你先告诉我这什么意思?” 玄清子心中五味杂陈,停止了掐算,郁闷说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上面不都写着了吗?诸事顺利,万般大吉!” “就这一根上上签啊!还真让你小子抽中了!” “你就放心去吧,有了这根签文你心中所念所想之事,必成!” 张子乾皱了皱眉头,不解问道:“为什么?” 玄清子脸上带着些许嫉妒,没好气地说道:“能成就是能成,道家的事情你少问那么多!” 张子乾心中松了一口气,仰面躺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静静思索,想着想着便不由自嘲一笑。 最不信这种东西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也会因为一道签文而感到开心,一颗忐忑不安的道心,反而因为这一道签文而得以落地。 求得一签心不慌,果然啊……人在迷茫时,总要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再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不是,不对,自己绝对不是仅仅因为这一道签文而感到开心的,让自己感到开心的是那位名为羽宁的好看姑娘。 张子乾笑容依旧,只不过由自嘲一笑变成了释然一笑。 他正在思索间,忽然感觉到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自己身边,俯瞰着自己。 张子乾愣了愣,猛然起身。 玄黄帝张衍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身后,还一左一右分别站着白王张子民与太子张子坤。 第171章 跪下即传道 “乾儿。”张衍面无表情的喊了一声,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悲喜。 太子张子坤默默地注视着他,不言语。 “嗯,子乾。”大哥张子民向他点头致意。 大哥身后,又钻出来两个小家伙,拉着大哥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他。 是四皇子张子离与五皇子张子坎,这两个孩子刚刚藏在大哥身后,倒是没有看见。 张子乾看见他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明显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父……圣上?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身旁的玄清子见到张衍来此,向后微退几步,弯腰作揖,恭静说道:“臣玄清子,见过圣上。” 张衍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免礼。 而后又点了点头,冲张子乾说道:“我与国师有事情找你们,现在跟我去仙京城。” 张子乾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地看向大哥,用眼神在问是什么事。 张子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张子乾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忽然问道:“等一下,圣上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玄清子不自觉的低下头,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张衍没有回答,看向已经退到门口的玄清子。 张子乾面色不善,斜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绝对是这牛鼻子道士,趁自己不备,在某一刻传达了自己的位置。 “咳咳……”玄清子用力咳嗽了几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诸位都在这儿了,那就是你们皇家的事了,那就不是贫道该参与的了,你们该忙忙,刚好道观中还有些事情要贫道去处理,就先不打扰,告辞了。” 话音未落,玄清子身形一闪,便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 张子乾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中咒骂一句:“好好,你给我等着。” 张衍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身旁,尽量摆出一副温和的姿态,说道:“乾儿,准备走吧,别让国师等急了。” 张子乾扭头看向他,冷冷问道:“这是家事,还是国事?这是父命,还是帝诏。” 张衍眉头一挑,脸色的温和褪去,平静说道:“乾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不满,但你也要理解父皇,我会给你其他东西作为弥补的……” 张子乾直视着这位大玄帝皇,眼中早就没了当初的怒火,有的只是无奈与不甘。 赤王就赤王吧,驻守边疆,保家卫国,好像也还算不错。 他轻轻点头,缓缓说道:“圣上,儿臣明白。” 张衍长舒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释然一笑:“那就好了,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众位皇子靠近父皇,张衍微微顿足,眼中雷霆乍现。 下一刻,沛然的雷霆将众人包裹,化作点点雷光,便消失不见。 仙京城。 与玄皇城的繁荣昌盛相比,这座前朝的京城如今只剩下一片衰败,到处充斥着一股焦糊味,残垣断壁随处可见。 那一把大火,彻底烧尽了大平八百年的国运,也烧尽了仙京城八百年的繁华。 好在,在这座残破焦黑的废墟中,还有一抹光彩引人瞩目。 大平的皇宫——皇庭宫,耸立在一片废墟之上。 皇庭宫中金銮殿,金銮殿上有神仙。 莫莲一身淡蓝道袍,头戴一顶莲花冠,端坐在大殿中央,闭目炼剑。 她眉心的那枚剑印,隐隐闪着光芒。 她在静候着张衍与他的皇子们。 就在几刻钟之前,张衍亲自来见了自己一面,恳求自己传这几个小辈一人一门术法,并从中收一个当做亲传弟子。 师父走后,可能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所学之术法更驳杂了。 莫莲想了想,没有拒绝,同意了。也算是还张衍一个人情。 莫莲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双眼,正视前方。 一道雷霆在大殿中乍现,一道道雷光凝聚出一道道身形。 “麻烦国师了。”张衍上前一步,冲莫莲点了头。 莫莲也点了点头,淡淡道:“还好。” 张子坤站在原她,躬身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张子民跟随父皇的脚步,也上前一步,弯腰作揖,行了个道礼,恭声说道:“子民见过国师大人。” 张子离与张子坎也学着大哥的动作,弯腰行礼。 莫莲面无表情,狭长的眸中荡漾出清气,用出了望气术,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位皇子。 太子张子坤,空明心境,天资不错,根骨还行,修为一般,但胜在沉稳,根基扎实。 白王张子民,载物地境,天资与根骨都是极佳,机缘气运更好,天生的修道胚子。 四皇子张子离,无境,年纪尚小,内火旺盛,根骨不错,资质一般,善修武而不善修道 五皇子张子坎,无境,年纪尚小,不是修道的料,感觉倒是一枚读书种子。 莫莲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直站那不动的张子乾身上,平静如水的眸中泛起些许波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赤王张子乾,不息天境·云天阶,天资,根骨,机缘都是一绝,甚至天分不输自己,未来法境可期,只是……更多的便看不出来了。 莫莲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收起了望气术。 张衍在一旁问道:“国师,我这几个孩子天资如何?” 莫莲轻轻点头,淡淡说道:“各有长处,都还不错。” 张衍松了一口气,在这位国师口中的一句不错,在外面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了。 莫莲看向张子乾,问道:“张子乾,你为何不过来?” 张子乾没办法,只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恭声说道:“子乾,见过国师大人。” 莫莲站起身,环顾众人,说道:“你们父皇让我传你们一人一门术法,并在你们其中选一位亲传弟子。” 除了年纪尚小的两位皇子,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张子民,张子乾,张子坤三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那位清冷绝世的女子。 父皇曾对他们三人说过,这位名为莫莲的国师,不是法境,更胜法境!是大玄的护国之人,更是当今天下术法与剑法的第一,可以完全信任。 如今,这位竟然要亲传自己一门术法,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莫莲上前一步,再次盘腿坐了下来,正襟危坐,自理仪容,沉声说道:“行拜师礼,跪下及传道。” 张子民毫不犹豫,拉着张子离与张子坎,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三人齐齐行拜师礼。 张子坤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父皇。 张衍微微点头。 张子坤也随之双膝跪地,行拜师礼。 张子乾稍作犹豫,身子晃了晃,却还是没有双膝跪地,依然站的笔直。 第172章 赐剑与传道 张衍眉头皱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莫莲,又看向依然站的笔直的张子乾,轻声训斥道:“乾儿,还不速速向国师向下跪,行拜师礼,让国师赐你一份大道传承。” 莫莲淡漠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的张子乾,淡淡问道:“为何不拜,拜一拜便是一门大道传承。” 对于这位身为女子的大玄国师,张子乾还是十分敬畏的,那是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敬畏,就像有些人总会敬畏神仙那般。 张子乾不敬畏神仙,却唯独敬畏这位大玄国师。 他低头作揖,行了个道家稽首,恭敬道:“国师大人,子乾觉得自己的大道就很好,不必再有一门大道传承。” 张子乾抬起头,与莫莲相互对视,认真说道:“大道一条,直通修行,我自独行。” 黄口小儿,真敢妄言……莫莲冷哼一声。 跪拜在地上的张子民与张子坤几乎是同时看向站在那里的张子乾,心中不由惧是一惊。 他张子乾凭什么敢说这种话? 凭什么敢认为自己的大道,要比国师大人所传的大道还要好?! “你的大道……”莫莲眯起眼来,上下仔细打量着张子乾,冷冷一笑,“凭什么认为你的大道修行就更好,你又可知今日你会错过何等机缘?” 张子乾急忙再次低头行礼,鬓角不由流下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国师大人大恩,但我觉得好就是好,没有理由。” 莫莲狭长的眼眸中好像射出锋锐的寒光,紧紧盯着张子乾不说话。 大殿内的气氛,一时如坠冰窟。 张子乾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抬头,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他只感觉国师眼中的光,如一柄锋锐的飞剑,将自己从里到外一一剖析,根骨经脉,神魂体魄,全都看了个干净。 末了,莫莲收起目光,轻轻一拂袖,淡然说道:“罢了,你想怎样,与我无关。” 张子乾顿时松了一口气,再次行礼。 张衍握紧了青虹的剑柄,十分不解地看向自己的这位嫡长子。 按照他的规划,宽厚仁德的张子坤继承皇位,施以仁政;锋芒毕露的张子乾驻守边疆,北伐蛮族;天资卓越的张子民拜入国师门下,潜心修道,百年内成为大玄的又一位法境…… 这会儿计划好像出了岔子…… 张衍皱了皱眉头,冲张子乾说道:“乾儿,你既然不想再修一门大道传承,那我便将青虹剑赐给你,望你得此剑后,能如此剑一般锋刃无双,为大玄开疆拓土!” 张子乾愣了一下,看向父皇,略微思索后,上前一步,问道:“圣上,确定要赐剑于我?” 张衍解下背在身上的青虹剑,递到张子乾面前,缓缓说道:“接剑便是。” 张子乾有些颤抖的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青虹剑:“谢圣上赐剑之恩,儿臣定不辱使命。” 他接剑之后,向后微退几步,低头暗自扫了一眼依然会趴在地上的大玄太子。 张子坤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一眼那柄青虹剑,他的目光刚好与张子乾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收回目光,各有所思所想。 二人都很清楚这柄青虹剑意味着什么……如果说传国剑代表着至高的皇权,那么青虹剑就代表了军权。 父皇将青虹剑交给张子乾,便是相当于任命他为大玄军权的最高执掌者,也只有柱国大将军外加还是镇北王的老将军章寻能够与他平起平坐,有资格制衡他了。 张子坤脑袋低垂,静静思索。 莫莲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莫莲淡淡说道:“张子坤。” 张子坤急忙回答道:“子坤在。” 莫莲问道:“你想学什么?” 张子坤仔细想了想,便回答道:“子坤不求国师大人传一招一式的术法,只求国师大人可以传我符箓一道。” “呵,你这小子也算聪明,那便传你符箓一道,赐你一本符书,自己去领悟。”莫莲从大袖中掏出一本老旧的破书,扔到张子坤面前,“此符书无名,乃家师所着,家师的符箓一道的建术,便尽在此书之中。” 国师大人的师父,不就是曾经的那位天下第一李梦阳吗……张子坤愣了愣,如获至宝地捡起地上的符书,也顾不得场合,便匆忙翻阅一番。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直至如铜铃一般,眼中的惊喜难以掩藏。 张子坤急忙将此书收入怀中,重重磕头,叩谢国师的传道大恩。 莫莲又从袖中掏出一根碧玉毛笔,扔到张子坤面前:“此笔名为化龙笔,家师旧物仿制,可助你在符箓一道更进一步,算是你登上太子之位的贺礼。” 张子坤捡起那根碧玉毛笔,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再度惊愕,瞪眼如铜铃。 那支毛笔,仿佛是用来专写小楷小篆,略显小巧。笔管上半段,篆刻有“化龙小锥”四字,笔管为竹制,呈碧玉色。但是经过漫长岁月的雕琢,散发出一种墨色的圆润光泽。更加奇怪的是笔尖硬毫,是淡金色,笔挺如尖锥。 只是一眼,便能看出这支化龙小锥,绝非凡物,更是一支神笔! 张子坤强压下脸上的欣喜,将毛笔夹在书中,又将书按在心口,再次向国师大人郑重行拜师礼,这才起身,而后又深鞠一躬,行道家礼。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缓缓退到父皇身后。 张衍脸上挂着笑容,他也是真为张子坤获得一份大道传承感到高兴,至少不用为他的境界而担忧了。 他也对莫莲的大方感到意外,原本以为,让莫莲传几位孩子们一份大道,已是万幸至极,没想到莫莲竟然还能拿出如此法宝。 更关键的是,莫莲肯定不会单独给子坤法宝的,子民肯定也会给法宝。 就像发压岁钱似的,哪有只给一个孩子发压岁钱,不给另一个孩子发的道理? 张衍偷偷对莫莲竖起大拇指,以心声说道:“国师果然大气!” 莫莲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以心声回道:“张衍,我劝你最好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衍立刻收敛笑容,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莫莲又看向张子民,淡淡说道:“张子民,你想要什么大道传承?” 张子民浑身一颤,缓缓抬头迎向这位国师大人的目光。 第173章 三法玄术 与莫莲对视的那一刹那,张子民神魂连带着体魄都是一颤。 他不是如张子乾那般源自神魂深处的敬畏,而是面对这位女子国师时感到手足无措,神魂好似无处安放。 张子民长舒一口气,急忙抱守灵台,待神魂稳定之后,这才看向莫莲,恭声说道:“子民无所求,国师大人愿传子民什么大道传承,子民便要什么大道传承。” “请国师大人做主,子民一切都听国师大人的安排。” 莫莲听到这话,剑眉一挑,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张子民会与张子坤一般,了解自身之所需,选一门确切大道传承,不承想他却全权让自己做主。 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张子民,淡然说道:“上前一步。” 张子民没有站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只是直起腰身,向前跪行了一步。 早已退至一旁,手握青虹剑的张子乾看着跪行一步的大哥,眉头微皱。 他从未见过大哥能够对何人如此尊重。他对这位国师大人的尊重,甚至远远超过了对父皇张衍的尊重。 莫莲也上前一步,与张子民相隔不过一步之遥,触手可及。 莫莲伸出一手,轻抚张子民低垂的头颅,好似仙人抚顶一般,以内视秘法审视他的神魂体魄。 张子民……感觉这位国师大人的手很凉。不是冷,就是很凉,凉得让人有些清净安心。 下一刻,张子民只感觉一道蛮不讲理的气息自头颅囟门而来,径直冲入自己的体魄之中,一路沿着经脉冲刷而下。 瞬间,他便神魂静止,眼神空洞泛白,变得呆愣起来。 莫莲闭目,控制着那一道气息在张子民的体魄中沿着经脉转了个来回,最后停在了眉心处。 呵,还真是一位天生的修道胚子,经脉根骨都是极佳,大有那海纳百川,容纳万物之象……莫莲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如此甚好,倒也可以传他那一门三法玄术……莫莲伸出一指,指尖点在张子民眉心处,接引出那道气息。 张子民眼中瞬间有了神采,回过神来,有些发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试探性地问道:“国师大人,这……” 莫莲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我的那一道气息,在你体内沿着经脉运行了一个来回,具体的行气路径你可算记住了?” 张子民仔细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认真说道:“记住了,气息沿头顶囟门处而始,沿攒竹,过天突,再至……” 张子民正欲详细重复一遍,莫莲便再次抬手打断他,说道:“好了,打住,你自己知道具体的行气路径就好。” 站在父皇身后,正欲竖起耳朵偷听的张子坤无奈摇了摇头,为没有听到具体的行气路线,而感到有些失望。 国师所传的行气路径,定然不是凡品,在日后的修行中肯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看来只能私底下再去找大哥索要具体行气路径了,以大哥的温和性格不会不给的。 莫莲从袖中掏出一本三色道书,扔到张子民面前,淡淡说道:“你天资聪颖,那便传你三法之术。” 张子民瞪眼看着面前的三色道书,只见那本道书崭新,颜色靓丽,具体是金,青,赤三色,封面上以三色汇聚成三字“三法玄术”。 他恭敬地捡了起来,却没有立即翻看,反而收入怀中,继续等待莫莲接下来的话语。 莫莲继续说道:“此道书乃我几年前闲暇时所着,详细记录了水,火,雷三法玄术,此书最后有我归合一的领悟心得,至于你能不能有所参悟,就看你的天资与造化了。” 张子民听到一本书上记载三种术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说道:“国师大人,子民天资愚钝,岂能一人兼修三法?” 要知道莫莲所传的三种术法,就是三种不同的大道传承。 修士同时兼修多种大道术法,最终只会一事无成,多种大道在体内相互争道,相互阻碍,到最后什么都修不成。 水火之法本就完全不相容,又有杀力最强的雷法在中间搅和,张子民都不确定要是真的同时修了这三种术法,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在修行中爆体而亡? 想到这里,张子民不由流下几滴冷汗。 莫莲好像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平静说道:“不必担心,按照我传你的行气路径来修行,慢慢而来,逐渐适应,便不会出现你担心的事。” “可是……”张子民还想说些什么。 莫莲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必妄自菲薄,我说你可以,你就是可以。” 张子民止住话,语默默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莫莲右手一翻,便翻出一枚暗红色的法印,递给张子民:“此法印,我闲暇时炼制,驱使火法,名为:九火焚天印,可助你更好的掌握火法。” 张子民双手接过法印,在手中翻转,简单观察了一下。 这枚暗红色的法印共四面,分别刻有“火”“炎”“焱”“燚”四字,上雕一尊极其细腻的“火蟒吞凤”之像,下刻花纹繁复的四字古篆“九火焚天”。 火蟒吞凤,九火焚天……张子民暗暗记下这八个字。 莫莲又双指并拢,伸手一挥,一抹湛蓝色的剑光便径直飞入大殿,悬停在张子民面前。 张子民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柄无鞘的湛蓝长剑,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末端刻有雪白二字“龙湫”。 莫莲指着那柄剑身湛蓝的长剑说道:“上有悬瀑,下有深潭,谓之龙湫。此剑,无鞘,名为:龙湫,昔年家师观龙秋有感,借其水运,随手炼制。” “此剑,驱使水法,可助你更好的掌控水法。” 张子民恭敬地接过那柄名为龙湫的长剑:“子民接剑,谢国师传道赐宝大恩,不胜感激!” 莫莲说道:“本应再赐你一种雷法法宝,只是我也没有,只得就此作罢。” 张子民再次磕头,行拜师礼,而后缓缓站起身,又深鞠一躬,行道家礼。 行完一切大礼之后,他这才缓缓说道:“国师对我以是大恩,子民万万不敢再得寸进尺半步。” 莫莲说道:“试试。” 张子民深吸一口气,右手持剑,左手持印,以莫莲所传的行气路径,吐纳灵气。 刹那之间,便是水火两重天,右手湛蓝长剑有水龙盘旋,左手暗红法印有火蟒嘶鸣。 张子民身后还有些许雷霆乍现,但就是无法凝聚而出。 莫莲点了点头:“不错,倒还有一番新气象。” 第174章 水火既济 莫莲顿了顿,继续说道:“三法玄术,虽为水,火,雷三种不同之术法,但其本质同根同源。” “修到三法合一之时,便是你张子民跻身法境之日。” 张子民恭敬说道:“国师教诲,子民受教,万万不敢忘。” 莫莲挥了挥手,淡然道:“好了,退去。” 张子民缓步退至张子乾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莫莲又看向一直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张子离与张子坎两兄弟,顿感有些无奈。 在莫莲的目光下,这俩孩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不敢起身就跑。 我有这么可怕……莫莲眉头微皱,冷冷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两个孩子颤巍巍地抬起头,迎向莫莲冷冰冰的目光。 只是一瞬间,两个孩子被感觉浑身发冷,一股来自心底的畏惧感,不由自主的生了出来。 就好像面前这位面容清冷,身姿高挑的女子国师是那些宫女口口相传的漂亮妖精。 张子离倒还好,被吓得只是噙着眼泪,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张子坎却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哗啦啦地便流了下来。 小孩子,最麻烦了……莫莲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冷声道:“安静。” 话音未落,张子坎便瞬间止住哭声,泪汪汪地看着莫莲。 张子乾用胳膊肘捅了捅张子民的腰窝,以心声言语道:“大哥,你对这位国师大人是什么感觉?” 张子民不动声色的也以心声回道:“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无措感。” 张子乾轻轻点头:“嗯,我对国师大人,有种莫名的敬畏感,且畏多于敬。” 二人正以心声闲淡间,心湖中忽又有声音回荡:“你俩的闲言,当我听不到吗?安静。” 张子乾与张子民立刻低头安静,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言语半句。 莫莲点了点头,冲着张子离问道:“你想学什么?” 张子离噙着眼泪,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想学……国师大人从袖子里掏东西出来的戏法。” “嗯?”莫莲一愣,“袖里乾坤?” 张子离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莫莲懒得再说话了,扭头扫了一眼在一旁有些尴尬的张衍,用眼神说道:你来解释你来教。 张衍挠了挠头,温和地看向张子离,轻声说道:“小离,这门戏法不用学的,到时候你自然而然就会了,你可以向国师换一种大道神通来学。” 张子离低头轻轻“哦”了一声,便说道:“那我便听大哥的吧。” “啊?”张子民一愣,仔细想了想。 四弟以离为名,承火象,且火力旺盛,应传一种火象术法,可一般的火象术法霸道刚猛,以小离这般的犹豫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掌握住。 想了半天,张子民还是说道:“那便请国师传小离一门火象术法,但求不要过于霸道刚猛。” 莫莲冷冷道:“要求真多,要是火象术法,还不能过于霸道刚猛。” 张子民淡笑道:“国师大人师承那位绝世通天的李先生,又精通天下万般术法,想必这种术法还是有的,那就麻烦国师大人了。” 莫莲一挥道袍大袖,淡淡说道:“那便应了你的要求,传你一篇《火磷诀》,你且看好。” 莫莲的手中突然燃起一团青色火焰,火焰一道火线径直攀附在大袖之上,继而整个大袖都燃起了这青色火焰。 莫莲伸出一指,直指张子离眉心,那道青色火焰也随之钻入他的眉心。 张子离摸了摸毫无变化的眉心,感到有些奇怪,这青色火焰并不炙热,反而有些寒凉刺骨。 莫莲说道:“此《火磷诀》,我已通过秘法刻录在了你神魂深处。” 张子离张开手掌,一团青色火焰便在手心上冒出来。 “《火磷诀》家师夜观幽焰,有感而发,随手所着,与一般火象术法不同,此火呈青色,同燃神魂与体魄,神魂灼热,体魄寒凉。”莫莲继续说道,“其功法造诣,只有八字,你要自己去领悟。” “洞若观火,炉火纯青。” 张子离凝视着掌中的青色火焰,点头说道:“明白了。” “嗯,那就剩最后一个了。”莫莲最后看向还在滴答抹着眼泪的张子坎,也懒得再问了,直接叫道,“张子坎。” “嗯。”张子坎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极其可怜地看向莫莲。 莫莲毫不掩饰,开门见山:“张子坎,你在这修行一道就是个废物,根骨不行,资质极差,体魄孱弱,神魂虚弱,修到最后顶了天也就是个空明心境,放弃吧,不适合你。” “哦。”张子坎一听到这话,低垂着头,又忍不住要哭了出来。 莫莲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是我在修行一道教不了你,错不在你。” 张子坎又抬起头来,有些委屈的看向莫莲。 “去读书吧,读圣贤书,拜入清白书院门下,相信你虽不是修道胚子,但会是一颗读书种子的。”莫莲又扭头看向张衍,“这孩子我教不了,你让他去找闻砚,读书养心,修浩然气。” 张衍问道:“小坎的修行一道……真的不行?” 莫莲反问道:“大道传承千万条,何必拘泥其中一道?” 张衍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而是看向哭唧唧的张子坎,敲了敲脑袋,感到有些头疼。 自己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各有各的前程,都让人操心。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强求。 莫莲再次看向张子坎:“张子坎我虽不能带你走上修行一途,却能传你一篇静心安神的道诀,你若未来读书烦闷时,可以读上一读,以求静心安神。” 莫莲真就像教小孩儿一般:“来,跟着我一起念。” 张子坎点了点头。 “《清净心诀》” “人能清净,天下贵之。” 张子坎跟着重复了一遍。 “人神好清,而心扰之。” “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 就这样,莫莲念一句,张子坎便跟着念一句。 末了,莫莲念完问道:“都记住了?” 张子坎使劲点了点头:“都记住了。” “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 张子坎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 莫莲点头,轻声说道:“记性挺好的,果然是颗读书种子。” 张子坎抺去眼角的泪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莫莲看着这个孩子,心中灵光一现,忽然便掐指算了一卦。 嗯……卦象还不错,大玄的未来也还不错。 坎水离火,水火相交,水火既济。 莫莲清冷绝世的脸上,露出一抹一闪而逝的浅笑。 第175章 道缘收徒 莫莲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 莫莲睁开眼眸,眼眸中出现一抹粹然的金色,那双带着些许粹然金色的眼眸漠然环顾在场的五位皇子。 刹那间,五位皇子原本风平浪静的心湖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有浩荡心声掀起一片波澜。 一片波澜中,又显现出各不相同的万千气象,继而凝聚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天地画卷。 张子民心湖中,有心声回荡。 “张子民,显心相,道缘收徒。” 张子民心湖中,心相显露,蒸腾起茫茫大片白雾。 有一位身穿白衣的高大女子悄然显现。 那高大女子,一袭白衣,双眸微闭,双手拢袖,在茫茫白雾中漠然而立。 “张子民,你何如?” 高大女子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挥手散去眼前白雾,显露出隐藏在白雾之下的真相。 白雾散去,心相之下,即显真相。 这是一个喧嚣的夜晚,这是一座凄惨的村庄,有喊杀声,有惨叫声,有刀刃砍入皮肉的噗嗤声,有火焰烧灼尸体的噼啪声。 在这一个凄惨的喧嚣中,有一位母亲将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掩藏在了废墟之中。 废墟之上,是父亲的尸体。 张子民曾在无数个夜晚,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凄惨喧嚣的夜晚。 若是没有父皇将自己从废墟之下捡了回来,那么自己定要与爹娘陪葬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 张子民看似温和的心相下掩藏着悲惨的真相。 高大女子漠然的观看着,随手招来茫茫白雾将真相重新掩藏在心相之下,退出张子民的心湖之中。 ………… 张子乾心湖中,心相显露,湖中深处隐约有一抹金鳞闪烁。 高大女子白衣飘逸,大袖飘摇,足尖一点便是轻轻落在心湖之上。 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悄然注视着心湖深处的情景。 “张子乾,你何如?” 话音未落,心湖之中便是惊涛骇浪,一条五爪金龙破浪而出,直直扑咬向高大女子。 那五爪金龙体型不大,却是气势汹汹,头角峥嵘,鳞爪飞扬。 高大女子冷哼一声,随手一甩大袖,便将那条金龙打回心湖中,溅起冲天水柱。 五爪金龙一次次从湖中飞扬而起,又一次次被高大女子打回湖中,以至于心湖之上飘散着一层层薄薄的血色与一片片薄薄的金鳞。 高大女子冷言道:“你只管龙抬头,我只管叫你打回湖中。” 五爪金龙又一次从湖中飞扬而起,只不过这次没有再扑咬向高大女子,而是在心湖上空盘旋着,最后幻化出一个人影。 那人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一身残破的金衣,手持一柄残破的古剑,气势如龙,一个人便好似千军万马。 高大女子手腕一抖,手中也凝聚出一柄长剑:“来!当年你父皇能龙抬头,让我看你如何?” 龙抬头! 那便不再计较什么大利大义,只管来一次我龙抬头!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笑容狰狞的年轻脸庞,睁开一双紫金色眼眸。 “眼含蛰龙,龙气盎然。”高大女子便给了一句评价后,便退出了张子乾的心湖之中。 ………… 张子坤心湖中,心相显露,湖面映着一座宫殿的宏伟倒影。 高大女子斩出一剑,心湖之水瞬间倒立如墙,显现出湖底的宏伟宫殿。 高大女子入主宫殿,环顾四周,拄剑而立,冷声道:“张子坤,你何如?” 这座大殿的布局与玄皇殿完全一致,龙椅之上高坐着一位年轻的帝皇。 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年轻帝皇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袭素衣,简单古朴,也只有腰间的传国剑彰显了他帝王的身份。 这位年轻帝皇面容慈祥,眉目温和,浑身好像笼罩在一层仁义的光环之下。 高大女子问道:“年号如何?” 年轻皇帝答道:“仁明。” 高大女子再问道:“光景如何?” 年轻皇帝露出温和的笑容,回答道:“仁明盛世。” 高大女子收起长剑,点了点头,便退出了张子坤的心湖。 ………… 张子离的心湖中,心相显露,湖心处有一座凉亭,凉亭中有一个孩子。 高大女子落在心湖之上,踏着水波,向湖心凉亭走去。 高大女子走进凉亭,看着那个有些怯懦的孩子,问道:“为何身在亭中,却不走出去看看。” 那个孩子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着头,小声回答道:“四面都是水,走出不去的。” 高大女子又问道:“你想出去吗?” 孩子犹豫地点了点头。 高大女子冷冷说道:“我带你出去。” 随即一挥大袖,整座心湖之上便燃起了青色火焰。 孩子小声问道:“怎么出去?” 高大女子回答道:“赴汤蹈火,我领你向前走出一步,你自己再向前走出一步。” 高大女子自顾自地向前走了一步,那孩子也就跟了一步,随后又迈出一步,就这么站在了满是青焰的心湖之上。 高大女子“嗯”了一声,便退出了张子离的心湖。 ………… 张子坎心湖中,心相显露,湖心处有一片水中沚,上面长着一株吐着嫩芽的小树。 高大女子落在小树旁边,俯瞰着这株小树,伸手抚了抚小树吐出碧绿的嫩芽。 在将来的某一日,这株小树会长成一棵大树,会垂下万千柳条,撑起一片绿荫。 高大女子收回手,淡然说道:“不错,果真是个读书种子。” 然后便退出了张子坎的心湖中。 ………… 莫莲收回心相,揉了揉眉心的剑印,知道到底该收谁为徒了。 五位皇子,心湖激荡,神魂震颤,神态各不相同,都不由同时向后微退一步。 他们都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以自身心相入主他人心湖,然后再选择亲传弟子?张衍在一旁看的眉头直跳。 莫莲径直走到一脸发懵的张子离面前,直接说道:“你张子离,以后便是我莫莲唯一的亲传弟子了。”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小离?张子民猛然扭头看向还处于发懵中的张子离。 但这个念头却一闪而过,随即转化为欣喜,赶紧拍了拍张子离的肩膀,高兴说道:“小离,还不赶紧跪下来,叫国师大人一声师父,这可是天大的道缘。” 张子离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一脸欣喜的大哥,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你不是一直想拜……” 张子民一巴掌轻轻拍在他的脑袋上,一脸严肃地打断道:“什么我想?你赶紧跪下来认师父!” 张子离这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第176章 密谈 张子乾扭头看向大哥,除了敬佩,竟还有些自愧不如。 大哥自身的心性与心态的确不是他所能比拟的,从一丝失望到发自内心的欣喜,都是趋于本心,且只有一瞬。 莫莲也同样看向满脸欣喜的张子民,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张子民一切心路历程的变化,都被她看 同样都是“为什么不是我?”,如果说张子乾是愤怒与妒忌,那么张子民便是单纯的疑惑了。 有愤怒妒忌,乃人之常情。 而张子民先是一丝疑惑,全无妒忌心,而后便是为张子离的道缘感到欣喜。 这样的心性心态,不似凡人心,只能说不愧为修道胚子了。 莫莲看向张衍,淡淡说道:“嗯,传道已成,你可以带他们走了。” 张衍迎向莫莲的目光,以心声说道:“国师,我有密事要与你商量一番。” 密事……莫莲眉头微皱,揉了揉眉心的那枚剑印。 事情太多太杂又太难,全力修行炼剑一事看来还要再往后拖一拖了。 莫莲同样以心声说道:“可,刚好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明。” 张衍点了点头,扭头对张子民说道:“子民,你先带他们出去,我跟国师商量一些事,随后带你们返回玄皇城。” 张子民看着父皇露出极其认真的神色,不敢怠慢,急忙一只手拉住张子离,另一只手拉住张子坎,又冲张子乾与张子坤使了个眼色,便率领着两个孩子走出大殿。 张子坤会意,也紧随其后走出大殿。 张子乾也走向大殿出口,快到门口时,却突然停步,站在原地不动,一只手不由握紧了腰间的那柄青虹剑,回头看向父皇与国师二人。 张衍目光严厉的扫向他,声如雷霆,冷冷怒斥道:“张子乾!还不快出去!” 张子乾松开握住青虹剑柄的手,长舒一口气,这才走出大殿。 大殿内,也就只剩下张衍与莫莲二人。 张衍环顾整座大殿,微微摇头。 大平的这座金銮大殿,奢华程度更盛大玄新建的大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脚下地砖全部由青玉铺成,大殿尽头处矗立着三重十二丈高的鎏金殿门,十二根十九丈高的盘龙金柱撑起浩大的穹顶,每片龙鳞都雕琢精致,由金箔与碧玉镶嵌而成。 张衍收回目光,有些羡慕的说道:“这大平的金銮殿还真是奢华,让人艳羡。” 莫莲赖得与他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有话直说别废话,你到底有何密事,要与我商讨?” 张衍不答反问道:“你又有何事要与我说明?”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你先来说。” 二人同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莫莲冷冷说道:“张衍,相信你也知道你我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什么朋友。” “别拿你与闻砚的相处模式,来与我相处。” 张衍没办法只得率先说道:“莫莲,我感觉我的时间不多了。” 莫莲点头说道:“看来你也感觉出来了,你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听到这句话,张衍明显愣了愣,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半句话。 莫莲静静看着张衍,等待着他的反应。 过了半天,张衍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 莫莲淡淡说道:“不难理解,你所合道的本就是万法之中杀力最大的雷霆,更在体内修成小雷池与小雷泽,下侵丹田,上摧上宫,终毁体魄。” 她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像是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且雷霆更是天之刑罚,合道雷霆无疑于强夺天之权柄,命不久矣,理所应当。” 莫莲继续说道:“如果仅是合道雷霆,倒也还好,但你偏偏又是大玄的开国皇帝……” 她突然停顿了下,不再继续说下去。 张衍急忙追问道:“我是开国皇帝又是怎样?” 莫莲少有的露出犹豫的神情,在思虑到底要不要告诉张衍这个惊天的秘密。 过了片刻,莫莲还是说道:“我师父告诉过我,帝皇不得长生。” 这个消息如炸雷一般,在张衍耳旁炸响,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末了,张衍似是接受了这个结果,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 莫莲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只告诉过我,帝皇不得长生,这是天定法则,不可更改。” 张衍再次问道:“我还有多久时间?” 莫莲指尖出现一枚碧绿丹药,回答道:“靠着我给你的续命丹,顶了天也就一甲子的时间,但你期间万万不可再一次动用雷霆法则,否则只会加重损伤。” 张衍接过那枚碧绿丹药,盯着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朕还不想死,朕还想看看这个新生的王朝。” 莫莲双手笼袖,清冷的眸中带着些许怜悯,淡淡说道:“生老有命,只要你选择了这条合道之路,那就得认。” “提醒你一句,在最后记得散道天下,为大玄在做最后一件小事。” “为什么?” “你不只是皇帝,你更是开国皇帝。开国皇帝的最终选择都是散道天下,将一生气运归还天地间,在无形之中延长其国运,庇护王朝万代长存。”莫莲说道,“嗯,这也是师父曾经告诉我的。” 张衍冷冷反问道:“我如果不呢?” 莫莲回答道:“如若不这么做,国家二世而亡的概率将无限大。就如那位铸造传国剑的始皇帝一般,自认已是超脱天地间,可最后还不是被天道所打杀,王朝也最终二世而亡。” 张衍突然感觉这位国师的身上涌现出了一种神性的怜悯。 不是?她在对谁感到怜悯?她在对我吗?张衍忽然感觉到有些好笑。 自己是法境巅峰!自己是大玄皇帝! 在这个天地间,竟然还有人会对他感到怜悯? 莫莲眸中带着怜悯的神性光辉,平静说道:“即使你不散道,我也会逼你散道。” “无他,你虽是大玄的皇帝,但大玄不是你一个人的大玄。” 仙人修行,以修至名义上的最高境界,凡人登高,以登至名义上的最高位置。 权力与力量,尽在一人之手,那谁人又愿轻易去死? 莫莲理解,但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怜悯。 张衍收起那枚碧绿丹药,无奈笑道:“时间还够让我完成一件大事。” 莫莲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张衍答道:“越过太白,北伐蛮族,为大玄开疆拓土,让大玄能够开门见山。” 开门见山,顾名思义,让大玄能够放心的敞开门户,直见太白雪山之巍峨,再无后顾之忧。 莫莲皱眉问道:“你想现在?” 张衍不加思索地回答道:“再等一等,等到大玄安稳之后再说,不会太久,顶多一年半载。” “你问过闻砚了吗?还有你身体的事告诉过他了吗?” “我是大玄皇帝,不用去告诉他,也不用去问他。”张衍说道,“一月之后,大玄开国之日,御书房会议,我国师一定要来。” 莫莲想了想,点头说道:“好,我会过去的。” 张衍行了个道家稽首:“谢过国师。” 言罢,张衍便欲转身就走。 莫莲叫住了他,在他背后遥遥说道:“还有一件小事。” 张衍回头问道:“什么事?” “他回来了。” “谁?” “赵仙升。” 第177章 炼剑 赵仙升?! 听到这名字,张衍欲继续向前的脚步猛的顿住了,身子连带着眼中的雷霆都开始颤动起来。 是……是师父口中的那位剑仙?那位合道剑与长生的天下第一!!! 那位举世剑仙不是传说早就登天成仙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再回这人间?! 张衍略显僵硬地问道:“当真?” 好在……莫莲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安下心来:“无妨,你不必担心此事,全权交给我,我当与他问剑一场,不死不休。” 张衍问:“几成把算?” 莫莲答:“倾力而为。” 张衍明白了,继续向前走去,挥手说道:“走了。” 莫莲点头,目送张衍走出大殿,又见殿外闪过一道惊雷,这才盘腿坐在地上,手掐剑诀,轻点眉心剑印,随后自眉心处飞出整整十道细小剑光。 剑光在莫莲眼前凝聚出十柄形态颜色各异之剑。 天下名剑共十柄,各有大神通,眼前的便是天下十大名剑的仿剑,是师父李梦阳送给莫莲最后的礼物。 这十大名剑的仿剑,虽威力比不过真正的十大名剑,但却拥有各自之神通,这也是莫莲敢于向赵仙升以命问剑一场的底气所在。 莫莲相信自己只要彻底炼化这十大名剑的仿剑,掌握各自的神通,其剑道一途的造诣就未必会比赵老道弱。 再加上自己所悟出的倾力一剑“归合一”,将十剑之神通合为一处,就一定可以与他赵仙升争一争高下! 但炼化这十大仿剑,从根本掌握它们的神通就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 莫莲可以很确定赵老道肯定是已回了人间了,就以他的臭脾气来讲,得知师父散道天下后,却没有立刻向大玄王朝问剑一场,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他现在回人间,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是什么呢?这并不难猜,就是他的境界。 他不来跟大玄王朝问剑一场的根本原因,便是境界不够。 不过这也刚好,你需要时间来重修境界,我需要时间来炼化仿剑,届时再让我莫莲堂堂正正的与你赵仙升问剑一场,与你争一争那条通天大道! 也不知我莫莲,能否来称量一下你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仙? 赵老道,且看……剑起! 莫莲如此思索着,修长的手指抚过一柄柄形态颜色各异的剑器。 每抚过一柄剑器,莫莲便轻呼它的一声剑名,指尖感受着每一柄剑器的震颤。 每一次剑鸣,都让她的神魂震颤一次。 莫莲的眼中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狂热,清冷的脸上轻轻露出一抹微笑。 “天下第一名剑,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长生剑!” 长生仿剑发出阵阵剑鸣,剑身上的一个个充满道韵的金色文字闪耀。 即使是一柄仿剑,没有剑灵,但它也在极力抗拒着莫莲的炼化。 莫莲眉头紧蹙,思索一番后,便直接放弃了对长生坊剑的炼化。 她害怕强行以自身剑意炼化,会让这柄长生仿剑直接崩碎。 她的指尖又再次抚过不老仿剑的剑身,静静感受着剑身上的温暖。 “天下第二名剑,桃花灿烂依旧,少年容颜不老——不老剑。” 不老仿剑剑格处的一朵桃花将开未开,还是一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与长生仿剑一样,这柄不老仿剑虽然剑身温暖,但也在抗拒着莫莲的炼化。 与长生仿剑不同,对于这柄不老仿剑,莫莲不想强行炼化。 莫莲将这两柄仿剑化作剑魂,重新收回眉心剑印。 她又看向一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 “天下第三名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 对于这柄仿剑,莫莲眼眸冰冷下来,指尖抚过传国仿剑剑身。 一种无形的威压从天而降,直接压在莫莲的肩头,想要将她的头颅压下。 莫莲顶着这股威压,依然坐的笔直,姿势不变,还是盘腿而坐,手掐剑诀。 传国仿剑爆出阵阵龙鸣,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盘旋在其上空,冲着莫莲嘶吼。 莫莲明白对于这柄传国仿剑,只能顶着龙鸣威压,一点点将其强行炼化。 莫莲顶着威压强行炼化一阵后,便已是浑身发虚,大汗淋漓。 想要强行炼化一柄帝皇之剑,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还顶着龙鸣威压。 莫莲握住传国仿剑,感受了一下炼化进度,这才发现炼化程度只是一丝,没办法只好也将传国仿剑也化作剑魂,收回眉心。 长生,不老,传国,这前三柄名剑,都是拥有剑灵的,所以极难炼化。 莫莲思索一阵,又看向自己最熟悉的那柄名剑的仿剑,不由喃喃自语。 “天下第四名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人。” 对于这柄剑,莫莲太过熟悉了,没什么好说的,一把抓住,倾刻炼化,随后也化作剑魂收入眉心。 道,儒,佛,三教之剑……莫莲又看向两柄名剑的仿剑。 一柄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由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 “天下第五名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君子玉。” 一柄宽大如门,佛光灿灿,由黄金与黄铜镶嵌而成。 “天下第六名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叶菩提。” 莫莲猜测如果要炼化这两柄仿剑,就必须精通儒家与佛家的道理知识,修行儒佛两家之法。 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两剑,左手君子玉仿剑,右手一叶菩提仿剑。 左手浩然气盛,右手佛光普照。 无妨,两具身外身已散出,四处游历修行,这两柄仿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早晚会将其彻底炼化。 将这两柄仿剑收回眉心剑印,莫莲又握住了一柄银白色的长棍。 长棍入手,极其冰凉,大殿之中,异象骤起,风云激荡,雨雪下落。 莫莲双手持棍,用力一拧,那柄银白色的长棍便从中裂开,露出雪白色的剑刃。 原来这长棍,内藏双刃,是双手双剑。 “天下第七名剑,风云飘飘,雨雪霏霏——风云雨雪。” 对于这柄甚是奇异的剑,莫莲也只是略有耳闻,知道这柄剑是由风云雨雪之精所化,双手双剑,一柄名为风云,一柄名为雨雪。 莫莲收回这柄甚是奇异的仿剑,又略微扫向剩下的三柄仿剑。 “天下第八名剑,厉鬼吞魂,恶鬼食魄——鬼。” 对于这柄赫赫有名的邪剑仿剑,只要以大量魂魄喂养,慢慢炼化就行。 “天下第九名剑,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秋风大散关——铁马。” 此剑被誉为天下最寒之剑,长短双剑,长剑名:冰河,短剑名:秋风。 为了炼化此剑,莫莲决定抽空可以动身去一趟秋天的极北之地。 “天下第十名剑,三尺青锋,长虹贯日——青虹。” 莫莲眼前的青虹剑并不是一把断首的青铜古剑,而是一柄完整的。 青虹剑没有其他名剑那么多的神通,能跻身天下十大名剑之列,无他,靠的只是两个字:锋利。 对于这柄剑的炼化,倒也简单多了。 莫莲不再辛苦压制一身的剑意与剑气,剑意剑气瞬间便充斥了整座大殿,将青虹剑包裹在内。 莫莲站起身,双指并拢做剑指,以此抵住青虹仿剑的剑刃。 以剑对剑,以刃对刃,以锋利对锋利。 一斩即断! 莫莲刹那间便以双指削去青虹仿剑的剑首,当即炼化而成,收回眉心剑印。 莫莲抚摸着眉心剑印,缓缓走出殿外,仰头看去,眯眼远望。 她的目光穿过厚重云层,直上云天。 差不多也到时候了,那座久悬在云天之中的天山——真命山,也要炼化成一方法宝,以此镇压大玄国运。 第178章 一剑双开山 真命山,位于前朝大平仙京城的上空,处于云天之中,前朝第一宗门“生老宗”就座落在这处云海仙山。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显现而出。 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如今,大平朝已经亡国,生老宗已经灭门,师父也已经身死,那这座真命山留着又有何用? 倒不如将这座真命山重新炼化为一方山字印,一分为二,投入鸿江与沧河中,镇压南北水运,营造出一程山水,安定南北两岸,庇护大玄风调雨顺,国运久昌。 莫莲收回注视云上真命山的目光,脱去身上披着的淡蓝道袍,露出里面的洁白素衣。 她又随手摘下头上的莲花冠,三千青丝随之垂落,长发及腰。 莫莲微微闭目,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眉眼狭长,衬的面容更加清冷绝世,眉心一点泛着淡淡灵光的剑印,更为她平添了几分神性。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法境入不得,直上天外天。 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 莫莲虽未合道任何法则,但杀力战力却不输任何一位十万法境,她走出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全新修行之路。 十三重天外天,如今她已是天外天十重,一剑开天不过随手之举。 莫莲手中忽有拂尘扫过,万千白色羽丝飞扬,闪过宝剑独有的寒芒。羽丝聚拢,变直变硬,形成了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天地人已然锋芒毕露,莫莲手握天地人御风而起,仗剑而去。 莫莲一剑递出,人与剑,剑与人,皆化为一道璀璨的雪白剑光,直冲云霄,眨眼间便破开一层天地禁制。 剑光显化出身形,莫莲已脚踏云海,身至云天之中。 云天之中,白云万万里,一座仙山耸立云海中。 莫莲环顾四周云海,剑眉一挑,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揽过一朵白云,感受着云中所蕴含的的冰凉。 她好像知道该如何炼化那一柄天下第七名剑——风云雨雪了。 风,云,雨,雪,这四种天象皆映现在这云天之中,那便也应在此云天吐纳风云雨雪之精,以此炼化。 莫莲微微点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将那座真命山重新炼化为一方山字印。 莫莲又重新看向真命山,脚踏云海,瞬间便来到山门处。 她并未选择登山,而是选择再度拔高身形,使其能让自己与真命山对视。 于是乎,云天之中,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异景观。 茫茫云海之中,有一人持一剑与一座巍峨仙山相互对视。 没错,在莫莲的感觉中,这座真命山就在与她相互对视。 在她的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显化出一位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静立在心湖之上,双眸微闭,手持长剑,大袖飘摇。 白衣女子一手持剑,一手轻抬,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来:“起。” 刹那之间,心湖之中,骤生异象。 湖水激荡,一座与真命山一模一样的仙山从湖中拔地而起,耸立在心湖之上。 莫莲对自己心湖中的异象却浑然不觉,只是漠然盯着面前的真命山,将手中天地人悬停在身侧。 旋即,一手掐剑诀,一手点眉心剑印,敕令道:“青虹。” 一抹细小的青色剑光从眉心剑印处跃然而出,悬停在面前,显露出剑形。 莫莲伸手握剑,双指缓缓抚过古朴肃杀的剑身,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斩。” 一身的剑气剑意全部附着在这一柄青虹的仿剑之上,锋芒毕露,锋刃无双。 虽说这柄青虹并无什么大神通,只有这“锋利”二字,但也就是这“锋利”二字,才让它能够跻身天下十大名剑之列。 他张衍虽雷法杀力极大,但剑气剑意还是太少,放眼当今天下,这柄青虹也只有在莫莲手中才能显现出它真正的锋芒。 云天之中,莫莲平举青虹,直直指向真命山,随手一剑挥出。 心湖之中,高大女子举剑,静静指向眼前山,随手一剑挥出。 天之剑,心之剑,两剑好似合而为一,真虚自为一剑。 一剑挥出,剑上的剑气剑意瞬间如狂瀑般倾泻而出,却是悄无声息,只是自上而下,直斩真命山。 一剑过后,云天万里无云,真命山被工工整整的一分为二。 心湖中,那位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默默收剑,身形如水一般重归心湖,至于那座眼前山,也早已如泥牛入海。 莫莲长舒一口气,将青虹化作剑魂,收回眉心剑印,重新看向那座已被一分为二的真命山。 即使四周上下已是万里无云,即使整座仙山已被一分为二,但真命山依旧静静地悬停在云天之中。 莫莲不由揉了揉眉心,微微摇头。 只能说真命山不愧是由长生剑灵云墨的本源长风托举的,即使这样都不曾下坠。 莫莲再次轻点眉心剑印,轻轻唤道:“长生。” 长生仿剑入手,一剑向真命山下斩出,就好似有什么撕裂长空,散去托举的长风,真命山瞬间下坠。 成了……莫莲心念一动,大袖一挥,手中长生剑瞬间变换成了不老仿剑。 不老仿剑之上红光莹莹,一剑斩出剑上红光,将一分为二的真命山包完全裹住,倾刻重新炼化成两方形态各异的山字印。 长生不老两柄仿剑虽未完全炼化,但还是能勉强发挥一丝神通。 使用这两柄仿剑时,莫莲明显感觉到,长生对自己的大道更加亲近,而不老却对自己本身更加亲近。 莫莲收回不老仿剑,将两方山字印驭回手中,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两方山字印截然不同。 一方呈清色,印上有一尊剑仙小像,印文是“长生真命”。 一方呈赤色,印上有一尊少年小像,印文是“不老真命”。 莫莲算是明白了,这座真命山本就是两方山字印合二为一所炼制而成,自己如今只不过将其再次分开而已。 莫莲愣愣出神,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方不老真命印,喃喃自语:“师父……” 等她收回神绪,并将两方山字印分别掷出,一方向南,一方向北。 长生真命印北入沧河,不老真命印南进鸿江,两方山字印共同镇压两岸水运,构建了一程山水。 莫莲心湖中忽有张衍的心声响起:“多谢国师庇护大玄万万百姓。” 莫莲静立在云天之中,有些恍惚,淡然回道:“无妨……” 第179章 再相逢 第179章再相逢 玄皇宫中,有雷霆悄无声息的降落,雷光显化出几人身形。 张衍心有所感,仰头朝天望去,但见一赤一清两道明亮长虹划过天际,一南一北,各自而去。 他身为大玄的开国皇帝,便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大玄国运更加凝实与坚韧。 张衍收回目光,转眼看向寝宫养神宫的方向,那里隐约有一道灿金龙影闪现,仰天长啸,龙吟阵阵。 张衍些许猜到国师干了什么事情,便以心声说道:“多谢国师庇护大玄万万百姓。” 张子坤也随着父皇的目光看去,眯眼极力远望,却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只得上前一步,站在父皇身后,小声疑惑问道:“父皇,您看见什么了?” “无妨,国师的手笔。”张衍摇了摇头,回身目光扫过五位皇子,最后停留在张子民身上,温和问道,“小民,你后面想干些什么?何时动身前往泽州的云泽城?” 张子民认真想了想,于是说道:“我还想再等些时候,先留在皇宫之中吧,刚好我能向父皇请教一些雷法,还能指导一下小离的火法与小坎的水法。” 张衍点了点头:“可以,你自己心中有个数就好。” 张子民笑了笑:“父皇,我知道的。” 张子坤也在一旁笑道:“皇宫就是大哥的家呀,大哥想留多久就留多久,这又有什么关系?” 张子离与张子坎两个孩子,不面对国师的目光,便是一身轻松,笑嘻嘻地拉住扯住大哥的衣袖。 张子民微笑着,摸着他们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离,你已经是国师的弟子了,以后就不能那么贪玩了,要多多用心修行才是。” “还有小坎,国师说你是个读书种子,那你也要多多用心读书,争取早日前往清白书院拜师,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就多去问问闻先生。” 两个孩子摇晃着他的大袖,异口同声地说道:“大哥,我知道的。” 张衍眉眼含笑,看着一副兄弟和睦的场景,笑而不言。 不远处,张子乾双手抱臂环胸,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同样的场景。 他不再留恋,转身便走。 张衍余光瞥见张子乾的离去,这才意识到有些冷落这位嫡长子了,急忙在他背后大喊道:“小乾!你去哪儿?” 张子乾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中的青虹,高声道:“我与大哥……同时走。” 他向前大步走去,嘴角微微上扬,不经意间便勾勒出一抹无人在意的微笑。 他要去玄清观,他要等上一等,他要再见那个姑娘一面。 怎么他也要在玄皇城中呆上一段时间……张子坤目送二哥的背影远去,眉头微皱。 ………… 张子乾心情从未有如此急切过,大步流星,恨不得在这城中全力跑起来。 只是他也明白,以他现在天境的修为在全力奔跑,很容易一个刹不住车,便撞死几个无辜百姓。 等一下!张子乾猛然停步,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呀!自己现在可是天境,是会御风起飞的,还在那走什么呢? 张子乾心念一动,便想直接御风而起,只是身形刚刚拔高,便被一种无形威压直接震慑了下来。 嘶……张子乾从半空中摔落,摔了个呲牙咧嘴,也顾不得疼痛,起身便继续向前赶去。 他也是忘了,玄皇城作为大玄的国都,国师莫莲早就在此地施展了禁空术法了。 等张子乾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玄清观。 此时,夕阳西下,火烧金云,映得半座玄皇城一片赤金,玄清观也快到了闭观歇息的时间。 张子乾一把拦住玄清观缓缓闭合的观门,不顾关门小道士诧异的目光,便冲着观内喊道:“玄清子!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嘛,喊那么大声干什么?”玄清子的声音在左边响起。 张子乾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左肩,急忙向左边看去,却不见人影。 玄清子一脸贼兮兮的笑着:“在你右边呢。” 张子乾眉头微皱,不耐烦道:“小孩子把戏,幼稚。” 玄清子双手笼袖,笑容依旧:“虽然幼稚,但是好用。” 他的目光瞥向张子乾的腰间,压低声音道:“圣上他当真把这柄青虹给你了?” 张子乾点点头,没说话。 玄清子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看……圣上从未对你有任何偏见,只是有些位置不属于你,就真的不属于你。” 张子乾点点头,伸手将玄清子的手扫了下来:“我知道。” 玄清子又问道:“你这是一回来就来我这玄清观了?” 张子乾反问道:“那不然呢,我又不想住皇宫里,这些时日都要住你玄清观了。” “那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很久吗?” “去了整整三天啊。” “三天?”张子乾忽然愣住了。 “对啊,已经过了三天了。”玄清子点头道。 张子乾喃喃自语,愣愣问道:“为什么会这么久?在我的感觉中,只过了三个时辰不到啊?” 玄清子耸耸肩,说道:“谁知道呢?” 他转而又说道:“可能是你们进了国师大人的小天地内了,国师大人的小天地,时间空间皆由她一人而定。” 张子乾猛然抓住玄清子的肩膀,露出急切的神情,却又犹豫问道:“那个……那个……” “啧啧啧。”玄清子任由他抓着肩膀,不屑摇头,明知故问道,“我的赤王殿下,您想问些什么?” 张子乾脱口而出:“那位上官姑娘还来过吗?” 玄清子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抬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张子乾回头看去,便有些恍惚了。 夕阳的余晖下,站着一位漂亮姑娘,歪着脑袋,笑语盈盈注视着有些恍惚的张子乾。 漂亮姑娘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马面裙,外面披着一件纱质的雪白短衫,流苏垂落在纤细的腰间,及腰的乌黑长发盘在一起,被一枚金步摇别好。 姑娘眼神明亮,笑容恬淡,让人无暇想。 在少年眼中,那姑娘太漂亮了,漂亮到让赤金色的夕阳落在她的身上,都失了颜色与光辉。 少年有些呆愣地向姑娘走去,站在了五步开外处。 这个距离,既显得有些亲近,却又不显冒犯。 少年脸颊有些发烫,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挠挠头,半天才吐出一句:“好巧啊!” “啊?”姑娘也是一愣,朱唇轻起,也吐出一句,“是啊,好巧啊。” 少年看着心中的姑娘,鬼使神差地说道:“我本姓张,我名张子乾。” 姑娘害羞的低下头,盯着脚尖,轻声说道:“我姓上官,名为上官羽宁。” 再相逢,便是情愫暗生。 再相逢,就是真名定情。 第180章 天上月眼前人 第180章天上月,眼前人 在旁一直看戏的玄清子撇了撇嘴,从袖中掏出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嗑了起来。 什么好巧啊?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无非是两个有心人的处心凑相遇罢了。 是这位上官姑娘整整三天每天清晨便来,直至傍晚闭观才离去。 是这位赤王殿下刚一回到这玄皇城,顾不得休息便急匆匆地赶来。 当然了,或许张子乾抽中的那根上上签“诸事顺利,万般大吉”,也在冥冥中或多或少起到了一些作用。 爱情这个东西呦……玄清子一脸深有感触的表情,微微点头,看着二人,露出慈母笑。 张子乾与上官羽宁都看到了玄清子的笑容,被整的浑身不自在,二人的脸都更加绯红了。 张子乾冷冷扫视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故作温和的笑问道:“玄清道长,您在笑什么呢?” “咳咳!”玄清子急忙收起笑容,故意咳嗽几声,“二位,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先在这玄清观中吃顿斋饭吧?” 上官羽宁眸子清亮,看向张子乾,轻声问道:“张公子意向如何呢?” 张子乾笑容灿烂,也看向上官羽宁,点头应道:“那就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送上官姑娘回府。” 上官羽宁羞涩一笑:“那就听张公子的。” 张子乾冲玄清子使了个眼色,便与上官羽宁并肩而行,向前走去。 “造孽啊!”玄清子哀嚎一声,“月老的红线为啥偏偏牵你俩身上了呢?” “真是苦了贫道啊!” 玄清子感叹完之后,又冲着不明所以的关门小道童,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备斋饭呀!” “哦。”小道童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他也还饿着肚子呢。 ………… 玄清观的厢房内,简单的斋饭摆上餐桌,张子乾与上官羽宁相对而坐。 厢房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于没了玄清子这块狗皮膏药。 玄清子人呢? 就躲在房外的窗下,竖起耳朵偷听着呢。 张子乾伸手说道:“上官姑娘快尝尝,这玄清观的斋饭,可是一绝。” 上官羽宁掩嘴轻笑道:“我是这玄清观的常客了,斋饭什么的自然吃过许多了,倒是张公子,应该是第一次吃的斋饭吧。” 张子乾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麻油豆腐,笑道:“那我就先尝尝?” 上官羽宁笑而不语,轻轻拿起小匀,小口喝着碗中的羹汤。 姑娘看着碗中的羹汤,少年嘴中吃着豆腐,静静看着姑娘喝汤,不由就又看呆了。 姑娘吃饭时无声无息的,盯着眼前的羹汤,小口慢饮,显得斯文,很大家闺秀。 张子乾直直看完姑娘喝完一整碗汤,口中的豆腐还没咽下去。 上官羽宁喝完汤,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轻轻擦拭着嘴角。 张子乾的目光从姑娘的脸颊上,落在了绣帕上,不由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那方绣帕的一角用金丝银丝绣着一朵幽兰,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努力搜寻着记忆,终于在童年的深处找到了那方绣帕的踪迹。 张子乾轻声说道:“上官姑娘,我们……小时候好像见过,就在这玄皇城。” “啊?”上官羽宁显得有些惊讶,精致的眉宇间有些疑惑,“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吗?” “认识的。”张子乾认真说道,“就在小时候,也是你用这方绣帕,帮我擦去了脸上的灰土。” “有吗?好像不记得了耶。”上官羽宁努力回忆着,“虽然这方绣帕我从小就带在身上,是贴身之物。” 张子乾看着她明亮的双眸,轻声道:“认识的,记不清几岁了,但就在小时候,一群世家子弟,嘲弄欺辱我,骂我是草流穷寇,我就跟他们打了起来,我一个小的打他们十几大加小的,一拳一个,就将他们全打趴了。” 张子乾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我记得当时有个小女孩,就站在旁边看着,然后拿出绣帕,给我们每个人都擦了擦脸上的灰土,不管是输的他们,还是赢了的我。” “啊?原来就是你啊!”上官羽宁掩嘴轻呼一声,显然也是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当时你就说你姓张,张子乾的张。” “啊?有说过这话吗?”张子乾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着,“不过,是像我小时候能说出来的话。” 上官羽宁轻笑道:“原来我们这么有缘分啊,自小便认识了。” 张子乾也是轻笑道:“真的很有缘分,儿时认识,如今再相见。” 他原本是不信缘分这个东西的,但现在因为眼前的姑娘,好像又有几分相信。 二人相视一笑,很有默契的不再言语,低头安静慢慢的吃饭。 房外窗下,一直蹲着偷听的玄清子咂吧了吧嘴,摸着下巴:“从小就认识?难怪能一见钟情呢,缘分这种东西……就跟爱情这种东西一样,根本就不讲个道理嘛。” 小道童走进小院来,正欲推门进去,便被玄清子一把拉住。 小道童一脸困惑的看着他:“道长,怎么了?我要进去收盘子啊。” 玄清子一副为他人着想的神情:“等会儿,等会儿,不要着急。” 这时房门被人一把拉开,张子乾与上官羽宁走了出来,二人见到玄清子都是一愣。 他在偷听?你自己天境的修为都察觉不到他的丝毫气息……张子乾不由眉头微皱。 “咳咳咳。”玄清子又故意咳嗽着,“贫道就来看看你们吃好没,既然你们已经吃完了,那贫道就走了。” 话音未落,他便拉着小道童消失不见,速度快到连张子乾都没反应过来。 张子乾冲姑娘摊了摊手,又看了看天色,惊呼一声:“不行,太晚了,都出月亮了,得赶紧送你回去。” 上官羽宁眉眼弯弯,笑语盈盈地看着他,笑着应道:“好。” 二人走出玄清观,在月光下,漫步在玄皇城内的大街小巷上。 少年与姑娘,披着月光,慢慢走着。 少年“不经意”间便伸手握住了姑娘的小手,姑娘浑身一颤,耳根子都红了,却也没有挣开,也就任由他握着了。 姑娘感觉少年的手掌有些粗糙却又炙热。 少年与姑娘,手牵着手,慢慢走着。 姑娘“不经意”间将脑袋靠在了少年的肩上,少年浑身一僵,心脏扑通直跳,却也没有抖落,也就任由她靠着了。 少年感觉姑娘的发丝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二人故意放慢脚步,直至明月上到了天心处,这才看见了上官府邸的轮廓。 少年停步,松开姑娘的手,笑容灿烂。 “再见。” 姑娘眼含笑意,挥了挥手,当做告别。 “明天见。” 离别之际,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千山万水,看见了天上明月,还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天上月,水中月,有情之人眼中月,千山万水人间月,碎碎摇金又成圆。 眼前人,意中人,双眸含情有佳人,依依不舍心上人,岁岁乾宁再相见。 第181章 先生解情字 第181章先生解情字 张子乾目光温柔,目送上官羽宁走入上官府邸中,这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去。 只是他刚刚迈出一步,却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府邸的朱红大门。 张子乾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带笑,继续向前走去。 他也不看路,低着头,回想着与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嘴角微微上扬。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嗓音:“子乾。” 张子乾停止思绪,抬起头来,便看见正前方站着一位身穿青衫,两鬓斑白的中年儒士,正笑着看着他。 “啊?闻先生?”张子乾有些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闻砚笑道:“你不该问我怎么在这里?你应该问问我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张子乾瞪大眼睛,有些发懵,难以置信道:“不是……等一下……您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砚轻笑着,一个一个问题的回答:“在你送人家姑娘回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你父皇让我过来看看你。” 张子乾惊愕道:“您全都看见了?” 闻砚点点头,说道:“你父皇刚刚回来便找到我,让我去找你看看。” 他的目光又落在张子乾腰间的青虹剑上,语重心长道:“还在怨恨你父皇?你真以为一个不受器重的皇子,皇帝会放心的把兵权交到他手上吧?” 张子乾又低下头,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下次见面,不要再喊圣上了,叫父皇吧,显得亲切些。”闻砚温和地笑的笑,“走吧,你送人家姑娘回了府邸,那就让你家先生再送你回天清观吧。” 张子乾点头,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去。 闻砚双手拢袖,与他并肩而行,转而又问道:“那姑娘……是上官家的呀?” 张子乾脚步微顿,脸上映出一片绯红,点头不吭声。 “你脸红什么?”闻砚又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喜欢上谁,谁也拦不住,自己不行,别人更不行。”闻砚又开始絮絮叨叨了,“如果你担心你父皇那边……哎呀,你尽管放心,交给你家先生,我来去做。你父皇就是算再想管你,也不会管你去喜欢谁的。” 张子乾听的头大,急忙连连说道:“好了,好了,闻先生,我知道的,你也有些太唠叨了。” 闻砚又凑了上来,笑问道:“话说你俩认识多久了?” 张子乾破天荒的有些扭捏,仔细想了想,伸出了三根手指。 闻砚点点头:“三年啊,很不错啊!” 张子乾摇了摇头,晃了晃三根手指。 “三月啊,你小子就敢牵姑娘手了。” 张子乾再次摇了摇头,收回三根手指。 闻砚好像被呛了一下,用力咳嗽的几声:“咳咳,你俩不会才认识三天吧?” 张子乾用力点了点头:“就是三天,不过我们小时候倒是认识。” 闻砚有些强颜欢笑,但还是说道:“一见钟情啊,也挺好的。” 他转而又问道:“谁对谁一见钟情?” 张子乾停下脚步,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们……相互喜欢。” 闻砚没有停步,继续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高声问道:“真的……就只是喜欢?” 张子乾愣住了,不明白先生这句话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该怎么回答。 他只得快步赶上先生的脚步,站在先生身边,讪笑道:“先生,什么意思啊?” 闻砚瞥了他一眼,不屑道:“现在不嫌先生唠叨了?” 张子乾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拉住了先生的大袖,嬉笑道:“学生怎么会嫌先生唠叨呢,还请先生解惑。” 闻砚望向天心处的一轮明月,眼中好像又浮现了那位一身儒裙的俏丽身影,淡淡笑道:“我也与你说过了,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道理的喜欢。如果喜欢有了道理,那也就有了理由,对方的家世也好,容貌也罢,这些总归都是理由。” “所以……喜欢就是喜欢,喜欢的简单,也喜欢的纯粹,喜欢的没有道理,喜欢的也没有理由。” 张子乾盯着自家先生在晚风中飘动的鬓角白发,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那先生说,一见钟情是什么?” 闻砚收回目光,不答反问:“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你觉得哪个更好?” 张子乾想了想,回答道:“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更好。” 闻砚笑道:“我却觉得是一见钟情更好,还挺羡慕你的。” 张子乾有些疑惑,不解困惑道:“一见钟情与见色起意的区别……” “哦,原来你在困惑这个。”闻砚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一见钟情,从不是见色起意,它是在某一个时刻,命运的目光恰好落在了你们的身上。” “一见钟情是命运对有情人的垂青。” 张子乾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 闻砚笑着反问道:“那么上官家的千金,长得很漂亮吗?是什么绝世美女吗?” 张子乾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倒也不是很漂亮,但她就是很好看呀。” 闻砚笑呵呵地替他补充道:“是落在你眼中很好看。” 闻砚继续为他解答疑惑:“你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你也见过比她气质好的女子,你还见过比她家世还好的女子,但她们都没有让你倾心,可是她们都给不了你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不是吗?” 张子乾看着先生温和的目光,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张子乾感觉,那位羽宁姑娘长得并不是多么的绝世动人,只是……她站在那里,便胜过了世间所有的女子。 闻砚笑道:“她的目光,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你看不厌烦,都让你心生欢喜,都让你有了那种感觉。” 张子乾点点头,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 闻砚笑容灿烂,他很开心能教给学生这些自己的道理:“那种感觉,就是你的命运与你的本心,在正确的时间,在正确的地点,共同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一眼万年,相互喜欢。” 张子乾只感觉豁然开朗,笑容同先生一般灿烂。 先生与学生二人走着笑着,便来到了玄清观的门口。 闻砚说道:“既然一见钟情,相互喜欢,那就不要留下遗憾。” “喜欢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就要不讲道理的去说出口。”闻砚自嘲一笑,喃喃自语,“别学你家先生,藏着掖着,就是不说出来,拖着拖着,就等不到了。” 他后面半句很轻,张子乾有些没听见,问道:“先生说什么?” 闻砚转身便走,冲学生挥了挥手说道:“子民便学便教小离火法,小坎就暂且跟着我读书了,有机会我会将他推给青白书院现任院长。” “哦对了,你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陪陪人家姑娘,一个月后,大玄立国之日,御书房会议,记得过来参加,估计到时候你就要动身前往封地了。” 第182章 一切为了上官家 第182章一切为了上官家 就在张子乾与自家先生在路上闲聊之时,上官府邸内也发生着一番事情。 上官羽宁刚刚走进上官府邸,便看见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晴儿站在正门前的影壁处焦急的等着她,翘首以盼。 见到自家小姐终于回来了,晴儿便急忙的跑过来,一把拉住小姐的手,关切问道:“小姐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上官羽宁轻轻挣开她的手,掩嘴笑道:“跟张公子在玄清观吃完饭才回来的,他又送我回来,路上闲聊了会儿,于是就晚了。” 晴儿乌黑明亮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一转,一脸坏笑的将脑袋凑到小姐耳边,小声问道:“小姐,那你们有没有牵牵手,亲亲嘴啊?” 上官羽宁被这话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推开晴儿,脸颊通红。 她敲了敲晴儿的脑袋,低声娇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再这样乱嚼舌根,我就接着敲你脑袋。” 晴儿捂着脑袋,嘟嘟囔囔道:“小姐,别生气嘛,我就好奇随嘴一问,毕竟小姐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出去这么晚。” 嘟囔完,她转而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神情:“好了好了,小姐,快进主堂去吧,家主和夫人都还没睡,等着小姐呢。” 父亲和母亲都在……上官羽宁眉头微皱,随后便跟着晴儿一起走进正堂。 上官家正堂内,摆放着两尊高大的太师椅,上官家主上官岳与其夫人高坐在上,正在慢慢品茶。 上官羽宁跨过高高门槛,向父母亲行了个礼,然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后,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他们。 晴儿施了个万福,恭声说道:“家主,夫人,小姐已经带到,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晴儿很清楚一件事,她与小姐的关系再怎么要好,但在家族与夫人面前,都只是一个奴婢,万万不敢造次。 上官岳挥了挥手,示意速速她下去。 上官夫人则喝了口上好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说道:“宁儿,今日回来这么晚,且是见到那位赤王殿下了?” 上官羽宁抬起头,看着这位上官夫人,低头轻声应诺道:“见到了。” 眼前的这位上官夫人,衣着极其华贵,金钗玉珠,却不显臃肿,皮肤白净如雪,眉宇间带着一股当家主母的威严感。 这位上官夫人,精明算计,手握上官家内外的半数财政大权,掌管打理着上官家上下的一切生意。 她并不是上官羽宁的亲生母亲,上官羽宁的亲生母亲在生她的时候,便难产死了,自己便认她为母亲了。 对于这位“母亲”,上官羽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或许在她嫁入上官家的时候,便将真实姓名丢弃了。 上官夫人轻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上官岳。 上官岳点了点头,轻笑道:“宁儿,爹让你大胆主动一点,你做到了吗?” 上官羽宁点点头,默不作声,脸上迅速腾起一片绯红,直至耳根子。 上官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哦,你们都干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爹还在想,你要是今晚不回来了,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上官夫人站起身,走到上官羽宁身旁,见她一直低头不说话,伸手轻轻捏住她圆润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冰冷深沉,像是在打量一件无比精美的瓷器,又像是在考虑这件瓷器究竟该卖个什么价钱。 上官羽宁有些难受,却也不敢反抗,便任她掐着下巴,仔细打量自己的脸。 上官岳喝了一口茶,神情淡然,静静看着。 上官夫人松开手,手指轻抚自己这位干女儿的脸颊,轻笑道:“我女儿真是好福气,姿色平平,也能被那位赤王殿下看上,就算当不上太子妃,到时候当个王妃也好啊。” 上官羽宁又低下头,不说话。 上官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她不敢用力,像是怕刮坏一件精美瓷器上的釉彩,也怕到时候就卖不上一个好价钱。 她笑道:“宁儿,今天晚上做了些什么?” 上官羽宁低着头,怯懦道:“也没做什么,就一起吃了顿斋饭,牵了牵手……” 上官夫人的笑容收敛起来,坐回原位,喝了一口茶水,不屑冷笑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上官岳笑道:“好了,没事,一步一步慢慢来嘛,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早晚会将生米煮成熟饭的。” 上官夫人有些玩味的扫了一眼上官羽宁,附和道:“也对,相信那位赤王殿下,也不会喜欢妖艳贱货,还是要有一些大家闺秀的作态才好。” 上官岳说道:“好了,宁儿,明天记得接着去玄清观等着赤王殿下,争取在赤王殿下离京前将这门婚事定下来。” 上官夫人拍手笑道:“对,对对,赶紧让我的宝贝女儿成了王妃殿下,到时候我也好弄个诰命夫人当一当。” 上官岳一副为女儿着想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别看这赤王殿下不是太子,却是真正手握兵权,你若与他能正式联姻,便可让我上官家能够伸手摸一摸兵权。” “在这朝堂上,一直挂个闲职,没有实权,对上官家还是不太友好……” 上官岳露出欣喜的神色,掰着手指头数着:“政治,我上官家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商财,我上官家在商行中足可占尽八斗。也只剩这兵权,与那江湖没有立足之地了,不过若能在军中拥有立足之地,手握实权,那这江湖势力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上官岳叹了一口气,冲女儿挥了挥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上官羽宁低头行礼:“女儿告退。” 上官羽宁转身便走,就在她跨过主堂门槛的时候,身后又传来父亲的声音: “羽宁,记得你姓上官,一切都要为了上官家。” 上官羽宁身形一僵,脚步微顿。 片刻后,她没有回头,低声回道:“爹爹,女儿明白。” 等她完全走后,上官夫人压低声音问道:“老爷,确定那人就是赤王殿下,而不是什么江湖混混吗?” 上官岳手抚长须,点头说道:“派人看过了,今夜送宁儿回家的,就是那位年纪轻轻的赤王殿下,错不了的。” 上官夫人笑容灿烂:“那还真是一笔划算买卖,一个女儿,便能换取上官家在在军中的地位。” “哎呀,希望那位赤王殿下,能够念一点我这位丈母娘的好,到时候启奏圣上,封我个诰命夫人当当,那我此生也算无憾了。” 上官岳微微摇头,自嘲一笑:“宁儿如果真能嫁给那位年轻有为的赤王殿下,就算是作小,也不算吃亏。” “真想不到还有我上官家高攀的一日,到时候我还得拉下脸面,亲自筹备婚礼,准备嫁妆,登门提亲。” “而且就算是圣上看出来了我上官家的意图,他也没什么办法,孩子们的两情相悦,他也没理由阻止。” 上官夫人忽然轻笑道:“老爷,我怎么有一种卖女儿的感觉?” 上官岳笑道:“没关系,你就当做卖女儿得了,反正一切都是为了上官家。” 第183章 心事心意 第183章心事心意 等到完全走出主堂的范围,上官羽宁这才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脸庞,向自己的闺房走去。 晴儿就站在门口等着她回来,见她回来,便急忙上前迎接,关切问道:“小姐,夫人和老爷没为难你吧?” 连她这个小姐的贴身丫鬟都能看得出来,上官家只是表面风平浪静的,实际上却是暗潮涌动。 上官羽宁摇头笑道:“没有,就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晴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小姐赶紧进屋吧,外面冷。” 上官羽宁望着这间偌大的空屋,愣愣出神,恍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上官家精心喂养的金丝雀。 小时候,就将自己关在笼子中,每日让人精心喂养,用清水洗羽,只为了让那笼中雀显得更加名贵美丽,好为家族长脸争光。 长大了,便装作大发慈悲的样子,将笼子打开一条小缝,让那笼中雀可以偶尔见一见外面的风景,欢喜地啼鸣两声,也让外人可以看看雀儿的名贵美丽。 成年了,便提着笼子带着雀儿,四处游览,待价而沽,与其他士家大族联姻,成为两家连接的纽带,为家族换取更大的利益。 这些都没关系的,她都可以接受,只因为自己的姓名是上官羽宁。 “羽宁”这个名不重要,“上官”这个姓很重要。 但她不能接受的是,每当笼中雀鼓足勇气,跳出笼子,展翅高飞时,才会发现困住她的从不是那个属于自己的笼子,而是那条名为“上官”的脚链。 如果,她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也没有见识过笼外的世界,更没有遇见那位名叫张子乾的少年…… 如此,她也可以带着名为“上官”的脚链,把自己的笼子当作自己的全部天地。 上官羽宁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摇头说道:“晴儿,今晚就不回房了,你拿几件厚衣,陪我去游湖赏月吧。” 晴儿愣了愣:“游湖?都这么晚了啊?” 上官羽宁点头,温婉笑道:“对,就现在。” “好,都听小姐的。”晴儿无奈摇头。 她知道自家小姐总会突然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自己当丫鬟的也拗不过小姐,也只好回去拿了几件厚衣,从命跟着了。 上官府邸极大,府邸中间有个极大的人工湖,取鸿江之“鸿”字,命名为鸿湖,也同鸿鹄谐音,寓意上官家能够一飞冲天。 晴儿拿着厚衣,与自家小姐并肩而行,见小姐总是眉头微皱,像是有什么心事,便关切问道:“小姐,在想些什么?” 上官羽宁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眉眼间有些忧愁,轻声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真的好幸运啊!” “什么?”晴儿没听明白。 上官羽宁盯着天上孤零零的月亮,喃喃自语:“我好幸运,真的好幸运……” 这次晴儿听明白了,嘟囔着嘴道:“小姐当然幸运啦,投了个这么好的胎,又这么漂亮,还有人喜欢,晴儿羡慕还来不及呢。” 上官羽宁忽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晴儿,你理解错了,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从来都不是生在了上官家。” 晴儿又不明白了,歪着脑袋问道:“那小姐的幸运……是什么?” 上官羽宁收回目光,蓦然回首看向晴儿,不知怎么的便突然泪流满面了。 她一只手紧紧捂住心口,一只手轻轻捂住嘴巴,脚步虚浮,向后微退几步,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竭力压制着哭腔,颤声说道:“晴儿,我真的好幸运!” 她真的是太幸运了! 她感谢命运对于她的慈爱,让她去喜欢上了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更幸运的是那个人也是喜欢她的。 单一相思的痴情,一文不值。 平等的相互喜欢,千金难买。 真心且平等的相互喜欢,最为难得,也最为幸运。 她都不敢去想像,如果自己真心喜欢上的是一位无权无势的落魄书生,又或是一位境界低微的江湖游侠,那么整个上官家都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便是一场棒打鸳鸯的悲情戏码,害了自己,也害了心上人。 虽说话本所描绘的落魄小子爱上富家千金且最终幸福一生的戏码并不少见,但那毕竟是话本,而她要面对的是现实。 门阀士族的手上从来不缺穷苦无权之人的鲜血,最后的结局无非是自己被迫联姻嫁人,心上人自此消失不见。 好在……她喜欢上的是那个名叫张子乾的天之骄子! 想到那个他,上官羽宁便破涕为笑。 晴儿跟了小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姐流泪,愣在原地,有些看呆了。 小姐哭泣流泪的样子,竟比她笑的时候还要好看,好像一朵受了欺负的幽兰,让人心生怜惜却又不得不敬而远之。 “啊!小姐,你怎么哭了?”等她回过神来,便急忙上前要为小姐擦泪。 上官羽宁推开她,流着泪笑道:“没事,没事,眼睛里被风吹进沙子了,流了些泪,我自己来。” 她又拿出那一方绣着幽兰的绣帕,手指摩挲着那朵绣帕上的幽兰,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这方绣帕,传是她亲生母亲的旧物,全部由云丝与金银线绣成,有那不染尘污,洁白如初的功效。 小姐不会又在想那位如意郎君了吧……晴儿微微张着嘴,看着小姐擦泪的模样,偷偷地笑了笑。 上官羽宁发现她在偷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故作生气道:“臭丫头,你再笑我就克扣你工钱了!” “哎呦,小姐,我哪来的工钱呦?”晴儿急忙收敛笑容,指了指小姐的身后,转移话题,“啊,小姐你看,我们到鸿湖啦。” 上官羽宁笑容恬淡,回头看向月光下的鸿湖。 秋末初冬微寒,微风吹皱湖波,天上月光映照着湖岸西楼夜影与湖中一片残荷枯藕,湖面上飘零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湖边孤零零的停泊一艘兰舟,天边还隐约有一行大雁迎着清冷月色向南飞去。 景凉,风寒,人心未冷。 晴儿将手中厚衣递给小姐,问道:“小姐,要我陪你乘舟游湖吗?” 她知道,小姐总喜欢一个人游湖泛舟,这算是小姐在府邸中为数不多的消遣。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上官羽宁笑道,“你要不先回去吧?” 晴儿笑道:“没事的,我就在岸边等着小姐。” 上官羽宁点点头,没再说话,轻轻解开身上罗裳,披上厚衣。 她又脱下脚上的绣鞋,一个人,赤着脚,登上兰舟。 姑娘小巧玲珑的玉足,比那明月光更加素白。 晴儿解开舟上的船绳,推了一把船头,目送小舟顺着湖水远去。 上官羽宁仰躺在小舟上,眼含笑意,痴痴望着那轮天上明月。 好像……明月映着她的身影,她的眼中映着那位少年的身影。 上官羽宁秀眉微皱,是又在想那位少年了。 明明才刚刚别过,时间还不到几个时辰,却又期待早些天亮,好能早些见到他。 她对他的感情有些复杂,有喜欢与欢喜,也有思念与念想,还有些愧疚与内疚。 毕竟……自己好像有些配不上他了。他爱自己如此的纯粹,没有任何道理与理由。而自己的家人却利用她,对他有所图谋。 她不想这样,但也没办法,毕竟她名为上官羽宁,姓上官。 生在笼中,身为雀儿,有些事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主。 何况能与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已经是万万幸运了。 “子乾……”姑娘痴痴念叨着这个名字,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恍然如梦睡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总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月光映在船头,也映着姑娘眼角旁的一滴泪。 月光与泪光,同样皎洁。 在梦中,姑娘好像梦见一位才女,只听那才女轻声吟了一首词。 姑娘在梦中重复着那首词,轻声梦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184章 御书房议事 第184章御书房议事 一个月的时间,事情不少,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玄黄帝又生一子,好像这位皇帝天生就与女人无缘,这八皇子还是个男孩儿,取名“张子兑”。 短到眨眼之间秋天便从指缝中匆匆溜走,换来玄皇城中的一场场小雪,一夜之间,便是银装素裹。 长到足以让张子乾与上官羽宁这两位年轻人,约会数十次,让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欢。 玄皇城中的大街小巷,高楼低阁,到处都有他们的足迹。 他们曾同登高楼赏明月,夜不归宿;曾同游瓦肆听小曲,豪掷千金;也曾同淋小雪白满头,相视一笑。 上官羽宁为心喜的少年,讲述了玄皇城中的种种故事,她不是一个话语多的人,却在少年面前,打开了话匣子,怎么说也说不够。 张子乾也为心爱的姑娘,描述了玄皇城外的万万风光,他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却在姑娘面前,将看到的风景,描绘的绘声绘色。 这一个月,都是他们年轻的生命中,迄今为止最快乐的时日。 张子乾可以不去想战场上的惨烈,专心陪着心爱的姑娘。 上官羽宁可以不去想家族中的压力,一心看着心喜的少年。 两人的感觉与心动都没有错,对方都是值得与之厮守一生的人。 张子乾与上官羽宁一见钟情,相互喜欢,就已足够。 这一个月里,张子乾总是掐算着时日,希望日子从指缝中溜走的再慢一些,好让他可以与心爱的姑娘再多快乐些时日。 这一个月的日子总共就那些,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张子乾知道自己留不住的,只能珍惜珍惜再珍惜。 昨日之日不可留。 昨日夜晚,张子乾与上官羽宁共同坐在玄清观最高的屋顶上,共赏明月。 玄清子站靠在房檐下,嗑着瓜子,一脸酸悠悠的模样看着二人。 张子乾轻轻握着姑娘的玉手,上官羽宁轻轻靠在少年的肩头,白月光撒在他们身上。 张子乾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说道:“明天……我们就不能再见了。” 上官羽宁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声吐出一个字:“好。” 张子乾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笑道:“不问问为什么?” 上官羽宁眨了眨眼睛,笑容恬淡:“你是赤王殿下,你是有正事的,我不想也不能去打扰。” 张子乾扶正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说道:“可能,我明日之后就要去幽州的幽兰城任王命了,以后就不能经常见了。” 上官羽宁歪着脑袋,一只手抵着侧脸,略做思考,轻笑道:“我如果可以过去,那我就去幽兰城陪着你。如果我不能过去,那我就在玄皇城等着你。” 张子乾笑容灿烂,又重新将心爱的姑娘揽回怀中:“再等等,临别之际,我送你一件东西,当做定情信物。” 上官羽宁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那一方绣帕,折叠好后递给张子乾:“不用等,此时此地,我送你一件东西,当做定情信物。” 张子乾看着那方绣帕,却没有接过,而是问道:“你不是说这是你亲生母亲的旧物吗?” 上官羽宁拉过他的手,将绣帕放在他手心上,认真说道:“所以也只有这方绣帕,可以当做我的定情信物。” 张子乾将绣帕收回怀中,郑重点头:“等我回来。” 他在心中也隐约有了猜测,父皇将青虹剑托付给他,又让章寻老将军留命京城,还要召开御书房会议,那就无关乎其他了……只有一个可能——又要打仗了。 而如今天下已定,那便只能是对外战争了,他更明白父皇的雄心从来不小。 张子乾望着怀中的姑娘,又重新握紧了她的手:“等我凯旋!” 上官羽宁笑着回答道:“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今日之日多烦忧。 今日清晨,张子乾与大哥张子民相约站在玄皇殿的门口,共同前往御书房。 去御书房的路上,张子乾随口闲聊道:“大哥在宫中住的多,我听说父皇又生了个孩子?” 张子民点了点头,无奈笑道:“有这么一回事,还是个男孩儿,咱们又添了个弟弟了。” 又是个皇子,已经有五个了,够烦了……张子乾抚额苦笑,掰着手指头算道:“这是第几个了?” 张子民回道:“是八皇子,取名为——张子兑,兑泽。” 张子乾眉头紧皱,双手一摊:“得,那还差一个皇子,艮字山。” 他又转而问道:“哎,大哥,你说父皇为什么非要凑个八卦出来?” 张子民也是双手一摊,无奈道:“估摸着是那位国师大人说了些什么吧。” 话音未落,他便揽住张子乾的肩膀,一脸坏笑的问道:“别光问我呀,也让我来问问你。” 张子乾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张子民压低声音问道:“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叫啥?” “咳咳!”张子乾猛然咳嗽几声,一把推开他,震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子民一脸神秘道:“你猜。” 张子乾不用猜也知道:“闻先生告诉你的?” 张子民点了点头,却说道:“不是。” 不是你点个什么头啊……张子乾脸色阴沉,不善说道:“那就是了。” 张子民不耐烦道:“别废话了,赶紧告诉大哥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张子乾没了办法,只好说道:“姓上官,名羽宁。” “上官羽宁?”张子民念叨着这个名字,回过味来,惊呼一声,“嚯,原来是那位上官家的千金。” 张子乾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怒声道:“宫中有耳,你不会小声点儿?” 张子民又问道:“你不打算告诉父皇?” 张子乾摇头说道:“再等等吧,起码等到我离京之后再说。” 二人正闲聊间,便已走到了御书房门外。 二人不再闲聊,恭敬地站在门外,整了整身上衣装,端正了神色。 张子民轻敲房门,跨过门槛,推门进入,张子乾紧随其后。 御书房内,摆放着数把高椅,一把龙椅,已有数人落座其中。 大玄太子张子坤,一身明黄色的四爪龙袍,端身正坐,闭目养神。 大玄大内总管空行公公,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慢慢饮酒。 大玄柱国老将军,又被封为镇北王的军中第一人章寻,身披铁甲腰悬刀,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 大玄宰相闻砚,身穿一身蓝色的云鹤官袍,温和的笑着,望向门口的他们。 二人不敢再耽搁,急忙落座。 御书房的房门又被推开,一身五爪金龙袍的玄黄帝张衍,腰悬传国剑,跨过门槛,走入御书房,落座位于正中的龙椅。 张衍落座,环顾众人,开口说道:“等国师赶来,御书房议事便正式开始。” 门外,忽的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来了。” 张衍站起身,手中传国剑拄地,朗声说道:“御书房议事,现在开始。” 第185章 改军制 莫莲神色漠然,身穿素衣,身形飘渺,步入御书房内。 她的腰间悬有一柄长剑,不是那柄道家至宝天地人,就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制式铁打长剑。 张子民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看向这位国师大人。 国师……好像不是亲身至此,而是一道神魂分身至此。 莫莲环顾在场众人,淡淡开口说道:“神魂至此,不能亲至。” 言罢,便径直走向剩下的那把高椅,落座,脱剑膝前横。 她的那把高椅,与张衍的龙椅齐高。 莫莲也是第一次走入大玄的御书房,简单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幅墨宝上,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大玄的御书房,面积不大,极简朴素,两侧各有六座高大书架,藏书驳杂众多,有儒道佛三家典籍,也有兵法军书策论,甚至还有话本一类…… 六座书架中间的墙上,悬有一幅画像,不是什么花鸟鱼虫,山水风景,而是一位笑呵呵地老道士,旁边印着姓名“陆鸣”。 陆鸣,张衍的师父,悬其画像,好每日参拜上香。 御书房正中的房梁上,高高悬挂着一幅墨宝,以工整的楷书题写着四个大字“同道好友”,字迹苍劲凌厉,纸张却褶皱不堪。 这幅墨宝,昔年好友闻砚所亲手而写,二人相识时惠赠。 一座不大的御书房内,众人齐聚,大玄王朝地位最高的几人,便全部在这了。 张衍向莫莲点头,说道:“无妨,国师能来就好,那么接下来便开始议事吧。” 莫莲淡淡道:“可。” 她拇指抵住剑鞘,推出膝前长剑三寸有余,寒光一闪而逝,隔离天地。 下一刻,屋里屋外,已是两座天地。 闻砚神色肃穆,缓缓起身,冲张衍行君臣之礼。 章寻紧随其后起身,身上铁甲哗哗作响,右手握拳,抵在胸膛,行大玄军礼。 空行公公停止饮酒,屏气凝神,再无任何散淡神色,恭敬起身,作揖行礼。 太子张子坤领头,率先起身行礼。赤王张子乾和白王张子民,二人同时起身行礼。 一座御书房内,也只有张衍与莫莲二人坐着了,二人都不认为有任何不馁之处。 “请座。”张衍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今日议事,共议三事。” 众人落座,目光齐齐落在张衍身上,等着圣上继续说下去。 张衍说道:“第一件事,朕要改革大玄军制,具体措施已与章寻老将军商量过了,让他跟你们详细说一下。” 张子乾与张子坤同时看向父皇,各自有所思量。 天下统一之初,就改革军制,这无疑是冒险之举。而他们二人,一位是开始学习执政监国的太子,一位是半数手握兵权的潘王,军制的改革都对二人极其重要。 章寻环顾众人,笑了笑,脸上刀疤微微颤抖着,沉声说道:“我大玄兵力强盛,算上边疆守军与皇城禁军,总合下来差不多能有一百七十万人,精兵差不多八十万有余。” “兵力总的来说,可以大概分为三个部分,由我统帅的边疆守军,子乾统帅的大玄甲军,以及直接听命于皇权的皇城禁军,其中精锐以甲军与禁军为代表。” “边军约有百万之众,玄甲军约有五十万,禁军有二十万。” 张子乾听出这话中的不对劲了,皱眉问道:“老将军是要想将我大玄兵力完全一分为三?” 章寻摇头说道:“区分开来,但并未完全分开,就改个称呼。” 张子坤揉了揉眉心,问道:“老将军与父皇,是想怎么个称呼法?” 章寻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笑道:“百万边军,称为虎军,受命虎符将印;五十万玄甲军,称为狼军,由青虹统率;二十万皇城禁军,称为龙军,直接听命于皇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以传国剑安定三军。” 张子乾径直说道:“别说虚的了,说一说具体的举措。” “虎军驻守边境,采取屯兵屯田制,战时为兵,闲时务农,争取自给自足,朝廷只需确保军饷与抚恤就好,至于边军之将,则由圣上直接任命。” “玄甲狼军要精简人数,对境界要有严格要求,分散驻扎在烟,幽,泽,川,剑,豪六州之地,由朝廷直接供养粮草。” “至于龙军,就是玄皇城的禁军,规格扩大,制度与之前不变。” 张子乾在脑中简略过了一下大玄各方边军的数量以及具体的布防情况。 大玄边军总分四方,于东西南北四个大州,镇守大玄边境。 其中以北方兵力最多,占据六成,约有六十万,抵制蛮族。 而且北方边防一线及兵力组成极为复杂,不全是大玄正军,还有不少的兵卒是当年大平的旧部,被章老将军以铁血手腕镇压收编,归为北方边军。 南方边防至十万大山,兵力约近十余万,正对娆疆之地,与善使巫蛊之术的娆族名义上互不侵犯,相安无事。 西方以西天关为分界线,边防大漠,兵力约有二十余万,看守西域边疆。 东方因濒临大海,所以驻扎兵力最少,但也有七八万的数量,主要是为了抵御一些海盗流寇一类。 张子乾好像明白父皇到底要干些什么了……集兵一处,攻阀蛮族! 可如今天下初定,此举当真合适吗? 张子坤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静心思索此次的军制改革。 此举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将兵权一分为三,这便等于是将边疆战事全权交给章寻与二哥处理,独断一军之事,虽能极大的提升边疆战力,可这无异于是饮鸩止渴。 自古将兵权分散,就是当皇帝的大忌,父皇境界高深,在军中也颇有威望,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其有所遏制,行此计策,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如果皇权传到了自己这里,再想从他们手中收回兵权,就很难了。 章寻老将军还好说,自家唯一个儿子还在京城,而且年纪还大了,对大玄忠心耿耿,对父皇怀有知遇之恩,绝无反心。 但要想从二哥手里收回兵权……张子坤直起身子,慢慢睁开了眼,目光落在二哥张子乾身上。 张子乾感受到张子坤的目光,也转头看向他。 二人目光碰撞的瞬间,都明白了对方之所想。 他们是真正的亲兄弟,对于对方的性格与想法都太过熟悉了。 张衍高声问道:“此次的军制改革,你们可有异议?” “无异议。”张子乾与张子坤二人先后说道。 “兵法军制一事,我不懂,故弃权。”张子民举手说道。 莫莲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闻砚不言不语,眉头紧锁,看向高坐在轮椅上的张衍,心中隐约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天下刚刚初定,他……应该不会如此吧? 第186章 神仙钱 闻砚望向那副高悬的墨宝,紧紧盯着上面的那四个大字——同道好友。 那是他和张衍第一次见面时,张衍为他治好了旧疾,他下笔题字答谢,就写下了这副墨宝。 他也没想到,过了那么久,又在战乱中,张衍依旧将这幅墨宝保存的很好。 可如今……真的还算是同道好友吗? 闻砚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郑重地看向张衍,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道士,你不会是想……” 张衍扫了一眼他,也直接打断他的话:“第二件事,朕要铸造新钱,其具体事项已与宰相,国师在不久前商讨过一番,其具体情况,让闻先生与你们详细说一下。” 闻砚看着自己的皇帝,语气加重:“圣上,你到底想……” 张衍眸中闪过凌厉的雷光,转头看着好友,同样语气加重:“闻砚!给他们说一下铸造新钱的事!” 闻砚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他,鬓角的白发微微颤抖,呼吸加重。 片刻后,他还是移开目光,环顾众人,开口说道:“我来给诸位说一下,铸造新钱的事。” 张子乾与张子坤对视一眼,眉头紧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改兵制,铸新钱,两件事都是关系国本的大事。 天下初定,父皇就敢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一个不小心,就是要动摇国本的! 闻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沉声说道:“此番铸造新钱,不只是民间钱币,更是要铸造一种神仙钱!” 神仙钱?! 在场众人,除了莫莲与张衍,无不是大吃一惊,同时看向闻砚,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其实,关于铸造神仙钱一事,张衍,闻砚与莫莲三人在很久以前就商讨过数次,有了一个大概的雏形,直到最近才在张衍的领头下勉强定下来详细规则。 闻砚以为,张衍这么急切的要定下来神仙钱的规则,只是为了要增加大玄的财政收入,减少民间赋税…… 闻砚看向莫莲,点头说道:“国师,将那三种神仙钱拿出来吧。” 莫莲轻挥衣袖,便有三枚颜色各异,形态各异的宝钱悬浮在众人面前。 莫莲依次指向的三枚各异的宝钱,说道:“按民间金银铜依次分类,分别是龙纹金钱,雪花银钱,青天铜钱。” 一枚灿金色的宝钱,普通铜钱大小,一面刻有龙纹,一面刻字“金龙玄宝”。 一枚银白色的宝钱,比龙纹金钱略大一圈,一面刻有雪花,一面刻字“银雪玄宝”。 一枚天青色的宝钱,比雪花银钱略大一圈,一面刻有云纹,一面刻字“青天玄宝”。 莫莲继续说道:“这三枚宝钱中,都蕴藏着天地灵气,感受一下。” 三枚神仙钱飞到空行公公面前。 空行公公酒早就醒了大半,伸手接住三枚神仙钱,眉头一挑,双眼微眯。 分量不轻,这是他第一个感受。 青天铜钱最重,雪花银钱次之,龙纹金钱最轻。 灵气精粹,这是他第二个感受。 三枚神仙钱,都蕴藏着极为精粹的天地灵气。以龙纹金钱为最,其中所蕴藏的灵气精粹到可以直接吸收,根本就不用过虑。 空行公公闭眸,吐纳着其中的灵气,灵气在体内流转,其所过之处,旧疾修复,运转无碍。 龙纹金钱闪烁着金色灵光,灵气精粹且奔涌不息。 空行公公诧异的发现,自己与那位大平供奉佘镇恶互换一刀的伤势,竟是恢复了个三四分。 空行公公愣愣问道:“国师大人,这神仙钱是由何炼制?所蕴含的灵气,竟是如此精粹?” 张子民从他手中接过三枚神仙钱,刹那间,便不由自主的使出了三法玄术。水,火二法俱显而出,就连雷法也有了雏形。 这灵气……张子民暗暗吃惊,急忙将手中神仙钱递给张子乾与张子坤,而后又看向莫莲。 莫莲回答道:“神仙钱的概念,原形与炼制方法,最早由家师所提出,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具体实施。” “龙纹金钱,以长天中散落的星辰碎片外加一丝大玄龙气所炼制,其所蕴含的灵气也最为精粹与奔涌不息。” “雪花银钱,以云天中的雪之精华所炼化,灵气纯粹,胜在奔涌不息。” “青天铜钱,以云天中的云之精华所炼化,灵气精纯,胜在便于制作。” “三枚神仙钱,各有优势,也各有所需。” 感受完神仙钱的灵气后,张子乾与张子坤也是吃惊不小,更明白其中所隐藏的巨大价值。 这神仙钱不止是单纯的神仙货币,更是有着巨大的实际价值! 以前修士交易法器丹药,多是以物易物,不仅具体价值不清,而且还杂乱无章。 有了这神仙钱后,无疑就方便了修士之间的交易,而且对修士的修行都有着巨大的帮助。 任何修士修行,都需要天地灵气,神仙钱中所蕴含着最为精纯的灵气,这就奠定了神仙钱统一颁布并流通的基础。 如果……这神仙钱在山上修士之间流通开来,且被朝廷垄断铸造的话,那朝廷就有了与那些山上宗门与修行仙家交易的底气底牌! 每年那些宗门与仙家必定要向朝廷大量购入这神仙钱,且不算这神仙钱本身的巨大价值,就单拿那铸造费,损耗费,起炉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张子乾与张子坤的眼神异常炙热,同时看向国师大人,异口同声道:“国师大人,这神仙钱的铸造方法,是否……是否只有您会?” 莫莲点头:“目前只有我会,也只有我可以铸造含有如此灵气的神仙钱。” “可行!”张子坤神色无比激动,都顾不得身为太子的仪态了。 张子乾强压下心中激动,看向闻砚,声音有些颤抖:“闻先生,这神仙钱的具体换算方法是?” 闻砚沉声说道:“三种神仙钱统一由国师铸造,再由朝廷统一颁布发行。” 张子坤举手问道:“神仙钱如果发行,那所需量就会极其巨大,国师一人可以铸造这么多吗?” 莫莲说道:“无妨,我一人即可。” “好,国师大人说可以,就一定可以!”张子坤不再多问。 闻砚继续说道:“其换算便确定为十比一,其具体为:一枚龙纹金钱等于十枚雪花银钱等于百枚青天铜钱。” “一枚青天铜钱等于民间百两黄金。” 张子民在心中简单换算了一下,不由笑道:“以后修行,就真的是大把烧钱了。” 张子坤也是笑道:“此举可行,我大玄必是自古以来最为富硕的王朝!父皇自是那千古一帝!” 张子乾则是看向父皇,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更大的猜测。 父皇铸造神仙钱,绝对不止是为了统一修士之间流通的货币,而是有着更大的目的! 父皇是想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修士也要按我大玄律法…… 张子乾几乎是压不下心中的激动了,声音更加颤抖,问道:“父皇!父皇是想……” 后面的话,他激动的说不出口。 张衍知道这个嫡长子在想什么,点头说道:“你猜的没错,铸造,颁布,发行神仙钱只是手段,我真正的目的是要……” 张子乾等着父皇说出那句话! 第187章 收仙税 张衍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便是第三件事了,商议一下以后我大玄境内向所有山上宗门与修行仙家按我大玄律法每年向朝廷缴纳赋税一事。” 闻砚愣了一下,问道:“圣上,你要干什么?” 张衍看向他,缓缓说道:“朕要收仙税!” 除了莫莲以及早有预料的张子乾,在场众人无不是大惊失色,甚至还包括闻砚。 圣上在说些什么? 一个刚刚建立的山下王朝,要向那些存在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山上宗门与修行世家收缴赋税? 这个王朝凭什么? 果然没错……张子乾深吸一口气,眼神炽热,看向父皇,沉声问道:“好!有了这神仙钱在手,颁布发行流通之后,必然会改变山上修士的格局!每年向那些宗门仙家,收缴赋税就有了极大的可能性!” 闻砚压下有些躁动的心情,问道:“道士,你凭什么向那些山上宗门与修行世家征收赋税?前朝大平八百年都没做到的事情,凭什么你认为我们一个新生的王朝能够做到?” 他在质问,他在质问他的圣上。 张衍并未因为臣子的僭越而感到生气,只是平静的回答道:“所以才要改革军制,铸造神仙钱,我大玄要有压制所有山上宗门与修行世家的能力!” 老将军章寻摸了摸下巴,好像圣上明白为什么要将狼军分散驻扎在烟,幽,泽,川,剑,豪这六州之地了。 因为这六州之地分布的山上宗门与修行世家最多,也最有代表。圣上是想要以一国兵马金戈节制大玄境内的山上宗门与修行世家! 闻砚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压的极低,怒声喝道:“圣上!朝廷王朝与那些宗门仙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神仙钱的铸造颁布发行也还好,互惠互利的局面,皆大欢喜。但你如此贸然,又如此强势的向那些宗门仙家征收赋税,一个不小心,就是要天下大乱的!” “这后果,圣上你可曾想过?” 山下王朝,山上仙家,相安无事千百年,一直都是 山下王朝,打生打死,改朝换代,都与山上仙家无关,山上仙家从不插手,只是安心修行。 同样,山上仙家也一直都保持极高的独立,各自拥有各自的一套山上律法,从不受山下王朝的任何干涉。 张衍如今要向那些山上仙家征收赋税,这无疑是将山下王朝与山上仙家的矛盾直接对立起来。 张子乾说的没错,此举若行,那真是要改变山下王朝与山上仙家的相处格局! 张衍语气依旧平静,点头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闻砚重重一拍高椅把手,猛然起身,怒声喝道:“那你张衍还要如此!” 张子民,张子乾,张子坤,三位皇子极其惊愕。他们从未见过这位看似温和的闻先生,竟是有如此强大的一面。 强势到敢对父皇直呼其名。 张衍淡淡抬眸看向他,说道:“闻砚!坐下!” 闻砚依旧站着,怒视着这位玄黄帝。 玄黄帝语气加重,怒声喝道:“闻砚!朕让你坐下!” 闻砚眼眸低垂,神色黯淡,缓缓坐下。 待他坐下,张衍这才站起身,身如天,声如龙,宣昭圣诣:“神仙钱的铸造颁布发行,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山上仙家的经济命脉!” “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宗门与修行世家逍遥独立的已经够久了,该到头了!” “如今,只是让他们按我大玄律法,以最高标准缴纳赋税罢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座天下都是我大玄的疆土!他们既在我大玄的疆土,那就必须听我大玄侓令!” “修士修行,登高至天,那朕就是这顶上之天!玄天在上,天下谁不从之!” 闻砚眼神中透露着失望,轻声问道:“你真的了解一座宗门的底蕴吗?” 他又环顾众人,轻叹一声。 在场众人,也只有他是宗门的真正嫡传弟子,也只有他最清楚一座宗门的底蕴。 闻砚继续说道:“先说山上宗门,中州的清白书院,云州的龙虎山天师府,烟州的古灯烛寺,都是存在千年之久的庞大宗门。古灯烛寺暂且不提,仅清白书院与龙虎山天师府就各有一位十万法镜坐镇。” “当代清白书院院长——孔清青,十万法境,合道浩然气。” “当代龙虎山天师府天师——古道,十万法境巅峰,合道天下道场。” “你真当他们全是软柿子不成?再加上那些存在了几百年的宗门,基本上都有一位天境坐镇!这还不算那些宗门中杰出的天之骄子是什么境界。” “再来说那些修行世家,以江湖三大家为代表。江南叶家,川中刘家,柳东关家其家主都是天境往上,且各有绝学,族中弟子成百上千,都是修行之人!” 闻砚最后说道:“道士,听我一句劝,铸造神仙钱现在就可行,征收仙税也可行,但绝不是现在!” “你现在一意孤行!只会将大玄完全抬到与那些山上宗门的对立面!” 张衍揉了揉眉心,淡淡问道:“书生,你的话说完了?” 闻砚面色一僵。 张衍点头说道:“看来是说完了,那就该说说朕的话了。” 张衍看向这位昔日的同道好友:“那朕先问宰相一个问题。” 闻砚眉头紧锁:“你问。” 张衍冷冷问道:“杀一个天境要多少人?” 闻砚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张衍眼神如刀剑般凌厉,厉声喝道:“一千个海境够不够?” 他自问自答,摇头说道:“看来是不够的,那就一千个地境够不够?” 闻砚死死咬着牙,不言语。 张衍自言自语:“看来还是不够,那就一万个地境加海镜,够不够?!” “如果还不够,那就十万兵马够不够?!” “十万还不够的话,那就二十万,三十万,一百万够不够?!” “我问你!我大玄百万兵马可不可以与那些山上宗门对峙?” “杀一儆百,自会同意。” 闻砚看着有些陌生的他,微微摇头,颤声道:“张衍,我看你真是疯了。” “不!书生!我没疯!”张衍高声说道,“只要还不是十万法境!就能拿人来堆死!就算那些山上宗门有十万法境,那我便亲自去问道一场!” 张衍眸中雷光炸裂,根本不再隐藏十万法境的气息,威压降临御书房呢,压得闻砚有些抬不起头。 “就算我不行,那国师又待如何?我与国师联手,又待如何?就算是那位龙虎山的大天师也要乖乖俯首纳税!” 闻砚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扭头看向莫莲。 他希望这位大玄国师,能够劝一劝玄黄帝。 如果国师能够开口与自己一起劝一劝圣圣,那么圣上就有可能不那么一意孤行。 莫莲看向张衍,微微点头,只吐出一个字:“可。” 闻砚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知道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了,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 如果国师与皇帝都已同意了某一件事,那这件事就必定开始实施推行,就不是自己这个宰相可以再阻止的了。 我同意,二对一,反对无效。闻砚的心湖中,响起了莫莲的声音。 闻砚闭上双眸,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自己现在只能尽可能的完善这三件事的其中细节,确保大玄不会完全站在那些山上宗门的对立面。 张衍眼中雷光褪去,压制下法境气息,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此三事,关系重大,格外复杂,想要面面俱到,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 “自今日起,开始正式实施,起草诏书,传朕圣旨。” “国师会先拿出一批神仙钱出来,至于那些庞大的山上宗门,朕有时间会亲自过去谈馁具体事项。” “三件事的具体细节,还要再劳烦宰相多想一想,最好做到完善无漏。” 张衍看向闻砚,轻声说道:“辛苦了。” 闻砚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尽力而为。” 张衍点了头,继续说道:“好了,此三事议毕,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之前的三件事,都是为了最后的这件大事!” “这件大事,就不是商议了,而是宣告!” 第188章 北伐蛮族 不是商议,而是宣告! 闻砚刚刚闭上的双眸又猛然睁大,死死盯着张衍微微开合的嘴唇,煎熬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即使不过一息,但对他闻砚来说就是无尽的煎熬。 他的好友,他的圣上,说出了那句他最不愿听到的话。 玄黄帝张衍,开口说道:“朕!要北伐蛮族!” 北伐蛮族! 这四个字,无比清晰的落在了众人耳中。 这四个字,无比犀利的扎在了闻砚心中。 闻砚又一次闭上了双眸,瘫靠在椅背上,重重喘息着。 每一次喘息,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张衍声如洪钟,又似一阵龙吟,回荡在不大的御书房内:“蛮族,北方蛮夷,处极北之地,自古屡次发兵侵犯我中原之地,趁虚而入,趁人之危。” “即使数次签订停战条约,蛮夷却不守诚信,屡次撕毁条约,继续侵扰边疆,掠夺百姓。” “前朝平蛮战争已有百年,毁平之根基,而今天下一统,为开万世太平,我大玄发兵北伐,要让那些蛮夷看一看,我大玄之雄武强盛,将他们彻底打服,让他们再也不敢冒进一步!” “古来史书浩如烟海,都说帝皇功业也不过八个字,开朝定国,开疆拓土!” “那么朕已为大玄开国,还要再为大玄开疆拓土!” “此北伐一战过后,太白雪山就只是我大玄的北岳,再不是他蛮族之圣山!” “朕要让我大玄能够开门见山!让大玄能够放心的敞开门户,直见太白雪山之巍峨,再无后顾之忧!” 张子乾静静听着父皇的豪言壮语,即使早有预料,却还是难以掩藏心头的激荡。 父皇……当真有这个魄力,要越过太白雪山,北伐蛮族!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一个空。 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早上赶赴御书房议事,便将青虹剑卸去了。 他扭头看向老将军章寻,发现老将军脸上的刀疤微微颤抖着。 终于等到了……章寻紧紧握住了腰间的佩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狞笑。 蛮族!有些北阳城的旧账,总该清算了。 张衍继续宣告着皇命:“镇北王章寻,受虎符,任玄军兵马大将,三日后动身前往北州的北阳城,调动六十万北方虎军,安排北伐的各项事仪。” “赤王张子乾,受青虹,任玄军主将,三日后动身前往幽州的幽兰城,操练幽州的十万兵马,调整重组,以境界优先。” “太子张子坤,代朕行权,行监国之责,宰相闻砚尽心辅佐。”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而后北伐。” 张子乾眼神激动,看向父皇,沉声说道:“愿取腰下剑,直为斩蛮族。” 老将军章寻大笑三声,拍手道:“我为镇北王,平朝为将时只能以死守城,如今在我大玄为将,就要攻守异形!” 大玄北州正北方,有城名为北阳,老将军章寻曾在此地,以命守城,直面蛮族铁骑,传闻城破之际,城中无一个活物。 老将军曾站在北阳城头向北望去,但见北国风光,万里雪飘,有一雪山傲然耸立。 太白雪山,处于极北之地,山区极大,山巅极高,却山势平缓,常年气候严寒,万里风雪飘然。 山分两侧,一侧是大玄边疆,是极北苦寒苦寒之地,一侧是蛮族草原,是碧草如茵之地。 太白雪山是中原北岳,也是蛮族的圣山,中原与蛮夷自古就以太白雪山为分界线,分庭而治。 蛮族凭仗自家战马之优良,翻越太白雪山之屏障,自古便侵犯中原边疆,更是数次南下。 中原王朝也曾发兵攻打过蛮族,每次却是只至太白雪山下就停步不前。 但这次就不一样了,圣上亲口说了,要越过太白雪山,北伐蛮族! 这才对嘛,要打要彻底打服打死他们,打到他们再也不敢越太白雪山一步……章寻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笑道:“一年镇北而后十年北伐!” 张子坤也是眉头微皱,静静思索着北伐此举。 天下初定,就贸然发动对外战争,确实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父皇确实有点急功近利了。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一旦北伐战争发动,二哥张子乾必定身为主将,远赴边疆,远离皇城。 父皇亲自协调征收仙税一事,必然会离京放权,那么自己就可以代行监国之责…… 想到这里……张子坤举手说道:“我随父皇之意,主战北伐。” 张子民不言语,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自己这个闲散王爷发表意见。 空行公公小口喝着酒,醉眼微眯。一国之战事,与他这个大内总管关系不大。 良久,御书房内都在无人说话。 闻砚睁开双眸,眸中透露出坚毅,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说道:“请圣上和国师留下,其他人……就先出去吧,今日御书房会议,到此结束。” 一直闭目养神的莫莲,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闻砚,有些诧异。 众人则看向张衍,他才是皇帝,只有他才能宣布此次会议的结束,闻砚此举无疑是僭越皇权了。 张衍却不在乎,点头说道:“今日会议,就到此结束。” “北伐蛮族一事,就此暂定。章寻与张子乾为将,太子张子坤暂且监国,朕亲自去与那山上宗门谈一谈。” “儿臣,领命。”张子乾与张子坤异口同声的说道。 “老臣,领命。”章寻起身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张子民与空行公公也起身行礼,转身离开。 张衍扫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的张子乾和张子坤,摆手说道:“你们也走,让我和闻先生单独聊几句。” 张子乾点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父皇,一人走出御书房。 张子坤还想说些什么,犹豫道:“父皇……” 张衍语气加重:“走。” 张子坤无奈行礼退去。 于是,一座御书房内,就剩下国师,宰相,皇帝三人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无力道:“书生,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闻砚默默直观着他,不言语。 张衍微微皱眉,与闻砚对视着。 闻砚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眼神之中,全是失望,不加掩饰的失望。 张衍再次问道:“书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砚眼眸低垂,神色黯淡,缓缓吐出一句话:“天下兴亡,百姓俱苦。” “皇图霸业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189章 君臣对质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天下兴亡,百姓俱苦。 这句话让张衍浑身一颤,眼中不由激荡出雷霆,威压再度降临这座不大的御书房。 他直视闻砚,缓缓开口说道:“如果……天下兴亡,百姓俱苦……那天下兴亡,又与你我何干?你我又为何要起兵!” 闻砚迎着威压,强硬抬头,脸上皱纹如刀刻,眼中尽是血丝,答非所问:“天下初定,百姓还不够苦吗!天下亡,数十年战乱灾祸不断。天下兴,如今圣上还要再发动这不必要的对外战争?” “百姓?”张衍也有些愤怒,“那边疆百姓就不是我大玄百姓了吗?” “朕!就不是为了这天下百姓吗?” “边疆百姓之疾苦,你是看不见吗?!” 闻砚冷笑一声,怒斥道:“冠冕堂皇!圣上如果真的是为了天下百姓,那就应该明白当今天下势之所在!” 张衍怒极反笑,反问道:“哦?当今天下之势?你来说说势在什么?” 闻砚重重拂袖,厉声答道:“当今天下之道,在于百姓,在于休养生息,在于安民则惠。” “北伐战争,一起战火,百姓的军役与赋税必定加重,到时候如果再有天灾怎么办,还要官逼民反吗?” “天下之势,而今初定。圣上却执意要发动对外战争,这就是逆势而行!李家平朝逆势逆道而行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何况我们与蛮族在玄黄三年,才刚刚签定停战协议,如此出兵,就是出师无名,于道不正!” 张衍重重跺脚,一步上前,怒声喝道:“肤浅!当今天下之势,势在人为!” “李家平朝亡国在于蛮族三番五次侵扰边疆,南下掠夺,损平之根基!北蛮不灭,则国不安,我大玄就永无宁日!” “平蛮战争已经多久?蛮族的铁骑几次南下,兵戈直指中原!蛮夷之话,不可轻信,即使签订停战协议,他们也能撕毁协议,再次南下!” “所以这次!让我们先来!先下手为强,朕要越过太白雪山,将他们的马腿彻底打断,打得他们再不敢冒进一步!” “而且各项我都已考虑到了!兵役,我改革军制,划分三军,提升战力。财政,铸造神仙钱,征收仙税,提升财力。天灾,我请国师炼山化两印,投入鸿江沧河,安定两岸水运,保其风调雨顺!” “朕已开国,还要开疆!”张衍神色激昂,龙袍飞扬,伸手重重拍在闻砚肩上,高声道,“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 闻砚抖落他的手,也是上前一步,注视着张衍那双蕴藏着雷光的双眼。 二人的距离极近,几乎就是鼻尖对鼻尖了,但二人都不向后退一步。 “不世之功?”闻砚摇头轻声说道,“不争一世争百世,我争的是万世之名!” 这句话,是对张衍的,也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不世之功,万世之名!”张衍眼中的雷光愈发粹然,他伸手指向那块闻砚亲自提笔写下的墨宝,“书生!好!你我始终都是同道好友!” 闻砚有些恍惚地看向那块高高悬挂的四字墨宝“同道好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与张衍初识的那个夜晚。 一位道士,一位书生,一场夜谈。 道士与书生,互为同道好友……闻砚喃喃自语:“道不同,却相为谋。” 张衍眼神炙热,张开双臂,好似将整座天下都拥入怀中。 他声如龙吟:“我张衍!朕玄黄帝!要为大玄王朝开国开疆,要为大玄万民立不世功,要为大玄天下开万世之太平!” 不世功,万世名,开万世之太平!听见这句话,原本已经归于寂静的闻砚,忽的又愤怒起来。 闻砚怒发冲冠,目眦欲裂,愤怒嘶吼:“我闻砚做不到!你张衍更做不到!天下没人能做到!” 张衍也真的愤怒了,一位帝皇被臣子如此嘶吼,毫无帝皇尊严,也早就该愤怒了。 所有人都支持我,为何偏偏是你闻砚,我的至交好友不支持我……张衍完全不理解,于是他也怒吼道:“朕为玄黄帝,朕就做得到!天下之道,尽在朕一人之手!朕就是天下大道!” “况且!国师已经起卦!北伐之卦,卦象大吉!北伐此举必行必胜!” 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的莫莲,默默点头:“卦象大吉。” “胡说八道!”闻砚扭头看向莫莲,怒斥道,“天下大事,都靠卦象,当初我们三人也就不用去战天下第一术士的李先生了,也就不用去推翻大平了!” 莫莲愣了愣,没想到闻砚是上头之后真的连她都敢骂。 她剑眉微皱,双眼微眯,从闻砚身上看到了一股莫名的“势”。 好一个读书人!你闻砚当初要是不逞强递出那倾力的半仙一剑,安心修行,参悟学问,日后必定是堂堂正正,不依靠那柄君子玉的十万法境! 莫莲轻轻摇头,感到一些惋惜。 “道士!放你他娘的臭屁!”闻砚双眼通红,又看向张衍,直接怒骂道,“如果皇帝是大道!那天下就不应该有战争,不应该有灾祸,百姓就应该安居乐业!如果皇帝是大道!那他就应该什么都精通,什么都知道!那他就不需要有六部,就不需要有百官,就不需要有臣子!” “前朝他李家的大平,今朝你张家的大玄!你们不都是一家一姓,得了天下,就自命是天下大道了吗?!” “你们真的是天下大道吗?你们真的能代表天下吗?!” “到头来又是如何?!” “还不是亡了国家,苦了百姓,天下再次战乱不止,再次灾祸不息!” 闻砚大袖飘摇,身上再次腾起了那股“势”! 此势!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闻砚怒声喝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闻砚!你放肆!”张衍大怒,身后龙椅直接被雷霆崩碎,“朕要罢了你的官!” “来!你就罢了我的官!”闻砚怒笑道,“太师,宰相,兵部尚书,不需要你罢官,老子一个不要,老子现在就辞官归隐!” 张衍被他气的浑身发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见闻砚脸色苍白,口鼻喷血,向自己一头栽来。 张衍愣住了,下意识扶住了他。 待他回过神来,眼中雷霆褪去,神色无比慌张,再无刚才的气势。 “书生!”张衍抱住闻砚,看向莫莲,焦急问道,“国师,他这是怎么了?” 莫莲眼含清气,凝视着张衍怀中的闻砚,淡淡说道:“没什么事,只是一个无境之人在你法境的威压下撑的太久了,再加上心神憔悴,急火攻心,就成这样了。” 张衍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以至于忘记控制自己法境的威压了,闻砚这个根基破碎的无境之人能撑到现在,已是纯靠自己的意志支撑了。 “咳咳,不需要你。”闻砚又咳出几口鲜血,缓过劲来,推开张衍,站起身便向御书房外走去,“言尽于此。愿圣上,能够收敛好战之心,与民更始,施恩于天下。” 张衍不知道该不该去拦他,索性就没有去拦。 闻砚向前几步,又忽然停步,头也不回的说道:“俗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我闻砚忠的从来不是你张衍,也可以不是大玄,我忠的是这天下,更是这天下万民。” 莫莲站在原地,抱臂环胸,冷笑一声:“好一个……面朝万民背朝主。” “闻砚!”张衍忽然叫住他,“不管你怎么想,但我的确都是为了大玄。”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最后再为大玄做些大事。” 闻砚正欲前行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向莫莲,眼神中带着疑问。 莫莲轻轻点头:“雷霆已侵入己身,大概还有一甲子。” 闻砚知道这位国师不会撒谎,他转头看向张衍,微微动容,眼眶有些泛红湿润。 张衍向他走去,二人面对面站着,君子对君主,君臣对质。 这位皇帝竟是放低姿态,带着些许祈求的语气说道:“书生,别走,帮帮我。” 闻砚缓缓吐出一口气,释然道:“鞠躬尽瘁。” 张衍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力笑道:“你闻砚,当真是一身傲骨,两袖清风,三尺君子玉,四野凌云志,五体面苍生,六根独清白,七窍玲珑心,八斗好文才,九转浩然气!” 闻砚低头作揖,行君臣礼:“砚唯有,一介微命,两袖清风尔尔。” 第190章 凡事先放先来喝酒 张子乾走出御书房,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将耳朵凑到门旁,想要偷听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听到。 他这才意识到房内房外已是两处不同的天地,自然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张子乾抬眼便看见大哥张子民与老将军章寻就在墙边,正在闲聊攀谈着。 张子民靠在墙上,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什么事情。 章寻蹲在墙边,摸着下巴,脸上表情极其丰富,脸上刀疤微微跳动着,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看见他们这副模样,张子乾心中有了一丝极其不好的预感,急忙上前。 “大哥,老将军!”张子乾喊了一声。 见张子乾出来,二人立即停止话题,向他迎了过来。 张子乾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二人,问道:“你们俩……在那聊什么呢?” 张子民温和的笑着,摆了摆手,斜眼看向老将军章寻,用眼神说道:别卖我。 章寻一副了然的样子,冲张子民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转头就对张子乾说道:“哦,也没啥,就是你大哥跟我说你和上官家的千金小姐天天私会的事。” 果然!张子乾一拍脑门儿,脸上垮下来数道黑线,看向张子民,极其不忿的喊了一声:“大哥!你和闻先生的嘴,为什么都这么碎呢?” 张子民有些心虚,吹着口哨,转头看向别处,不敢与张子乾对视。 章寻开始倚老卖老了,过来打圆场,一把揽住张子乾的肩膀,讪笑道:“唉,得了得了,你小子学我兵法,也算我半个学生,怎么都不告诉我这半个先生,你都有喜欢姑娘了。” “谁?二哥有喜欢的姑娘了?”身后又传来一个温纯的嗓音。 张子乾回头看去,看见是刚刚走出御书房的张子坤,又是重重一拍脑门儿。 得了,除了父皇,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章寻看出了少年的尴尬,笑呵呵道:“这有什么害羞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章寻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到中午了,于是就招呼道:“走了!快到中午了,大家来我将军府上吃个饭吧,我将军府的厨子做菜是一绝。” 张子民笑着看向张子乾与张子坤,问道:“你俩去不去?” 张子乾想到还要给心上的姑娘准备礼物,于是就准备推辞一番。 张子坤也准备打道回东宫歇息,毕竟跟这章老将军吃饭,是肯定要喝酒的,自己的酒量……呵呵,就算了。 章寻一眼就看出了他俩的心思,脸上刀疤一抖,阴阳怪气道:“呦呦,太子殿下与与赤王殿下,是不愿来我这老家伙的寒舍里面去坐坐了?” “原来圣上亲自赐给我的将军府,是比不上太子的东宫与赤王的王府呦。” 章寻也真不愧是清白书院读书人出身,这阴阳怪气的功夫深得读书人传承。 张子乾与张子坤相互对视一眼,一直明争暗斗的亲兄弟,终于在这一刻统一了战线。 跑不跑?张子坤用眼神问道。 一起跑!张子乾用眼神回答。 兄弟二人心有灵犀,正欲趁章老将军一个不注意,撒丫子就跑。 章寻摸了摸脸上刀疤,看出了他俩的心思,沉声喝道:“公公!拦住他俩,一起喝酒,好酒管够!” “得嘞,就等老将军这句话了。”空行公公卧躺在屋檐上,一个鹞子翻身便翻了下来,落在二人身后。 空行公公张开双臂,搭在二人的肩膀上,笑容灿烂:“赤王殿下,太子殿下,不知咱家有没有脸面跟两位一起喝酒啊!” 这个笑面虎!张子乾与张子坤同时在心中暗骂一声,知道今天这顿酒,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张子民眉眼含笑,双手环胸,靠在墙上,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 小乾与小坤,如此兄友弟恭的模样可不多见。 恐怕……这种的欢乐时光,此后也越来越少了,所以今天这顿酒,还是趁早喝了为好,免得以后就喝不着了。 章寻一把揽过了张子乾的肩膀,说道:“走吧,你的那位小将军也在我的府上。” 张子乾一愣,问道:“什么?哪个小将军?” “啧啧啧。”章寻又开始阴阳怪气了,“人家可是在战场上救过你命的,怎么才过几天就给人忘了?” “哦,你说钟铠钧啊。”张子乾明显有些意外,“他怎么不在军营里,而会在你府上?” 章寻回答道:“军营里闲着也是闲着,他刀法很不错,我就让他教教我儿子武功。” “等一下。”张子乾诧异道,“你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早就有了,只是你们一直不知道而已。”章寻说道,“加上他母亲病重,我又连年在外征战,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和家丁在宅子里面,鲜有人知。” 张子乾摸着下巴,又问道:“还有钟铠钧教你儿子习武一事,我怎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章寻“啧啧”两声:“就刚刚打完仗,在咱们仨喝酒的时候,你酒量太差,先喝醉了,后面就是我们俩私聊,你当然不知道了。” 张子乾一脸冷笑的看向他:“我酒量差?” “战场杀敌,你俩是这个。”张子乾竖起大拇指,又将大拇指倒了过来,“酒桌上你俩是这个。” 张子乾越想越恼火,一把推开章寻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知道我为啥不想再和你俩喝酒了吗?” 章寻装傻充愣:“不知道。” “钟铠钧那家伙喝酒,小口慢饮,半天还不如我一口喝的多。”张子乾拍了拍老将军的肩膀,“老将军你啊……还不如他,半天都不喝一口酒。” 章寻斜睨着他:“你和张子坤酒量差是遗传的,你父皇酒量更差,我听闻先生说,当初他和你父皇喝酒,你父皇可是真的一杯就倒。” 张子乾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将军府就在皇城之内,距离不远,加上众人都有些功底,脚步更快,所以不一会儿便到了。 章寻推开将军府的朱红大门,领着众人进入府中。 张子乾跨过门槛,踏入府中,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座将军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肯定没有上官府邸的大,也就是三进三出的制式。 府内倒是人丁稀少,只有一个厨子,和几个家丁。 府内正中,钟铠钧正教着章丘扎马步,见众人过来,也是极其诧异。 章寻吼道:“小钧啊,带着章丘练了一上午了,别练了,歇歇吧,准备吃午饭。” 他又冲那个还在扎着马步的孩子说道:“章丘,赶紧让厨子多炒几个菜,再备上一壶好酒。” 章丘“哦”了一声,一溜烟的便跑没影了。 钟铠钧擦去头上汗水,向众人走来,在场的几人他都见过,知道地位都不一般。 他恭声说道:“见过赤王殿下,白王殿下,太子殿下,还有公公。” 张子民笑道:“战场之上,你我见过的,不必那么拘束。” 张子坤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见过。 空行公公也是笑眯眯地问道:“小将军,酒量如何?” 钟铠钧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好躬身行礼。 只是还不等他行礼,张子乾便一把扶住他:“行个什么礼,又不是外人,走了赶紧准备吃饭去。” 厢房内,饭桌上,众人围座。 好酒,好菜。 “诸位。”章寻端起只有一个底儿的酒杯,率先起身,笑道,“凡事先放,先来喝酒!” 第191章 酒桌上的酒后 空行公公起身,举杯回敬,大笑道:“来!喝酒!” 张子民也站起身,双手举怀,恭敬道:“那我就先敬公公和老将军一杯。” 钟铠钧好像有些腼腆,犹豫一番,也起身举起了酒杯。 张子乾与张子坤看着面前的酒,各有些发怵,兄弟二人在一瞬间内交换数个眼神。 张子坤以眼神说道:要喝吗? 张子乾用眼神回答:逃不掉。 张子坤眨了眨眼:二哥先喝。 张子乾斜睨一眼:怂货。 这次不能再跟上次那样喝的猛了……张子乾起身举起酒杯:“一切顺利。” 张子坤见二哥起身,也紧随其后,起身举杯,盯着杯子里晶莹的酒液,眼神闪躲。 章寻开怀大笑:“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来!诸位饮酒!” 言罢,率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只是喝着漏着,不经意间胸前便湿了大片。 这个老小子,喝酒都不老实……空行公公这个老酒鬼鄙夷的扫了他一眼,随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满足的打了个酒嗝。 没说干杯,那就代表不用一口喝完……张子民笑了笑,小抿一口。 “殿下,我先喝。”钟铠钧冲张子乾抬了抬酒杯,示意了一下,随即举杯痛饮。 张子乾眉头微皱,这下是不得不喝完了,咬了咬牙,一口闷完,脸色潮红。 张子坤倒是名不虚传,跟爹一个样,一杯下肚,一杯就倒,醉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张子乾坐在他旁边,撇了撇嘴,解下身上的袍子,给他盖上。 张子民醉眼微眯,小口饮酒,歪着头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笑容。 这才对嘛,这才好嘛,亲兄弟间就是要兄友弟恭的呀,哪来那么多勾心斗角呢。 章寻冲门外大吼道:“章丘!赶紧过来上菜!” 门外传来章丘稚嫩的声音:“正过来端着呢。” 空行公公倒没在意这么多,只是一个劲儿的喝着酒,咂巴着嘴。 哎,真不错,这酒真不错,一点都不逊色当年国师亲自酿的酒。 钟铠钧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又一个人小抿了一口酒,默默看着酒桌上的一切。 他也不是怎么样了,就是感到有些格格不入,还有一些想远在西方的爹娘了。 众人喝酒吃菜,有一个孩子来来回回的端菜上桌,还有一个太子殿下醉趴在酒桌上,已然沉沉睡去。 不知喝了多久,章寻醉醺醺的起身,摇摇晃晃的站定,冲着张子乾说道:“走,撒泡尿去,顺便出去透透气。” “嗯?”张子乾抬起发胀的脑袋,用力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他拉起身旁的钟铠钧,吐出一口酒气:“走,走走,陪我一起。” “嗯。”钟铠钧慢慢睁开一双醉眼,显然也是喝多了。 张子乾脚步踉跄,一个脚软,便向后倒去,钟铠钧无力的扶住他,二人一块靠在墙上。 张子乾环顾酒桌,这才发现空行公公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桌底下一堆空酒瓶。 大哥张子民怎么也不见了? 张子乾努力睁开一双醉眼,四处找寻。 哦……在酒桌底下躺着呢。 算了,不管了,顺便先给他们送回房躺着去吧。 张子乾对钟铠钧说道:“你去给我大哥送回房去,我给张子坤送回去。” 钟铠钧点点头,晃晃悠悠地扶起桌子底下的张子民,将他架了起来。 张子乾则将一直趴在酒桌上的张子坤背起,向门外走去。 走出门外,他这才发现天色已晚,都能看见月亮初上天心了。 一个没注意,这顿酒竟是从正午喝到了夜晚。 好在将军府不大,东厢房离得不算远。 张子乾背着弟弟,踉踉跄跄的走着,一步一惑,一步一喘,寒凉的晚风,吹着脑袋晕乎乎又生疼。 张子乾感受着身后张子坤的心跳与炙热的呼吸,还听着他酒后的醉话。 “父皇,我会学着当一个好皇帝的……” “二哥,你的脾气要好一点……” “大哥,你真好……” 张子乾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醉话,不由笑了笑。 这个弟弟,自小就跟着闻先生读书学习,读了一身圣贤书,学了一身的仁义道德,对百官,对百姓,都挺好的…… 他不理解自己也正常,毕竟他从没真正上过战场,没真正见过战场的残酷,也没真正理解慈不掌兵的道理。 张子乾听着弟弟的醉话,慢慢走着,走到了东厢房。 他将张子坤随意丢到床上,又替他掖好被子,拿起披在他身上的外套,便准备离去。 躺在床上的张子坤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袖,死死不松手。 张子乾皱眉回头看去,扯了扯袖子,却发现扯不动,只好蹲下身子,一根根掰开张子坤的手指。 张子坤的醉眼睁开一条细缝,喷出一口酒气,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二哥?” 张子乾不耐烦的应了一声:“我在,松手。” 张子坤半梦半醒,混着酒气,吐出了一句话:“哥……哥,别……别走,我……我有句话想要跟你说。” 张子乾将他的身子扶正:“说。” 张子坤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手,醉醺醺地说道:“不问是非,只看利害,这……这是妾妇之道。” “不是闻先生教我的,这……这是我自己想出的……的道理” 张子乾愣了愣,面无表情的看向床上的张子坤,只吐出一句话:“知道了,但有些时候不管是什么道理,也不管的道理对不对,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有时候……天底下最没用的就是道理了。” 张子坤好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再次沉沉醉梦去。 张子乾扶着膝盖,刚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都没了气力,脑袋昏昏沉沉的,胃里翻江倒海。 这……这酒劲怎么这时候才上来。 张子乾靠在床沿上,只感觉眼皮有千斤重,一个闭眼,便再也睁不开了,也随之沉沉醉梦去。 另一边,钟铠钓刚刚将白王殿下送回厢房,走出房门,便看见老将军章寻靠在树下,望着月亮,静静等着他。 钟铠钧疑惑地喊了一声:“老将军,你在等我?” 章寻笑了笑:“走了,陪我散散步去,张子乾那个家伙估计也醉倒了。” “不用管他?” “没啥事,喝多了你管他干啥?” 于是,钟铠钧与章寻,这一老一少并肩闲逛将军府。 酒桌上,就属他俩喝的最少了,也就数他俩最清醒,章寻耍把戏偷漏酒,钟铠钧一直都是小口慢饮,总共喝了不过半斤。 章寻像是闲聊般问道:“铠钧啊,你家是哪儿的?” 钟铠钧挠了挠头,笑道:“金安城。” 章寻想了想,好像没听过这个地名:“那是在哪儿?” 钟铠钧望向西方,小声道:“在大玄的最西边,一座很小很小的城,小到都不在三百零八小城之列。” 章寻脸上的刀疤在月光下微微抖动着,扯开嘴角,露出笑容:“巧了,我的家乡在最大玄的北边。” 章寻又问道:“离家多久了?” 钟铠钧仔细想了想:“十六岁离家,差不多有三年多了吧。” 章寻问道:“为什么离家?” 钟铠钧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跟爹娘闹脾气,一气之下就从军了。” 章寻感叹道:“抽空就回趟家吧,别等家乡成了故乡,再想着回去。” 钟铠钧摇头道:“等我闯出一番功业,给我爹娘看看,我再回去!” 他又疑惑问道:“老将军为什么不回去?” 章寻笑道:“我的家乡,是北阳城。” 钟铠钧不说话了。 那座北阳城,早就在蛮族的铁骑下了化为黄土,或者说是老将军自己带人“吃完”的。 “没关系,还好我的最后一仗,可以向蛮族算算账了。”章寻拍了拍他的肩膀,“铠钧啊,咱俩很像啊,来做我的副将吧。” 钟铠钧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跟着赤王殿下吧。” 章寻无奈摇头,转头看向天边明月,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杀业太多,是要还的。” 第192章 礼物 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张子乾揉着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发现有点不对劲。 我怎么在床上,我不是睡在地上的吗?张子乾感觉脑袋一阵胀痛,站起身来,披上床头叠好的外袍。 这袍子……张子乾愣了愣,环顾四周,恍然想起了昨晚张子坤对自己说的话。 他人呢?张子乾穿衣,走出房间,冬日正午难得的阳光,倾洒在身上,一扫宿醉过后的沉郁气。 他微微眯眼,适应了一下,便看见府邸中央钟铠钧正带着章丘练习拳脚功夫,章寻躺在摇椅上,摇晃悠悠,一脸惬意地晒太阳,时不时扫两眼练功的二人。 二人赤裸着上身,钟铠钧露出壮硕且布满伤疤的身子,倒衬得章寻太过瘦小可怜了。 见张子乾过来,章寻起身招呼道:“子乾,醒了就过来。” 张子乾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问道:“张子坤呢?大哥,还有公公,他们人呢?” 章寻笑道:“太子殿下一早就回东宫了,还叮嘱我说你睡了,别去打扰你。” “白王殿下和公公,都回宫中了。” 张子乾点点头,面无表情:“行,那我也走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章寻看向章丘,目光繁杂:“对,时间不多了,也要动身前往北方了。” 张子乾起身,拍了拍老将军的肩膀:“一起走,我明晚就走。” “算了,你还是后个再走吧。”章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再多陪陪人家姑娘。” 张子乾摇头道:“军情要紧。” 章寻摸了摸脸上刀疤,轻笑道:“眼前人重要。” 张子乾没再回话,向前走去,摆了摆手。 他又冲钟铠钧说道:“走了,陪我一起。” 钟铠钧点头,随手拿起外袍披上,摸了摸章丘的脑袋:“走了。” 章丘用力点头,目送张子乾与钟铠钧远去。 他回头看向爹,小声问道:“爹,你也要走吗?” 老将军没有回答,闭上双眼,装作睡着的样子。 章丘有些失落的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 耳边忽然传来爹爹的声音:“以后……一个人要好好吃饭,勤加习武,重在强身。” ………… 张子乾与钟铠钧走出将军府,并肩站在街边,看人来人往。 钟铠钧问道:“殿下,我们去哪?” 张子乾想了想:“先去玄清观吧,然后再想一想送什么礼物好。” 钟铠钧疑惑道:“礼物,送给谁?” 张子乾眉头微皱,斜睨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钟铠钧更疑惑了:“我知道什么?” 干!大哥和闻先生两个碎嘴子到处说,以为他也知道了……张子乾一拍脑门儿,却也并未隐瞒,郁闷道:“送我喜欢的姑娘。” 钟铠钧点头:“哦,那送什么好?” 张子乾有些惊讶:“你就“哦”了一声?” 钟铠钧停下脚步,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不然呢,难不成还要我送?” 张子乾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大笑道:“对,走了!”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玄清观。 观门口,玄清子蹲在马路牙子旁边,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呼噜噜地吃着面条。 玄清子扒拉着碗,嘴里含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问道:“你咋又来了?” 张子乾也蹲下身,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你知道送姑娘什么礼物好不?” 玄清子急忙咽下口中面条,将碗随手递给一旁的钟铠钧,一脸八卦的问道:“怎么说,要送人家姑娘定情信物了?” 张子乾倒没有之前那么羞涩了,大方地点头:“送什么好?” 玄清子反问道:“人家姑娘送了吗?” “送了啊。” “送的什么?” “这你不用管,反正对她来说很重要。” 玄清子摸着下巴,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嗯,那还是送你自己做的东西好,有意义呀,但是还要彰显你的身份。” 张子乾问道:“所以送什么东西?” 玄清子一脸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你都会做些什么东西?” 张子乾有些为难,杀人打仗可以,但这做东西,还真不知道做些什么了。 玄清子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一拍大腿:“有了,你要不做支竹笛去吧?” 张子乾惑道:“竹笛?” “对啊。”玄清子从钟铠钧手里接过碗筷,“人家上官小姐,千金之家呀,肯定自小就精通音律,你送一支亲手做的竹笛刚好,而且竹笛制作的简单,到时候我帮你调音律。” 张子乾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可我现在去哪弄竹子?” 玄清子忽然有些心虚,闭嘴不说话了。 张子乾看着他这副表情,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这玄清观中,就有一片上好的紫竹林吧?” 玄清子断然否定道:“没有,你记错了。” 张子乾点头道:“看来就是了,想起来了,竹子就名为紫玄竹,是上等的仙家竹子,好像是从道家四大名山之一的青城山上移植下来的。” 玄清子猛的一摔碗筷,站起身来,强势说道:“张子乾!贫道告诉你!那片紫竹林是我的命根子,你如果敢动一根……” 张子乾也站起身,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哦?就怎么样?” 玄清子的气势瞬间萎了下来,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欲哭无泪道:“那就……那就只动一根呗,一根足够了。” 张子乾捡起地上的碗筷,递还给玄清子,笑道:“保证就一根。” 他大手一挥,冲钟铠钧说道:“铠钧,砍竹子去!” 钟铠钧双手抱拳一拱:“得令!” ………… 夜深人静时,玄清观的厢房中,张子乾打开窗子,让冬夜的月光映在窗前,在地上洒下一片白霜。 他坐在书桌前,手中把玩着一根刚刚做好的竹笛。 那根竹笛,长约一尺六寸,造型短巧别致,花纹简单古朴,充满仙气,通体呈深紫色,却又隐约泛着金色的碎光,给人一种是紫金色的感觉。 张子乾的手上活计稀烂,一根竹笛反复做了十几次,硬是用废了五六根竹子才勉强做好,给玄清子气得吐血,晚饭都没吃。 张子乾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端详着手上的竹笛,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却又在冥冥之中说不清道不明,模模糊糊。 他盯着竹笛,小声重复呢喃着:“子乾,羽宁……” 脑中忽有灵光闪现,眸中闪过一抹欣喜的光亮,他总算知道还少些什么了。 张子乾拿起身旁刻刀,借着月光,在笛尾处认真刻下了两个字。 乾宁。 张子乾的乾,上官羽宁的宁,乾宁安康的乾宁。 那字并不好看,透露着死板,或者说极其认真工整。 第193章 新月新夜是新人 这支紫竹笛,就名叫“乾宁”。 张子乾小心翼翼地将竹笛用绸布小心包好,揣入怀中。 他又看向天边一轮明月,不由想起了姑娘的笑颜。 姑娘的笑颜,比这一轮明月更好看。 张子乾怀惴竹笛,梦着心爱的姑娘,趴在桌上,沉沉入睡。 翌日,清晨。 张子乾悠悠醒来,便看见一位姑娘,趴在桌子上,脑袋枕在胳膊上,歪着头注视自己。 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眸子清亮,含着淡淡的笑意。 “羽宁?”张子乾瞪大眼睛,瞬间清醒,“你怎么来这么早?” 张子乾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进我房间的?” 他的余光转而又瞥见,缩在门口偷看的玄清子,心中便明了了七八分。 上官羽宁直起身子,轻笑道:“哦,今个来的格外早了些,加上天气冷了些,玄清子道长就问我要不要先提前进来。” “我本来是不想的,但晴儿身子骨有点弱,不能在外面冻的久了,于是就有些唐突了。” 张子乾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没冻着你就好。” 一直跟在身后的丫鬟晴儿,偷偷撇了撇嘴,故作笑容,夸张地笑问道:“哎呦,原来就是这位一表人才的姑爷啊,晴儿我还真是有礼了。” 张子乾微微皱眉,听出了这丫头口中暗讽的意味,问道:“羽宁,这位是?” 刚才,刚睡醒,他的眼中只有心爱的姑娘,确实没有看见这位跟在上官羽宁身后的小丫头。 “啊……”上官羽宁意识到忘了介绍了,急忙说道,“这位是我的贴身丫鬟,名叫晴儿。” 晴儿上前,轻轻施了个万福:“晴儿,见过张公子。” 张子乾随口问道:“这次怎么还带个丫鬟过来?” 晴儿一听不乐意了,抬手挡在上官羽宁身前,不满道:“我是贴身丫鬟,自然是要跟小姐寸步不离的。” “算了,跟着就跟着吧。”张子乾无奈摇了摇头,他又转念一想,“那我也带个人。” 上官羽宁手腕抵着下巴,疑惑问道:“子乾,你要带谁?” 张子乾笑容灿烂,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怎么?只允许你带丫鬟,还不允许我带个护卫了?” 上官羽宁脸色微红,轻笑道:“那就走吧。” 张子乾温柔问道:“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上官羽宁笑道:“都行,跟你一起就好。” 晴儿在一旁看的直皱眉头,一股子酸味儿从心底生了出来。 她从小便跟着小姐,倒是从未见过小姐跟谁如此说话的。 小姐对自己说话只是轻柔,而对眼前的这位张公子说话,却是温柔了。 好在,这位张公子,应该没有那么花花心肠,起码是真心喜欢小姐的……晴儿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 张子乾站起身,牵起姑娘的手,便向房外走去。 睛儿急忙跟在二人身后,一起走出厢房。 厢房外,玄清子扒在房门边往里面偷偷看,钟铠钧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张子乾出来。 张子乾出来后,对着钟铠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便牵着上官羽宁的手走出玄清观,向皇城中走去。 钟铠钧这个名义上的护卫与晴儿这个身丫鬟,并肩而行,一脸苦样的,跟在两人身后。 上官羽宁看向张子乾的侧脸,轻声问道:“子乾,我们去哪儿?” 张子乾停步,认真看向姑娘明亮的眼睛,回答道:“登高,去整个玄皇城最高的楼,我要带你俯瞰整座玄皇城!” 上官羽宁轻轻点头,笑道:“好。” 二人不再言语,手牵着手,走向玄皇城的深处。 夕阳西下,二人走了许久,时不时闲聊几句,倒也不嫌的累。 只是身后的晴儿,走的腿酸脚胀,时不时就对着身旁的钟铠钧诉苦喊累,搞得钟铠钧有些不耐烦,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张子乾带着上官羽宁,几乎算是横穿了整座皇城,总算是来到了那座楼下。 上官羽宁抬头仰望着那座极高的楼,显得十分惊愕。她久居上官府邸,从未见过如此高楼。 上官羽宁轻声问道:“子乾,这座楼叫做什么?我以前在玄皇城中,怎么从未见过?” 张子乾笑着解释道:“这座楼没有名字,父皇很喜欢很喜欢这座楼,经常来此登高,因此施了障眼法,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上官羽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又惊奇地发现,这座极高的楼,竟然没有楼梯,那又该怎么上去呢? 上官羽宁愣愣问道:“我们怎么上去?” 张子乾蹲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背,回头对她笑道:“来,上来,我背你上去。” “啊?”上官羽宁向后微微退了几步,“不好吧?” 张子乾挠了挠头,又站起身,转身向她走去。 “子乾,你要干什么?”上官羽宁惊呼一声,“啊!” 张子乾一把拦腰抱住心爱的姑娘,凑到姑娘耳边,轻声说道:“抱紧我,小心别摔下去。” 下一刻,张子乾腾空而起,御风而行,直上高楼。 上官羽宁双眸紧闭,不敢睁眼往下看。她将脑袋贴在少年的胸膛上,听着少年强而有力的心跳,不由紧紧拦住少年的脖子。 晴儿气喘吁吁的奔到楼下,眼见自家小姐没了踪影,大喊道:“小姐!” 钟铠钧也不紧不慢的走到楼下:“别喊了。” 晴儿冲他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钟铠钧一屁股坐在地上,吐出一个字:“等。” 楼上,张子乾抱着上官羽宁轻轻落在栏杆边,将她放了下来。 上官羽宁胸口剧烈起伏着,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张子乾笑道:“好了,没事了。” 上官羽宁嗔怪道:“你吓死我了!” 张子乾捏了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不怕,你往外看一眼。” 上官羽宁向外看去,便看见了夕阳西下的整座玄皇城。 景色瑰丽,极美。让她有些看呆了,失了神。 上官羽宁看着瑰丽的景色,张子乾看着她微微抖动的睫毛。 张子乾从怀中拿出了那根竹笛,故作随意地递给姑娘,轻声说道:“喏,送你的笛子,我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这四个字,少年刻意加重了声音。 “嗯?”上官羽宁一愣,收回目光,接过笛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做工很好啊。”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笛尾处的两个字,手指摩挲着,轻声念道:“乾宁” 张子乾凭栏远望,笑道:“吹一曲?” 上官羽宁将笛子搁在嘴边,轻轻吹动。 夕阳西下,笛声悠悠,一曲新词。 新月初升,新夜降临,一对新人。 “羽宁,等我回来。” “多久,我都等着。” 第194章 走了 张子乾轻轻抱住上官羽宁,在姑娘耳边轻声道:“走了。” “走吧。”上官羽宁将脑袋搁在少年的肩头,“你有你的责任,你是大玄的赤王,是大玄的将军!” 上官羽宁向后微退几步,伸手捧住张子乾的脸,温柔笑道:“将军,万万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张子乾将她的手轻轻按在脸上,认真说道:“不会太久的,三年!就三年!三年后!我一定回来,上门提亲!” “上门提亲”这几个字,他的语气格外加重,好似有千斤重。 一字千金,一诺千金。 “好!”上官羽宁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张子乾十分意外,本能地想推开姑娘,却又意识到了什么,轻轻低下头,鼻尖耸动,嗅着姑娘的香味。 姑娘发丝间的檀香,身上的出幽香,唇上的胭脂香。 二人相拥相吻,月光下……只有天知道。 许久,二人才愣愣分开,眼神都有些闪躲,不敢再看对方。 张子乾还没回过神来,却不自觉地舔了舔嘴上的残香,看向上官羽宁,呆呆问道:“羽宁,你……” 上官羽宁脸色格外通红,在皎洁的月光看得一清二楚。 她娇怒,嗔怪道:“你还不要走吗?” 张子乾回过神来,赶忙说道:“走,我走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张子乾再次拦腰抱起上官羽宁,从楼顶一跃而下,轻轻落地。 见自家小姐终于从楼上下来,晴儿赶忙迎上前去,抓住小姐的双手,焦急问道:“小姐小姐,你没什么事吧?怎么去了那么久?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这一连三问,给上官羽宁问的有些发懵,缓了口气,这才轻轻摇头,揉了揉晴儿的脑袋,笑道:“就与张公子上去看了看风景,我能有什么事?” 听见小姐说这话,晴儿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松开了小姐的双手。 张子乾向钟铠钧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说道:“走了,备马。” “马在皇城外。”钟铠钧扫了一眼上官羽宁与晴儿二人,又抬头看了看明月,“还有些时间,不再聊一聊?” “老将军还在城外。”张子乾率先向前走去,摆了摆手,高声道,“走了!” 这句话是对上官羽宁说的,也是对钟铠钧说的。 钟铠钧看出了他的故作洒脱,无奈摇头,快步赶上他的脚步。 晴儿冲张子乾的背影用力挥手告别,开心大喊道:“赤王殿下!再见!” 上官羽宁拿出那根紫竹笛,细细摩挲,最终指尖停留在“乾宁”二字上。 乾宁……上官羽宁望向张子乾远去的背影,展颜一笑,却并未出声告别或是挽留。 只是抬手将“乾宁”置于唇边,轻轻吹动,笛声飞扬,搅碎夜的寂静。 一曲破阵子,再临金戈铁马! 笛声送君,愿君凯旋! 张子乾脚步一顿,再也装不得什么洒脱,猛然回首望去! 但见白月光下,一位身穿叠罗长裙的漂亮姑娘,轻吹竹笛。 她眉眼弯弯,笑语盈盈,窈窕绝世。 二人相隔已有百步之遥。 张子乾站在原地不动,注视姑娘,静听笛声。 这副情景下,钟铠钧与晴儿倒显得十分多余了。 二人都意识到了这点,对视一眼,都摊手以表无奈。 一曲终了,笛声渐息。 张子乾不再留恋半刻,转身走去,吹了声马哨,“吁”! 钟铠钧也吹了声马哨,“吁”! 二人并肩向前走去,再没转身。 上官羽宁收起紫竹笛,目送心上人远去,冲着他的背影摆了摆手,轻声道:“再见。” 钟铠钧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殿下当真舍得?” 张子乾面无表情地问道:“跟你有关系?” 钟铠钧轻笑道:“殿下要是真舍得,就不会还在慢走了。” 张子乾面皮抽了抽,冷冷说道:“马,来了。” 说来便来,两匹灵驹,一黑一白,马蹄踏碎夜色,先后向二人飞奔而来。 “雪鸿!”张子乾喊了一声,翻身上马,向城外急驰而去。 “得,怪我多嘴。”钟铠钧自嘲一笑,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两骑绝尘,出皇城,扬长而去。 ………… 深沉夜幕的远处,某处大殿的房顶,大玄的皇帝与宰相大人,懒散地坐着,将姑娘与少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啧啧。”闻砚摇头笑道,“儿女情长,家国情仇,怎么解都没个解法,怎么选都没个选择。” 张衍看向他,语气中有些埋怨:“书生,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闻砚白了他一眼:“子乾不让我告诉你,再说你个当爹的,连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都不知道,也真是活该。” 张衍站起身,望向夜幕深处,轻笑道:“我这个……儿媳,真好。” 他又渐渐收敛笑容:“只是……上官家还是需要敲打一番的,算盘打的真够响的。” “不管上官家,这个姑娘还是很不错的。”闻砚笑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张衍点头笑道:“正有此意,一起?” 闻砚也站起身:“走着。” 下一刻,张衍带着闻砚化作雷霆消散,出现在上官羽宁与晴儿面前。 晴儿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伸手护在了小姐面前,警惕地盯着面前的这两个中年男人:“你是?” 闻砚笑着安慰道:“小姑娘别怕。” 张衍目光越过睛儿,停留在上官羽宁的身上,开口笑问道:“你就是上官家的千金?” 上官羽宁眉头微皱,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在哪儿见过。 她点头应道:“是我,不知您是哪位长辈?” 张衍笑道:“我是张子乾那浑小子的爹。” 上官羽宁听到这话,瞳孔猛的一缩,总算想起了这男人在自己小时候来家里过,自己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 也怪不得张子乾的眉宇,与他有三四分相像。 “小女羽宁,见过圣上。”上官羽宁急忙拉过来晴儿,便要下跪叩首。 闻砚赶忙拦住她们,苦笑道:“马上都是自家人了,下跪个什么劲儿啊?要跪,也等成亲的时候再跪呀。” 上官羽宁看向他,疑惑道:“这位先生是?” 闻砚耸了耸衣领,笑道:“读书人,闻砚。” 上官羽宁再次惊讶:“您就是那位大玄宰相。” 闻砚笑着点了点头。 张衍笑了笑,说道:“好了,在我们面前不必拘谨。” “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看看我家的好儿媳。” “啊?”上官羽宁低下头,脸色微红。 张衍又笑道:“天色很晚了,我马上派人送你们回上官家去。” 上官羽宁害羞地点了点头。 张衍说道:“记得回上官家后,帮我带句话,就说过些时日,我亲自上门提亲。” 上官羽宁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衍看着上官羽宁明亮的眼眸,轻笑道:“浑小子,好福气。” 第195章 白马出阳关 张子乾与钟铠钧一前一后,驾马急驰在玄皇城的玄天大道上。 玄天大道是玄皇城的主要大道,可容数十辆马车并驾齐驱,且贯通皇城内外,将外城,内城,皇城,宫城,全部串联起来。 如今夜深人静,加上玄皇城内又实施宵禁,所以张子乾与钟铠钧二人可以放心的大胆疾驰。 “驾!”钟铠钧扬起马鞭,再次提速,争取与张子乾并肩起躯,“殿下,至于跑的这么急吗?” 张子乾迎着猎猎风声说道:“老将军在城外等着!还要再快些!” 他的声音破碎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让人听的不真切。 钟铠钧大笑道:“恐怕殿下不是为了老将军吧,而是怕一旦跑慢了,就忍不住再回头望眼上官姑娘。” 张子乾大声责骂道:“铠钧!你如今的话怎么这么多了?战场上可不是这般风格。” 钟铠钧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大声道:“兴许被上官姑娘身旁的小丫鬟传染了吧。” 张子乾笑了笑,大声问道:“打完这一仗,还想去干些什么?” 钟铠钧豪横道:“扬名立万,衣锦还乡!” “好!”张子乾一勒马绳,再次提速,“跟得上了,本将军许你扬名立万,赐你千金万户,得以衣锦还乡!” “得了!上回许我的勤王保驾之功还没做到呢。”钟铠钧大笑道,“这回还要赐我千金万户?大饼太多都吃不下了。” 张子乾笑了笑没有再回话,一边纵马疾驰,一边单手解下腰间青虹剑,高举过头顶,高声道:“我乃大玄赤王殿下,速开内城门!” 眼前就是内城城门了,二人从皇城深处奔袭到内城城门,竟是才用了一刻钟不到。 守门兵卒远远便望见了那一柄青铜古剑,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招呼同伴,打开那内城城门,放两骑出城去。 张子乾骑马越过城门时,刻意放慢速度,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丢了出去,朗声道:“诸位兄弟,值夜班,辛苦了,拿去喝顿好酒!” 守门兵卒目送两骑扬长而去,这才弯腰捡起碎银,也不管那两骑听不听得见,只管高声说道:“谢赤王殿下!” 守门兵卒对身旁的同伴得意洋洋地说道:“瞧见了吗?这就是咱赤王殿下的风采!” 张子乾与钟铠钧出皇城,再行数十里,便看见有一辆极其宽大的军制马车,停在路边,车内烛火通明,车顶立着一杆乌黑大旗。 乌黑大旗两面,一面绣着“玄”字,一面绣着“章”字。 钟铠钧放缓速度,用马鞭指了指路旁的马车,说道:“章老将军的马车。” 张子乾点了点头,骑马向马车走去,敲了敲车窗窗檐,开口问道:“老将军怎么停这儿了?不在城外等着?” 车帘撩开,老将军章寻身披玄甲,腰悬短剑,端坐正中。 车内书桌上的烛火,将他脸上狰狞的刀疤映的清晰可见。 老将军答非所问:“呵,还真来了,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老将军重重跺了跺地板,沉声道:“驾车!” 张子乾听见这话,眉头微皱,淡淡道:“军情最重要。”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张子乾与钟铠钧一左一右护在马车旁,与之并驾齐驱。 章寻脸上刀疤微微抖动,笑道:“小别胜新婚,今晚就离开,当真舍得?” “老将军的词用错了。”张子乾看着前路,淡淡道,“何况老将军不也舍了章丘那孩子,离了家吗?” 章寻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书桌上的一卷羊皮书抛给张子乾:“精绘的北方军事舆图。” 张子乾骑在马上,打开一看,发现这份军事舆图绘制的格外清楚,包括北州,烟州,幽州的三州之地的山川河流走势,以及具体城池分布,还有三州的兵力分布图。 大玄沿袭大平州城制,统共十四大州,一共三十六座主城,每座大州之间,个个设有关碍。 北方三州之地,北州烟州间设烽烟关,烟州幽州间设幽门关,幽州阳州设阳关,出了关碍,便是他州之地了。 张子乾目光落在舆图的阳关上,面色严峻,目光凌厉,仔细审视着这幅军事舆图。 老将军手指弯曲,轻轻敲着书桌,闭目沉思,缓缓说道:“这场北伐,很不好打。” 张子乾盯着手上的军事舆图,眉头紧皱:“看出来了,重点就在太白雪山,要越过太白山去攻伐蛮族,太难了。” 章寻停止敲击桌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太白雪山,山峰极高,山势平缓,虽说山势平缓,但想要冒着风雪长时行军,大军压境,就必须全军越过太白雪山,这会造成不必要且极其严重的非战时减员,而且粮草及时供应也是极大问题,此为下下策。” 张子乾合上舆图,已然了熟于心。他思考片刻,郑重吐出八字:“兵贵神速,兵从险招。” 章寻睁开双眼,眯眼盯着桌上烛火,点头道:“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你当务之急就是练兵,练出一支全大玄最精锐之师,突击蛮族,将其先行打懵。” 张子乾点头道:“给我半年时间,我在幽兰城,练出一支精锐中的精锐。” 章寻说道:“一切以战力为先,你可以训练出一支私兵,人数不超过三千。” 张子乾瞳孔猛然一缩,扭头看向老将军。 潘王训练私兵,往小了说是看家护院,往大了说就是谋逆之举。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章寻淡淡补充道:“这是圣上的意思。” 父皇……张子民眉头紧锁,郑重点头:“明白了。” 章寻最后说道:“我给你一年时间,你用狼军练兵,练出一支精锐。一年后,率军一万精锐,赶赴北阳。” 张子乾心中盘算一番,许下了军令状:“我立军令,一年后,一万精锐狼军,赶赴北阳,直袭蛮族!” “好!”章寻说道,“还有最后一事。” 张子乾疑惑道:“老将军请说。” “钟铠钧,这个人,我要他为我的副将。”章寻看向一旁的钟铠钧,“他也是个将才,跟在你身边显露不出锋芒,浪费了。” 这一次,张子乾思索良久,这才缓缓开口:“好。” 章寻吹熄了桌上蜡烛,开始闭目养神,沉声说道:“好了,出了玄皇城,便各走各的吧。” “我和钟铠钧一路向北,直去北阳城。” 张子乾看向前路,淡淡说道:“我……” “白马出阳关。” 话音未落,一骑绝尘。 第196章 敲山 半旬之后。 早朝之后。 大玄御书房内。 张衍与闻砚二人对座,二人都是眉头紧锁,桌面上摆放了三枚神仙钱。 龙纹金钱,雪花银钱,青天铜钱。 闻砚问道:“半个月过去了,三枚神仙钱,国师炼制了多少?” 张衍从旁边书架上拿出一沓账本,翻阅了起来,沉声说道:“金钱一万,银钱三万,铜钱八万,差不多能够撑起神仙钱的初步发行。” 闻砚从他手中接过账本,一页一页翻开,眉头愈加紧锁,缓缓说道:“不是差不多,只是勉强而已。” 张衍摊了摊手,无奈道:“没办法,国师一人负责神仙钱的炼制,确实有点难了。” “神千钱一事,是我大玄国之命脉,求不得外人。”闻砚合上账本,放在桌上,推回给张衍,“话说,收仙税一事,进展的如何了?” 张衍将账本随手搁在书架:“已将三枚神仙钱分给各大山门,他们看过后都愿意为此事展开会议,预定三日后,在龙虎山上召集各大山门商议此事,我亲自前往往。” 闻砚问道:“要我同去吗?” 张衍想了想,说道:“你师妹孔清青可能也会去,你要不要见见?” 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说道:“她现在都是清白书院的院长了吧,应当去见见了。” 张衍随口打趣道:“那你不要准备贺礼吗?” 闻砚感到有些头大:“于礼来说确实要准备贺礼,那准备些什么呢?” 张衍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扔在桌子上,淡淡说道:“去国库里看看吧,选一块好玉,雕刻些文字,你拿手这些。” “至于价钱嘛,算你闻砚欠我的。” 闻砚接过钥匙,眉头终于有些舒展,笑呵呵道:“听了不见,见了不听。” 张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闻砚见他准备离去,就问道:“你去干什么?” 张衍打了个哈欠:“处理一些家务事。” 一听他说这话,闻砚就明白了,笑道:“要去上官家啊?” 张衍点了点头,神色阴沉了起来:“羽宁是个好孩子,但他要不姓上官就好了。” 闻砚摇头无奈道:“你我都能看得出来,上官家到底想要什么,但看出来了又能怎样,两个孩子的婚事,就是不好插手。” 张衍冷冷道:“上官家野心太大,不知足,要敲打一下。” 闻砚说道:“要敲山震虎,也要注意分寸,毕竟建立这玄皇城,上官家出力不小,别一个不小心,就扰了天下门阀士族的心,削弱他们的权势,要一步一步来。” “你不能再像神仙钱与收仙税两事上,一样操之过急了,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张衍扫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书生,我没多少时间了。” 闻砚注视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百年大计,非一人一朝一夕之间,你做不完,自有下一代。” 张衍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想看见。” 闻砚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高声喊道:“你是圣上,天子威仪,让空行公公先去看看吧,这样才合乎礼仪。” 张衍摆手道:“一人就行,要的就是龙威压官。” 闻砚无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张衍迈出御书房,化作雷霆消散不见。 闻砚望着散去的雷霆,啧啧道:“好一个十万法境的风采呦。” 一道璀璨的雷霆径直劈落在上官府邸的大红朱门前,将守门的兵卒吓了一跳。 兵卒眯眼望去,便见到雷霆中隐约有了个人影,他厉声喝道:“上官府邸前,岂容你这江湖术士胡闹?!” 张衍凝聚出身形,默默扫了他一眼,帝皇威严,不怒自威。 那兵卒愣愣看着面前身穿龙袍的人,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着,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见……见过圣上,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圣上,请圣上恕罪!” 张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淡淡说道:“无妨,你只管安静一些,跪在地上别说话,我就当没听见。” 兵卒跪在地上,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张衍的脸色。 张衍站在他身前,仰头望着上官府邸门前高悬的那块大匾。 那块大匾,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彰显富贵气,上刻“上官大族”四个赤金大字。 “上官大族……”张衍轻声念着上面的四个字,面色冷淡,“也不知道这块牌匾到底悬挂了多少年……” 张衍低头,冲跪在地上的兵卒问道:“上官岳现在还在府邸中?” 那兵卒颤声说道:“回圣上的话,老爷还在府邸中。” “府邸中的哪里?” “应……应该,在主堂中喝茶。” “主堂在哪儿?” “圣上一直直走,最大的屋子那间。” 张衍点了点头,蹲下身来,认真说道:“抬起头来,听着,如果你家老爷事后为难你,你就说是朕让你说的,明白了吗?” 兵卒颤抖着抬起头,不敢直视,眼眸低垂:“明……明白了,谢圣上隆恩。” 张衍不再管他,径直走进上官府邸,向正中间的主堂走去。 不得不说,上官家三百年纵横,其府邸规模确实极大,都可以说在这玄皇城中,除了皇宫,就是他这上官府邸最大了。 张衍经过那座巨大的人工湖鸿湖时,突然停步,眉头微皱,凝视着平滑如镜的湖面。 湖面映射着他的倒影,他的眼中浮现淡淡的雷光,伸手抚了抚眼角的皱纹。 张衍收回目光,沉默不语,继续向前走去。 等子乾回来之后,就可以办婚礼了…… 上官府邸主堂内,上官家主上官岳与上官夫人喝茶闲谈。 这算是一段难得的清净时光,上官家刚刚处理完一大宗生意,又接到了协调发行神仙钱的命令,这其中又是一大笔油水…… 上官夫人喝了一口茶,在心中算着账,越想越开心,不由笑道:“老爷,这神仙钱真是顶好的东西!” 上官岳抚了抚长须,拍案大笑道:“那可不!协助朝廷发行神仙钱,不仅巩固了我上官家在大族世家中的地位,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上官岳不耐烦的扫了一眼门,他最讨厌别人打断他说话了。 他高声问道:“何人?” 门外没有应答,又是一阵敲门声。 上官岳向身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小跑着上去开门。 房门打开,下人愣了一下,便立刻跪下,头也不敢抬,气也不敢喘。 上官岳的目光扫向门口,瞳孔猛的一缩,瞬间从高椅上滑落,利索地跪在地上磕头,口中高呼道:“上官家家主上官岳,见过圣上!” “不知圣上前来,有失远迎,烦请恕罪!” 第197章 震虎 张衍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恭敬跪在地上的上官岳,又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还在愣神地上官夫人:“你不跪?” 上官岳毫不留情地起身便是一巴掌狠狠抽在夫人脸上,紧接着便拉着她一块儿下跪,恭敬说道:“圣上恕罪,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冲撞了圣上。” 上官夫人捂着已经肿胀起来了脸,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磕头请罪,连连高呼:“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张衍抬起右手,微微握拳,似握着什么些东西。 他翻了翻手腕,看着右手,嘴角微微勾起,有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自己在握着些什么东西呢?张衍在心中自问自答。 是以前从不握过的东西——权利。 最高的权利——皇权。 昔年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已经成为了大玄的帝皇。 这种感觉……很好。 张衍收敛嘴角隐约的笑意,这才缓缓扶起跪在地上的上官岳,故作夸张地说道:“上官家主,快快请起,马上都是一家人了,你说是不是?” 上官岳抬起头来,与这位大玄的皇帝对视,眼神冷淡,却笑容灿烂:“原来圣上都知道了。” 张衍笑着轻轻点头:“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总会知道的。” 上官岳感觉他在隐喻些什么,却也没工夫细想,急忙弯腰伸手指向那座高椅,恭敬说道:“来来!请圣上先落座。” 张衍落坐,笑着看向上官岳:“上官家主也快坐,不必那么拘谨,朕本次前来,就是聊一些家常事。” 上官岳陪笑着,也随之落座。 上官夫人也是大家出身,自然看得出眼前的情况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便要挥手带着下人散去。 张衍见状,伸手拦住笑道:“没必要了,夫人也是自家人,不必回避。” 上官夫人轻轻施了个万福,从下人手中接过茶壶,为二人倒茶后,退到一旁规规矩矩地站好。 茶是雪银毫尖,杯是金刚琉璃盏,都是前朝大平的御用之物。 张衍瞥了一眼茶叶,故意惊呼了一声:“呦,雪银毫尖,不愧是上官大族啊,喝的茶叶果然是顶级呀,朕在皇宫中,都喝不到呢。” 上官岳也算明白这玄黄帝此次亲自到访上官府邸是为了干什么呢。 无非就是……试探,敲打,震虎。 上官岳自然也是个老狐狸,立刻就发现了这话中的尖刺,滴水不漏地回道:“圣上说笑了,这雪银毫尖就是自家种的高山野茶,宫中都是上好的茶叶,自然也就瞧不见这高山野茶了。” “圣上先尝尝,如果喜欢喝的话,上官家别将整座茶园送给圣上了。” 张衍喝了一口茶,点头道:“好,那就算嫁妆一件吧。” 上官岳显然一愣,没想到自己就客套一下,这皇帝老儿还真敢收下,却还是大笑道:“哈哈!好!那就当嫁妆一件了!到时候两个孩子成婚,就记婚账本上。” 张衍又问道:“羽宁那孩子在家吗?” 上官岳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别提了,我这个好好养大的闺女哟,自从见了赤王殿下,那就是一见钟情啊。” 张衍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 上官岳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自从赤王殿下走后,她便天天往那玄清观跑,一呆就是一整天。” 张衍问道:“为什么要往玄清观跑?” 上官岳笑道:“我家姑娘对赤王殿下真是一心钟情啊!说那玄清观,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要在那里等赤王殿下回来。” 张衍笑道:“羽宁这孩子,总在玄清观待着,别让别人以为成道姑了。” “哈哈。”上官岳笑问道,“我家姑娘对赤王殿下一心钟情,那赤王殿下对羽宁又是什么心意?” 张衍又喝了一口茶,淡淡笑了笑。 这上官岳看似是问子乾什么心意,实则却是要自己的一个表态了。 张衍放下茶杯,笑道:“孩子们的事,孩子们做主,我们只管支持就好。” 上官岳笑着点了头:“圣上说的是,到时候羽宁出嫁,我上官家必定是十里长街的嫁妆。” 有的嫁妆,就要说彩礼了,这是在向我要彩礼……张衍眉头一挑,也不打算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上官家主,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毕竟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想拿女儿换部分兵权?我来告诉你,决不可能。” 上官岳双眼微眯,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谈生意的认真神情:“圣上,您言重了。” 张衍开门见山:“兵权,永远放弃这个念想,这不是你们这些门阀能够摸一手的。让朝堂之上有一部分你们的势力,已是朕最大的让步。” 上官岳轻轻点头:“圣上,我明白的,但小女毕竟是上官家的千金。” 张衍眉头一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手掌微微发力,便将那上好的金刚琉璃盏捏成了一摊碎末。 碎末从他的指尖如沙般流下,张衍拍了拍手,淡笑道:“茶水不错,就是这杯子有些脆了。” 上官岳伸手想要拂散那些碎末,却立刻如触电般收回手。 他默默看向圣上,淡然笑道:“羽宁是我上官家的千金,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张衍眼中闪过纯粹的雷霆,直直凝视着上官岳,冷冷说道:“羽宁那姑娘,在你心中到底是千金,还是千金?” “羽宁其实可以不姓上官,我赐她皇姓,让她姓张。张羽宁好像也不比上官羽宁难听。” 上官岳依旧淡然笑道:“可羽宁,毕竟是姓上官,上官大族的上官。” 张衍没想到都说到这个份上,这上官岳竟然还是如此坚持,毫不妥协。 张衍眼中雷霆愈发犀利,他缓缓说道:“可这玄皇城是大玄的皇城,大玄的皇帝姓张。” 二人都明白,谈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皇权与门阀权利的争斗了。 上官岳笑道:“圣上,神仙钱一事,我上官家愿意拿出八成家底,创立钱庄。” 张衍仔细想了想,敲了敲桌子,冷笑道:“呵,神仙钱让你上官家发行,还觉得不够,胃口有些太大了吧?” 上官岳将茶水一饮而尽,淡淡笑道:“胃口大些,上官家吃得下。” 张衍淡淡道:“许你上官家在经商范围内,开展神仙钱的钱庄,数量不超三家。” 上官岳立即起身,双膝跪地,磕头谢恩:“谢主,隆恩!” 张衍站起身,拂袖而去,快到门口时站定,冷冷说道:“你上官家三百年岁月,我知道自然有些底气,是湖中的某人吧。” 张衍回头一笑:“你是不是没亲自见过朕的雷霆手段?” 上官岳脸色猛然骤变,惨白一片,后背被冷汗打湿大片。 他跪在地上,用力磕头,高声喊道:“恭送圣上!” 第198章 湖底 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的上官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确认圣上是真的出了主堂后,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旁早就傻了眼的上官夫人,回过神来,看向老爷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上官岳扭头看向夫人,淡淡说道:“腿软了,过来扶我一把。” 上官夫人急忙搀扶其老爷,望着圣上离去的方向,忧心忡忡的问道:“老爷,圣上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鸿湖中有……” 上官岳微微平静下来的神色,再次发生巨变,好似上官夫人的这番话,触动了他的逆鳞。 上官岳猛然将夫人按在主堂的大柱上,眸中闪烁着凶狠的光,一手掐住了她白皙修长的玉颈。 上官夫人挣扎着,双手死死抓住老爷的手腕,美眸圆突,几个字眼艰难的从嗓子眼挤出:“老……老爷,饶……命……” 上官岳双眸通红,手上力道越来越大:“夫人,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上官夫人感觉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扑腾的手脚渐渐垂摆。 就在此时,上官岳突然松开了双手。 上官夫人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再也没有什么当家主母的姿态,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上官岳蹲下身来,伸手扶住她,轻笑道:“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么大人了还能摔倒?” “来,我扶你起来先。′” 他与之前判若两人,再也不见那个双目发红的上官家主的身影,只能见到世家大族的谈吐气质。 上官夫人抬头仰视着自家老爷,强行挤出一丝轻笑:“谢老爷,是我自己摔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上官岳扶起自家夫人,“我先扶夫人去厢房休息吧。” 上官夫人摆手说道:“不麻烦老爷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上官岳点头笑道:“好,夫人日夜操劳,太累了,好生休息。” 二人就好似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夫妻,虽然二人都知道这是演戏。 但有些戏是给别人看的,还有些戏是给自己看的。 等到夫人也离去,上官岳独自一人站在宽广的主堂内,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书架上的一个木匣子上。 上官岳取下木匣子,微微打开,露出了里面一颗极其精致华美的淡蓝色宝珠。 虽然很不想,但看来必须要去见见那位了……上官岳望着淡蓝色宝珠,缓缓合上木匣,重新坐回张衍坐过的那张高椅上。 上官岳挺身正坐,双眸微闭,注视着堂外的日月交替。 他就这么坐着,看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夜幕降临。 上官岳重新打开木匣,从中取出那颗淡蓝色宝珠,含在口中,起身向堂外走去。 他径直走到鸿湖边,俯瞰着一汪湖水,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跃入水中。 他就好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只留下几圈水波。又像一块巨石沉入水面,眨眼间沉入湖底。 上官岳身上浮现阵阵蓝光,随着华衣摇摆,迅速沉入湖底,却让他如履平地。 鸿湖湖底,怪石嶙峋。 上官岳找到一块儿刻有道家符箓的怪石,轻轻拧动。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鸿湖荡起些许波澜,在湖底露出一处隐秘的洞穴。 上官岳心情有些忐忑不安,缓缓走入洞穴之中。 当真是别有洞天。 头顶有小孔,风清月朗,此处是一处水潭,水潭中央盛着一大块碧玉莲台,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琉璃梦幻。 碧玉莲台上,盘腿坐着一位女子,眼眸低垂暗淡,看不清具体年龄,眉宇间既有少女的清丽,也有女人的妩媚,还有老妪的沧桑感。 但垂落整座碧玉莲台的满头白发,证明她的年龄极大。 上官岳站在水潭边上,恭敬地跪了下来,叩头喊道:“老祖宗。” 谁也不会想得到,如今天下门阀士族第一家的上官家,老祖宗竟然会是一位女子。 女子撩开面前的白发,睁开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眸,嘶哑开口问道:“上官岳,你来作甚?” 她……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了。 上官岳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恭声说道:“子孙有事向老祖宗汇报。” 女人缓缓点头。 上官岳说道:“当今圣上张衍,今天亲自来了一趟上官府邸,他好像发觉您的存在了。” 女人缓缓点头。 上官岳继续说道:“还有就是神仙钱一事,张衍允许我上官家在经商范围内开展三家钱庄。” 女人冷笑道:“呵,一个朝廷的嫁妆,就只有三家钱庄?” 上官岳低头说道:“我能察觉出来,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女人再次问道:“每年能给我拿出多少龙纹金钱出来?” 上官岳在心中盘算一番,认真说道:“五千枚,就已经是上官家的极限了。” 女人冷声说道:“远远不够。” 上官岳跪在地上,恭敬说道:“子孙会想办法的,只是请问老祖宗如今到底是何境界?” “毕竟老祖宗,是我上官家的底气。” 女人冷冷扫了他一眼,却还是回答道:“按那位李先生的境界划分,不息天境玄天阶巅峰。” “十万法境之下,我无敌。”女人语气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上官岳终于抬起头来,正视着这位上官家的老祖宗。 这位老祖宗名为上官惊鸿,上官家有多少年的历史,她就活了多少年。 这位老祖宗被关在鸿湖之底,也只有每代的上官家家主知道。 三百年前,这个名字在大平的江湖中极为响亮。 上官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子孙有一事不明,还请老祖宗解答。” 上官惊鸿只吐出一个字:“说。” 上官岳问道:“修行一事,子孙不甚了解,但还是想问老祖宗已是玄天阶巅峰,理应随时破境,为何不再更进一步?” 上官惊鸿眼眸漠然,满头白发无风自飘,坐下碧玉莲台琉璃光亮。 上官岳这才第一次看清在这白发之下,是位怎样的女子。 这位老祖宗,虽说都已三百多岁了,却还是白衣胜雪,肤白胜雪,五官锐利如刀刻,只是那双眼眸总是提不起神采。 上官惊鸿淡淡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更进一步,只是你知道更进一步的后果是什么吗?” “玄天阶之后,是妙云玄境,入此境者一身修为尽散,心中大道朦胧,只能去寻本心,找真我,以此破境。” “说来简单,却何其难也。就如那叶家老祖宗叶法华,一意孤行入妙云玄境,最终蹉跎百年,无奈坐化,修行至此一场空。” 上官岳愣住了,他就是一个凡人,完全不了解这种修行的事情。 上官惊鸿重新坐了下来:“我不能像叶法华那样,心中之道不明,就贸然入妙云玄境,所以我才尽可能的压境修心,而龙纹金钱内涵纯粹的天地灵气,有助于我压境修心。” 上官岳低声说道:“子孙明白了,有些唐突,还请恕罪。” 上官惊鸿淡淡扫了他也一眼,说道:“羽宁那孩子……” 她顿了顿,想了一下措辞:“很好,你不必再为上官家向皇家索取任何东西了。” “还有……” “嫁妆记得准备的丰厚一些。” “子孙明白。”上官岳有些意外,这是他知道这位老祖宗以来,老祖宗对她说过最多的话。 他低头作揖,面朝老祖宗,恭敬地后退出了洞穴。 第199章 龙虎山上 大玄十四州,大好山河千万里。东南西北四方,风景各异,各有特点。 但若论风景之秀美秀丽,还要着眼看南方三州之地。 泽州,云州,南州。 南方三州,各有名川大山,山灵水秀,天下第一大江鸿江环流三州。 南州的炽山,五岳之一的南岳。山域绵延万里之长,彼临十万大山,重岩叠嶂,隐天蔽日。 泽州的齐云山,道家四大名山之一,常年云之雾绕,山峰与云齐高,格外神秘,州中主城的云泽城与其隔江相望。 至于云州之山,首当其冲的便是道家四大名山之首的道山了。 龙虎山! 位于云州正中,一连九十九峰,丹崖绝壁,碧水青天,风景极佳。 其主峰道名峰的天师府,更是天下道门执牛耳者。 天师府道脉,传承已有数千年之久,以万法之首的雷法闻名于世。 当代龙虎山大天师,更是山上修行之人人人皆知的十万法境。 古道!当代龙虎山大天师,十万法境,道门魁首,佩剑“道名”,合道天下道脉名山,被山上誉为“天下处处是道场。” 平时一贯冷清的龙虎山天师府,今日却格外热闹,山上与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来了,都是为了共同商议神仙钱一事。 儒家清白书院,道家龙虎山,佛家古灯烛寺都是院长,天师,住持都有露面。 江湖三大家,柳东关家,江南叶家,川中刘家也是家主带人亲自前来。 毕竟神仙钱牵扯的范围势力太广太多,不论山上,还是江湖,只要是修行之人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再加上当今圣上玄黄帝,还会亲自前来议事,就更显得重要了。 神仙钱议事,还未开始,圣上也没到来,所以这些大人物零零散散,有的随口闲聊,有的登山赏景,有的品茗饮茶。 天师府金光大殿上,静静站着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道人。他手抚长须,仰望着殿内悬挂的一幅大字——正大光明。 殿外又走进来一位年轻女子,身穿绿襦裙,腰悬白玉剑。 跟在女子后面的,还有一位续着山羊胡,身子清瘦的老先生。 不是别人,正是清白书院的当代院长孔清青与老夫子许巍。 孔清青没有行儒家礼仪,反而行了个道家稽首,恭声说道:“见过大天师。” 许老夫子也是恭敬行礼。眼前这位的岁数与辈分,都比自己大的多的多。 大天师古道转过身来,看向二人,笑了笑,微微点头,算是还礼。 古道先是看向许老夫子,笑道:“许夫子,许久不见。” 而后他的目光又停留在孔清青腰间的白玉剑上,笑问道:“君子玉,看来你就是现在的书院院长了,叫什么?” 孔清青回道:“姓孔,名清青,前清河,后青山。” 古道有些意外:“姓孔,你就是长秋的女儿吧?” 提及父亲,孔清青神情有些黯淡,低声应道:“是我。” 如果先生,还在的话,应当是他来参加这个议事的。 古道看出来了孔清青的失落,有些谦意道:“抱歉,你父亲散道后,我还未去祭拜过。” 孔清青对这位大天师极为恭敬,立刻收起失落的情绪,露出微笑:“大天师能够记得,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她知道父亲孔长秋对这位大天师评价极高,曾引用过圣人的一番话,来评价他,说是:龙虎山大天师古道,是真正做到了……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而圣人的这番话,先生孔长秋却自认做不到。 这时,又有人走入金光大殿。 孔清青与许老夫子齐齐回头看去,古道却没有回头,有的只是无奈。 来人是一位赤足行走的老和尚,身穿一件火红袈裟,眼神温和,看向三人,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同样身穿火红袈裟的年轻僧人,只是这位僧人蓄着杂乱的长发,面容阴沉冷淡,怎么看也不像一位僧人。 孔清青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恭声道:“见过无忧大师。” 没办法,谁让这里面就数她的年纪最小呢。 烟州古灯烛寺的住持,有“活佛”之称的无忧大师,具体境界不知,传闻是十万法境,但合道了什么就谁也不知道了。 还有传闻说,这位无忧大师,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域人,一人徒步万里之遥,来到中原进行传教。 中原自古以来都不怎么重视过佛教,一直都是独尊儒术或崇仰道法,这也导致佛教传教之难,直至无忧大师建立古灯烛寺,弘扬佛法,这才让中原有了一脉佛法传承。 短短不过数百年的时间,就可以与清白书院与龙虎山并列,由此也可见这位无忧大师的佛法高深了。 无忧大师轻轻点头,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目光也停留在孔清青腰间的君子玉上,笑道:“老衲有礼,见过院长了。” 孔清青急忙摆手,说道:“我是小辈,大师不必如此。” 无忧大师笑道:“你这姑娘,可比上一代院长孔长秋要谦虚多了。” 许老夫子的目光越过无忧大师,看向他身后的那位年轻僧人,不禁眉头微皱,问道:“大师,您身后的这位是?” 无忧大师“哦”了一声,转身介绍道:“这位是老衲新收的弟子,是一位悟性极佳的佛子,只是还未剃度罢了,还留着俗家姓名,名为狄烬。” 名叫狄烬的年轻僧人面无表情,微微点头,算是勉强见过。 古道见到这位老和尚只有无奈,这位老和尚一贯不按常理行事,收这么个“佛子”当徒弟也算正常。 无忧大师与大天师的目光对上,二人又同时看向那柄君子玉,无奈一笑。 二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天下十大名剑,儒道佛各有名剑上榜,却也只有儒家的君子玉在正统的手上,至于道家与佛家的两柄名剑,却都在别人手上。 天地人,原本是在前朝生老宗宗主李梦阳手上,后传给莫莲,莫莲又成了大玄国师,就等于这柄剑在大玄手上。 一叶菩提,年代久远,无从考证,不知怎么的就到了江南叶家手上,但叶家又是一个江湖世家,等于这柄剑流落江湖了。 “阿弥陀佛。”无忧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便带着弟子狄烬,在大殿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诵起了佛经,静静等着会议召开。 孔清青也找位置坐下,想着师兄会不会也来这里,想着想着嘴角便不由露出笑意。 许老夫子抚额,猜到这丫头又在想什么了,无奈一笑,站在了她的身边。 古道则一人走出金光大殿,站在道名峰之边,朝下俯看龙虎山的丹崖绝壁,山巅之风将他的紫袍吹的猎猎作响。 古道伸手一挥,一柄银色长剑掠过长空,飞入手中,无声无息。 佩剑——道名,以峰为名。 古道拔剑出鞘,手指轻拂剑身,剑身之上,五雷横流。 他的眉心处裂开一道纹路,如开天目,目中一片苍茫,苍茫之中,五雷攒动。 古道收剑入鞘,自言自语:“大玄皇帝张衍,十万法境,合道雷霆。” “呵,有点儿意思,不知与我天师府的雷法,孰强孰弱?” 第200章 龙虎山下 龙虎山下,山林茂盛。 有几人悉悉落落地开始登山。 一位身穿绿袍的高大男人牵着一位七八岁的孩子,走在最前面。 男人生得极其雄壮,长须飘然,身后背着一杆短枪,腰间挂着一圈不同的长钉,有铁制,还有木制。 男人牵着的孩子,却与他恰恰相反,生得极其白净,长得极其俊美,柳眉朱唇,让人有些看不出男女。 落在男人与孩子身后的则是一位俗家僧人,身形削瘦,眉宇间有些沧桑,身穿一袭白色僧衣,身后背着一柄与他身材不相符的剑器。 那柄剑器灰扑扑的,无鞘无锋,极其宽大,剑身上刻满了一个金色的佛文,剑锷处有卍字。 白衣僧人身背巨剑,却脚步轻盈,一步一佛号。 僧人之后,则是一位脊柱佝偻的老者,一身黑衣,胸口以金丝绣有个“刘”字,鹤发童颜,手中拄着一柄竹杖,笑呵呵的缓缓向前走着。 老者看似脚步缓慢,却始终跟在白衣僧人身后,不紧不慢。 身穿绿袍的高大男人,低头问牵着的孩子:“柳槐,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名叫柳槐的孩子,扯了扯男人的手,摇头说道:“没事,师父,我已经跻身凡境了,筋骨强壮的很。” 男人宽大的手掌揉了揉孩子的头,赞许大笑道:“哈哈!不愧是我关山月收的嫡传弟子,果然是一代天骄!” 二人继续向山上走着,边走边聊。 柳槐挠了挠脑袋,回头看向白衣僧人与黑衣老者,好奇问道:“师父,他们俩就是叶家的僧人,还有刘家家主吗?” 关山月点了点头,也回头看向二人,大声吼道:“刘老爷子!叶家僧人!时辰还早,前面不远处就是龙虎山的丹心湖了,可以在那歇息一下,然后再登山!” 白衣僧人点了点头,依然一步一佛号,背着宽大剑器缓步行走。 一袭黑衣的刘老爷子,倒是停下了脚步,喘着粗气,笑着摆手。 关山月不再管二人,牵着柳槐的手,继续登山,边走边叹气道:“咱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法,也是第一次来这仙家的龙虎山,还真是不适应。” 他又揉了揉鼻子,暗骂了一声:“这天地灵气也忒充足了,感觉让人老流鼻血。” 柳槐一愣,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道:“我倒是感觉很舒服啊。” 关山月爽朗笑道:“你觉得舒服就多吸一两口,反正不吸白不吸,等回了柳东城,就没这么纯粹的天地灵气了。” 柳槐一听这话,就鼓起腮帮子,抓紧吐那龙虎山的天地灵气。 关山月一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一巴掌轻轻拍在他的后脑上,笑骂道:“得了!瞧你那出息!咱江湖人不是活不起!等到了那丹心湖,抓紧多喝几口湖水,比你在这儿吸纳天地灵气要来的快。” 柳槐点点头,拉着师父的手,加快脚步,一溜烟儿地可爬到了丹心湖边。 丹心湖好似一块碧玉,落在青天之下,映在龙虎山中,碧水青天,相得益彰。 关山月一屁股坐在湖边上,将手伸入湖中,舀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柳槐则低下头,用手舀起湖水喝,只感觉无比清甜,水中灵气盎然。 关山月长舒一口气,只感觉连着奔袭半月有余的疲劳被这一捧水一扫而空。 他坐在湖边,对柳槐说道:“柳槐,你还小,不了解这江湖与山上,今个师父便与你仔细说说这江湖。” 柳槐抹了一把嘴,抬起头认真听着。 关山月指着丹心湖,缓缓说道:“江湖就如这丹心湖一般,虽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但湖心深处却是暗波涌动。” “我们江湖三大家,就是这江湖中的中流砥柱,让这江湖不至于彻底浪高掀翻了天,能多安稳一些。” “我们柳东的关家,刘老爷子的川中刘家,还有江南叶家。我们三家各有绝学,也在江湖中各司其职,比如像我们关家的枪法,棺材钉与炼尸一术,所以我们关家就是收拾江湖烂摊子的。”关山月解下身后短枪与腰间的数枚棺材钉,随手丢在地上,“刘家在江湖中威望最高,传承与弟子也最多,所以是江湖的领头者,就是你所谓的武林盟主了。” “至于江南叶家嘛……”关山月想了想,继续说道,“在江湖中最为神秘,家族中人人信仰佛法,供奉佛祖,却都未替渡出家,都是俗家僧人,叶家人总以一袭雪白袈裟行走江湖,以佛法调解江湖纠纷,还有传说天下名剑第六的一叶菩提也是叶家的家传至宝。” “叶家家主叶法华,也就是法华大师,更是被誉为在江湖中,最有希望跻身十万法境之人,岁数极大,德高望重,几乎不会走出叶家佛堂,格外神秘。” “今天来的刘老爷子,我倒是认识也熟悉,就是刘家家主了。那位叶家的白衣僧人,就不知道是谁了,但想来身份,地位,境界也不会低。” 柳槐边听边点头,听的格外认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问道:“师父,你感觉他们都是什么境界?” 关山月咂了咂嘴,说道:“应该都差不多吧,跟师父一样,都是不息天境。” 柳槐追问道:“天境也分阶层啊,具体是什么阶层?” 关山月想了想,说道:“我长天阶,他们应该也差不多吧。”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现在关山月身后,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老爷子不知何时坐在了关山月身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槐,问道:“这孩子长得真俊啊,男生女生啊,看不出来呀?” 柳槐一双柳眉皱起,说道:“我是男儿郎!柳东关家——柳槐!” 他从小到大,就因为长相过于俊美,被不少人认成女孩,他最讨厌这点。 刘老爷子啧啧笑道:“男生女相啊,什么境界了?” 提起境界,柳槐就有些骄傲了,他扬起脑袋,自豪说道:“立命凡境!” 刘老爷子一愣,旋即看向关山月,惊奇道:“你这徒弟天资极好啊!” 关山月拍了拍刘老爷子的肩膀,大笑道:“刘老爷子,我这徒弟更是小成我关家枪法!” 刘老爷子见过不少天才,刘家自己就有不少,但好像真没有能比过眼前这个孩子的。 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踏上修行之路,跻身立命凡境,关家枪法还略有小成,这真的足以称得上一声天才了。 尤其是在这……江湖之中。 此时,那位背着大剑的白衣僧人也已赶到,盘腿坐下,冲着刘老爷子与关家家主,低声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刘老爷子斜眼看向白衣僧人,笑问道:“这位小师傅是叶家的?” 白衣僧人双手合十,淡淡开口说道:“当代叶家家主,我名叶江暖。” 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刘老爷子与关山月都是瞪大双眼,完全呆愣,就好似被天师府的五雷正法当头轰顶。 过了片刻,关山月这才回过神来,迟疑地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叶家当代家主?” 刘老爷子紧接着问道:“法华大师呢?” 名为叶江暖的白衣僧人,缓缓摇头,双手合十,又轻声呼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第201章 江湖人的江湖事 叶江暖双手合十,轻声说道:“法华大师是我师父,已经坐化了。” 关山月与刘老爷子面面相觑,都是难以置信,二人眼中都有着藏不住的遗憾。 刘老爷子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叠草叶,扔进嘴中嚼了起来,这才慢慢平复下来,说道:“法华大师什么时候坐化,我们怎么不知道。” 叶江暖缓缓回道:“约是一甲子前。叶家的规矩你们也知道,来如一叶生无息,去似一叶落无息,一叶菩提归江湖。” 刘老爷子猛然站起,双眸通红,急切追问道:“那法华大师!究竟有没有跻身那个境界?” 叶江暖微微摇头,语气平静:“刘老爷子,你应该知道如果师父跻身了那个境界,就不会坐化了。” 刘老爷子剧烈咳嗽起来,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哀声道:“连法华大师都不行吗,那这江湖真的要永远被那些山上仙家压一头吗?” 他勉强止住咳嗽,压住体内沸腾的真气,吐出一口浊气:“我活了这么久,也就是想争这一口气,看看这江湖能否出这一位法境!” “刘老爷子,你有执着相了,还要放下为好。”叶江暖双手合十,眉目低垂,一字一句道,“师父走的很安详,寿终正寝,坐化而已,他都不执着于自己的生死,你又何必替他执着,徒生执着相。” 刘老爷子捶了捶胸口:“我只要这一口气,吊着一口气,也争着一口气。” 叶江暖放下双手,抬起眉目,正视着刘老爷子,平静道:“您自己也是玄天境吧,您也可以入妙云玄境吧,但您为什么不入呢?江湖中的玄天境,也不在少数,那为什么他们不入呢?又为何这妙云玄境只有我师父敢入?” 刘老爷子愣了愣,被这几句话问懵了。 叶江暖继续说道:“你们还是不敢赌上所有吧,境界,寿元,地位……但这些我师父都是不在乎的,在他那双虽然失明但依然明亮的眼睛中,只有佛祖,众生与自己。” “阿弥陀佛。”叶江暖低眉顺目,缓缓说了句佛谒,“刘老爷子,修行是一条苦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刘老爷子摸了摸两鬓银发,看着面前这个年龄不大的俗家僧人,哑然失笑:“小和尚,修行是苦海,但身在江湖,你我皆为鱼儿,脱不了身,也回不了头啊。” 叶江暖无奈摇头,只得又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关山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他扭头看向丹心湖,心知法华大师的坐化,在这江湖中又要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了。 法华大师,这江湖,好走! 柳槐偷偷拉了拉师父的袖子,小声问道:“师父,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那位法华大师是谁呀?” 关山月摸了摸柳槐的脑袋,小声说道:“那位法华大师,是这江湖中公认的第一人,是江湖中唯一有资格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争道论道,也是江湖中唯一有能力跻身十万法境之人。” 柳槐摇了摇脑袋,又点了点头,表示似懂非懂。 关山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北武南修,北方江湖,南方修仙,二者虽说都互不干戈,但若是你出了柳东城,在南方四处走走,尤其是去那些山上仙家看看,你就会发现那些山上仙家多是看不上我们这些粗鄙的江湖人的。” 柳槐不解问道:“为什么看不起我们?” 关山月自嘲一笑:“可能是他们认为我们太过粗鄙,一生修行只为打打杀杀,恩怨情仇。” “又加上江湖人多是游侠散客,就算是一些江湖门派也都是小门小派,没有完整的传承,也没有宗门撑腰,他们这些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仙人自然是瞧不上的我们这些江湖人的。” “最重要的也是这江湖中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一位十万法境,而这位龙虎山大天师就是十万法境。”关山月又补充道,“哦,清白书院的院长一直都是法境,不过他们称做山上仙人可不合适,他们算是读书人。” “在这江湖中,也只有德高望重的法华大师有希望跻身十万法境了。如果大师没有坐化,而是已跻身法境,那我们这些江湖人也能争一口气了。” 柳槐又不解问道:“江湖中也有不少天境高手吧?如师父你就是啊,为什么你们不尝试破境?” 关山月有些好笑,敲了敲他的脑袋,没好气道:“若真如你说的这么简单,江湖中早该出一位十万法境了。” 他有耐心解释道:“且不说跻身天境,再登玄天阶就有多难了。你就看玄天阶之后的妙云玄境,修为境界大跌,一辈子苦求化为乌有,若想要破境不仅要天资与福缘极好,更重要的是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真我与本心,我们这些江湖人哪里能参悟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就算参悟透了,那也就成了山上仙人了,哪还会再管这江湖?” “而且江湖中的玄天阶,都是老一辈了,年轻时叱咤江湖,哪能不在体内留下一些暗伤?能善终就不错了,谈个什么不切实际的破境?” 柳槐“哦”了一声,又认真问道:“那些山上仙人真的很厉害吗?” 关山月点了点头,轻笑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那些山上的术法道法,看着确实很厉害。江湖中的那些拳脚功夫与之相比,确实有些相形见绌了。” 关山月又话锋一转,转而说道:“不过呢,江湖中有像仙家的,就比如江南叶家,调节江湖纠纷,却又极其隐秘,静心修行。山上仙家中有像江湖的,就比如豪州的武当山,那里面的道长也不擅术法,反而擅长一手太极拳剑,总喜欢去江湖里面溜一溜。” 柳槐听着这些江湖人的江湖事,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关山月拉着他的手站起身,大笑道:“这江湖有趣的很,比那些无趣的山上仙家好多了,等你再大一些,就可以去走江湖了。” 刘老爷子也站起身,笑道:“男儿郎,江湖水深,人心险恶,先走为敬。”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御风而起,直上山巅。 柳槐愣住了,一下便看呆了。 关山月抱起他,也御风而起,大笑道:“时辰快到了,咱们也该走喽,让你去见识见识那位大天师!” 柳槐搂住师父的脖子,在风中大吼道:“师父!原来你会飞啊!你也是仙人啊!” 关山月也是大声吼道:“等你跻身天境,你也会飞了,咱们不当什么狗屁仙人,咱们是江湖人!” 柳槐又问道:“那咱们刚才为什么不直接飞到山顶啊?还要徒步到半山腰?” 关山月大笑道:“哈哈!因为这很江湖!” “师父,这就是你口中的江湖?”叶江暖望着御风远去的二人,自嘲一笑,独自向前走去。 他依然徒步登山,只不过步伐加快,一步数里,步步生莲花。 第202章 不服就打 龙虎山巅,道名顶峰。 金光大殿内,江湖人与山上人齐聚一堂,围坐在一张太极圆桌前。 九个位置,仅六人落座,却就可以代表整个江湖门派与山上仙门。 这也是山上与江湖百年来的首次议事,事关重大,牵扯众多。 龙虎山天师府大天师——古道,道门魁首,山上皆知的十万法境,合道——天下道脉名山,被誉为“天下处处是道场”。 佩剑“道名”,以龙虎山最高峰为名,脱剑膝前横。 大天师落坐副位,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清白书院当代院长——孔清青,书院历史上首位女子院长,自入十万法境,一人合道浩然气。 佩剑“君子玉”,天下十大名剑第五,悬剑于腰间。 孔清青坐在大天师右边,静静等着师兄的到来,许老夫子则站在她身后。 古灯烛寺住持——无忧大师,佛门大家,在山上素有“活佛”之称,境界不知,传说他从西域来。 双手合十,低声诵佛经,身上的火红袈裟隐约有佛光笼罩。 无忧大师坐在大天师左边,“佛子”狄烬双手环胸,靠在大殿的金柱上,低头发呆。 另一边,则是江湖人,最能代表江湖的三大门派。 当代江南叶家家主——叶江暖,天境,白衣僧人,叶家弟子极其神秘,却裁断江湖纠纷,先入世而后出世,擅长守御之法。 佩剑“一叶菩提”,天下十大名剑第六,立于身侧。 叶江暖坐在中间,看向一直低声念经的无忧大师,眼神深邃,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川中刘家家主——刘老爷子,天境,江湖威望极高,家族所学之武学驳杂,身法,暗器,毒术…… 刘老爷子靠在椅背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闭目养神。 柳东关家家主——关山月,天境,棺材匠传承,行走江湖,只背一杆铁枪,腰别六枚棺材钉。 柳槐站在他身后,一脸好奇的向在座的众人投去目光,仔细辨别着身份。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位传说中的大天师身上。 一直闭目养神的古道,突然睁开双眼,将柳槐吓了一大跳,浑身一麻。 他只感觉这位大天师的眼中藏有激荡的雷霆。 古道环顾四周,面容平静,淡淡说道:“时间到了,他还没来。” 众人都知道这位大天师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一个名字在众人心中冒出,大玄开国皇帝张衍。 就在此时,众人眼前忽有雷霆乍现,只觉眼中一片雪白。 一个威严的心声回荡在众人的心湖之中,只有两个字。 “来了。” 眼前的雪白散去,雷霆缓缓消散,三人已经落坐。 大玄皇帝张衍落坐主位,宰相闻砚与国莫莲师相伴落坐左右。 古道脸上还是毫无波澜,只是淡淡点头:“人齐了。” 朝堂,江湖,山上,大玄开国以来首次聚首,共同商讨神仙钱与征收仙税一事。 “见过圣上。”刘老爷子笑呵呵的抱拳拱手,行了个江湖的。 叶江暖与关山月同样如此,抱拳拱手行江湖礼。 山上这边,无忧大师与孔清青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见过。 大天师古道更是毫无动作,面容平静。 江湖与朝堂或许还会有些瓜葛,但这些山上仙门就真的与朝堂无任何关系了,两两不相干。 闻砚站起身,行了个读书人的礼,朗声说道:“诸位,想必大家都已知道此次议事所为何事,那我们大玄朝堂就开门见山了……” “闻大人且慢。”刘老爷子缓缓举起手,打断闻砚的话。 众人的目光看向他,闻砚说道:“这位就是川中刘家的刘老爷子吧,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刘老爷子搓了搓手,笑呵呵地说道:“闻大人说话之前,容老朽先说一句话。” “我们刘家始终与朝堂站在一起。”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江湖人。 刘老爷子这么早就表态了……关山月眉头紧皱,目光疑惑。 叶江暖指节轻敲太极石桌,静静思索。 闻砚眉头微皱,点头说道:“刘老爷子如此最好,我代表朝堂感谢。” 他又环顾一圈,开口问道:“诸位,还有何话要讲?” 众人无言。 闻砚从袖中掏出三枚神仙钱,一枚枚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龙纹金钱,雪花银钱,青天铜钱。 闻砚朗声说道:“朝堂每年向江湖三大家与山上仙门发放定额的神仙钱。” “神仙前以十为一,其具体为:一枚龙纹金钱等于十枚雪花银钱等于百枚青天铜钱。” “一枚青天铜钱等于百两黄金。” “山上仙门只可以拿同等价值的法宝,丹药,法器等来进行交换,江湖门派同样如此,但也可以拿足额的金银来交换,山上仙门不行。” “朝堂向诸位发放神仙钱,诸位也需要承担朝堂的铸造费,损耗费,起炉费等,具体费用,朝堂会派户部专员入住诸位的山头城内进行征收,法宝,丹药,法器等价值也会有专人进行评估。” “请闻大人稍等一下。”古道伸手敲了敲太极石桌。 闻砚问道:“大天师有什么异意?” 古道缓缓说道:“神仙钱一事可行,山上,江湖,朝堂互惠互利,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江湖可以拿金银来换,我们山上宗门却要拿出法宝,法器,丹药来换?” 古道斜睨向张衍,却对闻砚说道:“难道闻大人不知道,法宝法器,还有丹药这一类山上物品,一直都是有市无价的吗?” 孔清青开口说道:“大天师说的没错,且我清白书院只是读书的地方,只有笔墨纸砚,没有那些东西。” “阿弥陀佛。”无忧大师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低声说道,“寺院修行清净之地,不染那些污秽铜臭之物。” 一直坐在一旁不言语的莫莲,敲了敲石桌,看向闻砚,开口说道:“继续。” 古道将膝上的道名剑重重拍在桌上,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玄的国师啊,就是那位欺师灭祖的莫姑娘。” 莫莲剑眉一挑,不再拘押一身剑意,冷冷说道:“先继续说下去,有什么疑问再一块起说。” 闻砚眉头紧皱,看向张衍,用眼神询问:你确定要继续说吗? 张衍轻轻点头。 闻砚继续朗声说道:“大玄朝堂要向一切山上仙门与江湖门派,征收所有赋税,按门派大小划分,一切以大玄赋税的最高标准执行,诸位需向大玄缴纳宗门费,弟子费,山头费等等……” “山上与江湖,每年需要派宗门优秀弟子从军历练,大玄大兴土木时也需要派遣宗门弟子进行协助。” “且大玄侓法就是天下最高律法,山上修士与江湖弟子触犯大玄律法,一律以大玄律法处置。当然,山上江湖的宗门内部之事,以诸位的律法为准。” 闻砚说完,金光大殿内,只有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许久之后,古道打破寂静,直接说道:“江湖是江湖,山上是山上,朝堂是朝堂,各有各的规矩。” “你张衍最好不要打破这些规矩。” 一直不言语的张衍,看向古道,与这位龙虎山大天师平静对视,缓缓吐出一句话。 “不服,就打。” 第203章 要打便打 不服就打! 这四个字无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众人包括古道都是一愣,同时诧异的看向这位玄黄帝。 这位大玄的皇帝在说什么笑话? 不服就打? 这么刚的吗? 他一个成立还不足百年的王朝,就敢跟我们这些已经存在千年的山上仙门如此叫板? 凭什么? 莫莲环顾众人,冷冷说道:“诸位,没有听清大玄皇帝的圣旨吗?” 她轻轻鼓掌,再次说道:“那好,我这位大玄国师再来重复一遍。” “不服就打。” 又是一片寂静。 刘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打破寂静,缓缓说道:“老朽还是那一句话,我刘家永远和大玄王朝站在一边。” 他转眼看向正身端坐的张衍,向后微退几步,抱拳躬身行礼,恭声说道:“圣上圣诣,刘家领诣谢恩,遵俸朝堂的一切条例。” 闻砚绕过桌子,向前几步,一把扶起刘老爷子,温和笑道:“请老爷子放心,朝堂一定不会亏待刘家。” 这大玄朝堂这么做,倒是很江湖了……关山月摸了摸胡子,眯起眼来。 他微微一犹豫,便轻拍桌子站了起来,沉声喝道:“柳东关家参见圣上,我关家与朝堂同在,愿意向朝廷缴纳一切赋税。” 张衍笑了笑,拍了拍手,笑道:“关家主很明事理,朝廷会给关家与刘家先免税一年,充分准备。” 关山月与刘老爷子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谢过圣上。” 随后二人的目光又看向一直不言语的叶家家主叶江暖。 江湖三大家中,也只有叶家没有表态了。 叶江暖抬起眼眸,与他们平静对视,缓缓说道:“我叶家不比你们刘家和关家,财力不足……” 他的话音未落,无忧大师紧随其后说道:“阿弥陀佛,我们佛家都是这样,信徒不多,财力有限。” 闻砚想了想,沉声说道:“叶家主所说,我也明白,叶家子弟一直都是苦行僧,走江湖,调纷争,化缘了斋,自给自足,这一点我很是钦佩。” “可以这样,叶家子弟每次调解江湖纷争,可以收取一定钱财。” 叶江暖双手合十,说道:“叶家子弟不破金钱戒。” 闻砚点头道:“我明白,叶家子弟每次调解完江湖纷争之后,只需记录在案,后再一并呈交给官府,这笔钱财直接由当地官府直接向那些江湖人收缴,且朝堂向叶家不再收取其他苛捐杂税。” 叶江暖仔细想了想,双手合十:“可行,我叶家愿向朝廷缴税。” 闻砚又看向无忧大师,双手合十,沉声说道:“无忧大师所说我也理解,毕竟大玄佛寺不多,香火费有限。” “可以这样,由当地官府出资,在烟州之地帮古灯烛寺扩建,并兴建佛寺,弘扬佛法,且在烟州之地免税一年,如何?” 无忧大师双手合十,淡笑道:“阿弥陀佛!” 闻砚又看向一直沉默的孔清青与古道,恭声说道:“不知……清白书院与龙虎山是何所想?都可以谈一谈。” 孔清青秀眉微皱,抬头看向闻砚,不善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闻大人是正儿八经的清白书院学子出身。” 闻砚看着师妹,面不改色地点头。 孔清青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毫不客气道:“那闻大人是不知道清白书院学子多是穷苦人家吗?如今朝堂向我们书院收缴赋税,还要是法宝,法器,丹药,那是让我们拿什么给呢?” 闻砚淡淡说道:“书院可以与朝堂合作,朝堂会给书院补贴。” 孔清青身后的许老夫子,冷声说道:“闻砚,书院只是读书的地方。” 闻砚点头笑道:“从书院走出来,在朝堂上做官员的人有很多,书院每年可以向他们收取钱财,朝堂默许。再来说说,书院特产的清白玉,在山上也是久负盛名,可以向朝堂换取神仙钱。” 孔清青冷冷注视着他:“闻砚,入仕之人书院一律除名,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 闻砚依然点头道:“他们会很愿意向大把书院交钱的,他们也会很乐意送他们的孩子来书院读书,学费也不会少。” 孔清青语气加重,再次说道:“书院,只是读书的地方,不参与任何纷争。” 闻砚与师妹对视着,缓缓开口说道:“一位法境,不会因为钱财而为难。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也不会因为钱财而为难。” 孔清青眼中怒火中烧,怒声喝道:“闻砚!” 她的话还未说完,大天师古道直接打断问道:“你大玄,凭什么要我们这些与世独立的山上宗门向一个世俗王朝缴纳赋税?” “你大玄打天下时,我们这些山上仙门保持中立,并未出手阻拦。你大玄有天下后,却要我们缴纳赋税?” “或者说你张衍,是要我们也向你俯首称臣吗?” 古道站起身,拇指抵住剑鞘,道名剑出鞘三寸,一身十万法境的威压毫不隐藏:“你真当自己是这天道了吗?” “你大玄也配?!” 张衍眸中雷霆炸裂,也是站起身来,与这位龙虎山大天师针锋相对,说的还是那一句话:“不服就打。” 张衍一甩五金爪龙袍,腰间传国剑已是拔剑出鞘,剑指这位龙虎山大天师。 古道脸色铁青,鞘中道名剑嗡鸣作响,整座道名峰,都开始微微摇晃,好似地震。 张衍声如龙吟,厉声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你龙虎山就不在这天下之列吗?!向我大玄缴纳赋税,理所当然!” “朕乃天下共主,何人不从之!” “修士修行,登高至天,那朕就是这顶上之天!玄天在上,天下谁不从之!” “朕知道你不服,不服那便来打!” “朕亲自以雷法问道龙虎山大天师!” “这就够了吗?”张衍微微摇头,自问自答,“当然不够!” “问道完之后,还有我大玄国师莫莲再与你问剑一场!” “张衍!你当真要与我整座龙虎山为敌吗?!”古道手中道名剑完全出鞘,剑身之上,雷光纵横。 “这样还不够!”张衍神色自若,大笑道,“不是为敌,而是开战。朕还要率领我大玄的百万大军,彻底荡平你龙虎山天师府!” “你古道一个区区十万法境!就敢与我整座大玄王朝为敌!朕亲自来打服你!” 张衍环顾四周,冷冷说道:“就先从这座金光大殿开始。” 古道这百年以来,真的第一次愤怒了! 他厉声喝道:“张衍!金光大殿内岂容你来放肆!真当我龙虎山天师府没脾气是吗?” “那就来!” “要打便打!” 第204章 再打一架 打! 张衍冷冷笑道:“就让朕与龙虎山大天师问道一场?” 古道一指轻点眉心,怒喝道:“生死自负!我欲弑君!我来斩龙!” 张衍传国剑拄地,帝皇威严,傲然而立:“你只管来试试!” 古道眉心开裂痕,露出一片苍茫,苍茫之中即是雪白的雷霆。 他轻轻抬起一手,虚空微微握拳:“天下道脉,祖庭龙虎!” 张衍仗剑轻笑道:“在你这龙虎山打,也不怕打个山崩地裂?” 古道不再搭话,厉声喝道:“道名·龙虎!” 下一刻张衍与古道二人便已各自化作雷霆消失不见。 闻砚看向缓缓消散的雷光,忧心忡忡地问道:“张衍的身子,还能让他这么放手打吗?” 莫莲轻轻摇头:“没办法,要想让龙虎山臣服缴税,只能让他亲自以龙虎山天师府最擅长的雷法来打压打服。” 关山月护在柳槐身前,心有余悸。两位十万法境不加掩饰的威压,太过恐怖,好似二人无论是谁,弹指间都能让他们这些天境灰飞烟灭。 刘老爷子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急忙从怀中摸出几片草叶子丢进嘴中嚼了起来,这才缓缓平静下来。 他手脚颤抖着抱拳行礼,颤声道:“闻大人,走了。” 关山月拉起柳槐的手,同样如此,准备告辞。 叶江暖背起一叶菩提,摆手告退,转身便走。 就在此时,无忧大师伸手拦住了要走的众人,双手合十向叶江暖鞠了一躬,温和笑道:“叶家主,你背后的这边一叶菩提,可否让老衲一观?” 叶江暖也是双手合十,摇头说道:“家传之物,外人不可观。” “阿弥陀佛!”无忧大师呼了一声佛号,“非家传之物,而是佛祖之物。” 叶江暖淡然扫了他一眼,不为此话所动,依然向前走去。 “佛子”狄烬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还请叶家主留步。” 无忧大师环顾在场众人,轻笑道:“诸位,可否留下陪老纳一起看场佛法无边?” 叶江暖转过身来,直到今天无论如何都没法轻易走的了了,他平静问道:“大师想要干什么?” 无忧大师并未搭理他,而是向莫莲走去,恭声道:“莫国师,麻烦请开辟一处小天地,让我这佛子狄烬与叶家主谈一谈佛法无边。” 莫莲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问道:“老和尚,我凭什么费力帮你?” 无忧大师淡笑道:“就按闻大人所说,朝堂说到做到,古灯烛寺就答应。” “况且莫国师开辟一处小天地也并不费力,就当做彩头好了。” 莫莲扫了一眼沉思的闻砚,见他轻轻点头,这才吐出一字:“可。” 无忧大师又走向狄烬,与他并肩而立,看向叶江暖,轻笑道:“叶家主,阿弥陀佛!” 叶江暖明白了,依然平静问道:“大师也想要打一架?” 无忧大师摆手笑道:“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与我干什么,就让我这俗家弟子与叶家主以一叶菩提,论一场佛法无边。” “刚刚好,你和他都是俗家僧人,也算是有缘人。” 叶江暖看着无忧大师的笑容,伸手摸向背后宽如门板的名剑,不再言语,静静思索。 无忧大师也不打扰他,只是一直微笑。 关山月向刘老爷子问道:“老爷子,叶家与古灯烛寺可是有何恩怨?” 刘老爷子咳嗽两声,摇头说道:“估计还是那柄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吧。” 柳槐好奇问道:“刘爷,怎么说?” 刘老爷子揉了揉他的头,回忆起一此往事,说道:“江湖传闻说无忧大师自西域而来,一是为弘扬佛法,在中原传教立寺,第二便是为了找寻佛家至宝,也就是那柄一叶菩提了。” “有传说说是这柄一叶菩提,是当年西域的佛陀亲手种下的一棵菩提树所炼化,后在前往中原游历时,遇到了叶家的祖宗,就是有佛祖口中的有缘人,就将这柄名剑送给了他。” “再后来,叶家在江南开枝散叶,世代为俗家僧人,苦行江湖,调解纠纷,积累功德,传承这柄佛陀之剑。” 良久,叶江暖点头问道:“大师,若这场论法我输了呢?” 无忧大师笑道:“输了就输了呗,老衲还能怎样?” 叶江暖有些诧异,皱眉问道:“不需要我交出一叶菩提?” 无忧大师苦笑道:“老衲此次前来赴会,一是为了与江湖朝堂商量神仙钱一事,其二就是为了看一看这边一叶菩提的大神通,或许就能助我破境。” 听闻此话,孔清青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如今是什么境界?” 无忧大师也不做隐瞒,径直回答道:“只是妙云玄境,法不得出,修行不够。” 叶江暖轻轻摇头,轻叹说道:“恐怕要让大师失望了,当年我师父叶法华在叶家祖堂内,在佛陀泥塑像前,独自参悟一叶菩提九九八十一日,最终苦寻无果,只得放下坐化。” 无忧大师双手合十,笑道:“老衲知道,但法华大师所悟不出,老衲也想试上一试。” 叶江暖无奈笑道:“大师法号无忧,怎么也陷入执着相了?” 无忧大师先是环顾整座金光大殿,又扫向腰悬君子玉的孔清青,笑道:“儒家始终有一位法境,道家现在有一位法境,我佛慈悲为怀却无法境。” “阿弥陀佛!佛家也需要一位十万法境。” “大师苦心。”叶江暖解下身后一直背着的一叶菩提,握在手中,沉在地上,立剑身前。 无忧大师死死盯着那柄灰扑扑的宽大剑器,上前一步,小心问道:“老衲……能摸一摸吗?” 叶江暖点头。 无忧大师颤抖着伸手摸向剑身上的一个个金色佛文,浑身一颤,恍惚之间好像有所明悟,却又在一片迷雾中苦苦寻不得。 狄烬问道:“如何?” 无忧大师摇头苦笑:“寻不得。” 狄烬懒散地揉了揉脖子,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长舒一口气:“那就打啊?” 叶江暖点头道:“切磋而已,点到为止。” 狄烬不耐烦说道:“赶紧吧!” 无忧大师看向莫莲,道了一声辛苦。 莫莲点头,一甩大袖,下一刻便直接祭出一整座小天地来。 六千里山河,俱显而出。 莫莲站在某处山巅,忽的心有预感,回头望去,喃喃自语:“张衍,古道,雷法,万法之法……” 第205章 天下道脉 此时,龙虎山的某处洞天福地之内。 一位紫金道袍的道士与一位灿金龙袍的帝皇相互持剑对峙。 张衍御空高悬,一副君临天下的气质,轻笑问道:“大天师,此处何地?” 古道有金光护体,一道道雷霆环绕身侧。他冷冷答道:“洞天福地之所,道脉名山之地。” 张衍依然笑问道:“我很好奇,你所合道天下道脉名山,人人皆知,但却也没人见你真正用过合道之法。” “要不今日就让我见识见识?”张衍眼中雷霆乍现。 “天下处处是道场!”古道怒声喝道,“道名·青城!” “山现!” 张衍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座苍翠的青山,山间绿水环绕,山顶有青鸾飞旋,崖刻“青城”二字。 古道身边又有一把青翠长剑显现,剑鞘上有剑名,剑名:青鸾。 天下道脉名山成百上千,却以四座山最为有名,道气缭绕。 这四座山,并称为道家四大名山,分别是:雷法龙虎,拳法武当,阵法青城,术法齐云。 四大道山,各有所长,也都有一把镇山镇派之道剑。 大天师古道的合道天下道脉名山,不仅可以随时拉人入道脉名山之中的洞天福地,还可以将一座座道脉名山俱显而出,借用其山中道力道法。 且古道所处何地,都是他的道场,自然以道法压胜所有在他道场中人。 可此等合道之法,落在张衍眼中就落了下乘,不过雕虫小技之法。 张衍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原来不过搬山小神通罢了。” 古道手掐道诀,怒喝一声:“阵合!” 张衍眼神凌厉,瞬间感觉到不对劲。 此处龙虎山的洞天福地,开始微微颤抖,山脉之间浮现出一座青色的巨大道阵,随之破碎成莹莹飞光,散入此处洞天福地。 张衍伸出一指,看见指尖凝聚的雷霆有些停滞,便发现这座洞天福地加之那座巨大道阵,对自己的压胜越来越强了。 他轻轻鼓掌,笑道:“不错,阵名什么?” 此时整座洞天福地,都成了一座道阵。 张衍身处此处洞天福地,便是身处整座道阵,除非将此洞天福地彻底打碎,或者古道主动解开限制,否则就算凭他法境巅峰的战力,也休想要逃出去。 古道手握青城山的青鸾剑,手指抚过剑身,冷喝道:“青城山的护山大阵,名曰:青鸾剑阵。” 张衍眉毛一挑,轻笑道:“呦呵,还是一座剑阵!” “那边让朕来看看几斤几两!”张衍抬起一手,手掌之间,雷法激荡,雷局已成。 抬手间,便向古道丢出一座五雷小雷局。 古道不闪不避,只是手握青鸾剑,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道诀。 刹那之间,忽有青鸾脆鸣,一柄柄青色长剑凭空浮现,一道道剑气斩向那座小雷局。 那座小雷局还未近身,便已被剑气彻底斩碎,徒留一道道雷光缓缓消散。 张衍双眼微眯,不由环顾整座道阵:“这青鸾剑阵,有点儿意思。” 古道解释道:“青鸾剑阵,剑阵之中生青鸾,你若攻击我,便会有一道道剑气自行斩碎你的攻击手段。” 张衍“哦”了一声,再度喝道:“再让我看看!” 张衍抬手虚握,轻喝一声:“落雷大洞!” 最朴素的雷法招式,却爆发出最惊人的雷法神威。 一座赤色如火的雷霆凭空砸下! 古道瞳孔猛然一缩,死死盯住那座砸下的赤色雷霆。 不是一道雷霆,而是一座雷霆;不是劈落,就是直直砸了下来。 这记大洞雷霆如山砸下。 这就是……合道雷霆之法所施展出的雷霆神威吗?! 古道不敢怠慢,明白仅凭这一座青鸾剑阵是拦不住这座雷霆的。 他再一次手掐道诀,沉声喝道:“道名·飞鸿。” “山显!” 飞鸿山地处云州边界,山峦齐聚,山势平坦,山体厚重,道气醇正。 此时这座道山,出现在古道头顶,挡在如山岳般的大洞赤雷之前。 与此同时,青鸾脆鸣不止,好似泣血,阵中忽有万万柄青色长剑凭空出现,一道道剑气纵横,斩切赤色雷霆。 破碎,破碎,还是破碎! 横在大洞雷霆前的一切,好像都要被这座如山般的赤色雷霆通通碾压成齑粉。 万万柄青色长剑破碎,连带着那座刚刚俱显而出的飞鸿山也是破碎。 同时,洞天福地之外,位于云州边际的飞鸿山地界,开始剧烈地震,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整座飞鸿山,山头崩碎数十丈有余。 古道手握道名剑,剑上雷霆与金光纵横交际,一剑挥出。 金光乍现,雷霆乍惊,那座如山般的大动赤色雷霆,溅射出无数雷光,这才缓缓消散。 但整座洞天福地,被溅射的雷光,燃起熊熊雷火。 古道手握青鸾剑,剑指那座青城山,低声喝道:“拜水。” 剑尖引渡山上绿水,成一幅碧水青天之景,如降甘霖,这才扑灭雷火。 张衍并未阻拦,只是看着,问道:“大天师,如何?” 古道冷哼一声:“不愧是合道雷霆,神威确实威猛。” 张衍不再隐藏,手持转国剑,龙袍之上十色雷霆环绕在身,其身后还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龙盘旋在空,若隐若现。 一双金色眼眸,眼含纯粹雷霆,淡漠俯视着怒目圆睁的大天师。 就在这一刻,身为龙虎山大天师的古道都不由愣了一下,只感觉这位玄黄帝确实恍若神人,其眼中雷霆更像天劫。 眼前的这位玄黄帝就是一位雷霆帝君,掌心十雷,神人天心,雷池雷泽,浑然一体,便是驱雷掣电擎天威! 张衍莫然问道:“朕的雷法,比你天师府的雷法如何?” 古道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紊乱的气息,怒喝道:“天下雷法传承,只有天师府与其他,就算你合道雷霆,也非之正统!” 张衍咧开嘴角,轻笑一声:“看好了!像这种雷法,朕一共有十道!” 古道摇头道:“五雷正法!你的十雷之法,不过衍生而来。” 张衍神色认真,一字一句道:“惊劫十雷,师父陆鸣开创,法高如天!雷法之玄妙,高你天师府的五雷正法不知多少!” “狂妄!”古道怒声喝道,“天师府之雷法,岂容你来之妄议!” 张衍缓缓说道:“我师父的十雷之法,压你天师府百年,千年,万万年。” “这是事实!” 古道不再言语,双眸微闭,轻抬一指轻点眉心,眉心生裂纹,裂纹之中一片苍茫:“天师目,开眼!” 他的身后雷霆与金光从天而降,如瀑下落,浇筑成一尊巨大的法相。 是一位身披雷霆的金光道人形象! 张衍看着古道身后的那尊巨大法相,轻笑道:“来!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朕只出一剑,倾力一剑。” 第206章 万法之法 古道冷笑道:“你不以雷法决胜负,却以剑法为之,莫不是怕了我天师府的五雷正法不成?” 张衍微微一笑,淡然回道:“朕的倾力一剑,是剑法,更是雷法,是万法之法!” “狂妄!”古道怒喝一声,抬起一指,轻点眉心,“道名·龙虎!” 巍峨耸立的龙虎山俱显而出,整座道山金光大亮,道气长存,山腰处的丹心湖忽然沸腾起来,道道雷光闪现,瞬间被炼化一座硕大的雷池,雷浆滚滚。 或者说这座丹心湖本就是一座极其少见的自然孕育出的雷池。 古道抬手将道名剑,丢入山中雷池,而后再次轻点眉心。 他身后那尊身披雷霆法袍的金光法相同样如此,抬起一指,轻点眉心。 眉心处再开天师目,目中无人,只有五道不相同的雷霆。 古道身上已是道气盎然,直冲霄汉,凝聚成一片金光雷云,一道道金色雷霆纵横其间,好似云雷在上。 张衍眯眼远望,先是看向那座山中雷池,而后又看向看向,轻笑问道:“自然雷池,着实少见,以池中雷霆洗炼道名剑,不错。” “就不知大天师要用五雷的哪道雷法?” “你马上就知道了,不要着急,五雷正法你迟早都会领教一番的!”古道伸手虚握,道名剑从雷池中飞出,被握剑在手中,“天师府五雷正法,天雷!” 张衍点了点头:“上来就是天雷吗?” “那便来!” 古道剑尖一点,怒声喝道:“落雷!” 刹那之间,雷云席卷,雷声轰鸣,一道雪白雷霆径直劈落。 张衍张开双臂,不闪不避,迎接劈落的那道雪白雷霆,竟是要以自身肉体,硬抗五雷正法中的天雷。 古道瞪大双眸,惊愕道:“张衍你疯了?要以肉身硬接天雷?” 五雷正法,万法之法,最正大光明,以天雷为尊。 天雷,为天道之刑,亦为天劫,凡被落雷者,必召雷击身亡,灭其神魂,绝其体魄,必魂飞魄散! 天雷之劫,必中必杀,此为因果,避无可避! 古道手持道名,剑引雷霆,代表天道以天雷审判张衍。 漫天雷光之中,他看见了这位大玄皇帝的罪恶! 漫天雷光之中,古道不由愣住了。 他看见了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他看见了那个救济天下的中年道士,他看见了那个登上皇位的老道士…… 他之真我本心……古道喃喃自语:“张衍,不愧是你合道雷霆!” “或许真的是在这山上太久了,不识不见人间疾苦。” “罢了罢了……” 漫天雷光之中,传来了张衍的声音:“大天师,你是不是忘了,我合道雷霆!” 雷光骤然凝聚于一点,被张衍吞入腹中,直接炼化。 张衍合道雷霆,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有着最纯粹的雷霆法则,而天雷也是由最纯粹的雷霆法则所组成。 只是,雷霆吞入腹空的瞬间,张衍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剧烈咳嗽起来。 “靠!忘了身体撑不住!”张衍暗骂一声,死死按住神人擂鼓一般的心脏,这感觉快要跳出喉咙,“不行!撑不住也要撑!” 处于丹田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雷浆沸腾起来,竟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脑,一阵酥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衍脸色发白,强迫自己还悬在空中,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此刻露怯。 古道御风高悬,眉头微皱,感觉到了张衍的不对劲。 张衍眸中雷光炸裂,死死握住传国剑,狞笑道:“大天师,瞧好了,这是朕的倾力一剑!”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不从天降,不从地生,就忽然出现在他身侧。 古道,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张衍,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传国剑剑身,剑尖依次划过十道雷霆光柱。 传国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张衍再次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古道目眦尽裂,怒吼问道:“张衍,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便又出现两座名山。 道名·武当。道名·齐云。 算上先前召唤出来的青城与龙虎,道家四大名山至此齐聚。 四座道山,横栏在这一剑面前。 紧接着,古道手中又出现四道雷霆,地雷,龙雷,水雷,社雷,组成五雷正法,凝聚出一座庞大雷局。 五雷雷局,砸下在那一剑面前。 张衍不答,只是狞笑道:“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斩出无边雷光剑光,啸出无尽雷鸣剑鸣。 古道收起法相,眼睁睁看着这一剑斩来,当机立断,当即舍去这一处龙虎山的洞天福地,抽出身来。 这一剑!杀力太大!饶是他五雷齐出,四山齐现,都不一定能挡下,只能舍弃这一处洞天福地了。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金光大殿上,喘着粗气,感到有些后怕。 这是他修道这么多年以来,第二次感到能真正威胁到他的东西。 第一次,是面对那个叫赵仙升的老道的问剑,他也有倾力一剑。 回想起那倾力一剑的威势,古道不禁冷汗直流。 赵老道的剑比这一剑只强不弱。 金光大殿内,只有闻砚与孔清青二人。看见大天师突然出现,二人都愣住了。 闻砚率先回过神来,向古道走来:“大天师,您这是……” 古道脸色铁青,正想回答,身后却突然传来张衍的声音:“大天师,如何?” 闻砚看向张衍,一眼便发现了不对劲,立马以心声向孔清青言语:“师妹,赶紧扶住圣上,以浩然气护助各处窍穴,尤其注意丹田与上宫两处!” 孔清青疑惑地看向闻砚,发现他的神色极其认真严肃,便飞身来到张衍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为他缓缓渡送浩然气。 只是,刚一接触孔清青便感觉到不对劲,张衍这位十万法境的体内已经是惨不忍睹了,根骨经脉好似断壁残垣。 张衍扫了一眼她,再次向古道问道:“大天师,如何?” 古道扭头看向他,冷冷反问道:“你现在如何?” 张衍轻笑道:“应该还能再挥出一剑,反正已经毁了一座你们的洞天福地,我也不介意将你龙虎山再削作一半。” 古道走向张衍,却被闻砚伸手拦住:“大天师请留步。” 古道停步,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圣上,当真要与我龙虎山拼命吗?” 张衍耸肩抖落孔清青的手,强忍着向前走了一步,淡然道:“按时缴税,朝廷与龙虎山永远是朋友。” 古道不再言语,冷脸拂袖,转身离去,张衍目送他远去。 临近金光大殿门口时,古道缓缓停步,头也不回的说道:“龙虎山可以按时向朝堂缴税,但也请圣上不要忘了自己的真我本心,要取之于仙,必用之于民。” 张衍没想到这位大天师会这么说,不由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古道已经走出殿外,不见踪影了。 张衍回头望向那块悬挂在金光大殿内的那四个大字——正大光明。 张衍收回目光,喃喃自语:“真我本心?朕从未忘记。”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所以……我才要为大玄再多做一些事情,要做的再多一些,更多一些。” 第207章 一叶菩提 闻砚走到张衍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圣上,莫忘初心,切记始终。” 张衍显得有些呆愣,只是重复说着:“成了,成了……” 紧接着再也撑不住了,一口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他却又在瞬间以雷霆炼化鲜血,让鲜血不至于落在地上。 闻砚急忙扶住他,关切问道:“道士!你的身体……” 张衍摆了摆手,看向孔清青,轻声说道:“孔院长,多谢了,也请您不要外传。清白书院的赋税,可以协商,您与闻砚来谈就好。” 孔清青秀眉微皱,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位帝皇,冷声说道:“张衍,你还在硬撑,你的身子……” 张衍打断她,语气加重,又重复说道:“孔院长是自己人,知道就好,不要外传。” 闻砚扶着他靠坐在金光大殿的大柱上,张衍长舒一口气,上下打量着孔清青,最终目光落在了她腰间悬挂的两块玉佩身上,转而对闻砚笑言道:“书生,你是真的不会送东西啊。” 闻砚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孔清青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看向腰间的两块玉佩。 一块是清白书院的玉佩,通体莹白,清气盎然,铭文“清白”二字。 一块是闻砚刚送的玉佩,羊脂白玉,外以龙纹金钱包裹,又刻“君子心意”四字。 张衍笑道:“孔院长都有一块玉佩了,你还送一块?” 闻砚挠了挠头,讪笑道:“还行,算是孔院长的贺礼了。” 孔清青摘下腰间的那块“君子心意”玉佩,收入袖中,扫了一眼二人,转身便走,走之前还丢下一句话:“就那么着吧。” 闻砚有些埋怨地看了张衍一眼:“都怪你,本来都快谈好了。” 张衍也不搭话,反问道:“国师,还有无忧大师他们人呢?” 闻砚与他并肩坐下,轻声说道:“无忧大师的那个弟子要与叶家主打一下,国师就开了一片小天地出来,许老夫子,关家主,刘老爷子都去观战了。” 张衍“哦”了一声:“佛家内斗啊,倒真是一场好戏。” 二人心湖中,忽然回荡起莫莲的声音:“确实是一场好戏,马上打完。” 莫莲的小天地中,两位不像僧人的俗家僧人相互对峙着。 一位白衣如雪,身背大剑的僧人,御风悬在半空,双手合十,面无表情。 一位火红袈裟,长发杂乱的僧人,站在某处山巅,双拳碰撞,满脸怒容。 远隔千里之外,莫莲施展出神仙手段,天幕化作一幅山河画卷,可以让众人看到狄烬与叶江暖的切磋。 狄烬一甩身上的火红袈裟,双腿弯曲,再次如炮般轰向半空中的叶江暖,两臂上缠绕的佛珠,燃起熊熊烈火。 关山月带着柳槐,小声嘀咕道:“我怎么感觉这个狄烬,所修的这么像我们江湖武夫呢?” 无忧大师听到了他的嘀咕,笑着回道:“狄烬在未入我佛门之前,练的就是一身外家功夫,入我佛门之后,则修无量明火神通,如今已是长天阶。” 叶江暖看见狄烬向自己轰来,却也不闪不避,只是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下一刻,金光如佛光闪烁,叶江暖整个人化身为金色,如金刚坚韧。 他双手合十,盘腿而坐,不动如山。 双拳燃起熊熊烈火的狄烬,一拳轰向叶江暖的面门。 叶江暖不闪不避,坦然受之。 一拳先来,随后便是百拳后至。 狄烬眨眼之间便已轰出上百拳,每一拳熊熊烈火,燃烧不尽。 叶江暖却始终不动如山,安然如初。 看见这一幕,许老夫子不禁感叹说道:“江南叶家的金刚体魄,果然名不虚传。” 等狄烬拳势稍缓,叶江暖伸出一手,拦住他打来的一拳,笑问道:“打够了吗,要不今天就先这样?” 狄烬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怒笑骂道:“先让我打够再说!” 叶江暖没想到他突然变换了拳势,便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力将他拽下空中。 观看天地画卷的众人,只看见刚刚还在空中激斗的二人,现在便如一条火龙般直坠地面。 远处轰然巨响,即使众人相隔千里之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莫莲眉头微皱,不看天地画卷,回头看去,便见到一座山岳被径直砸穿,气机激荡,方圆百丈之内山摧木折。 狄烬站在一片焦土之上,咧嘴笑道:“你一直在空中,老子借不上力,使不出拳劲拳力,打的难受。” 叶江暖背靠一棵断树,喘了一口粗气,伸手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尘,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他的胸口有数个拳印,是刚刚坠落之时,狄烬趁机打出的。 不好受……眼前之人的拳很奇怪,劲力很凶,打在身上,疼在体内,好似一只火龙穿过五脏六腑,所过之处焚烧一切。 还有先前承受的那么多么拳,拳意好像都积压在体内,排不出去。 承受的这几拳,不得不让叶江暖同时调动真气与灵气护住五脏六腑。 狄烬不会给他那么多喘气的时间,一步跨出数十丈,便已来到叶江暖面前,一拳轰向他的胸口。 领教过狄烬的拳力之后,叶江暖不敢再以金刚身硬扛,急忙双臂并排挡在胸口。 可这一拳,只是轻轻碰触叶江暖的双臂,便在刹那间收了劲力。 狄烬收拳,吐出一个字来:“炸!” 叶江暖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之前体内积压的拳意接连爆发,在体内直接一路炸开,形成一路火龙,直窜心脏。 自己的金刚体魄直接炸开,呕出一口鲜血,巨大的劲力让他自己倒飞出去。 狄烬却不想放过他,连跨六步,径直追上,一把抓住叶江暖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随即又是一拳轰在面门上。 叶江暖以单臂横在面前,勉强架住这一拳。 狄烬毫不留情,膝盖弯曲,又是一记膝撞顶在他的腹部,将他顶飞出去。 这一套连招,打的行云流水,实打实的打在了叶江暖的体魄上。 先前数百拳,在其体内留下拳意,而后又以一拳引爆,让拳意在体内炸开,从内破开叶江暖的金刚体魄。 叶江暖在空中卸力,翩然落地,抹去脸上鲜血,冷冷说道:“再打下去,就不是切磋了。” 狄烬甩了甩手腕,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叶家主还不出剑吗?” “好。”叶江暖卸下后背的大剑,立剑身边,平静说道,“一叶菩提,开印。” 远处众人,同时看向叶江暖的手中剑。 天下十大名剑,各有大神通,以一叶菩提的神通最为神秘。 如今,终于能见识一下,这柄佛家至宝,佛祖之剑的神通了。 第208章 因果 狄烬望向那一柄灰扑扑的大剑,咧嘴笑道:“这柄一叶菩提……终于舍得出鞘了?” 叶江暖认真回答道:“一叶菩提无锋无鞘,自不以伤人为本。” 无忧大师望向了一柄巨剑,眼神复杂,有疑惑不解,也有艳羡向往,还有一丝期待。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无忧大师双手合十,低声念咒。 他敏锐察觉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出家之人不可有嫉妒心,不可有艳羡心,心境通明方通透。 狄烬怒喝一喝:“再来!” 叶江暖一甩白衣,安然盘腿坐下,只留一叶菩提立在身侧。 狄烬连跨三步,便好似缩地成寸,瞬间来到叶江暖身边,一拳轰向其胸口。 叶江暖双手合十,闭目念经,喃喃自语:“凡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狄烬一拳实实在在的打在他的胸口,拳头也停在他的胸口。 叶江暖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闭目念经,喃喃自语。 狄烬有些愕然,不可置信地收回拳头,摊开手看了看,又惊愕的看向满脸平静的叶江暖,微微后退两步,错愕问道:“你……你……” 叶江暖睁开双目,目光深邃,好似能看尽一切有为法与无尽相,缓缓开口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他的话音未落,极远处的一座山峰,便毫无征兆的轰然炸裂,碎石乱飞。 狄烬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炸裂的山峰,有些疑惑不解,刚刚那一拳好像没有打在叶江暖身上,反而好像打在了那座山峰之上。 叶江暖扭头看向碎裂的山峰,以心声向莫莲询问道:“莫国师,你是否确定这座小天地内没有任何生灵?” 就连莫莲也是有些疑惑,缓缓点头,也以心声回道:“我确定,此方小天地除了我们几人外,再无任何生灵。” 叶江暖再次问道:“一草一木,是否皆为虚相?” 莫莲摇头说道:“一草一木,皆为天地自然,都是真实的。” 叶江暖再次发问:“那莫国师,可否倒流光阴长河,回溯万物?” 莫莲点头说道:“此方小天地我为东道主,可以可行。” 叶江暖双手合十,不再以心声言语,缓缓开口说道:“那我便安心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落在了众人耳中。 叶江暖平静看向还在错愕的狄烬,开口笑道:“你想打便打吧。” 狄烬舔了舔嘴唇,磨牙笑道:“有点儿意思啊,好像打不到你似的,我的拳落不在你身上?” 叶江暖摇头解释说道:“你的拳确实落在了我身上,这是因。可你拳的果,却是由那座山峰承受的。” 叶江暖面色平静,笑容灿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朵花是因,见世界是果。” “菩提叶落是因,菩提而生是果。” “这就是一叶菩提的神通——因果。” 因果……莫莲心中似有明悟,眉心剑印映出淡淡光芒,那柄一叶菩提的仿剑,似是可以开始炼化了。 莫莲微微闭目,一位高大的白衣女子,出现在了她的心湖之中。 白衣女子面前横着三把剑,道家的天地人,儒家的君子玉,佛家的一叶菩提。 莫莲睁开双目,眸中深处闪过一抹粹然的金光,喃喃自语:“天地自然,浩然气,因果……” 柳槐扯了扯师父关山月的袖子,小声问道:“师父,什么是因果啊?” 关山月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小的孩子解释这“因果”二字。 刘老爷子摸了摸柳槐的脑袋,想了想回答道:“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也就是我们江湖中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柳槐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无忧大师口中一直呢喃着“因果”二字,满脸苦笑,一脸苦相。 他早就知道一叶菩提的神通是因果了,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见自己的真我本心,求不得,悟不出。 世间万法皆空,唯有因果不空。 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因果由心生。 因果由心生,所以才求不得,悟不出,见不到真我本心……无忧大师双手合十,又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叶江暖眼中带着些许悲悯,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的无忧大师,开口说道:“执迷不悟是因,苦求不得是果,一切皆因果。” 无忧大师轻叹一口气,缓缓点头:“受教。” 听见“因果”这两个字,狄烬冷笑了一声:“呵呵,儒家最没用的是道理,佛家最没用的就是因果!” “老子去他娘的因果,都是放屁!” 狄烬扭头看向无忧大师,挥手大笑道:“老和尚,你信因果吗?” 无忧大师只是闭目念经,不回答。 狄烬又看向叶江暖,还是问道:“姓叶的,你信因果吗?” 叶江暖仔细想了想,回答说道:“因果不空,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听见此话,狄烬哈哈狂笑:“哈哈!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你们佛家常说,今生之恶果,前世之恶因,可老子的今生,关老子的前世如何?” “我狄烬今生就是狄烬!不管前世之恶因,也不食今生之恶果!” 无忧大师猛然睁开双眸,怒喝一声:“狄烬!住手!你想干什么?” “无明亦无量。”狄烬脊背佝偻,一手按住胸口,一手垂空,仰天狂笑,“业火焚我身!” 无忧大师怒声喝道:“不可!” 却已是来不及了,狄烬浑身上下燃起熊熊业火,一拳轰向叶江暖。 二人距离离的极近,叶江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拳轰在胸口。 叶江暖愣住了,不是因为狄烬突然打了一拳,而是因为他发现这次的因果没法转移。 一叶菩提的神通,在这无明无量的业火面前,好似失效。 无忧大师从袖口中掏出一盏佛灯,扔向空中,佛光普照,将二人身上的业火全部吸回佛灯之内。 仅仅是被这业火焚烧的一刹那,叶江暖便已昏倒在地,狄烬就晃晃悠悠的站着,浑身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裸露着焦黑的枯骨,咧嘴笑着。 无忧大师怒吼道:“孽障!” 莫莲看见这一幕,叹了一口气,手中出现天地人,随手一挥,倒流光阴长河,回溯在了叶江暖说出因果二字之时。 也幸亏自己的小天地之中,没有一人是十万法境,才能让她倒流光阴长河,回溯一切,抹去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帮叶江暖,只是现在叶家主重伤,对朝堂没有任何好处,还会阻碍收仙税的计划。 叶江暖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感觉发生了什么,自己却记不得了。 狄烬也是一脸发懵,不明所以,只感觉浑身上下有些烧灼。 莫莲挥手散去小天地,开口说道:“好了,切磋为止,就到这里。” 众人回到金光大殿,张衍环顾众人,轻笑道:“好了,收仙税一事,大家都没有问题,那便就这样了。” 无忧大师看了一眼莫莲,有些模糊的感觉到是这位国师出手了,便也开口说道:“古灯烛寺无异议。” 孔清青双手笼袖,在袖中摩挲着那块师兄送的玉佩,开口说道:“清白书院无异议。” 叶家家主叶江暖说道:“江南叶家无议异。” “川中刘家无异议。” “柳东关家无异议。” 刘老爷子与关家主同时说道。 金光大殿中,回响起了龙虎山大天师古道的声音:“龙虎山天师府,无异议。” 张衍如释重负,拍了拍闻砚的肩膀,笑了笑,一人走出殿外,看向北方,自言自语:“子乾,父皇将一切都铺好了,你只管放手去打,钱财粮草管够!” 第209章 兵发北阳 幽州大地,幽兰主城。 某处极其宽广的校武场上,不多不少站着三千零一人。 三千名大玄精锐,一位站在军阵之前的大玄主将。 那名将领生的极其年轻,看样子不过十九岁上下,内穿玄甲,外披赤袍,腰悬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年轻将领伸手按住腰间剑柄,高声说道:“诸位将领!你们都是我从狼军各处抽调过来的,从今以后,就归入我麾下了,单独成营,有我直率。” “诸位都是军中之精锐,都是上过战场的,都是有修为的,境界全都在凡境之上,所以我才要了你们,组成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以行突袭之势,如狼奔袭!” “我军名为乾字营,直属于我,只听我号召,只认我手中之剑。”年轻将领高高举起手中剑,“现宣军令如下,如有犯军令者,斩立决,连其三族!” “军令十五条,简单来说只有八字:军规严整,赏罚分明。”年轻将领开始一条条宣布军令。 三千名大玄精锐面面相觑,又看向那位站在众人之前的年轻将领,有些不明所以。 众人都不明白,本来在原本的军队里待得好好的,却突然将自己抽调出来,分到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身上。 三千名大云精锐中,都是战场上的老卒了,倒也有熟识之人,免不了小声议论,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便议论纷纷。 年轻将领并未制止,只是依然自顾自说着,下面的人也在自顾自说着,两边都在各说各的。 “喂喂,老哥,那个小白脸是谁啊?”一个兵卒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老卒。 老卒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啊,估计又是上面那个大人物派下来的关系户。” 那兵卒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又用脚后跟在地上狠狠碾着:“呸!战场上也能走关系,老子最瞧不起这种人!” 老卒斜睨了他一眼:“呵!你是恨自己不是这种人吧?” 兵卒突然说道:“ 喂喂,老哥打个赌?” 老卒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兵卒眯起眼睛,看向那位站在最前的年轻将领:“就赌他的境界。” 老卒问道:“可以,赌些什么?” 兵卒想了想,回答道:“就赌下个月的军饷吧。” 老卒怂恿说道:“你什么境界?去试试他的斤两?” 兵卒揉了揉手腕说道:“老匹夫看好吧!” 兵卒打断还在宣告军令的年轻将领,毫不客气地问道:“这位小将军,战场不是过家家,您是哪家的公子哥敢来战场上耍乐?还是趁早回去。” 那位年轻将领停止宣告,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饶有兴趣的看向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兵卒嗤笑一声:“老子管你是谁,军中只有兵与将!” 年轻将领笑道:“你叫什么?” 兵卒上前一步,大声喝道:“老子叫卫山,浩瀚海境!原柱国大将军章寻之军中先锋斥候!十二岁从军,从军一十二载,历经大小数十仗,亲身参阻击大平援军一战,斩敌首千百余人!” 年轻将领上下打量的一番眼前兵卒,感觉此人不过三十来岁,浑身上下都有一股从军多年的戾气。 年轻将领轻笑道:“从军一十二载?巧了,我刚好比你还多一年,我从军一十三载。”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都落在年轻将领身上,引得一阵哄笑。 卫山笑的更是厉害,指着他捧腹笑道:“还真是吹牛不打草稿,你顶了天也就二十岁,就敢说你从军十三年,难不成你七岁就从军?” 年轻将领认真点头:“是的,我七岁从军。” 卫山摇头大笑道:“不信!你问问在场弟兄有几个信的?” 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一起起哄:“不信啊,吹你娘的牛呢?” 年轻将领伸出一手,笑道:“不信,打一架?” 卫山脾气不太好,早就想出手教训教训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了,二话不说便是一拳向他打了过去。 他也不在意眼前之人究竟是何身份,反正章老将军说过,既然当了他的兵就不要怕得罪人,有他撑腰。 年轻将领看见挥来的拳头,不闪不避,只是伸出一指,轻声喝道:“去。” 下一刻,卫山便连拳带人直接倒飞出去,压倒一片身后的兵卒。 众人一阵惊呼,有一老卒问道:“他娘的不是!老子干他娘的了,你他娘的究竟是什么境界?” 年轻将领甩了甩手,笑容灿烂:“果然!要打服北蛮,就要先打服自己人!” 他从袖口掏出一柱香,单手弹出,松软的散香如利箭一般钉在了校武场上的箭靶上,开始缓缓燃烧。 “一柱香,看看我能撂倒你们多少人。”年轻将领挥了挥衣袖,一步步向前走去。 下一刻人群中传来哀嚎,眨眼间就有数十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倒地不起。 但这毕竟是大玄的三千精锐,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组织攻防。 一炷香很快过去,年轻将领浑身染血,站在一群倒地兵卒的中间,大口喘着粗气,剩下的兵卒将他团团围住。 他无奈笑道:“一炷香,八百余人,还是留手了,不过你们是真往死里打。” 有一倒地兵卒吐掉口中淤血,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年轻将领直起腰杆,解下红袍,脱下玄甲,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刚劲的肌肉。 可以清晰看到,他身上的刀伤箭伤多达数十处,新老不一。 所有人哑口无言,直到此刻他们才相信了眼前这位年轻将领说自己已经从军十三年的言语。 年轻将领终于拔出了那边名为“青虹”的古剑,举剑高声道:“我姓张,名子乾,大玄嫡长子,大玄的赤王!” 什么?! 他说他是谁?! 他说他是那位赤王张子乾?! 在场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子乾向前去,走到已经倒地不起的卫山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卫山愣住了,下意识地也伸出了手。 张子乾将他一把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环顾四周,笑道:“不错,你们都不错。” 有人突然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那位赤王殿下?” 张子乾摊开手,无奈笑道:“这还不够吗?” 这……确实够了! 确实是那位已经跻身天境的赤望殿下能够做到的,能够做出的事! 张子乾缓缓问道:“诸位,服了吗?愿意听我的军令的吗?” 卫山率先单膝跪地,右手握拳,贴在胸膛,行了个大玄军礼,高声喝道:“愿听赤王殿下令,愿为赤王殿下赴汤蹈火!” 而后又是一名老卒,紧接着又是一人,直至所有人都向这位赤王殿下,行大玄军礼。 “愿听赤王殿下令,愿为赤王殿下赴汤蹈火!” 张子乾笑了笑,回头看向更北方,高声喝道:“半年之后,你们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发兵北阳,北伐蛮族,你们的一个个名字将筑成大玄史书上的功勋章!” “乾字营!也将会是古往今来,最为精锐的骑军!” 第210章 北阳 半年之后,兵发北阳。 幽州的幽兰城与阳州的北阳城相距并不近,差不多也有千里路程。 幽兰城位于幽州中部,而北阳城则在最北州的最北方,北州又是十四州中最大的。 北阳城位于大玄最北方,是极北苦寒之地,气候严寒,粮食种植不易, 加上时不时的战乱,此地百姓格外贫苦。 不过好在在章寻老将军的治理下,北阳百姓的生活改善不少。 老将军号召北阳百姓返乡,采取屯田兵制,年轻力壮者从兵,闲暇时耕田,其妻儿老小免除一切杂役。 丰厚的军饷加上囤积的粮食,北阳城这座血染荒凉的城池,人口慢慢增加,重新有了活力与生机。 张子乾兵临这座北阳城下,眯眼仰望城头风光。 他还是那一席装扮,内衬玄甲,外披红袍,胯下白马,腰悬一柄断剑青虹。 他的身后黑压压一片,人人皆手持长枪,腰悬短刀,后背弓矢,身披玄甲,胯下全是大玄最好的战马。 这是张子乾的亲军,也是大玄最为精锐的甲兵骑军,名为:乾字营。 张子乾仰望城头,大笑一声:“北阳城!果真名不虚传!” 城头之上,大日凌空,俯瞰大地,极为壮观。 “所来者何人?”城头之上,有兵卒大声嘶吼问道。 随即便传来弓弩上弦之声,一道道寒芒就对准他们,随时准备发射。 寒茫与阳光都格外刺眼,都是一片惨白光亮。 张子乾随意扫了一眼,冲身后挥了挥手,大声问道:“弟兄们!且告诉他们,我们是什么人?” 身后三千人,手中长枪插地,纷纷拔出腰间短刀,刀刃齐齐划过身上玄甲,震震铿锵嗡鸣。 铿锵的翁鸣声中,齐声大喝道:“大玄精锐,乾字营!” 张子乾身后,三千玄甲之前,忽的便立起一杆黑金色的大旗出来。 那杆黑金大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一个形似黑龙的“乾”字在北风中招摇。 挥旗之人,正是兵卒卫山。 城头上的兵卒看见这种阵势都愣住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呵,人数不多,排场不小。”北阳城门大开,从中走出一个佝偻脊背,面带刀疤的老者。 张子乾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这位老者,行了个大玄军礼,恭敬笑道:“章老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大玄柱国大将军,大玄镇北王,大玄军中最高者——章寻。 章老将军站在城门口,一个人直面千军万马,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大玄从军之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位老将军“人屠”的赫赫凶名。 吃人守北阳,坑杀十万人,这些都是军中流传甚广的言语。 张子乾翻身下马,挥了挥手:“见过章老将军!” 身后三千玄甲骑兵,齐声呐喊道:“见过章老将军。” 章寻笑得格外开心,以至于脸上刀疤都在微微颤动,他走到张子乾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言道:“你练的兵?” 张子乾骄傲点头,高声汇报:“大玄乾字营,人数三千,配备最为精良的装备,且境界全部凡境之上,海境五百七十二人,地境六十一人,天境一人!” 章寻点了点头:“不错,剩下的呢?” 张子乾说道:“剩下的三万狼军正在赶赴北阳的路上,我率乾字体先来。” 章寻翻身上马,点头说道:“可以,先进城吧。” 张子乾看着老将军,一时愣住了:“不是,老将军你骑我马干啥?” 章寻一抖马缰,不答反笑道:“愣着干什么,牵马进城了。” 张子乾一脸无语,却也无奈,拎起缰绳,牵马进城。 乾字营也整齐进城,修整军备。 张子乾一边牵马,一边打量着北阳城。 北阳城,确实跟之前不一样了。 城内,屋舍俨然,良田整齐,田里有不少正在耕种松土的汉子,屋内有不少正在洗衣做饭的妇人。 此时已是初夏,北阳还是有些微凉,地里的高粱谷子长势正好, 能看得出来等到秋天又是一个丰收年。 张子乾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也知道这里曾经是老将军的家乡,他牵着马,轻声说道:“老将军,北阳现在不一样了。” 章寻视线有些模糊,愣愣说道:“可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北阳变为当初那人间地狱的罪魁祸首是我。” 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是嘞,他们哪里还会记得,当初北阳可是死绝户了的,这些人是曾经逃出北阳的流民后代。” “或许……我当初开城投降,就不会有那么多惨剧。” “是……是我亲手葬送了北阳的全城。” 张子乾忽然有些后悔提出这个话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将军,只得说道:“老将军,不怪你。” “真的,到了当初那种地步,还能坚守城池已经是个奇迹了。” 章寻回过神来,眼眶破天荒地有些湿润:“城,我守到了最后啊,真正守到没了一个人,也没了一个兵,可到最后也没等来援军啊。” 张子乾摇头说道:“再也不会了,从今以后,老将军您的身后是大玄,大玄也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章寻摇了摇头,开怀笑道:“是的,再也不会了,攻守异形了,老子就要打过太白雪山去!” 张子乾握紧手中马缰,认真说道:“血债血偿。” 章寻脸上刀疤微微颤动:“估计是打不死他们了,但要彻底将他们打服!” 张子乾停步,回头望向老将军:“血的刻印,最为牢记。” 老将军眯眼远望,望向那片永远雪不融化的太白雪山,再次轻声吟出了登基大典时候的那一首诗。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原本就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后来才在家乡从小吏一步步升到了守城大将。 章寻吟诗作罢,直接说道:“别看了,直接去军帐吧。” 张子乾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加快速度。 北阳的某处军帐内,钟铠钧早已等候多时。 见二人到来,他起身迎接。 张子乾见到他,一拳捶在他胸口,轻笑道:“铠钧,好久不见。” 钟铠钧还了他一拳,笑道:“呦,是赤王来了。” 张子乾笑道:“要叫我将军。” 第211章 议战 哦,对,在战场上确实要叫将军……钟铠钧笑着应了一声:“末将铠钧,见过子乾将军。” 张子乾笑容灿烂,点了点头,问道:“嗯,跟着老将军怎么样?” 钟铠钧盘腿坐了下来,托着脑袋,笑道:“很好,老将军教了我许多东西。” 张子乾也随之坐了下来,注视着他,认真问道:“那怎么说,还回来吗?” 章寻脸色有些难看,这小子一回来就当着自己面挖墙角? 他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打在张子乾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你小子,一回来就挖我墙角?不是说好,铠钧以后就是我的兵了?” 张子乾吃痛,捂着后脑说道:“说好的是等我回来,现在我乾字营已经组建,铠钧也该回来了。” 章寻看向钟铠钧,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善问道:“你想去哪?” 钟铠钧顿时感觉到一阵压力山大,看了看老将军,又看了看张子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要不然……我还是跟着张子乾吧?” 张子乾顿时大喜,一把揽住钟铠钧的肩膀:“我就知道!” 章寻老脸一沉,脸上刀疤又开始抖动起来,两个人一人踹了一脚,骂骂咧咧道:“还在那高兴?不知道时间不多了?还不赶紧推衍战事?” 张子乾撇了撇嘴,目光投向身前的沙盘,不由吃了一惊。 刚刚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个沙盘制作的竟是如此精细,尤其是那一座太白雪山的山脉格外清晰分明。 那沙盘被一条高高隆起却山势平缓的雪白山脉分为两半,一半碧绿青色,是茫茫大草原,另一半截然相反,灰白黑色,毫无生机,是极北苦寒之地。 张子乾笑容缓缓收敛,目光停留在沙盘上,再不移开半寸。 章寻也是如此,眉头紧锁,脸上刀疤又开始跳动。 良久之后,章寻问道:“子乾,你觉得可以将那蛮族一举彻底打死吗?” 张子乾沉默不言,瞳孔微缩,目光聚焦在那条雪白山脉上。 太白雪山! 这座高山,山峰高峻,山势平缓,是大玄的北岳,也是蛮族的神山,两方以山脉为界。 此战之关键,也就在这太白雪山之上了,大玄军队不善山野草地作战,尤其是山峰极高的雪山之上,严寒,缺气,大风都是极其不利的因素。 天时地利皆失,也就只胜在人和了。 张子乾沉声说道:“要想一举打死蛮族,这绝不可能。” 章寻点头说道:“没错,但这一战还必须要打,既然打不死,就只能打服他们,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跃太白雪山半步,打得他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草原里面放牧。” 张子乾想了想,问道:“在此驻扎的虎军战力如何?” 钟铠钧回答道:“尚可,但肯定不如狼军精锐,更比不上你的乾字营了。” “毕竟此地情况你也了解,极其复杂,其中不少都是前朝大平的旧兵,被章寻老将军整编后再收入麾下。” 章寻继续说道:“在此驻扎约有十万人,闲时务农,战时为兵,可以说在此北阳是全民皆兵了。” “再加上你带来的三万狼军,一共是十三万兵,其中步兵就占了七八成。” 钟铠钧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眉头紧皱:“十三万兵,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现在朝廷的粮草军饷管够,可一旦在雪山行军,粮草的供给就跟不上了。” 张子乾点头问道:“没错,太白雪山之上驻扎了几座营寨军帐了?” 钟铠钧从一旁摸出十六柄极小的军旗,分别插在了太白雪山的西北方。 他指了指插在太白雪山上的军旗,沉声说道:“太白雪山的西北方,是一片大型坡地,坡势势,还是背风坡,风雪也小,适合安营扎寨,目前已扎了十六座了,每座相隔二十里,绵延三百二十里,直至雪山西北峰的半山腰处。” 章寻说道:“蛮族之优胜,在于骑兵精锐,在于气候适应,在于地形熟悉……” 张子乾目光死死盯着那座太白雪山,一字一句说道:“那就只能打过太白雪山去!” 他转而又问道:“蛮族那边……情况怎么样?还在分裂吗?” 章寻摇头,沉声说道:“根据探子的情报,他们早就统一各部落了,选出了新王,姓拓跋,名神轩。” “蛮族七部落,其余六部落,皆由拓拔神轩统领,将蛮族草原划分为各自牧场,放牧牛羊。” 张子乾又问道:“境界如何?” 钟铠钧回答道:“境界不知,此人极其神秘,也只知其姓名罢了。” 章寻敲了敲桌子,指向蛮族大草原,平静说道:“既然要打服他们,那就下战书吧。” 张子乾好似知道老将军在想什么似的,脸上微微有些笑意,反问道:“下个什么战书?” 章寻随手摸起桌边的一枚黑棋,轻轻压着太白雪山下的草原边缘:“此处有一个部落,名为雪边部,就在太白雪山山脚下,实力最弱,便灭了吧,就当下战书了。” “牛羊马犬也罢,老弱妇孺也好,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哦,对了,记得拿他们的尸体筑几个京观。” 他的语气平静的有些可怕,就好像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也对,随手灭一个部落,筑几个京观而已,对于他这个吃人守城,随手坑杀十万余人的人屠来说,确实是一件小事。 屠部落,筑京观……钟铠钧听见这六个字,不禁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 他也早就听过人屠的凶名,不过这次算是真的见到了。 所谓筑京观,就是炫耀战功,聚集敌军尸首,封土而成高冢。 古书有言: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拿筑京观,来下战书,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张子乾面色微动,却也显得平静,淡淡说道:“明白。” 章寻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就看看你乾字营的锋芒吧。” 他的笑容收敛,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主将张子乾,副将钟铠钧,接军令。” 张子乾与钟铠钧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行军礼:“接令。” 章寻从怀中摸出一块虎符,高高举起:“张子乾,钟铠钧,于七日后,率乾字营,越太白雪山,急行军,突袭雪边部,灭其部落,一个不留,以筑京观,即为战书!” 张子乾与钟铠钧异口同声:“末将领令!” 第212章 蛮族 十四日,眨眼而过。 翻越太白雪山,便是一片茫茫大草原,一望无际。 此时正值初夏,碧草如茵,碧空如洗,映出一片天青色。 草原太过广大,又是一片平坦,毫无参照物可言,让人极其容易迷路。 不过好在,草原上有一个个白色的包屋零零散散的分布,为牧民提供方向与补给。 一位牧民就是如此,他跨在马上,四处张望,寻找着草原上的包屋,想着可以去补充一下水与食物。 他是为找寻一匹走丢的骏马而来,不曾想马没有找到,自己还迷路了。 他望向远处的太白雪山,双手合十置于额头,闭眼虔诚祷告着:“白洁,圣洁,纯洁的圣山啊,圣山顶上盘旋,永不降落的神鹰哈洛洁啊,您的羽翼如圣山般白洁,圣洁,纯洁,请您赐予您的子民指引与方向。” “哈洛洁保佑,愿您的羽翼庇护于我。” 祷告完毕,他睁开双目,双目变得炯炯有神,如同神鹰一般锐利。 鹰一般的眼睛,再一次望向太白雪山,眼中便有了方向。 葬身于天的先祖曾经说过,如果在草原上迷了路,就向圣山前进吧,圣山会为你指引方向,神鹰哈洛洁会张开巨翼,扇动巨风,与你同行。 马蹄踏过碧草,他开始纵马向太白雪山奔驰。 每一个蛮族人都知道,太白雪山的山脚下有一个部落,名为雪边部,传说是神鹰哈洛洁羽翼的化身,为迷路的牧民提供庇护。 所以七大部落,其中六大部落相互攻打,却唯独不会攻打雪边部。 雪边部族人也极其善良,来了就是客人,都会奉上好肉美酒。 他骑马奔驰一阵,终于隐约见到了一个个微微凸起的包屋。 他有了方向,高声吆喝一声:“驾!” 胯下的骏马受到了感召,马蹄如飞,闪过了残影。 他离得越来越近,那一个个凸起的包屋也看的越来越清晰。 马蹄渐渐慢了下来,他的呼吸不断加重,口中不断重复祷告:“哈洛洁!哈洛洁!哈洛洁!” 碧草染上血色,他开始呆愣在太白雪山脚下。 胯下的骏马停下马蹄,甩了甩头,重重打了个响鼻,将他惊醒。 他极其慌张的摔下马来,踉踉跄跄地奔到那一个个“包屋”之前。 哪里有什么包屋呢? 早就被马蹄踏碎,早就被血色浸染。 眼前只有一座座丘,一座座阙,一座座用尸体堆成的京观。 他跪在地上,满眼血丝,伸出手指头,一座座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一共十二座,全是由尸体堆积而成。 他不认识眼前是什么建筑,但他知道雪边部被人屠灭了整个部落。 神鹰哈洛洁的羽翼,被人以最血腥的方式生生扯下,还编织成了一件羽衣。 他毕竟早年间,也参加过部落间的战争,见识过不少尸体,慢慢就冷静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抬头仰天问道:“哈洛洁,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发现,雪边部的鹰旗还在在那里高高悬挂,只是顶尖上,贯穿着一个人头。 他眯眼远望,发现那枚人头嘴巴微张,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他从马鞍上取下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就射落了雪边部的鹰旗。 鹰旗落下,那人头也随之落地。 他走上前去,捡起那颗人头,发现那人头口中含着一卷羊皮纸。 他不敢取出,他也不敢打开,他将那人头紧紧抱在怀中。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由王来亲自审验。 此刻!他不再是一位牧民,而是名姓拓跋的勇士! 拓跋勇士重新跨上战马,掀起衣袍,将人头收入怀中。 他回头望向远方,目光坚定,他坚信他不会更迷路,他会找到正确的道路,重新回到他的部落。 因为……神鹰哈洛洁会再一次指引他正确的方向。 马蹄踏过草原,溅起了露水与血污。 他在草原上整整奔波了两天一夜,神鹰哈洛洁为他指明了方向,带他也重新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怀抱着人头,连带着胯下的战马,一起重重摔在拓跋部落的大门前。 心竭力尽的他,在恍惚间看见一群人向自己奔来。 那一群人中,有他的王——拓跋神轩。 他的王将他扶起,他紧紧抓住王的手,吐出一口血水,用尽最后一口气,用力说道:“哈洛洁的羽毛被人拔下,雪边部被人灭族,尸体筑成……!” 他的最后一口气,还是没有撑完他说完最后的话。 拓跋神轩将他的尸体放平,一手按住他的额头,一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沉声说道:“安息吧,哈洛洁会将你葬身于天。” 他死不瞑目的双瞳,缓缓闭上。 草原的雄鹰在他头顶盘旋,抛下一串啼鸣。 拓跋神轩注意到他的胸口鼓鼓的,眉头微皱,打开他胸前的衣襟,便看见了那一颗已经腐烂的人头。 围观的众人传出一阵惊呼声。 拓跋神轩眉头紧皱,双手捧着腐烂的人头,缓缓站起身。 腐烂的肉中钻出一条条蛆,爬上他的双手,他也不嫌恶心,从烂肉中夹出了一卷羊皮纸。 他将人头轻轻放在地上,对身边的族人说道:“将这颗人头与这位勇士一起拉去远方吧。” 按照蛮族的葬礼,会将死者绑在一匹老马上,打上一个活结。老马开始奔跑,等什么时候颠簸使活结打开,死者从马背上落下,那便就在此地安葬。 草原的雄鹰会吃掉他的尸体,将他的灵魂安葬于天,而老马则会自己回来的。 拓跋神轩没有立刻打开那卷羊皮纸,而是先目送老马驮着勇士的尸体远去,然后独自一人返回自己的包屋。 他命令所有人退下,自己一个人打开了那卷羊皮纸。 羊皮纸显得很新,不过他刚一上手便知道了,这不是什么羊皮纸,而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 人皮又新又嫩,应该是一位孩童的肚皮。 拓拔神轩深吸一口气,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卷羊皮纸上。 羊皮纸上用干涸的血迹写着文字,他认识这是中原的文字。 他轻轻念出了上面的字:今夜屠雪边部,全部上下,牛羊马犬,老弱妇孺,一个不留,得尸千数有余,以尸筑京观,彰显我军武功,特留此书,以示昭告。 拓跋神轩死死捏着那卷羊皮纸,目眦尽裂,咬牙切齿:“中原!大玄!中原大玄!” 包屋中传来他的怒吼:“立刻以飞鹰传信!召集其余五部,速来速来!” 第213章 太子监国 中原王朝。 大玄天下,玄皇城内,养神宫中。 玄黄帝张衍靠坐在龙榻上,宰相闻砚盘腿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帮子,仔细着前线传来的战报。 张衍双眼微眯,脸色有些苍白,显得有气无力。 此时的他,好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苍老了十几岁,风中残烛。 他睁开双眼,漠然盯着雕龙画凤的天花板,瞳孔中没有任何神采,淡淡问道:“战报上怎么说?” 闻砚合上战报,递给了他:“子乾组建了三千乾字营,已经赶赴到北阳,跟章寻会师了,定于七日后,翻越太白雪山,初步攻伐蛮族。” 张衍扫了一眼桌上的战报,并没有打开,转而又盯着天花板,“嗯”了一声:“嗯,知道了。” 他又问道:“神仙钱一事怎么样了?” 闻砚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递到他面前:“进展的还算顺利,国师大人初步炼制好了第一批所需的神仙钱,已经分发到各个江湖门派与山上仙门手中了。” “仙税呢?” “有龙虎山做表率,山上仙门也都同意了征收仙税的各项条款,进展的还算顺利,已经收缴了第一批仙税了。” “至于江湖中,刘家与关家都发了江湖告示,大大小小的门派莫敢不从,都在积极交税。” “还有就是在烟州新建佛寺,山上仙门与江湖门派都会出力出钱,很快就会建好,进一步弘扬佛法。” 张衍依旧没有打开那份奏折,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吧,你可以忙去了,接下来的事还要多辛苦你闻砚了。” 闻砚并没有离去,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 张衍收回目光看向他,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的身体……”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明白张衍的身体现在很不好。 张衍咧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笑道:“书生,不用担心。” 闻砚懒得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说道:“你的身体现在底有多差?” 张衍眉头微皱,坐直了身子,知道也瞒不下去了,说道:“放心,境界还在,我还能撑着。” “那就是很差了。”闻砚对此早有预料,轻叹一口气,“你在龙虎山上……是不是又用出倾力一剑了?” 张衍笑容有些苦涩:“没办法,要想打服那位大天师,只能这样了。” “别硬撑了,准备闭关去吧。”闻砚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张衍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不放他离去。 闻砚有些无奈,回头看向自己的这位皇帝。 张衍摇头说道:“我还能撑着。” 闻砚重新坐在他对面,劝道:“你撑不了多久的,你再硬撑下去,只会让大玄更快失去他的开国皇帝。” “在更远的未来,大玄或许不会再需要我,但大玄一定会需要你。” “为了大玄,让自己活的更久一些,准备闭关吧。” “你只有活着,才能成为高悬在那些山上仙门头顶的雷霆,形成最无声的威慑。” 张衍有些发呆,愣愣问道:“为了大玄的未来,那大玄的现在怎么办?” 闻砚对于这个问题,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让太子监国吧,我来辅佐,他应该会是一位好皇帝的。” 张衍思索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来:“好。” “你让人将太子,空行公公,还有玄清道长一块叫来吧。” 闻砚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小声问道:“你在这安神宫中不吃不喝,待了整整七日吧?” 张衍有些没明白他想说什么,愣愣点了点头。 闻砚从袖中掏出一张青色符箓,弯腰贴在了床头。 张衍看着那张符箓,皱眉问道:“这是……” 闻砚笑道:“养神符,子坤画的,可以让人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闻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歇歇吧,先睡一觉,睡醒了,子坤就过来了。” 言罢,便转身离去。 张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灿烂。 他好像是放下了一身重担,就靠在龙榻上,沉沉睡去。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不知过了多久。 等他梦醒睡醒,睁开双眸时,便看见太子张子坤就默默坐在床边,双手托着腮帮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衍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问道:“子坤,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子坤见父皇醒来,急忙站起身,恭敬地跪了下来,小声回答道:“已经傍晚了。” “你等了多久?”张衍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起来。 “也没多久,就几个时辰罢了。”张子坤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坐在了父皇身边。 张衍问道:“你知道……让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张子坤摇头说道:“不知道,闻先生让我过来我就过来了。” 张衍指的是床头的青色符箓,随口问道:“你画的?” “啊?”张子坤这才注意到床头的符箓,挠了挠头,显得有些尴尬。 张衍笑道:“这些日子里,都在研究国师送的那本符书?” 张子坤点了点头,低眉顺眼,小声说道:“闲暇时打发时间用的,随手画了画,送了闻先生几张。” 张衍无奈笑了笑:“挺好的,只是以后你可能就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了。” 张子坤看着父皇,目光中有些疑惑:“父皇,什么……” 张衍舒舒服服地靠在了龙榻上,抬头漠然盯着雕龙画凤的天花板,淡淡说道:“父皇也有些老了;赤王在外征战,少有回京;白王一心修道,不问朝政;太子文治武功,应当勉励。” 张子坤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父皇,你……” 张衍打断他的话,笑呵呵地说道:“我的身子出了些问题,要去闭关了,以我的境界,一闭关可能就是十几年,你是太子,早晚是会当皇帝的,也应该放手,让你监国了。” 张子坤急忙跪了下来,惶恐说道:“父皇,儿臣不行。” 张衍摸了摸他的头,轻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那书生教你了一身什么架子,总喜欢装个什么?” 张衍指了指墙上挂的传国剑:“站起来,去拔剑。” 张子坤望向那柄代表至高皇权的剑,愣愣站起身,缓缓走到跟前拿下,横剑身前,拔剑凝视剑上八字。 “剑上写了什么?”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衍笑容释怀,轻声说道:“好好监国,以后才能当个好皇帝。” 张子乾双手捧着传国剑,眼神炙热,自言自语:“儿臣……明白。” 第214章 施仁政 张衍看着这位自己选出的太子,眼含笑意,轻声笑道:“好了,既然明白,就要做好,莫要辜负这柄传国剑,也莫要辜负大玄。” 张子坤用力点头,手捧传国剑,郑重说道:“请父皇放心,儿臣明白,也定会做到。” 张衍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大哥会成为你在山上仙门间的助力,你二哥会为你开疆拓土。闻先生会协助你处理朝政,空行公公会协调宫中事务,至于玄清子道长司职山上情报。” 原来父皇将一切的路都为我铺好了……张子坤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眼含热泪,只能用力点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让父皇再好好睡一觉。”张衍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张子坤双膝跪地,重重叩头:“愿父皇!龙体安康!” 张衍撇了撇嘴,笑骂道:“少跟你那闻先生学这些酸礼,赶紧走吧。” 张子坤缓缓起身,再次弯腰鞠躬作揖,这才告辞离去。 张衍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重新躺回龙榻上。 他双眸微闭,自言自语:“师父,狗徒儿再去陪陪你。” 他的闭关地点已经想好了,还是在那座为一切开始的太平山。 那里有他的道观,也有他的师父。 张子坤走出安神宫,发现大哥张子民就靠在墙边等着他。 大哥见他出来,打了声招呼:“走吧,闻先生还在宫门口等你。” 张子坤疑惑问道:“大哥,你还没出发去泽州?”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见到过大哥,以为大哥已经动身出发前往封地了,没想到还在宫中。 张子民眉眼温和,轻声笑道:“准备去了,这些天一直都在教小离与小坎水火之法,就耽搁了一些时日。” “公公顺便叫我过来的,我也想在离开之前,再来看看咱的这位太子殿下。”张子民笑着打趣,向前走着去。 张子坤急忙追上大哥的脚步,挠头笑道:“大哥说笑了。” 张子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传国剑,明知故问道:“开始要学习监国了?” 张子坤点了点头:“嗯,父皇身体有些差,让我先开始学习监国了。” 张子民说道:“记得多出去走走,别总在宫中待着,去玄皇城之外看看,多看看民生百态。” 张子坤回道:“会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子民笑道:“那就好。” 二人不再说话,脚步加快,很快便走到了宫门口。 养神宫门口,在夕阳的余晖中,站着三个人。 一身破旧青色道袍的玄清子道长。 一身华丽紫金蟒袍的空行公公。 一身普通淡蓝官袍的闻先生。 张子坤知道这是父皇为他留下来的班底。 玄清子见到二人出来,满脸堆笑,急忙上前迎去,殷勤地抓住了张子坤的双手,笑嘻嘻道:“哎呦,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吧?真是一副英明神武的样子,也当真是随了圣上的样子!” “贫道玄清子,玄清观的道长。” 张子坤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出家人,一时间被他搞得有些明显不适应,只得陪笑道:“太子张子坤,见过道长。” 玄清子甩了甩两只大袖,笑容灿烂:“哎呦,太子太抬举我了,以后记得多来玄清观坐坐。” “贫道的玄清观,虽然地方不大,却也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山上的奇闻异事,城中的闲聊八卦,贫道所知甚广啊。” 玄清子拉住张子坤的袖子,没完没了,滔滔不绝的讲述着玄清观。 这玄清观真不愧是父皇创立的情报机构,这道长废话是真多……一旁的张子民咧了咧嘴角,一阵无语。 闻砚冲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空行公公使了个眼色。 空行公公笑呵呵的,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饮酒。 闻砚以心声说道:“公公,给那个话多的道士拉走,我有正事跟子坤谈。” 空行公公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同样以心声回道:“给个理由?” “三大坛美酒,记我俸禄上。” “五坛好酒!” “两坛!” “六坛!” “就三坛!” “成交。” 二人以心声一阵讨价还价,终于达成共识。 空行公公向前走去,一把揽住玄清子的肩膀,醉醺醺地说道:“道长走了走了,太子也见过了,混个脸熟就行,陪我喝酒去。” “哎呀呀……”玄清子还想拉住张子民这位白王再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空行公公仗着境界强行给他拉走了。 空行公公打了个招呼:“昂,咱家走了,以后太子在宫中内务上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张子坤早就不耐烦了,急忙应道:“道长和公公慢走,不送了。” 玄清子高声回道:“既然太子让我慢走,那我就慢走了,再让我说几句。” 空行公公也不耐烦了,骂骂咧咧道:“你说个屁,赶紧陪咱家喝酒去!” 望着二人逐渐打闹远去的背影,闻砚这才长舒一口气,看向并肩而立的白王与太子。 “闻先生。”张子民与张子坤同时应了一声。 闻砚笑道:“既然要监国了,太子想要怎么做?” “想要怎么治天下?” 还不等张子坤回答,闻先生又转而看向张子民,笑道:“白王也可以说说。” 张子民“啊”了一声:“我也要说啊?” 闻砚笑道:“说说看又不会怎么样。” 张子民想了想,沉声说出八个字:“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天下。” 闻砚笑容收敛,认真看着张子坤,严肃问道:“你呢?” 对于这个问题,张子坤早就想好了。 他不假思索的说道:“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 闻砚饶有兴趣:“说说看。” 张子坤说道:“圣人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圣人又有言:地势坤,以厚德载物。” “学生认为,帝皇君主要像脚下的土地一般,承载万民,养惠万民,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 “以仁政,拢人心,以民为本,成而一处,便无往不利,则天下盛世。” 闻砚笑道:“不是书生的夸夸其谈吧?” 张子坤缓缓摇头,眼神坚定,说道:“我行仁之道,必躬身而力行。” “善。”闻砚满意点头。 ………… 《玄史》记载:玄黄十八年夏,帝龙体抱恙,遂闭关养神。太子坤受传国剑,监国大玄,其宽厚待民,施以恩惠,得民心而治天下,史称“仁和之治”。 第215章 等待 明月高悬,极北苦寒,一片苍凉。 北阳城一处最大的军帐,老将军章寻一人独坐,眉头微皱,不断翻阅着一份朝廷传来的邸报。 烛台的灯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使其折出半边阴影。 圣上病重,太子监国……章寻放下朝廷邸报,微微闭目,直接弯曲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案。 军帐的帘子被人掀开,夜晚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吹断了章寻的思绪。 老将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儿,睁眼看去,看见是钟铠钧与张子乾并肩走了进来。 二人都是一身玄甲,玄甲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章寻笑问道:“刚回来?” 张子乾点头说道:“嗯,刚回来。” 钟铠钧接过话茬:“一回来就马上来见老将军了,这不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二人也没管身上的血迹,一屁股就坐在老将军面前,拿起一旁的毛毡先擦拭脸上的血迹。 章寻喝骂道:“滚一边擦去,要么就洗干净身子再来见我,一股子血腥味。” 张子乾仔细擦去脸上的血污,将毛毡丢给钟铠钧,笑道:“呵,老将军还闻不得血腥味了。” 章寻问道:“这一仗怎么样?” 钟铠钧接过毛毡,一边擦去血迹,一边说道:“全歼,雪边部灭族,乾字营未损失一人,京观也筑了,战书也下了,蛮族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章寻沉声道:“详细一点。” 张子乾说道:“此战,共十六日,雪山行军七日,从雪景谷登山,翻越太白雪山,直袭山脚下的雪边部。” “雪山行军极难,山上风雪太大,气候严寒,这还是在夏季,秋冬季节只会更冷,而且一般的战马,在雪地里无法疾奔,更别谈登山了,所以只能步兵先行。” “不过山上倒是有许多极大的山洞冰窟,洞窟中燃起篝火,可以暂且休整,也可以先行储存粮草。” “夜晚最好不要行军,雪山风太大,若非有真气护体,普通兵卒撑不过几晚。” 章寻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道:“嗯,明白了,可以粮草先行,进一步在山上安营扎寨。” 张子乾继续说道:“第七日夜,直袭雪边部,一夜屠部大概六千余人,筑京观花了一天一夜。” “第九日早返程,已在沿途各地做了标记,太白雪山的具体地图应该很快就能测绘出来。” 章寻点头说道:“那就再等等,看看蛮族那边的反应。” “这几日加强警戒,以防蛮族夜袭,着重防御,北阳周边的村庄县郡。” 钟铠钧说道:“应该还好吧,北阳城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人人皆兵,蛮族如果敢贸然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章寻扫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从军几年了?” 钟铠钧一愣:“从军大概三四年了吧。” “三四年,那你应该是没有见识过蛮族的铁骑踏碎一座座城池的惨烈。”章寻摸了摸脸上的刀疤,“我亲眼见识过。” 张子乾眉头微皱,不解问道:“蛮族以铁骑着称,应该不擅攻城吧,如今北阳城坚兵利,若是他们要来强行攻城,优势在我。” 章寻扯动脸上刀疤,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你们真的都低估蛮族了,雪边部只是蛮族七部中最弱小的部落了,几乎没有像样的骑兵。” “当你们率军直面蛮族铁骑,就知道什么叫凶名可怖了。” “蛮族的铁骑,会像盘旋在天空的雄鹰一般,向你直接俯冲下来,扇动的巨风会压弯你军的脊梁,锋利的利爪会剖开你军的心脏,那种压迫感,是天下任何骑军都无法比拟的。” 张子乾眉头皱地更加厉害了,觉得老将军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钟铠钧点头应道:“章老将军,我明白你的顾虑,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轻敌的。” 张子乾不善问道:“章老将军,现在想怎么办?” 章寻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张子乾疑惑问道:“主动在我,为何要被动等待?” “待守而攻。” “为什么?” 章寻没有解答,只是强硬说道:“你只需服从军令就好。” 张子乾面色有些阴沉,解下腰间的青虹,重重拍在桌案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请老将军解惑。” 章寻面对这位赤王的逼压,也是丝毫不让,从怀中摸出虎符,轻轻搁在桌案上,淡淡说道:“服从军令。” 军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张子乾死死盯着桌上的虎符,刚到嘴边的话又是吞到肚里,只是喊道:“老将军!” 钟铠钧察觉到二人的不对,急忙打圆场道:“好了,就先这样吧,天色也太晚了,我们先回军休整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去拉张子乾。 张子乾长舒一口气,随他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玄军礼:“老将军,告辞了。” “等一下。”章寻忽然叫住他。 原本已经走到军帐门口的张子乾,回过头来,看向章寻,问道:“怎么?” 章寻指了指桌上的朝廷邸报,淡淡说道:“看看这份朝廷邸报。” 张子乾眉头紧皱,面带疑惑地走了回去,拿起那份朝廷邸报,仔细翻阅起来。 他越看下去,眉头就越紧皱,面色也就更加阴沉。 阴沉到好似连桌案上的烛火都照不亮他的侧脸。 钟铠钧也走了过去,拍了拍张子乾的肩膀,问道:“脸色这么差,怎么了?” 张子乾没有回答,将朝廷邸报拍在桌案上,直直看向章老将军,问道:“父皇病重,太子监国?” 章寻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宰相刚刚寄过来的。” 他转而又问道:“你怎么想?” 张子乾握紧了腰间青虹,不答反问:“偏偏在这个时候?” 章寻说道:“应该还好,不会有什么大事,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张子乾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那位胞弟,应该不会混蛋到在这时候,削我兵权,召我回京。” 章寻说道:“你自己留个心眼,潘王手握兵权,本来就是皇权大忌,而且还有两位,一位皇兄,一位异姓王。” “你父皇张衍可以不在乎,但不代表张子坤也可以不在乎。” 张子乾回道:“张子坤监国,闻先生辅佐,我觉得可以放心。” 章寻摇头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担心张子坤削你兵权,我是担心他要减轻赋税,节流军饷。” 张子乾无奈道:“仙税加民税,赋税这一块,我们管不了。” 章寻说道:“算了,还是那一个字。” “等。” “朝廷要等,蛮族也要等。” 第216章 一箭 一个字:等。 张子乾这一等就十天半个月,每日正常操练乾字营,清晨击鼓演练,傍晚鸣金收兵,再将乾字营按每一百人,分到北阳城附近几个村落乡县,其余人留守军营。 这十天半个月安然无事,蛮族这边始终没有动向,老将军章寻口中的待守而攻,张子乾感觉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不得不遵守军令。 直至这天夜晚…… 这日夜晚,风雪大作,凄冷的北风席卷北阳,张子乾便下令乾字营早早结束今日操练,鸣金收兵,各自驻扎。 北阳城的各家各户,也早早闭门关窗,免得让那冷风往房中钻去。张子乾也在研读了兵书之后,吹灭桌上烛火,早早睡去。 风雪夜总是不太平的,但他还以为今日也会安然无事。 丑时时份,军帐大帘被人一把掀起,冷风灌了进来,走进来一个人影。 张子乾睡得很浅,瞬间清醒过来,翻身下床,顺手抄起桌案上的青虹,横剑身前,警惕问道:“谁?” “我!”黑暗中传来钟铠钧焦急的声音,“有军情!蛮族来犯!” “什么?!”张子乾快步向前走去,随手拿起床边的外袍披上,甚至还来不及穿鞋,便赤脚走出军帐外。 军帐之外,黑夜之中,风雪大作,群星黯淡,只见一片漆黑茫茫。 “北阳东边的村落。”钟铠钧紧随其后,走出军帐。 张子乾也来不及多想,便御风而起,在肆虐的风雪中直去北阳东边的村落。 钟铠钧望着他御风而去的背影,大骂一声:“我干他娘的!” 旋即解开张子乾军帐外的那匹宝贝龙驹——雪鸿,翻身上马,快马疾驰也向北阳东边赶去。 不消片刻,张子乾便如炮弹般重重落地。 刚一落地,他便知道一切都晚了。 就是这么的突然,或许这个村落中已经没有了一个活口,在此驻扎的五百乾字营或许也已被全歼。 赤脚的足下传来一阵黏腻的冰凉,他知道那是还未干涸,却早已冰凉的鲜血。 张子乾面无表情,冷冷环顾四周。 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盏灯火。 张子乾立在风雪中,望向那座太白雪山,毫不犹豫的便向此飞去。 他知道蛮族从此而来,也会从此离去。 果不其然,他在太白雪山的山脚下,看见了一群急驰而去的轻骑兵,人数不足半百。 张子乾手持青虹,直落而下,便要以一人之力去拦那一群骑兵。 蛮族骑兵为首之人,是一位面覆铁甲,身形挺拔的将领。 那面甲将领好似心有所感,瞬间控制胯下战马在疾驰中放慢速度,瞬间解下后背的一张大弓,又在瞬间摸出马鞍边的箭矢。 看也不看,全凭感觉,弯弓搭箭,拉弓如满月,箭矢穿过漫天风雪,呼啸而出。 直射向空中下坠的张子乾。 张子乾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眸,死死盯着那呼啸而来的箭矢。 就在那箭矢刚刚离弦的刹那,张子乾还以为射不中。 毕竟在疾驰的战马上,瞬间拉弓搭箭完成激射,还是以地射空,再加上有漫天呼啸风雪,怎么想都觉得这一箭不可能射中。 可这一箭就射中了! 这一箭,瞬间穿过漫天风雪,也在瞬间来到张子乾面前。 向下俯冲的张子乾即使以是天境,也根本来不得反应,也就别谈闪避了。 他只能凭本能偏头,可这根箭矢还是射中了他的左肩。 这根箭矢以不可匹敌的力道旋转,先是撕裂张子乾的护体真气,而后又撕裂他的体魄,直接钉死在他的右肩胛骨上。 犹是如此,还是未完,这根箭矢还在旋转向前,穿透筋骨,带着他倒飞出去数里。 以一个诡异的弧度落地,将张子乾死死钉在地上。 张子乾重重落地,口鼻喷出一大口鲜血,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他歪头向右肩看去,发现整个右肩的筋骨皮肉都被撕裂贯穿,显得摇摇欲坠。 这一箭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险些扯掉他整条右臂。 如果不是他天境的直觉,加上从军多年锻炼的反应,这一箭已经直接钉上他的头颅了。 说死倒也不至于,但必会身受重伤,直接跌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他已经是不息天境,无论是体魄还是筋骨都是极其坚韧,恢复能力也是极快。 张子乾忍着断臂的剧痛,强行拔下箭矢,别在腰上,脱下身上外袍,单手给自己接上断臂,又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踉跄起身,望向远处。 那一群骑兵早就不见了踪影,况且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想追也追不上了,只能简单辨别了一下方向,便朝北阳走去。 在肆虐的风雪中,张子乾一个人赤裸着上身,扶着断裂的右肩右臂,赤着双足,踉踉跄跄的走了十几里。 在雪夜中,留下一连串的脚印,还有一连串的鲜血。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张子乾便看见一骑白马破风雪而出。 正是钟铠钧骑着雪鸿过来找他了。 看见张子乾这么一副凄惨落魄的模样,钟铠钧大惊失色,刹那间飞身下马,反手抽出小腿绑着的匕首,护在张子乾身前,严阵以待。 张子乾有气无力道:“收刀,他们已经跑了。” 钟铠钧眉头紧皱,担忧问道:“确定?” 张子乾点头:“扶我上马,先回去吧。” “断了?”钟铠钧目光落在他的右臂,“怎么成了这样子?” 张子乾漫不经心地说道:“被人射了一箭。” 钟铠钧惊愕问道:“被射了一箭?就成这样了?” 他是十分清楚张子乾的境界,被人一箭射成这样,他有点不敢想象射箭之人的力道到底有多大了。 张子乾没在说话,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 他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张子乾披上。以他的地境体魄倒也不怕冷。 钟铠钧骑马,张子乾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二人一起回东村。 为了照顾张子乾的伤势,钟铠钧不敢骑地太快,只敢慢行,等二人回到东村时,天色已经微亮了。 老将军章寻已经亲自带人来到了这座村子斟验情势了。 二人看见,一位位兵卒进进出出,抬出一具具尸体,男女老少,人人都有,大多都是一刀封喉,要么就是一箭穿心穿头。 张子乾看了看腰间的那一根箭矢,倒吸一口凉气,翻身下马。 章寻见到二人回来,尤其是看见张子乾这副模样,却只是轻轻挑眉,脸上刀疤微微抖动,略微吃惊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张子乾问道:“什么情况?” 章寻说道:“蛮族来袭,从现场的马蹄脚印来看,人数不会超过五十骑。” 张子乾顾不的伤势,满眼血丝,单手抓住章寻的肩膀,凑上前去,咬牙切齿问道:“我是问什么情况?!” 章寻平静回道:“全村覆没,男女老少,无一人活口,驻扎此地的一百乾字营全灭,五百虎军全灭,蛮族无人伤亡。” 张子乾呼吸加重,略微向后退了几步,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 章寻平静说道:“这就是蛮族的铁骑。” 第217章 三胜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张子乾向后连退数步,险些摔倒,钟铠钧一把扶住了他。 这位曾经无比自信的赤王殿下,双手抱头,不断摇头重复着章寻说过的话语:“全村覆没,男女老少,无一人活口,驻扎此地的一百乾字营全灭,五百虎军全灭,蛮族无人伤亡。” 片刻后,他好像冷静下来,踉跄向前,双手抓住章寻的肩膀,嘶哑问道:“你说蛮族来了多少人?” 章寻依旧平静说道:“从现场的马蹄印来看,人数不会超过五十骑。” 这一句平静的话,好似一把利刃径直剖开了张子乾的心脏,将他心中所有的念想都全部斩断。 张子乾还是不愿相信,最后不甘的嘶吼问道:“蛮族五十骑?!” “不到半个时辰,屠了全村,全歼了五百虎军,还有老子的一百乾字营!” 他浑身紧绷,微微颤抖,肩膀上的伤口在他的嘶吼声中重新裂开,再次喷出鲜血。 章寻反问道:“你自己追了上去,难道就没有看见吗?” “你应该最清楚蛮族来了多少人。” 听见这话,张子乾微微一愣,不由看了看自己还在冒血的肩膀,又看了看腰间别的那根羽箭,仔细回忆起昨夜雪地中的人数。 好像……确实没有超过五十骑。 章寻看着呆愣的他,眉头一皱,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跟我进军帐,我有话跟你说。” 张子乾愣愣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尸体呢?” “什么?”章寻不解回过头来。 张子乾说道:“我乾字营的尸体呢?” 章寻回过身来,指了指远处的一处空地:“都在那里了,没细分。” 张子乾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向那边走去。 章寻问道:“干什么去?” “他们是我的练出来的兵,我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张子乾头也不回,声音有些沉重。 钟铠钧急忙跟上他的脚步:“我陪你一块。” 章寻也不去拦他们,挥手说道:“看完回军帐,我在帐里面等你们。” 张子乾没有回话,只是加快步伐,走到了那处空地旁。 那处空地,堆满了一具具尸体,都是刚刚清理出来的,有的是普通村民,也有的是虎军兵卒,还有一百乾字营。 足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染,虽然鲜血早已凝固干涸,却还是有些黏腻,让赤足的张子乾脚步透露着沉重。 他的眼神早已平静下来,甚至有些冰冷,审视着一具具尸体。 钟铠钧站在他身后,问道:“你现在要干什么?” 张子乾揉着发痛的眉心,吐出一口浊气,平静说道:“帮我个忙,帮我找出我的兵。” 钟铠钧疑惑问道:“怎么找?我又不认识他们。” 张子乾说道:“凡我乾字营者,都会内衬一件贴身软甲,除非每月一轮换时可摘下清洗,平常睡觉时也不会轻易脱下,这是我下达的军令。” 顿了顿,他又说道:“乾字营没有违抗军令的人。” 钟铠钧点头说道:“明白了,我多叫几个人,你先坐那边歇歇,养养伤势。” 张子乾默默点头,坐在路边,拔出了身后的青虹剑,横剑身前。 青虹剑身光滑如镜,映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眸与略显沧桑的少年脸庞。 蛮族……张子乾微微点头。 不多时,钟铠钧便带着几个人,单独腾出一片地,划出几十具尸体来。 这并不难,普通百姓与精锐兵卒外形差别本来就很大,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何况乾字营内衬软甲,看一眼衣领便知道了。 钟铠钧走到张子乾面前:“空地上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估计还没找到出来。” 张子乾收起青虹,站起身来点点头:“辛苦了。” 他走到那一具具乾字营的尸体旁,仔细辨认起来。 大部分尸体,都是被一刀封喉,切得极深,切开了大半脖颈,内衬的护身软甲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还有几具尸体,被一箭射中头颅,大半个头颅碎裂。 嗯,大部分的人他都认识,其中有一个人他还很熟悉,正是卫山,以他的境界修为也还是被杀了。 卫山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是所有尸体中伤口最多的,右臂被人折断,一刀封喉,脑袋上还插着一支箭,大半个头颅碎裂。 张子乾冲身后的钟铠钧问道:“看出了什么?” 钟铠钧说道:“右臂像是被马蹄踩断的,右手呈虚握,表示有些反抗,却没什么用,拿刀的瞬间便一箭爆头,而后又迅速一刀封喉。” 张子乾点头道:“没错,以卫山海境的修为体魄都没什么用。” 钟铠钧看着尸体,心有余悸道:“这么一套下来,地境的体魄都没用。” 张子乾沉声说道:“乾字营是精锐骑兵,却连上马的时间都没有,偷袭的太快了。” 钟铠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觉得乾字营与蛮族铁骑正面对冲,胜算大吗?” 张子乾仔细想了想,缓缓说道:“蛮族的战马比我们要强的多,可军械却不如我们优良,两军对冲,胜负六四开。” 钟铠钧斜眼看向他:“你六?” 张子乾回答道:“我四。” “你四他六,这么没信心?” 在钟铠钧眼中这位赤王殿下是位极傲的将领,从不会承认自己弱于别人。 张子乾解释道:“两军对冲,速度占优者胜,斗勇占优者胜,领将占优者胜,此为骑兵对冲的三胜之法。” 钟铠钧问道:“你能几胜?” 张子乾回头看向他,惨然一笑:“可能……可能未有一胜?” 钟铠钧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还是大玄的张子乾?” 张子乾摇头,他实在想不出这三胜之法中有什么他的必胜之法。 论速度占优,蛮族的战马毫无疑问是全天下最为精良的,军中的千里战马不过草原上的野马一般,随处可见。 论斗勇占优,蛮族人的不怕死是大玄军中人人皆知的,尤其是两军正面对冲时,从未见过会溃逃,只会战至最后一人一马。 论将领占优,自己被那蛮族将领一箭从空中射落,撕裂整个右膀,深受重伤。 钟铠钧拍了拍他的肩膀,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他都看出来了,蛮族不仅全歼了一百乾字营,还连带着一并摧毁了张子乾对整个乾字营的自信。 张子乾笑了笑,自我安慰道:“还好,蛮族那边来的肯定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加上还是夜间偷袭,如此也算正常。” 可乾字营翻越太白雪山,再全歼雪边部用了差不多整整两个时辰,而蛮族五十骑用了多久,可能还不到几刻钟。 钟铠钧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只是说道:“走吧,老将军还在军帐里等着。” 张子乾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乾字营的尸体,随后率先向前走去。 第218章 骄兵 军帐的帘子被掀开,老将军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军案前。 见二人进来,章寻抬眉扫了一眼,淡淡说道:“来了,坐吧。” 张子乾与钟铠钧坐在他对面,章寻敲了敲军案,看向张子乾问道:“你怎么想?” 张子乾与他对视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张子乾低声反问道:“这次来的……是蛮族精锐?” 章寻点了点头,从一旁拿出一支羽箭放在军案上:“蛮族拓跋氏的骑兵,精锐中的精锐。” 张子乾看着军案上的那支羽箭,忽然愣住了,拔出别在腰间的那支羽箭,也放在了军案上。 两支羽箭,一模一样,箭锋闪过阵阵寒冷的光,微微刺痛着人的眼。 钟铠钧不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两只羽箭,又看向章寻问道:“这是?” “蛮族特制的羽箭,名为天羽箭,只有蛮族军中被称为天将的人,才有资格射出。”章寻解释道,“蛮族信仰神鹰哈洛洁,传说这种羽箭,箭锋是神鹰的利爪所化,尾羽是神鹰的羽毛所化,一旦射出,笔直一线,必中目标。” 钟铠钧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问道:“蛮族的天将,神鹰哈洛洁?” 章寻继续解释道:“蛮族军中的最高将领被尊称为天将,也誉为被神鹰哈洛洁选中并庇护的人,赐名为霹雳的祖传天弓。” “至于神鹰哈洛洁,是蛮族信仰供奉的神明,传闻长恒盘旋在太白雪山山顶,永不落地,庇护蛮族千秋万代。” 章寻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看向一直盯着两支羽箭沉思的张子乾,缓缓说道:“所以……子乾,来的是蛮族精锐中的精锐,你不必为此自责。” “不,我从未自责。”张子乾抬头看向老将军,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章寻笑了笑,反问道:“你知道我的这支羽箭从何而来吗?” 张子乾眉头微皱,问道:“不是这次留下的?” 章寻笑道:“你若看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这两支天羽箭,新旧并不一样。” 张子乾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不解地盯着脸上挂笑的老将军。 钟铠钧看向军案上的两支天羽箭,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 两支天羽箭虽然箭锋依旧锋利如初,可一支的尾羽已经泛黄,另一支却洁白如初,像是太白雪山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章寻拿起那支已经泛黄的天羽箭,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眼神复杂且深邃,缓缓开口说道:“这支天羽箭,是当年蛮族的首领拓跋神轩所射出的,一箭钉死在了北阳城头,宣告了蛮族总攻的开始。” “每当一支天羽箭的射出,就宣告了蛮族铁骑的进攻。” 钟铠钧问道:“他们真的敢直接以骑兵进攻?” 张子乾说道:“他们不敢,双方都只是在试探。” 章寻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他们敢,他们也会!” 张子乾目光锐利,盯着章寻:“为什么?” 章寻淡淡回答道:“因为我们率先灭了雪边部。” 张子乾低头,沉默下来,他很明白章寻的意思。 雪边部是神鹰哈洛洁羽翼的化身,雪边部会救助迷路在大草原的牧民,就像神鹰哈洛杰的羽翼会庇护蛮族。 他们率先灭了雪边部,这无疑相当于直接拔掉了神鹰哈洛洁的羽毛。 片刻,张子乾抬头问道:“老将军,你想干什么?” 章寻发力,将手中的天羽箭径直折断:“不能等他们进攻,让我们来进攻!” 他将断箭重重插在军案上,沉声喝道:“从古至今,二者相隔一座太白雪山,都是蛮族进攻,中原防守。” “如今,我就要攻守异形。” 张子乾眉头紧皱,再次问道:“老将军,你想干什么?” 章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果有可能,我想让你带着所有乾字营……单独抵抗蛮族的精锐铁骑。” 果然……张子乾深吸一口气,沉思良久,开口回答道:“骑军对冲,有三胜之法,老将军觉得我占几胜?” “尤其还是在……太白雪山之上。” 章寻拿起军案上的另一支天羽箭,递给了张子乾:“现在你有一胜之法。” 张子乾默默接过那支天羽箭,指肚摩挲着箭头,被割出一道血口,流出殷殷鲜血。 他就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平静抬头看着已是两鬓花白的老将军。 良久,他缓缓点头说道:“明白了,我会以乾字营拖住整个蛮族精锐。” “骑兵对冲,我或许赢不了,但我会尽一切可能……拼死他们所有。” 章寻脸皮微微抽搐,脸上刀疤微微抖抖,咧嘴笑道:“你果然还是那个骄兵。” 张子乾将那支天羽箭重新别回腰间,站起身来,便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停步,背对着老将军,高声说道:“你想让我成哀兵,因为哀兵必胜?” “可我的骄兵,是天骄的骄。” “正面战场我来接管,只管交给我和乾字营。” 章寻笑道:“奇兵制胜,哀兵必胜。” 张子乾头也不回的走出军帐,只留下钟铠钧与章寻二人对坐。 钟铠钧问道:“你和他都知道?” 章寻点头说道:“都知道,所以他才会将三千乾字营以一百为组,分别驻扎在附近的村落中,静候蛮族的突袭。” “他是骄兵,他所一手组建的乾字营更是如此,他总以为他的兵从不会懈怠,可以以一敌百。” “可是呢?哪有兵卒永远不会懈怠的,即使再严明的军令都没用,更何况蛮族精锐的单兵远强于他的乾字营。”章寻摇头说道,“他应该也与你说过骑兵对冲的三胜之法,原本他应是以为三胜之法,他占其二,及斗勇者胜,将领者胜。” “可我却知道,他未必能占得其一之胜。” “如此一来,我只好出奇制胜,让他占一个哀兵必胜。” “哀兵就是败犬,可败犬与疯狗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钟铠钧说道:“可他始终是个骄兵。” 章寻无奈道:“可骄兵必败。” “让他率三千乾字营拖住全部蛮族精锐,以是冒险之举。”章寻敲了敲军案,闭目沉思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更是兵行险招。” 钟铠钧接着说道:“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咱们大军最大程度的度过太白雪山,直袭蛮族的草原。” “没错。”章寻点头道,“太白雪山也只有蛮族的精锐可以来去自如,如果没有乾字营正面阻击蛮族精锐,而是让我大玄军半路遇上他们,必定会折损大半兵力,甚至全军覆没。” “就信张子乾这个骄兵吧,就让乾字营与蛮族精锐拼个两军覆灭。” 钟铠钧问道:“那赤王他怎么办?” 章寻说道:“放心,他已经是天境了,只要不是数个天境一块围杀他,他想走,就肯定能走的掉,蛮族不会有那么多天境。” 钟铠钧站起身说道:“我去陪他。” 章寻扫了他一眼:“你才是地境,他不会死,但你可能会死。” “呵。”钟铠钧笑道,“我是他的副将。” 章寻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副将随主将,也是个骄兵。” 钟铠钧走向军帐外,挥了挥手:“他是天骄之兵统帅,而我是悍将,悍不畏死的悍将。” 第219章 不太平不安定 烟州边境有山,名为:太平。太平山上有道观,名太平观。 太平山往西又六百里有河,名为:安定。是沧河的支流。 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士,双手拢袖,站在太平山上的太平观前。 老道士仰头望着那块满是尘灰的破烂牌匾,咂吧了咂吧嘴,轻叹一口气。 老道士轻吹了一口气,便吹散了破烂牌匾上的尘灰,落出了歪歪扭扭的“太平观”三字。 这块牌匾,字是当年还是小道士时自己刻的,牌子是师父踩着椅子挂钉上去的。 想起师父,老道士老脸一皱,忍不住便要哭了出来,带着些许哭腔喊了一声:“师父,狗徒儿回来了。” 老道士擤了擤鼻子,还是没有哭出来,毕竟都已经是一国的皇帝了。 他想了想,没有直接走进太平观里面,而是绕到了道观后面。 道观的后面,有着一棵被雷劈过的枣树,雷击枣树下立着一座小小的坟。 坟下埋着一身破旧道袍,树干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一行大字——好师父陆鸣之碑。 大字旁,还有一行小字——狗徒儿张衍谨此立。 老道士一屁股坐在坟前,敲了敲树干。 咚咚,好像在敲门回家。 老道士从一旁捡起三颗小石头,摆放在师父的坟前,他喃喃自语:“这次不走了,就留道观里,好好陪陪你老人家。” 老道士扶着树干站起身,长舒一口气,眯眼远望,大玄的山河尽收眼底。 好像……也只有在太平观里面,只有在师父的坟前,他才可以短暂卸去那名为天下的重担,重新成为那个小道士,成为那个狗徒儿。 当然,他知道这天下的重担,还需要他来担着。 除了他,没人可以挑这重担。 赤王张子乾不行,太子张子坤不行,国师莫莲更不行! 书生说的没错,大玄还需要他,只有他还存在,大玄才能拥有威慑那些山上仙门的雷霆。 他打败龙虎山大天师的事,在朝廷的推波助澜下,会在山上与江湖中迅速传播,形成最为无声的威慑。 老道士眼中闪现出点点雷光,却又在瞬间寂灭。 他喃喃自语:“大玄的未来,大玄的现在……” 老道士忽然用力咳嗽了起来,他死死摁住心口,将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 老道士知道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合道雷霆的反噬也越来越强,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无时不刻都在侵蚀他的体魄。 他必须马上闭关,一心一念的压制体内雷霆,减缓侵蚀。 他站在太平观前,他站在太平山顶,山顶微风吹动了他鬓角的白发,也出吹动了他心湖的微波。 张衍穷尽目力,远望极北苍凉之地,但见太白雪山横在那里,山上积雪亘古不变。 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瞳孔中忽的明亮起来,涌出点点希冀,那是对大玄未来的希望。 张衍转身走向太平观,一边走一边说道:“子乾会是一位好将军,子坤会是一位好皇帝,大玄会是一个好王朝。” 他迈过门槛,走进太平观,又走进祖师堂,冲着两尊早已残破不堪的神像,鞠躬行道礼。 他微微挥了挥手,手中便多了三炷香火,以一点雷光引燃,恭敬上香。 三炷香火,一炷敬师父陆鸣,一炷敬祖师李梦阳,一炷敬剑仙赵仙升。 太平山上修真我,太平山下见本心。 祖师堂中续香火…… 待香火燃尽,张衍一揽身上的黄袍,盘腿坐下,五心朝天,坐如尸,开始闭关。 他的体魄化作最纯粹的雷霆四散而去,神魂如雷霆寂灭,消融于祖师堂内…… 法境闭关,即身化法则。 —————————— 安定河边,一位身穿破旧道袍,满头杂乱白发的老道士,掬了一捧河水,洗了洗脸。 他忽然心有所感,缓缓直起佝偻的脊背,打了个哈欠,扭头朝东边看去。 他挠了挠缠成一团的白发,呵呵一笑,自言自语:“呦呵,到了现在还有人记得我,还在给我供奉香火?” 老道士也懒得再想那么多,转身看向眼前的安定河,双眼微眯,拢袖而笑。 她是将真命山一分为二,又炼化还原成了两方山字印? 又将这两方山字印分别投入沧河鸿江,镇压南北水运,营造出一幅山水相依,以此确保你玄朝南北两岸无灾无难? 手段不错……老道士微微点头。 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生老宗已经不存在了,留着空空如也的山门又有什么用?老道士自嘲一笑。 老道士手中忽的多出了一柄绯红桃木剑来,他手指抚过剑身,眼神凌厉,自言自语:“梦阳的那方不老真命山印,我就不替他做主去取了,但老子的这方长生真命山印,还是要拿回来的。” 老道士一手抚白须,一手持剑指向安定河,呵呵一笑:“虽然拿回来对我也没什么大用,但老子就是不想让你大玄这么好过。” 他手腕一抖,抖落出一朵剑花,剑花绽放,衍变出数道绯红剑光,绯红剑光收敛所有光泽,一息冲天。 老道士目送剑光升天,剑尖轻点安定河,轻喝一声:“落。” 剑光落入安定河中,继而衍变出万千细小剑气,剑气如游鱼,顺流而下,以安定河流入沧河,顺着沧河水脉找寻属于他赵仙升的那方长生真命印。 论剑道,论剑法,论剑术,他早已通天造极,虽说境界不在了,但技法依旧,不过技法通神。 老道士盘腿坐下,再次打了个哈欠,双手持桃木剑如鱼竿,以剑气为鱼线,闭目垂钓。 老道士身后,缓缓浮现出一个身穿粉裙的小姑娘,忧心忡忡地看向老道士,犹豫问道:“赵老道,你取走山字印,沧河水运积压泄洪,必会水灾连连,沧河北方的百姓怎么办?” 老道士闭目反问道:“跟我有关系?” 小姑娘低头看着脚尖,不再说话。 老道士睁开眼,斜睨着她,开口问道:“你在担心玄朝百姓?这可不像你,你以前的那股劲呢?” 小姑娘小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剑主还在,不会想看到这么一幅情景。” 老道士无奈叹了口气,自此梦阳以身化道后,这个小姑娘就跟以前变得很不一样了,没了股子泼辣劲。 老道士盯着河面,说道:“所以我才只取回的这方山字印,梦阳的那方山字印,我不去管,他怎么想,也跟我无关。” 话音未落,他一抖桃木剑,收敛所有剑气,手中出现了那方被顺着沧河水脉,牵引回的山字印。 这方山字印湿漉漉的,老道士用袖子使劲擦拭,眯眼盯着那方印文“长生真命”。 小姑娘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返回桃木剑中。 老道士站起身来,将这方长生真命印收入怀中,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扭头朝北方看去,轻笑道:“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这玄朝又要不安定了。” “得了,反正都跟我无关,权当看一出好戏。” 第220章 改革 入夜已深,夏虫微鸣。 御书房内,一片漆黑,蜡烛早已燃尽。 刚刚成为监国的太子张子坤,迷迷糊糊地从书案上爬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眸,勉强睁开眼。 他环顾四周,发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门窗紧闭,连一丝明月光都投不进来。 张子坤揉了揉隐约发痛的眉心,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门窗,让夏夜的月光投进御书房内,照亮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张子坤看向书案上的蜡烛,这才发现蜡烛早已燃尽,白玉笔尖的鲜红干涸,自己也睡了许久。 “我不是在处理奏折嘛,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张子坤揉着眉心,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应该快要早朝了吧。” 张子坤从一旁摸出一根新的蜡烛点燃,重新拿起书案上的白玉笔,将笔尖凑到嘴边,轻轻呵气,让笔尖的鲜红重新浸润。 御书房内蜡烛的暖光混着窗外明月的冷光,照的书案上的大堆奏折一片亮堂。 张子坤简单整理了一下桌案上的大堆奏折,按照六部呈上来的顺序所排好,拿起白玉笔重新审批。 自己觉得合理的就打圈,觉得不合理的就打叉。每份奏折上都要给出自己的审批意见,再盖上属于自己的监国印,如此一来就算审批过了。 当然,至于给出自己的意见能否具体实施还要看闻先生那边的再度审核,确定自己不会决策失误。 毕竟自己现在一个决策失误,就是劳民伤财。 他已经大概有七八天没有回自己的东宫了,吃住都停留在御书房内。 张子坤知道天下统一之初,奏折会极多,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多,一大堆繁杂琐事,都要靠自己一一审批。 刑部堆积的重大案件,户部冗长的财政税收,礼部繁琐的祭祀事仪,吏部官员的升降考核,工部佛寺的选址兴建…… 还有那兵部,竟然又要自己发放军饷,明明前段时间才刚刚发放过。 闻先生这段时间忙着处理收仙税与神仙钱一事,忙的也是不可开交,也帮不了自己。 这一大堆的奏折,就只能靠自己一一审批。而且都是关于国家的大事,自己也不敢马虎。 张子坤刚刚在一份礼部的关于祭天一事的奏折上,打了个红圈,批上“一切从简”四个红字,便突然感觉有些饿了。 他合上那份奏折放到一边,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连晚饭都没有吃,原本是想着先批一会奏折再吃,结果批着批着就忘了,后面又趴着睡着了,直到这会儿饥饿感才上来。 张子坤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扶着腰站起身来,望向天边明月。 要吃点儿什么好呢? 张子坤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明月,漫无目的地想着。 要不……就喝碗羊肉汤暖暖胃,驱散点疲劳? 羊肉汤是好喝的,自己小时候跟着父皇和大哥二哥一起行军打仗,自己虽然不用上战场,但也时常留在军营中。 在军营里,有的吃就不错了,就更别谈吃肉了,尤其是父皇还严明军纪,不让掠夺百姓粮食家畜。 记得有一回,也忘了什么原因了,反正就是军营里面有人宰了头羊,几千人去分一头羊,也不够分啊,就将那一头羊全部煮成了羊汤,羊肉煮的稀烂。 鲜白的羊汤在锅中翻滚,自己捧着破碗眼巴巴地蹲在路边,大哥去帮忙煮羊汤,二哥就蹲在自己身边。 大哥给他舀了碗羊汤,二哥从碗里夹了块羊骨头给了自己。 自己就蹲在路边,一手捧着碗羊汤喝着,一手拿个羊骨头吮着,那个鲜美的味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 张子坤单手托腮,陷入回忆,回想着羊肉汤的美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 窗边的夜风,吹动了书案上的烛火,灯影摇摇,光影晃晃,让张子坤渐渐回过神来。 “怎么才处理一会政务,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张子坤自嘲一笑,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白玉笔,却又盯着奏折发起呆来。 自己监国已经有些时日了,积极处理政务,主张节俭以养德,并削减普通百姓的赋税,处理前朝冤假错案,安民养息。 但赋税财政,是朝廷根基,不可轻易减少,但百姓更是朝廷命脉。 有削,就要有补,向谁去补? 很简单,向那些门阀贵族去补。 削百姓一成赋税,便向那些门阀贵族加收一成赋税。 还不止于此,他还要削去那些门阀贵族的朝中势力,打破官官相护的苟且。 他要大兴科举,广开言路,听闻先生之谏言,大力纳清白书院学子为地方官。 因为他知道,只有穷苦百姓家的孩子,才会为穷苦百姓着想,即使他们最终免不了被官场同化,但也比那些门阀贵族要强。 但他也明白,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操之过急只会求之不得。 天下兴,百姓苦。 天下亡,百姓苦。 他没有像兄长那般征战沙场,他只是亲眼见过那些灾民的苦难。 他没有像父皇那般雷霆手段,他只是知道仁慈也是把锋利的刀。 这把名为“仁”的刀,由他亲自来握。 他会将刀把向着那些穷苦百姓,将刀尖递向那些门阀贵族。 或许正如那一夜,他对闻先生所说:“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 “帝皇君主要像脚下的土地一般,承载万民,养惠万民,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 帝即地,施仁政,行王道,政通人和。后面应再加两句,为人君,止于仁。 父皇闭关,大哥修行,二哥征战,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自己监国的时间还有很久,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施展自己的抱负。 自己渴望亲政监国,但更怕辜负这万万百姓。 所以……自己要再去亲身看看。 将手头的这一大堆政务处理完,就可以去微服私访了,去玄皇城之外看一看,看一看这大玄百姓。 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张子坤回过神来,盯着白玉笔鲜红的笔尖,摇头苦笑:“又跑神了。” 张子坤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笑道:“这碗羊肉汤还喝吗?” 他的目光又落在刚刚批红的那份礼部奏折上。 密密麻麻的奏折上,最后批注四个字。 一切从简。 罢了,这碗羊肉汤不喝也罢,自己饿一晚上也罢。 第221章 早朝 当晨光透过窗边,洒进御书房内。 张子坤在最后一份奏折上批红,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 朱砂在白玉笔的笔尖凝结成一抹鲜红,微微刺痛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眼。 张子坤合上奏折,将之整理折好,他揉了揉发酸的腰,扭头看向窗边。 此时天色微亮,太阳还未升起,但东边已露出曙光,明月还未下沉,西边还残留明光。 清脆的鸟鸣入耳,让他有些发昏,发胀的脑袋清醒几分。 张子坤看见天色尚早,离朝会还有些时间,便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国师传他的符书,又从书案的笔架上取下那根碧玉笔杆的化龙小锥。 化龙小锥一入手,便一扫他一夜的疲劳,使之心神安静,脑袋无比清醒。 这根国师赠送的仙宝,不仅对画符有着极大的帮助,还能让他握笔时极其清醒。 张子坤长舒一口气,一边研读翻阅符书,一边用化龙小锥不断比划着。 他这段时间,但凡有闲暇时,都在研究一道符箓。 千剑阵符,所画的每一笔,都相当于一柄细小飞剑,一道符箓便相当于一座剑阵。处于阵中之人,玄天阶之下,身中一剑,暂跌一人。 张子坤一手摩挲着书上的符箓,仔细感受着纹理,一手在书案上模拟画符。 这道千剑阵符,神通非凡,极其复杂,符纹繁琐,符胆精妙,想要一气呵成地画完,极难极难。 看了一阵,张子坤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到了早朝的时候,并起身推门,准备离去。 门外,一个小宫女靠在墙上,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呼呼大睡着,嘴角的口水浸湿了宫裙。 张子坤一阵苦笑,怪不得昨晚自己昨晚趴桌上睡着了都没人喊自己,原来是守夜的小宫女自己都睡着了。 张子坤倒也并未生气,饶有兴致的蹲在了小宫女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小宫女睡觉。 片刻,他伸出手指敲了敲小宫女的脑门儿,轻笑道:“喂喂,醒醒了,我该早朝了,你回去睡吧。” 小宫女睁开迷糊的双眼,恍惚中看见监国的太子殿下站在自己面前,猛然惊醒。 她还来不及擦干嘴角的口水,便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低着脑袋,规规矩矩地站好。 小宫女低头嗫嚅道:“太子殿下,我……我……” 守夜的时候打瞌睡,这是玩忽职守,是要被狠狠打手心治罪的。还让太子殿下看见了,说不定还要挨板子。 张子坤站起身,温和笑道:“擦擦嘴角的口水,赶紧回去吧,让宫中的嬷嬷看见了,又该打你手心了。” 小宫女抬起头,看着太子殿下那温和俊郎的面庞,惊喜道:“啊,太子殿下您不治我的罪?” 张子坤笑容灿烂:“什么啊?我什么都没看见,正要去朝会呢。” 小宫女很识趣,赶紧一溜烟的便跑开了,只是跑了一半她突然停步,笑着冲太子殿下挥了挥手。 张子坤无奈摇头苦笑,也冲她挥了挥手。 玄皇大殿上,张子坤站在御阶上,仰望那张仅数步之遥的龙椅,随后转过身来,面对群臣,端身坐下。 毕竟还是太子监国,要遵循礼数,不坐龙椅,而坐御阶。 张子坤扫视群臣,最后目光落在了一身蓝色官袍的闻砚身上,轻轻点头,沉声道:“闻先生。” 闻砚手持玉圭,一揽官袍,向前一步,弯腰行礼,沉声喝道:“朝会开始。” 身后群臣,跪地行礼,随后起身。 此次朝会,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单纯汇报,以及…… 张子坤看向殿外,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张子坤开口问道:“烟州兴建佛寺一事如何?” 工部尚书跨出,行礼道:“在朝廷的帮助下,以古灯烛寺为中心,已在周围新建佛寺二十余座,由古灯烛寺招揽主持僧人等……” 张子坤又问道:“烟州百姓可受影响?” 工部尚书摇头说道:“并未侵占耕地,百姓安乐依旧。” 张子坤点头,继续问道:“北方前线战事可有进展?” 户部尚书斜跨一步,朗声道:“监国,北伐失利,蛮族灭一村之地,而后扬长而去,我军损精锐与兵卒甚多。” 张子坤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闻砚。 闻砚微微点头,算是证实。 张子坤看向户部尚书,冷声问道:“你认为该如何?” 户部尚书大声说道:“如今天下初定,正是大量用钱之时,我户部定当竭心尽力!” 工部尚书也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沧河与鸿江两岸兴修水利,还有烟州兴建佛寺,以及各地战后安抚重建,如此一来,还要拿出近乎半成财政用来养军,发放军饷。再这样下去,不用几年,国库就会捉襟见肘,损我大玄根基。” 最后,户部尚书说道:“臣请微削军饷,着重天下民生。” 要削军饷……张子坤看着二人,微笑道:“剥削军饷,乃是大忌,尤其还是在战时,不可!” “军政关系我大玄护国之事,事关重大,不可轻议!” “臣……”户部尚书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工部尚书不动声色地拉拉袖子。 闻砚沉声道:“监国说了不可!” 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齐身行礼,退回队伍之中。 张子坤轻敲御阶,看向退回去的二人,玩味地笑着。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位工部尚书应该是姓上官,还是上官家的嫡系。至于那位户部尚书也是一位与上官家世代交好的门阀贵族子弟。 上官家在朝廷中盘踞这么深吗? 消息还挺灵光的,刚刚有些削权加税的表现,就这么着急向我这位监国试探…… 嗯,二哥好像还和那位上官家的长女情深有加…… 上官岳,是条老狐狸,在神仙钱中得利颇深,还不知足,一点都不愿意往外吐……张子坤笑了笑,轻轻点头,看向闻砚。 闻砚微微摇头。 还不到时候,不能操之过急,但可以给个下马威……张子坤会意,他站起身,大声喝道:“有请上官家主入殿上朝!” 什么!这次朝会,上官家主也到?!群臣震惊,尤其是工部与户部两位尚书,纷纷回头侧目。 身穿锦衣华袍的上官岳满脸笑容地走进大殿,见到张子坤,弯腰行礼,恭声道:“上官家家主上官岳,见过太子殿下。” 第222章 拓跋氏 拓跋神轩站在蛮族的军帐外,看向那座亘古不变的太白雪山。 战争,不眠不休的战争就要来了。拓跋神轩很明确一点,大玄这次要倾举国之力,打过太白雪山上。 要来?那就来吧……拓跋神轩双眼微眯,抬起一只手,微微握拳,好似将整座太白雪山都握在手中。 “神鹰哈洛洁的愤怒天罚,会在太白雪山之巅降临,洗礼一切不义之人。” 蛮族一统,我即蛮王。 这片大草原上,各部落时而分裂,时而统一,八部首领各自为王,相互侵扰。 自己早年学习汉化,进行改革,最终让拓跋氏一举凌越其余七部之上。 为的就是彻底一统草原,让神鹰哈洛杰的羽翼再次丰满。 拓跋神轩收回目光,抬头仰望碧蓝色的天空。 万里无云,有一只巨大的雄鹰在头顶盘旋,激昂啼鸣。 拓跋神轩招了招手,巨大的雄鹰盘旋降落,落在他的手臂上。 “父王。”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拓跋神轩并没有回头看,而是抚摸着雄鹰的背羽,转手将雄鹰递给了身后的他。 少年接过雄鹰,解下雄鹰腿脚上的哨管,攥在手心。 拓跋神轩冷冷说道:“天骄,你来晚了。” “路上有些耽搁了,还请父王恕罪。”少年轻抖手臂,将雄鹰送上天空。 他目送雄鹰高飞,喃喃自语:“愿神鹰哈洛洁保佑。” 拓跋神轩转身看去,开口问道:“你长姐说了什么?” 少年抬头与父王对视着,笑容灿烂。 少年鼻梁挺拔,眉宇硬朗,一双紫眸眼神明亮,雕刻般的脸庞带着几分中原人的血统。 少年是蛮王之子,姓拓跋,名为天骄,是拓跋神轩与中原人所生。 拓跋天骄笑着打开哨管,取出里面的羊皮纸来,仔细看了看,随后说道:“长姐正在回来的路上,五十骑未损失一人,灭一村之地,全歼玄军。” 拓跋神轩轻轻点头,略微赞许道:“不错。” 他转而又问道:“晚宴准备怎么样的?” 拓跋天骄点头说道:“请父皇放心,除了被灭的雪边部以外,已通知其余六部,各位蛮王都会赴约……”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突然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父王,当真要如此做吗?” 拓跋神轩向营帐走去,只给拓跋天骄留下一个背影,冷冷说道:“早该这么做了,草原早该统一了,蛮族只能有一个王,唯一的一个王。” 拓跋天骄望着父王的背影,急忙追了上去:“孩儿不明白,如此一来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拓跋神轩停下脚步,目光如雄鹰的利爪般看向自己的这位儿子。 拓跋天骄低头,不敢再说半句话。 拓跋神轩冷声喝道:“六部齐心各异,若是与玄朝和平共处也就罢了,但如今玄朝已经要打过太白雪山过来了,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 “一旦我拓跋氏与玄朝正式开战,遭到他们的背叛又当如何?” “万一玄朝答应扶持一部,一统草原,你又当如何?” 拓跋神轩神情温和了几分,拍了拍拓跋天骄的肩膀,轻声说道:“只有统一的草原才会有与玄朝一朝的能力。” 拓跋天骄抬头问道:“杀了他们的王之后呢?” 拓跋神轩淡淡回答道:“兵发六部,摧枯拉朽,一举而成。若有不臣之人,皆杀。” 拓跋天骄又问道:“可玄朝驻扎在北阳的军队不会有动作吗?” 拓跋神轩看向极远处的太白雪山,目光深邃幽沉,回答道:“不会,他们还在适应雪山,短时间内不会有所动作,加上有你长姐率兵侵袭骚扰,他们定不敢贸然出击。” 他掷地有声,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一个月!” “什么?”拓跋天骄没明白父王的意思。 拓跋神轩看向他,沉声说道:“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全灭六部,一统草原。” 拓跋天骄向后微退几步,旋即站定,郑重说道:“孩儿明白。” 拓跋神轩走进营帐:“从今以后,这个草原只有拓跋氏。” 夜幕降临草原,营帐内灯火通明。 拓跋神轩坐在主位之上,扫视座下六位部落首领,拓跋天骄站在他身旁。 拓跋神轩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朗声笑道:“诸位,今夜尽情饮酒,共商我蛮族大事。” “神鹰哈洛洁的羽翼将永世庇护我们!” “好!好!”座下六位部落首领齐声叫好,一起举起酒杯。 拓跋神轩端着酒杯,并未饮酒,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们。 诸位,都是阻碍我蛮族大业的垫脚石。 抱歉,走好,不送。 愿神鹰哈洛洁将带你们去往天堂。 待众人饮酒过后,拓跋神轩微微松手,琉璃酒杯落地,摔了个粉碎,传来一声闷响。 众人停止饮酒,闻声看去。 拓跋神轩坐回原位,擦了擦手上的酒水,轻笑道:“从中原学的礼仪。” “叫什么……摔杯为号。” 话音未落,拓跋天骄上前一步,同时抽出腰间匕首,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已将匕首递入一位首领的心脏。 剩下之人极其错愕,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拓跋天骄反手割下那人的头颅,扔到众人身前。 拓跋神轩拿起桌上酒壶,直接对壶大口饮酒,大笑道:“一个不留!” 片刻喧嚣过后,就已归于寂静。 拓跋天骄手持匕首,浑身染血,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拓跋神轩饮完一壶酒,醉醺醺地站起身,走上前去,替这位儿子擦去脸上血迹。 有一位首领濒死之际拼命爬到帐门口,就再没有气力了。 拓跋神轩走到正门口,蹲下身来,伸手将他翻了过来,大手捂住了那人的鼻眼。 那位首领拼死挣扎,口中怒骂混着鲜血传来:“拓跋神轩!你答应过我们的!你不得好死!你是不义之人!神鹰哈洛洁的怒火将会在你头上降临!” “愿神鹰哈洛洁保佑你。”拓跋神轩伸手轻轻发力,直接捏碎他的半个脑袋,也替合上双眸。 帐外再度传来厮杀声,马蹄声,火光冲天,照亮了拓跋部落。 拓跋神轩并未理会帐外喧嚣,只是擦干手上鲜血,回头对拓跋天骄说道:“清晨,精锐齐出,兵发六部,一统草原。” 拓跋天骄点头,正准备出去指挥。 拓跋神轩转而叫住了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六具尸体,笑道:“记得给他们的头颅带上,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策。” 第223章 雪景谷 战争来临的时间比拓跋神轩预计的还要再晚一些时候。 也不出他所料,玄军果然还来不及反应,拓跋氏族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完成了草原的统一大业,只用了不到半个月,余下六部,五部投降,一部全灭。 等玄军得到蛮族对内征伐的消息时,已经为时已晚,原本决定要采取半渡而击兵法的老将军章寻只好做罢。 双方都很有默契的等待着。 蛮族在等统一后的安定以及整编军队。 玄军则在加紧演练雪地高山行军。 一个半月以后,夏末之际。 柱国大将军章寻携玄军五万兵发太白雪山,沿太白雪山主脉行军,剑指蛮族大草原。 与此同时,赤王张子乾携二千九百乾字营与三千狼军,共计约六千精锐,沿雪景谷而行,阻击蛮族精锐。 此战,史称“山雪之战”。 ———————————— 玄甲白袍的张子乾,靠在一堆积雪上,一边啃着冻得硬邦邦的肉干,一边仔细看着手中地图。 此处是太白雪山中的一处山谷,地势平缓,地形高峻,冰川密布,两侧皆是茫茫雪山,总共十三连峰,连绵不绝。 按照前方的可靠情报,蛮族精锐必会经由此地,以此绕后突袭老将军率领的玄军,与其蛮军首尾呼应,形成夹击之势。 钟铠钧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壶热水,呼了一口白气,问道:“怎么说?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张子乾没有接过热水,指了指地图给他看:“已经到雪景谷中部了,不用在行军了。” 他们已经连着在雪地高山中行军数日,就算他们是精锐,但还是仅中途减员就有百余人,如今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阻击点。 “这鬼天气!”钟铠钧骂了一声,又提了提手中的热水壶,“你不喝一口暖暖身子?” 张子乾摇头道:“没必要,我已经是天境了,这对我影响不大。” “生火烧水不易,分给他们吧。” 为了不暴露行军,他们已经数日未使用明火了,都是雪水搭着冻肉干勉强果腹行军,纯靠自己的身体素质硬扛着。 今天刚好是大雾天气,茫茫雪雾一片,能见度极差,总算可以生火烧水了,吃口热乎的东西,缓缓劲来。 钟铠钧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他还会说出口,便张子乾打断道:“再不喝就凉了。” 钟铠钧只好点了点头,将热水随手得给旁边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狼军兵卒。 随后,他又问道:“这一战……你想怎么打?” 张子乾顿了顿,缓缓说道:“两军对峙,将者对射,骑兵对冲。” 钟铠钧愣了愣,倒吸一口凉气,对上张子乾如这雪山冰川一般的寒冷的目光。 “你要这么刚?”钟铠钧问道,“这不像你的作战风格。” 张子乾笑了笑,问道:“怕了?” 钟铠钧也不回答,抓了一把雪丢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又一把抓过张子乾手中的肉干大口啃着。 张子乾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伸手替他掸去肩甲上的薄雪。 钟铠钧大口嚼着肉干,模糊不清地笑道:“等这一仗打完了,老子要回家看看。” 张子乾笑道:“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家在最西方,是个叫金安城的地方。” 钟铠钧伸直脖子,艰难咽下口中肉干,咳嗽道:“咳咳,没错,我家还挺有钱的,我爹是个城中的员外。” 张子乾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说道:“这一战只有正面硬刚才是最好,不仅可以一举挫灭蛮族士气,动摇其军心,还能配合正面战场章老将军的战法。” 钟铠钧直接问道:“你胜算有几成?” 张子乾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太白雪山主峰,坚定说道:“我军必胜!” 钟铠钧靠在他身边,望向雪景谷中的二千九百乾字营与三千狼军,摇了摇头,没在说话。 就在此时,忽有前方侦察的斥候骑马赶来,扬起一地雪尘,焦急来报:“报!远处十七里地,有人影马蹄!” 张子乾与钟铠钧对视一眼,并不惊讶。 钟铠钧问道:“人数几何?” “目测超三千人马!所见之处,皆是骑兵!” 张子乾站起身,淡淡说道:“传令三军戒备,准备迎敌。” ———————————— 蛮族精锐骑兵结束休整,齐齐翻身上马,向前快速推进,气势排山倒海,好似雄鹰俯冲而下。 其中有一骑当先,领先他人十几个身位,为首之人是一位面覆铁甲,身形挺拔的将领。 那将领后背一张大弓,手持一柄斩马刀,跨下一匹乌黑如墨的高头大马。 最奇特的是,将领头顶高处不知何时有一只雪白巨鹰盘旋。 行军数里,那将领抬手,长吁一声。 胯下战马与身后气势如虹的骑兵瞬间停止前进,整齐地站在原处,静待军令。 雪白巨鹰张开双翼,投下一片阴影,径直俯冲而下。 将领伸出右臂,雪白巨鹰稳稳抓在臂甲上,金黄色的瞳孔盯着那副结着寒霜的面甲。 雪白巨鹰仰天长鸣,唳唳鹰鸣回荡在大半座雪景谷,久久不息。 那将领似是能听懂巨鹰的长鸣,微微点头,从马鞍旁的皮带内拿出一大块还带着血丝的肉干塞进巨鹰口中。 旋即她右臂一振,巨鹰展翅高飞,翱翔在雪山蓝天。 蛮族人供奉神鹰哈洛洁,有历代驯化雄鹰的传统,传说有人能听闻鹰鸣之语,与翱翔的雄鹰交流,故而又有传说……雄鹰就是蛮族人的双眼,雄鹰盘旋之地即是蛮族人的领土。 一个沉重粗犷的声音从面甲下传出:“行前数里,戒严戒备,有玄军在前等候。” 身后三千蛮族精锐骑兵默不作声,重重点头。 那将领回望这三千蛮族精锐,高声说道:“拓跋的战士们,愿神鹰哈洛洁赐予你们战不尽的勇气,并张开双翼庇护你们千秋万代!” 三千蛮族精锐齐齐抬手,而后重重捶在心口,轻声自语:“愿神鹰哈洛洁保佑。” 那将领取下后背大弓,从马鞍旁摸出一根箭矢,弯弓搭箭,弯弓如满月,弓如霹雳弦惊! 箭矢冲天而去,隐匿在太白雪山的漫天风雪中。 将领骑在高头战马上,高举手中大弓,怒吼道:“吾名天英,拓跋天英!” “拓跋蛮族,必胜之!” 第224章 两军对垒 “来了。”张子乾抬眼看向天空盘旋的雪白巨鹰,淡淡说道。 他身穿玄甲,外披白袍,腰悬一柄青铜断首古剑,手持一杆亮银枪,胯下雪鸿打了个响鼻,马蹄刨雪。 钟铠钧一身玄铁重甲,手持一柄长刀,腰悬一柄短刀,胯下战马仰头嘶鸣,与他并肩于最前线。 钟铠钧握紧手中长刀,冷冷问道:“要直接打?” 张子乾收回目光,微微抬手,示意乾字营与狼军原地戒备,淡淡开口说道:“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真到了这一步,反而不着急了。” 张子乾眯眼看向远处,只看见一地雪尘。 透过雪尘,就看见一支仅看一眼便知极其精锐的的骑军缓缓前进,为首领头之将正是那日一箭便将他射落的覆面将领。 钟铠钧手心冰凉,只觉一股极其清晰且有序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那是真正的铁骑! 那是蛮族的铁骑! 那是蛮族最精锐的铁骑! 拓跋天英一勒马绳,微微抬手,示意身后蛮族骑兵精锐停止前进。 马蹄声瞬间停止,所有蛮族骑兵低头默不作声,只是服从军令。 拓跋天英眯眼看向前方乌鸦呀一片的玄甲骑兵,嗤笑一声,面甲下的栗色瞳孔中满是轻蔑。 这种兵,这种马,也被称之为骑兵? 或许是中原的军队……许久没有体验过被蛮族铁骑踏碎过的滋味了。 拓跋天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玄甲军为首的那位白袍将领身上,不由微微一愣。 哦……竟是他?他竟然还没死吗? 拓跋天英的目光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那张俊朗坚毅的脸庞。 一个小白脸儿,竟是大玄领军的将领? 这种人在蛮族草原上,跟头白羔羊一个价格……拓跋天英冷笑一声,厚重粗犷的嗓音从面甲下传来,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 “喂!那个白脸小将,叫个什么名字?” 张子乾听见这口流利的中原官话一愣,他也是没想到这位蛮族精锐骑兵的将领竟然还会中原官话。 见张子乾没回答,拓跋天英语气加重,再一次问道:“你叫什么?马蹄踏碎你的头颅前,也要知道是谁的尸骸。” 张子乾并未恼怒,伸手扫去肩甲上的薄雪,淡淡开口说道:“大玄皇帝亲封赤王,姓张,名子乾。” “我叫张子乾。” 姓张,还是一位王侯,错不了……拓跋天英微微点头,高声道:“我听过你的名号,灭大平仙京城之人就是你吧。” 蛮族草原虽然消息闭塞,但中原改朝换代,前朝灭国一事却还是知道的。 张子乾点头平静道:“就是我。” 拓跋天英大声狞笑道:“你的人头就不让马蹄踏碎了,我要了,我会亲自割下来的。” 张子乾骑在马上,脸上微笑,平静笑道:“大好头颅,凭君割取。”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也陡然冷了下来,如这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川,冷的刺骨:“就看你的命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拓跋天英面甲下的笑容依旧,高声喊道:“我叫拓跋天英,临死前记住我的名字,到了下面会有用。” 张子乾摇头道:“我用不到。” 拓跋天英一甩马绳,凝视着张子乾:“如果上回知道你就是张子乾,就不是简单的一箭了,我会调转马头,亲自来杀你了。” “现在也不晚。”张子乾迎着拓跋天英面甲下的目光,紧了紧手中的亮银枪,枪尖划过雪痕。 拓跋天英在两军阵前,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来了。” 下一刻,但见一道身影掠出,竟是要率先以一骑冲阵。 张子乾目光锐利如刀,也在同时纵马冲出,亮银枪的白缨如雪花飘飞。 太快了,两人都冲的太快了,快到让都是精锐的两军,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跟着冲出去。 两骑撞在了一起,溅起一地雪尘,掀起漫天风雪。 玄蛮两军此时就像商量好了一般,极有默契,都在原地按兵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双方将领。 主将交锋单挑,在战场上极为罕见。 风雪之中,同一时间,分毫不差。 张子乾的枪头扫向拓跋天英的头颅。 拓跋天英的刀刃斩向张子乾的腰脊。 二人却又在瞬间收招变招,一杆亮银枪,一柄斩马刀,交锋相错。 待溅起的雪尘缓缓降落,两方主将已经纵马返回各自阵前,相互对视。 两人冲杀的快,交手的也快,只在几息之间。 难打……二人同时以心声言语。 钟铠钧不动声色的低声询问:“交手的这么快,试探出什么了?” 张子乾重重捶了捶胸口,将喉头地腥甜咽了回去,微微摇头,小声道:“气力太大了,纯靠蛮力。” “就他?”钟铠钧斜眼看去,疑惑问道,“看起来跟你体型差不多。” “气力比我大的多。”张子乾抬了抬手中的亮银枪,枪杆中间已经崩出一道缺口。 拓跋天英倒拖斩马刀,回到阵前,双眼微眯,看向手持亮银枪的张子乾。 他的枪这么利的吗……拓跋天英抬手摸了摸面甲上的一道切口,左侧脸颊上流出道道鲜血。 在那刹那间,他就出了一枪,不仅划开了自己的面甲,还顺带着破开了自己的体魄,划伤了自己的面颊。 拓跋天英低头,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盘成一团的金发。 她又摘下面甲,擦去脸上血迹。 张子乾远远望着,眉头微皱。拓跋天英一直低着头,让他看不清面容。 拓跋天英重新戴上头盔,覆上面甲,一双粟色瞳孔如鹰般盯着张子乾,缓缓摘下后背的那张名为霹雳的大弓。 雪山间,天空中,白日下,有巨鹰长鸣,唳唳鹰鸣回荡在整座雪景谷中。 茫茫雪雾散去,蓝天下的雪山幽幽,冰川折射白日的阳光,一片光亮,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雪景谷中,一线天间,玄蛮两军对垒。 天上仍有小雪兮兮飘落,落在每一位手握兵戈的将士的肩甲上,却没有人伸手掸去肩头的小雪。 手中兵刃上凝着寒霜,闪过寒光。 战马的马蹄刨动,特制马蹄铁上的细小铁钉刨起一地碎冰。 双眼微眯的将士们口中呼出的白气,缓缓升空向白日。 张子乾看着拓跋天英手中的那张大弓,摸了摸腰间的那根白羽箭。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白气升空。 “取我弓来。” 第225章 两军对射 钟铠钧试探着问道:“你的伤没问题?” “无妨。”张子乾淡然说道,“取我弓来。” 钟铠钧扫了一眼他微微颤抖着的右手,没再说话,从后方兵卒手中接过一张硬弓,递给了张子乾。 张子乾接过那张硬弓,右手指尖抚摸着弓上的细密龙纹,左手从腰间拔出那支昔日射中他右肩的天羽箭。 钟铠钧微微抬手,下达了军令:“机弩上箭。” 身后五千九百骑,迅速从马鞍旁摸出机弩,搭箭上弦。 两千九百名乾字营,三千名狼军骑兵,都统一配备大玄最精锐的装备与最优良的战马,机弩与弩箭的射程与威力更胜精良的弓箭。 钟铠钧自己则紧握手中长刀,身子微倾,横刀身前,随时准备保护张子乾。 而就在此时,拓拔天英已经弯弓搭箭,瞄准了阵前的张子乾,拉动弓弦。 弓是霹雳弓,箭是天羽箭,弦是满月弦。 拓跋天英面甲下的栗色瞳孔微缩,如鹰眼般凝聚一点,死死盯准玄军阵前的那骑白马。 她轻声自语:“张子乾,我给你与我对射的机会。” 她的身后,三千蛮族精锐骑兵也在同时弯弓搭箭。 世人只闻蛮族铁骑之威名,只知其马快刀利,殊不知蛮人更善骑射,弓是蛮族大弓,箭是蛮族重箭,破甲穿锋,攻城掠地,当有奇效。 一轮箭羽落下,蛮族军前,少有活物。 而他们的将领拓跋天英,更被誉为“蛮族第一射手”,劲冠草原,传说所射之箭可以连穿十二峰,钉死在太白雪山之巅。 “他日一箭,今日还你!”张子乾弯弓搭箭,拉满弓弦。 天羽箭锋之上一片白亮,是日光,是雪光,是寒光。 身后五千九百机弩上弦,瞄准蛮军骑兵,蓄势待出。 雪景谷中,风雪簌簌。 自弓弦拉动声与机弩上弦声后,便是一片寂静无声。 那只雪白巨鹰落在了一侧的山崖之上,金色的瞳孔微缩,盯着谷中的玄蛮两军。 张子乾眸光微动,喉头滚动,咽了一口唾沫,拉弓的手心处全是冷汗。 拓跋天英却依旧平静,拉弓的手稳如这万年冰雪,不曾颤动半分。 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不!他们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他们都在等,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破绽,等待对方先射箭。 先人发,后人至,此箭必中。 钟铠钧重重喘息着,死死盯住拓跋天英箭矢的寒光,以求务必替张子乾挡下这一箭。 他没有见过拓跋天英射箭的威势,但也能从张子乾右肩的伤势中能看出来。 这一箭,必定威势极大,有开山裂石之神威。 自己……可以挡住吗? 钟铠钧忽然感觉这副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没错,与当时三千玄甲骑兵冲那尸山血海倒是一模一样。 主将也是赤王殿下,副将也是自己,也是骑兵冲杀。 记得当时这位年轻的大玄嫡长子说什么来着……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响离弦,离弦的箭矢,没有退路可言。 钟铠钧咧嘴笑了笑,以心声自言语:“箭之所往,就是我冲锋之所向。” 张子乾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笑着回道:“不必,我将带头冲锋!” “寇可往,我亦可往!” 话音未落,便听一阵炸响,弓弦噼啪,天羽箭激射而出! 张子乾不再等待,率先射箭! 几乎是同时的瞬间,拓跋天英手指微松,弓如霹雳弦惊,箭作白虹瞬息。 雪景谷中,弓如霹雳,弓声噼啪,惊落山崖积雪纷纷。 停在山崖的那只雪白巨鹰,展翅高飞,鹰鸣唳唳。 两支天羽箭几乎是在同时激射。 玄蛮两军犹如那次两将对冲一般,还是没反应过来,只听一阵巨响,霹雳噼啪。 两支天羽箭对射,分毫不差,撞在一起。张子乾所射出的那支在瞬间被拓跋天英的天羽箭旋转撕碎,直冲自己而来。 张子乾好似早有预料,决定射箭,弓弦松动的瞬间,就丢了那张龙纹弓,转而拔出腰间的青虹剑。 只是还是没来得及,拓跋天英的箭来得太快了,青虹剑只拔出了大半。 张子乾瞬息之间,连剑连鞘斜立在身前,剑刃向外。 好在这一箭,在空中对撞,箭势微减,指向微偏,射在了青虹剑刃之上。 只能说青虹剑无愧十大名剑之名,锋芒毕露,锋刃无双。 那支天羽箭被一分为二,张子乾却也被那巨大的冲力撞下马来。 钟铠钧还不见如何,便见张子乾跌落下马,他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他,将他重新拉回马上。 钟铠钧却看到张子乾胸口的玄甲上有一道极深的剑痕,割裂胸甲,涌出殷殷鲜血。 他愣了愣,问道:“你这……” 张子乾却没回答他,手中青虹剑高举,怒喝道:“放。” 拓跋天英倒拖斩马刀,率先冲锋。 她的身后涌现万千箭雨。 刹那之间,弩弦弓弦霹雳噼啪响成一片,漫天箭雨应声而现。 张子乾顾不得胸口上的伤势,右手亮银枪,左手青虹剑,枪剑交错,从胯下雪鸿上飞身跃起。 张子乾御风而起已至半空,他挥动青虹剑,刹那间展出数十道青色剑气,替大玄骑军抗下第一波箭雨。 剑气一斩而去,箭雨摧折,纷纷落下。 拓跋天英双腿弯曲,从马背上高高跃起,胯下战马直接化为一滩血雾。 她怒吼一声:“杀!” 一股剧烈的气机自她周身荡漾开来,好似狂风大作,卷落无数箭雨。 钟铠钧高举长刀,怒喝道:“杀!” 五千九百玄甲精锐骑军顶着余下的箭雨,纵马奔袭。 蛮军那边也不用拓跋天英下令,也已直接开始挺刀冲锋。 两军冲锋越来越近,却谁都不曾减速。 “轰!” 两军如洪流般直接对撞在一起,顿时炸出一片血花,血染冰雪。 拓跋天英从空中如一块巨石般重重落地,落在玄军腹部,开始大开杀戒。 一柄斩马刀劈落,刀落之时,人马俱碎。 钟铠钧策马回迎,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但只过手数个回合,便被拓跋天英打得只有招架之力。 拓跋天英借势再劈一刀,钟铠钧刀碎马碎人落败! “拓跋天英!”张子乾双眸血红,怒喝一声,瞬间便出现在她面前,枪尾扫向钟铠钧将他扫得倒飞出去,远离中心战场。 拓跋天英看也不看眼前究竟是何人,抬手就是一刀劈落。 张子乾不闪不避,反而一剑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间,炸出一摊碎肉与血花。 第226章 两军对冲 “靠他娘的!”张子乾怒骂一声。 不能在我军腹地跟她大打出手!张子乾分心回顾一眼四周,发现二人交手的余波已经是伤及不少大玄军卒。 她究竟是什么境界?!张子乾心中不免产生疑问。 仅就刚刚数次交手,他就发现这位拓跋天英不少天境,却胜似天境。 “去死!”拓跋天英抓住张子乾分心的时机,反身一刀劈出。 张子乾眼神凌厉,抬手间便是一剑斩去。 自己或许远程对射拼不过拓跋天英,但近身搏杀自己绝对比她更强! 自己已是天境,又手握青虹,在这战场之上,几乎是无人能敌! 剑气与剑刃齐齐斩出,如刀切豆腐一般一斩而过,将这柄镔铁所铸的斩马刀直接斩断。 这柄断剑这么锋利!拓跋天英双手握着断成两截的斩马刀,面甲下的栗色瞳孔巨震! 却也没有时间给她震惊了,张子乾一步上前,一剑向其脖颈刺来! 杀招已至! 拓跋天英感受到了剑上的剑气,不敢硬接,向后飞身退去。 “死!”张子乾平举青虹剑,她退一步便进一步,步步相逼。 拓跋天英飞身退后,随手将一位玄甲兵卒抓下马来,朝张子乾丢来。 速度太快,张子乾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收剑,青虹剑便刺穿了那位玄兵的心口。 “将……将军?”那位玄兵满脸震惊地看着张子乾,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没了气息。 青虹剑上的剑气瞬间便搅碎了他的心脏。 “拓跋天英!”张子乾怒吼着,双目血红,将剑上的尸体一把甩开。 拓跋天英的面甲上满是血色,冷冷地凝视着张子乾。 “你他娘的非要这样打,是吧?!”张子乾狞笑着问道。 拓跋天英脚尖一勾,挑起一柄长刀握在手中,横刀身前。 “那就来!”张子乾怒喝一声,不再与拓跋天英多做纠缠,反而御风而起直去蛮军腹地。 拓跋天英面色大变,瞬间便明白了张子乾要做什么。 不再管自己,反而放任自己在玄军阵地大开杀戒,那张子乾便直去蛮军阵中与她一般放开了杀。 以命换命,以杀止杀! “鼠娘养的贼儿!”拓跋天英以蛮族语怒骂一声,旋即一跃而起,溅起大片雪尘,追杀张子乾。 张子乾可以不阻止她在军中乱杀,但她不行,她必须去阻止张子乾! 很简单,一来蛮族精锐骑兵人数不如玄朝骑兵,两军以命换命只会蛮军吃亏。二来自己近身杀力不如张子乾,他杀的只会比自己更快。 张子乾刚刚一枪扫断马腿,又一剑将一名蛮族精锐拦腰斩断,拓跋天英便落在了自己身前,迎面便是一刀大力砍来。 终于来了……张子乾冷冷一笑,先以剑折断砍来的长刀,紧接着又是一枪挑来。 拓跋天英闷哼一声,手腕一翻,将断刃横在身前,再以真气护体。 只听金铁交鸣声大作,以二人为中心,打开数圈如涟漪般的气机。 长枪与断刀碰撞,枪上枪茫破开拓跋天英的防御,被一枪高高挑飞。 张子乾踏碎地面,一跃而起,松手弃了手中枪,又伸手抓住拓跋天英的脖颈。 抓住的瞬间,张子乾微惊,只感觉抓住了一颗坚石。 他的体魄为何会如此坚韧?张子乾想要伸手掐断拓跋天英的脖颈,却发现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做到。 直到这时,张子乾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不借助青虹或许根本破不开拓跋天英的体魄。 拓跋天英在半空中扭动身形,抬腿伸手拔出了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反手刺向张子乾的脖颈。 张子乾面色微变,眼见匕首刺来却还是不愿松手,身形扭动,微微歪头,避开要害。 这一刀刺在了张子乾本就受伤的右肩上。 一阵剧痛传来,张子乾当机立断,继续升空,带着拓跋天英御风而行,远离中心战场。 只要带着自己与她远离中心战场,蛮军失去了主将,而大玄军中还有钟铠钧能够指挥,人数还多于蛮军,就算赢不了,也能拖很久。而自己只要在远处斩杀拓跋天英,再提着她的头回临战场,蛮族军心碎裂,那此战必胜! 张子乾趁机最后回望一眼玄蛮对冲的雪景谷战场。 俯望来看,两军对冲就好像一场浩荡洪流,威势浩荡,声势浩荡,冲得海水倒灌,溅起无数血色浪花。 太快了,也太过惨烈了。两军对冲还不到一刻钟,人数便折损严重,入眼之处,皆是尸体,断兵,血色。 接下来……就只能靠玄军自己了。 拓跋天英瞬间就猜到了张子乾想要干什么,来不及拔出匕首,昂首便是一记头锤撞向张子乾太阳穴。 就在此时,张子乾刚好回过头来,这记头锤便撞在了他的鼻梁上。 这记头锤撞的极重,张子乾刹那间便是鼻血喷涌,一阵眩晕,握着拓跋天英脖颈的手,也微微松动。 拓跋天英抓住张子乾的手腕,又是一记膝顶撞在他的腹部。 张子乾闷哼一声,微微松手,却又在下落的瞬间反手抓住了拓拔天英的手腕,继续御风而去。 拓跋天英左手借力,又是一拳轰来。 张子乾松手,让这一拳轰空。而又在瞬间下落,重新抓住了拓跋天英。 二人竟是在空中缠斗起来。 拓跋天英一记头锤撞来,张子乾满脸鲜血,不闪不避,同样抬头撞来。 砰的一声巨响,二人头锤对头锤,用力撞在一起,都几近昏厥。 拓跋天英与张子乾再也无法控制身形,在空中飞速下坠。 张子乾意识恍惚,下坠之时模糊地看向战场,好像离得已经足够远了,却又显得没有多远。 耳旁猎猎狂风,让张子乾恍惚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睁大双眼,发现一座冰湖映入眼帘,他想要再度御风而起,拔高身形,却已是来不及了。 二人如陨石般重重撞入湖中,溅起大片碎冰与水浪。 ———————————— 蛮族的一处军帐中,拓跋神轩端坐在军案前,仔细翻阅着兵书。 拓跋天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冲父王躬身行礼,轻声说道:“根据鹰眼祭司的情报,玄军正在快速翻越太白雪山。” 拓跋神轩微微点头:“知道了。” 拓跋天骄犹豫问道:“不用去管吗?” 拓跋神轩笑道:“管什么?让他们只管来好了。” 拓跋天骄不解问道:“父王,我不明白。” “诱敌深入,断其补给,敌疲我打,敌攻我退,而后合围全歼。”拓跋神轩合上兵书,看向拓跋天骄,“通知下去,部落全体迁徙,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烧掉。” “孩儿明白。”拓跋天骄行礼退去。 第227章 越雪山 “将军,有战报来。” 一位兵卒骑马疾驰从远处的山坡上急驰而来,高举一封书信。 坐镇中军的章寻下令停止急行军,原地休息一番,进行休整。 五万玄军此时已经急行军三天两夜,行程已然过半,沿着太白雪山主脉急行军,已然翻越太白雪山主峰。 此次行军可以说极其顺利,果然如章寻所料,没有蛮军伏击,只是在行军过程中冻死冻伤数百人,不过这也无伤大雅了。 此处正是一处背风坡,坡大且缓,风雪较小,又有多处巨大的山洞山窟,可以避风生火,最适休整。 章寻下达了军令:“传令三军,原地休整八个时辰,安营扎寨!” 玄军到底是虎狼之师,动作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已扎好了数百座巨大营帐,加上山洞山窟,足以玄军休整了。 章寻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从持刀侍卫手中接过一件厚重狐袄披在身上,翻身下马,走进了中军营帐中。 中军营帐之内,火光通通,燃烧的火炭噼啪作响,温暖如初。 “老将军,有战报上秉。”副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抱拳行礼,恭声说道。 “嗯”章寻点点头,将一块干粮泡进热水里,“说吧。” 副将打开战报,朗声说道:“赤王殿下与钟将军已率军抵达雪景谷,奉命阻击蛮军精锐,却还未发现其踪迹,原地休整待命。” 章寻咬了一口干粮,喝了口热水,反问道:“就这些了?” 他已过了甲子之年,岁数不小了,又不是什么境界高深之人,牙口大不如从前了。 副将合上战报,回答道:“就这些了。” 章寻接着问道:“行军时,三军人马的损伤统计出来了吗?” 副将点了点头,回答道:“暂且已经统计出来了。” “共损失五百一十二人,马匹损失共二十六匹。” 章寻继续小口吃着干粮就着热水,继续说道:“那五一十二人,统计好姓名籍贯,全部按战死上报朝廷。” 副将愣了愣,不由回答道:“可他们只是行军过程中意外死去,不属于战死范畴啊。” “这……算不算谎报军功?” 大玄军律,凡有兵卒战死者,记军功,其家属赏抚恤金万钱。 章寻淡淡扫了他一眼:“都不容易,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末了,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放心,不关你的事,要是朝廷的钱不够了,就让监国的太子削一削那些文臣的俸禄,尤其是当朝宰相的。” 那副将也跟着笑了笑:“属下明白,等一下就去办。” 章寻笑道:“怎么?还有事吗?” 副将关切问道:“这雪山上有不少雪鸡,属下要不要去打几只来,给老将军补补身子?” 章寻随手抓起桌前的竹简朝他砸了过来,口中笑骂道:“老子补你大爷!你他娘的身子虚,别带上老子!有那时间还不如抓紧休整,说不定下了雪山就是一场硬仗!” 副将歪头躲过竹简,无奈摇头道:“得了,就知道您老还是这样,那您好好歇着,别太劳累了,此战还要靠您。” 章寻不耐烦道:“赶紧滚远点。” 待副将离去,章寻一人席地而坐,环顾一圈空荡荡的中军营帐,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份战报之上。 他微微抚摸着自己已经斑白的鬓角,自言自语:“这一战,很难打……” 他在脑海中开始了操兵演练,不断推演战局。 驻北玄军一共分为了三部,自己率大部进军草原,张子乾率军为奇兵阻击,北阳一部守城且支援。 此时,玄军大部已整体翻越太白雪山,穿越了风雪口,开始下山行军,以后行军会轻松不少,速度也可加快。 而张子乾与钟铠钧率领的两千九百乾字营与三千狼军骑军已抵达雪景谷,静待蛮族精锐骑兵。 如果蛮族精锐骑兵要绕后进军,不断骚扰北阳边村,就一定会经过雪景谷,时间问题罢了,不会等太久的。 有张子乾领军阻击,以解后顾之忧。 有北阳城驻守支援,以保后方之安。 虽说如今蛮族以迅雷之速统一草原,但毕竟还是形势未稳,可以越过雪山一战,此时也是大部翻越太白雪山的最好时机。 且不说蛮族尚不知玄军主部正在秘密急行军,翻越太白雪山。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贸然在雪山上进军。 因为,蛮族以骑兵骑射着称,而骑兵想要大部翻越雪山,极难极难。 不仅需要战马耐力强,速度快,能耐高寒,还要加装能够在冰上行走的特制的蹄钉马鞍,更要骑手有足够的境界。 蛮族冶铁技术落后,就算骑军的质量足够,加装特制的蹄钉马鞍也赶不上。所以,也只有蛮族精锐骑兵过雪山。 此次玄军大部也是以步卒为主,骑兵不过三千六百余骑。 蛮军不会在雪山进攻,草原才是他们的主场。 如果一切计划预料进行,蛮族还蒙在鼓里,尚不知玄军主部已翻越太白雪山,进军草原的话,那么就可直接突袭,一举灭杀拓跋氏族,北伐大胜而归。 如果蛮族已经得到消息的话,那么在蛮军面前其实就只有两条路了。 其一待玄军下雪山,近草原时大举进攻,一战定胜负;其二举部迁徙游走,不与玄军正面硬刚,就打消耗战。 如果是第一种,倒还好说,五万玄军主部再怎么说,也是数倍于敌,加上北阳还有剩余兵力可以驰援,就算蛮军精锐,章寻也有信心直接以力破之,无非是伤亡多少罢了。 但要是第二种的话……章寻不由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头疼。 打消耗战,打持久战,短时间还行,但长时间就对玄军太不利了,粮草补给都跟不上,军饷也会拖延,长期不战,极易动摇军心。 但如果主动出击的话,蛮军必定会边打边撤,他们是游牧民族,又对草原极其熟悉,人人都会骑马射箭,皆是骑军。 局势又会极其不利,找不到,追不上。就算定期派出骑兵斥候巡踪,找到了,追上了,但主部跟不上,只有骑兵能够出击,也会陷入打不过的尴尬局面。 除非……章寻看着手中的干粮,陷入了沉思。 看来只能先占领一部之地,然后再休养生息,再做打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 两日后,五万玄军大部翻越太白雪山,抵达蛮族草原,在雪边部的旧址上安营扎寨。 第228章 微服私访 章寻踏着沾染着雪边部血迹的枯黄草尖,望着这片属于蛮族的广阔草原。 太大了,真的太大了,放眼望去皆是碧草如茵的肥沃土地,与北阳城下的茫茫雪原,一片碧绿,一片灰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子乾带人筑成的京观早已不见,只留下大片沾染血迹的枯草。 章寻俯下身,摸了摸有些冰冷苍凉的土地,随手拔起一根枯草,叼在嘴里,回头望向那座矗立千万年的太白雪山。 “这土冻的邦硬。”章寻脸上的刀疤抖动,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也不知能不能种出粮食来。” 在此已经安营扎寨三天了,果然也没让章寻意外。 拓跋氏一统蛮族之后,果然举部迁徙,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大草原中,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什么都没给玄军留下。 出兵时,章寻命令玄军随军带着一些粮食种子,本来是想着开垦草原,再种粮食的,让北阳携带粮草支援。 可这个计划,估计是行不通了。 冻土,冻的邦硬,短时间内根本开垦不了,更别提太白雪山山脚下的土地是最贫瘠的了。 看来接下来就是持久战了,可老子真的耗不起了……章寻吐出口中的枯草,挥手招来自己的副将。 副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问道:“老将军,怎么了?” 章寻问道:“我军的粮草还剩多少?” 副将叹了口气:“没剩多少了。” 章寻又问道:“还能再撑几天?” 副将掰着手指头算道:“干粮肉干等等,杂七杂八的加一块,应该还能再撑个十几天。” 副将顿了顿,又补充道:“这还没算咱们要翻越太白雪山的回头粮。” 章寻咂了咂嘴,眉头紧皱,回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不留回头粮了。” 副将愣了愣,不解问道:“那不回去了?” 章寻撑着膝盖站起身,目光坚毅:“打赢了,就有粮了,也能回去了。” 章寻望向茫茫草原的深处,坚定说道:“行军!” 他很明白一件事,留给他与玄军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必须快速寻到蛮族大部的踪迹,速战速决。 —————————— 大玄朝,玄皇城。 玄皇宫的御书房内,监国已经有些时日的太子快速翻阅着眼前的奏折,手握红笔,快速审查批红。 对于这一类政务,张子坤已经很熟悉了,批奏的很快。 这不仅因为他的熟练,更因为他前一个月,刚刚下了一道简化奏折的命令,让那些文臣在奏折中不要有那么多废话。 忽然,张子坤批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奏折,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却有些疑惑不解。 这是一份来自烟州地方官直接呈给朝廷的奏折。 奏折很简略,只有区区的一句话。 沧河泛滥,改道成洪,形成水患之灾,淹良田千亩,烟州百姓急苦。以主城烟州城为首,共联一十六城,请朝廷赈灾。 烟州的沧河又开始泛滥了?可国师大人不是在沧河与鸿江之中各投了一方山字印,营造一幅山水相依,以保两岸一甲子山水无忧吗?怎么会突然又开始沧河泛滥? 张子坤目光落在这份奏折写成的日期,从烟州加急送来,再到自己审批,已经过了五天了。 大玄宰相闻砚此时推门进来,看见张子坤还在处理政务,批审奏折,无奈笑道:“你又不在东宫,便猜到你又在御书房内处理政务了。” 张子坤抬起头,微笑道:“子坤,见过闻先生。” 闻砚向前走去,坐在了他对面,温和笑道:“别让自己太累了,也别太逼着自己了。这些日子监国你做的很不错,可以适当歇歇了。” 这些监国的日子里,基本上一切大事都尘埃落定,开始正常运转起来。像颁发神仙钱,征收仙税,大兴科举,削弱门阀士族等等,一切进行的都还算顺利。 张子坤面色缓和,不由笑了笑。每次跟这位闻先生聊天谈话,让人总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温和舒服。 闻砚闲聊般随口问道:“刚才进来看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子坤笑容收敛,又皱起眉头,将手中的奏折推到闻先生面前:“烟州地区,沧河泛滥,又起水患,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略有所耳闻,我只当是哪条沧河的支流泛滥,以为是小灾罢了。”闻砚接过奏折,也皱起眉头,习惯性地摸了摸鬓角的白发。 闻砚看完奏折,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这水灾为何会如此严重?莫国师营造出的山水相依的局面呢?” 张子坤皱眉摇头道:“不知道,按理说不会这样的。” 闻砚揉了揉眉心,说道:“看来烟州那边出了岔子,自古沧河泛滥成灾,都不是一件小事。” 张子坤敲了敲面前的桌案,看向闻先生,忧心忡忡道:“先生,我担心……” 闻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烟州紧邻北州,而沧河泛滥成灾,万千百姓苦难,朝廷必定要赈灾减赋,恐影响北伐大计。 闻砚微微闭目,陷入沉思。片刻后,他缓缓说道:“沧河泛滥成灾,思来想去,估摸着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张子坤焦急问道:“什么?” 闻砚说道:“莫国师的那方山字印,被人拿走了,积压的水运倾泻而出,故而沧河泛滥。” 张子坤猛的一拍桌子,惊愕道:“这怎么可能?!谁能有这么大神通?” 闻砚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就要去问莫国师了。” 张子坤想了想,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需要有人亲自去看看。” 闻砚扫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却还是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子坤挠了挠头,苦笑道:“先生,我想亲自去看看。” “我想要微服私访。” 果然不出所料……对此闻砚并不意外:“你要是走了,谁来监国?” 张子坤神情严肃,郑重说道:“子坤相信先生,也劳烦先生了。” 闻砚抚额,就感觉眉心还有太阳穴一阵胀痛,挠了挠头,却抓下来一把白发。 这几个皇子,就没一个老实安分的…… 道士啊道士,你说你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多干什么? 闻砚长舒一口气,问道:“你想去看看什么?” 张子坤乌黑的眸子里闪着光亮,认真说道:“我想去看看玄皇城外的百姓,亲眼看一看我大玄的子民。” 闻砚挥了挥手,无奈道:“去吧去吧,都去吧。” “先生!你同意了?” “同意同意,记得注意安全,你境界低,让那个老太监跟着你吧。” 第229章 上官家 夜幕低垂,明月弯弯,上官府邸中有佳人独坐,观月思心上人。 上官羽宁刚刚抄完诗书,一手摩挲着笔杆,一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明月。 笔尖上的墨迹还未干涸,宣纸上的墨香还未散去,砚台中的墨汁倒映着流淌的明月光。 少女的眼眸乌黑明亮,映着星光点点,只是眼中好似有一些化不开的愁苦。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战场上那么危险,他还好吧? 他什么时候才能凯旋呢? 上官羽宁叹了口气,收起冗杂繁复的思绪,拉开书桌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根黄绸包裹的物件。 她小心翼翼的掀开黄绸,看着静静躺在黄绸布中的竹笛,眼含笑意,一扫眼中愁苦。 那是一根紫竹笛,造型短巧别致,花纹简单古朴,紫竹上泛着淡淡金光,好像紫金色。 紫竹笛尾处,刻着两个字,极其工整。 上官羽宁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眸中笑意越来越浓。 她拿起紫竹笛,轻声念叨着:“子乾,羽宁,岁岁安康,乾宁安康。” 那两个字就是“乾宁”,这支紫竹笛就名叫乾宁。 “小姐?”丫鬟晴儿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满脸关切,“还不睡啊?” 上官羽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吓得手中紫竹笛险些脱手。 她赶紧抓住手中笛子,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晴儿,轻声训斥道:“晴儿!” 晴儿自小跟着自家小姐,看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就知道小姐真的生气了。 她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上官羽宁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晴儿耷拉着脑袋说道:“我见小姐屋中的灯还没熄,怕小姐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入夜了,下次说话和敲门声记得小声点。”上官羽宁说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怪你。” 晴儿这才抬头,变脸比翻书还快,露出灿烂笑容,小声问道:“这么晚了,小姐还不睡,是不是又在想那位姑爷了?” 上官羽宁握着紫竹笛,轻轻点头,笑问道:“吹一曲?” 晴儿走到上官羽宁身边,趴在自家小姐腿上,抬头望着小姐明亮的双眸,笑道:“小姐吹着我听着。” “那就吹一曲。”她将乾宁笛置于唇边,轻轻吹动,微微笛声散荡开来。 她吹得很轻,不想惊扰了这座上官府邸,也不想惊动爹娘。 当时一曲破阵子,愿君凯旋。 今夜一曲思君谣,愿君早归。 一曲终了,上官羽宁收了笛子,望着天上明月,自言自语笑道:“子乾,我等你提亲。” 少女眉眼弯弯,天上明月弯弯。 ………… 上官府邸,主堂之中。 上官家主与上官夫人也没有入睡。 上官家主上官岳端座在高椅上,愁眉不展,面色阴沉如水。 上官夫人坐在他的身旁,手中握着一份关于上官家的财政报告,低头仔细翻阅着。 片刻后,上官夫人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老爷,这个月上官家的钱庄又多了近乎三成的损耗,朝廷那边出台的地方政策又对钱庄加重税。” “我知道了。”上官岳微微点头,拿起手边早已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还有什么?” “不止我上官家,还有各地等等的士族钱庄都被加税。”上官夫人又说道,“朝廷那边……” 她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转而又说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 上官岳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道:“直接说,这个月又被治罪了几个?” 上官夫人看着自家老爷已经阴沉到极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一共十六人。” “罢官三人,罪名都是无力无能,玩忽职守。” “流放七人,罪名是贪污腐败。” “降官五人,罪名是办事不利。” “还有斩首一人,罪名是鱼肉百姓,欺横霸道。” 这些时日,朝廷以雷霆手段极快的罢黜上官家中的各地与朝廷的命官,依法治罪。 如果说对各地钱庄加税,只是多消耗一些钱财罢了,那不断罢黜上官家中的命官,就是削弱上官家在朝廷中的话语权,这是真正触动上官家的核心利益。 上官岳很清楚一个道理:家有官员,便得官护,就开财路,源源不绝! 上官岳完全没了上官家主的风度,重重高椅扶手,直接破口骂道:“张子坤!他娘的,你搞个什么仁政!” “不让贪污!那还当个什么官!你真当大玄朝堂上人人都是清官!没有钱拿,谁他娘的会认真办实事?!” “玄黄帝也真敢放着你监国胡来!” 上官夫人在一旁小心翼翼提醒道:“老爷,当今圣上已经闭关了。” 上官岳冷冷扫了她一眼,上官夫人立即闭上嘴不说话了。 上官岳重重喘着粗气,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起来。 张子坤!太子监国!要施仁政!要讲什么要爱护天下百姓,宽厚待民?放他娘的什么臭屁?! 还真当他是他老子张衍了不成? 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如果真让他当了皇帝……上官岳的面色愈加阴沉。 施仁政,爱护百姓,那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利益从何而来? 张子坤现在监国,摆明了就是要不断削弱门阀士族,收回门阀士族的权利,打破官场现如今的局面…… 上官岳闭目思索良久,忽的睁开双眼,眸光陡然锐利起来,对着身旁的上官夫人低声问道:“你觉得张子乾怎么样?” 上官夫人一愣,随即立马就明白了老爷所想,浑身颤栗起来,颤声问道:“老爷!你是想……” 二人对视着,同一个想法出现在二人心中,却谁都没有明说。 如果上官家拥护张子乾为皇帝呢? 张子乾与上官家的千金互生情愫,缔结婚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拥护他为皇帝,不论其他家怎么说,起码上官家将暂时无忧,反而可能更上一层楼。 上官夫人小心问道:“可如今的太子是张子坤,张子乾只是一位番王。” 上官岳品了一口茶,感到口中一阵苦涩,随后淡淡说道:“他是大玄嫡长子,本应该他才是太子,只是张衍认为张子坤更合适罢了。” “如果说张子坤出了意外,那么接下来张衍会立谁为太子就不言而喻了。” 上官岳话锋一转,旋即问道:“没记错的话,这位监国的太子殿下好像最近有微服私访的想法?” 上官夫人点头道:“没错。” 上官岳重新靠回椅背,闭目说道:“再等等看,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230章 不退即不输 钟铠钧浑身染血,气喘吁吁地横马立马在战场上,回首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那个人。 也没有时间让他仔细寻找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玄蛮两军准备开始第三轮对冲了。 三千蛮军骑兵对六千玄军骑兵,人数差两倍的情况下,竟还有第三轮对冲,这在战争中极其少见。 钟铠钧咬紧牙关,伸手擦去脸上的血迹,勒紧马绳,怒喝一声:“随我冲杀!” 张子乾曾在所有玄军面前亲自下达过军令,在他不在的情况下,钟铠钧拥有最高指挥权,必须服从。 “跟紧军旗,挥舞刀戈,一步不退!退即输,输即亡!”钟铠钧奋力怒吼着,策马向前,一把抓起插在地上的乾字营军旗,奋力挥舞。 一面“玄”字,一面“乾”字,绣有龙纹的黑金色军旗如墨乌云一片。 “杀!”一位位大玄铁骑喊杀声震天,刀枪铁甲铮鸣,早就是杀红眼了的状态了,眼中只有那面在风中猎猎舞动的军旗,根本没有注意到究竟是谁在指挥,只知道奋力冲杀。 反观另一边的蛮军,却根本无人指挥,也无人扛旗嘶吼,所有兵卒皆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马蹄踏地之声,只有向前冲杀的风声。 就如同雄鹰张开双翼俯冲向猎物,只会无声无息的投下一片阴影。 长刀划开皮肉,鲜血四溅。 马蹄踏碎骨肉,死无全尸。 蛮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盘旋在圣山之巅的神鹰哈洛洁啊,请您张开羽翼庇护我们,庇佑此战的胜利! 愿神鹰哈洛洁,保佑! 他们自不必跟随自己的将领冲锋,他们心中的信念将带领他们冲锋! 就这样,都失去最高将领的玄蛮两军第三次对冲,如钢铁洪流般激撞在一起。 这是第三次对冲,也是最后一次。 钟铠钧明白这个道理,身先士卒,竟是以大玄军旗为兵戈,不断挥杀,鼓舞士气。 骑军三次对冲,一冲看骑军之精锐,二冲看骑军之兵力,三冲看骑军之士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次对冲,两军将不会再有任何喘息之时,不死不休,战至最后! 钟铠钧以军旗为枪,旗尖径直刺穿一位蛮族骑兵的胸口,将之斩落马下,旋即再次前冲凿阵!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响离弦,离弦的箭矢,没有退路可言。”他在心中默默言道,“张子乾,老子不退,你也别死。” 已至此刻,早无退路可言! 就算赢不了,也要不输! 不退,不退,不退即不输! ———————————— 张子乾浑身发寒,如坠冰窟,他好像做了一个久久不能醒来的噩梦。 寒冷如梦侵袭,又如刀刃刮骨,体魄神魂皆冷。 张子乾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 “我……我……”张子乾抬了抬已无知觉的手,重重揉了揉挂着寒霜的眉心。 我……这他娘的是在哪?张子乾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冰窟之内。 该死的!张子乾想要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身上结满了薄冰,身子一动就哗哗地往下掉。 断断续续的记忆开始闪回,张子乾仔细回忆着昏迷之前的事。 他只记得自己带着那个蛮族将领御风而行,远离中心战场,他们二人在空中缠斗起来,又以头锤对撞,都已经失去了意识,从空中下坠,坠落到一片冰湖中。 我还活着就好,可能他就死了……张子乾有些庆幸,调动全身真气驱寒。 张子乾站起身,艰难脱去已经结冰的铠甲,又以真气蒸干里衣。 他皱起眉头,发现自己虽然可以用真气蒸干衣物,却无法驱散好似附在筋骨上的寒气,还是很冷。 可能是寒气的时间太长了……张子乾也没细想,简单活动了一下,发现除了右肩被匕首刺穿,已经没了知觉,还有头有些发昏,其他都还好。 我怎么来这的?难道这处冰窟与冰湖相通,我被暗流卷到这里来了? 可我还穿着铠甲呢,可能被暗流卷到这里来? 张子乾想了一会没想明白,索性就不再去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出去。 等一下! 张子乾猛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急忙摸了摸胸口,从里衣的内衬口袋中,掏出了一方早已湿透了的秀帕。 见到这方秀帕,张子乾这才长舒一口气,安心下来。 “还好还好,羽宁送的帕子没弄丢。”张子乾喃喃自语,“但总感觉还是少了什么似的。” “我他娘的!老子的青虹呢?!”张子乾惊呼一声,这才发现青虹剑不见了。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落水前的情景。 张子乾睁开眼,很确定自己是紧握着青虹入手的,如果自己被暗流冲到这里,那青虹也应该在不远处。 张子乾长呼一口气,开始在这处冰窟里摸索起来。 这处冰窟极大,四面皆是冰墙冰锥,层层叠叠。 张子乾运气很好,找了不久,便在一处冰墙上找到了青虹剑。 青虹剑就插在冰墙上,剑身已完插入冰墙之内。 张子乾拔出青虹剑,仔细看了看,发现依旧锋利如初,只是剑鞘又丢了。 这柄青虹剑,好似不喜被剑鞘束缚一般,剑鞘总是弄丢。 张子乾将青虹重新悬在腰上,继续向前探索着。 接下来当务之急就是该怎么出去,张子乾自己体内的寒气根本无法靠自身真气驱散,这样下去他在冰窟里撑不了太久。 张子乾抬头看了看,又伸手感受了一下洞窟中微微冷风。 冰窟中有光亮映射,就说明窟中冰层不算太厚,阳光能够投进来。能感受到冷风,就说明这处冰窟与外界相连。 他知道太白雪山中有许多冰窟相连,四通八达,如果自己真是被冰湖中的暗流卷到了某处冰窟,那就只能向前探索,运气好说不定就能走出去。 张子乾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影晃动,不由愣住了。 谁都不会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人。 那人影显然也是看见了张子乾,也愣住了。 不对!张子乾瞬间反应过来,闪身上前,顺手拔出腰间青虹,横在了那人脖颈上。 冰冷且锋利的箭矢,也在同一时间停在了离张子乾眉心三寸处。 那人拉弓如满月,不是别人,正是拓跋天英! 第231章 暂且合作 二人都死死盯着对方,谁都不敢有一刻懈怠。 一个懈怠,就是死。 张子乾的剑抵在了拓跋天英的脖颈上,拓跋天英也拉满弓,箭尖悬在张子乾的眉心三寸处,蓄势待发。 这个距离下,只要张子乾翻手一抺,青虹就将割裂她的脖颈。 同样,拓跋天英只要手指松动,箭矢也能射爆张子乾的头颅。 二人陷入僵持,局面有些尴尬。 良久过后,张子乾感觉那种寒气已经进入骨髓了,心知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率先开口问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你我的下场都不会太好。要不然各退一步?” 再这样僵持下去,那头妖兽很快就追来了……拓跋天英眸光微动,拉动弓弦的手有些颤抖,犹豫一番,这才缓缓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张子乾向后微退半步,青虹也离拓跋天英的脖颈远了些许:“你先收弓。” 拓跋天英冷冷说道:“你们中原人不讲诚信,你先收剑后辙。” 张子乾眉头紧锁,反问道:“你当我傻不成?你用弓,我用剑,本来就比我远,还让我后撤?” 拓跋天英依旧冷冷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张子乾也不再退让,强硬道:“那咱俩就这么耗着,等死吧。” 二人谁也不相信对方,谁也不敢率先退让,又陷入僵持之中。 就在此时,冰窟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啼鸣声,无比凄冽。 此处冰窟,忽有冷风冽冽。 “这么快就追过来了!”拓跋天英暗骂一声,冲着张子乾怒吼一声,“你他娘的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收剑后辙!” 张子乾脸色微变,但还是不愿退却,喝问道:“那他娘叫的是什么东西?” 拓跋天英看着张子乾,目光凄厉,粗旷的狞笑声从面甲下传来:“来啊!一起去死!” 张子乾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这是在战场上多年厮杀出来的敏锐直觉。 他知道拓跋天英没说谎,那个冰窟深处的东西,是真能要他们命的。 只是张子乾还来不及后撤,下一刻狂风如龙,道道风刃袭来,将二人直接掀翻在地,切割出道道伤口。 张子乾闷哼一声,强压下喉头的一阵腥甜。 他还来不及起身,便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向自己扑压而来。 几乎就是本能间,张子乾将青虹横在身前,勉强抵挡。 张子乾眼前发黑,连人带剑重重撞在身后的冰壁上,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鲜血喷出。 青虹剑好似割伤了那道身影,只听那道巨大的黑影哀鸣一声,再次掀起狂风。 就在此时,又听破空声响起,一支箭矢激射而出,却被狂风扇歪了方向,只钉在冰壁上。 那一箭,正是拓跋天英射出的。 拓跋天英喘着寒气,扫了一眼腰间的箭囊,以蛮语怒骂一声:“鼠娘养的东西!” 囊中只剩下了最后两支羽箭。 那道黑影立在原地,不断发出类似婴儿的凄厉啼鸣。 “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张子乾惊喝一声,这才看清那道黑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面鸟身的巨大怪物,浑身上下灰白色,面白如雪,脸上长有尖锐狭长的喙,似笑非笑,诡异的歪头看着二人。 它展开巨大的双翼,悬停在半空,亮出锋利如刀的利爪。 张子乾握紧青虹,横剑身前,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一旁的拓跋天英。 拓跋天英又从箭囊中掏出一根羽箭,弯弓拉箭,瞄准了那怪物。 “这什么东西?”张子乾问道。 “本来以为已经甩掉了,没想到又追过来。”拓跋天英死死盯着那怪物,冷冷解释道,“人面鸟身,蛮族传说中的妖兽雪枭。” 张子乾又问道:“这畜生什么战力?” “单杀现在的你我二人绰绰有余。”拓跋天英说道,“张子乾,要不要暂且合作?” 张子乾点了点头,认真说出一个字:“好。” 二人都明白一件事,凭他们二人现在的状态,面对这怪物单打独斗绝无胜算,在这冰窟中跑也跑不掉,到头来只有一死。 不合作就死,合作才有一线生机。 人面鸟身的雪枭不断发出凄厉的啼鸣,再次振翅高悬,挥动巨大的灰白羽翼,一道道风刃向其斩来。 “来了!”张子乾面色一冷,闪身而去,“我去与它近身缠斗,你射箭最好能一箭毙命。咱俩最好谁都不要想着偷奸耍滑,不然迟早都得死。” 拓跋天英翻身躲过斩来的风刃,继续拉弓如满月,冷声道:“明白,用不着你多说。” 张子乾拔高身形,持剑御风而起,直去空中一剑斩向雪枭的羽翼。 雪枭俯冲而下,探出利爪抓向张子乾的心口。 畜生当真是不知道青虹的锋利……张子乾冷笑一声,继续斩去。 这一剑虽未能直接斩下那雪枭的利爪,却还是削去了它的大半利爪,一连串的黑血从空中撒下。 “张子乾!”拓跋天英怒吼一声,“闪开!” 张子乾会意,飞身向后退去。 一根羽箭从他的耳旁擦过,准确无误地射穿了那雪枭的灰白眼眸。 如果那支箭再偏几寸,射穿的就不是雪枭的眼睛了……张子乾看向拓跋天英,面色冰冷如霜。 雪枭吃痛,好似被巨痛激怒了一般,盘旋升空,俯冲而去,单爪抓向地上的拓跋天英。 而此时的拓跋天英刚从箭囊中摸出最后一根羽箭,弯弓搭箭,根本避无可避。 张子乾面色冰冷,就这么冷冷看着。 拓跋天英扫了一眼悬在空中张子乾,面甲上的双眸满是血丝,眼中的杀意极盛,目眦欲裂! 老子的那一箭就该射爆你的头!拓跋天英最后这样想着,拉动弓弦,瞄准了俯冲而下的雪枭。 就在此时,刹那之间,一道青色剑光如长虹贯日,从天而降!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张子乾手握青虹!整个人都好似化作了剑气一般,携青虹重重砸下。 俯冲而下的雪枭被这一剑重击,重重砸在地上,张子乾站在它的脊背上,青虹剑已经完全插在了它的脊柱上。 就算如此这般,这只雪枭竟然还可以挣扎,它扇动灰白色的巨大羽翼,眼看就要再次升空。 张子乾大惊!实在是没想到这怪物即使被插断脊椎,还是不死! 张子乾抬头看向拓跋天英,怒吼道:“拓跋天英!” “明白。”拓跋天英拉满弓弦的手指松动。 下一刻,弓如霹雳弦惊,霹雳声炸起。 第232章 天英英姿 霹雳声如惊雷般震颤,响彻冰窟。 霹雳弓由一个近乎诡异弯曲的弧度迅猛绷直,巨大的劲力撕裂拓跋天英的虎口。 离弦的最后一根天羽箭,旋转加速前冲,箭锋的寒芒破开雪枭的体魄,径直钉入它那人面的眉心。 巨大的力道撕开它大半颗脑袋,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鲜血,齐齐迸溅而出,溅了压在它背上的张子乾满脸。 那雪枭仰头哀嚎一声,发出如婴儿啼哭般的凄厉鸣唳,半个脑袋耷拉下来,就彻底没了动静。 张子乾还是不放心,艰难拔出青虹剑,一剑割下它仅剩的半个脑袋,这才长舒一口气,瘫靠雪枭的尸身上。 他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本就已是风中残烛的体魄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体内冰寒彻骨。 张子乾用力咳嗽了几声,想要咳出喉咙的鲜血,却发现怎么也咳不出来,好像喉咙中的鲜血都结了冰。 拓跋天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被这只人面鸟身的雪枭追了大半天,体力耗尽。如今又与张子乾联手才勉强斩杀它,更是心神憔悴。 她仰面躺在冰地上,抬起右手看了看,发现虎口开裂,手上鲜血已经结成血冰。 她扒去右手的血冰,强撑着站起身子,走到一处冰壁旁拔出插在上面的天羽箭,又走到滚到一边的雪枭头颅旁,拔出了剩余两支箭,将三支箭收回箭囊。 做完这一切后,拓跋天英走到张子乾身旁,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冷漠的俯视着他。 张子乾靠在雪枭的无头尸身上,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青虹,有气无力的看着她。 张子乾冷冷笑道:“蛮子。” 拓跋天英并未搭理他,俯下身一把将他推开,用匕首用力刺向雪枭的身子。 匕首震颤,拓跋天英只感觉刺在了一处钢铁上,震得已经开裂的虎口一阵生疼。 体魄这么坚硬,匕首都刺不开……拓跋天英收起匕首,看向张子乾手中的青虹,冷冷开口:“那柄剑,借我用。” “老子借你娘的!”张子乾艰难举剑指向她。 拓跋天英向他走去,抓住他的手腕,抢过青虹剑。 张子乾无能为力,绝望地看着她:“蛮子就是蛮子。” 拓跋天英却回道:“你们中原人不守诚信,我们蛮族却一诺必守。” 拓跋天英一剑割裂雪枭的尸身,让其鲜血喷涌而出,她迫不及待的摘下面甲,趴在伤口上大口吮吸起来。 她的头盔也丢在一旁,露出满头披散的金发。 张子乾看着这幅茹毛饮血的画面,微微皱眉。 片刻后,拓跋天英站起身,这才感觉身子多了些许气力,对张子乾说道:“不想死的话,你也赶紧去吸两口血。” 张子乾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这是张子乾第一次看见拓跋天英的正脸。他从未想到,可以与自己交手数次不落下风的蛮族将领竟是一位年轻女子。 眼前的女子满脸血迹却难掩自身英姿,满头染血披散的金发,栗色瞳孔中闪着光亮,五官立体深邃如雕刻一般,眉如刀剑狭长。 张子乾惊愕问道:“你……你是位女子?” “跟你有关系?”拓跋天英狭长的眉眼中流露出不耐烦,“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去喝两口血。” “还有……”拓跋天英将手中的青虹剑丢回到张子乾身旁,又说道,“你的剑还你,我不稀罕。” 张子乾看了看一旁的青虹,又看了看擦去脸上血迹的拓跋天英,思索了一下,这才趴在雪枭身上饮血。 雪枭的鲜血尚且温热,刚一入喉,张子乾便感觉一阵腥辣,却好似将喉中坚冰融化一般,让整个身子都暖和了些许。 他大口吮吸着鲜血,鲜血下肚,在体魄内一直挥之不去的寒气便已被驱散,消失的气力渐渐回来。 张子乾抹了一把满是鲜血的脸,抬头看向坐在一旁调理弓弦的拓跋天英,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这畜生你知道?” 拓跋天英脸上满是血迹,没有再戴上面甲,她栗色瞳孔微缩,冷冷看向张子乾:“离我远点。” “聊一聊?”张子乾点头又靠在雪枭身上,“一人一个问题。” 拓跋天英用匕首从冰壁上敲了一些碎冰下来,握在手中化成冰水,洗去脸上血迹,又重新戴上面甲。 至于一旁早已千疮百孔的头盔,她并没有再戴上,将染血的金发用破布条胡乱扎好。 张子乾看着她,再次开口说道:“你先来问。” 拓跋天英犹豫了一下,点头问道:“你到底什么境界?” 张子乾并未隐瞒,如实回答道:“刚刚跻身天境不久。” 难怪如此……拓跋天英微微点头,说道:“好,你问吧。” 张子乾拍了拍身后的雪枭,问道:“这畜生究竟是什么东西?” 拓跋天英说道:“跟你说过了,这是一种妖兽,名叫雪枭。” 张子乾皱眉道:“详细一点。” 拓跋天英不耐烦地解释道:“在我们蛮族的传说中,雪枭是神鹰哈洛洁的仆从,盘旋在其身侧,人面鸟身,鸣如婴泣,身如坚冰,以天下罪人为食,其鲜血,可以驱逐寒冷。” 张子乾又问道:“那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拓跋天英斜睨着他:“该我问了吧。” 张子乾眼见没糊弄过去,便点头道:“行行,你问。” 拓跋天英看向那柄青铜断剑,问道:“你的那柄剑是什么剑?竟可以轻易破开雪枭的体魄。” “青虹,三尺青锋,长虹贯日。”张子乾拿起一旁的青虹,“天下十大名剑第十柄。号称敌无不斩,斩无不断,以锋利着称。” 拓跋天英点头道:“青虹,天下十大名剑?我们这边也有这样的说法。” 张子乾疑惑道:“我以为只有我们中原这样叫。” “天下十大名剑,自然是整个天下都认可的。”拓跋天英嗤笑一声,“你们中原人总是自大的,总以为区区一个中原王朝就是整个天下。” 张子乾不再回答,转而说道:“不废话了,最后一个问题。” 拓跋天英点点头,等待着他的提问。 张子乾看着她,二人默默对视着。 张子乾郑重问道:“要不要合作?一切恩怨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拓跋天英也看着他,手指拨动着弓弦,没有直接回答。 第233章 天精洞天 弓弦颤鸣,拓跋天英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恍然想起了父亲出征前对她说的话。 那是一个清冷的早晨,淡而薄的晨雾笼罩了碧绿的草原。 父王拓跋神轩宽大的手掌拍散着她肩甲上的晨露,语重心长道:“天英啊,不要辱没蛮族铁骑的威名,女子为将,虽为大忌,但这个草原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你是天将,是被神鹰哈洛洁赐福庇佑的人,所以你要一直胜利,天将是永远不会输的。” 自己将那张霹雳大弓调好弓弦,背在背上,狼皮箭囊内是六根天羽箭与十数根白羽箭。 自己将金发盘起扎好,戴上刻有天鹰的头盔。 父王看着自己,不再言语,而是亲手递给自己一副面甲。 自己接过面甲带上,遮住自己颇有英姿的面旁,粗犷沉闷的声音从面甲下传来:“父王,女儿不辱拓跋荣光,不没蛮族威名。” 父王亲自为自己牵过战马,侍奉自己上马,目送自己远去。 父王在自己身后说:“天将不会输。” “你还想活吗?你还是想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张子乾见她不回答,再次问道。 张子乾的话,让拓跋天英回过神来,愣愣地看向他。 我不能输,首先不要死,不死才能不输…… 拓跋天英开口,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看见她答应下来,张子乾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怕拓跋天英不答应,反而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那样就很麻烦了。 “现在怎么说?”张子乾站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感觉自己的右肩恢复了些许知觉,“先休息一阵?” 二人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确实有必要先休息一阵,养养伤势,之后再做打算。 “先生堆火,然后给它切了分肉。”拓跋天英指了指那具雪枭的尸体,“在我们的传说中,雪枭的肉是大补之物。” 张子乾愣了一下,不由问道:“这鬼地方,你想怎么生火,连个捡柴的地都没有。” 拓跋天英站起身,冷冷道:“不用你管,你去切肉,我来生火。” 张子乾无奈点头,拔出青虹,准备先处理这雪枭的尸体。 “记得将这雪枭的皮完整的剥下来。”身后传来拓跋天英冰冷的提醒。 “知道了。”张子乾应道,从脖颈处开始剥皮切肉。 不得不说,这只雪枭确实不小,足足有三四个人这么大,体魄极其坚韧,身如坚冰。 等张子乾剥完皮,向拓跋天英那边看去,发现她果然生了堆火。 微弱的火光,映着逐渐昏黄的冰窟。 张子乾正想问她是怎么生的火,便见到拓跋天英不知何时已经赤裸着上身,胸脯仅有数道白条束缚包裹。 张子乾眼睛瞪得溜直,惊鄂道:“你……你……” 张子乾吃惊的不是眼前女子英姿绰约的身段,而是她的右肩右臂到小腹上,纹了一只正欲展翅高飞的天鹰,栩栩如生。 漆黑的纹身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极具美感,让张子乾移不开目光。 只是右后肩上还有三道可怖的爪痕,还在流血,将整个天鹰纹身的构图破坏。 他看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他娘的!你衣甲呢?” “鼠娘养的东西。”拓跋天英随口回骂了一句,指了指地上那堆火,“烧了生火。” “你他娘的不冷吗?”张子乾又问道,“那你穿什么?” 拓跋天英回道:“鼠娘养的!穿皮呀!” 还没等张子乾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拓跋天英便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雪枭的皮,撑开看了看大小。 “剥皮的手艺不错。”拓跋天英随口说道,“你的剑再借我使使。” 张子乾吡了吡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剑递了过去。 拓跋天英蹲在地上,将雪枭的皮裁切开了,给自己裁了块宽大披风。 她将披风系在胸前,裹在身上,又走到雪枭身旁从其腿上切下来一大块肉,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天羽箭,将肉串在上面,自顾自地坐在火堆旁烤了起来。 张子乾接回青虹,也给自己切了块肉,用青虹架着,放在火上慢慢煎着。 二人相对而坐,默默等着肉熟。 张子乾问道:“这肉你吃过吗?” 拓跋天英回答道:“没吃过,但鹰肉我倒是吃过。” 张子乾疑惑道:“你们蛮族不是供奉神鹰哈洛洁吗?怎么还吃鹰肉?” 拓跋天英冷冷扫了他一眼,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回答道:“我们只供奉神鹰哈洛洁,其他的鹰鸟跟你们的家畜差不多,可以驯养,也可以用来吃。” 张子乾又问道:“你对太白雪山了解多少?你登到过山顶吗?” 拓跋天英眉头微皱:“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张子乾轻笑,反问道:“咱们不是要合作吗?” 拓跋天英看着跳动的火堆,冷冷回答道:“我十六岁时,独自一人登上圣山山顶,遭遇了暴风雪,还遇到了雪山上的野狼,险些死在山腰上。” 张子乾从身上扯下来一段烂布条,丢进火里,问道:“后来呢?” 拓跋天英抬头看向他,栗色瞳孔中射出危险的光,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我一人将狼群全部杀了,将狼的肚子剖开,掏空肠子内脏,钻进狼的肚子里去,安然度过了暴风雪。” 张子乾看向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有种小孩子吓人的感觉:“你讲的这些跟我有关系?” 张子乾一挑剑眉:“还是你想吓唬我?告诉我你有多凶狠?” “你……”拓拔天英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肉熟了。”张子乾抬起青虹,将剑上的肉递到了自己面前,撕下来一小条丢进嘴里。 这雪枭肉发酸,肉质太过坚韧,有些嚼不动,不过确实大补,气血流动明显快了不少……张子乾嚼着雪枭肉,愣愣出神。 拓跋天英摘下面甲,用力撕咬着雪枭肉,大口吞咽着。 二人默默吃着雪枭肉,谁也不再说话。 张子乾目光移向拓跋天英,一边吃肉,一边看着她。 他不自觉摸了摸胸前的那方秀帕,想起了远在玄皇城的上官羽宁,虽说两位女子行为完全相反,但都很好看。 拓跋天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警惕问道:“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张子乾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了另一位姑娘,她跟你完全相反。” “鼠娘养的。”拓跋天英暗骂一声,“喂,帮我个忙。” “帮了我,我就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 张子乾咽下口中的雪枭肉,笑道:“这次你先说,我再帮。” 拓跋天英狭长的眉眼有些怒火,却还是强忍着怒火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此处应是我们蛮族传说中的天精洞天。” “天精洞天?”张子乾一愣。 第234章 天英天将 “难道说这里是一处洞天福地?”张子乾回过神来,急忙追问道。 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处洞天福地,那么自己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得到一桩机缘。 拓跋天英一挑长眉,冷冷说道:“我已经说了,剩下的该你帮我的忙了。” “哦哦。”张子乾又撕扯下来一块雪枭肉,丢进嘴里用力的嚼着。 拓跋天英一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便有了股火气,皱眉问道:“你难不成打算反悔吗?” 张子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急不慢地说道:“我何时答应过帮你了?” “你!”拓跋天英气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骂道,“鼠娘养的!你们中原人果然不讲信用!” 拓跋天英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冷笑道:“切,用不着你了,老子自己来!” 张子乾又撕下来一块肉,细嚼慢咽:“如果没猜错的话,你要我帮你处理你背上的伤吧?” “你背上的伤是雪枭抓出来的吧,你一个人不好处理。”张子乾看向披着雪枭皮的拓跋天英,目光平静,语气平静,“我再问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帮你。” 拓跋天英面色微变,却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解开雪枭皮,露出后肩上可怖的爪痕,打算自己一个人处理伤口。 张子乾眼光倒是毒辣,并没有猜错,这道爪伤就是雪枭抓出来。 自己一个人醒来过后,便向前探索,只是还没走几步,便被这只雪枭发现,从背后袭击,一爪子抓伤了她的后肩。 幸好自己反应足够快,体魄也足够坚韧,身形一扭,便挣脱出来,随后拉弓搭箭,一箭射中那雪枭的小腹,却并无多大用,只能边打边跑,后面就遇上了张子乾。 自己挣脱时,用劲过大,那只雪枭的一枚指甲断在了自己的伤口里,拖到了现在才有功夫处理。 不过拓拔天英很快发现,自己一个人确实处理不了后肩上的伤口,挖不出那枚断在伤口里的指甲。 张子乾看向她,笑问道:“喂,蛮子,要帮忙吗?” 拓跋天英盯着手中匕首,冷冷回骂道:“滚,鼠娘养的玩意!” 张子乾知道是时候了,就开口问道:“天精是什么?” 拓跋天英眉头微皱,扫了后肩上的伤囗一眼,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不情不愿地开口回答:“在我们蛮族传说中天精,即天之精华,谓之风,云,雨,雪。” “风云雨雪?”张子乾眉头微皱,感觉在哪里听过,旋即他眼前一亮,“是那柄天下十大名剑第七!” “风云飘飘,雪雪霏霏!” “对,应该就是这柄剑。”拓跋天英点头应道,“在我们蛮族的传说中,神鹰哈洛洁就是这柄剑的守护者。” 张子乾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静静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传说中那柄风云雨雪极其神秘,是真正的天赐之剑,得者可号令天象。这柄剑,形似长棍,内藏双剑,一剑风云,一剑雨雪。 如果这里真藏有那柄风云雨雪,那真是一桩天大的机缘了! 拓跋天英忽的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张子乾也不想真的让她死了,起身走向她,向她伸出了手:“匕首给我,我帮你处理。” 拓跋天英仰头看着他,目光有些怀疑。 张子乾依旧伸着手,与她平静对视着。 片刻后,拓跋天英将手中的匕首递给了他。 张子乾接过匕首,放在火上炙烤着,观察着拓跋天英后肩上的伤势。 这道伤口横在右后肩上,几乎将拓跋天英后肩上的天鹰纹身斩断,极长极深,深可见骨,骨头中隐约还有些许金光闪烁。 张子乾问道:“怎么搞的?” 拓跋天英盯着跳动的火光:“应该是那只雪枭的指甲断里面了。” 张子乾从火堆中捡起烧得通红的匕首,用刀尖翻开伤口,皱眉说道:“有个坏消息。” “直接说。”拓跋天英满头冷汗,却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 “断在里面的指甲不止一枚,而且都碎了,我要挖很多次。”张子乾盯着伤口中的金色碎片,“接下来会很疼,你会生不如死。” “别那么多废话,直接挖就行。”拓跋天英咬住雪枭皮。 张子乾开始下刀,用刀尖翻开皮肉,挖出深藏在肉中的指甲碎片。 剧烈的烧灼感与疼痛感同时袭来,拓跋天英瞪大双眼,满头冷汗直流,身子却坐的挺直,一动不动,也不颤抖。 叮啷一声,第一枚指甲碎片落地,拓跋天英不由向前倒去,栗色瞳孔溃散,几近昏死过去。 张子乾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问道:“拓跋天英,还要挖吗?” “挖!”拓跋天英挺直脊背,模糊不清地说道。 张子乾再次将匕首探入伤口,好像闲聊般随口问道:“蛮子,你这纹身不错,有什么寓意?” 剧痛使拓跋天英的意识有些模糊,她下意识回答道:“得神鹰哈洛洁赐福庇佑者,身生天鹰,即为天将!” 又是叮啷一声,又一枚指甲碎片落地。 “天将吗?你们蛮夷还会尊天?”匕首再次翻开伤口,挑动皮肉,张子乾抵住一枚碎片。 话音未落,他便手指发力,挑出了这一枚指甲碎片。 拓跋天英身子猛然绷直,又缓缓瘫软,对疼痛已经感到麻木,意识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说道:“天英即天将!” “天英?天之英杰。”张子乾再次将匕首放在火上炙烤,“名字起的不错。” 名字不错……拓跋天英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却又在恍惚中陷入悠长的回忆。 自己的父王即是蛮王,母亲却是一位中原人家在生自己时难产而死。 所以自己有着蛮族与中原的血统,金发栗眸。 自己出生时,女生男相,身长黑纹,克死母亲,又逢太白雪山雪崩,蛮族人认为是不祥之兆,都是自己带来的。 父王精通中原文化,便为自己取名拓跋天英。 天英天英,从不是什么天之英杰,而是天英星,那是预兆不详的妖星。 几年之后,自己的胞弟出生,父王为他起名为拓跋天骄。 天骄天骄,天之骄子,定当天所骄纵。 而自己是天英,就算独自一人登上太白雪山,获得神鹰哈洛杰的庇护,成为天将…… 父王对她的态度转变,亲赐霹雳弓与天羽箭,委以重任,命她率领蛮族最精锐铁骑,征伐四方。 父王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是天将,你不能输,要一直胜下去。” 自己知道,父王需要有一颗星辰为他的天骄照明引路。 没关系,自己不在乎的。 自己是天将,将者就是要听蛮王的令。 自己是女儿,女儿就是要听父亲的话。 自己是长姐,长姐就是要为弟弟铺路。 ………… “拓跋天英!”耳边传来一声怒吼,将她有些溃散的意识重新聚拢。 随着叮啷一声,最后一枚指甲碎片落地。 张子乾向她怒吼道:“拓跋天英!弄完了,你他娘的别死了!” 烧得通红的匕首,如烙铁般印在拓跋天英的右肩上,烧焦地皮肉散出糊味,强行将鲜血止住。 拓跋天英的栗色瞳孔放大,剧烈的疼痛使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 她猛的怒吼:“父王!我做到了!” 第235章 藏剑 等到拓跋天英再次醒来,发现后肩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雪枭皮披在自己身上,火堆处只有微弱的火苗跳动。 张子乾坐在火堆旁,用青虹切割着雪枭的肉,随后放在火堆旁炙烤着。 拓跋天英坐起身来,看向张子乾,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张子乾用青虹拨弄着火堆,也不看向她,淡淡回答道:“不到一个时辰。” 拓跋天英披着雪枭皮,走到火堆旁,伸手烤着火:“谢谢。” 张子乾手上动作微顿,抬头看向拓跋天英:“不必谢我,交易罢了。” 拓跋天英微微点头,抱着膝盖,盯着火堆,不再说话,愣愣出神。 张子乾忽然说道:“你昏迷时,叫了很多声父王。” 拓跋天英狭长的眉眼露出不悦,冷冷扫了一眼张子乾,没好气道:“跟你有关系?要你管?” 张子乾将烤肉翻了个面,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感觉我们俩很像,身份和家世都很像。” 拓跋天英愣了愣,不由问道:“你父王也让你为人铺路?” “是父皇。”张子乾看向她,“我有个弟弟,他是太子。” 拓跋天英低下头,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我也有个弟弟。” 张子乾笑道:“那我们还真是很像了。” 拓跋天英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都是将军,都要别人铺路。” “或许吧。”张子乾将烤好的肉用雪枭皮包好,随后站起身来,苦笑道,“但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些不同的。” “什么?”拓跋天英抬头,仰视着他。 “我从不为我的父皇而活而战,我们父子间虽是家国利益,但也是有父子亲情的。”张子乾向拓跋天英伸出了手,“你为你的父王而活而战,就很容易失去自己。” “我为天将,需服王令。”拓跋天英看着张子乾向自己伸来的手,“我跟你不一样。” 张子乾并未收回手,而是说道:“或许吧,现在我们该走了。” 拓跋天英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握住了张子乾的手。 张子乾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感觉她的手很凉。 “把东西都拿上,准备走了。”张子乾将上烤好的雪枭肉挂在腰上,又指了指地上几个形似火把的物件。 “这是什么东西?”拓跋天英疑惑问道。 张子乾随口回答道:“雪枭的油脂与骨头做的火把,用来照明的,这鬼地方越往里走越黑。” 拓跋天英点头说道:“那就一直往里走吧,我记得我醒来的地方离那雪枭的巢穴很近,雪枭巢穴旁定有它要守护的东西。” 此时太阳早已下山,冰窟之中一片漆黑,二人点亮自制的火把,向前一片黑暗中走去。 张子乾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太白雪山的哪里?” 拓跋天英仔细回忆着蛮族老人口中代代相传的传说,想了想之后回答道:“按照我们蛮族的传说,太白雪山中的湖泊都是互通的,也都是一座座门,通往圣山山巅的门,是可以见到神鹰哈洛杰的门,所以除了天葬,上了年纪的老人还会流行水葬,将尸身沉入冰湖,永久冰封。” “传说中的天精洞天,也在圣山山顶。如果这里真的是天精洞天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应该在圣山山顶。” 张子乾摸了摸下巴,皱眉说道:“太白雪山山顶……那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拓跋天英摇头说道:“不知道。” 她转而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个猜测。” “直接说就是了。”张子乾回头看向她。 拓跋天英说道:“我们蛮族自古以来就靠天放牧,供奉于天,故而就有天精一说。” “天精洞天,即是天下十大名剑第七剑风云雨雪的藏剑之地,应该也是维持此处小洞天的根本所在。” 张子乾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抢先说道:“如果我们找到了风云雨雪,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拓跋天英点头说道:“应该差不多。” “我记得我醒来的地方不是冰窟,应该是一处密室,只是太过漆黑,我看不清楚。也来不及探索,便被那雪枭袭击,一路奔逃,就遇到了你。” 张子乾问道:“你看不清楚,怎么知道是冰窟还是密室?” 拓跋天英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算我看不清,我的目力也肯定要比你好,再说冰与石头的手感是不一样的。” 张子乾不再说话,举着火把向前大步走着。 拓跋天英则跟在他后面,指尖抚摸着两侧的冰壁,细细感受着。 “等一下。”拓跋天英指尖微缩,忽然说道,“这冰不一样了。” 张子乾停步,疑惑问道:“冰,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一直没发现,这里面的冰明显更冷更硬了。”拓跋天英感受着指尖的冰凉,“我们应该快到了。” 张子乾听她这么说,心中满是疑惑,将手中火把凑近到附近的冰墙上,仔细观察起来。 好像……确实不一样了,这里面的冰映着火光,一片湛蓝,甚至蓝得有些发黑。 拓跋天英摸出匕首,一刀刺在冰墙上,却连一些碎冰都没砍落,手中匕首反倒崩出一个豁口。 “这……”张子乾眼中满是震惊,根本没想到这冰竟能如此坚硬。 拓跋天英向他伸出手:“把青虹借我用用。” 张子乾从腰间解下青虹,一剑斩在冰壁上,溅出一连串的碎冰。 “青虹……才能砍出一点碎冰来?”张子乾喃喃自语,难以置信。 拓跋天英伸手摸着冰墙,轻声重复着:“天精……天精……风,云,雨,雪……风云,雨雪……” “等一下!”拓跋天英脑中灵光乍现,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张子乾眉头紧锁。 “这冰……会不会就是天精?”拓跋天英语气难掩激动,“这冰就是风云雨雪所铸!” 拓跋天英高举火把,快速向前奔去。 张子乾愣在原地,望着她极速远去的背影,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大步追赶上去。 二人不知道追逐了多久,张子乾忽然看见远处的火光停止跃动,拓跋天英停步,愣愣地站在原地。 张子乾急忙停住脚步,险些一头撞了上去。 拓跋天英举着火把,照亮眼前的洞窟。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藏剑之地!” 第236章 冰石密室 张子乾横剑身前,满脸警戒,轻声说道:“小心,这里说不定还有雪枭。” 拓跋天英高举火把,愣愣地看着眼前洞窟,摇头说道:“神鹰哈洛洁是唯一的存在,雪枭也只有一只。” 当时洞内太过漆黑,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看不真切,如今借着火把再看,只能说太过震撼。 此间,是冰室,也是石室,冰壁石板,完全一体,没有丝毫间隙。 在火光的映彻下,此间格外湛蓝,也格外雪白,白蓝一片,幽幽梦幻。 冰石密室,格外宽广,格外高大,穹顶距地面极远,一片模糊不清,让人看不清楚。 此间正前方,有一处白蓝冰石台,分为两层,内圆外方,石台正中立着一根银白色的长棍,散着幽幽寒气。 拓跋天英望着那根银白色的长棍,喃喃自语:“神鹰哈洛洁,保佑,庇佑,护佑。” 张子乾也在扫视着这间密室,目光最终也落在那根银白长棍上。 眼前这根长棍……就是天下第七名剑——风云雨雪吗? 嗯……应该错不了,传说这柄剑,外形似棍,内藏双剑,由风云雨雪所化,是天赐之剑。 天精洞天,风云雨雪。 风云飘飘,雨雪霏霏。 那此处,果然就是天精洞天了! 这柄剑……张子乾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拓跋天英。 不能落在蛮族手中,否则定是我玄之大患!张子乾目光冷冽,身子微微前倾,下定决心。 下一刻,张子乾便准备爆射而出,直取那风云雨雪。 只是,张子乾刚刚向前迈出一步,脸色一变,便顿在原地。 脚下松动,好像是踩到了什么机关,在此洞天中危机四伏,让他不敢在轻举妄动。 拓跋天英回过神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警惕问道:“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有点冷了,随便活动一下。”张子乾坦然自若,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移开脚步。 脚步挪开的瞬间,此间冰石密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同时寒气逼人。 拓跋天英与张子乾面色巨变,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鼠娘养的!”拓跋天英怒骂道,“你干了什么?” “老子干他娘的!”张子乾回骂一句,“鬼知道啊!” 只见此间穹顶迅速变得透明纯净,一束月光投了下来,散落在此间冰石密室。 四周冰壁,将这月光再次相互映射,使此间一片光明透亮。 张子乾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看着相互映射的明月光。 拓跋天英扭头看向他:“你到底干了什么?” 张子乾低头看去,发现脚下石板好像刻有细密纹路。 “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拓跋天英也向他脚下看去,感觉这些纹路极其眼熟。 她想了一会,说道:“感觉像是古蛮语中的‘雨雪’二字。” “雨雪?”张子乾眉头微皱,又向远处看去,发现那边也有字,他指着那处问道,“那边也有,那叫什么?” 拓跋天英走到那处时,还来不及看清那些细密纹路,此间穹顶再次变化,迅速起雾结霜,模糊不清,月光消散,密室中又陷入一片漆黑。 不过好在还有火光映射,张子乾问道:“你又干了什么?” 拓跋天英没好气地回道:“鬼知道!” 张子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似是想明白了此间原理。 他再次向前一步,踏到了那处石板上。 穹顶再一次变得透明纯净,月光散落,密室中又是一片亮堂。 “竟是如此精妙。”张子乾明白了,冲拓跋天英远远吼道,“看看你脚下是什么?” 拓跋天英低头看着那些细密纹路,仔细辨别后说道:“古蛮语中的‘风云’二字。” “好了,我明白了。”张子乾挥了挥手,示意拓跋天英回来,“此间密室共分两处,即风云与雨雪。” “踏至风云处,即使之变暗。踏至雨雪处,即使之变明。” 张子乾将手中火把丢在地上,又抬头看向穹顶:“打碎这个,就能出去了吧。” 他又看向冰石台上的风云雨雪,身形一闪,便再度爆射而去! “鼠娘养的!”拓跋天英瞪大双眸,来不及弯弓搭箭,便也跟着张子乾暴射而去。 只是二人还未触及那柄风云雨雪,在离其还有数十步时,萦绕在银白长棍身边的幽幽寒气忽的凝聚成道道剑气激射。 不好!拓跋天英栗色瞳孔一缩,足尖点地,猛然向后跃去,不敢硬接这剑气,竭力闪避。 张子乾则猛然停步,手腕翻转,青虹出现在手中,连斩数十剑,将身前剑气悉数斩碎,又踏一步,竟是还要上前。 只是被斩碎的剑气,又化作幽幽寒气,凝结成一根根细小冰针,向张子乾的重要窍穴刺来。 本欲上前的张子乾眼眸一沉,被这冰针逼退,只得后撤。 拓跋天英冷冷地看着他:“中原人果然不讲信用。” “得了,你真当我会让这柄剑落在你们蛮族手中?”张子乾嗤笑一声,“本来就是暂且合作,既然想要的东西出现了,那就要自己去争。” 拓跋天英看向立在原地的风云雨雪,冷冷说道:“你觉得仅凭你一个人能拿下那柄剑?” “确实拿不下来。”张子乾摇头苦笑,“不如我们先一起出去再说?” 拓跋天英冷眼看着他:“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 “信不信由你。”张子乾耸了耸肩,握紧了手中青虹,“反正老子现在就要出去。” 拓跋天英冷笑,抬头看向穹顶:“你出不去的,我说的。” 张子乾没在说话,径直御风而起,一剑斩在穹顶处,却只斩下一连串的碎冰。 张子乾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道反弹回地上。 拓跋天英摇头冷笑道:“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此间冰石密室,全是由天精所铸,青虹确实锋利无双,但握在你手中,就别想斩碎天精出去了。” 张子乾面色一沉,心知她说的没错。 青虹虽然号称“敌无不斩,斩无不断”,但还是要看持剑者自身境界的,凭他现在的境界确实斩不断这天精。 那现在怎么办?风云雨雪,剑又取不下来;天精冰石,斩又斩不碎,出又出不去。 即使是张子乾,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拓跋天英向前缓步走去,想要测试一下风云雨雪剑气的最远攻击距离。 只是越靠近那柄风云雨雪,她便感觉身子越来越燥热,身上纹得那只漆黑天鹰却越来越冰冷。 拓跋天英停在了离风云雨雪十步开外,不自觉地抚摸着那只漆黑天鹰。 第237章 风云雨雪 张子乾注视着拓跋天英一步步向前,慢慢瞪大眼睛,继而瞳孔地震。 只见拓跋天英已经走到了离风云雨雪十步开外之处,可那柄剑并未攻击她。 这怎么可能?!张子乾满脸不可置信。 自己刚才在还有数十步开外处都被那寒气凝结的剑气斩击,拓跋天英离那柄剑都不足十步了,风云雨雪竟是还未斩出剑气。 为什么不攻击她?张子乾死死盯着拓跋天英,不由握紧了手中青虹。 难道……刚才的剑气只是为了攻击自己?只是顺带波及到了拓跋天英? 那柄剑……难道只有她才能拔出? 张子乾眉头微皱,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在犹豫,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在此拼命斩杀拓跋天英。 自己现在是肯定拔不出这柄剑的,但也肯定不能让这柄剑落在她手中。 “损人即是利己。”张子乾微微张嘴,轻声自语。 如果一旦让拓跋天英真的拿到这柄风云雨雪,让这柄剑落入蛮族手中,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定对大玄极其不利。 到了那时,攻守异形,张子乾将再无斩杀她的机会,拼命都做不到。 张子乾双眼微眯,杀心已起,向前迈出一步,打算在拓跋天英离剑十步之内,就出剑就地拼命斩杀。 十步,这个距离下,张子乾有信心在斩碎风云雨雪剑气的情况下,再斩拓跋天英! 只是……拓跋天英停在了离风云雨雪十步开外处,再也不向前一步。 想要干什么……张子乾不由又向前一步,眼光冰冷如刃。 拓跋天英却未察觉到张子乾的杀心杀气,只是愣愣地注视着那根银白色的长棍。 她重重喘息着,呼出阵阵白气。 那白气缓缓飘飞,却又在某个瞬间四散开来,分别化作风,云,雨,雪。 这幅奇异景象,让张子乾握剑的手微松,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拓跋天英不由向前伸手,低声祷告,喃喃自语:“白洁,圣洁,纯洁的圣山,盘旋山巅,永不落地的神鹰哈洛洁,愿您的羽翼庇佑,护佑,保佑您的子民。” 拓跋天英栗色的瞳孔化作金黄色,如展翅翱翔的雄鹰一般。 她却并未有丝毫察觉,不自觉再次向前一步。 当阵阵寒气凝结成道道剑气,一阵冷凉,拓跋天英披在肩上的雪枭皮迅速结霜凝冰,猛然崩碎,又化作阵阵白气。 拓跋天英素白的身子与漆黑的天鹰纹身,显露无疑。 “这……”张子乾瞪大双眼,向后微退半步。 拓跋天英身子越来越燥热,可身上的那只漆黑的天鹰纹身却越来越冰冷,好像不再仅仅是纹在体表上,而是刻入了骨髓。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十六岁,独自一人登上了这座圣山的山巅。 圣山之巅,神鹰鸣唳,自己跪在雪地上,无所目的的竭力嘶吼! 此时此刻,自己离天最近! 被雪狼群抓伤咬伤的狰狞伤口不再流血,而是凝结成道道血冰。 一只洁白雄鹰从天而降,停在了自己的右肩,利爪抓碎了血冰。 血冰破碎,显露出了这只漆黑的天鹰纹身。 拓跋天英从雄鹰的金黄眼眸中看清了如今自己的样子。 “风,云,雨,雪。”拓跋天英猛然清醒,金色的瞳孔愈发冰冷,“天精,天将,天英。” 这柄剑天精所化,从天而降,在此历经百年风云雨雪,只为了在此时此刻,等待自己而来。 此即是天命,命中注定! 拓跋天英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预感,体内奔腾的鲜血也从未如此炽热。 那只漆黑的天鹰纹身,沿着纹路凝结成薄冰,一片湛蓝,蓝到发黑,色如天精冰石。 冰石密室之内,风云飘飘,雨雪霏霏,天精汇聚。 不好!她要取剑!张子乾刚想拔剑阻止,却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已被雨雪凝结成冰,视野也被风云模糊,再也无法阻止拓跋天英。 拓跋天英大步上前,走近此处冰石台,一双金色眼眸冰冷注视着眼前立着的这根银白长棍。 拓跋天英伸手握住了这根银白长棍。 刹那间,她的满头金发化为白金色,随风飘扬。 身上的湛蓝天鹰纹身也好似活过来一般,正欲展翅翱翔。 拓跋天英双手持棍,横在身前,用力一拧。 张子乾只见那根银白色的长棍从中分开,分为两节,被拓跋天英分别握在手中。 如今,这柄天下十大名剑中最神秘的风云雨雪,终于拔剑出鞘。 拓跋天英手持双剑,左手风云,右手雨雪,两侧剑刃好似是天精所铸,一片湛蓝,蓝到发黑。 冰石密室内,一切天生异象,全部被收回剑中。 拓跋天英低头注视着这柄风云雨雪,轻声自语:“神鹰哈洛洁,这就是你一直守护的东西吗?” 张子乾发现脚下雨雪已经融化,风云也开始消散,活动了一下双脚,便向拓跋天英走去。 他现在只希望刚才自己的杀心没有被察觉到,也怕拓跋天英会翻脸不认人。 剑已入蛮族手中,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活下去,先出去了,剩下的都别管。 张子乾开口问道:“剑你已经拿到了,我们是不是能出去了?” 拓跋天英合拢双剑,重新化作银白长棍,握在手中,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张子乾眉头微皱,忽然看向拓跋天英身后的冰壁,伸手指了指,疑惑问道:“上面好像有字。” 拓跋天英扭头看去,只见冰石台已经碎裂,身后的冰壁上浮现出一句古蛮语。 “刚才还没有?”拓跋天英问。 “没有,我看着呢。”张子乾答。 拓跋天英满脸疑惑,走到冰壁下,仰头看向,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风云雨雪者,天赐剑也,百年不出,剑出则天生异象,天精齐聚,即化所铸,藏于雪山之巅,隐于洞天之中。” “若有取剑者,入冰湖而登雪山,即入洞天福地。” “若出,则待风云雨雪,天精齐聚雪山之巅,洞天自大开,送客者出。” “剑取,风云飘飘,雨雪霏霏,风云永幻,雨雪永劫。” 一字不差的读完,拓跋天英读得十分别扭,开口骂道:“什么知乎者也一大堆的。” “以蛮语写古文。”张子乾解释道,“我们就想出去,还要等到风云雨雪齐聚,此处洞天打开才行。” 拓跋天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懂非懂地问道:“那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风云永幻,雨雪永劫……”张子乾不断念叨着,也没明白。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等一下!张子乾好似想到了什么,猛然看向脚下地砖。 地砖之上,赫然以古蛮语刻着“雨雪”二字。 他又看向拓跋天英脚下,那里刻着“风云”二字。 风云永幻,雨雪永劫! 拓跋天英手中的风云雨雪忽然发出阵阵剑鸣,自行开裂,显露出天精双刃。 下一刻,整间冰石密室,尽数化作风云,化作雨雪。 第238章 失踪 随着钟铠钧用蛮族的长刀斩向最后一位蛮族骑兵的头颅时,这场玄蛮两军精锐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他摇摇晃晃的拔出长刀,擦干脸上血迹,环顾整个战场,奋力嘶吼! 却又咳出一口血来,钟铠钧无力地瘫靠在尸堆上,咧开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赢了! 是我大玄赢了! 张子乾!看见了吗?老子赢了! 玄军六千对阵蛮军三千,两军来回对冲不下数十次,兵折马死,血流成河,堆尸如山,惨烈收场。 此战,历经一天一夜,以玄军阵亡五千二百精锐为代价全歼蛮军三千精锐,人马皆不留。狼军加乾字营残军不过八百人。 钟铠钧撑着刀艰难起身,开始指挥剩余的玄军清扫战场。 几个时辰过后,钟铠钧一个人坐在营帐内,眉头紧锁,面色阴冷至极。 帐帘被人掀开,一位玄甲染血的兵卒径直闯了进来。 钟铠钧眼中闪过光亮,眉头微舒,拍案而起,大声喝问道:“找到了吗?!” 手握陌刀都不曾颤抖的手,如今却抖如筛糠。 钟铠钧有些不敢去听那个答案。 那兵卒低声应道:“钟将军,赤王殿下……还未找到。” “还没找到……”钟铠钧眼中的光亮熄灭,轻轻摇头,缓缓坐下,“那就接着去找!” 还好……还好……还好没有等来那个最坏的结果。 兵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钟将军,兄弟们刚刚历经大战,又清扫战场,早已疲惫不堪,能否先下令歇息一下?” “况且……兄弟们已快将半个雪景谷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说不定赤王殿下……” 刚刚瘫坐下来的钟铠钧好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忽的就暴怒了! 他猛的掀翻身前桌案,愤怒嘶吼道:“找!给老子找!就算给整座雪景谷翻遍也要找!就算给整座太白雪山翻遍了也还是要找!直到找着了为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兵卒向后微退一步,被吓得单膝跪地,豆大的冷汗从鼻尖滑落! 他能清楚感受到钟将军此时的怒火,那些因暴怒而产生的杀气,似乎有了实质,他甚至可以看见那些杀气的运行规律。 历经数十场大小战争,就算在此战都活了下来,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从未感受过杀意如此强烈的杀气。 这杀了多少人……那兵卒甚至低头连单膝跪地都做不到了,扑通一声坐了下来,结结巴巴道:“钟……钟将军息怒,属下这就派人去找,一定找到赤王殿下。” 钟铠钧从暴怒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收敛自己的杀气,语气温和了不少:“一定要找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大玄的赤王,就算死也绝不能被埋葬在风雪中!” “属下明白!”兵卒抱拳行礼,不敢再耽搁,急忙退下。 “等一下!”钟铠钧叫住了他。 “怎……怎么?”兵卒的声音有些颤抖。 “马上派遣数骑,翻越太白雪山,前往草原寻找章老将军。”钟铠钧说道,“将赤王殿下的失踪报告给他!按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定要快!” “这……”兵卒刚想说些什么,却又闭嘴了。 战场上失踪,没有找到尸体,是常有的事,一律是按战死来算的。 “属下这就去!”兵卒退出营帐。 钟铠钧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暴怒的情绪,他环顾空无一人的营帐,喃喃自语道:“张子乾!你可是天境啊!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对吧?” “你答应我勤王保驾的封王之功呢?” ———————————— 八百里加急,八骑轮换,不眠不休,以跑死八匹战马为代价,总算是在两日之内,翻越了太白雪山,抵达蛮族草原。 终于是在雪边部的旧址上见到了在此驻扎的玄军大部。 又以飞鸽传书,终于是让这封密信送到了章老将军手上。 章寻大玄坐镇中军,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下令停止行军,暂且休整。 玄军已经急行军数日了,却始终找到蛮族大部的踪迹,粮草却已经逐渐消耗殆尽。 再这样下去……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夜幕降临,一处大营帐内,烛火通明。 章寻愁眉不展地坐在正中,仔细在脑海中推演着战局。 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虽说玄军在雪边部旧址上安营扎寨,已经稳定下来,基本将太白雪山完全划进了大玄的势力范围。 可蛮族却始终如厉鬼一般游荡在草原之上,就如一根绳索随时会勒在大玄北方的脖颈上。 章寻原本想着蛮族大部迁徒,定会留下不少痕迹,沿痕迹追击,一举而破。 可这几天急行军下来,确实发现了不少痕迹,却始终断断续续的,连不起来,自然也就无法有效追击。 接下来……章寻脸上刀疤微微颤抖着,眯起了双眼,盯着那跳动的火光。 “老将军!”一位副将闯了进来,“八百里加急,有急报来!” 章寻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这位副将,缓缓开口问道:“马刀,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唤作马刀的副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份战报,递给老将军:“从雪景谷来的急报,钟铠钧寄来的。” “钟铠钧?”章寻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那个臭小子会寄什么急报? 他转而轻笑道:“知道了,一定是打赢了,过来邀战功的。” 马刀退到一边,轻声提醒道:“老将军,如果是邀战功的话,不会那么紧急的。” 章寻满脸笑容,笑道:“有张子乾与钟铠钧在,雪景谷那边输不了。” 他笑着打开战报,仔细起来。 果不其然,开头第一句话就是——雪景谷一战,我军全歼三千蛮族精锐。 章寻的笑容愈加灿烂,继续往下看下去。 只是,看着看着…… 马刀瞪大双眼,亲眼看着老将军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面色巨变,脸上刀疤剧烈颤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 好像他都不再是那个金戈铁马的大玄老将军,而是一个抖如筛糠的痴傻老叟。 “老将军?”马刀成为他的副将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老将军露出这副颤抖的样子。 “马刀!”章寻指了指门口,“出去!” “老将军……”马刀虽然担心,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退了出去。 章寻极力平复着心情,将手中密信递到烛台旁,亲眼看着它燃烧成灰烬。 这封信绝对不能流传出去?也绝对不能现在让其他人知道,一旦流传出去,必定极大的动摇军心! 甚至……章寻自己的军心都被动摇了,产生了撤兵的念头。 张子乾……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不息天境,战场上谁能杀得了他?! 章寻不断劝解着自己,自言自语道:“还好,只是失踪,张子乾一定不会死!” “雪景谷一战已胜,粮草之路已然可以开通,粮草短缺暂且可以解决了。” “雪边部旧址之上也已经安营扎寨,玄军大部安息下来。” “此战北伐必胜!!!” 第239章 夜幕不破晓 蛮族草原,广阔无垠,就在某一处水草丰满之地,蛮族大部迁徙至此。 此刻已是夜幕降临,蛮族之王拓跋神轩独自一人,站在茫茫草原上,站在茫茫夜空下。 忽有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夜空,也划破了夜的宁静。 拓跋神轩眉头微皱,他对这一声鹰唳极其熟悉。 是女儿拓跋天英驯服地雄鹰。 毕竟……这只雄鹰,是他看着女儿亲自熬出来的。 天英那边……拓跋神轩抬头仰望夜空,栗色的眸子如水般深沉。 他目力极好,即使入夜已深,他仍在黑暗中看见一只展翅翱翔于天际的雪白巨鹰。 拓跋神轩抬手吹了声哨子,滑翔的雪白巨鹰便有了指引的方向,盘旋下落。 拓跋神轩抬手,雪白巨鹰稳稳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一双金色的眸子,歪着头看着他。 拓跋神轩抚摸着雄鹰洁白却有些凌乱的羽毛,自言自语问道:“你回来了,天英那边又怎么了?” 雪白雄鹰扇动翅膀,发出阵阵鹰唳,似是做出回应。 蛮族有一种远古秘术,可以让人与雄鹰沟通,也可以借助雄鹰的视力,俯瞰草原。 拓跋神轩越听便越眉头紧皱,面色也愈加深沉。 “父王?”拓跋天骄出现在父王身后,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拓跋神轩回过身来,默默地看着他。 拓跋天骄问道:“这么晚了,父王还不准备歇息吗?” 他又提醒道:“明日一早,就又该率部迁徙了。” 蛮族自古便生长在这片草原,以放牧为生,随遇而安,可以说整片草原就是他们的家,可以随意迁徙。 拓跋天骄还准备说些什么,便注意到父王手臂上的雪白雄鹰,他愣住了,转而问道:“父王,这不是巴萨察吗?” 巴萨察是这只雪白雄鹰的名字,阿姐拓跋天英亲自取的,在蛮语中有雄霸天空的寓意。 拓跋神轩点了点头:“你阿姐那边出事了。” 拓跋天骄上前一步,焦急问道:“我阿姐怎么了?” 拓跋神轩一抬胳膊,雪白雄鹰再次振翅升空,翱翔于天际。 拓跋天骄拉住父王的袖口,急切问道:“父王你说呀!阿姐她怎么了?!” 他的眼眶通红,似是有些害怕听见那个心中猜测的答案。 拓跋神轩平静说道:“巴萨察说你阿姐失踪了。” “失踪了?”拓跋天骄松开抓着父王袖口的手,“凭阿姐的身手,谁能在战上打得过她?” 拓跋神轩说道:“也不算失踪了,可能误打误撞掉进了传说中的天精洞天?” “天精洞天?”拓跋天骄再次愣住了,“就是那个传说中只有蛮王与天将才有资格知晓的小洞天?” 拓跋神轩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忽然感到有些头疼:“不需要问那么多,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你阿姐没死。” “没事就好。”拓拔神轩拍着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拓跋神轩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好返攻吧,已经拖了这么久了。” “为什么是现在?”拓跋天骄不解问道,“我们明明可以把玄军完全拖垮的。” “已经拖的够久了,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拓跋神轩解释道,“你阿姐战败了,三千蛮族精锐全军覆没,玄军的补给线路已经彻底打开,再也没办法阻止了。” “如今只有主动出击了,再拖下去只会拖到玄军的补给到来。” “儿臣明白了。”拓跋天骄担忧说道,“可阿姐那边……” “不要再去管你阿姐了,她已经战败了。”拓跋神轩头也不回,言语冰冷,“此次突袭,还是你做先锋。” 拓跋天骄望着父王远去的背影,俊朗的脸上出现一丝落寞。 他仰望夜空,忽然发现入夜已深,离破晓还有好大一会,自己却已是彻底睡不着了。 —————————————— 十数日后,张子乾失踪的消息,终于是传回了朝廷。 赤王殿下失踪,令朝堂大乱,索幸有宰相闻砚主持大局。 上官家家主上官岳也在第一时间便已知晓。 上官府邸的正堂内,上官岳暴跳如雷,胡乱摔砸着东西,花瓶破碎,书架翻倒,上官夫人静立在一旁,像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她从未见过自家老爷如此生气。 上官岳用力跺脚,指着一地琉璃碎片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老子干你他娘的!张子乾你他娘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失踪?你让老子上官家怎么办?跟着你一块陪葬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赤王殿下是上官家姑爷的事,在朝堂上已经是人尽皆知。 随着张子乾的失踪,许多与上官家交好的高品官员纷纷转头风向,开始亲近太子一派,坚决执行太子的政策。 这对上官家极其不利,家中利益已经严重受损。 而张子乾的失踪,也让上官岳失去了在朝堂上最后的倚仗。 “爹!”正堂门口传来一个近是憔悴的嘶哑嗓音。 上官羽宁无力地倚在门框上,原本灵动的眼睛中竟是绝望,黯然望向暴怒的父亲。 她他知道自己不该在父亲暴怒的时候来的,但她一刻都等不了了,她必须立即确定那个消息的真假! 父亲的回答,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上官羽宁无力开口问道:“爹!女儿听说……子乾失踪了?” “是真的?”她的语气极重,“还是假的?” 上官岳眼中尽是怒火,望向女儿,愤怒嘶吼道:“真的!都是真的!你的情郎失踪了!再也不回来了!” “都怪你这个没姿色的废物!如果你能留得住他,如果你能成为太子妃,那我上官家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上官羽宁似是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绝望且无力的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泪水从麻木的眼中流出,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的琉璃。 上官羽宁流着泪,喃喃自语:“父亲!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等等,再等等,求您再等等!” “你对上官不重要,你对上官家的价值才重要。”上官岳面色扭曲,双目血红,将一切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女儿身上,“你只不过是上官家向外家展示风采的花瓶罢了。” “就像这样!碎了也就碎了!”他指着一地的琉璃碎片。 他不是答应过我……他一定会回来的嘛?上官羽宁失魂落魄,对于父亲的怒骂她一个字都听不到。 她痴痴张了张口,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那些绝望的言语卡在喉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对于上官羽宁而言,最绝望的夜幕降临了,但她永远都等不到破晓了。 第240章 悲伤成雨雨落狂流 上官羽宁不知怎么就回到自己的闺房了,只是有些痴傻,原本明亮的眼眸中黯然无光。 不!小姐眼中或许还是有光的,却只是莹莹泪光…… 晴儿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忧心忡忡道:“小姐,你……” 她想张嘴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家小姐。 她跟自家小姐许多年了,却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哭过。 她自认很了解自家小姐,在她眼中小姐是外表温婉,内心却极其坚韧的。 从没有人可以让自家小姐有如此黯然伤心之时,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失魂落魄之际。 晴儿低头不言语,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自家小姐黯然伤心,失魂落魄。 “晴儿。”上官羽宁忽地愣愣喊了一句。 “晴儿在的。”晴儿惊喜抬头,看向小姐,以为是自家小姐想通了。 只是上官羽宁喊了一句之后,就不再言语了,又开始愣愣发呆。 晴儿眼中露出失望,一直看着小姐。 过了良久,上官羽宁望着窗边明月,自言自语道:“子乾……你那么神武的少年,也会战死沙场吗?” “会吗……我想去陪他……” 晴儿一把抓住小姐的手,死死握住,拼命摇头,眼中带着泪光看着小姐:“不!” “不!” “小姐!你千万别这么想!也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姑爷他只是失踪了而已,失踪了并不代表战死了!” “万一他还回来找你呢?” 上官羽宁任由晴儿握着自己的手,愣愣摇头,自言自语道:“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会的!会的!”晴儿噙着泪花,拼命摇头。 她真的可以从小姐身上感受到那种由内向外流出的极致悲伤。 那种悲伤好像凝成了三千弱水,人溺其中,不可自拔,不可自救。 晴儿向前一步,抱住了自家小姐,抱住了小姐因悲伤而微微颤抖着身子。 “没事的,会没事的。”晴儿轻轻拍着小姐的背,轻声安慰。 这种安慰好像雨水滴落入鸿湖,除了荡开些许涟漪外,溅不起半点水花,无力亦无用。 突然间,晴儿想到了什么,松开自家小姐,大步跑到窗边的桌案前,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一根被黄绸包裹仔细的紫竹笛。 晴儿举着紫竹笛,在小姐面前挥了挥,激动道:“小姐!笛子还在的,姑爷肯定还在的。” 上官羽宁僵硬地抬头看着晴儿手中的紫竹笛,目光落在了笛尾处。 那里刻着两个字——乾宁。 紫竹笛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紫金微光,将她眼中的泪光也映成了紫金色。 上官羽宁愣愣的从晴儿手中接过紫竹笛,手指摩挲着笛尾的两个字。 她不由得将笛子置于嘴边,轻轻吹动起来。 这是一首她从未吹过的曲子,或许都不能称为曲子,只是一段音律罢了。 可就一段这音律,极尽悲伤。 那夜一曲思君谣,愿君早归。 今夜一段无名曲,愿君守诺。 月光下,身心俱憔悴的少女,回头望向晴儿,惨然一笑:“晴儿,你说的对,他一定会回来的!” 晴儿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滑落,拼命点头。 她知道……自家小姐不会再想着去做傻事了,因为有了一丝微渺的希望。 在极尽悲伤的弱水之上,有一丝微渺的希望作舟而行,这就足够了。 不知何时,天边明月被乌云遮蔽,雨水滴落继而骤雨如瀑,白雨跳珠乱入窗。 上官羽宁站在窗边,脸上有水滴滑落,分不清是流出的泪,还是溅来的雨。 她紧紧握着紫竹笛,轻笑道:“我答应过他的……” “多久,我都等着。” “我陪小姐等着。”晴儿走到她身边,伸手将窗户关好。 上官府邸的另一边,上官岳独自一人在这骤雨雨幕中撑伞而行。 雨落狂流,雨水顺着伞边滑落,他已经走到了府邸中央的鸿湖边。 上官岳抬脚踏入湖中,身上浮现阵阵蓝光,随着锦衣摇摆,带着他迅速沉入湖底。 上官岳整理好自身心情,打开了隐藏在湖底之中的小洞天。 洞天中央有水潭,水潭中央有碧玉莲台,上官家的老祖宗上官惊鸿端坐于此。 上官惊鸿白发垂落,头也不抬地说道:“上官岳,这个月的龙纹精钱少了许多。” 上官岳恭敬地跪了下来,用力叩首,俯首说道:“子孙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我们的上官家此时已是逆水行舟。” 上官惊鸿撩开面前白发,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子孙,冷冷开口道:“有事直说。” 上官岳说道:“大玄皇帝闭关,如今太子监国,对我们这些士家大族极其不利,出台了很多政策削弱我们其权势,上官家罢黜官员极多,亦损失大批神仙钱。” “他一个小娃娃安敢如此?”上官惊鸿白眉一挑,“天下的士家大族握着天下近乎八成的财政命脉,他这样做,也不怕出大乱子。” 上官岳头也不敢抬,小声说道:“自从神仙钱颁布流通之后,山上神仙的财政自成一派,也影响山下百姓的财政。” “大玄朝廷的财政大权已然全然握在自己手中,与我们这些门阀士族无关了,我们现在所掌握的也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财政罢了。” 上官惊鸿面色冰冷:“我上官家百余年积蓄,他大玄朝廷成立不过数年岂可轻易撼动?” 上官岳抬头直视这位老祖宗,开口说道:“神仙钱已是必需之财,故而可以撼动门阀士族百年基业。” 上官惊鸿目光冰冷,与他漠然对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直接说吧,你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上官岳跪地叩头,高呼道:“子孙请老祖宗出山!” “为上官家,刺杀太子张子坤!” 一语既落,水波乍起。 上官惊鸿白眉紧皱,微微抬手,水潭掀起水波将上官岳掀翻在地。 “你想让你祖宗死不成?”上官惊鸿冷冷喝道。 上官岳闷哼一声,顾不得胸口疼痛,便又跪在地上,急忙说道:“张子坤不死,则其政策不停。太子一死,其余皇子继储君位,其势力尚未稳固,定要与我们这些门阀士族交好。” “最有可能继储君之位的赤王张子乾失踪,朝堂必然混乱,也就无暇顾及我们,其余皇子相争太子,还定要我们的支持。” “如果赤王回来,那是最好,他与上官羽宁相识相爱,定会助我上官家!” “放肆!”上官惊鸿怒喝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动得了这玄朝太子?” “玄黄帝张衍,玄国师莫莲,你觉得他们二人,你祖宗能打得过谁?” 上官岳急忙回道:“老祖宗有所不知,据可靠消息,张衍身体有疾,已然闭关!莫莲独在仙京城中,从不外出,有山上传言说是在炼剑!” “而太子已经不在朝堂,在烟州微服私访,身边只有一位老太监陪护,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老太监?”上官惊鸿嗤笑一声,“哦,就是那位修炼血术的大平前任供奉。” “如果只有他的话,为了上官家我倒是可以出手。” “只是……此事需要做的极其隐秘。”上官岳说道,“不然就会后患无穷。” “叶法华你我作茧自缚,你入玄境一场空梦,而我困于潭中数十年……”上官惊鸿抬头看去,忽然说道,“鸿湖之上,有大雨一场。” 又是骤雨如瀑之时,又是雨落狂流之势。 第241章 烟州农田 烟州之地,位于大玄北方,紧临北州,南高北低,南面多是山地丘陵,北方却有良田万万亩,其中有一山,名为太平,有民间传说是大玄皇帝的龙兴之地。 虽有传言是龙兴之地,但其境内沧河常年泛滥,南面又多是山地丘陵,交通不便,经济自然落后,当地一州百姓也只有靠种粮兽猎捕鱼为生。 大玄太子张子坤站在一片田埂之上,回头遥望那条依旧波涛汹涌的沧河。 “沧河……”张子坤回过头来,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尚且湿润的泥土,在指尖轻轻捻动。 沧河,是北方第一大河,与南方鸿江齐名,当地百姓依靠沧河生存,却因沧河而背井离乡。 张子坤站起身,全然不顾锦衣的下摆已被泥泞沾染。 他又望向一片青葱的麦田,他沿着田垄向麦地走去,指尖抚过麦尖,微微笑着。 还好,这片麦田算是保住了……张子坤脸上带笑,笑容灿烂。 他来烟州之地已有一个多月了,亲身勘察水灾,积极赈灾,参与治理。 如今倒是颇有成效,烟州北方之地,水患暂缓,只是苦了南边,由于地形原因,水患一直得不到有效治理。 不过好在由于朝廷与古灯主寺的约定,山上佛寺众多,收纳难民,朝廷也开展粥铺,起码能救下许多人。 清葱的麦田中有老翁举着锄头翻土施肥,他直起腰板,忽的看见着有一个穿着锦衣的人走来,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张子坤也看见了老翁,挥手招呼道:“老伯!” 老翁吓了一大跳,急忙跪在地上,叩头恭敬说道:“贱民见过大人!” 张子坤快步上前,急忙将他扶起,轻声安慰道:“老伯别怕!我不是当官的,我就是路过的读书人。” 老翁偷偷抬头扫了一眼,张子坤身上的锦衣,又赶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张子坤笑了笑,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递到老翁面前,轻笑道:“老伯,别怕,我就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翁看见铜板,忽的眼前一亮,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着张子坤。 过了片刻,这才在身上抹了抹手,接过了张子坤递来的铜板,慢吞吞道:“恁想问啥就问吧,俺还得耕田嘞。” 张子坤笑了笑,这些日子走下来,他发现不要有那么多废话,还是直接给钱最有用,也最实在。 张子坤一屁股坐在田垄上,伸手拍了拍地,示意老翁也过来坐。 老翁拼命摇头,拄着锄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张子坤有些无奈,笑着开口问道:“老伯,你这田有多少亩啊?” 提起这片田地,老翁一直紧绷的神色忽然放松下来,带着些许骄傲地说:“俺这田可有十几亩嘞。” 烟州地区的方言,张子坤勉强可以听懂,他点了点头,又问道:“全种粮食吗?” 老翁挠了挠头,不接问道:“恁不种粮食那种啥嘞?” 张子坤看着老翁黝黑苍老的脸颊,想了想,建议道:“你们可以种一些果树之类的,果树产水果,收价也比种粮食更高些吧。” 老翁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直愣愣地看着他。 张子坤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挠了挠鼻尖:“我说错什么了吗?” “种水果填不饱肚子嘞。”老翁看着他,极其认真地点头说道,“只有种粮食,才能填饱肚子嘞。” 听到这话,张子坤忽然愣住了,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老翁见张子坤迟迟不说话,开口说道:“恁问完了吧?问完了,俺就去耕地了。” “老翁,你再等一等。”张子坤抬手又递出七八个铜板。 老翁看着张子坤手中的铜板,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恁还有啥问题,就赶紧问。” 张子坤又开口问道:“老翁,这麦子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吧?” “差不多吧。”老翁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庆幸,“听说南面又发大水了,那山都叫淹了,还好俺这边没啥事,麦子还长着呢。” “再过两三个月,这麦子就可以收了。” “麦子收了……”张子坤问道,“是不是就有钱了?” 老翁像是想到收麦子的情景,黝黑的脸上忽然露出满足的笑容,傻傻笑道:“等麦子收了,俺这一家子就能吃饱饭了。” 张子坤再次愣住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片刻后,他又急忙问道:“吃饱肚子后呢,你们就没在想些什么?” 老翁又是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不解开口问道:“都能吃饱肚子了,那还想个啥嘞?” 张子坤哑然。 老翁开口说道:“我看你也是个富家子弟,肯定没有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儿,那滋味儿可比死了还难受。” “恁是不知道,俺听俺爹说,当年发大水,又有疫病,又是大饥荒,啥粮食都没有,只能去拔树皮,啃草根……” “后面呢?”张子坤忍不住追问道。 老翁陷入回忆,缓缓开口说道:“那时俺还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是来了个身穿黄袍的年轻道士,不知从哪弄来了豆粟,分给俺们吃。” 穿黄袍的年轻道士……张子坤又愣住了,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怎么听着感觉像是父皇啊?” 老翁继续说道:“后来,俺爹就跟着他走了,说是要去打仗,俺爹跟俺说,等他回来,俺家就有地了,就有田耕了,就能吃饱饭了。” 老翁挥舞起锄头,重重夯在泥土上,一边干活一边说道:“再后来,俺爹没有回来,但俺家却有地了,俺也就能偶尔吃饱饭了。” 汗水顺着老翁脸上的沟壑滑落,摔碎在田地上,他自言自语地轻笑道:“还是粮食好吃,有了粮食,谁还会再想去吃草根树皮?” “俺家……能吃饱饭就中了。” 张子坤望着老翁翻土的身影,不再言语,沿着田垄,默默离去。 还没迈出几步,便听身后老翁,大声喊道:“谢谢恁!恁这十几个铜板,够给俺婆娘买几尺布,给俺孩儿添几身新衣!” 张子坤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挥了挥手,继续向前。 走出田地,空行公公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空行公公回头望了一眼田里耕种的老翁,笑呵呵道:“殿下还真是宅心仁厚,竟然会同情一个农民。” 张子坤停步,转过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他们从不需要同情,他们只需要尊重。” 空行公公耸了耸肩,摊手无奈道:“殿下说的是……” “可这几亩地的粮食,估计还给我酿不出一壶酒来。” 张子坤没在搭理他,继续向前,只是开口问道:“那个消息……确定真假了吗?” 第242章 玄杀之夜 提起那个消息……空行公公面色忽的阴冷起来,微微点头,轻声说道:“从朝廷闻砚那边传回来的信来看,赤王殿下,确实失踪了。” 张子坤面色一变,却很快恢复常态,平静问道:“找到尸体了吗?” “没有,只是失踪。”空行公公应道。 张子坤扭头看向他,问道:“公公,此事在朝廷中还有谁知道?” “没几个人。”空行公公摸着腰间的酒壶,“朝廷中应该只有闻砚知道,以及少数几个开国大臣。” “你说父皇他会知道吗?”张子坤望向南边。 太平山就在南边。 “张衍那小子……”空行公公想了想,摇头说道,“他陷入闭死关中,应该不会知道。” 张子坤收回目光,又看向空行公公:“公公,你觉得我二哥他会死吗?” “不会。”空行公公答得干脆利落。 张子坤反问道:“为什么?” “赤王已经跻身天境,虽然只是云天阶。”空行公公斩钉截铁的说道,“但天境就是天境,在战场上你想杀一个天境,何其难也,除非你比他高一个阶段。” 张子坤笑了笑,点头道:“我也相信,二哥不会死。他那种人……” 张子坤想了想措辞,认真说道:“那种心与命皆比天高的人,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在战场上。” 空行公公抬头看了看天色,轻笑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早些入庙歇息吧。” 烟州如今佛寺林立,几乎是随处可见,佛法广传,所以张子坤与空行公公都是入庙居住的,刚好这附近就有一座寺庙,名为一灯烛寺。 张子坤曾经好奇,问过古灯烛寺的无忧大师,用了什么方法让一州百姓可以如此迅速的接纳佛法,同意兴建佛寺。 只记得当时无忧大师笑呵呵地看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张子坤不解其意。 无忧大师笑着解释道:“有两个方法。” 张子坤追问:“什么方法?” “第一,每月入寺参拜管吃住。” “第二,每月入寺参拜送鸡蛋。” 张子坤哑然失笑。 日头西沉,明月东升,一灯烛卖的斋房内,张子坤低头吃饭,空行公公仰头喝酒。 张子坤吃完饭,将饭碗递给门外的小沙弥,而后关上房门,顺手在门上贴了一张警神符,此符语与他神魂相连,只要有人打开房门,他就会立刻惊醒。 张子坤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已经有些醉意的老太监。 这个老太监每天晚上都要给自己灌个半醉,他总觉得这个老太监不怎么靠谱,贴警神符,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张子坤开口问道:“公公,你不吃点东西吗?” 空行公公醉醺醺地举起酒壶,嘻笑道:“酒是精神粮,一人灌饱,全都不饿。” 张子坤劝道:“喝酒易误事,公公还是少喝为妙。” “一个小娃子还教育上咱家了?”空行公公嗤之以鼻,嗤笑一声,“公公可是跟你爹的师父一辈的。” “你爹当年……我都教训过他,吃饭都是他抢着付钱。” 张子坤笑了笑,没在说话,只当是这个老太监又在喝酒吹牛了。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回忆着今日下午与那个农田老翁的对话。 至于那个老太监,纵身一跃,便躺在房梁上,又是独自喝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想了半天,想着想着张子坤就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只是感觉还没睡多久,他突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看向房门上的警神符。 房门微开,露出一道细缝,好似只是穿堂风经过。 张子坤瞪大双眼,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那张警神符猛然炸碎! 有人! 深夜有人不问自来,只能是刺客!张子坤嘴巴微张,想要大喊。 只是话音还卡在喉咙中,一柄飞剑便刺向其眉心,速度极快! 千钧一发之际!张子坤还未反应过来,房梁之上,直直坠下一枚酒壶,将这柄飞剑砸歪了方向。 空行公公从房梁上翻下,弯腰捡起地下的酒壶,重新挂在腰间,打了个酒嗝,醉眼微眯,看向黑暗处。 “呦呵,不知是哪位道友,深夜来访此处?”空行公公搓着手笑呵呵的,“要不要喝点酒?” 张子坤坐在床上,这才回过神来,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如果不是刚才公公出手及时,自己可能真就被那飞剑一剑刺穿头颅了。 黑暗中,走出来了一位黑袍兜帽蒙面之人,从那袍下凹凸有致的身材中不难看出,应是一位女子。 飞剑御回女子身旁,环绕身侧。 空行公公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那黑袍女子,轻浮笑道:“还是位女道友!” “不知是什么境界?” 黑袍女子没有答话,一个箭步,再次冲出,身侧飞剑如影随行。 空行公公长眉一挑,酒易上身,全身上下忽然涌出朦胧白雾,整个人都陷入雾中,随手一拳打出。 这雾……是酒雾!张子坤瞪大双眼,他知道空行公公是天境,想来这女子既然敢孤身就来刺杀自己,想必也是一位天境。 以拳打剑,气机震荡。 双方互换一招,各退半步。 张子坤被这震荡的气机,直接掀飞到墙上,又重重摔在床上,墙上出现了如蛛网般细密的裂缝。 下一刻,整座斋房房梁断裂,墙壁开裂,房倒屋塌。 “境界不低呀!”空行公公站在废墟上,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 黑袍女子与他漠然对峙,冷冷道:“麻烦。” 张子坤艰难从废墟底下爬出来,咳出几口淤血,不满地看向那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老太监:“老太监!你他娘的是真不管我!” 空行公公与那女子对视,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笑道:“倒了一座屋子而已,你起码也是有些修为的人,死不掉的。” 他又对那女子说道:“你也是玄天阶?” 黑袍女子指尖抚过飞剑,平静道:“同境……无敌。” “得得……”空行公公摆了摆手,无奈笑道,“但凡是个玄天阶,都敢号称自己同境无敌,那还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说法。” “让开。”女子双指并拢,指向空行公公,“老太监,你还能活。” “故人之孙,不得不护。”空行公公笑了,渐渐挺直一直佝偻的腰背,动了动手腕,“陆鸣啊陆鸣,你个牛鼻子老道这笔买卖倒做的划算,救我一命,换我护你家三代人。” 陆鸣?张子坤皱起眉头,他好像听父皇提起过。 “我杀你,八成力罢了。”女子冷笑。 这里巨大的声响引来寺里面的和尚过来查看,看到已成一片废墟的斋房,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空行公公大声喝道:“跑!不跑,你们都得死这!”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刻,二人同时爆射而出,在废墟上溅起一地烟尘。 酒雾朦胧,剑影无痕,两位玄天阶,今夜即是玄杀之夜。 第243章 千剑阵符 靠了!两位玄天阶交手的余波,足以震死其余普通僧人了! 张子坤从地上爬起,冲着还在发愣的众僧人,挥手怒吼道:“跑!赶紧跑!” 却是来不及了,下一刻,恐怖的气机再次震荡开来,横扫寺内一切。 张子坤还来不及反应,只随本能将双臂横在身前。 他的身上忽然出现一副璀璨的金甲,防护在身,为他挡下这震荡的气机。 但张子坤还是被掀翻在地,身上金甲破碎。 张子坤翻滚泄力,解开胸前衣裳从中掏出一张已无灵光的金甲符。 多亏了这张提前贴好的符箓,才勉强抵挡住二人交手的余波。 他随手丢掉符箓,也来不及多想,手中多出一根碧玉毛笔来,正是国师所赠的那根化龙小锥。 他紧接着凌空画符,又画出一道金甲符箓,金甲护身。 又是一阵气机袭来,第二道金甲符箓碎裂。 如此这般,张子坤凌空画符,连画八道金甲符。 他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了,压根顾不得别人了,玄天阶交手的余波,属实太大了,几乎将整座寺院都夷为平地。 张子坤脸色苍白,连续画符太损伤神魂了,让他有点吃不消。 酒雾与剑影消散,空行公公一口鲜血喷出,倒飞过来,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剑伤。 空行公公空中扭转身形,落在张子坤身边,勉强站定。 张子坤终于可以看清废墟上的情景了,他轻叹一声,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悲凉。 这些寺院的僧人还是没能逃掉,几乎全部被二人交手的余波,震碎五脏六腑而死。就算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其中……就有那个为他们送饭关门的小沙弥。 他又看向空行公公:“你怎么?” 空行公公吐去口中血沫,冷笑道:“要不是有旧伤,要是老子还在玄天巅峰!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女子御剑回身,漠然看向二人,不屑笑道:“老太监,或许你还在巅峰时,可与我争斗一二,但你与前朝大平供俸互换一刀,跌了半境……” “现在的你,只有拼命,不用酒法用血术,才能有一丁点儿机会。” “打你啊?”空行公公依旧笑呵呵的,“还用拼命?” 空行公公眼眸冷了下来,手握酒壶,又是大口灌酒,醉意更浓,提膝勾腿,抖肘举酒,拉开一个莫名的拳架。 他醉酒提壶,打了个酒嗝,一步一晃,醉醺醺道:“自创小拳种,醉打仙。” “无用功!”女子冷哼一声,再次御剑而出。 只是这次人与剑分两侧,人向空行公公迎来,剑向张子坤袭来。 张子坤大惊,他明白就凭自己现在的境界,再画多少金甲符,都绝对拦不住这一剑。 空行公公回转身形,护在张子坤身边,一拳打回飞剑,转身又是一肘击向那女子面门。 女子抬手拦挡,轻喝一声:“退!” 气机炸裂,空行公公身形爆退,一阵尘土飞扬,地面稀里哗啦,脚下就出现一条极长的沟壑,好似那农民田中犁地。 空行公公的半条胳膊已是血肉模糊,而张子坤身旁已是空无一人。 女子抬手,一巴掌便拍向张子坤,竟是想要一巴掌拍死这个大玄太子。 张子坤绝望地看着这一巴掌拍来,连躲都没法躲。 掌风呼啸,却没有拍碎张子坤的头颅,反而拍碎了一枚酒壶。 酒壶炸碎,酒水横流,酒香四溢。 “凝!”空行公公轻抬一手,酒水凝成一枚枚水箭四射。 女子目光一冷,身形飞退,竭力避开那些水箭,但仍双指并拢指向张子坤,再度操控飞剑刺向张子坤眉心。 空行公公更快一步,身形一晃好似鬼魅,一醉千里,便出现在张子坤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血刃。 血光炸裂,血刃横扫,血腥弥漫。 飞剑已被一斩为二,摔落在地。 女子站定,目光落在空行公公手中的血刃之上,轻笑道:“不错,不愧是大平前任首席供奉,还是当年江湖上流传的黑刀血刃。” 空行公公面色苍白如纸,双眸赤红如血,已毫无醉意,唯有冷冽杀意,深吸一口气,身子压伏,手中血刃直指女子。 “你究竟是谁?”空行公公冷冷问道,“竟然知道这么多?” 黑刀血刃,是自己当年年轻时行走江湖的绰号。 血刃,是以自己本命精血凝聚之刃。 黑刀,是那柄大平镇国运的太平刀。 眼前这个女子,多半是跟自己同辈之人。 而同辈之人,还还活着的,又是玄天阶,没几个人…… 对于女子的身份……空行公公有些眉目了。 不过女子竟然敢说这么多,就没打算放他们二人活着离开。 就在这时,空行公公心中忽然想起张子坤的声音:“公公尽量拖住他,让我画一道符,此符一成,就可活!” 空行公公不动声色地回头扫了一眼手握化龙小锥的张子坤。 张子坤脸色苍白,郑重点头。 信你一次!空行公公同样以心声回道。 刹那间,空行公公率先暴起,好似疯了一般,血刃接连横斩。 女子也再次抬手,原本已碎成两段的飞剑直冲天际。 下一刻,无数剑之碎片,好似如雨下落。 血光血芒,剑影剑雨,瞬间交织在一起,二人转眼间已交手数十招。 空行公公手中血刃不断碎裂,又在转瞬间不断凝聚,全然不顾自己的本命精血。 反观那女子好像有所顾忌,一直不敢全力出手,还是有所藏招。 二人交手的气机,则全被空行公公拘押在其身侧,以确保张子坤可以专心画符。 张子坤强行提起一口真气,握笔的手不断颤抖,笔尖宝光大料,凌空写画,一道道符纹显现又消散,符中神意却不断。 他要写的符,是那本无名符书中的一张阵符,名曰:千剑阵符,传说符成之时,千剑齐现,一符即一阵。 不过此符,对书写者的要求极高,凭借张子坤现如今的境界,想要完全写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就在刚刚,他观那女子御剑飞行之术,心中有所明悟,便想要不顾自身的神魂体魄,强行画符。 刚才连画数道金甲符,张子坤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又不顾神魂体魄,强行提起一口真气画符,更是雪上加霜! 张子坤再也撑不住了,一口真气散去。气血逆流,一口鲜血喷出,化龙小锥笔尖染血,竟是以血画出了最后的纹路! 他七窍流血,肌肤渗血,仰面倒下。 不过……就是面带笑容。 符成! 之前所画的所有纹路显现,凭空汇聚成一张赤黄符箓,符胆处一点灵光汇聚 符阵即成,千剑共斩,请君敕令! 第244章 惊鸿 张子坤口鼻喷血,仰躺在一片血泊中,艰难抬手,手掐剑诀,怒喝一声:“公公!退!” 空行公公一刀斩去,手中血刃再次炸成一朵朵血花,黑袍女子挥手揽剑,无数剑的碎片挡下这一刀。 血花迷眼,同时数枚剑的碎片扎入他的体内。 空行公公口喷鲜血,只是鲜血离口,便化作一枚血箭,直刺其女子眉心。 女子眉眼冷冽,不敢硬接,竭力闪开这一枚血箭。 可距离实在太近,她还是被擦破脸颊,露出一道血痕。 空行公公趁机退回张子坤身边,脸色煞白,摇摇晃晃。 空行公公抬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终于中招了。” 女子抬手摸着脸上血痕,心中惊愕。 “你竟然知道我的底牌是血术。”空行抬手,微微握拳,“那你就应该知道,不要让自己的身上染血,即使只是那一道小口子。” 炸! 一朵血花突然绽放在女子脸颊的血痕上,妖冶且诡异。 血花炸裂,连带着炸开那女子的半个头颅,溅出的鲜血,又变成一朵朵血花炸裂。 就是现在!张子坤不会指望这一击就能击杀一位玄天阶,但足以让她慢个一息。 这就足够了! 那张他几乎以命所绘的赤黄符箓,符胆处宝光大亮,一道道纹路显现四散,化作一柄柄细小飞剑。 数以千计的飞剑,密密麻麻,各行其道,锋芒毕露。 一座剑阵,浮现在女子脚下。 “千剑共斩!”张子坤抬手指向阵中女子。 千柄飞剑倒转,剑尖同指,向其人身窍穴中刺去。 半个头颅都被炸裂的女子,一瞬间血肉重生,恢复如初。 “惊鸿!”她单手捂脸,蓦然祭出一柄本命飞剑。 那飞剑长约三尺,形似惊鸿。 空行公公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这柄飞剑,总觉得极其眼熟,好似当年在哪儿见过。 女子身侧剑影纵横八百道,瞬息无痕,接连斩碎那袭来的细小飞剑,使其根本近不了身。 空行公公眉头一挑,咳嗽着问道:“你这阵法什么神通?有个鸟用?” 张子坤艰难坐起身子,轻轻笑了笑:“此一符即一阵。” “也并没有什么大神通,无非就是三千柄飞剑环绕,虽是虚影,并无杀伤,但其玄境其下,身中一剑,暂跌一境。” “仅此而已。” 张子坤说得轻描淡写,空行公公听的却是心中惊涛骇浪。 不是?!什么叫身中一剑,暂跌一剑,这张符这么赖的吗? 同境修士斗法厮杀,依仗境界法宝,正在战时,忽跌一境,这跟直接等死没什么区别。 空行公公紧盯那女子,冷冷问道:“你最高能让她跌到什么境?” 张子坤说道:“最多最多,玄天跌云天,长天跌地境,天境跌海境,地境跌凡境。” 空行公公眼中满是惊愕,一张符让天境修士暂跌两境!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这也很夸张了! 空行公公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个对其不以为意的太子殿下。 张子坤看着那女子,眼中惊慌之色还未散去,低声问道:“公公,这女子的飞剑……” 空行公公还未回答,便听那女子口念剑诀:“飞剑惊鸿,照影无痕,一剑化身八百道。” 眼前女子刚刚唤出的飞剑,肯定是一件品秩极高的法宝。 一道道无痕剑影纵横身侧,将所袭来的细小飞剑,全部斩碎殆尽。 女子身上穿的也是一件法袍,刚刚的血花炸裂竟是未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女子身环八百道剑痕,向他们缓步走来,漠然注视他们:“能让我用出蕴养多年的本命飞剑,你们已经足够了。” 张子坤扭头看向空行公公,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个老太监,双眼微眯,身子压伏,鲜血顺着左臂滴落在地。 他忽然感觉这个老太监很不对劲。 女子忽然停步,死死盯着那个老太监,属于玄天阶强者的察觉,让她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些细小飞剑虽然近不了她的身,但毕竟是个麻烦。 一旦被这飞剑刺中…… 只在刹那间,女子思维一个停顿,瞳孔放大,几乎是本能间,八百剑痕归惊鸿,本命飞剑惊鸿一剑斩出! 这一血刃…… 速度太快了! 足以快过她的思考!让她只能凭下意识的本能做出预判。 飞剑与血刃相斩,血刃崩散,血花绽放,空行公公被一剑斩在胸口。 而女子将所有剑痕归一,身边再无防护,无数细小飞剑刺入窍穴后散作剑气,四处乱撞。 空行公公向后踉跄几步,却并未倒下,咧嘴狞笑道:“不亏!” 他的胸口几乎被惊鸿全部斩开,血色的胸骨下还隐约可以看见心脏的跳动。 女子双眸血红,盯着那裸露的血色骨骼,咬牙切齿道:“李先生练的血骨丹!” “你怎么可能还会有?!自那李先生死后,不就失传了吗?” “如果你对血骨丹略有了解的话,你就应该知道那位李先生是怎么炼出来这丹的。”空行公公主动向前走去,鲜血滴滴答答凝结成血刃,“让我猜一猜,你中了那么多剑,现在是什么境界?” 女子神色阴沉,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气与真气受体内剑气的阻碍,自身境界暂跌至云天阶。 就算飞剑惊鸿再化剑痕,也只能勉强化作一百道。 “老子现在……”空行公公血刃横在身前,“还是长天阶!” 女子依然冷笑道:“你这个状态,又能撑多久?” “时间是不多了,足够宰了你!”空行公公血刃横扫。 一百道剑痕环绕身侧,却被血刃接连斩碎。 这可是真真切切伤到了本源,女子口喷鲜血,捂住胸口,接连后退。 一百道剑痕全部被斩碎,飞剑惊鸿显露出原形,其剑身已是破烂不堪,女子只好收回窍穴中蕴养。 空行公公现在虽然只是长天阶,但血刃加血骨,也足以让他在半刻钟内斩杀一位云天阶了。 又是一刀血刃斩来,血色弥漫。 女子已无剑痕护体,再无抗衡的手段,只得双手挡在身前,被血刃斩飞,只是身上的法袍也已破烂。 她现在连拖时间都做不到,眼前这个老太监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前朝大平的供俸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空行公公拖着血刃,踉跄上前,他现在的状态也极差,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血刃加血骨对他的反噬又是极大。 此战过后,能不能留在天境都是个未知数。 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一刀斩杀这个天境。 空行公公拼尽全身气力,又是血刃横扫,想要一刀斩下她的头颅。 而这一刀,对于已经力竭气尽的女子来说,无论如何都闪不开了。 叶法华!你入玄境不得出,我却在云天被斩杀,这就是因果吗……女子满头白发散落,无力的笑了笑。 就在此时! 又是一个黑影闪现,拦在他面前,横臂格挡,竟是以肉体生生拦下这一刀! 血刃崩碎,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的空行公公也再也撑不住了,无力的缓缓瘫倒在地,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 变故发生的太快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子愣愣的看着眼前人,那人却是拉住她的胳膊,御风离去。 张子坤率先回过神来,大步奔到空行公公身边,急忙从怀中掏出几张符箓,贴在其身上,勉强吊住一口气。 空行公公整个胸腔都被切开,血色骨骼裸露,一起一伏着。 他张了张嘴,一股股鲜血涌出,含糊不清道:“我……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谁?!”张子坤焦急问道。 “惊……惊鸿!” “上官惊鸿!” 第245章 仁君之道因果不空 上官! 等一下!公公说那个人叫什么! 不!她叫什么不重要!她姓什么才重要! 她姓上官! 张子坤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当场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猛然抓住空行公公的肩膀,焦急问道:“公公!你说清楚一点!那个人究竟是谁?” 空行公公没有在回答他,气息微弱,早已昏死过去。 他本就旧伤未愈,如今又是拼命一战,此时还有一口气吊着,已经是张子坤符箓的功效了。 “公公!”张子坤急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他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缓缓站起身来,心知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了。 千剑阵符只能让她暂跌两境,等她境界恢复,肯定会再杀回来的,到时候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务之急,就是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张子坤背起空行公公,只是刚刚踏出一步,便是一口淤血吐出。 他的身子也早就到极限了,强行画出那张千剑阵符,真气与灵气早就消耗殆尽,如今还要背着一个人,艰难前行。 张子坤闷哼一声,低头不言,犟脾气上来了,又是一步踏出。 剧痛席卷,浑身上下都好似骨裂一般。 “把我放下……”背上的空行公公恢复了一些神智,艰难说道,“你自己走。” 张子坤回头咧嘴笑了笑:“老太监,我要带你走。” “太子!”空行公公一口鲜血喷在他的背上,“你是大玄的太子!你是张衍的儿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在我前面!” “把我放下!你自己走!不然等她回来,咱俩一个都走不掉!” 张子坤却毫不在意,在画符时他浑身渗血,血染衣袍,如今就是穿了一件血衣,哪里还会在乎这一口鲜血? “公公,你刚才也可以走的,让她杀了我,没人会知道的。”张子坤再次迈出一步,可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步,“可你还是拼了老命护我周全。” “咳咳咳!老子他妈的是为了承诺!”空行公公有些恼怒,剧烈咳血,“不是因为你!就算今天任何一个皇子在这里!我都会拼命护其周全!” 张子坤站在原地,没有在向前迈步,却依旧笑着:“我为太子,当继皇位,朕为仁君,岂能弃老臣不顾?” 空行公公以为他想通了,暗暗松了口气。 张子坤单手掏出化龙小锥,凌空画符。 “不……不是,你他妈又要干什么?”空行公公强撑着身子问道。 “足下生风,身旁随云。”张子坤不回答他,小声呢喃念咒,执笔的手剧烈颤抖,七窍再次流血,“无疼无痛,忘苦忘忧!” 忘忧符,符成!使此符者,暂且忘却一切疼痛。 神行符,符成!使此符者,日夜神行千八百里。 “你他妈疯了?!”空行公公厉声喝问,“你现在这个身子还要用忘忧符与神行符?你就真不怕自己的根基尽毁吗?” “我二哥常言,见大利而忘大义,此为真雄主。如果是二哥在这里,权衡利弊之后,可能真就丢下你自己先走了。” 张子坤背着空行公公,足下生风,飞速前行,身子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而我却说,一味趋吉避凶,只看利害利义,不问是非对错,这是妾妇小人之道!” “他张子乾有他的做法,我张子坤有我的道理!” “他要为天下雄主,我愿为一国仁君!” “你这孩子……”空行公公无力的笑了笑,又轻声道,“要是还有酒喝就好了……” 他说的很轻,话音未落他便彻底昏死过去,言语也要碎裂消散在耳旁呼呼的风中。 ………… 沉沉夜幕之中,那人拉住女子的胳膊御风而行,缓缓降落到一处农田旁。 “你是谁?”女子重新唤出飞剑惊鸿,一脸警惕的看着眼前人,“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救我?”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面庞年轻,眉宇间却略显沧桑的脸。 那人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阿弥陀佛!上官施主,我姓叶,名江暖。” 叶江暖!这个名字让女子大惊失色,急忙追问道:“叶法华是你什么人?” “叶法华……正是家师。”叶江暖轻声说道,“上官惊鸿,师父坐化之前,曾言与你有一桩因果未了,让我去了结因果。” “呵……因果?”上官惊鸿冷笑一声,也摘下兜帽,露出满头白发,“我与他还有因果吗?” 叶江暖平静道:“因果不空。” 上官惊鸿冷冷问道:“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还是因果。”叶江暖解释道,“一叶菩提即是因果,你今夜刺杀太子是因,我出手救你是果,因果是然。” “你们叶家人还真是总喜欢把因果挂在嘴边。”上官惊鸿冷笑道,“我当年与你师父的因果早就了结了,那段孽缘也扫清了。” 叶江暖缓缓摇头,平静说道:“因果不空,因果的开始与结束,都不是你我所能言断的。” “去你妈的因果!”上官惊鸿忽然有些愤怒,“当年你师父言因果,深锁叶家,避世不出,我跪在叶家门前,敲了多少次门,他出来看过一眼吗?” “上官老祖宗,情与缘,也不是你我所能言断的。”叶江暖苦笑道,“毕竟……你与师父岁月年龄相差太大,而且你对师父动情,师父却只当你是缘。” “放屁!”上官惊鸿百年来从未如此愤怒,飞剑惊鸿直指叶江暖的眉心,“修士修行修道,谁在乎过岁月年龄?岁月年龄是问题吗?” “况且他若真只当我是缘,又为何给你取名叶江暖?”上官惊鸿冷冷问道,“你知道你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啊?”上官惊鸿的问题也给叶江暖问蒙住了,本来因果就复杂难了,这桩因果又还牵扯到了师父的旧情缘,对他来说更加麻烦,如今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上官惊鸿抱臂冷笑道:“你们江南叶家城内有座伤心桥,伤心桥下有鸿江分流而过,可曾对?” 叶江暖点头,不解问道:“这……又有何关系?” 上官惊鸿的冷笑渐渐收敛,望向夜幕中的明月,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没来由的念了一句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春波绿,春江暖,春风又绿江南岸……叶江暖目瞪口呆,一时哑然,呆愣在那里。 上官惊鸿也懒得再与他废话,御风飞起。 如今境界也算恢复了,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杀了张子坤与空行公公二人。 恐怕那个老太监,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了,毕竟是同一辈人。 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百年上官家就算彻底站在了大玄朝廷的对立面,就只能起兵造反,不然等玄黄帝张衍闭关出来,必是一场雷霆风暴清洗整个上官家,还会牵连己身。 第246章 星陨杀招转嫁因果 “上官老祖宗,你现在还不能走!”叶江暖也是御风而起,直追上官惊鸿而去。 上官惊鸿心知时间紧迫,不想也懒得在与这位故人之徒纠缠过多,免得又产生一桩不必要的因果。 “滚回去!”上官惊鸿回身挥手,飞剑惊鸿再化八百剑痕,其中一百剑痕扫向叶江暖。 叶江暖不闪不避,仍旧以自身的金刚体魄去硬扛。 那一百剑痕被逼退,叶江暖脚踏虚空,一步一莲花,步步向前,伸手按住了上官惊鸿的肩膀,将她生生从空中压下。 上官惊鸿心中一惊,抬眼看向叶江暖:“你这金刚体魄……比你师父那时还要强?” 叶江暖双手合十,微笑道:“不敢当,您过誉了。” “真当我在夸你不成?”上官惊鸿身侧八百剑痕,同时指向叶江暖,冷冷道,“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我不想对你出手。” 叶江暖摇头苦笑道:“上官老祖宗,不是晚辈不想放您走,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这样做。” 上官惊鸿算是听明白了:“你还想救太子与那个老太监?” 叶江暖点头平静道:“他们今夜不该死,本该死的是上官老祖宗你。” “我去救你,是为了了却师父的因果。但如果因为救你,而使太子与公公身死,此即又是一桩因果。” “阿弥陀佛。”叶江暖双手合十,呼的一声佛号,“只要我还在这里,今夜就不会有任何人身死。” 上官惊鸿漠然注视着他,冷冷道:“你和你师父很像,你们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却根本顾不得别人。” “如果今夜过后,太子与那个老太监还活着的话,你让我上官家如何自处?” “等待玄黄帝最暴怒的雷霆吗?” 叶江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上官老祖宗刺杀是因,上官家承受雷霆是果,自己种的因,自己就要吃下去果,此即因果。” “你是非逼着我动手吗?”上官惊鸿一挑眉,冷冷言道,“我最后再说一次,让路。” 叶江暖一挥手,一柄灰扑扑的巨剑凭空出现在手中。 巨剑重重落地,溅起一片尘埃。 上官惊鸿看向那柄巨剑,知道自己今夜是很难走的掉了。 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叶家的金刚体魄加上一叶菩提的因果转移,格外难缠。 上官惊鸿最后问道:“叶江暖,你自诩佛门中人,如果我上官家日后被抄家灭族,身死千百余人,他们的因果,都算在你头上吗?” 叶江暖单手合十,倒拖一叶菩提,向前一步。 他眉眼低垂,一脸慈悲相:“师父与你有因果未了,故而弟子来了结。” “但我江南叶家与你上官家毫无因果。” “今夜我必须走。”上官惊鸿不再废话,单手指天,厉声喝道,“星陨!” 飞剑惊鸿直破云天,直去长天银河之中,八百剑痕四散牵引八百碎星落坠落,流星雨落。 上官惊鸿为何敢说自己法境之下即无敌,就凭此即杀招! 八百陨星坠落就足以将整座玄皇城彻底夷为平地,杀力极大! 打那个老太监时,有所收敛,不敢唤出飞剑惊鸿,也不敢使此杀招,恐伤及无辜,可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疯了吗?”叶江暖大惊失色,即使一叶菩提可以转嫁因果,但八百陨星的杀力极大,不知可转嫁何处。 “叶江暖,你若不想此一地百姓无辜身死,就尽可能的转嫁因果吧。”上官惊鸿御风而起,扬长而去。 只要将叶江暖困在此地就好,飞剑惊鸿留在此地回头再收回,有没有也不重要了,反正那个老太监已经身受重伤,随手可杀,太子也是境界低微的。 叶江暖抬头望向缓缓陨落的八百碎星,又望向上官惊鸿离去的方向,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果只是他一人躲开这八百陨星毫不困难,但此一地百姓必然横遭此劫,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叶江暖没有选择,只有留在此地应对这从天而降的八百陨星。 至于太子那边,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原本此次前来是想了却多年前的因果,却不成想又徒生因果。”叶江暖轻叹一声,御风而起,直去云天之上。 他双眸微闭,身旁白云长风环绕,下一刻他身上衣物全部碎裂,裸露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金漆,金刚体魄显露。 叶江暖盘腿坐在云中,缓缓睁开双目,目光深邃,好似能看尽一切有为法与无尽相,缓缓开口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一叶菩提悬于身前,原本灰扑扑的剑身染上一层金色,剑身上一个个佛文开始缓缓流动。 剑鸣阵阵恍若千佛诵经,剑光阵阵好似佛光普照。 叶江暖双手合十,开口言道:“此因此果,我叶家来扛!” 刹那之间,话音未落,叶江暖身前的一叶菩提显化出一棵菩提宝树,生在云中,隐天蔽日。 佛种一棵菩提树,八万四千菩提叶,一叶一菩提,皆是因果。 那八百颗陨落碎星从云端跌落,好似一颗颗冰雹般,摔落在地,碎了一地。 叶江暖刚刚安心,还来不及喘一口气,自身的金刚体魄之上便出现一条条裂纹,裂纹之中渗出血色。 “砰”的一声巨响,叶江暖的金刚体魄碎裂,浑身染血。 一件雪白袈裟自行浮现在身,助其修复伤势。 叶江暖闷哼一声,伸手按在了一叶菩提宽大的剑身上。 此时远在泽州的江南叶家,数百位叶家子弟的白衣俗家僧人如临大敌,双手合十,口诵佛经,共同运转金刚般若大阵。 叶家祖堂内,供奉的一尊尊佛像动荡不安,出现一道道裂纹,甚至还有莲台碎裂,径直倒下的。 其正中间供奉的那一尊持剑佛像面容变化,好似有了两张脸,一张金刚怒目,一张菩萨低眉,有怜悯,有愤怒,有慈悲,有众生相。 片刻过后,持剑佛像恢复常态,重做慈悲相。 陨星杀招之因果,叶江暖借助一叶菩提转嫁因果,让叶家承受了其因果。 当然,如果不是借助叶家的金刚般若大阵,还真难以挡下这一记陨星杀招。 叶江暖一袭雪白袈裟,从云天之上翩然落地,神色自然,好似无事发生。 叶江暖抬头看天,忽然想起了那天在龙虎山中无忧大师的俗家弟子所说过的话,他喃喃自语道:“儒家最没用的是道理,佛家最麻烦的是因果。” 另一边,等上官惊鸿重新降落在一片寺庙的废墟之上,却发现张子坤与空行公公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上官惊鸿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他们二人都身受重伤,应该跑不远的。” 她再次御风而起,在周边仔细找寻了二人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二人的身影。 一夜过后,正如叶江暖所说,无人身死。 第247章 乾坤无宁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破庙屋顶的缝隙照进屋来,空行公公按着剧痛的胸口,悠悠转醒。 他因昨夜失血过多,脸色煞白。 “呃……”空行公公呻吟着,随手撕下贴在胸口的符箓,下意识摸向腰间,去摸了个空,“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酒壶,早在昨夜中炸碎了。 他稍作回想,脑袋便好似要炸开一般,脑海深处传来阵阵剧痛。 “靠了,老子这样都还能活着。”空行公公坐起身子,倚在破墙上,低头看着胸口上骇人的剑伤,“本来以为都要死了,不过现在也跟废了没两样了。” 血刃加血骨的反噬太大,又加上之前在平玄战场上互换一刀的伤势还未痊愈,如今不死就已经是自己命大福好了。 不过,太子殿下……空行公公微微抬头,看向还躺在一旁的张子坤。 他神色一变,目光冷了下来,猛然想起昨夜张子坤不顾自身根基强行画出忘忧符与神行符,背着他急行整整了一夜。 他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张子坤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探了探他的内息,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万幸万幸,还好还好,并无大碍。 空行公公刚想松口气,却猛然察觉到不对劲,太子殿下的境界很不对劲,非但没有跌境,反而还破境了! 这是……地境?! 太子跻身地境了?! 一夜之间,连破两境,从空明心境跻身载物地境。 空行公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把抓住张子坤的手腕仔细感受着他自身的真气与灵气。 果然不错!灵气浩瀚如海,真气厚重如地,果然是跻身地境了。 “公公?”张子坤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腕,缓缓睁开双眸,有气无力道,“我们都还活着。” “对,都活着。”空行公公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力笑道,“还要恭贺太子殿下,一局连破两境了。” “我破境了?”张子坤愣住了,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灵气与真气,确实比之前绵长了许多,“我这是……地境了!” 只是稍微调动一下体内的灵气真气,根骨经脉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张子坤大口喘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在修士修行间很常见。”空行公公轻笑道,“不过像你这般,一夜之间,连破两境,属实少见。” “你现在的境界还未稳固,又加上根骨筋脉破碎,无法承载自身的真气与灵气。”空行公公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不是大问题,只要境界稳固之后,根骨经脉可以日后慢慢调养恢复。” 张子坤点点头,看向腰间那根国师所赠的化龙小锥,愣愣出神。 如果不是这根化龙小锥,他根本就画不出千剑阵符,也根本无法在重伤的情况下还能画出忘忧符与神行符。 也可以说是这根化龙小锥,救了他的命。 空行公公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张子坤回过神来,仔细回忆着,自己只记得自己一路向南飞奔,最终体力不支倒在这座破庙中。 一路向南……张子坤回答道:“我们应该在……太平山附近。” “太平山。”空行公公眉头一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子坤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好像有一种执念,指引我来这。” “你父皇在这……”空行公公问道,“被行刺一事,你要告诉你父皇吗?” “还是算了。”张子坤想了想,问道,“公公,那人你说她叫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飞剑惊鸿。”空行公公点头道,“百年之前,我还年轻时,她就在江湖中威名赫赫。” 张子坤脸色阴沉,急切追问道:“百年之前……那她与上官家是什么关系?” “她是上官家的老祖宗,她在江湖之中消失后,上官家才逐渐在天下士族中站稳脚跟,后来更是一飞冲天,成为天下第一士族。”空行公公轻声道,“她曾只身入叶家,与传说中的江湖第一法华大师问剑一场,而后下落不明,我以为她早就死了。” 上官家! “是上官家要杀我!”张子坤神色愈加阴沉,一个极其不好的联想成为猜想,在心中挥之不去。 “你在想什么?”空行公公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开口问道。 张子坤长舒一口气,开口说道:“公公,我想一个人想些事情。” 空行公公默默注视着他,也没再多说什么,独自起身,走出破庙外。 空行公公靠在庙墙上,望向南边,隐约可见一座不高的山头,他喃喃自语:“张衍,大玄或许又有一场乾坤变……” 张子坤独自一人坐在破庙中,静静推衍着那个他不愿去联想却又不得不去联想的猜测。 他在心湖中开始了自问自答。 谁安排的这一场刺杀? 很简单,既得利益者! 那么谁在此次刺杀中得利最大? 不只上官家……还有赤王。 上官家一定要他死,为什么? 因为他变法施仁政,对士族削权加税,触动了以上官家为代表的士族的根本利益。 他对此有所预料,但也实在没想到他上官岳竟真敢用此雷霆手段,刺杀一国储君。 可就算自己死了,他上官家就会改变现在窘迫为难的局面吗? 朝堂之中,虽还有闻先生主持大局,推行变法,实施仁政。 但父皇龙体有恙,陷入闭关之中,一时半会不会出关。 而国师莫莲远在仙京,不理朝政。 那么朝堂上,群臣无君,就还需要一位名义上的监国。 此时谁来监国,在未来就最有可能继太子位,成为大玄皇帝。 会是谁来监国呢? 这并不难猜,与上官家关系最密切的,还是大玄嫡长子的赤王张子乾,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一定会继太子位,成为下一任大玄皇帝! 不会是别人!一定就是他! 大哥张子民一心修道,无心朝政,还不是父皇亲生,其余皇子又尚且年幼,在朝堂中毫无根基。 张子乾虽然在北伐前线,但前线并不是非他不可,仍有章寻老将军主持大局,他大可以回京继任监国。 凭他与上官家嫡女上官羽宁的关系,上官家定可无忧,还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就算还有闻先生,可先生他毕竟只是大玄宰相,具体决策还需监国来决定。 如果这一切只是怀疑,那么更为恰好的是,偏偏就在此时,张子乾在战场上无故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可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天境啊!会在战场上无故失踪,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战场之上,又有谁能取他性命? 既然不是无故失踪,那么特意选在此时失踪,就只有一个目的了。 以失踪之名,而假死脱身。 只等自己被刺身亡的消息传来,就立即回京,承监国诏。 等父皇出关,木已成舟,他继太子位! 张子坤又回想起了,那日登基封册大典,听到自己是太子时,二哥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杀意。 他双拳紧握,掌心被攥出血来,怒极反笑:“二哥你是早有预谋吧,区区一个上官家,若无底牌,又无依靠,又怎敢贸然刺杀当朝太子?” 张子坤眼中流露冰冷与失望,无力的冷笑道:“二哥!非要兄弟相残吗,非要为了那个皇位,拼个你死我活吗?” “呵呵,为大利不为小义,倒也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就算背上天下骂名也无妨,对吗?” “就像你当年决定血屠仙京那样。” 张子坤气血逆流,双眸血红,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既然你要我死,那我先要你死!” “当然了,不只是你,还有上官家!” “也包括我的嫂嫂上官羽宁!” 第248章 雨雪永劫 风云永幻,雨雪永劫? 听到这八个字时,张子乾明显愣住了,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青虹。 他看向脚下以古蛮语篆刻的“雨雪”二字。 这是什么意思?! 此处洞天福地竟是如此凶险? 脑海中会有灵光一现,张子乾猛然扭头看向拓跋天英! 拓跋天英也是一脸发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风云雨雪发出阵阵剑鸣,不受控制的自行开裂出鞘,显露出天精双刃。 张子乾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她手中的风云云雪上。 传说这柄剑,由天精所铸,从天降世,为天赐之剑。 张子乾好似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眸,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此地冰石密室正中忽然升腾起一道雪白剑光。 茫茫雪白剑光映彻整座冰石密室,化作风云,化作雨雪。 风云交际,雨雪交融。 风云雨雪将张子乾与拓跋天英二人笼罩其中。 ………… 好似只是一刹那,又好似度过了永恒,张子乾在某一个时刻回过神来。 我这他妈的又是在哪儿?! 张子乾双手抱头,慢慢蹲在地上,他环顾四周,有些崩溃,又有些诧异。 张子乾握紧了青虹,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就连境界也重回巅峰,已至云天阶圆满。 此处好像是一座极其纯粹的黑白天地,纯粹到只有黑与白两色,再无其他,甚至连他自己都变为了黑白两色。 也只有手中青虹依旧这般,青铜所铸的剑身古朴肃杀,三尺青锋,锋芒毕露。 张子乾手握青虹,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 一步踏出,黑白天地中,忽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影现身,祂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张子乾举起了青虹,断首的剑尖直指那道虚影,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道虚影眼神空洞,神色漠然,平静开口道:“雨雪劫境,黑雨白雪,永劫此至。” “来此者,即试炼,不出者,受永劫。” 一语既出,天地变色,黑白天地一片模糊,那道金眸虚影即刻消散。 “不是?!”张子乾一步跨出,想要伸手拉住那道虚影,“你什么意思?” 他脚步微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手中青虹剑缓缓掉落在地上。 张子乾僵硬的低头看着去,不知何时,胸口处出现了一个血洞,透过血洞看去,隐约可见跳动微弱的心脏。 神魂痛苦,体魄疼痛,这种极其真实的痛苦与疼痛,让张子乾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过痛苦与疼痛,却没有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反而更加清醒。 张子乾缓缓仰头,但见漆黑一片的天上无数黑雨如墨般倾盆坠落,黑雨从脸上划过,手中青虹越来越沉重,直至沉入湖底。 湖底?哪里来的湖底?张子乾被这黑雨侵蚀的有些神志不清。 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脚下已被黑雨聚水成湖。 他一脚踏空,仰身跌入黑雨湖中,随着青虹剑沉溺于雨中。 他好像一只在倾盆黑雨中溺水的大鱼,虽然是会游泳的,但却永远无法浮出水面换一口气。 绝望将他拽入未知的湖底,窒息的压迫从神魂深处传来。 不断沉沦沉溺着…… 张子乾越来越清醒,眼中就越来越明亮。他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喘息着,这才恍然意识到黑雨已经停止了。 “雨……停了?”张子乾喃喃自语,仰头看天。 天空中,一片雪白,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飘落。 黑天黑雨,白天白雪。 雨停了,下雪了。 倾盆大雨,鹅毛大雪。 一片雪花落在张子乾的手上,迅速消融,与雪花一同消融的还有他的皮肉。 雪花融成一片雪水,张子乾的皮肉融化成一滩血水。 雪水浸入肌肤,在他的根骨上凝结成冰,一道道冰裂纹沿着经脉纹迅速蔓延。 雪水凝成片片冰雪,张子乾的根骨断裂成一地碎冰。 皮肉消融与根骨冰裂的剧痛传来,却不让人麻木,无比清晰,痛彻神魂与体魄! 张子乾双眸中满是血丝,他强忍疼痛,握紧了青虹,奋力斩去,剑气纵横天地。 青虹斩过雪花,却是无用,剑锋从大雪中穿过,雪花依旧落在身上。 就算锋利如青虹,却也斩不断倾盆大雨,也斩不断鹅毛大雪,雨雪霏霏。 抽刀断水……水更流! 张子乾惊恐的发现,身份,名剑,境界……他所依仗的一切,在这雨雪都是无用。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了,青虹被雪冰封,他跪在地上,痛苦的嘶吼着,他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疼痛。 不知何时,雪……停了。 身体已经恢复如初的张子乾躺在地上,无力看着天空。 一滴黑雨,落在了他的鼻尖。 白色的天空重新变黑,黑雨再次倾盆而下,聚水成湖,张子乾再次沉溺其中。 雨停雪落,雪停雨落,雨雪霏霏。 如此反复…… 也不知是第几次,在一片大雪中,张子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虽然看起来可能随时倒下,但他就是站了起来。 张子乾好像已经适应了痛苦与疼痛,肌肤一寸寸消融,根骨一寸寸断裂,却又在瞬间凭借强大的意志恢复如初。 “雨雪永劫,不死不灭,永受此劫,原来如此……”张子乾咬牙惨笑,微微抬手,“没关系!既然死不了,那就让这雨雪再大一些,老子尽管受着!” 绝望等死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更何况他已知道在这里他根本死不掉。 他微微抬起的手中,黑白翻涌,黑雨白雪交融,凝聚成冰。 聚冰成枪,张子乾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杆完全由雨雪凝聚而成的冰枪。 “比起剑来,我还是更喜欢用枪。”张子乾惨笑着,手中冰枪舞动。 枪尖划过雪花,划过雨滴,雨雪悉数融入枪中,由水结冰,成为这杆冰枪的一部分。 雨雪之本源即是水。 张子乾意识到这雨雪也不是无数无量,终会有一个定数定量,就算是海水也可斗量。 等什么时候此方天地之雨雪尽数化水,融入枪中,雨雪永劫即止。 枪出如龙,一扫雨雪。 在倾盆黑雨中,在鹅毛白雪中,张子乾一人一枪乱舞不尽。 永劫不尽,枪舞不止。 枪刺,潜龙隐云,光影明灭。 枪挑,卧龙抬头,一飞冲天。 枪扫,盘龙摆尾,横扫万军。 枪劈,怒龙碎空,裂地开渊。 手中枪,或刺或挑,或劈或扫,张子乾舞得越来越快,枪势也愈加凌人,身旁的雨雪也越来越小,悉数融于枪中。 即使偶尔枪与人也会一同崩碎,却又会在雨雪中重聚而出,人与枪继续舞动,不止不休。 就在这黑雨白雪的永劫中,张子乾悟出了独属于自己一道的枪法,共一十三式。 他的境界也节节攀高,直登长天阶,得看星汉灿烂。 十七岁,在战场上跻身云天阶。 十八岁,在永劫中跻身长天阶。 只有化张子乾一人而已。 第249章 风云永幻 拓跋天英左手风云,右手雨雪,身处一片黑白天地。 她愣愣环顾四周,入眼只有纯粹的黑白,还没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只有手中的双剑仍旧冰冷,握在手中,微微刺骨,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还赤裸着上身,略显狰狞的天鹰纹身清晰可见,色如天精,一片湛蓝,蓝到发黑。 “风云,雨雪。”拓跋天英愣愣盯着手中双剑,喃喃自语,“风云永幻,雨雪永劫。” “神鹰哈洛洁保佑。”拓跋天英修长的手指划过胸口的天鹰纹身。 她收拢双剑,化为长棍,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黑白天地中,忽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影现身,祂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那道虚影面容模糊,拓跋天英却感觉十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手中风云雨雪忽然不受控制的颤声剑鸣,声如鹰唳。 拓跋天英栗色瞳孔放大,无比震惊的看着那个人,也是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那道虚影面容模糊,神色漠然,平静开口道:“风云幻境,黑风白云,永幻此至。” “来此者,即试炼,不出者,堕永幻。” 一语既出,天地变色,黑白天地一片模糊,那道金眸虚影即刻消散。 拓跋天英脸皮微微抽搐,十九年间所有的记忆如潮水涌现,随着风云变化显现。 一滴泪水,滴落在此方黑白天地。 “啊……”拓跋天英低头呻吟着,风云雨雪从手中跌落。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脸上一片湿润冰凉。 她不明所以,她泪流满面。 拓跋天英缓缓抬头,但见黑风席卷,将她卷起抛入白云端。 黑风将她卷入回忆的深处,白云为她幻化回忆的情景。 从婴儿到孩童,从少年成天将,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可见。 “阿娘……”拓跋天英泪流满面,咬着嘴唇,捂着嘴巴,压低声音,不断呻吟。 这是一间火光温暖的包屋,一位中原女人呆坐在屋中,腹部隆起,显然已有身孕在身。 那女人的脸极其美艳动人,长发披肩,隆起的腹部更为她添加了一丝母性的光辉。 只是……女人的身体,却已完全残废,手脚被齐齐折断,眼眶一片空洞,眼珠被生生挖出。 白净修长的脖颈上,还拴着一条锁链,锁链系在屋外的拴马桩上。 女人痴傻的惨笑着,身下一片鲜血。 帘子被人掀开,一位蛮人走了进来,用蛮语大喊道:“要生了,要生了!” 又一位身穿狼袍的蛮人走了进来,那是……父王。 父王蹲下身子,伸手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好似在欣赏一只漂亮的宝马。 父王以中原语说道:“美人美人,你别怪我,谁叫你三番五次的想逃跑,若是你没有怀孕,让你跑了也就跑了,可是你既然怀了我的孩子,我就只好打断你的手脚,挖出你的眼睛,让你再也无法离开这片草原。” “别想带着孩子一起死了,我以王之名承诺你,生下孩子之后,我就许你解脱。” “美人美人,你一定要为我生个男孩。” 父王站起身来,冷冷扫了一眼女人:“为她接生。” 那一夜她出生了。一个女生男相,背生黑纹的女婴出生了。 父王脸色铁青的怀抱着女婴,冷冷看向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对属下命令道:“将她丢出去吧。” 父王将女婴随手丢给属下,最后对女人说道:“我许你解脱。” 属下抱着女婴,问道:“王,你该为公主取个名字。” 父王握住锁链,将只能用四肢爬行的女人牵出屋外。 父王抬头看着夜空,夜空中有一颗明星闪耀。 那颗星……是九星中的天英星,在中原文化中是一颗妖星,寓意不祥灾祸。 父王开口道:“就叫她……拓跋天英吧。” 母亲被丢在草原上,她好像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双目失明的她用手肘膝盖爬行着,爬向那座代表纯洁神圣的雪山。 此刻她即是最虔诚的朝圣者,爬向蛮族人心中的圣山。 不!那不是她的圣山,那是她的北岳! 她要回家! 女人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大雪埋葬了她的尸体。 名为天英的女婴啼哭着,哭声凄厉。 雪崩了,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崩。 拓跋天英目睹着雪崩的降临,埋葬牛羊,埋葬草原。 她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出生,意识到自己或许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拓跋天英继续看着自己的过去。 十六年后,草原上的积雪终于彻底融化,父王骑马带着一位眉眼狭长的少女,奔向太白雪山。 父王丢给少女一把短刀,对少女说:“十六岁,每一位蛮族人都要独自登上太白雪山,这是蛮族的试炼。” “我会在山脚下等你。” 衣衫单薄的少女冻得瑟瑟发抖,捡起雪地上的短刀,不断点头。 名叫天英的少女一个人,一件单薄的衣袍,一把锋利的短刀,开始攀登太白雪山。 少女遇到了雪山上的野狼群,狼群将她团团包围,狼爪撕裂少女的胸口,狼牙咬穿少女的肩膀。 拓跋天英看见少女的刀刃割开狼王的喉咙,刀尖刺穿狼王的心脏,一人一刀将整个狼群杀了个干净。 少女在血泊中缓缓站起身,抬头遥遥仰望太白雪山之巅。 拓跋天英知道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那夜暴风雪来了,少女用刀剥下狼皮裹在身上,又剖开狼王的肚子,掏空肠子内脏,自己装的进去。 暴风雪过后,浑身染血的少女,裹着狼皮,握着短刀,继续登山。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少女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登上了圣山之巅。 少女跪在雪地上,无所目的奋力嘶吼。 此时此刻,她离天最近! 被雪狼群抓伤咬伤的狰狞伤口不再流血,而是凝结成道道血冰。 一只洁白雄鹰张开宽大的羽翼,遮住了阳光,投下一片阴影,从天而降。 少女握紧了手中短刀,栗色的瞳孔中映着刀的寒芒。 雄鹰落在了少女的右肩,利爪抓碎了右肩上的血冰。 道道血冰破碎,天生黑纹显露,伤口与黑纹竟然诡异构成了一只漆黑的天鹰纹身。 也就在此刻,少女是神鹰哈洛洁选中的人,少女成为了蛮族的天将。 少女带着天鹰的纹身下了山,父王却并没有在山下等着她。 她一人回到了部落,父王的目光落在了她肩上的纹身,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亲赐霹雳弓与天羽箭,委以重任,命她率领蛮族最精锐铁骑,征伐四方。 父王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你是天将,你不能输。” 没错。自己是天将,天将不能输! ………… 风云变幻,如此重复,拓跋天英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至某一次的风云幻境中,拓跋天英又看见了那道面容模糊的虚影。 她也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容貌。 拓跋天英睁开了一双金色眼眸,白金色的长发随风云飘扬。 身上的天鹰纹身沿着纹路凝结成薄冰,一片湛蓝,蓝到发黑,色如天精冰石。 风云雨雪回归入手,从中开裂,自行出鞘,左手风云,右手雨雪。 拓跋天英抬起了左手,左手剑上风云涌动,黑风白云悉数回归剑上。 拓跋天英手持双剑,重新看一下那道面容模糊的虚影,冷俊的脸上忽然笑了笑:“张子乾……谢谢。” 那道面容模糊的虚影散去,独留拓跋天英一人身处黑白天地。 拓跋天英环顾四周黑白天地,低头喃喃自语:“我们……或许真的很像。” 下一刻,黑白天地破碎,拓跋天英已经重回冰石密室内。 第250章 一年 张子乾失踪已经一年了。 此时正值秋末初冬,蛮族草原腹地的绿草已经蔫黄。 章寻独自坐在军帐内,捶着胸口,用力咳嗽着。 老将军翻阅着一份战报,脸上刀疤微微抖动,白眉皱在一起。 他将战报重重拍在军案上,轻叹一口气:“尚可,虽已危险之时,但也算尽力了。” 战报上写着太白雪山又起大风雪,引雪崩而起,山上栈道尽毁,粮草补给之路已经完全断裂。 再加上烟州水患仍在,大片良田受难,百姓逃难远走,粮食产量剧减,而烟州本就是北州粮草的重要来源,这也导致了前线粮草骤减。 原本烟州是有专门屯集军粮的粮仓,但水患比想象的要严重,朝廷为了赈灾,选择开仓放粮,所屯军粮也日渐见底。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这才导致了驻扎在蛮族草原的八万玄军完全断粮。 对如今之境地,章寻早有预料,甚至比预料的还要晚些时候。 他也不怪监国的张子坤,毕竟摆在这位太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选择开仓放粮,用以赈灾,召集流民返乡,以免形成流寇匪患。 其二,首先保障前线,确定供给,以此安定军心,以免造成断粮哗变。 很显然,这位监国的太子选了第一条。 但如果是张子乾来监国的话,估计就会选第二条了吧……想起张子乾,章寻的眉头就皱的更加厉害了。 张子乾已经失踪一年了,钟铠钧带兵几乎将整个雪景谷放那个底朝天,却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于作为赤王殿下是生是死,章寻也没了信心。 他索性不再去想,重新翻阅起战报来。 战报分为上下两页,上页记述粮草短缺,下页则记述了一座城池的刚刚竣工。 大散关城总算是有个雏形了……章寻眉头微松,长舒一口气。 一年半的时间,在雪山的山脚下建一座城,还是有些勉强了,不过也算是堪堪建成。 依托雪边部旧址,倾北州举州之力,五万玄军昼夜轮班,三万玄军阻击蛮族,建了这座大散关城。 城名取自——铁马秋风大散关,是章寻亲自取的,毕竟他以前也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寓意借秋风肃杀蛮族草原,吹散蛮夷魂魄。 是城池,也是关隘,此城而立,隔绝雪山与草原,太白雪山从今以后,就只是我大玄的北岳。 此后,也算有城可守了。 至于粮草问题……玄军去年夏初就开始播种大豆,从开土拓荒,历经一年,虽然收成不好,但总算是有些屯粮。 副将马刀此时掀开军帐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看见老将军眉头舒展,便笑道:“老将军,心情不错。” “不错个蛋。”章寻随手将战报丢在军案上,“自己看去。” 马刀接过战报,便翻阅起来。看罢,他面色极其难看,颤声问道:“老将军……断粮了?” 他从少年时就跟着章寻了,直至中年成为他的副将,从军二十余年,深知军中断粮的可怕。 “不算完全断了,只是自此以后可能少有粮草补给了。”章寻摇头道,“大散关城已经建好,城中豆类也已割收,还算有些余粮,应该还能再撑几个月。” 章寻从他手中夺过战报,随手丢到一旁的火炉中,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马刀沉声道:“属下前来汇报。” “三日前,我军突遇蛮族一部,大胜!伏蛮族三千余人,缴获牛羊五百余头,马匹千余骑,该如何处置?” 章寻摸了摸脸上刀疤,斜睨着他:“还用我来教你?” 马刀恭敬道:“还需将军亲自定夺。” 章寻叹了口气,无奈道:“按老规矩,牲畜留下,人全杀了。” 马刀浑身一颤,虽然已是无数次听到这句老规矩,但还是让人发寒。 “属下明白。”马刀行了个军礼,便要告退。 “等一下。”章寻抬手叫住了他。 “老将军?”马刀疑惑回头。 章寻皱眉看着他,沉声问道:“马刀,你今年多大了?” 马刀有些诧异地看着老将军,要知道将军以前从来不会关心这些琐事。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他还是回答道:“属下今年四十六了。” 章寻又问道:“成家了吗?” 马刀更诧异了:“还没呢。” 章寻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叹了口气道:“待此次回城,你就留在城中,而后回到玄皇城,找个好姑娘,备份彩礼,成家吧。” “老将军……为什么?”马刀脸皮微微抽搐,身子有些颤抖。 章寻没有回答,反而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今年七十二了,我在玄皇城有一座将军府,府中有我收养的一个孩子。” “我给他取名章寻。我给你写一封信,你拿这封信去将军府,府中还缺一个管事看家的,算是一份好差事。” 马刀看着老将军,不明白将军今天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话。 “我们这等人,杀孽太多,杀业太重,迟早是要死在战场上的。”老将军看向帐外草原,少有的轻声道,“就像那个赤王殿下,他是我带出来的学生,血屠仙京,成就一世杀名,结果现在战场上失踪,生死不知。” “我打了一辈子仗,也无成家,无儿无女,只有这一个养子,只当他是亲生。”章寻收回目光,看向马刀,“你少年从军时就在我的部下,又当了我的副将十七年,算是我最信任的人,帮我看着孩子。” “杀业杀孽是厉鬼手中的锁链,一旦套上就再也走不脱了,张子乾走不掉,我也走不掉,但你和钟铠钧可以走掉!” 马刀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拼命摇头:“老将军!我是你的副将!” “我原本是想让钟铠钧干这个活的,可他不干,他也不是我的兵,我也无法勉强。”章寻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但你是我的副将,就要听我的军令。” 章寻伸手按在马刀颤抖的肩膀上:“答应我,看着他,别让他从军,就让他当个闲散王爷。” “老将军!我……我……”马刀能感觉到老将军手上的力道在不断加重,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此时,军帐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位兵卒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急促道:“报!二十八里外有蛮族铁骑趁我军收军回退之际,发动突袭,来势极其迅猛,我军外部溃散!” 马刀微松一口气,抱拳急忙道:“老将军!您贵为一军主帅,请您避其锋芒,先退一步!” 章寻抬眼看向他,笑问道:“你让我避他锋芒!” “您毕竟年纪大了……”马刀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压,压得他头也不敢抬。 虎将军威! 章寻脸上刀疤抖动,扯开一个冷笑,下达了军令。 “为我披甲。” “取我刀来。” “全军冲杀。” “退者皆斩。” 第251章 老将 章寻毕竟是老将军,披甲悬刀,亲自上阵,迅速稳住军心,巩固军阵。 军心稳定之后,章寻亲至前军,遥遥望向那来势汹汹的蛮族铁骑,白眉皱起。 领头之将是位与张子乾差不多大的少年将军。 拓跋天骄……章寻脸上的刀疤微微抽搐,不禁摸了摸鬓角的白发。 他已与这位蛮王长子交战大小数十次,深知对方的手段与武艺,尤指挥擅骑兵冲杀,配合蛮军铁骑,连他章寻都不愿意与之硬碰。 此次玄军共一万有余,三千玄甲铁骑,剩下的都是步卒。 骑兵冲阵,旨在一举冲散,一冲不散,人马皆亡阵中,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固守军阵。 章寻知道拓跋天骄不敢直接冲阵。 副将马刀骑在马背上,问道:“老将军,如何?” “传我军令,停止收军,巩固军阵。”章寻下达了军令,“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明白。”马刀抱拳道。 跟章寻预料的一样,此次蛮军的冲锋果然只是做做样子,只冲散了外围还未列阵的散军便停了下来。 蛮族铁骑整齐划一的停在草原上,将首拓跋天骄重重将手中大槊插在草地上,骑马昂首,公然叫阵道:“章老将军!可敢出来一应?” “呵,紫发小儿。”章寻白眉一挑,一扬马鞭,便要冲出应阵。 一旁的马刀一惊,急忙伸手拉住缰绳:“老将军!何需理会此等小儿?” 章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阵前公然叫阵,我不应阵,军心受挫,士气低落,白白折损我大玄军威。” “况且蛮军来骑不过三千余,我一万玄军严阵以待,老子怕他做甚?”章寻脸上刀疤抖动,嗤笑道,“况且他不敢直接攻过来,不然就跟送死没两样。” 马刀还是有些担忧,说道:“我为副将,随老将军一起去。” 章寻也没废话,点头道:“可。” 两军阵前,双方主将极其罕见的会面。 拓跋天骄见老将军带着副将走到阵前,以中原官话,高声笑道:“老将军,带着人来就算了,怎么相见还隔那么远?” 两军此时还相隔数里地,在这个距离下,章寻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反应,可以随机应变。 章寻轻声笑道:“是叫拓跋天骄,对吧?” 马刀高声说道:“老将军问你!是不是叫拓跋天骄?” 拓跋天将扬了扬手:“天之骄子,天所骄纵,故而名拓跋天骄!” 章寻嗤笑一声:“名字起太大,有些人压不住,你爹给你取名没取好。” “老将军说的有理!”马刀大笑,高声重复道,“小儿!名字太大!你压不住!” “你爹我取名不行,爹给你改个名吧!” 拓跋天骄到底年轻,脸色涨红,眼中怒火翻腾,却还是故作气量的说道:“军中都言老将军英明神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以德报怨,便自诩占了上乘,嘴角勾勒出一个笑容。 “猛虎不与野狼共语。”章寻扫了一眼马刀,命令道,“骂回去,怎么恶心怎么骂!” “明白。”马刀得了命令,便开始破口大骂,“你爹我干你娘的臭烂……” 中原官话夹杂着西北方言,又混着蛮族言语,让拓跋天骄有些能听得懂,有些则是完全听不懂,但也能听得出来骂的极其难听。 拓跋天骄脸皮抽搐,重重喘着粗气,几次想说话,都被马刀骂断。 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作为蛮族的天之骄子,他几曾被这等羞辱过? 拓跋天骄抓起一旁的大槊,死死盯着还在骂阵的马刀,咬牙切齿道:“我要将你的嘴撕烂,舌头扯出来!” 章寻听见了这话,总算高声回道:“那便来呗……” “只是你敢过来吗?” 拓跋天英望向玄军,拉满弓的箭矢闪着寒芒,地上的铁蒺藜密密麻麻,阵前的绊马索崩的笔直。 此时骑军冲阵,无异于冲锋送死。 但…… 拓跋天英就是敢下令冲锋,蛮族铁骑也就是敢随他冲锋。 这位年轻的蛮军将领举起大槊,直指玄军军阵,以蛮语下令道:“神鹰哈洛洁的羽翼将庇护我们!” “随我冲锋!” 身后三千蛮军铁骑齐声高喊:“杀!” 旋即,没有任何迟疑,如雄鹰般扑杀,如烈马般冲杀! 草屑翻飞,尘土飞扬,马蹄踏飞泥土,溅起一片烟尘。 马刀与章寻都愣在原地,二人根本就没想到拓跋天骄就敢下令全军冲锋,疯了一般的送死。 章寻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马刀,纵马回到阵中,高声下令:“放箭!” 漫天箭矢,应声而现! 仅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拓跋天骄已经率军冲锋前进了小半。 拓跋天骄长槊舞动,击落箭羽,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真当他要章寻赶至阵前,只是为了自讨没趣,听一顿辱骂? 不过是章寻还在阵前,玄军就有所顾忌,不敢即刻放箭,为了给蛮族铁骑冲锋争取一息之时罢了。 有这有一息之时,蛮军就能少些伤亡。 可以仅仅是少些伤亡罢了,这自杀势的骑兵冲锋就算是能冲入阵中,也无多大用,拼命送死而已。 章寻已回到阵中,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祥预感。 马刀回望一眼自杀冲锋的蛮族铁骑,心有余悸的不解问道:“老将军,他们难不成疯了吗?真敢自杀冲锋?” “不对!不对!”章寻微微摇头,战场上的直觉告诉他蛮军冲锋另有蹊跷,“三千骑兵……拓跋天骄……自杀冲锋!” 章寻脑中灵光一现,猛然惊醒,怒声命令道:“侧翼!侧翼!后军护住侧翼!” 他在侧翼是有安排的,大玄的三千玄甲铁骑被分散在两侧侧翼,迂回护住中军。 可他突然感觉到……这远远不够! 还有……另一支数量庞大的蛮族铁骑要从侧翼突袭冲阵! 还是晚了! 一万玄军右翼忽然动乱起来,另有一骑重甲铁骑人人手持重刀,以锐不可当之势穿插进来,在玄军中撕开了一个缺口。 玄军骑兵与那重甲铁骑对上,好似以卵击石,一碰即碎,顷刻间人马俱碎! 重甲铁骑!章寻大惊,蛮军哪里来的重甲铁骑?! 撕开一个缺口,便如狼群见血,又有数十支大小不一的轻骑从右翼不同方位分散突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玄军后方也骚乱起来,先前被俘虏的蛮族趁乱反叛,夺刀抢马。 缴获的牛羊也被放了出来,在大玄军阵中乱窜,顷刻间就冲乱了玄军的阵型。 玄军阵型乱作一团,前方发动自杀冲锋的蛮族铁骑也在拓跋天骄的带领下,冲杀进阵中,大开杀戒。 纵使是章寻此等将领,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也难以在短时间安定军心,稳定军阵! “老将军!”马刀拔出随身双刀,一刀刺入一人喉咙,一刀斩下一人头颅,怒喝一声,“我先带您突围!” “闭嘴!主将临阵溃逃!你是想全军覆没吗?”章寻避开迎面劈来的一刀,旋即一刀劈落! 马刀护在老将军身边,面目狰狞,怒声道:“全军覆没又如何?你是大柱国大将军,你若死在战场上,如折大玄之刃!” 拓跋天骄骑马狂奔,一槊扫碎一人头颅后,大槊挂在马旁,又从马鞍旁摸出弓箭。 他微微后仰,双眼微眯,弯弓搭箭,箭矢瞄准了那位老将军的头颅。 战场混乱,谁也不会注意到,一支呼啸而出的利箭会要了谁的性命。 在马刀震惊与恐慌的眼中,一支利箭射中了老将军的胸膛。 章寻只觉得胸口有些凉意,眼前一黑,便被射下马来。 只是他还未落地,便被马刀一把拉住,将他拉上马来,手中双刀狂舞,左右突围,趁乱混入阵中。 拓跋天骄眼前一花,便再也找不到那老将军的身影。 他无奈收弓,自己毕竟不是阿姐,骑马狂奔,还能一箭射中六里开外的兔子。 不过……这一箭应该是中了。 章寻……应该是活不了了。 玄朝的柱国大将军,玄朝的镇北王,凶名赫赫的人屠……就要死在这乱军中了。 第252章 二年 张子乾失踪已经第二年了。 消息还是瞒不住了,朝堂上下都已知晓,除了……还在闭关的父皇。 张子坤下了早朝,没有回东宫,而是推门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的还是那般模样,与当年倒是一般无二。 六座高大的书架,藏书琳琅满目,正中悬有一幅老道士的画像,房梁之上又悬有一幅墨宝,上题“同道好友”四个大字。 御书房与当年一般无二,只是当初在此议事的人,早已…… “物是人非事事休。”张子坤轻叹一声,回身关上了房门,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批阅奏章。 只是批了不到半个时辰,张子坤便合上奏章,重重揉着发疼的眉心。 全是坏消息…… 他的思绪极其杂乱冗长,根本静不下心来批阅这全是坏消息的奏折。 张子坤环顾整座御书房,重重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闭目养神。 这座御书房……见过了太多人。 父皇,闻先生,国师大人,空行公公,大哥的,二哥的,章老将军…… 可惜如今…… 父皇龙体重疾,只得闭关修行,责国的重任便落在自己身上。二哥的失踪,自己也不敢告诉他,怕他也像闻先生那样。 闻先生得知二哥失踪的消息,旧疾复发,气血逆流,被清白书院的孔院长带走疗伤,朝堂之上只留他一人支撑。 国师大人依旧呆在仙京城中,安心炼剑,一步不出,朝堂怎样她毫不关心,二哥失踪自己曾飞剑传信于她,却如石牛入海。 空行公公活了下去,国师大人给了枚丹药,保住了他的性命与境界,虽然跌境至云天阶,不过公公倒是豁达,依旧饮酒寻乐。 大哥得知二哥失踪,专心修行的他便出了皇宫,开始云游天下,他坚信二哥不会死,只是掉入了某座洞天福地,从而失踪。 至于北伐的前线战事……张子坤缓缓睁开眼眸,坐起身来,翻开了那一份奏章。 那份奏章很简单,前线大散关城呈过来的。 一年以前,草原遇蛮族铁骑三路突袭,大败,一万玄军全军覆没。 章老将军胸口中一箭,身受重伤。所幸副将马刀骁勇,一骑双刀带老将军突围,得以重返大散关城。 箭上淬毒,老将军病危病重,休养一年。 张子坤死死盯着那份奏章,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一万玄军全军覆没,这没什么事,毕竟打仗嘛,有输有赢…… 可让他眉头紧皱的是老将军章寻中箭受伤! 二哥失踪,章寻受伤,父皇闭关,朝堂之中已无人可担北伐重任。 北伐一事……估计是要暂缓了。 更关键的是过了整整一年,这份战报才从大散关城报出,他对此毫不知情。 父皇兵权给的太多了……张子坤合上战报,拍在桌上。 如此关键的战报,时隔一年才上报朝廷,这就代表章老将军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代表了整个北州,甚至整个北方,都成了他的一言堂。 大半个玄军,都是他的部下,都是他的亲信。 边疆百万虎军,受命虎符将印,听章寻统帅。 五十万玄甲狼骑,受命青虹名剑,听张子乾统帅。 张子乾失踪,现由亲信钟铠钧领命。同样是先斩后奏,钟铠钧任命后,他这个监国才知晓。 自己本想借监国之名重新任命,却被章老将军以赤王失踪未死之名挡了回来。 也只有区区二十万龙军直接听命于皇帝。 龙虎狼三军虽然名义上听命于传国剑,但虎狼之军听不听就两说了。 张子坤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能够直接调动的军队不过分散在阳州与中州地界的二十万龙军。 父王还在时,自然有足够的威望与实力镇压三军听命,但是自己这个监国的太子呢? 论名誉,自己不及大哥。 论威望,自己不及二哥。 论境界,自己虽那夜连跃两境,可毕竟也才堪堪地境,远比不上二哥的天境。 自己能够依靠的,只有父皇,只有传国剑,只有听命于自己的军队,还有…… 民心。 天下之民心所向! 镇北王加柱国大将军……张子坤微微摇头,冷笑道:“大玄军中,连我这个监国都没知情权吗?” 不过想来也是,父皇封二哥为赤王,封地幽州,本就是为了平衡兵权,让他与老将军相互制衡。 “如此关键战报,想拖着就拖着,想上报就上报……”张子坤重重一拍桌案,“如此……是不是战报军情也想瞒就瞒?” “章老将军……我信你没有反心反骨。”张子坤又从一堆奏章中抽出一份,“但你谎报军情又要怎样?” 那份奏章是一封密信,直接呈给于他。记录着章寻谎报的各种军情,比如:行军程中意外死去的兵卒,全部按战死上报,骗取朝廷抚恤。 张子坤不傻,自然在军中安插有自己的亲信,虽然除了军中机密,但军中大小事多少还是知道一点。 张子坤重新靠在椅背上,闭目自语:“章老将军,如果我二哥逼宫造反,你是会坐视不管,还是会帮他呢?” “呵呵。”他顿了顿,自嘲一笑,“我甚至都不奢望你会来助我。” 张子坤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取下墙上挂着的传国剑,拔剑出鞘,赤金色的剑身映射着他的脸。 那张脸年轻俊美,眉宇间跟赤王有八九分相像。 张子坤审剑自观,看着自己,眼中却浮现二哥的面容。 他自言自语道:“二哥,你究竟是死是活?你的失踪又有无图谋?” 他自问自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也分不清。” 张子乾已经失踪两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张子坤有些相信二哥不是假死,而是真的失踪了。 但若说上官家老祖宗的刺杀与他毫无关联,他对此毫不知情,张子坤是不信的。 毕竟……自己身死,他与上官家得利最大,他又与上官家关系如此密切。 上官家……张子坤又是一阵头疼。 时隔一年,上官家依旧没有迎来清算,几位姓上官的大官倒是主动提出致仕归家。 自己被刺杀一事,朝中少有人知。 一灯烛寺的灭门,也是匪徒所为。 朝廷与上官家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自己不太敢随意清算上官家,毕竟这个庞大的门阀世家涉及势力与权利太多,还依旧掌握着不少地方的财政命脉,贸然清算只会伤敌伤己。 况且自己只是监国,也无权下令灭门抄家一个有开国大功的家族。 就算有,张子坤也怕上官家临死反扑,上官惊鸿直接杀进皇宫,空行公公重伤未愈,除非国师或父皇亲至,否则再无人可挡。 不过……张子坤笑了笑:“倒是可以与上官家谈一笔买卖,相信上官岳会同意的。” 第253章 交易 上官岳……张子坤笑了笑:“老狐狸,这笔交易,你一定会同意的。” 今天就可以去一趟上官家……张子坤看向桌上一大堆的奏章,摇头苦笑道:“算了,还是先批完奏章再说吧。” 等全部批完奏章,就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张子坤没有叫上空行公公,独自一人走出宫殿,走向上官府邸的方向。 空行公公重伤未愈,张子坤想让他多歇一歇,养养境界。 况且在这玄皇城中,没人敢动他这位大玄太子。 守门兵卒隔着老远就瞅见有一位身穿明黄四爪龙袍的少年向府邸这边缓步走来。 有了上回皇帝突然造访的经验,守门兵卒也学聪明了,急忙让人进府禀报。 张子坤走到上官府邸的朱红大门前停步。 守门兵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叩首道:“见过太子殿下!” 张子坤没有搭理他,仰头看向那块悬挂百年的楠木大匾。 富贵逼人,彰显奢华,上刻“上官大族”四个赤金大字。 “上官大族……”张子坤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的念叨着这四个字,嗤笑一声,“大族做派果然就是不一样。” “这玄皇城中,也只有你这次上官府邸能够比肩皇宫奢华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寒舍再过奢华,哪能比得上巍巍皇城?”上官岳从府中快步走出,满脸笑容,欢迎道,“不知是哪阵风,将忙于监国的太子殿下吹了过来。” 张子坤收回目光,同样笑容灿烂:“上官家主,许久不见,没什么事情,下了早朝散步,忽然看见这有座无比奢华的豪宅,嚯,都能比得上我的东宫了。心中惊喜惊奇,就顺道过来看看。” “太子哪里的话,我这只是府邸,您那可是宫殿呀!”上官岳陪笑着,腰杆却挺得笔直,“太子进来看看就知道了,我这府邸都是些表面功夫。” 见了监国的太子都不跪的……张子坤微笑着,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迈入上官府中。 上官岳笑容缓缓收敛,跟在其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始终相差一步左右。 路过府邸中间那座巨大的人工湖时,张子坤突然停步,问道:“这座湖叫什么?” 上官岳上前一步,笑道:“鸿湖。” 张子坤笑容有些玩味:“那为什么不叫惊鸿湖?” 上官岳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神情自然,淡淡道:“此湖水是鸿江的同源水,故而以鸿江为名。” “哦……”张子坤声音拔高,“我当是纪念你上官家的老祖宗上官惊鸿呢。” “太子聪慧博学。”上官岳笑道,“确实有这一层寓意。” 张子坤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上官家主,要不要去主堂里面聊聊?” 上官岳依旧笑着,答应道:“好。” 上官家主堂内,上官夫人也在其中,静静立在一旁伺候着。 张子坤与上官岳二人相对而坐,相互对视,也是相互对峙。 上官岳饮了一口茶,率先打破沉默,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太子殿下此次前来是想聊些什么?” 已经试探够了……张子坤也不想再废话了,开门见山道:“我在烟州微服私访,结果遭遇了一场天境的刺杀。” 上官岳一口茶水喷在桌上,大惊失色,接连问道:“太子殿下遭遇了刺杀?” “太子殿下,没事吧?” “我上官家在江湖中也有些人脉,如果太子殿下想让协查杀手,尽管吩咐就是。” 张子坤伸手擦去溅在袖上的茶水,微笑道:“我微服私访没几个人知道,户部工部的尚书算两个,宰相算一个,大内总管又算一个。” “这满打满算也没几个人。”张子坤掰着手指头数道,“我记得户部尚书的家族与上官家世代交好,还有工部尚书也是姓上官吧?” “况且那个杀手可是天境最高阶,我听江湖传闻说百年前上官家老祖宗可是叱咤江湖呢。” “太子在说些什么?”上官岳脸上的惊慌退去,轻笑道,“我怎么听不懂呢?” 张子坤一口饮进茶水,茶杯倒扣在桌上,冷笑道:“上官家刺杀太子,是想造反吗?” 立在一旁的上官夫人听得满身冷汗。 如果说刚才太子还是只是试探,现在就是直接摊牌了。 上官夫人眼中满是惊慌,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家老爷。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抽在她娇嫩的脸上。 上官夫人的脸迅速红肿,急忙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脚尖。 “看什么看?太子的面容也是你这种贱妇能看上一眼的?”上官岳笑着擦了擦手,看着太子殿下,“监国,这是在栽赃一个对开国有大功的世家吗?” “圣上,知道是太子殿下这样干吗?” 张子坤面容阴沉,手指弯曲轻轻敲着桌案:“你好像很有底气,根本不慌。” “你不信我手中有证据吗?” 上官岳双手交叉行礼:“上官家没有干过对不起朝廷的事。” “呵……”张子坤冷笑道,“你家老祖宗上官惊鸿,是不是还没回来?” 上官岳平静道:“我家老祖宗早就在百年前逝世,家中族谱与玄皇城的地方志都有记载。” 果然是只老狐狸……张子坤无奈摇头。 上官岳笃定自己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只要他打死不认,自己就没有任何办法。 就算有证据,父皇闭关,现在也没人有实力能动得了上官家。 张子坤转而笑道:“现在这上官府中,都是上官家主一人说了算吧?” 上官岳点头笑道:“我为一家家主。” 老狐狸算计够深的……张子坤笑了笑。 一石二鸟,左右都不亏。 刺杀成功,自不必说其中得利。 刺杀失败,他上官岳也依旧可以得利。 压在头上的老祖宗没了,上官家彻底成了他上官岳的,每年入账的神仙钱是个天文数字,却再也不用再分给老祖宗了,这些钱或许没办法让那些山上仙家庇护一个家族,但庇护他上官岳一个人倒是足够了。 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过尽是弃子……张子坤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上官夫人,又看向上官岳:“谈笔交易吧。” 上官岳眉头一挑,问道:“太子殿下想谈些什么?” 张子坤直接说道:“我要带上官家嫡女上官羽宁入东宫。” 话音未落,上官岳这下确实被惊讶到了,呛了口茶水,惊愕道:“上官羽宁可是你未过门的嫂嫂!” 张子坤面容平静,点头道:“我知道。” 上官岳恢复常态,伸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趣道:“不知……太子想要干什么?” “与你无关。”张子坤说道,“只要你同意,我只当刺杀一事没有发生过。” 上官岳摇头道:“本身刺杀一事就与我上官家无关。” “我二哥失踪,但上官羽宁毕竟是赤王的未婚妻,已经没有人敢娶她了,她为你带来不了任何利益了。”张子坤继续道,“她在你手中,已经是颗废子了。” 上官岳面色微变,知道这位太子说的没错,但还是说道:“你也说了,只是失踪而已,万一赤王还会回来呢?” 张子坤冷笑道:“别自欺欺人了,战场上失踪,跟死了没两样。” “跟我交易,这是你唯一且最好的选择,也是你唯一可以用她换取的利益。” 虽然张子乾失踪,但上官羽宁名义上还是赤王王妃,无人敢娶她,也无人能娶她了,没法联姻,就带来不了任何利益。 张子坤看着上官家主,等待着他早已预料到的答复。 二哥失踪,不知死活,且就当他没死,且就当他还会回来,那么自己就需要一手能够约束他的底牌。 上官羽宁就是最好的一张牌。 自己能看得出来,二哥对她是真情真心的。 上官岳不在乎上官羽宁,但二哥张子乾是真的在乎这位女子。 且就算二哥真的回不来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无非是东宫中多一个女子罢了。 让上官羽宁入东宫,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证明二哥与那场刺杀的关系。 上官岳将上官羽宁交出来,就代表了上官家与二哥完全分割开来,也方便自己日后的清算。 不过纵然证明二哥与那场刺杀无关,但上官羽宁依旧是一手好牌,等二哥回来,可借此收回部分狼军的兵权。 至于上官岳会不会同意,张子坤有足够的把握。 毕竟……上官羽宁在他手中,已经是颗废子了,自己给了他用废子换取利益的机会。 他一定会同意的。 就在张子坤的注视中,上官岳缓缓点头道:“成交。” 第254章 三年 张子乾已经失踪三年了。 张子民也已经近乎找了三年了。 他曾亲自翻越太白雪山,前往那座大散关城,见过了钟铠钧,从他口中得到的确切消息。 他又在雪山上找了整整三个月,足迹散布在那终年不化的积雪上。 钟铠钧说:“我已经让人找遍了雪山上下,每一个山洞,每一条裂缝,我都翻找过……” 张子民回道:“那我就再找一遍。” 张子乾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相信自己那个少年神武的弟弟,就这么失踪在战场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是不能接受弟弟战死沙场,只是不论死活,都要找到他,要一个结果! 既然不在太白雪山,那就在大玄境内找,找到一个结果! 于是从北州到烟州,再从幽州到阳州,张子民找遍了整个大玄的北方,探寻了数个隐秘的洞天福地。 没有结果…… 北方找完了,那就去南方找,南方仙门林立也许会有线索或寻人仙法。 于是乎,又从中州到泽州,直至云州。 云州仙门,当属龙虎山天师府,张子民打算去龙虎山看看。 云州正中,龙虎山下,白云城内。 白云城是云州主城之一,是云州境内最大的城池,受旁边龙虎山的熏陶,城内道教兴隆,香火鼎盛。 城中的某处角落里,有个满头杂乱白发的老道士邋里邋遢的蹲在地上,嘴里叼了根枯草。 他的身前用砖头压着张黄纸,纸上只潦草写着两个字——算命。 刚刚进城的张子民停在原处,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摊子。 像他这样的算命摊白云城中随处可见,只是像他这么潦草的摊子,倒真是不多见。 他对这邋遢老道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自己与他在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 张子民相信自己的感觉,走上前去,行了个道门稽首,恭敬问道:“道爷,算卦怎么算的?” 那老道士吐掉口中的枯草,扫了眼一袭白衣的张子民,嗤笑道:“一个富家公子哥还整上道家的那一套了。” 张子民微微皱眉,感觉眼前这个老道士太狂了。 “算的是命,不是卦。”老道士指着地上写着“算命”两个字的黄纸,懒洋洋道,“道爷这命算的价钱可不便宜,你这公子哥倾家荡产估计也算不起。” 张子民笑道:“那这一命我还非算不可了,道爷只管开价就好。” 老道士似乎是蹲着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张子民笑道:“一百两银子,不贵。” 老道士摇头道:“太低。” 张子民皱眉问道:“一百两黄金?” “黄白之物,太俗!”老道士大笑道,“老子是神仙,自然要用神仙钱。” 张子民倒吸一口凉气,惊讶道:“哪怕是龙虎山上的道长都不敢算个命就收神仙钱吧?” 老道士半躺在地上,嗤笑道:“龙虎山上的道士……算个屁!” 这老道士狂的没边儿了,不过张子民的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对这个老道士也愈发感兴趣。 张子民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钱袋,掏出一枚青天铜钱放在黄纸上。 老道士冷笑一声,挥手将那枚青天铜钱打飞:“这钱低贱,别脏了老子的纸。” 张子民瞪大双眼,急忙伸手去接住那枚青天铜钱。 但是这一枚铜钱就相当于百两黄金了,在山下江湖中还是有价无势的存在。 饶是他这位白王都极其重视珍贵。 张子民将铜钱收回钱袋,又掏出一枚雪花银钱搁在黄纸上。 不承想……那不知好歹的老道士还是挥手打了回去。 这次张子民早有预料,伸手接住雪花银钱。 雪花银钱都瞧不上……张子民看着那个老道士,将钱袋重新挂在腰上:“你不会要龙纹金钱吧?” 如果这个老道是真要龙纹金线的话,那他这命就不算了。 龙纹金钱极其珍贵,就是他这位白王,手中也不过十几枚,而且都是自己修行要用的。 如果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感觉,损失一枚龙纹金钱,着实不值。 老道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能连着拿出两种神仙钱,你叫什么名字?” “赵明。”张子民报了个假名。 行走江湖,游历天下,自然不能随便报出真名,他一直用的都是“赵明”这个假名。 “呦呵,你还姓赵,跟老子同姓。”老道士笑了笑,“给你打个折,一枚青天铜钱,就给你算这个命。” 张子民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老道士,但他还是掏摸向腰间钱袋。 老道士盯着他的脸,眉头一挑。 张子民摸了空,腰间钱袋不见了。 什么时候,我竟然都没察觉!张子民一愣,看向老道士。 不是他!张子民立刻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热闹的街道,眼神扫过嘈杂的人群中,以他海境的目力迅速锁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脸上裹着破布的小乞儿。 脸上裹着破布的小乞儿怀揣着钱袋,七拐八拐,走进一处僻静小巷。 小乞儿低头掏出钱袋,掂了掂,发现分量不轻,有些欣喜。 他急忙打开钱袋,却发现袋中尽是些他不认识的三色钱币。 “把钱带还我吧,里面的钱你用不了的,你如果饿了,我可以给你一些铜钱,你去买些吃的。”一个温醇的嗓音在他前面响起。 小乞儿慌张抬头,看见位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站在他面前,温和笑着,眼中并未有责怪。 张子民笑着向他走去,伸出手来。 小乞儿拼命护住钱袋,向后仰去。 张子民没有抓住钱袋,反而是不小心将那小乞儿脸上裹着的破布拽了下来。 “你……”张子民看着那张脸,不由愣了愣。 那是张极其可怖的脸,半张脸还算完好,却也伤痕累累,剩下的半张脸却被尽数烧伤,脸上皮肤尽毁。 小乞儿趁张子民愣神之际,一把抢过破布,重新蒙在脸上。 将钱袋揣入怀中,双手一撑,拉开一个拳架,竟还有些许拳意上身。 “你还有些修为……”张子民更惊讶了。 小乞儿向他奋力挥出一拳,张子民闪身躲过,顺手拿回了自己的钱袋。 小乞儿奋力一拳挥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别打了,你打不过我。”张子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无奈叹气,“有修为干什么不好,偏偏干这偷鸡摸狗的事。” “要你管?!”小乞儿回头怒视着他。 他的嗓音极其嘶哑难听,好像被烟熏了似的,声带也被火烧了似的。 他想再次挥拳,却发现自己被压制的一动都动不了,五年前的那种绝望再次降临,自己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张子民收回手,掏出一把碎银子放在他手中,认真说道:“拿着钱,好好活,你还只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 小乞儿听见这句话呆住了,呆呆地接过碎银子。 老道士出现在巷口,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懒洋洋地看着二人。 张子民远远抛过了一枚青天铜钱,笑道:“道爷,算命!” “算什么?”老道士握住铜钱,直接丢入口中嚼了起来。 “我想算我弟弟何时回来!” “只能算自己的命。”老道士嘎嘣脆地嚼着钱,“你有大机缘,在龙虎山。” 我有大机缘在龙虎山……张子民揣摩着这句话。 小乞儿看向巷口的老道士,忽然好像疯了般,向他冲去,将张子民给的所有银子都推了上去,激动道:“我也要算一命!” 老道士双指夹住一枚碎银,笑道:“不用这么多,一枚碎银即可。” “去北方。” “你有大机缘,在极北方。” 第255章 剑上龙虎 在北方……张子民听见这句话,转头望向北方,愣愣出神。 小乞儿死死盯着老道士,认真问道:“是不是我去了北方,就会有实力去复仇!” “不知道。”老道士轻笑道,“我只能告诉你,你有机缘在北方,极北方。” “机缘之大小,机缘之好坏,要看你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够不够好。” “五年时间!”小乞儿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惨笑,“我的命够好,也够足硬,毕竟在那种地方都能活下来!” “那就去吧。”老道士挥了挥手,懒得再跟他废话了。 他转而又看向张子民,笑道:“赵明,陪老子上龙虎山走一趟。” 张子民回过神来,不解问道:“为什么?” “你有机缘在龙虎山,而且你也要去龙虎山。”老道士说罢,不再言语,大步向龙虎山方向走去。 张子民扫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小乞儿,又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抛给他,嘱咐道:“这老道士不是凡人,你就听他的去北方吧,路途遥远,这些碎银应该够你去了。” 他急忙向老道士的背影追去,却突然停步,还是不放心,回头说道:“北方有些混乱,你一个小孩要机灵点儿。” 小乞儿攥着碎银,抬头愣愣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除了娘亲,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 小乞儿望向北方,喃喃自语:“走了,去北方。” 张子民大步追上老道士,问道:“前辈,你究竟是谁?” 老道士斜睨着他,不回答。 张子民与他并肩而行,好似闲聊般说道:“前辈,为什么你收我一枚天青铜钱,却收他一粒碎银?难不成您还看人下菜碟?” “你话好多。”老道士停步,漠然看着他。 张子民笑了笑,又掏出钱袋,摸出一枚青天铜钱递了上去。 “啧啧……”老道士啧啧笑道,“小子不错,很上道,大道不会小。。” 老道士接过铜钱,又丢进嘴里,边嚼边说道:“老子乐意。” 这算哪门子理由……张子民听得眉头直跳。 张子民又掏出一枚青天铜钱:“前辈可有师承?” “师承?”老道士嚼着铜钱,嗤笑一声,“老子是万道魁首。” 张子民无奈摇头,只当是这老道士又在疯言疯语了。 不过这老道士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自己跟着就好,反正自己也是要上龙虎山寻大天师的。 二人一起走到龙虎山下,正准备登山,却被看着山门的小道童伸手拦了下来。 小道童行了个礼,恭敬说道:“施主,龙虎山现在封锁山门,外来香客不准上山,望您理解。” “我是想来拜访龙虎山大天师的。”张子民回了个道礼。 小道童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大天师现在正在修补山中的某处洞天福地,正忙着呢,别说你们这些外来香客,就是我们也见不到他。” 张子民说道:“那我们就上山看看,不会去打扰大天师的。” 张子民好说歹说,说了半天,小道童只是笑着摇头,仍旧不放他们上山。 张子民口干舌燥,余光扫了眼一旁靠在树上喝酒的老道士,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变出来个破旧葫芦。 张子民实在没办法,便准备搬出自己白王的身份出来,起码先上山再说。 就在这时,老道士睁开一双醉眼看着他,醉醺醺地问道:“嗯?说完了?” 张子民无奈摇头:“说完了,说什么人家都不让上山。” “嗯……说完了就滚一边儿去。”老道士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子,“让老子来。” 张子民皱眉看着他,不知道这老道士又要干些什么。 满身酒气的老道士走到小道童身旁,俯视着他。 小道童有些胆怯,结巴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老道士二话不说,一巴掌便呼在那小道童的脸上,将他直接扇晕过去。 “你……干什么?”张子民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探了探小道童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在,这才稍微安心。 “打了小的,自然会来大的,来了大的,老的就会来了。”老道士揉着发酸的脖子,“呵,这就是山上规矩。” 老道士开始带着张子民登山,凡是有人拦着,都是一巴掌扇晕过去。 张子民颤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老道士又是一巴掌扇晕一位道长,咧嘴笑道:“地境。” 张子民停步,回头看向石阶,石阶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位位道长,全都脸颊红肿。 就这么一路扇到了半山腰的丹心湖,终于有一位道长御剑从天而降,拦在二人面前。 老道士揉着下巴,轻笑道:“呦呵,是为天境,有些麻烦。” “道友,龙虎山的山门你也敢闯?”那道长漠然看着二人,“请回吧,看在你手下留情的份儿上,今天的龙虎山你就下不去!” “你算老几?也配跟老子称道友?”老道士嗤笑一声,“连你家大天师都不配跟老子称道友,老子的道友从始至今……只有一人。” 老道士从大袖中掏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轻轻丢在地上。 “古道!出来见老子!” 张子民愣愣看着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落地,忽然感觉整座龙虎山都开始微微摇晃起来,草木落叶飘飞,虫鸟乱鸣惊飞。 只是一瞬,龙虎山便恢复平静。 张子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看着地上那柄还在啷当作响的长剑。 那位天境道长也同样愣愣盯着地上长剑。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弯腰捡起长剑,双手递给老道士。 老道士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双手抱臂,并没有去接剑。 “大天师?!”张子民与那道长同时愕然道。 古道拍了拍那道长的肩膀,轻声道:“你先带这位小施主找间空屋住下,我与这位老道长谈几句。” “老道长……就他?” 古道神情严肃,语气加重:“快去。” 天境道长不敢再怠慢,招了招手,冲张子民使了个眼色。 张子民自然看得出眼前情势紧张,不是他能插手的,跟着道长便上山去了。 “请道长接剑。”古道恭敬说道。 老道士这才接过剑来,轻笑道:“这柄剑上的道气太重,你龙虎山接不住。” 古道挥手将他拉入山中的某处洞天福地,他看着老道士的手中剑,说道:“天下第一剑——长生剑的道气与剑气确实太重。” “呦呵!”老道士将长生剑重新收入袖中,“你竟然还认得这柄剑。” “那你还认得我吗?” “长生剑主——赵仙升,赵大剑仙。”古道低头恭敬道,“小时候跟在师父后面,见过剑仙一面。” 赵仙升嗤笑一声:“几百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初我登龙虎,你还是个跟在上代天师后面的小道童,如今都成这代天师了。” “四百多年前。”古道问道,“不知剑仙第三次登龙虎,所为何事?” “你比你师父要爽快。”赵仙升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帮我去跟青城山掌教要张锁剑符。” “其二,我要山中的一处洞天福地。” “其三,每月给我千枚龙纹金钱。” “好。”古道没有拒绝,“我还有一事不明。” “传说剑仙三百年前就已登天离去,如今再来人间所为何事?” 赵仙升手中多出一柄绯红桃木剑,横在古道面前,冷冷道:“灭玄。” 第256章 出去 当黑白破碎,当风云散去,所谓永幻便如浮光散去。 拓跋天英通过了试炼,重新回到这天精洞天之中的冰石密室之中。 她还在愣愣出神,却又在某个时刻猛然惊醒。 拓跋天英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身上凝结的冰霜破碎剥落。 “我……”她站起身,却又不自主地向后微退几步,直至赤裸的脊背碰到了冰石,那坚硬且苍凉的触感,才让她迷失许久的神魂回归体魄。 拓跋天英低头看着右肩上的湛蓝到一片漆黑的天鹰纹身,喃喃自语:“我……是谁?” 她又抬手,看着双手中的双剑。 那是双手双剑,柄与刃等长,剑柄银白,剑刃玄蓝,各刻有“风云”与“雨雪”二字。 风云雨雪……天鹰……拓跋天英盯着手中剑,玄蓝色的剑刃映着她狭长的眉眼。 拓跋天英看着剑中眼眸,那双眼眸,锋利,冰凉,怨恨…… 她恍然想起了在风云幻境中经历的一切痛苦。 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痛苦。 历经幻境,她已是不息天境,这一切痛苦……很值。 “我天境了。”拓跋天英合拢双剑,看向依旧靠墙昏迷的那个俊朗少年,“张子乾。” “风云永幻,雨雪永劫,我历经永幻,想必你就是永劫了。”拓跋天英眼眸冰冷,手持风云雨雪,向张子乾缓缓走去。 拓跋天英居高临下俯视这个大玄的赤王,现在她只要微微伸手就能随时取了这位天之骄子的命。 拓跋天英俯下身来,伸手掐住了张子乾的脖颈:“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算是……你我携手共度的情谊。” 她凑近,仔细看着张子乾挂着冰霜的脸。 那张脸,剑眉星目,俊朗非凡,极其熟悉,却又显得陌生。 看着这张脸,拓跋天英想要使劲的右手,怎么也使不上劲,她忽然有些恍惚。 “原来是你……” 风云幻境中那个面容模糊的虚影与眼前的这张脸,开始重叠交错。 “原来是我们……”拓跋天英笑了笑,掐住脖颈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手掌覆盖张子乾的脸,拇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拓跋天英轻声道:“你帮我,我帮你。” 雨雪永劫中,人与枪一齐崩碎的张子乾再次凝聚身形,手中雨雪长枪继续狂舞,这几乎成了一种在永劫的本能。 他不知疲惫,却也已经麻木,永劫不止,枪舞不休。 就在这黑雨白雪中,一只天鹰从雨雪中破空振翅而出,鹰鸣唳唳。 已经近乎麻木的张子乾头也不抬,枪尖划过雨雪,继续舞枪。 天鹰从天而降,化作一位手持双剑的英姿少女,落在张子乾面前。 少女双剑打碎雨雪凝聚的长枪,看着张子乾,冷冷问道:“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要一直这么麻木的耍下去?” 已经麻木的张子乾不言不语,手中雨雪再次凝结长枪。 少女冷哼一声,双剑齐齐斩过,黑雨白雪尽散,重归黑白天地。 张子乾手中的雨雪长枪也回归黑白天地,他想再次凝聚长枪,却发现手中空落落的。 他这才麻木抬头,看着眼前少女,嘶哑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名天英,我即是神鹰哈洛洁。”少女合拢双剑,“我带你出去。” 张子乾从永劫中猛然惊醒,感觉脸上一阵冰凉,睁眼便发现一个上身赤裸的女子坐在自己面前,一只手还覆在他的脸上。 几乎就是下意识,张子乾一拳轰出。 刚刚睁眼的拓跋天英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这一拳直直轰飞,撞在冰石上。 这一拳的力道怎么这么大……拓跋天英闷哼一声,捂着心口,半天起不来身,她死死盯着张子乾。 按理说她也已经天境了,与张子乾同境,同境的一拳不至于直接将她轰飞出去,更何况她天生神力,体魄坚韧。 难不成他又破境了,可他比我还小……拓跋天英站起身,冷冷道:“我就该刚刚一剑劈了你。” 张子乾大口喘息着,过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永劫中经历的痛苦……他刻骨铭心。 张子乾看向拓跋天英,问道:“是你将我从永劫中带了出来?” 拓跋天英冷冷盯着他,也不说话。 嘶……张子乾倒吸一口凉气,在自己的印象中,有一只天鹰从天而降,化作一位手持双剑的女子,斩尽一切风雪。 那女子的样貌,颇有英姿,跟拓跋天英一模一样。 别人救了自己,自己还给了救命恩人一拳?张子乾有点心虚,不敢再去看拓跋天英冰冷的眼神。 拓跋天英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张子乾缓缓站起身,身上冰霜剥落破碎,浑身骨骼嘎吱作响,也好似结了冰似的,只要一动就疼到了骨子里。 张子乾也不在乎,这种疼痛,比起永劫中的痛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子乾握拳感受了一下,体内真气与灵气结合成内息,翻涌澎湃,流转如龙过境,畅通自如。 他点头道:“好像确实天境了,内息运转的更通畅了。” “嗯,我也破境了。”拓跋天英点头,“不息天境。” 张子乾环顾四周,拔出了早已被冰雪覆盖的青虹剑,问道:“咱们在这天精洞天中待了多久了?” “不知道。”拓跋天英摇头,“我也刚醒。” 拓跋天英没好气道:“别管待了多久了,你先想想该怎么出去?” 张子乾微微皱眉,没有回答,反而是盯着拓跋天英的脸看。 拓跋天英以为脸上有东西,摸了摸脸,不解问道:“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你变了许多。”张子乾认真说道,“你的瞳孔变成了金色,长发也成了白金色。” 拓跋天英瞥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子乾低头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在我的永劫中,我看见了一位金色眼眸的虚影。” 拓跋天英皱眉:“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张子乾抬头看向她,指了指她手中的风云雨雪:“要想出去,还要看你。” “还要看我?”拓跋天英又摸了摸脸,不解道,“你要看我什么?” 张子乾长舒一口气,无奈道:“不是看你的脸,是看你手中的剑。” “还记不记得,冰壁上之前的话。”张子乾解释道,“若出,则待风云雨雪,天精齐聚雪山之巅,洞天自大开,送客者出。” “也就是说,风云雨雪,在天齐聚,即成天精,洞天大开。” 张子乾抬头看着透明光亮的穹顶:“风云雨雪是你的剑了,同时召唤风云雨雪,咱们出去。” 拓跋天英点头,双手握剑出鞘,双剑指高天。 穹顶之上,一高再高,云天之中,风,云,雨,雪,天精齐在。 第257章 归来 大散关城,大军帐内。 钟铠钧守在床边,疲惫地看着躺在病榻上又陷入昏迷的老将军。 老将军越来越削瘦了,也就只剩下皮包骨了,白发大片脱落,头上稀稀疏疏的。 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如今倒像只蜈蚣爬在脸上。 第几次了? 记不得了,钟铠钧已经记不得这是老将军第几次昏迷了。 自从草原上的那一战,老将军中了那一箭,被副将马刀单骑双刀拼命救回之后,便身受重伤,时不时就陷入昏迷中。 箭上……有毒。 谁能想到,号称骑射双绝的蛮族竟然也会用在箭矢淬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还好,在这种草原上,不常用毒的蛮族炼不出什么剧毒。 不过,老将军依然命悬一线,这还是朝廷得知消息后,火速召集最好的御医携带上好丹药翻越雪山,赶赴大散关城的功劳。 御医说,毒不算致命,但救治的太晚,只能勉强保住一命,可能以后都下不了床了,还会时不时昏迷。 钟铠钧说,没关系,保住命就好,打仗还有自己。 张子乾失踪,老将军病重,于是自己接过了战场上的最高指挥权,马刀也成了他的副将。 马刀掀开帘子,端着碗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床上的老将军,便不忍再直视。 其实他也只能扫一眼,因为他只剩左眼了,右眼在突围中被射瞎了,被块黑布蒙 他端了一碗豆饭,递给了钟铠钧。 钟铠钧接过碗筷,大口吃了起来。 豆饭入口全是豆渣,但这已经是军中最好的吃食了,普通兵卒就只能吃些麸糠一类的草料了。 但好在,城中虽然艰苦,但总算是有些余粮,不至于短缺了。 烟州接连三年水患,沧河淹没良田,导致颗粒无收,朝廷只得开仓放粮,又从各地征调粮草,用以赈灾。 另一边,监国的太子下令免除北州三年的粮食税收,以北州粮草供给前线。 北州虽然粮食产量有限,但加上城中开荒种豆,总归算有些粮食,可以做到一天一饭了。 马刀用一只眼看着钟铠钧,问道:“老将军他怎么样?” 钟铠钧大口扒着饭,头也没抬,含糊不清道:“老样子。” 马刀看着这个略显年轻的小将,不禁眉头微皱,有些想不明白老将军为什么要在昏迷前特意嘱咐将兵权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自己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自己只是副将,只需要听老将军的命令就好了。 此时,军帐帘子又被人掀开,闯进来一位慌张的兵卒,低声报道:“蛮军,又开始攻城了!” 钟铠钧已经习惯了,什么也没说,几筷子扒完剩下的饭,搁下饭碗,冲出帐外,直登城楼。 第几次了? 记不得了,钟铠钧已经记不得这是蛮族第几次攻城了。 自从草原一战过后,蛮族便开始转守为攻,疯了一般开始攻城。 一座刚刚建好的城池,前后只有一个门,被铁骑攻了两年,钟铠钧守了两年,八万玄军守到了只剩五万。 这城……太难守了,只能硬守,什么方法都用不上。 滚木,雪山草原不生树木。热油,肉都没哪里来的油。巨石,从山上敲下来的石头,都用来修补城墙了。 而大散关城又刚有雏形,城墙本就不高,蛮族弓箭射程又远,玄军这两年守的极其艰难。 朝廷不是没有派过援军,但太白雪山如天堑般横在其间,一般没有受过特殊训练的军队根本无法大规模翻山支援,只有北州会有少量支援,聊胜于无。 玄军守城只能硬守,蛮军攻城也只能硬攻。 远程弓箭消耗,快马冲至城下,绳索攀墙登城,与城头守军厮杀。 双方就这么打了整整两年。 钟铠钧手持长刀飞身跃上城头,独眼马刀手持长刀紧随其后。 没错,大散关城头也就七八丈高,地境高手不用勾锁便可飞升跃上。 城头之上,已经有蛮军登上城头,更有源源不断的蛮军如蚁附墙,借钩锁快速登城。 钟铠钧一刀斩下一个蛮兵头颅,又是飞起一脚,将一人踹下城头。 马刀虽只剩独眼,但战力不减,一刀斩碎胸膛,一刀刺穿喉咙。 两人三眼对视,各自点头,沿着城头一东一西,各自飞奔驰援。 钟铠钧很快便清理完登上城头的蛮军杂兵,向城下望去,找寻一个他极其熟悉的身影。 果不其然,拓跋天骄就在城下数里开外,望着大散关城。 察觉到钟铠钧充满杀意的目光,他嘴角扬起,笑了笑。 拓跋天骄拉弓搭箭,对准钟铠钧一箭射出。 箭矢呼啸,钟铠钧冷哼一声,随手一刀挡落。 啧啧,这个距离下,如果是阿姐,这人就死了吧……拓跋天骄这么想着,收弓摆手。 “老子定要杀你!”钟铠钧双眸血红,怒极反笑,一掌重重拍在城头,手背青筋暴突,杀气冲天而起,好似凝为实质。 “你……”拓跋天骄被他看的有些发怵,好像下一刻钟铠钧就能取他人头一般。 胯下战马眼中满是恐惧,前腿一软,便跪了下来,拓跋天骄险些跌下马来。 拓跋天骄竭力稳住心神,维持着身为天骄的尊严。 他看着钟铠钧,愤怒嘶吼道:“鼠娘养的!你有种就过来杀老子!” “他杀不了你,我来杀你就是。” 一个声音,忽然在战场上空响起。 拓跋天骄一愣,寻着声音的方向,猛然抬头! 那是……什么?! 他瞪大双眼,瞳孔微缩,难以置信。 城头之上的钟铠钧,同样听见了那个声音,也是同样一副神情。 惨白的大日高悬天际,苍白的天空万里无云,一道硕大的青虹从天而降,笔直的砸落在蛮军腹地。 方圆数百丈,大地凹陷,草泥四溅,蛮军铁骑人仰马翻,被震死一大片。 拓跋天骄被巨大的风波直接掀飞出去,他痛哼一声,口鼻喷血,一件父王给的护身法器直接崩碎。 尘灰散去,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年,手持一柄青铜断手古剑,伫立在战场上,环顾四周,而后看向身后的那座大散关城,微微一笑。 “张子乾!你若胆敢杀我阿弟!我就必先杀你!” 又一个声音,在战场上空响起。 拓跋天骄捂着胸口,惊喜抬头:“阿姐!” 一道白虹从天而降,如雨雪般悄无声息的降落战场。 一个胸前纹着玄蓝天鹰纹身,手持一根银白长棍的女子,白金色的长发披落。 她缓缓吐出一口寒气,睁开一双金色眼眸,冷冷注视着少年。 “赤王!” “阿姐!” “你回来了!”钟铠钧与拓跋天骄同时惊喝一声。 他们都认为这一战已经赢了。 第258章 反攻退敌 战场之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守城之玄军,攻城之蛮军,全都愣住了。 一时之间,一座战场,共同看向那两位王与将。 大玄赤王。 蛮族天将。 真的是他吗? 真的是她吗? 片刻寂静,一片混乱,攻守继续。 拓跋天骄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相信眼前站着的那位女子,就是她! 他不顾这是战场,仰躺在草地上,双手高举,仰夭高呼:“神鹰哈洛洁万岁!您的羽翼将再次庇护这片草原!” 如天鹰般的女子回头望了一眼阿弟,眼中有些欣喜,有些无奈,有些疼爱…… 不知过了多少年?天骄又有多大了?总算可以独当一面了。 女子一撩白金长发,回过头来,金色的眼眸中只剩冰冷,死死盯着眼前少年,缓缓开口道:“张子乾……看在你我同生共死的情谊上,我现在不想跟你打。” 张子乾缓缓摇头,手中青虹平举,断首的剑尖,直指拓跋天英。 他淡淡开口道:“你蛮军侵我边疆,掠我城池,杀我袍泽,此三罪,不可赦。” 拓跋天英双手横握长棍,用力一拧,手握双剑,玄蓝剑刃映彻着白天白日:“没得谈了?” 张子乾一步踏出,怒喝一声:“大玄皇帝张衍之子!大玄正嫡长子!大玄赤王张子乾在此!” “全体玄军听我军令!” 他高举手中青虹剑,一道无比瞩目的青色长虹直冲天际,照彻大半座战场:“自此刻开始……” “反攻!” 言语未尽,张子乾手中出现了一杆由自身真气凝聚的大枪,挺枪挥剑,冲锋凿阵! 怒吼的咆哮声清晰的传入钟铠钧耳中,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道青虹,猖狂大笑:“真的是他,赤王殿下真的回来了!” “草原的蛮子!都给老子去死!” “开城!反攻!” 话音未落,他率先跃下城头,随手一刀砍去一个蛮兵的头颅,抢过战马,向着那道青虹开始冲锋。 大散关城门随之打开,一匹白马龙驹冲门而去,发蹄狂奔,银色鳞甲闪着寒光,向着御主的方向奔去。 紧接着,一群群玄甲铁骑率先冲出,挺枪跃进,向着王的身影,无畏冲锋! 三年前雪景谷一战,三千乾字营只剩八百,但这八百乾字营却是玄甲铁骑之先锋! 吾王剑锋之所指,玄军冲锋之所向! “杀出城去!” “反攻!” “反攻!” “反攻!” 不用擂鼓助军势,不用吹号涨军势,自从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所有玄军兵卒心中就有了必胜的信念! 浑身浴血的马刀愣在城头上,独眼望着那道青虹,喃喃自问:“赤王……回来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疯了一般的跃下城头,向大军帐内跑去。 他一把掀开帘子,背起病床上的老将军就向外冲,几步跃上城头,俯瞰着开始反攻冲锋的玄军。 “老将军!你他娘的快醒醒!”马刀抖动着肩膀,焦急呼喊道,“别晕了,你快看看谁回来了?!” 靠在他肩头的老将军被晃醒了,虚弱的咳嗽着,笑骂道:“别晃了,醒了醒了,再晃下去,没病死先让你给我晃死了。” 马刀挺起肩头,想让老将军看的更清晰点。 老将军章寻望着那道青虹,也望着跟着那道身影冲锋的玄军,心中倒没有那么热血激动,有的只是庆幸。 他脸上刀疤抖动,扯开嘴角,只是笑了笑:“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张子乾……大玄军中有你,我就安心了。这北方……就要靠你了。 至于攻守,凭君自取。 老将军手臂无力垂落,又再次闭上了双眼。 战场之上,张子乾与拓跋天英再次对在一起。 双方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在战场上左右交手数百次,炸起无数气机,震死无数玄蛮兵卒。 拓跋天英双剑舞动,一柄风云,一柄雨雪,左横斩,右直刺。 左剑上风云呼啸,右剑上雨雪大作。 张子乾青虹倒转,剑气四溢,逼开风云雨雪,转而又是一枪向其脖颈刺来。 该死的……拓跋天英侧身避过,旋即一剑斩碎长枪,又是一剑斩出一道无形风刃。 她能察觉的到,比起剑法,张子乾的枪法反而更加融会贯通,也更加难缠。 “你如果也是长天阶,我还真不敢说能赢你。”张子乾凭感觉闪过,收剑飞退,手中又出现一杆长枪甩出。 长枪用他自身真气凝聚,凭他现在长天阶的修为,真气如长天银河,流转自如,近乎不竭。 拓跋天英眼眸一冷,露出个破绽,被一枪刺中肩头,登时鲜血四溢。 她御风而起,想要远离战场。 她现在跻身天境,在这战场上根本不敢使出全力,也不敢发挥风云雨雪的神通。 自己与张子乾都是天境,交手的风波太大,太易伤及无辜。 而且风云雨雪的杀力范围太大,不分敌我,拓跋天英也不敢贸然使用。 张子乾却可以不在乎,反正蛮族兵力远胜于大玄守军,两军对冲,二人又在蛮军腹地交手,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所以自己假装受伤,卖个破绽,吸引张子乾到天上打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子乾却不吃她这套,抬头冲她笑了笑,转而又杀向蛮族阵营地。 “鼠娘养的狗东西!”拓跋天英怒骂一声,旋即再次杀向张子乾。 张子乾可以直冲蛮军,自己却不可以直冲玄军,自己阿弟还在军中,现在除了自己没人可以拦得住张子乾。 远处,某处草坡上,蛮王拓跋神轩就一人站在那里,眉头紧皱,俯瞰着整片战场。 拓跋天骄站在父王身后,满脸欣喜地盯着英姿无双的阿姐! 自己的阿姐!果然是天下第一奇女子,既漂亮又能打! 拓跋神轩自拓跋天英从天而降后就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又看了会,无奈回头对儿子说道:“下令收兵吧。” 拓跋天骄一愣,从阿姐身上收回目光,不解问道:“父王,为什么?” “我们两年攻城百余次,玄军一直龟缩城中不出,如今他们终于敢出城一战,阿姐又回来了,那为何不趁此彻底击溃他们?” “趁机击溃玄军?”拓跋天骄看着战场上那个手持枪剑的少年,冷哼一声,“再这样下去,你阿姐得被他耗死。” 拓跋天骄早就看出来了,拓跋天英虽然破境了,但境界上还是与那人有些差距,打不过的。 尤其是她还有所顾忌,打得束手束脚的,那人却敢不管不顾,全力打杀。此消彼长,再这样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只有退兵才是最好的选择。 拓跋天骄仍是不明白:“为什么?” 拓跋神轩懒得解释了,语气加重:“传王令,撤军!” “哦。”拓跋天骄低着脑袋不敢多问,骑马下坡远去,下令收兵。 战场之上,十道火箭升空炸开,炸出一片绚丽的烟花。 拓跋天英双剑逼退张子乾,抬头看向烟花,知道这是撤兵的信号。 张子乾也抬头看向烟花,又看向眼前充满英姿的女子,笑道:“你们要输了。” 拓跋天英也看向他,收拢双剑,冷冷道:“撤军不是败军。” 张子乾擦去脸上血迹,笑道:“束手束脚的很难受吧?” 拓跋天英咬牙切齿,怒笑道:“我当初就该一剑斩了你。” 张子乾摇头道:“可惜你没有,后悔也晚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杀了你。” 拓跋天骄双剑斩出一道剑气,御风远去。 张子乾随手一剑打碎剑气,目送她远去的背影。 蛮族骑兵开始如潮水般撤军远去,奔向草原深处。 张子乾并未下令追击,一匹白马奔袭到他身旁,微微低头。 “雪鸿,好久不见。”张子乾伸手抚摸着白马的头,翻身上马。 浑身染血的钟铠钧持刀骑马赶到他身旁,与他对视一眼。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伸拳对碰,继而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大玄!” “万岁!” 第259章 万仞孤城 老将军章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遥遥梦中…… 章寻回到了他的家乡,回到了那个王朝最北边的北阳城下的小村庄。 村子不大,名叫:大桃树村。村子中间有棵大桃树,四季桃花灿烂,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凉寒的极北之地会生出一株岁月悠久的大桃树。 只是听村长说,这株大桃树是当年一位红衣仙人亲手种下的。 少时离家,独自一人,前往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求学读书。 路途遥远,爹娘砸锅卖铁仍是凑不够盘缠,是全村的父老乡亲给他凑够了盘缠。 书院求学时,当时院长孔长秋问他,为了什么而读书? 他回答,为考取功名,回到家乡,让家乡的父老乡亲活的不用那么累,不用那么辛苦。 孔院长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善。 书院求学六年,当朝一举高中,二甲第六,高中进士。 他拜离书院,入朝为官。 入朝为官一年,却意外结识了当朝大将军白青,二人亦师亦友,白将军传他兵法策略,研习治军之道。 一年后,任期满。他本可以留在朝廷内享尽繁华,但他却选择回到了最寒凉的北州,当一个小小的知县。 他一心为民,励精图治,尽最大可能回报当初为他凑盘缠的父老乡亲们。 一切安好,越来越好,直至后来…… 天灾人祸,朝廷势微,蛮族入侵。 不到一夜的时间,生他养他半辈子的小村子就在蛮族的铁骑下化为飞灰。 一具具熟悉且陌生的尸体,全村的父老乡亲就挂在村中间的那株大桃树上。 桃花依旧灿烂,鲜血不断滴落。 那一夜,他在城中当值,逃过一劫。 又后来…… 蛮族大举攻城,北阳的守将弃城而逃,城中一片混乱之际,作为官职最高的他站了出来,统筹大局。 他……开始了守城。 半个月后,他没有等来朝廷的援军没有等来朝廷的粮草,反而等来的是一纸诏书。 朝廷有旨,受柱国大将军白青举荐,任章寻为北阳最高将领,官正四品,望以守城之安,护国之安。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封好友白青的书信,上面写着,城存国在,城亡国危,望君尽心尽力,读书无用,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章寻接了圣旨,烧了书信,继续守城。 可城中已无余粮,兵马也只剩七千,直面的却是蛮族十八万铁骑! 除了这座北阳城,他早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以这座城的百姓为代价,守了一座城整整十个月。 城中三万多百姓,他吃了整整三万。 人力终有穷尽时,直至城破之际,他依旧没有等来援兵或粮草。 他自认对大平已经尽力,城破突围而出,突围之际,脸上留下了一道刀疤。 他又收到了一封诏书,诏他入京。 他没有等到任何嘉奖,反而等到的是朝堂诸公的怒斥,还有那位圣上的漠视。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怒斥他罔顾仁义道德,竟以城中百姓为食,罪行滔天,罄竹难书。 他跪在那位圣上面前,低头没有反驳,他知道他们什么都不懂…… 高坐龙椅的圣上说,念他守城有功,功过相抵,不治死罪,却要受罚,削去一切。 滚滚诸公以为让他失去了一切,名誉,金钱,官职,家乡,信念…… 但他不在乎,他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再后来…… 章寻猛然瞪大眼睛,从梦中惊醒,脸上刀疤剧烈颤抖,直起身子,一口鲜血咳出,染红被单。 他环顾四周,长舒一口气。 人,都还在。 马刀和张子乾坐在床边,钟铠钧靠在帐上,他们都还在。 见到老将军醒来,张子乾这才微松一口气,悬着心微微安定。 章寻擦去了嘴角血迹,看向张子乾,笑了笑,问道:“回来了?” 张子乾点头道:“回来了。” “回来就好。”章寻不自觉摸了摸脸上刀疤,又问道,“这三年……去哪了?” 原来已经三年了……张子乾目光有些恍惚,将他与拓跋天英跌入冰湖,进入天精洞天的事讲了出来。 “天下名剑第七的风云雨雪,落入了蛮族手中?”章寻眉头微皱,又摇头道,“无妨,这不怪你,在传说中这柄剑本就是神鹰哈洛杰守护之物,你争不过也算正常。” 章寻话锋一转,又转而问道:“这三年……你又有什么收获?” 张子乾平静道:“我长天阶了。” 嗯,天境了,不错…… 嗯,等一下……章寻突然反应过来,惊愕问道:“你长天阶了?” 马刀与钟铠钧也是一脸愕然的看向张子乾,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他又破境了,跻身长天阶了,可他今年才多少岁? 马刀愣愣问道:“你今年多大?” “过了三年,应该二十一了。”张子乾语气平静,却又回想起在那雨雪永劫中的痛苦。 浑身打了个哆嗦,他实在不愿再去回忆。 章寻重新靠在床榻上,对张子乾与钟铠钧说道:“你俩陪我去登趟城楼吧。” 马刀伸手阻拦,担忧道:“老将军,你的身子……” “无妨。”章寻强撑起身子,“去城楼上看看,就回来了,别担心。” 章寻一人走到帐边,回头看向马刀:“我之前跟你说的事,自己再好好想想。” 大散关城楼上,章寻走在最前面,钟铠钧与张子乾并肩走在后面。 张子乾望着老将军的背影,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只剩皮包骨的老者,再不是记忆中那个永远大马金刀的老将了。 登上城楼,章寻气喘吁吁,双手撑在石砖上,凭栏远望。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蛮族草原,一片碧绿。 章寻又转身靠在石砖上,仰头向身后看去,穷尽目力。 身后,是一耸无崖的太白雪山,一片苍凉。 章寻脸上刀疤抽搐,笑了笑,低头看向足下荒凉的孤城。 大散关是一座孤城,横亘在雪山与草原间,亦横拦在玄朝与蛮族之间。 “张子乾。” “钟铠钧。” 老将军挥手招呼道,示意他们过来。 “你们知道沧河的源头是哪里不?” 钟铠钧与张子乾同时摇头,对视一眼,都是满头雾水,不明白老将军为何要突然问这问题。 章寻抬头仰望一片蓝天,自顾自笑道:“清白书院曾有诗仙题笔,谪仙有诗曰: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惜诗仙虽有神仙风采,却不曾到过太白雪山,只能在梦中见此人间奇景。”章寻又看向那座太白雪山,笑容愈发灿烂,笑声也越来越大,“沧河之源头,正是这太白雪山!” “雪水顺山奔流,汇千万支流,过六州之地,而入东海!” 章寻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光亮,仰天大笑道:“沧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老将军行大玄军礼,一手握拳捶在心口,一手指着太白雪山:“从今而始,太白雪山就只是我大玄北岳,再不是他蛮族圣山。” 钟铠钧与张子乾同样一手握拳,重重捶在心口,行大玄军礼。 老将军目光落在张子乾身上,视线有些模糊:“以后这座孤城,就要靠你来守了。” 张子乾拔出腰间青虹,横剑身前,对剑起誓,郑重道:“不教蛮骑度此山!” 第260章 抬棺征伐 章寻看着张子乾那张少年老成的脸,目光又落在了他手中的青虹剑上,语重心长道:“这柄剑,代表着大玄狼军之兵权。” 他又从腰间解下一枚虎符,在张子乾面前晃了晃:“这虎符,代表着大玄虎军之兵权。” 张子乾一双剑眉微微皱起,他总感觉老将军有种托孤的感觉:“老将军,你……” 章寻收回虎符,说道:“我死之后,这枚虎符会被监国的太子收回,重新交到圣上手中。” 张子乾剑眉一挑,瞪大双眼,愕然道:“老将军!你要将兵权交回去?!” “兵权,最终总是要归还回去的。”章寻脸上刀疤抖动,不由笑了笑,“我一介外臣,手握兵权三十余载,已经是张衍那小子对我的信任了。” 张子乾目光犀利,紧紧盯着那枚虎符。 章寻一眼就看出了张子乾在想些什么,认真说道:“别想了,放下那个念头,虎符我是不可能交给你的。” 张子乾挠了挠头,无奈道:“没这么想过,从古至今,兵权都不会握在一将手中。” “不!兵权不会握在一将手中,却总会握在一人手中。”章寻微微摇头,“权力,只会握在一个人手中。” 章寻顿了顿,又说道:“监国的太子总认为自己迟早会是皇帝。” “老将军……”张子乾总感觉章寻话里有话,“老将军,你将自己手中的兵权交给张子坤,换到了什么?” “换到了一个王位的世袭罔替。”章寻语气平淡,“章丘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我也要为他争个更好未来。” 张子乾摇头无奈道:“百万兵权去换一个虚名的王位,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章寻笑道:“总有些买卖是不能计较利害得失的。” 不问是非,只看利害,就是妾妇之道……张子乾没来由的想起张子坤那夜对他说过的醉话。 他靠在石砖上,若有所思。 章寻并未打断他的思考,而是转身对钟铠钧说道:“相比于赤王,我感觉反而是你跟我最像。” “啊?”钟铠钧原本一直靠在一旁旁听,突然听见老将军说这话,不由一愣。 章寻看着他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你的家在最西边的金安城,对吧?” 钟铠钧点点头,笑得有些腼腆:“难得老将军还记得,那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城,濒临西域大漠,黄沙遮天,风景壮阔。” 章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有机会,多回家看看。别等到以后,就等不到机会了。” 钟铠钧回忆着家乡的风光,用力点头:“有机会会回去的。” 老将军看了看张子乾,又看了看钟铠钧,忽然说道:“杀业太多,是要还的。” “就像利滚利的债,有些人拼尽一生才还的清,还有些人穷尽一生都还不清。” “钟铠钧,你现在还能还的清债。” 钟铠钧沉默着,不知道老将军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什么债不债的,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成大业,立战功,天经地义,这才不负爹娘给的八尺躯。 章寻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可以走了,有些话我要和张子乾单独说。” 钟铠钧一头雾水的点点头,转头扫了一眼坐那沉思的张子乾,用眼神说我在城内等你,便下了城楼。 城楼之上,也就只剩张子乾与章寻二人了。 张子乾见钟铠钧走了,停止沉思,不解问道:“老将军,你要单独和我说什么?” 章寻坐在他身边,轻声道:“你不在的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 “嗯,我猜得到。”张子乾点头道,“都跟张子坤有关吧。” 章寻说道:“大部分都跟他有关。” “他监国的这些年怎么样?” “如果就以百姓的角度来说,他干的很不错,民生安乐。” 张子乾冷笑一声:“呵,那如果以王朝的角度呢?” “因小而失大,烟州水患三年,为了赈灾,他开仓放军粮,导致前线粮食短缺,又削减赋税,进而削少军饷,险些导致兵卒哗变。”章寻平静道,“不过有我在,都被压了下来。” 张子乾脸皮微微抽搐,显然已经到了愤怒的边缘:“他是怎么敢的!父皇呢?闻先生呢?都不去管他的吗?!” 章寻继续说道:“你父皇还在修道闭关,闻砚得知你失踪气急攻心,被孔院长带走养伤。” “前些年,他在烟州微服私访,遭遇了一位天境刺杀,险些丧命,被空行公公舍命守护。” 张子乾一愣,问道:“他没事吧?” “他没事,只是回来之后不知为何去了趟上官家。”章寻扭头看着张子乾,“你喜欢的那位姑娘,上官羽宁被他带入东宫了。” “你说什么?!”张子乾如遭霹雳,猛然站起身,厉声喝问,“他为什么要将羽宁带入东宫!上官家怎么会同意的!” 章寻依旧平静的看着他:“张子坤为了什么很难猜吗?上官家为了什么也很难猜吗?” “你失踪了三年,我都曾动摇过,但你大哥找了三年,张子坤等了三年,他们都坚信你不会死。” 呼……张子乾喘着粗气,掏出那绣帕,紧紧攥在手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静静思索。 自己失踪了三年,上官羽宁会等自己三年,但上官家不会。 自己不在,羽宁对上官家就毫无价值,再也换取不到任何利益。 张子坤只要抛出一个对上官家有利的条件,上官岳就会同意一下这门交易。 至于太子想要什么……张子乾浑身颤抖,看向腰间青铜剑:“兵权!他还想要我的兵权!” 章寻点头:“张子坤肯定不会对上官羽宁做些什么,但他会想看你会如何选择。” 张子乾盯着那方绣着幽兰的绣帕,久久无言。 良久过后,他缓缓说道:“我要回一趟玄皇城。” “走吧,走吧,都走吧。”章寻也站起身,俯身看向那茫茫草原,“你是大玄的赤王,记得回来守城就好。” 张子乾望着老将军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老将军!你……” 他知道,老将军的时日不多了。 章寻回过身,看着站在茫茫雪山下的张子乾,脸上刀疤抖动,咧嘴大笑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书生才会病死床榻,将军就要战死沙场!”老将军眼中闪着光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老子身为大玄的柱国大将军!自然是要……” “抬棺征伐!” 张子乾望着那个气势如虹的大将,重重行了个大玄军礼。 “我为老将军抬棺!” ………… 七日后,清晨。 老将军章寻身穿玄甲,外披貂裘,腰悬长刀,手持一杆大戟,高坐马上,亲率一万玄甲铁骑,抬棺征伐蛮族草原。 大玄赤王张子乾,骑兵主将钟铠钧,副将马刀为之抬棺百里。 老将军率先一骑当先,策马奔腾,片刻站定,勒马回望。 湛蓝云天,赤金大日,碧绿草原,苍白雪山,一片孤城,一万铁骑,一口薄棺,一切都随豪情映入眼帘。 清白书院,一介书生。 横刀立马,两朝武将。 生逢其时遇名主,死得其所无遗憾! 武将至此,人生至此,已然至极! 只是真的没有遗憾吗…… “北州,古称梁州。沧河,又称关河。”老将军喃喃自语,却又蓦然放声大笑,“如果真打的下来这片草原,大玄自此十五州!那么此州,又该叫什么才好?” “沧河之源头,那不如就叫沧州吧!” 老将军不再停步,策马扬鞭,放声大笑,高声吟词一篇。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 《玄史》记载:玄黄二十二年春,柱国大将军章寻,率一万兵马,抬棺征伐草原,赤王乾为其抬棺百里相送。 十四日后,病逝行军途中,遂葬大散关城下,立无名冢。 太子坤追谥武安,后帝玄黄又追谥忠武。 第261章 天苍苍野茫茫 蛮族大草原,辽阔无际。 尤其此时正值春末,青草旺盛,足以覆盖到战马的小腿。 牛羊成群,草长莺飞,欣欣向荣。 “驾!”拓跋天英骑在战马上,挥舞马鞭,在草原上放肆狂奔,驱赶着成群的牛羊。 不再打仗时,这是她少有的快意时光。 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踏足过这片属于她的草原了。 拓跋天英卸甲归原,身披一件藏蓝袍,手持马鞭,后背长弓,草原的风吹伏青草,亦吹动她白金色的长发飘飘。 头顶处,雄鹰盘旋,传来阵阵鹰鸣。 拓跋天英忽的眯起眼来,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巴萨察,去捡回来。” 一支白羽箭呼啸而出,盘旋的雄鹰俯冲而下。 “吁!”拓跋天英勒马停步,极目远眺。 苍茫草原无垠铺展,延伸至那天地尽头,连接极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一片碧绿中出现了一抹灰白,雄鹰抓住一只灰白的野兔,丢在主人身边。 拓跋天英伸手抓住落下的野兔,随手将野兔身上的白羽箭拔出,扔回箭囊中。 她又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割下一条兔腿,高高抛起。 雄鹰抓住兔腿,振翅高飞,身影消散在天际。 拓跋天英骑马环绕一圈,马鞭挥舞,将牛羊聚拢在一条小河边。 她摸了摸战马的头,翻身下马,走到小河边,升起了篝火,将野兔剥皮架在火上炙烤着。 肉熟了,拓跋天英割下一条兔腿,却并没有吃,盯着篝火,愣愣出神。 她在想一个人,一个男人。 张子乾……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风云幻境中,自己会见到他,最后将自己拉出幻境的也是他。 那个面容模糊的虚影,为什么会是一个打生打死的敌人? 拓跋天英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杀了他,却又为何迟迟不动手? 拓跋天英叼着兔腿,拉开胸前的藏蓝袍,低头看着那处玄蓝的天鹰纹身。 “神鹰哈洛洁,您是否可为我解惑?” 拓跋天英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抚过纹身,指尖略有些冰凉。 “阿姐!” 一声嘹亮雄阔的呼喊,将拓跋天英沉静的思绪拉了回来。 拓跋天英抬头看去,看见一位皮肤黝黑的俊朗少年骑马向自己奔来。 原来是他,自己那位命如天骄的阿弟。 看见少年,拓跋天英英姿冷峻的脸上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在这。” 拓跋天骄翻身下马,走到阿姐身旁,坐了下来,埋怨道:“我的好阿姐,放牧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虽是埋怨,语气中却尽是开心。 拓跋天英割下一条兔肉递给他:“三年没见这草原了,想好好看看。” 拓跋天骄接过兔肉,大口咀嚼起来,又从身后摸出一个酒囊,大口喝酒。 拓跋天英就看着阿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着不说话。 对于这个阿弟,拓跋天英还是十分喜爱的,在她灰白的童年中,这个阿弟是她唯一的彩色,每当冬天吃饱不饭时,阿弟总会偷偷将自己的肉干节省下来,让自己吃。 拓跋天英知道父王会让自己为别人铺路,但如果这个人是阿弟的话,自己确实不在乎。 拓跋天骄抹了一把嘴,将酒囊抛给阿姐,说道:“父王让你回去。” “知道了。”拓跋天英接过酒囊,饮了口酒,便剧烈咳嗽起来。 家乡的酒,还是这么烈……拓跋天英又喝了一口酒。 阿姐还是不会喝酒……拓跋天骄望着咳嗽的阿姐,笑容灿烂。 拓跋天英将酒囊抛了回去,站起身来,嘱咐道,“牛羊记得吃好草再带回去。” 拓跋天骄也站起身,摆手嬉笑道:“阿姐,知道啦,快走吧,别让父王久等了。” 拓跋天英无奈扫了眼阿弟,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便准备回去。 拓跋天骄望着阿姐离去的背影,从马上取下来一把马头琴。 他坐在小河边,坐在草地上,望着成群的牛羊,望着阿姐的背影。 草原的风,吹起他的鬓角,吹动琴的琴弦,他拉动着一首从小听到大的歌谣。 拓跋天英微微闭目,听着那首熟悉的歌谣,轻轻哼唱。 白云悠悠,马儿悠悠,缓缓走着。 ………… 草原大帐内,拓跋神轩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拓跋天英。 拓跋神轩坐在椅上,皱眉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拓跋天英轻笑道:“不想走那么快。” 拓跋神轩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总感觉自己这个女儿变了许多。 他举起桌上的银酒壶,问道:“要喝酒吗?” 拓跋天英坐在他面前,拒绝道:“父王忘了女儿不会喝酒。” 拓跋神轩给自己倒了杯酒,开口问道:“你天境了?” 拓跋天英微微点头。 “那柄剑从哪儿来的?”拓跋神轩指了指立在一旁的银棍。 “风云雨雪,天下名剑第七,天精洞天中找到的。”拓跋天英并未隐瞒,“就是传说中神鹰哈洛洁守护的那一柄。” “不错。”拓跋神轩点头,看着女儿,“你成为剑主了吗?” “还没有,我只是握剑之人。”拓跋天英摇头道,“它……好像还未完全认可我。” 拓跋神轩并未久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当时看见那座城了吧?” “那座城……叫什么?” “大散关城,只建了初初三年,便阻挡了我蛮族铁骑。”拓跋神轩感慨万千,“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中原人,我们蛮族蜗居草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了这座城,太白雪山就再也不是我蛮族圣山了,我蛮族也就真的只剩草原了。” “我会带着蛮族的铁骑,夺回圣山的。”拓跋天英认真说道,“我为天将。” 拓跋神轩嗤笑一声:“你夺不回来的,起码现在夺不回来。” 拓跋天英看着父王,眉头紧皱。 她知道自己父王的野心远远不止一座草原,而如今圣山都被他人所占,父王竟然还沉得住气。 “你回来了,那个赤王也回来了。”拓跋神轩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拓跋天英,“你如果能跟他以命换命,你们同时葬身在天精洞天,远比你带着风云雨雪活着回来要好得多。” “如果张子乾死了,我蛮族十年无忧。” 拓跋天英沉默着不说话。 “镇北王章寻活不了多久了,以后就是张子乾替他镇北了。”拓跋神轩栗色的瞳孔幽幽,眼神冰冷,“如果猜的没错,他也破境了吧,你有把握赢他吗?” “一直不输的天将,已经输给他两次了。” 拓跋天英沉默着不说话。 拓跋神轩冷冷道:“抬起头来,看着你的父王。” 拓跋天英抬头,看着父王。 拓跋神轩叹了一口气,走出帐外:“安心修行,养精蓄锐,你与蛮族都是。” “圣山是要夺回来的,但要等一个时机,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拓跋天英愣愣的坐在军帐内,回味着父王所说的话。 张子乾! 良久……她也起身,走出帐外。 帐外的草原上,阿弟放牧回来,骑在马上,还拉奏着马头琴,琴声悠扬,曲声高昂。 拓跋天英轻轻迈步,轻轻哼唱起歌谣。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第262章 归京 十四日后。 大散关城,南靠雪山,北拒草原,横亘在那极北之地。 城内一片缟素,每一位将士的玄甲之上都划着一道白痕。 镇北王,柱国大将军,大玄军中威望最高者——章寻病逝的消息传到了大散关城。 张子乾一袭素衣,一人坐在城头上发呆,望着那一片茫茫的草原。 他其实抬棺送行完之后早就该走了,但他还是在大散关城中待了十四日,只为等那个确切的消息。 如今消息等来了,他已然心安,也该走了,去找自己的弟弟说道说道。 钟铠钧随军出征,等他回来之后,他会替自己守城一阵子。 蛮军已然被击退,退回草原腹地,开始休养生息,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度攻城,还有钟铠钧守在城中,自己大可安心。 张子乾思绪飘飞,他伸出手,冷风从五指间穿过,直直的刮在脸上。 虽然已是春末,但雪山的冷风依旧如秋风般萧瑟孤寂,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大散关城。”张子乾摸着身下冰凉的砖石,神情恍然,目光空洞,“铁马秋风大散关。” “老将军,总是为别人征战一生,你是否可曾有过后悔?” “老将军,大玄这个王朝,是否值得让您为它征战一生?” “老将军,走好,不送了。” 张子乾站起身,寒凉的春风吹动了他的素衣,他扭头望向茫茫雪山。 那座山,不是蛮族的圣山,而是大玄的北岳,五岳之中最高峰。 因为这座关城的存在,它才真正是大玄的北岳。 有了这座关城,蛮族的铁骑才不敢再贸然越进! 可惜这座关城,还不够高,还不够坚,但总有一天,这座关城会比那座雪山更高! 背靠天堑? 远远不够,终有一天,这座关城就会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堑。 张子乾拔出腰间的青虹,少年略显沧桑的双眸凝视着剑中的自己。 他知道,他要面对一个选择。 那个选择,会让他进退两难。 但这个选择,自己必须去面对,自己无法去逃避。 “老将军,你走了。” “那我也该走了。” 张子乾笑了笑,收剑入鞘,御风而起,一人独去那座阔别多年的玄皇城。 那座京城中,有一位亲爱的姑娘,等他多年。 七日后。 玄皇京城,阳州正中,南临中州,与仙京城遥遥对望。 城内一片繁华,百姓安居乐业,大有一副国泰民安的盛世之景。 从玄黄十八年夏,到玄黄二十二年春,太子张子坤监国的这些年来,施行仁政,宽厚待民,恩惠天下,削减赋税,得民心而治天下,政通人和,欣欣向荣。 张子乾御风七日,连跨三州山水,总算是到了这玄皇城。 他收敛一身天境气息,悄然降落在玄皇城门前,跟着百姓吵嚷的人群,走入城中。 张子乾漫步在城中宽敞的街道上,两边传来各家商户的叫卖,一声高过一声。 不过街上的人群却总是刻意避开他,靠在街边对他议论纷纷。 张子乾无奈苦笑,看了看身上那袭丧葬的素衣,继续向前走去。 玄皇城雄踞阳州,本就是主城之一,如今又作为大玄国都,几经修缮翻新,占地极大。 由外到内分别为外城,内城,皇城,宫城,算上周边附属的游仙,山松,凤玲,河湾,乘龙,青野六个郡县,面积甚至要比前朝大平的仙京城还要大,是真正意义上的繁华京都。古往今来,少有京都可以比肩。 张子乾要找太子居住的东宫就坐落在宫城之中。 越往里走,人群便越少,直至皇城城门前,张子乾便被守门兵卒拦了下来。 守门兵卒厉声喝道:“前方内城,非皇亲国戚者,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内。” 张子乾并未理会他,抬头看向这座巍峨皇城。 阳光照耀在金门前,有些刺眼,张子乾微微眯眼,上前一步。 皇城与宫城,这才是真正的玄皇城。外城与内城,不过普通百姓安居之地。 守门兵卒握紧了手中长戈,对准了张子乾,再次警告道:“如果再上前一步,就地格杀!” 他并未将眼前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只当是城中没有见过皇城威严的少年泼皮。 张子乾望着城门,又上前一步。 守门兵卒勃然大怒,感觉眼前之人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眼见警告无用,兵卒手中长戈便要刺出! 张子乾终于收回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滚。” 长戈还未近其身,便以寸寸折断,那兵卒径直倒飞出去,撞在城门上,口鼻喷血。 兵卒同伴见状,全都围了上来,兵戈全都狠狠刺出。 张子乾一步踏出,所有守门兵卒全都兵戈折断,倒飞出去。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兵卒靠在城门边,一手指着张子乾,一手捂着胸口问道。 张子乾很明显留手了,不然凭借他长天阶修为,杀这几十个境界低微的兵卒,易如反掌。 张子乾缓缓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来看着他:“离城久了,你们都不认得我了吗?” “你……你是……”兵卒瞳孔放大,总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熟悉。 “不认得我了……”张子乾拔出腰间青虹,横剑身前,“那还认不认得这柄断剑?” 一瞬间,所有兵卒的目光都停留在这柄青铜断剑上,难以置信。 张子乾反手一剑向那兵卒的脑袋刺下。 兵卒惊出一身冷汗,颤抖着看向耳边。 那柄断剑轻而易举的便刺入了他耳边的城门上。 这么锋利的断剑,好像整座天下也只有一柄。 错不了的,就是那一柄青虹剑。 而这柄青虹剑,又是谁的配剑呢? 只有一人。 大玄赤王——张子乾! 兵卒眼中难掩激动,结结巴巴地问道:“赤王!你是赤王殿下!赤王殿下回来了!” 赤王! 他是赤王! 身边所有兵卒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那手握青虹之人身上了。 张子乾拔出青虹剑,笑着点头。 “您不是失踪了吗?!” 张子乾收剑入鞘,向他伸出了手:“我回来了。” 兵卒看着赤王向他伸出的手,毫不犹豫地便握了上去:“三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张子乾将他拉了起来,又一一将其他倒地兵卒从地上拉起。 他环顾四周,语气平静,淡淡道:“劳烦各位进去向监国通报一下。” “就说赤王归京了。” 第263章 抉择 张子坤少有地不在御书房中,而是终于出现在了他太子的东宫中。 他在东宫的后花园中散步,指尖拂过一朵朵紫薇花,香气萦绕指尖。 一朵朵彩蝶穿梭在不同的花丛中,也在他身旁环绕翻飞 张子坤总觉近来心神烦乱,他有种说不出好坏的预感。 今日更是如此心烦意乱,什么奏章也批不下去,什么符纸也画不出来,索性便撂下笔,来这后花园中散散心。 张子坤挥手散去身旁萦绕的彩蝶,望向远处花园中间那株赤红如火的凤凰木,不由想起了某位女子,轻声道:“近来心神乱,终觉修行浅。” 宫里人都知道,太子的东宫并不奢华,反而极尽低调,却唯有东宫后花园中一片奢华,极尽草木之盛。 尤其是花园中的那棵凤凰木,花开赤红如火,火中带金,好似满树金红绸缎。 更不必提那满园的紫薇花,更是绚烂。 其实少有人知,太子不喜花草树木,尤其是如凤凰木和紫薇花这种极尽绚烂的,总觉扰人心神。 不过东宫中的某位哑巴女子,却是将这东宫后花园中种满各种绚烂的花木。 太子却也由着她去了,还嘱托小宫女们帮她好生照料,游玩观赏时,莫要折毁。 上官羽宁……张子坤想起这位嫂嫂,就有些头疼,眉头微皱。 自从把她从上官家接入东宫中,二人便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了。 听照料她的小宫女说,这位大小姐好像是个哑巴,从来不开口说话,想要些什么东西也都是让身边亲近丫鬟来传达。 对于她提出的要求,不管合理还是无理,张子坤总是尽最大限度来满足。 无他,心中有愧罢了。 张子坤揉了揉微微发疼的眉心,无奈轻叹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亲卫满脸激动的闯入后花园,跌跌撞撞地跪在张子坤面前:“报!” 张子坤双手将他扶起,无奈道:“跑的这么急再摔了,有什么事慢慢说。” 亲卫眼中满是激动,死死抓住张子坤的手,高声啊道:“赤王!他回来了!” 张子坤眼神呆滞,向后微退几步,险些摔倒,愣愣问道:“什……什么?” “赤王!归京了!” 张子坤全然没了太子的稳重,声调陡然拔高,厉声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在赶来东宫的路上!” 张子坤重重喘息着,极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神,故作平静道:“东宫坤德殿备茶,迎接皇兄归京。” ………… 坤德殿是东宫主殿,平日太子都在御书房中,少有亲临。 张子乾面无表情的踏入东宫,在小宫女的带领下,踏入坤德殿。 他环顾四周,率先在主位落座,仿佛他才是这座东宫大殿的主人一般。 小宫女看的眉头皱成一团,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提醒道:“赤王,这不是你的位置。” 张子乾有些惊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宫女:“你在管我吗?” 小宫女有些害怕,不敢直视这位赤王,但还是重复道:“赤王,这不是你的位置。” 张子乾站起身,向她走去。 小宫女浑身颤抖,害怕的闭上眼。 她不是不知道对赤王出言不逊的后果,只是太子对她素来极好,如今有外人辱没太子尊严,自己岂能熟视无睹? 一只温暖的手掌按在了她颤抖的肩头,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事,一张椅子而已,皇兄想坐,你就让他坐了,不打紧的。” “太子殿下!”小宫女惊讶抬头,看着太子那张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好像有人撑腰了一般,身子不抖了,说话也大声了些。 张子坤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那位皇兄,张开双臂,笑容灿烂:“皇兄,三年多未见,欢迎回家。” 张子乾站在了离他三步开外处,眼中的冰冷不加掩饰,冷冷盯着他:“张子坤,你我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刹那之间,他长天阶的威压毫不掩饰的降临在坤德殿中,地砖块块碎裂。 小宫女愣愣看着眼前这个凶狠如恶龙的人,眼眶湿润,浸出泪花。 张子坤微微顿足,以自身真气护住小宫女:“皇兄,你吓着孩子了,她才十来岁。” 张子坤低头看着小宫女,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小如,你先忙去。” 被吓哭的小宫女用力点着头,飞速逃离了这座大殿。 “你倒是会收买人心。”张子乾冷哼一声,懒得再跟他废话,重新坐回了主位上。 张子坤坐到了他身边,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贴在桌上。 黄符自燃,转瞬间桌上便出现了一壶好茶与两个茶盏。 张子坤给自己斟茶:“移形符,皇兄见笑了。” “雕虫小技。”张子乾并没有去倒茶,“国师大人给的那本符书,你三年多就学了这一手杂耍?” “当然不止,自然是有一些大符的。”张子坤吹散茶上热气,小饮了一口,轻笑道,“皇兄有机会倒可以见识一下。” “能挡得住我天境的威压,看来你已经不是那个空明心境的废物了。”张子乾靠在椅背上,斜睨着张子坤,“破境了?” “连破两境,地境了。”张子坤迎着他的目光,平静说道,“你知道遇刺那的一夜我忍受了什么吗?” “皇兄也破境了吧,现在是什么境界,长天阶了吧。”张子坤神情有些失落,“我自小天资愚钝,自是比不得皇兄这种天骄破境容易。” “破境容易?”张子乾冷笑一声,“那你知道我这三年经历了什么吗?” “我没功夫陪你在这坤德殿喝茶了。”张子乾敲了敲桌子,冷冷注视着他,“谈一谈正事吧。” “上官羽宁现在在哪儿?” “就在这东宫的寝食殿中。”张子坤并未隐瞒,如实回答。 “你将羽宁从上官家带到你的东宫中到底想干些什么?”张子乾双眼微眯,闪动着危险的光,“你想用羽宁来威胁我?” “皇兄,又说笑了。”张子坤依旧平静喝茶,坦然自若,“皇兄为何不问问,我凭什么能把她从上官家带到东宫?” “上官家的账,我自然会抽时间去算。”张子乾站起身,走到张子坤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先来算算你的。” “你所求何物?”张子乾双手按在张子坤的椅子扶手上,俯下身去,看着他与自己很像的眉宇,“你想要的是……我的兵权。” 张子坤平静抬头与皇兄对视着,二人距离极近,几乎就是鼻尖对鼻尖了。 他微微摇头,一字一句说道:“我想要的是……皇兄的一个抉择。” 第264章 两难不为难 不是选择,而是抉择。 张子坤一把推开张子乾,缓缓站起身,轻笑问道:“皇兄,还记得当初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张子乾向后微退几步,揉了揉手腕,冷冷一笑:“我跟你说过什么话?” 张子坤向前一步,眼神有些恍惚,不自觉摸了摸好似还在隐隐作痛的脸。 他有些落寞低头,喃喃自语道:“皇兄,是忘了,但那一巴掌好像还呼在我脸上。” 他仍然清晰记得数年前,在平玄战场之前,那一番登高论战。 一个修为不过是空明心境的废物! 一个从没有亲身上过战场的废物! 一个身为三皇子没个屁用的废物! 当年皇兄的一声声废物,仍旧回荡在耳边,无数个夜晚,如魂牵梦绕,挥之不去。 张子坤缓缓抬头,眼眶微微泛红,死死盯着自己的这位皇兄。 他张开双臂,忽的大笑道:“来吧!皇兄!来抉择吧!”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会怎么选!” “在你张子乾的眼中究竟有没有除了利义之外的东西?!” 张子乾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静静听着自己弟弟的大笑。 片刻……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坤德殿中。 张子乾默默收回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一巴掌抽倒在地的张子坤。 张子坤俊秀的脸上去迅速红肿起来,他半张脸渗出点点血丝,嘴角开裂,不断滴血,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纵然他已经是地境,但毫无防备的硬挨长天阶的一巴掌,还是差点要了半条命。 张子乾蹲在地上,伸手抓住他的长发,将他的脑袋拽了起来,平视着这个亲弟弟。 “你张子坤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敢要我做出抉择?” “兵权我不交,她我也要带走,你拦得住我?” “皇兄!”张子坤满眼血红,吐着血大笑道,“不要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啊!” “这句话!也是你当年跟我说的!” 张子乾眉头微皱,松开了手,站起身来,双手抱臂。 “你知道你的弟弟会画符吧?”张子坤挣扎着踉跄站起身,手中多了一张黄符,“爆炎符,就贴在我嫂嫂的寝宫中,我亲手贴了一整圈的。” “只要我身死或是心念一动,符就炸了,她被锁在宫中,又只是个普通人,逃不掉也活不成。” 张子乾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力道极大,直接将张子坤踢飞,将桌椅撞碎。 “张子坤,你什么时候这么畜生了?” “畜生?”张子坤捂着胸口,从一地木屑中起身,惨笑自问,“我是畜生?” “哈哈,我是畜生?”张子坤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皇兄皇兄,你说你亲弟弟是个畜生?” 张子乾静静看着他的狂笑。 一瞬间,张子坤收敛所有笑容,愤怒嘶吼:“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朕闭嘴!” “你张子乾有什么资格去评判我之功过!” “我夜夜秉烛,御书房中处理政务,从未敢有半分懈怠!只为百姓安居!” “我勤俭节欲,宁饿一夜不饮羊汤,就怕此开奢靡先河!只为百姓安乐!” “我监国亲政,施仁政而政通人和,恩惠天下以承万民!只为百姓安宁!” 张子坤不断怒吼着,好似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都要向皇兄吼出。 “你失踪三年,章将军在外征伐,父皇闭关,闻先生病重,朝中上下只留我一人支撑!” “这东宫!这坤德殿!你知道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踏入过吗?你知道我在御书房中度过了多少夜晚吗?你又知道我烟州一夜差点就死了吗?!” “你在这宫中四处看看!你到这玄皇城四处看看!你去这天下四处看看!” “究竟是不是一片安居乐业,太平盛世?!这些都是朕的功劳!” 张子乾面无表情,默默听着他的怒吼。 “我要当仁君,施仁政……”张子坤的嗓音渐渐嘶哑,语气也渐渐低沉,“我渴望亲政,却又怕辜负万民。” 张子坤嘴角淌血,满脸疲惫,看向皇兄,惨笑道:“我的仁字,是一把刀,刀柄对着百姓,刀尖对着门阀。” “我如今就要握着这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做出抉择。” “说完了?”一直沉默的张子乾,忽然开口问道,“那场刺杀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相信那场刺杀与皇兄无关了。”张子坤微微摇头,累得不想再解释了,而是说道,“但我还想问皇兄一件事。” 张子乾上前一步,淡淡开口:“问。” 张子坤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问道:“你……有没有过一时一刻想让我去死?” 张子乾又上前一步,缓缓点头:“有,我确实有过想让你死的想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止一次,就比如现在,我就想让你死。” “呵。”张子坤后退一步,释然笑道,“这就够了。” 张子乾突然说道:“为了大玄,我当初没得选。” “皇兄当初没得选,我现在再给皇兄抉择的机会。” “交出青虹剑,还是让嫂嫂就此身死。” 张子乾看着他,破天荒地犹豫起来,陷入两难之地。 张子坤看着他,目光惨然,笑容灿烂。 他们都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交出青虹剑,就等于交出五十万狼军的兵权,以此换取上官羽宁之命。 五十万兵权与挚爱的性命,张子坤真的很想看看自己皇兄会怎么选? 皇兄你这种为大利而舍大义之人,当真会在乎一个女人的命吗? 即使这个女人是你的挚爱,你也不会在乎一点吗? 这是一场抉择,更是一场问心局,我就是要看看你会不会改变你当初的决定。 张子坤轻笑着,看着陷入两难的皇兄,他有些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开口轻声说道:“我不会剥夺你所有兵权,我会给你留一城之军。” 张子乾抬头看向他:“哪一城?” 张子坤笑道:“大散关城,我给你留十万兵马,用以镇北。” 果然……张子乾冷笑一声。 大散关城的十万兵马,根本无法抽调,只能用来抵御蛮族骑兵。 张子坤知道张子乾的性格,为了大玄的江山,这十万兵马他不会调动,甚至他自己都不会轻易离开那座城。 给他这大散关城的十万兵马,他反不了,反而是将他限制在了大散关城,让他只能镇北守城。 这是阳谋,就是要逼张子乾做出抉择。 片刻,张子乾抬头,手伸向腰间,摸着青虹的剑柄。 张子坤知道,皇兄要做出抉择了。 刹那间,坤德殿上,闪过一道青虹。 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指向了张子坤的眉心,凭剑的锋利,只要在向前一寸,就能刺穿这位太子的脑袋。 张子乾一手举剑,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张子坤一步不退,面容平静,一滴冷汗从他鬓角间滑落。 两难境地,抉择只在一瞬之间。 张子乾平静道:“现在这柄剑还能入鞘,不然我们就不死不休了。” “皇兄,你心中已有恶蛟抬头,你要反的。”张子坤平静道,“从父皇立我为太子的那刻,我们就已经不死不休了。” 张子乾点头,吐出一字:“好。” 一瞬之间,一道青色剑光斩过。 张子乾目光冰冷如剑上的寒光。 他终于两难不为难。 第265章 我回来了 青色剑光横斩半座坤德殿,自张子坤身后剑光璀璨如虹。 我……要死了?张子坤瞪大眼眸,惊恐的眼中映着道道剑光。 轰! 尘灰在身后炸散。 张子坤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俊秀的脸上被剑光划出一道剑痕,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废墟上。 “呵,你甚至连死的觉悟都没准备好。” 张子乾眼眸冰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青虹稳稳停在他的眉心。 张子坤颤抖着摸着脸上的剑痕,僵硬地回头望去。 身后半座坤德殿全部被那青色的剑光斩碎坍塌,一地尘灰,半座废墟。 而他身前的半座坤德殿……完好无损。 张子坤回头仰望着皇兄,眼神有些空洞呆愣。 当啷一声脆响,青虹摔落在张子坤面前,将他飘散如尘埃的思绪唤回。 “一柄断剑而已,给你就是。”张子乾收回握剑的手,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他不想再等了,他也不想让那位姑娘再等了,他们都已经等的够久了。 “张子乾!你给朕站住!” 身后传来张子乾愤怒的嘶吼。 张子乾懒得再回头看这位弟弟一眼,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张子乾!我叫你站住!”张子坤颤抖的手握着青虹,将剑重重摔在地上,“为什么?!一个女人!你凭什么会为了她放弃兵权!” “你的为大利而舍大义呢!” 张子乾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高声回道:“即使没有那柄剑,我依旧是大玄军中的赤王。” “张子乾!我告诉你!” “终有一天!百姓会将我的名字传诵千秋万载,史官会将我的名字与那位顺德帝相提并论!我将开创属于我的太平盛世!” 张子坤流着血,流着泪,继续怒吼着。 “终有一天,百姓会承认,史书会承认,你也会承认我才是大玄最仁德的帝皇!” 这一次张子乾脚步微顿,终于回头看向这位歇斯底里的大玄太子,只说了两句话。 “无所谓。” “不会的。” 这皇位我与你争到底……张子乾在心中默默道,而后回过头来,大步奔向东宫的后花园。 那寝食殿,就在那里。 那位姑娘,也在那里。 此时已经入夜,漫天无星,唯有一轮明月,清冷的月辉撒在他的素衣上,映出一片凄冷。 张子乾穿过后花园,复行数十步,就见到了一座造型古朴的宫殿,从殿门到窗边,贴着一圈黄符。 皎洁月光洒落在窗纸上,映出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 张子乾脚步渐渐放慢,呼吸渐渐加快,眼神复杂地看向窗边那道风姿绰约的身影。 他缓缓走向宫殿的门,看了看从门贴到窗边的一圈黄符,不由眉头一挑,有些惊讶。 “呵,张子坤你还不算这么畜生。”张子乾随手撕下黄符,仔细看着。 那根本不是什么爆炎符,而是一圈安神符,有助眠安神的功效。 张子乾重新将黄符贴在门上,伸手想敲敲门,却又不自觉的收了回来,又盯着窗边的身影发呆。 这扇门,好像更胜千军万马。 需要更多的勇气,才敢敲下。 “不是,我究竟在怕个什么?”张子乾自嘲一笑,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是谁?”房内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但那不是她的声音。 张子乾想说些什么,可刚到嘴边的话就梗在喉头,又咽回肚去,只得又敲了敲门。 “是谁?”那人声音拔高,再次问道。 “晴儿,去看看。”房中传来她的声音。 张子乾敲门的手微顿,甚至有些颤抖,不由向后微退几步。 房门打开,温暖的烛光与清冷的月光融在一起,照在那人的脸上,一片亮堂。 名叫晴儿的丫鬟,看着门外这个有些局促不安的男人,一只手摸向腰后,警惕问道:“你……是谁?” “我……我……”那男子有些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晴儿感觉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个傻子,就要准备关上房门,却见那男子忽然伸手拦住房门。 晴儿大惊失色,瞬间拔出腰后的匕首,就向那男子刺去。 男子不闪不避,匕首刺在他身上,却是径直破碎。 “是我。”那男子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是张子乾。” 虽然男子声音压的极低,但晴儿还是听清楚了那个名字。 张子乾? 这个名字,让晴儿微微一愣,感觉到有些熟悉。 男子伸手拦住房门,却就是站在门口,没有更进一步。 晴儿仔细盯着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忽然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微微退后几步,紧紧捂着嘴,颤声道:“张子乾!你是姑爷!” “你不是死了吗?!” “我回来了。”张子乾说道。 “你现在知道回来了,你对得起小姐吗,你知道小姐等了你多久吗?”晴儿挡在房门口,死死盯着张子乾,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 张子乾低头抠着手上的茧子,不说话。 片刻,晴儿侧过身去,让开房门,冷冷道:“小姐,在屋里面。” 虽然很不想让这个男人再去见自家小姐,但这是小姐的事,还需要让小姐自己去处理,自己只是个丫鬟。 “谢谢。”张子乾点头,一步踏入房内,浑身一哆嗦,扶着房门,喘着粗气。 “晴儿,门外是谁?”她的声音依旧温婉如春风,只是多了些嘶哑憔悴。 晴儿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可是一位大人物,大玄的王呢。” “让他滚出去,我不想见他。”温婉的声音陡然冰冷下来。 张子乾顿时僵在原地,看了看晴儿,有些不知所措。 晴儿冲张子乾一挑眉,撇了撇嘴,用嘴型无声说道:“说话,大声点!” 张子乾赶忙出声说道:“哦哦,你别生气,我这就先出去。” 我让你说话,是让你说这个的吗……晴儿一拍脑门儿,脸上阴云一片。 听见这个声音,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久久无言。 张子乾捏着衣角,低头站在原地,不想退去,也不敢进去。 过了许久,一个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走了吗?” “还没。” “你……不是太子?” “我……是张子乾。” 一声瓷碗摔碎的脆响从屋中传来,一位姑娘一把掀开屋门前的帘子,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不自觉,男人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不小心,姑娘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张子乾!”宫中一直传她哑巴的姑娘,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男人看着那位姑娘,彻底呆愣住了,神魂飘向了远方。 姑娘向还愣在原地的男子飞奔过来,一头扎入了他怀中,死死抓住他的袖口,脑袋压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嚎啕大哭。 男人向后微退半步,却立即站定,轻轻摸着姑娘的秀发,轻轻拍着姑娘的后背,轻轻对姑娘说道:“抱歉,我回来晚了。” “没关系,我一直在等你。”姑娘带着哭腔不断重复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男人将姑娘紧紧抱在怀中,不断重复着:“嗯,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第266章 终成眷属 张子乾看着那张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有些心疼心痛,他捧起姑娘的脸,为她擦去脸上的泪。 “羽宁,我带你走。” 姑娘伸手摸着男人那张略显沧桑老成的脸,感受着手上那真实的触感,总算肯定这不是一场梦。 她破涕为笑,激动点头:“好!” 丫鬟晴儿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瞪了张子乾一眼,又复杂地看了小姐一眼,自顾自地进去收拾小姐不小心摔碎的瓷碗去了。 她走进屋中,便看见一地碎瓷片,还有撒了一地的红豆粥。 那碗红豆粥,还是她给小姐端过来当宵夜的。 她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从粘稠的红豆粥中捡起一枚枚碎瓷片搁在掌心。 晴儿为小姐感到开心,但还是有些淡淡的忧愁,就像这碗洒在地上的红豆粥那样。 可能这碗红豆粥也没想到,它的命运不是被喝掉,而是被洒在了地上。 是好是坏……自己也不清楚。 自家小姐可以不去为自己想一想,但自己这个当丫鬟的……总要多为小姐想一想。 那个男人说要带小姐走,可小姐又能跟他去哪呢? 平心而论,住在这东宫之中,反而要比在那上官府邸中来得舒心自在。 那位太子也只是将小姐接到了这东宫中,却并未对她做什么,反而是有求必应。 离了这东宫,小姐这只金丝雀出了笼子,真就能随天翱翔吗? 还是雀儿在笼子里待久了,徒有向外飞的勇气,却再也不会飞了。 他张子乾到底是大玄的赤王,也到底是要再上前线战场的。 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难不成让小姐这个从小没干过重活,只懂琴棋书画的千金小姐跟着他上战场吃苦受累吗? 那难不成又要回那上官府中,小姐还要像件商品一样待价而沽。 思来想去,反而是在这东宫中更安稳。 晴儿感觉自己有些可笑,一个丫鬟为小姐操这么多心干嘛?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小姐的未来,去为自家小姐着想,毕竟是小姐为她从青楼中赎身,给了自己现在的所有。 她无奈苦笑,歪头看向小姐的床边,床头柜子上摆着一个花瓶。 瓶中不是什么花花草草,而是斜插着一根红豆枝。 后花园的紫薇花,东宫正中的凤凰木,还有这卧室中的红豆枝,都是小姐种的。 晴儿收拾好撒了一地的红豆粥,扶着腰站起身,走向床头柜子前,伸手抚着瓶中枝上的红豆,轻轻自问:“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晴儿?”上官羽宁站在房门口,望着那个抚着红豆的小丫鬟,感觉到她有些不开心,“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呢?”晴儿回头看向自家小姐,小脸上笑容灿烂,“小姐开心,晴儿就开心。” “那就好。”上官羽宁微微安心,“那你收拾些行囊,我们今晚就走。” 晴儿笑着应了一声:“好。” “没事,不着急,入夜已晚,宫中宵禁,明天早上再走也不迟。”张子乾站在了上官羽宁身后,望着屋中的那枝红豆,轻声说道。 “不晚吗?”上官羽宁回头看向他,“我怕……” “不晚。”张子乾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话,“不怕。” “我回来了,就一定能带你走。” 春末,入夜渐微凉,张子乾紧了紧身上的素衣,跃上屋顶,守着心爱的姑娘。 他望着那夜色天心处的一轮明月,静静想着一些事情。 大散关城还要有人去守,不能让钟铠钧一个人撑太久,自己早晚是要回去的。 但自己绝不可能把羽宁带回大散关城,那里太苦了,自己不能让羽宁跟着受苦。 自然也不可能送回到上官家,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要么留在皇城中的那座玄清观,拜托玄清子照看,那个道士看着吊儿郎当,实力却不弱,能护得住羽宁。 要么就只能去自己封地的幽州幽兰城了,那里是自己的地盘,有座赤王府,去了那里羽宁就是真正的赤王王妃了。 自己归京时,并未刻意隐瞒,用不了多久,自己回来的消息,就会传遍大玄王朝,到时候朝堂还会再起风云。 不过张子坤手握青虹与传国两剑,自然有办法镇压,朝堂早晚会是他的一言堂。 无所谓了,没了青虹,我依然是这大玄赤王……张子乾向明月伸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一轮明月握在手中。 “喂,赤……赤王殿下。”屋檐下有一个小宫女,怯懦的小声喊着。 张子乾伸头向下一看,不由一笑。 竟是那个在坤德殿敢与他叫板,维护太子尊严的小宫女。 “太子叫你来的?”张子乾坐在屋顶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嗯嗯,太子殿下有圣旨让我给你。”小姑娘高举右手,用力晃着手中的一卷圣旨,“你先下来接旨。” “一个太子也敢传父皇圣旨,他算个什么东西?”张子乾打了个哈欠,眯眼看着小宫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本王下来?” 小宫女有些恼怒:“你!你是要抗旨吗?” “抗不抗旨,看你传不传旨了。”张子乾懒洋洋笑道,“想要传旨,自己爬上来,我就考虑接旨。” 小宫女气得直跺脚,却又对这位赤王没什么办法。 “子乾,你又何必去为难一个小宫女?”上官羽宁从屋中走了出来,抬头看着张子乾,温婉一笑,“下来接旨吧,看看又无妨。” 小宫女惊奇地看着这位温婉女子:“你不是哑巴,会说话的啊?” 东宫中一直传这位女子虽然温婉漂亮,但可惜是个哑巴。 张子乾从屋顶跃下,翩然落地,单手接旨,收入怀中,冷冷看着小宫女:“你说谁是哑巴?” “我……我……”小宫女被他看的害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羽宁拍了拍小宫女的头,低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小宫女如获大赦,赶紧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上官羽宁望着跑远的小宫女,回头看向张子乾无奈笑道:“跟一个孩子怄什么气?” 张子乾并未回答,而是问道:“夜冷天凉,你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有些心神不宁。”上官羽宁注视着张子乾,身子前倾,笑问道,“要不要带我一起去屋顶赏月?” 张子乾将她拦腰抱起,跃上屋顶,又轻轻将她放下。 二人坐在屋顶上,同赏一轮明月。 上官羽宁抱着膝盖,脑袋枕在膝盖上,歪头看向张子乾,轻声问道:“你失踪的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张子乾无所谓地摇摇头,转而问道,“你呢?还好吗?” 上官羽宁将脑袋深深藏在臂弯里,让张子乾看不见她的神情。 她轻声絮叨着:“你当年走后,我就在上官家一直等着,等啊等,就等到了你失踪的消息。那是我第一次什么都不想管,就想死了,好去找你。” “但晴儿这丫头对我说你只是失踪了,肯定还会回来找我的。我信了,用你送我的笛子吹了一首无名曲,就接着等。” “等啊等,就等到了父亲让我进东宫的命令,那位太子来见了我一面。他对我说,如果愿意等,就在东宫等着吧。” “我不想等了,我想挣扎,我想反抗,我想逃,我想死。可我挣扎不了也反抗不了,逃不掉也死不了。” “我只能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里,我……” “别说了,睡吧。”张子乾浑身有些颤抖,伸手将上官羽宁揽入怀中,“睡一觉,都会好起来的。” 他感觉到胸前一片湿冷,这才发现姑娘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浸湿了胸前。 张子乾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姑娘哭着哭着,反而在不知不觉中,就真的在他怀中睡着了。 张子乾望着怀中的姑娘,又看了看天边明月,小心从怀中掏出那卷小宫女给的圣旨,慢慢打开。 他瞪大眼眸,显得有些惊喜。 那是圣旨,也是一份早就拟好的婚书,正文是闻先生的字迹,大红书面,金色小楷。 婚书落款处却是歪歪扭扭的题名,倒是父皇的字迹。 婚书左下角有一枚章印,那是大哥的白王玉玺,印刻——子民证此。 章印上一行小字,居然是太子的字迹,墨迹还未干涸,带着淡淡的墨香,只有两句话。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愿皇兄与嫂嫂白头偕老——弟子坤敬上。 天中一轮明月,怀中一位姑娘,手中一份婚书。 张子乾握着这份婚书,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没来由地想起了羽宁床头瓶中的那束红豆枝。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267章 跟你一起 第二日清晨,拂晓之际,第一缕阳光洒在房顶,映着姑娘长长的眼睫毛,晶莹一片。 张子乾就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手中握着一份婚书,怀中靠着一位姑娘,一动不动,坐了一整夜。 他看着明月西沉变旭日东升,也看着怀中姑娘悠悠转醒。 上官羽宁坐直身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眸,打了个哈欠:“怎么就睡着了?” 张子乾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也伸了个懒腰,笑问道:“睡得还好吗?” 上官羽宁轻轻点头:“这几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回。” 张子乾站起身来,随口问道:“东宫中的床太硬吗?” 上官羽宁仰头望着他,忽然笑道:“吾心安处是梦乡。” 张子乾活动了一下手脚,向姑娘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嗯。”上官羽宁眼眸闪亮晶莹,眼角还挂着些许泪珠,像草木上挂着的朝露。 姑娘握住了张子乾的手,他一把拉起姑娘,抱着姑娘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翩然落地。 姑娘搂着他的脖子,撒下一串如银铃般的笑声。 她在那上官府邸,她在这东宫之中,许久不曾笑出声来了。 “小姐,在这里。”房檐下,晴儿也已经早起,背着不多的行囊,招了招手,“小姐怎么从屋顶上下来了?” 上官羽宁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故意板着脸:“主人家的事,丫鬟少管一些。” 晴儿捂着脑袋,一言不发,有些怨恨的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子乾。 都怪你,大半夜不睡觉,带着小姐去屋顶! 张子乾似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毫不客气地回瞪了晴儿一眼。 嘶……晴儿背着行囊,上前一步,阴阳怪气道:“哎呦喂,还是咱姑爷有本事,没事儿就能上房,也幸好没掀瓦。” “晴儿!”上官羽宁嗔怪道。 张子乾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丫鬟的嘴不要这么碎。” 晴儿被看的有些发怵,却也不退,反而又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姑爷,要带小姐去哪里?” 提起这个问题,张子乾重新看向上官羽宁,轻声道:“对了,羽宁,一直忘问你了,你想去哪里?” “是留在皇城的玄清观中,还是去那幽州的幽兰城中?” 张子乾神色极其认真:“在这两个地方,没人能动你。” 上官羽宁微微一愣,随即迎上他的目光,也认真说道:“我上官羽宁,这辈子就要跟着你张子乾。” 张子乾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摇头说道:“你不能跟着我,我是大玄赤王,终究……是要回北州的大散关城守城御敌的。” “大玄那么多将领,为何你这个亲王,非要去亲自守城?”上官羽宁紧紧握着张子乾的手,“你是赤王,你的封地在幽州,不在北州啊,你就不能留在封地吗?” “家国情长,儿女情长,总要有所取舍。”张子乾轻轻挣开她的手,看着她笑了笑,“我去守那座城,就再也不用有人妻子苦等远征的丈夫归家,大玄更多的有情人才能终成眷属。” 张子乾反手握住上官羽宁的手:“为了你,我可以舍去权势利义。但我不能为了你,而负了大玄的山河与将士。” “说到底,这大玄还是我打下的疆土。”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上官羽宁忽的吟了一首诗。 “什么?”张子乾没听清。 她长舒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反问道:“大散关城在哪里?” 晴儿听的直皱眉头,她从来没听过还有这么一座城。 张子乾看向北方:“大散关城在极北之地,极寒极苦,横亘在雪山与草原之间。” 上官羽宁歪头看着他,轻笑道:“雪山与草原,这等风景,笼中雀从不曾见过。” 张子乾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断然拒绝道:“那里太苦也太冷了,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那里。” “留在皇城中或者去幽兰城,等着我。” 听到此话,上官羽宁一把推开眼前人,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了下来,她哭喊道:“我等的已经够久了!我真不想再等了!” “我已经等过你一次了,不会再等你一次了!” 张子乾一见姑娘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顿时有些慌了,显得手足无措:“你……你……我……唉。” “我就要跟着你!”上官羽宁擦着眼角的泪,梗着脖子,强横说道。 “那里真的很苦,别说锦衣玉食了,连温饱都做不到。”张子乾还在劝道,“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吃苦。” “小姐,要不然别去了,就去幽兰城,也挺好的。”晴儿也在一旁劝道。 “我不是什么笼中的金丝雀!”上官羽宁红着眼,“我可以当你身边的麻雀!” “子乾求你了,别把我从一个笼子又送到另一个笼子,我宁愿去当一只出逃的麻雀。” 张子乾哑然,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他伸手去拉上官羽宁的手,却被姑娘直接甩开,含泪的眼眸瞪着自己。 晴儿无奈,自己是不想去那座孤城的,但如果小姐要去,自己愿意跟着。 良久,张子乾开口问道:“想好了?” 上官羽宁认真点头:“我就要跟着你。” 张子乾说道:“羽宁,走吧,去那座大散关城。” 上官羽宁转身对晴儿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丫头,轻声说道:“晴儿,你就别跟着去了,你给我当了十几年的丫鬟,我今日还你自由身。” “那行囊中还有不少首饰,你且拿去当了吧,换得了些钱,好在这城中做些生意。” 晴儿从行囊中翻出一根黄绸布包裹的竹笛,递给小姐。 上官羽宁笑了笑,接过竹笛。 “嗯,走吧。”晴儿背着行囊,向前迈出一步。 “你要去哪儿?”上官羽宁一愣。 “小姐要跟着姑爷,我管不着。”晴儿回头灿烂一笑,“晴儿要跟着小姐,小姐也管不着。” 死丫头……张子乾望着那个背着大大行囊的娇小身影,有些改观对这丫头的看法。 他牵起上官羽宁的手:“该走了。” 上官羽宁点点头,将竹笛挂在腰间。 清晨的阳光下,一行三人向皇宫外走去。 张子坤倒是很守信用,一路畅通,一路恭敬,无人所拦。 只是皇宫门口,一个老太监早已等候多时。 张子乾隔着老远就望见那个老太监了,不由眉头一皱,拉着上官羽宁的手,叫住前面的晴儿,缓缓停步。 “公公?”张子乾警惕着看那个老太监,“你是来拦我的?” 空行公公靠在城门上,大口饮酒,喝的酩酊大醉,并未作答。 张子乾松开姑娘的手,又上前一步。 瞬间,空行公公睁开一双醉眼,身形快如闪电,一醉千里远,闪身来到张子乾身前,一拳带着酒气轰出。 张子乾被这酒气熏的头晕,根本没反应过来,便已被近身一拳轰在胸口。 他直接在宽大的宫道上倒滑出去,双脚犁地数十丈,犁出一条沟壑。 张子乾闷哼一声,调整身形,极速站定。 空行公公此时酒已醒了三五分,醉笑道:“好小子,果真长天阶了。” 张子乾冷冷看着这个老太监,对晴儿轻声说道:“你带着你家小姐先出城去。” “别打了,别打了。”空行公公连忙摆手笑着,“你看你,试试你斤两罢了,怎么还急眼了?” 张子乾手中出现了一杆由真气凝聚的大枪,枪尖直指老太监:“试试我的斤两,公公下手可没轻没重的。” 老太监砸吧了砸吧嘴,从腰间解下一坛酒,远远抛给张子乾。 张子乾用枪尖挑起酒坛,微微一怔,不由问道:“这干什么?” “好酒!顶了尖儿的好酒!”空行公公目光落在那坛酒上,满眼尽是心疼,“小心点儿,别摔了,三百年的女儿红,还是那位大平国师亲手酿的,喝一壶就少一壶!” 张子乾枪尖上挑,酒坛顺着枪杆滑落,他接住酒坛,笑问道:“这算什么?” “还能算什么?”空行公公没好气道,“算我给的喜酒呗!” “跟人家姑娘在一起了,就记得对人家姑娘好一点。” 第268章 出嫁 张子乾手中长枪散去,他打开酒坛,深深吸了口气,酒香扑鼻醉人,果然是一坛顶好的酒。 他将酒坛重新封好,随手抛给晴儿,晴儿手忙脚乱的接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子乾知道空行公公是嗜酒如命的,如今随了这么一坛好酒,自然是下了血本的,他抱拳笑道:“公公,记你随了坛喜酒,不过这婚宴你是吃不上了?” 空行公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玩味地说道:“这婚宴为什么吃不上呢?” 上官羽宁从张子乾身后站了出来,弯腰作揖,恭敬笑道:“公公,羽宁有礼了,不过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喜酒收下了,婚宴回头给您老补一顿。” 空行公公脸上笑开了花,看这丫头着实讨喜:“好好,这浑小子能有你来收心,以后行事也不至于那么莽撞。” 公公转而又对张子乾说道:“以后再贸然单骑凿阵,可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了,每次军征时,多想一想,家里还有人等你。” 张子乾感觉今天公公跟闻先生似的格外唠叨,他满不在乎说道:“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长天阶了,战场上少有人能杀我。” 空行公公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说些什么了,转身离去,他摆摆手,头也不回,高声笑道:“上官丫头,出城而去,还有惊喜。” 晴儿望着这个老太监的背影,疑惑问道:“这位老公公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在宫中见过?” 张子乾没好气道:“一个年龄比十个你加起来都大的老太监罢了。” 上官羽宁戳了戳张子乾的后腰,张子乾回头看向她,不解问道:“怎么?” 上官羽宁抬头看着他,眼眸亮晶晶的,小声问道:“公公说的惊喜是什么?” 张子乾耸了耸肩:“不知道,这老太监想一出是一出。” 上官羽宁点点头,有些失望。 张子乾拉起她的手继续向宫外走去,晴儿背着行囊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张子乾突然回头问道:“羽宁,你想要个婚礼吗?” 上官羽宁脚步一顿,眼前一亮,惊喜问道:“真的?” 可她旋即又摇摇头,轻声说道:“还是算了,能跟你同去大散关城就好,关外艰苦,不用再铺张浪费了。” 张子乾握紧她的手,点点头:“那就等到了幽兰城,我再给你准备。” 上官羽宁笑了笑,脚步轻快了不少。 晴儿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快步跟上自家小姐。 一行人走到宫门外,便看见有位穿龙纹玄甲的兵卒牵着一辆大红马车,等候在宫门外。 见到张子乾来了,他急忙招了招手,高声说道:“赤王殿下,在这里!” 这是宫中禁军,身着龙纹玄甲,直接受传国剑号令,称号龙军。 张子乾向他走去,扫了一眼那辆两匹赤马的大红马车,眉头微皱:“龙军,你这是?” 兵卒将手中缰绳交给张子乾,笑道:“都是太子的安排。” 看张子乾握着缰绳,还想要说些什么,他急忙又说道:“赤王殿下可以不用马车,但两位女眷也需要一辆马车代步。” 张子乾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仔细检查了马车一番,确定没动什么手脚之后,这才转头对羽宁与晴儿说道:“你们先上车吧,我来驾车,先出城去。” 晴儿围着大红马车绕了一圈,嘀嘀咕咕的:“你们皇室的马车都是大红色的吗?我怎么越看越感觉像婚车呢?” 张子乾倒是没想这么多,跃上马车,催促道:“我在宫中一般不乘马车,都是直接骑马的,你们先上车吧。” 上官羽宁与晴儿一同上了马车,二人看着马车内格外喜庆奢华的配饰,就越感觉不对劲,交头接耳的。 “小姐,这马车的内饰有点太过……喜庆了吧,为什么还会有囍字啊?” “嗯,可能皇室内有人喜欢吧。” “那皇室不用龙纹用蝙蝠纹啊?” “可能这车可能是宫中某位藩王的,人家喜欢也说不定呢。” 驾着马车的张子乾出了皇宫,一路赶车到内城,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马车中过于喜庆的内饰他没看,他不知道。但这内城,今日确实有点太过喜庆热闹了。 如今不过清晨,却已是张灯结彩。 内城外城,家家户户,无论商贩走卒,无论官府士族,每一处屋檐下,都悬挂着一枚大红绣球,每一处房角上,都悬挂着一段大红绸带。 大道中央,格外宽敞,仅有他这一辆大红马车通行。 两侧路边,格外热闹,就有无数彩狮舞龙锣鼓喧天。 张子乾放眼望去,但见两侧路旁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辆大红马车。 怎么回事?张子乾驾着马车,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 上官羽宁偷偷掀开车帘,望着道路两旁的热闹人群,凑到张子乾身边,小声问道:“子乾,什么情况?” 张子乾看着前面的路,小声回道:“不清楚,今天城内好像有人结婚。” 上官羽宁眼中闪着光亮,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结婚?嗯嗯,咱们这辆车好像也是辆婚车,会不会那人给错车了?” 张子乾回头望了一眼车里的内饰,也觉得有些过于喜庆了,不符合皇室规统,但他也并不在乎,随口说道:“管他呢,先出城去,在晚些出城恐有生变。” 他还看见马车后面,有一支上千人的队伍一直跟着,不过人人穿红,手捧红妆,应当是迎亲或是接亲的队伍,张子乾索性不去管了。 上官羽宁退回车厢内,望着车窗边的人群,秀眉微蹙,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出嫁了,能有这种规格排场。” 晴儿也感觉这排场有些太大了,不由问道:“小姐是上官家的千金,在这玄皇城中,除了皇家,最大的家族就是上官家了吧,谁能规格排场比他还大?” “就是说啊。”上官羽宁指了指落在马车后面的队伍,“你看看后面,嫁妆可真不少呢。” 晴儿惊叹一声:“百里红妆!” 从内城到外城足有百里,队伍之中人人手捧红妆,也就是百里红妆。 后面的队伍大概离马车有百步之遥,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跟着马车,穿过长街,每人都抬着一箱箱的红盒,盒子泛着宝光,一看就非凡物。 盒子尚且如此,不敢想里面装的是何等珍宝。 尤其队伍前端,六人所抬金床。 还有队伍末尾,八人所抬红棺。 从床到棺,从头到尾,生死一世,红妆百里。 “金床开路,红棺压阵。”上官羽宁也是惊呼一声,纵使她是千金大小姐也没见过这等场面,只是有所听闻。 “这玄皇城中,究竟是谁家大小姐出嫁呀?” 就在此时,话音未落,一直前行的大红马车突然停车。 张子乾勒紧马绳,僵在原地,极其惊愕地看着眼前那几人。 一身大红道袍的玄黄帝张衍站在玄皇城城门口,双手拢袖,脸上笑容灿烂。 宰相闻砚站在皇帝身边,也身穿大红袍,望着驾车的张子乾,笑容欣慰。 大哥张子民一身大红华服,站在父皇身后,偷偷对张子乾竖起个大拇指。 “父皇?!” “先生?!” “大哥?!” 张衍一把将张子乾拽一下马车,张子乾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一旁的闻砚,笑骂道:“你个新郎官还愣着干什么?” “我?”张子乾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新郎官儿?” 张衍笑道:“对,今天你大婚。” 第269章 龙雀 张子乾还是一脸发懵,好像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属实是,这太过惊人了。 闭关已久的父皇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着对自己说今天是自己的大婚。 他这个新郎官儿都完全不知情。 自己的大婚自己不知道,这算个什么事? 上官羽宁轻轻掀开车帘,望向那个尽是沧桑之感的老道士。 张衍也没管还愣着的张子乾,转而看向自己的那个儿媳,笑容愈加灿烂。 多好的姑娘啊,漂亮,温婉,贤惠。 子乾能找到如此姑娘,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也有可能就是自己一念救苍生的福报,让自己张家找到这么一个好儿媳。 张衍笑了笑,问道:“丫头,你就是羽宁吧?” 上官羽宁迟疑着点点头,行了个礼,轻声问道:“老道长,您是……” 张衍平静笑着,轻轻拍了拍还在发呆的张子乾:“你应该还是第一次见我,我是这混小子的爹。” 上官羽宁美眸圆睁,也如张子乾那般呆愣在原地。 眼前这个老道长说他是谁? 是子乾的父皇?那不就是当今圣上?! 圣上……怎么来了? 张子乾此时才反应过来,急忙看向父皇,追问道:“父皇,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过来的?” 他又看向闻先生与大哥,继续问道:“还有闻先生怎么来的?” “大哥呢?你又从哪儿过来的?” “最重要的!为什么我今天大婚!你们谁决定的!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张子乾第一次有如此多的疑问需要被解答。 张衍望向北方,轻声说道:“昨晚才刚刚破关,看还有些时间,就过来接一趟书生与子民了。” “至于其他的……”张衍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这位嫡长子,“先不说了,先去换衣吧,今日我下圣旨全程修沐一天,宵禁取消。” 张衍说完,又看向上官羽宁,温柔笑道:“羽宁,先去换衣吧。” 上官羽宁愣愣问道:“换什么衣?” “今日是子乾的婚礼,也是你的婚礼啊。”张衍笑道,“自然是换身凤冠霞帔了,你是我张家的儿媳啊。” 张衍少有的露出温柔神色:“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一样都不能少。” “离了上官家,入了我皇家,你这只雀儿再不必被困于牢笼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不是笼中雀,而是龙雀。”张衍笑道,“至于上官家是否是否参与这场婚礼,要看你了。” 张衍望着那个低着头的丫头,认真问道:“羽宁,你想让上官家来人吗?” 上官羽宁抿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还是晴儿悄悄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 张衍倒也不催促,耐心等着丫头的决定。 片刻,上官羽宁犹豫点头道:“还是来吧,他们毕竟还是我爹娘,当有生育之恩,不得不报。” “好,听你的。”张衍看向张子民,吩咐道,“子民,可以通知上官家准备了。” 张子民轻轻点头,淡然一笑:“明白,父皇。” “先下马车,上轿吧,可以先回上官家看一看。”张衍笑道,“然后去章寻的那座将军府等着。” 上官羽宁微微脸红点头,身后跟着晴儿,下了马车,上了队伍里的八台大轿。 张子民喜上眉梢,大喝一声:“起轿!” 亲自随着轿队,前往上官府邸。 闻砚走到愁眉不展的张子乾身旁,笑着打趣道:“怎么?今天大婚还不高兴?” “大婚什么啊?”张子乾小声嘟囔着,“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闻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确实有些突然了,但总比没有要好,你喜欢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又要嫁给你,总要给人家一个婚礼吧。” 张子乾总感觉一牵扯到情爱上,闻先生就变得格外唠叨,他急忙转移话题,轻声问道:“先生,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闻砚轻轻摇头:“我也不怎么清楚,但一切倒是子坤的安排。” “张子坤他的安排?”张子乾更加惊讶了,“我的事他来安排什么?” 闻砚问道:“你有没有收到过一卷婚书?” 张子乾从怀中掏出那份圣旨婚书:“有啊,怎么了?” 闻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伸手敲了敲他的脑壳:“还没想明白吗,这份婚书早就拟好了,甚至各家的礼也早都备好了。” “书生,不废话了,那你让他也换身衣裳,重婚的大喜日子穿身白的算怎么回事?”张衍伸手一招,张子乾便不由自主的飞到父皇面前。 张子乾看着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衍看着他,全然没了当初对待上官羽宁的温柔,只剩下不耐烦,催促道:“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马车上有婚衣,你赶紧去换上。” 张子乾挠挠头,也没办法违抗父皇的旨意,只好钻进马车里,换了身大红龙云婚服出来。 张衍上下打量着他,满意的笑了笑:“这就顺眼多了。” “婚礼定在玄清观内,由玄清子主持。” “至于婚宴,就定在将军府了。” “这场婚礼,只有自家人。”张衍看向闻砚,“至于天下各处的随礼,却不能少。” 闻砚抚着两鬓白发,无奈苦笑点头,反问道:“婚礼不邀人家参加,婚宴不请人家吃席,这随礼却到处要,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张衍摆了摆手,脸上笑容收敛,语气冷了下来:“如果不是羽宁的丫头,连上官家都不用来了。” “上官家的烂账,我迟早给他算清楚。” “上官岳那只狐狸,胆子当真不小,竟敢刺杀监国之太子。” 张子乾听得眉头微皱,结合闻先生的话,大概猜出来父皇是昨夜出关,然后第一时间去见了太子张子坤一面。 这一出大概率都是张子坤搞出来的,不过看这样子有些话张子坤倒是没与父皇全说。 就比如……他将羽宁接入东宫中,以此要挟换得狼军兵权。 那自己要不要向父皇告状呢? 张子乾笑了笑。 告个什么状?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况且张子坤好像也没告诉父皇自己昨天差点一剑斩了他。 那太子的态度很明确了,他们兄弟二人自己关起门来打生打死,都无所谓,但不要惊动父皇。 不过张子乾有一点不明白,张子坤已经拿到青虹,目的达到,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一夜之间给他与羽宁搞出一幅婚礼出来。 作给父皇看看样子? 倒也不至于此。 作给自己看看样子? 倒也不用如此。 张子乾打开手中的那份圣旨婚书,又仔细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了太子所写的那一行小字上。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皇兄与嫂嫂白头偕老。 呵,倒是辛苦你的一番良苦用心了……张子乾抚了抚身上的大红婚服,冷冷一笑。 不过,有这么一场婚礼也不错,羽宁开心喜欢就好。 有了这一场婚礼,她就是赤王王妃了,再不是笼中雀了,而是一只可以翱翔天际的大玄龙雀! 第270章 再算一卦 闻砚见张子乾愣愣出神,便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该走了。” 张子乾回过神来,问道:“去哪儿?” 张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上,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去玄清观,在那里举行你与羽宁的婚礼。” 嘶……张子乾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不知道该欣喜还是无奈。 说实话,这场婚礼来的确实有点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准备好,按他的计划,起码还是要再过几个月或是几年再说的。 他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才不过二十一岁。 羽宁又多大了?好像也才二十出头,就这么草率的结婚了? 张子乾无奈地笑了笑,看了看一身的大红婚服,点头道:“好,就去玄清观。” 说罢,便要登上那辆大红马车,驾车离去。 张衍急忙伸手拦住他,命令道:“你上车去。” 张子乾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父皇。 张衍率先登上马车,握住了缰绳,笑道:“今天大喜的日子,哪里能让新郎官驾车呢,就让我亲自为你驾车。” 张子乾更加无奈,闻砚推了推他,轻笑道:“走了新郎官儿,难不成还要让自家先生服侍你上车?” 张子乾只好登上马车,钻进车厢。 “驾!”张衍大笑着长吁一声,驾车在玄天大道上急驰。 倒是许久不曾见这道士如此开心过了……闻砚笑了笑,骑马跟随左右。 玄清观的大门边,一身红色道袍的玄清子愁眉苦脸的,手中攥着一副墨绿签筒,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这位年轻道士口中嘟囔着:“天杀的,一下失踪三年,如今一回来就是大婚,这么匆忙的,什么东西都没准备,还要让贫道主持婚礼。” 玄清子想到动容处,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捶胸顿足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怎么尽难为贫道了,贫道只是一个小道士啊!早知道当初就听师父的话不下山了!” 一辆大红马车好似雷霆般瞬间出现在玄清观门口,张衍望向年轻道士,笑骂道:“玄清子,那鬼哭狼嚎什么?” 玄清子变脸比翻书还快,急忙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弯腰行了个道家礼:“玄清子恭贺圣上出关。” 张衍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没工夫与你废话了,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吧。” “哎呦,当然知道,以前贫道在山上时逢年过节,祖师寿诞都是我来主持的。”玄清子嬉笑道,“放心好了,这玄皇城中,没人比我更熟悉礼仪了。” 张子乾从马车上下来,冲玄清子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玄清子见他这一身大红婚服,又忍不住笑道:“赤王殿下,好久不见,一见面就换身婚服?” 张子乾脸色微红,有些尴尬,但当着父皇的面儿也不好骂人,只好吃个哑巴亏,自顾自的进了观中等待。 张衍望着他的背影,冲玄清子问道:“一切从简,婚礼什么时候开始,我还带他有事。” 玄清子收起嬉笑神色,在袖中掐指一算,认真说道:“正午开始刚好,傍晚结束就可。” “可以。”张衍点头,“好好准备。” 说罢,他便准备进入观中,身后的玄清子忽然叫住他:“圣上,留步。” 张衍回头看向他,眼中似有惊雷浮现。 玄清子问道:“圣上,为何此时出关?” 张衍平静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玄清子讪笑道:“只是好奇,圣上与我之承诺,可还作数?” 张衍彻底转过身来,正视着这位年轻道士:“你被青城山逐出师门,是我将你留在玄皇城中,赐你一座玄清观,这还不够吗?” 玄清子淡淡摇头:“你知道我所求不于此。” 张衍笑道:“人人都有所求,人人执迷不悟,有些东西,总不是你我能求到的。” 玄清子双手拢袖,淡然笑道:“身困局中,命困天地,尚可有求乎?” 张衍嗤笑一声:“我是大玄帝皇,又是十万法境,我都求不到,你能求得到?” 玄清子眼神有些迷茫,自言自语:“朝闻道,夕死可矣。” 张衍不再理会他,转身进入观中。 张子乾百无聊赖地待在观中的某处厢房内,他胡思乱想着,也无心修行。 房门被人推开,大哥张子民走了进来,看见胡乱躺在床上的张子乾,无奈笑道:“今天大喜的日子,不开心吗?” 张子乾坐了起来,挠了挠头:“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还没准备好。” 张子民盘腿坐在他身前:“如果什么都准备好了再去决定,那这样的人生不太过无趣?” “或许吧。”张子乾心烦意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问道,“羽宁呢?” 张子民回答道:“留在上官家了,她想跟她爹娘单独聊一聊。” 他以为张子乾还在担心,便又补充道:“放心,你与父皇都回来了,上官家不敢对她做些什么。” 张子乾又躺了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三年……你去哪里了?” 张子乾简单讲述了一下这三年间他与拓跋天英在天津洞天里的事。 张子民听完,有些愕然,直勾勾的盯着他。 张子乾感受到他的目光,被盯着有些发毛:“怎么了?” 张子民愣愣说道:“你跟人家蛮族姑娘……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三年之久,你还是不是完璧之身啊?” 他又小声嘀咕着:“不谈家室的话,本来就感觉你配不上人家姑娘,如果不是的话,就更配不上了。” “咳咳!”张子乾猛然咳嗽几声,瞬间坐起身来,怒视着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我可以发誓!” 张子民摆了摆手,急忙安抚道:“看你太紧张了,随口开个玩笑,别生气。” 张子乾慢慢平静下来,又问道:“大哥呢?这三年大哥又去哪儿了?” “找了你整整两年,找了整个北方都找不到你。”张子民掰着手指头数着,“听闻龙虎山大天师素有寻人之法,便前往龙虎山,阴差阳错下,就留在了龙虎山上。” “也好。”张子乾又问道,“父皇不知道我失踪的事吧?” “不知道,包括闻先生,都瞒着他呢,他只当你这几年都待在北州。”张子民微微摇头,“父皇本来身体就不好了,不敢告诉他你失踪了。” 张子乾点点头:“那就好。” 就在此时,房门又被人推开了,玄清子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 张子乾皱眉看向他,不善问道:“你又过来干什么?” “唉。”玄清子嘻嘻笑道,晃了晃手中的墨绿签桶“这不是看咱赤王殿下第一次结婚太紧张了嘛,贫道特来给你算一卦。” 张子乾看着那签桶,忽然想到他与羽宁初见时,在玄清观算的那一卦。 那一卦是什么来的? 好像是唯一一支上上签,签文是 “好,那就抽一签,算一卦。”张子乾接过签桶,用力摇晃起来。 啪! 清脆的一声,一根竹签就被摇了出来。 “这次不会还是唯一的那一根上上签吧?”玄清子嘀咕着,将脑袋凑了上来。 张子民也好奇,也凑过去看。 三个人一起盯着那根竹签。 是一根中签,上面刻着八个字。 恃险争势,倚剑行前。 “还好不是上上签。”玄清子看着那根中签,长舒一口气。 张子民不解问道:“一场婚礼,为什么会抽出这个签子?” 玄清子也突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啊?你小子问的什么事?” 张子乾安心不少,看着那根中签并未回答。 张子民眉头微皱,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恃险争势,倚剑行前……张子乾看着那根中签,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所问的根本不是那场婚事。 而是……他与太子所争的天下事! 第271章 争势 玄清子看着那根中签,咂吧了咂嘴,又看了看张子民与张子乾,好像揣摩出什么意图了。 他却又没有明说,只是将眼前的中签收回签筒,故作高深的解释签文:“恃险争势,倚剑向前。嗯,这中签很好啊,寓意历经千万磨难,终持修成正果。” 张子民拍了拍张子乾的肩膀,也是笑道:“这签文确实不错,你和羽宁一路走来也确实不易。” “历经磨难,修成正果?”张子乾耸了耸肩,看向玄清子,“呵,借你吉言了。” “贫道的吉言一向极准,不输儒家的言出法随啊。”玄清子笑呵呵的,将签桶收回袖中,“贫道这次前来呢,还为一事。” “还有何事?”张子乾问道。 “大喜的日子,虽然婚礼来的人少,但婚宴的人不少。”玄清子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随礼自然也是不少,可以说是极其丰厚了。” 张子乾接过纸来,随口问道:“按什么排的序?” 玄清子笑道:“自然是按所给礼金排的序了。” 张子民接过话茬:“那所给的礼金不会少了,哪个王公贵族不想在咱赤王的婚礼上争个头彩?” 张子乾目光扫过信纸,也并未在意,简单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这榜首的位置自然是羽宁的娘家了,这上官家也当真是有钱,玄皇城的百里红妆自不必多说,还直接随了一座神仙钱的钱庄。 要知道一座神仙钱庄每年流水的神仙钱不会少于百万数,上官家这也是下了血本了。 张子乾一眼从上到下扫过,目光最后停留在一个名字上,愣愣出神。 “看什么呢?”张子民凑上前来,好奇道,“那家随的礼可以让你如此震惊?” 张子乾指了指那个名字,不言不语。 张子民顺着他指的看去,略过一路的王公大臣,最后停在礼单中间的那个名字。 章寻随礼——将军府一座,金丝宝铠一副。 玄清子也凑了上来,看见那个名字,不由笑道:“呦呵,老将军竟然自己的将军府随了出来,还有那一副可称法宝的金丝宝铠竟然也给你了,一毛不拔铁公鸡,竟如此舍得下血本?” 张子民问道:“哎对了,话说你的婚礼,章老将军过来参加吗?” “老将军于前些时病逝,死在了他的征途中。”张子乾回过神来,低声说道,“老将军已经下葬,按他的遗愿葬在了大散关旁,战报死讯还未传回朝廷。” 玄清子与张子民愕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结果……他们都早已预料。倒是没有多少悲伤,只是有些惊讶。 玄清子双手合十:“生老有命,老将军年纪大了,也算正常。” 张子民点点头:“有机会去祭奠一下,只是可惜了章丘孩子,该怎么跟那孩子说?” 张子乾收起那份礼单,点头说道:“那是太子要想的事,也是太子许诺老将军镇北王位世袭罔替。” 张子民点头:“以老将军的功劳,也该如此了。” 张子乾冷冷一笑:“确实该如此,但老将军却是拿某些东西换的。” 张子民眉头微皱:“你这话什么意思?” 玄清子眼睛一瞪,感觉接下来会发生些事情,有些话自己不该听,撒腿便要跑。 只是还来不及等他离去,张子乾便开口说道:“张子坤收了全部的兵权,虎军的,还有狼军的,老将军的虎符,还有我的青虹。” “太子将羽宁从上官家接回东宫,将之幽禁,以她之性命,逼我交出青虹,以此求得大玄兵权。” 玄清子正欲推门的手慢慢收回,回头欲哭无泪的看向面无表情的张子乾:“我说我一句都没听见,你信不信?” 张子乾看向大哥与年轻道士,平静说道:“我要与他争皇帝位。” “你们都是我信任的人,至于助谁一臂之力,还是两不相帮,或是告密父皇,我都坦然认之。” 张子民脸上神情急剧变化,眉头直跳,半天一言不发。 反倒是玄清子无奈苦笑,率先开口:“被你拉上贼船了。” 过了半天,张子民这才开口问道:“我如果选择告密父皇呢?” 他的话语有些苦涩,他很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弟相争皇位。 “我与太子都没有向父皇告对方的密。”张子乾开口道,“这是我与太子之事。” 张子民笑容苦涩,无奈摇头。他知道,告密父皇这条路已经不可能选了。 片刻后,张子民做出了决定。 “你们都是我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张子民看向他,“但有两点,其一不管闹出什么事,都别取对方性命,这是我的底线。” 张子民神情严肃:“其二,别再让父皇为难了,你们要争,等到父皇之后再争。” 有大哥这句话就够了……张子乾说道:“放心,我与太子都可以等,我们心照不宣,这是共识。” 张子乾转而又看向玄清子:“道长,你会如何选择?” “圣上给了我一个承诺,可圣上的身子,让我担心我会看不到他给我的承诺。”玄清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刚刚求的那一签,求的是自己心安?” 张子乾摇头,不答反问:“父皇给了你什么承诺,我都可以给。” 玄清子嬉笑摇头:“你不是十万法境,我要的承诺你给不了。” 张子乾看向他,认真说道:“我如今长天阶,给我三十年,我必定十万法境!” “呦呵!二十多岁的十万法境,当真是修行天才呀!”玄清子满脸笑容,这话锋一转,“可这样的天才我在山上当真是见了不少啊。” “就比如武当山上的那位大弟子张武明,好像就比你大了十几岁,就已经是玄天阶了。”玄清子低着脑袋,掰着手指慢慢数着,“还有龙虎山,青城山,齐云山,天上仙才不计其数。”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玄清子轻叹一声,单手握拳,拳头指向张子乾,抬头笑道,“你算老几呀?” 张子乾双手环胸,神情未变:“那你好像只能选择太子了,可他如今好像才不过地境吧,你觉得他有成为法境的可能?” 可能吗……玄清子笑容愈加灿烂:“你有几分可能?” 张子乾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我必十万法境!” 玄清子双眼微眯,啧啧称奇。 他竟然从说出这句话的张子乾身上,看见了一股“势”。 此势,争胜之势,从天而降,雄冠天下,势如龙威,势有龙形,势呈龙吟。 “好,我信你张子乾,你确实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跻身法境之人,在你之前还是那个清白书院的闻砚。”玄清子想到了那支中签,轻笑道,“那道签文未让你心安,却是让贫道心安了。” 第272章 夫妻 88xiaoshuo net 张子民眉头微皱,看向那个故作神秘的道士,不免心生疑惑。 自己是从龙虎山下来的,也算是入了龙虎山的山门,道家四大名山世代交好,自己却从未在青城山中听过有玄清子这么一号人物。 这道士……张子民开口问道:“玄清子道长什么境界?” “白王猜一猜呢。”玄清子笑眯眯的,“你是入了龙虎山的山门对吧?” “对。”张子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长,是怎么被逐出山门的?” “白王还是不要刨根问底的好。”,玄清子双手拢袖,转移话题,“聊了这么久,时辰差不多是要到了。” 张子民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但也没继续问下去。 玄清子推开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午过了,可举行了。” 张子民走出房门,站在了他身边:“父皇呢?” “圣上应该已经在主殿了。”玄清子随口答道,打了个哈欠,从怀中摸出一段红绸甩了甩。 张子乾也走了出来,看着那段红绸问道:“干什么?” “把眼蒙上。”玄清子说道,“按照习俗,等到主殿我让你摘下来你再摘下来。” 张子乾问道:“为什么?” 他很不喜欢这种失去视力,将一切交给别人的感觉。 玄清子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习俗就是这样的,婚礼开始的第一眼不能见别人,只能看见新娘。就像新娘要带盖头似的,你要想带红盖头,我也可以给你找个红盖头。” “那还是算了。”张子乾撇了撇嘴,接过红绸,系在眼上。 张子民以眼神问道:婚礼有这个习俗? 逗他玩儿呢……玄清子抿着嘴,微微摇头,强忍着笑意。 张子民双手摊开,以表无奈。 玄清子说道:“白王带着新郎官慢行,贫道这个主持要先行一步了。” 紧接着他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好。”张子民点头,伸手抓住了张子乾的衣袖。 “大哥?”张子乾低声叫道,声音显得有些紧张。 “在的。”张子民温声笑道,“怎么了?听你声音这么紧张。” “慢点走。”张子乾脚步放的极慢,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张子民牵着他的衣袖,倒也不着急,只是打趣道:“慢慢走干什么?一位好姑娘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想让人家姑娘等着?” 张子乾脚步微顿,旋即加快了点速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说道:“确实不能让姑娘再等了,只是我好像还没准备好。” “我……我有些害怕。” 张子民能感受到衣袖中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他忽然停步,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弟弟。 张子乾蒙着眼看不见,一头撞在大哥身上:“你怎么突然停了?” 张子民脸上笑意浓郁,问道:“你……居然在害怕?” 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会对一桩婚礼感到害怕? 张子乾低着头,不说话。 张子民重新拉起他的衣袖,继续向前走去:“你在怕什么?” 张子乾跟着大哥的脚步,低声说道:“我怕……” 片刻,他顿了顿,又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张子民向前走着,笑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你怕姑娘跟着你会吃很多很多苦,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怎么会忍受得了呢?” 张子乾向前走着,不言语。 张子民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姑娘自己的选择。” 张子乾说道:“但有些选择,总不是最好的选择。” 张子民听得笑了,以前自己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弟弟如此多愁善感? 他带着张子乾穿过一大片紫竹林,清风吹动紫竹,哗哗作响。 张子民笑道:“我记得张子坤跟你说过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 “不问是非,只看利害,这是妾妇小人之道对吧?” 张子乾蒙着眼点点头,不明白大哥要说些什么。 张子民笑道:“我感觉他说的不错,总有些选择,不是正不正确的事,而是去不去自己选的事。这些选择,只要是自己选的,那自己就是对的。” “我们没资格去评价别人的选择,你应该能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吗?” 张子乾点点头,有些明白了。 又走了片刻后…… 张子民缓缓停步,松开张子乾的衣袖:“好了,到了。” 张子民满眼笑意,看着这个今天即将成为新郎官的弟弟,替他抚平大红婚服上的褶皱,帮他将额上碎发收拢束好,又为他带上一朵大红花球。 做完这一切后,他用力拍了拍张子乾的肩膀:“子乾,后面就是你的事了,大哥想帮也帮不上忙了。” 张子乾脸色微微泛红,微微点头。 主殿内,传来玄清子响亮的吆喝声:“有请新郎官——张子乾入场!” 张子民笑着替他推开主殿的门,领他跨过了门槛,目送他走向那位姑娘的所在。 “好了,停步,就站在这里,暂且不要摘下红绸。”玄清子的心声回荡在张子乾心湖中。 张子乾有些茫然,立刻停步,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全场寂静,耳边又传来玄清子的吆喝声:“有请新娘子——上官羽宁入场。” 张子乾好像心有所感,转身看向大门方向。 一身大红婚服的新娘子,凤冠霞帔,雍容华贵,缓步走进大殿。 四皇子张子离与五皇子张子坎,两位皇子小童,竟是一前一后服侍着,一位在前为她引路,一位殿后为她抬裙。 张子乾努力睁开眼,透过红绸,模模糊糊的看见好像有一个人影向自己缓步走。 张子乾浑身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得到,一位姑娘站在自己身边。 姑娘发丝的檀香,姑娘身上的幽香,萦绕在他的鼻尖,扰动着他的心神。 他竟然浑身颤抖,那一颗被扰动的心,反而终于在此刻得以平静下来。 那一刻越近,他反而就越平静。 姑娘曾有言:吾心安处是梦乡。 他现在想说:有君在旁即心安。 心湖之上,云烟蒸腾,与姑娘的点点滴滴,点点浮现。 在这玄清观中一见钟情,也在这玄清观中情定终生。 “请新郎摘红绸!” 张子乾立刻伸手摘下眼上的红绸,第一眼就直直地看向眼前的姑娘。 姑娘凤冠霞帔,带着大红盖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姑娘有些羞涩地点头。 张子乾没有四处乱看,就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姑娘。 “请新郎掀盖头!” 张子乾的双手虽然已是极力克制,却还是微微擅抖,他伸手拈住盖头一角,缓缓掀开。 红盖头下,姑娘眉宇温婉,俏脸微红,笑容明媚,她抬头看向那个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眼神明亮。 姑娘与少年相互对视,二人眼中就只有对方,再也容不得其他。 就像……天大地大,千山万水间也只容得下一轮明月。 玄清子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 “你们二人可否恩爱不疑?” “恩爱。”二人握住对方的手,毫不迟疑,异口同声道。 玄清子这个主持又问道: “你们二人可愿结为夫妻?” “愿意!”二人抱住对方,紧紧相拥,少年笑着,姑娘哭着。 “好!”玄清子从袖中掏出一把金剪来,又从大红道袍上抽出一根红线。 他上前一步,分别剪下二人的一缕头发,又以红线系好。 “愿两位新人夫妻恩爱永世。” 红线结发自燃,袅袅青烟散在空中,也正好散在夫妻二人的心湖中。 张子乾与上官羽宁,一对年轻夫妻,手牵着手,相视一笑。 ………… 岁月正好,夫妻正好,一切正好。 自此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两不疑。 难得夫妻是少年。 最喜夫妻都年少。 第273章 拜堂礼成 上官羽宁望着张子乾,眼含笑意,眨了眨眼睛,眼中闪着光亮。 张子乾笑容灿烂,微微点头,牵起了她的手。 玄清子笑道:“成亲拜礼,自此礼成。” 二人手牵手转过身去,面向两家众人。 张子乾第一眼看过新娘,此时也总算可以看看这场简单的婚礼都有谁来了。 他环顾半圈,目光掠过一张张高椅,最终停留在父皇身边的一张空椅上。 父皇说的不错,果然就只有自家人来了。 当然,还有羽宁的娘家人。 一排高椅,分为左右两侧,左七右三,一边坐着皇家,一边坐着上官家。 皇家基本都来了,父皇,闻先生,大哥张子民,四弟张子离,五弟张子坎。 就连年仅四五岁的六弟张子震与七弟张子巽也过来了。 至于刚出生没几年的八皇子张子兑,年纪太小,父皇估计就没让他过来。 上官家只来了三个人,家主上官岳,上官夫人,以及丫鬟晴儿。 所有人都在,唯独少了一个人。 张子坤……张子乾笑容收敛,看向那张父皇身边的空椅。 上官羽宁察觉了夫君的不对劲,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眼神关心。 你怎么了? 张子乾转头看向她,读懂了她眼中的含义,也没说话,只是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没事。 父皇张衍坐在大殿正中,正对夫妻二人面前,望着这对新人眼含笑意。 闻砚坐在张衍身旁,也同样望向这对新人,眼神复杂,有心喜,有欣慰,还有一丝艳羡。 姑娘等到了心爱的少年,多好啊。 虽然等了这么多年,但还好总算等到了,不像自己,也有姑娘等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却让她永远无法等到。 自己病重,孔清青将自己带回了清白山,可自己仍是没有踏足那座清白书院,只是在清白山山腰处,结草庐一座,每日诵读经典,安心静养,配合师妹的浩然气,伤势恢复的还不错,还能再撑个几年。 张衍偏头看见这位老友神情复杂,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用胳膊肘戳了戳闻砚,压低声音笑道:“书生,又在想那位孔院长了?” 闻砚有些尴尬,只得讪笑道:“是有些触景生情了。” 张衍望着那对新人,有些感慨:“书生,你说我们多大了?” 闻砚不自觉抚了抚两鬓的霜白,无奈苦笑道:“咱俩都六十好几了?” “记不清了。”张衍长舒一口气,“不过我都八个儿子了,你还膝下无子。” 闻砚嗤笑一声,不屑道:“儿子多了就了不起?” 张衍疲惫地笑了笑,没在说话,又转而看向儿子儿媳。 他们都还年轻,真好…… 只是我的身体……张衍伸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手掌之上一道道掌纹破碎不堪,在那皮肤之下是奔腾沸腾的雷霆。 还好,看见你们结婚了……张衍微微握拳,眉头微皱,强压下体内沸腾的小雷池与小雷泽,咽下喉头的一阵腥甜。 婚台上,玄清子高声吆喝着,手中出现三炷清香,双手递给台上二人。 “天生比翼鸟,地生连理枝,金玉良缘同大道!” “一拜天地!” 上官羽宁拉着张子乾转身,缓缓鞠躬,三柱清香插在地上,礼敬天地大道,三炷清香自燃,生出袅袅青烟,缓缓飘空。 玄清子等待三炷清香燃尽,手腕一抖,便又出现两盏酒杯一壶酒,将两盏酒杯斟满,递给二人。 “两姓永结好,从此一家人,龙凤和鸣共同心!” “二拜高堂!” 拜高堂?张子乾一愣,随即看向父皇,又转而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上官岳与已经抖如筛糠的上官夫人。 你让我去拜上官岳?张子乾狠狠瞪了一眼玄清子。 哎呦,走个流程嘛。玄清子抬了抬手中酒壶。 上官羽宁看出了夫君的不满,便主动走到张衍与闻砚面前,双膝跪地,满脸尊敬,双手举起酒杯。 “圣上,先生。”上官羽宁看着二人,温声笑道,“谢父皇养育之恩,谢先生教育之恩,羽宁有礼。” 言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衍笑得嘴都合不拢,急忙起身,双手扶起上官羽宁,一个劲儿的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讨了个这么知书达理的好儿媳,确实应该偷着乐了……闻砚瞥了一眼张衍,也笑着起身,扶起上官羽宁。 张子乾没办法了,也上前一步,走到了上官岳与上官夫人身前,脸上毫无笑容,冷冷地俯瞰二人。 上官岳依旧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上官夫人已经被吓得呆若木鸡了。 先刺杀太子,后将女儿送入东宫,已是将太子与赤王都得罪完了,属实是一步错,步步错。 从张子乾回来,到张衍出关,就预示着上官家迟早会迎来一场清算。 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僵硬的鞠躬,微微举起酒杯,将酒水洒在地上,随后直起腰杆,嘴唇微动。 冷汗从上官夫人光洁的额头滑落,她读出了张子乾说的那两个字:等着。 玄清子这个主持一看气氛不对,又立马吆喝道:“高堂礼成,新人回台。” 张子乾转身便走,牵起羽宁的手,重新回到婚台上。 “青丝初相爱,白头亦相守,相爱相守一世生!” 张子乾松开了上官羽宁的手,微微后退一步,认真看着她,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我亏待你太多,以后跟着我,会很苦。” 上官羽宁也认真的看着他,轻声笑道:“我……无怨无悔。” 张子乾不自觉伸手抚着她的脸,眼中含着泪:“不值得啊,这么好看的脸,去了边疆,会被冻的开裂的。” 上官羽宁握住了他的手:“我……心甘情愿。” 喜欢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等了你这么久,是因为我喜欢你,此生就认定你了,所以我等得无怨无悔。 我跟着你愿意苦,是因为我喜欢你,此生跟着你就好,所以我苦得心甘情愿。 上官羽宁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半步,双手交叉置于小腹,微微一笑:“从今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跟着你,我都等着你。” 张子乾哑然失笑,无奈摇头。 “夫妻对拜!” 上官羽宁与张子乾看着对方,同时拜了下去。 片刻后,二人起身走到了一起。 玄清子最后吆喝一声:“拜堂礼成!” 张衍笑着站起身,显然心情不错,看了张子乾一眼,转身便走。 张子乾心有所感,抬头看向父皇的背影,父皇的心声在他的心湖中回荡。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我就不打扰你了,明日一早,来皇宫找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子乾同样以心声问道:“去干什么?” 张衍继续前行走着,没有回头。 “观海听潮。” 第274章 夜深 此刻子时,入夜已深,但玄皇城此时还是一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只因今日是大玄赤王与上官千金的婚礼,今夜也是他们二人的新婚之夜。 一辆雕龙画凤大红马车,在宫道上疾驰着,直去皇城中的将军府。 张子乾穿着一身还没来得及脱的大红婚服,驾着马车,盯着前方宽敞的道路,有些呆愣,他感觉此时才如梦初醒。 上官羽宁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车厢内,抿着红唇,一言不发。 她下意识随口呼唤了一声:“晴儿?” 无人应答,她环顾空无一人的车厢,这才想起了晴儿今夜留宿在的玄清观。 张子乾听见了她的呼唤,他抖了抖缰绳,放慢车速,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的。 张子乾问道:“羽宁,怎么了?” 车厢内传来姑娘温婉的笑声:“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不真实,咱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婚了?” “你不是在想这些。”张子乾回头望了一眼车厢,“夫妻知心,你瞒不过我的。” 车厢内的姑娘沉默不语,轻轻跺了跺车厢。 张子乾加快车速,轻声问道:“你在想上官家?” 姑娘“嗯”了一声,而后说道:“父皇还有大哥,陪我去了趟上官家。” “父皇问我,你想要上官家如何,我便能让他如何。” “你怎么回答的?”张子乾问道。 上官羽宁咬着嘴唇,又轻声道:“我想了很久,虽然爹娘总是把我当做一件奇货可居的珍宝,可那毕竟是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地方,我真的无法狠下心对父皇说让他一朝覆灭,况且其他上官族人也是无辜的。” “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张子乾声音有些低沉,显然在压制着愤怒,“所以他们才会保持沉默。” “他们都不无辜,他们都该死。” “子乾,话不能这么说。”上官羽宁从车厢里探出头来,脑袋轻轻搁在他的肩上,“一人之是非,何苦去诛九族,那么多人中,总有些人是真无辜的。” 张子乾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贴在了脸上,他感受着姑娘手心的温度,轻声细语:“你最后怎么说的?” 上官羽宁抽回了手,又坐回进了车厢:“以后我就只叫羽宁了,上官一姓可以散家了。” 张子乾点点头,明白了羽宁的意思。 以后玄皇城就再没有上官家容身之地了,朝堂之上再也不会有姓上官的官员了。 至于……上官岳那只老狐狸,父皇不会放过他,太子不会放过他,自己也不会放过他。 其他人都可以无所谓,他必须要死。 马车在夜色中奔驰,最终停在将军府前。 张子乾跃下马车,掀开车帘,将羽宁横抱下车,直去府中,点燃了花烛。 烛火飘摇,映出二人搂抱在一起的身影。 与此同时,皇城正东,上官府邸中也是一阵马蹄奔腾声。 一支身穿金甲的龙军,约有千人,毫不掩饰行动,直接包围了这座已有百年历史的豪华大宅。 龙军是皇城禁军,战力极强,直接听命于传国剑,天下能调动他们也只有二人。 当今圣上,还有监国的太子。 龙军领头之人,正是一袭龙蟒劲装的太子殿下,腰悬传国剑,手压在剑鞘上,气宇轩昂,眼神 当今圣上反而很低调,一袭黑衣,站在太子身边。 玄黄帝望着那块上官大族的楠木大匾,嗤笑一声,并不在意,随口对太子问道:“你皇兄今日的婚礼,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没来?” “一人之事,再大也大过国事。”太子神色肃然,恭静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有父皇去了,我就不必再去了。” 他转而又笑道:“再说皇兄的婚礼是我一手策划的,我也算尽心尽力。” 玄黄帝笑着点头,听见太子这么一番话,他愈加认可自己的选择没错,太子以后会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太子回头望向一片龙军,又看向父皇:“今夜灭上官家!” 玄黄帝微微摇头:“你皇嫂心善,不必诛连,只需让罪魁祸首上官岳伏诛,上官其余族人一律废为庶人,逐出玄皇城,永不得再入。” 太子面皮微微抽搐,神色不变:“那就听父皇的。” 他拔出传国剑,直指上官府邸,下达君令:“开始清缴。” 龙军服从的不是军令,而是君令,君主之令! 上官家的朱红大门被顷刻破开,龙军直入,瞬间便控制住了所有护宅家丁,还有豢养的死士,若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玄黄帝御风而起,身形化作雷霆消散,直去上官府邸中央的那座鸿湖。 上次来这上官府邸中他就感觉到了,鸿湖底下藏着一个老怪物,起码玄天阶起步,刺杀太子的也是她,她也是上官家最大的底牌。 不过没关系,自己早就是十万法境了,杀她如屠狗一般。 一道雷霆径直破开湖面,湖水尽数沸腾,湖底显露出来,却是空无一人。 “还在藏吗?”玄黄帝冷笑一声,抬手间又是一道雷霆丢出,“上官岳要死,你也要死。” 雷霆劈开湖底,显露出底下的洞穴出来,却还是不见人影。 玄黄帝挥手散去掌中雷霆,微微皱眉:“到现在了,还没回来?” “有点麻烦了。” 至于太子那边,他手提传国剑,闯入上官岳的寝宫。 上官岳好似早有预料一般,身穿华服,端坐在床边。 上官夫人躺在他的身边,胸口上插着一柄匕首,血早已流干,看样子早就死去多时了。 “上官岳。”太子冷冷道,“你的死期到了。” “你张子坤不守承诺,我早已知晓。”上官岳面色依旧平静,“一步错,步步错,当我走错第一步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上官家迟早是要被清缴的,时间问题罢了。” 太子持剑步步逼近:“我仁慈,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 上官岳好似不觉死亡逼近,依旧自顾自说着:“我的夫人,我亲手杀了,就不劳太子费心了,反正她听见了将羽宁送入东宫一事,她也活不了了。” “我从不相信帝王家会信守承诺,我答应与你交易,只是要多点时间,行缓兵之计。”上官岳继续说道,“这几年也算赚够了,不亏。” “圣上是不是直到现在还认为你一直是那个乖乖太子?”上官岳笑了笑,“赤王与你争皇位,圣上却毫不知情,这皇帝当的……还真是可悲可笑。” 太子听着听着,逐渐面色狰狞,剑尖已经抵在了上官岳的脖颈上:“皇兄皇嫂不说,只要杀了你,父皇就不会知道。” “无所谓。”上官岳的脖颈上突然出现一道血线,紧接着整个头颅都从脖子上滑落。 太子被吓得连忙后退几步,极力稳住心神。 那头颅掉在地上,依旧睁着眼睛在说话:“张子坤,我没有输,我用整个上官家换我独活!” 掉在地上的头颅,还有瘫在床上的身体,忽然都开始燃烧起来,直至变成一张只剩下余烬的黄符。 太子从灰烬中捡出黄符一角,仔细观察,熟悉符箓一道的他很快就认出了这张符。 太子先是惊讶,而后面色更加狰狞,咬牙切齿:“这……这是分神假身符!” “上官岳!” 第275章 心湖对谈 这种符箓,一般画符的根本就不认识,张子坤也只在国师赠送的那本符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 传说此符由天下第一术士李梦阳首创,赐名为分神假身符。 可以将修士的神魂分离出一部分后储存在符胆之中,自行化作人形,成为分身。分身与本体心神相连,荣损共担。 与其他分身符不同,由于分身就是修士神魂的一部分,可以说就是另一个自己了,因此符极难看出破绽。 而且分身已死已散,与本体所连的脉络也已消断,再想找到本体所在,难如登天。 现在……只要上官岳自己不想出来,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宛如大海捞针。 张子坤吹散掌中灰烬,面色极其难看。 他在下一盘大棋,他以为自己早就算好了一切,与百官对弈,与皇兄对弈,与门阀对弈,始终都是自己更胜一招。 却没想到,上官岳这只老狐狸为了独活,竟可舍弃整掉个上官家,这才让自己棋差一招。 上官岳有句话说的没错,一步错,步步错,有时棋差一招,便有可能是满盘皆输。 张子坤想不明白的是,像这种通天的符箓,一般的大修士都弄不到,上官岳一个小小的士族族长从哪里弄到的。 “太子殿下好眼力,竟然还识得此符。” 张子坤的心湖中忽然有心声响起,心湖之中,烟波浩渺,云雾蒸腾,上官岳原本已经消散的一缕神魂,却在他的心湖中重新凝聚,显露身形。 张子坤瞳孔地震,满眼惊愕,微微后退几步,有些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我们要不要聊一聊?”心湖之中,上官岳站在一座湖心亭中,微微笑道。 张子坤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很清楚上官岳现在就是一道将散未散的神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钻到了自己的心湖中,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刚好,自己现在倒也想与这只老狐狸聊一聊。 张子坤靠墙坐在一旁,双眸微闭,心神沉浸心湖之中,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上官岳面前。 “不错,太子殿下还真愿意赏脸和我聊一聊。”上官岳显得很轻松,笑眯眯,笑呵呵。 张子坤站在湖心亭中,冷冷道:“确实是赏你脸了,在我的心湖中,我想灭你一道神魂,挥手而已。” 上官岳依旧笑道:“这道神魂我就没打算收回去,太子想灭就灭吧,我无所谓。” “但我知道,太子既然愿意来,九爷肯定愿意和我聊一聊。” 张子坤面无表情,沉默无言,随手一挥。 下一刻,心湖好似颠倒,云起雾散,显露出一座宏伟的大殿。 上官岳依旧平静,他环顾整座大殿,笑道:“原来这才是太子心湖的真面目。” 这座大殿的布局与玄皇殿完全一致,龙椅之上高坐着一位年轻的帝皇。 张子坤高坐在龙椅上,一身素衣,膝前横剑传国,他面容慈祥,眉目温和。 上官岳神魂一颤,不由自主的鞠躬拜见:“臣上官岳见过圣上。” 张子坤居高临下的俯瞰他:“说说吧,你这道符怎么来的?” 上官岳急忙安抚神魂,这才勉强直起身子,他长舒一口气,开口笑道:“你还不是圣上,只是个太子,就敢在心湖中坐上龙椅,好大的胆子!” “回答。”张子坤微微轻拍龙椅。 “怎么来的?”上官岳的这道神魂差点消散,他缓缓笑道,“当然是用钱买的呗,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事情是用钱办不到的,银子不行,那就金子,金子不行,那就用神仙钱,只要这个东西真实存在,就能用钱买到,多少罢了。” “你知道我上官家一年能赚多少神仙钱吗?”上官岳抚额苦笑道,“金子银子我自己都算不清有多少,一年光神仙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这些钱都要供奉给那个湖底的老祖宗帮她用来压制境界。” “当老祖宗不在了,这些神仙钱就几乎落在我一人手里了,用钱买张符算个什么难事?” “这两年间,我都用钱砸出来了一个浩瀚海境了,修行的风光着实不错啊。” 听到上官岳在那滔滔不绝的讲着钱,张子坤微微有些怒容,眼中藏着怒火,厉声喝问道:“钱?” “你们上官家这些钱,又是多少百姓的买命钱?” 上官岳毫不在乎,掰着手指头数道:“鱼肉百姓,侵占土地,偷税加税,哄抬物价,官员贪污,天下财富如流水,我就站在水源处,大口饮水,很是解渴。” 上官岳又抬头看向早就满眼怒火的太子殿下,单手微微握拳,不解地看向他:“这应该是我和太子殿下最后一次谈话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解,还想请太子解答。” 张子坤强压着怒火,站起身来,死死盯着上官岳的这道神魂:“说!这是你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你离权力巅峰就只差一步之遥了,为什么就要那么爱折腾呢?”上官岳咂了咂嘴,不断摇头,“我就想不明白啊,你也不是个蠢人,怎么登上皇位你不懂吗?” “培养党羽,扶植亲信,与百官交好,与士族交易,这样所有人都会支持你,没有人会反抗你,我就不会让我家老祖宗去刺杀你了。” 上官岳看着张子坤,摇头苦笑:“但你偏偏要去搞个什么仁政,对我们士族削权加税,对朝廷百官严苛监察,不让士族去鱼肉百姓,不让百官去贪污腐化。” “大家都是握着权利的人,你爹张衍都没有这样搞,你哥张子乾也不会这样做,但你偏偏就这么搞,非要这么去做,何苦呢?” “好让后世百姓多为你美言几句,好让你万世流芳吗?那你倒不如多给史官一些封赏,让他们在史书中为你歌功颂德。后来人也只会更相信史书,而不是什么民间流言。” “你说你为什么就非要爱护天下百姓,那些百姓的死活跟你又有个什么关系呢?” “你可是要当皇帝的人啊,一个人为什么就非要帮那些连他都看不见的蝼蚁,而不去帮他能为他带来利益的忠犬呢?” “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啊。” 上官岳唉声叹气,一个劲的摇着头。 “问完了?”张子坤面无表情,冷冷问道。 “问完了。”上官岳无奈挥手,“就这样吧,看来你也不会给我答案了。” “我的答案,你不会明白,更不会理解。”张子坤冷笑一声,伸手微微握拳,“你们或许是忠犬,但他们从不是蝼蚁,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下一刻,上官岳的这道神魂,彻底湮灭。 张子坤环顾自己的这座心相大殿,沉默不语。 是的,我与皇兄不同,我与父皇不同,我与你们都不同。 天下,社稷,百姓。 我亲眼见过一位老农丰收粮田的欣喜,我也亲眼见过一位老农水淹粮田的悲哀。 那种悲哀与欣喜,都是最为真实的,也都是我可以看得到的。 一位老农的悲哀,就是社稷的悲哀,就是天下的悲哀。 一位老农的欣喜,就是社稷的欣喜,就是天下的欣喜。 天下兴,百姓苦。 天下亡,百姓苦。 百姓为贵,社稷次之,天下为轻。 只有百姓安康,才能社稷安宁,才可天下安稳。 帝皇若不为百姓谋福,何以为帝皇? 帝即地,施仁政。 为人君,止于仁。 足矣。 张子坤睁开眼眸,眼眸之中,金色粹然。 “我愿为仁君帝皇。” 第276章 赏月听风 “坤儿,上官岳伏诛了吗?” 一道雷霆之声在身边乍响,将张子坤沉浸的心神从心湖中拉了出来。 张子坤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父皇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上官岳已然伏诛,尸骨化灰烬。” 张衍微微点头,眼中关切,又轻声问道:“坤儿,怎么坐地上了?” 张子坤依旧靠在墙上,并没有站起来,反而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父皇,我好累啊!” 张衍向他伸出了手,眼中有些愧疚:“辛苦你了,这些年全将大玄的重担,都压在你一人身上了。” “你们少年郎的肩头,不该全压的是国事。” 张子坤颤抖着伸手,握住父皇的手:“没事的,我心甘情愿。” 张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欣慰地看着这个儿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还要多多辛苦你了。” 张子坤微微一愣,不由问道:“父皇,你都回来了,我还要继续监国吗?” 张衍点点头道:“有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我的身体真的快不行了。” “我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我的经脉,每动用一次雷法,都会加倍侵蚀。” “我的时间,可能就剩十余年了,然后我就会选择与那位大平国师李先生一般,散道天下,身化雷霆,延长大玄国运。” “你还要继续监国十余年,然后继承皇位,成为大玄的第二位皇帝,去实现你的抱负。” “我还要全力压制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是真的没有心力再去处理那些国家事务了,这一切都还要靠你了。” “父皇!”张子坤眼眶微红,眼中一片湿润,“我……我……” 张衍无奈看着这个儿子,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又要哭了?” 他神色温柔,轻声说道:“你从小就喜欢哭,以后当了皇帝,就不能再哭了。” 听闻此话,原本就是强忍着泪水的张子坤便再也忍不住了,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猛然跪了下来,抱住父皇的腿开始嚎啕大哭。 “嘶……”张衍倒吸一口气,忽然感觉这个儿子,跟自己小时候很像。 师父,我小时候也这么烦人爱哭吗?张衍用力抽了抽腿,发现张子坤抱的很紧,抽不出来。 他愈加无奈,忍不住心中腹诽,忽然想起来跟儿子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舍不得老道士离去,抱着他的腿在痛哭? “乖,别哭了。”张衍俯下身去,将张子坤的手掰开,又伸手摸着他的脑袋,“你二哥从小我就没见他哭过,这一点你要跟他多学学。” 张子坤瘫坐在地上,伸手抹着眼角的泪,一抽一泣:“我……我……舍不得父皇。”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这不是还没走吗?”张衍有些不耐烦了,他抬腿轻轻踢了踢张子坤,故意板起脸来,“男子汉大丈夫!哭个什么劲儿?别哭了!” 张子坤很听父皇的话,他绷着一张俊秀的脸,堪堪不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流下,模样倒有些滑稽。 “站起来!”张衍又命令道。 张子坤立马翻身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张衍这才神色缓和下来,率先向门外走去,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走了。” “去哪儿啊?”张子坤还愣在原地。 张衍依旧没有回头:“玄黄城的最高处。” 张子坤又问道:“去干什么?” “今夜……清风徐来,明月正好。”张衍终于回头笑道,“观月听风。” 张子坤一脸疑惑,但还是跟着父皇走出门外。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父皇说的不错,今夜确是清风明月。 玄皇城的最高楼中,大玄开国皇帝与大玄太子殿下两人登高,共同赏月听风。 张衍靠在栏杆上,望着一轮明月。 张子坤则凭栏远望,俯瞰整座玄皇城。 二人都久久沉默无言。 良久过后,张衍收回目光,看向张子坤,打趣笑道:“带你过来赏月听风,为什么总盯着那座城看?” “你从小就在这座玄皇城中长大,还没看够吗?” 张子坤笑了笑,随意抬头望了眼明月,又低头看向玄皇城:“儿臣总觉得……这座城,要比明月来的好看。” “月色中的玄皇城……”张衍转过身来,也凭栏远望,“确实很好看。” 他顿了顿,又说道:“比火光中的仙京城……要好看的多。” 张子坤转他看向父皇:“皇兄说他当年没选择,只能这么做。” “他确实只能这么做。”张衍点点头,“他是章寻一手带出来的,他们都会这么做。” 张子坤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父皇,你觉得皇兄真的做的对吗?” 张衍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何要下山入世吗?” 张子坤摇摇头,他们兄弟几个从来都不知道父皇的往事,父皇从来没有与他们讲过。 张衍抬头望着一轮明月,徐徐清风从耳边掠过,他自言自语:“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小道士背剑下山,想要凭着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张衍陷入悠久的回忆,眼中映着明月迷离,“年少总是轻狂,路上见到了那么多的苦难,都想要去管一管,见到了那么多受难的人,都想要去救一救。” “可到头来,才发现病的不止是人,更是那个用太平去粉饰的乱世天下……” 张子坤认真听着,也沉默着,抬眼望着明月,也听着耳旁清风。 说着说着,张衍忽然不说了,转而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太子吗?” 张子坤依旧沉默着,似是没有听到。 张衍倒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因为有些事,我没有时间去做了,子乾不会去做的,也只有你会真的去做。” “我从你的眼中,真正看见了黎民百姓的席位。” “一位皇帝,只要他的眼中有黎民百姓的一席之位,那天下就有了黎民百姓的容身之所,天下的黎民百姓就不会流离失所。” 张衍看向张子坤,最后问道:“救人救世,你会怎么选?” 张子坤依旧沉默着。 张衍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这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张子坤揉着脑袋问道:“父皇你问什么?” 张衍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 张子坤想了许久,最终回答道:“民为天下之根本,先救人而后才能救世。” 张衍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用力拍了拍张子坤的肩膀,故作轻松嘱托道:“记得要当一个好皇帝。” “还有,注意身体,不要太过辛劳,一日三餐要记得按时吃。” 第277章 观海听潮 88xiaoshuo net 第二日,天色微亮,第一缕阳光透过将军府窗格上的“囍”字,撒在大红的婚床上。 羽宁还在酣睡,张子乾却早已穿戴整齐,一身赤红蟒袍,腰悬赤王印,安静地端坐在床边,不发出一声声响。 新婚一夜的激情,并没有让他忘记父皇昨晚对自己说的话。 对于已是长天阶的他来说,几日不眠也没什么关系。 “夫君,怎么起的这么早?”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张子乾的左肩头。 “父皇有事找我。”张子乾语气温柔,伸手握住搭在肩头的手,“昨晚有些折腾你了,再睡会儿吧。” 羽宁又将脑袋压在夫君的右肩,睡眼惺忪,柔声慵懒问道:“你不会又要丢下我一个人走吧?” 张子乾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正对着羽宁,双手捧着姑娘的脸,温柔道:“放心,不会的。”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不会失约。” 羽宁嘴角勾勒起一个甜美笑容,又侧身躺了下去:“我爱你。” “我也爱你。”张子乾俯下身,亲了亲羽宁的额头,“乖,再睡一会吧。” “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父皇的心声忽如雷声乍响,回荡在张子乾的心湖中:“该走了。” 张子乾点点头,替羽宁重新盖好被子,这才站起身,向府外走去。 父皇张衍就站在将军府外的门前,静静等着他。 见到张子乾扶着门出来,张衍眉头一挑,喜上眉梢,打趣道:“昨夜雨疏风骤?” 张子乾只感觉一阵莫名其妙,一时间不明白父皇话中含义。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少有的脸颊一红,一言不发。 张子乾不想跟父皇继续这个话题:“父皇要带我去哪儿?” 张衍无奈摇头,看向大玄正东方,开口问道:“你知道大玄的最东方是哪儿吗?” 张子乾也顺着父皇的目光望去,沉声回答道:“我大玄疆域辽阔,北抵蛮族草原,东至汪洋瀚海。” 张衍点头,又问道:“你看过海吗?” 张子乾摇头道:“从未看过海。” 自己自小便在北方征战沙场,又从北打到南,少有去往正东方向。 对于大玄正东方的一片汪洋,也只在书上看过,略有耳闻。 “走,父皇带你去看海。”张衍伸手按住张子乾的肩膀。 “等……”张子乾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见到父皇向前踏出一步,足下似有雷霆乍现,紧接着便是一阵观感的撕裂眩晕。 张衍带着张子乾一步踏碎虚空,直去大玄最东方的浩瀚汪洋之上。 等到张子乾从撕裂眩晕中缓过劲来,这才发现自己已至一片苍蓝大海之上。 “控制身形,低空御风,悬立于海上。”张衍出声提醒道。 张子乾点点头,御风悬空,虚立在大海之上。 他环顾四周,发现即使穷尽目力,入眼处还是茫茫大海。 等到张子乾彻底站稳后,张衍这才收回按在他肩头的手,陪他一起观海。 此时虽已是清晨,却不见一丝阳光。 苍穹倾颓,铅云厚重,海天一色。 海天相接处,一片茫茫吞噬界限。 海,太过宏大……张子乾哑然呆愣,竭力远望,想要望到大海尽头。 不过他目力所及之处,就只见海浪翻涌成潮,如耸立的玄铁山峦,拔地而起,又如暴怒的洪荒巨兽,吞噬天光。 浪潮如山如兽,扑压向海的尽头。 张子乾微微闭目,感觉这里就是战场,他已经有些分不出这是汪洋的浪潮声,还是战场的厮杀声。 “如何?”张衍平静问道。 张子乾半天没说话,就只是观着海,听着潮,目光呆愣。 他感觉在这一刻,天地都太狭小。 “醒来。”张衍轻喝一声。 张子乾耳边似有雷声乍响,他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口喘着粗气,竭力平复着震荡的心神。 “如何?”张衍再次问道。 “好……”张子乾憋了半天,只吐出一个字,“大!” 张衍盘腿坐了下来,衣摆沾着海水:“试着坐下。” 张子乾双腿有些颤抖,几次御风不稳,差点跌入海中,这才勉强坐下。 父子二人盘腿坐在浪上,观海听潮。 张子乾慢慢平静下来,将手放入海中,感受着海的流动,缓缓问道:“父皇,这就真的只是海吗?” “对,这就是海,天下江河所汇集之流。”张衍面色平静,知道张子乾想要问什么,“修士所谓的海,地,天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实也只有大平的那位李先生与一位传说中的赵剑仙,是真正的海,地,天之境。” 张子乾沉默,有些没听明白这句话。 “等你什么时候跻身我这个境界,便能彻底了解何谓真正的宏大。”张衍看得出来他没听明白,毕竟境界不同,自然也就眼界不同,“你的修行天赋最好,是真正的天骄之才,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只有入了十万法境,才是真正踏上了大道。” 张子乾似懂非懂,用力点头。 张衍与他并肩而坐,望向海天尽头,轻声说道:“乾儿,父皇的时间不多了。” “有些话,我说着,你听着。” 张子乾听闻此言,猛地扭头看向这位合道雷霆的人间帝皇。 自从登基大典过后,他从未在细细打量过自己的父亲,他这时才恍然发现,父皇早已须发皆白,身形愈发削瘦。 张衍扭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嫡长子,竟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张子乾倒是没有像太子般痛哭,震惊过后,有的只是平静,他平静问道:“父皇还有多久?” “可能就剩下十余年了。”张衍又看向大海,沉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山上仙门愿意向一个山下王朝纳贡缴税,又为什么那些蛮夷甘心蜗居在一个小小的草原?” 张子乾点点头,回答道:“因为父皇还活着,父皇还在一日,就是悬在他们头顶最震慑的雷霆。” “仙门不敢鱼死网破,蛮夷不敢冒然反攻。” “可如果有一天,父皇这道雷霆消散了呢?”张衍没有等张子乾回答,便继续说道,“那我大玄又能有谁来继续震慑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与那些猖獗狂妄的蛮夷呢?” “论兵马统帅,我大玄老将军章寻已经病逝了,也只有你能接替他,来替他继续镇北征伐,威慑蛮夷。” “论境界实力,国师莫莲吗好像可以。”张衍眉头微皱,自问自答道,“可她毕竟不是自家人,听调不听宣的。” 张衍又看向这位嫡长子,轻声嘱托道:“父皇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你了。” “大玄之威慑是要一直存在的,以后……就需你来威慑了。” 张子乾终于开口说道:“我能用什么来威慑?” “大玄横扫天下的百万兵马,还有你自身近乎恐怖的天赋,都会成为他们所忌惮的威慑。”张衍看着这位嫡长子眉宇间的锋利,眼中满是期许,“我相信你,不出一甲子,终会跻身十万法境。” 张子乾斜睨了一眼父皇,冷不丁问道:“父皇就不怕我跻身法境之后,反了太子吗?” 张衍笑了笑:“等你真的跻身法境后,你就不会有那种想法,与自身大道相比,一个皇位能算得了什么?” “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帝皇不得长生,寿命与常人无异。”张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的天赋实在太好了,修行路上一帆风顺,大道之上勇往直前,不能被困于一个皇位之上,这也是我为什么不选你当太子的一个原因。” 张子乾听闻这个惊天秘密后,倒也不显得吃惊,他微微点头,吐出一句话来:“长生,也没什么好的。” “你这孩子,太过少年老成,倒是看的比我通透。”张衍无奈叹了口气,“如果还有可能的话,我倒是真的不想死。” “一位帝皇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雷霆手段。子坤的菩萨心肠,你的雷霆手段,都会让大玄更加强盛,也会让大玄的百姓更加安乐。”张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来让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张子乾望着大海,没有起来,依旧坐着:“父皇请问吧。” 张衍看向张子乾,最后问道:“救人救世,你会怎么选?” 张子乾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与这天下王朝相比,人还是太过渺小,先救世而后才能救人。” 张衍对于张子乾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用力拍了拍张子乾的肩膀,故作轻松嘱托道:“记得对羽宁那孩子要更好一点,人家跟着你吃苦了。” “还有,北方天冷,边疆太过寒苦,天寒一定要记得加衣。” 第278章 师徒其一 三年后,玄黄二十五年秋。 仙京城中。 自从那一场大火过后,仙京城已经近乎是一座空城了,而后又被玄皇帝封给当今大玄国师当做封地。 自此,城中只有国师一人。不过几年前,倒是来了一位少年皇子。 身穿云锦的少年百无聊赖的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托着腮帮子,左手摇着大蒲扇,两眼却是盯着面前的丹炉目不转睛。 那丹炉造型奇异,上刻两仪,中刻四象,下刻八卦,炉中有烈火喷吐,却不是赤色,而是青色。 盯着丹炉的少年虽然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但双眼却是炯炯有神,瞳孔中映着炉中青火。 突然间! 少年瞬间坐直身子,眼中精光爆射,手腕一抖,猛然向丹炉中的青焰伸出手来,紧接着又快速缩了回来。 青焰烧灼皮肤,如蚀骨之蛆,沿着经脉所烧,紧接着烧穿手骨,继而少年的整条右臂都燃起了幽幽青焰。 少年哀嚎一声,却又赶紧止住哀嚎,疼得呲牙咧嘴,急忙用左手的大蒲扇赶紧给右手扇风。 一阵清风拂过,这才将右臂的青焰熄灭,可整条右臂已是惨不忍睹。 少年看着差不多已成焦炭的右臂,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一阵苦笑。 他将蒲扇放下,用左手将右手掰开,焦黑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碧绿丹药。 少年将碧绿丹药囫囵吞下,他的右臂开始如春木复苏,骨骼,经脉,肌肤重新生长,直至复原完好。 少年瘫倒在地,仰面看着仙京城上空碧蓝的天,大口喘着粗气,庆幸自己又成功了一次。 那丹炉中原本有八十一枚丹药,他在这五年,每日如此火中取丹,已成功取丹七十二枚,就只剩下九枚,便可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炉火纯青,洞若观火。”少年躺在地上,口中重复着师父所赠的那篇道诀。 “师父,这《火磷诀》的功法造诣总共也就八个字,可是为什么这么难修炼呢?”少年躺在地上,将蒲扇盖在脸上,轻声自语,“国师大人,你当初为什么就偏偏要选我当徒弟,而不去选资质更好,也更能吃苦的大哥呢?” “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来当你的徒弟呢!” “不想修炼,你随时可以滚回去当你的四皇子。”一道清冷的心声突然回荡在少年的心湖中,“张子离,没人逼你。” “国师大人!”张子离被吓了一跳,一口气没缓过来,急忙翻身站起,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站好。 一道清冷绝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张子离面前。 张子离在这位国师大人面前,头也不敢抬。 少有人知大玄的国师,竟是一位眉心有剑印的绝世女子。 可就是这位女子,却是剑斩前朝大平国师,另开修行路,登天外天,也是站在大道顶峰的人。 莫莲看着自己的这唯一一位徒弟,没有任何好脸,冷冷命令道:“张子离,抬起头来。” 张子离缓缓抬头,看着这位清冷绝美的女子,低声怯懦道:“师……师父,你不是在炼剑吗?” “你在管我的事?”莫莲冷冷反问道。 “徒儿不敢。”张子离又低下了头。 “什么境界了?”莫莲面无表情,眉心剑印泛着淡淡灵光。 张子离低头小声道:“海……海境了。” 莫莲突然伸手抓向张子离手腕,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张子离只感觉手腕一阵冰凉,一道灵气沿着体内经脉游走,来回视察。 “三年海境,很一般。”莫莲松手,给了摔在地上的张子离一个评价。 张子离也不敢站起来,更不敢再说一句话。 “炉中青焰燃了几年?” “已经连着燃了三年不熄。” 莫莲点头。 “炉中丹药还剩几颗?” “我……我已经取了七十二颗了,大概就剩九颗了。” “站起来。”莫莲说道,“三天之内取完,我传你下一句道诀。” 张子离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来,挠了挠脑袋:“啊?师父你不赶我走啊?” “再说半句废话,就滚回玄皇城去。”莫莲只留下这句话后,身影拔地而起,化作一道剑光远去。 张子离望着那道远去的剑光,神情复杂,喃喃自语:“师父……” 给这位国师大人当徒弟,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自从大哥云游天下,自己已经在这仙京城中修行五年了,也就二哥婚礼时外出了一次。其余时间,都是一人对着丹炉想办法让青焰不熄,然后再从火中取丹,如此反复。 张子离自知不是一个坚定的人,可他却不想让大哥和父皇失望。 他的心湖又有国师的声音回荡,留下了三句话。 “火中取丹完后,可以搬入宫中,离我近些。” “以后修行愈加艰难,有不懂之事或是不解之谜,可以随时过来问我。” “炉火纯青,洞若观火,下一句是:赴汤蹈火。切记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张子离微微愣神,望向师父离去的方向,一阵惊愕,旋即用力点头。 好像自从入了这仙京城,还是师父第一次这么嘱托自己。 ——————————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正北方向的清白山上,终年云遮雾绕,唯有清气满乾坤,崖刻“天地清白”四个大字。 一袭青衫的五皇子张子坎抬头仰望那四个大字,神情激动,眼中难掩笑意,开始缓步登山。 清白书院,自古以来便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自己跟着闻先生读书治学多年,也算是个读书人,也要开始自己的书院求学之路了。 只是自己刚刚踏上清白书院的石阶,便被一道清风扫落。 张子坎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紧接着又踏上了书院的石阶,却还是被清风扫落。 他又来来回回试了十几次,结果无一例外,他始终都没有踏入清白山的山门。 张子坎总算回过味来,这是书院的那位院长故意不让自己进山门呢。 张子坎一阵苦笑,想起临别送行时闻先生对自己说的话:“清白书院,当今的院长是我师妹孔清青,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她都不会让你进山门。” 自己当时一头雾水,不解问道:“为什么啊?先生?” 闻先生笑容有些尴尬:“因为你家先生负了人家姑娘,恨屋及乌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如果她真的不让你进山门,你就在山脚下扯开嗓门大喊,就说清白书院不过如此,读书一事理应公正公平,继而才能天地清白,岂能因个人情绪,而影响喜厌?” “嗯,如果喊了这句话还不行,你就在山脚下撒泼打滚,总会有书院的人来见你的。” 闻先生,我要真这么说,真这么做,在人家山门底下,不会被打吧……张子坎心中一阵犹豫,却还是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果然喊了没一会,便有一阵清风化作一袭月白襦裙,出现在自己眼前。 “书院清净之地,别喊了!”孔清青面色不善,冷冷盯着眼前这个青衫少年,“这些话,是闻砚教你喊的吧。” 张子坎神色尴尬,脸颊微红:“学生张子坎,见过孔院长。” “我算服了闻砚,自己不肯进书院,却让自己学生进书院。”孔清青侧身让开道路,“进了书院,你就只是学生,不是大玄皇子,以后记得安心求学,用心读书。” 张子坎神色欣喜,赶紧说道:“孔院长,闻先生让我拜你为师。” 孔清青秀眉一挑:“我凭什么收你为徒?” 张子坎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孔清青转身步行上山,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我倒想看看闻砚的学生肚子里到底有几斤墨水?” “下月书院大考,也是我的收徒考试,记得报名参加,若得状元,自可拜我为师。” 张子坎用力点头,赶紧快步跟上孔清青的步伐,二人一起上山。 路上,孔清青忽然问道:“你家先生身体还好吗?” 张子坎想了想,回答道:“先生身体尚可,只是辅佐监国处理朝政,不算太过辛劳。” 孔清青微微点头:“那就好。” 第279章 师徒其二 龙虎山,位于云州正中,一连十九峰,丹崖绝壁,碧水青天,风景绝佳。 山中有一处空洞峭壁,风吹而过,似有龙虎雷音,因此得名。 其位主峰道名的天师府,更是天下道门乃至整个山上仙门的执牛耳者。 平时一贯幽居修行的龙虎山天师府,今日倒是极其热闹,只因今日是龙虎山一甲子一次的收徒斗法大会。 夺得此次斗法魁首者,将被大天师收为弟子,传承龙虎山雷法一脉。 此次斗法收徒,事关龙虎山雷法传承,就连大天师古道都有露面观法。 古道一身紫金道袍,御风悬空,端坐在云上,静静俯瞰着斗法擂台之上的那个年轻人。 只见那年轻人眉目俊拔,面若冠玉,一身白衣飘然,左手持一柄湛蓝长剑,右手持一枚赤红法印,水龙火蟒相伴身侧,恍若神人。 好手段,一人精通水火二法,还能如此相得益彰,确实是一位修道天才……古道暗暗赞叹。 要知道寻常修士一般只专修一种大道术法,如果同时兼修多种术法,多数只会一事无成。 而像眼前年轻人这般精通水火二法,还能两两相容,相得益彰的……古道也是第一次见,所以才称赞了一句修道天才。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叫张子民……古道注视着云下的那个年轻人。 云端之下,擂台之上,白王张子民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淡然一笑:“各位师兄弟,还有要来切磋的吗?” 台下众位道士一阵哑然,推推搡搡的,却谁都不敢再上擂台一步。 “那看来……就算是我胜了。”张子民收剑收印,抱拳行了个道礼,“多谢,承让了。” “别急嘛。”云上飘下来一个声音,“丹清,你去试试他斤两。” “谁?!”人群中忽然爆出一阵惊呼,“那是大天师的声音吗?” 一位身材高大的道长背剑走上擂台,抬头望了望天上:“师父,不合适吧,我都天境,还去欺负一个小辈?” 一道雷霆突然落下,劈落在那道长脚下,吓了他一大跳。 道长懂了师父的意思,他拱了拱手,冲张子民无奈道:“小友,你也看见了,多有得罪了。” 张子民神情严肃,重新唤出了长剑与法印,他认出了眼前的这位道长,正是当初与一位老道士初上龙虎山时,过来拦路的天境道长。 “师兄,请多指教。” “天师府真人,丹清。”那道长急忙摆手笑道,“等小友得了师父的认可,再叫我一声师兄也不迟。” 张子民眸光一闪,突然暴起,身侧水龙火蟒在显,法印高高抛出,长剑一剑斩来。 丹清真人眼前一亮,有些欣喜,单手掐道诀,轻喝一声:“证吾神通!” 下一刻,擂台之上,雷光乍现,水火交缠,产生大片茫茫云雾,让人看不清雾中斗法。 片刻后,云雾散去,丹清真人的拳已经稳稳停在张子民眼前,拳锋上雷法交错。 张子民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拱手抱拳:“差距太大。” 丹清真人变拳为掌,用力拍了拍张子民的肩膀,豪爽笑道:“师弟!当真是好师弟!” 随后他又仰头看天,大声吼道:“师父,别犹豫了,这师弟挺好的!” 古道微微点头,从云端跃下,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擂台上。 他双手拢袖,向张子民缓步走来。 张子民急忙恭敬道:“见过大天师。” 古道摆了摆手:“不必整那些虚的了,我知道你的身份,大玄白王张子民,没错吧?”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古道点头道:“你三年前登我龙虎山门,入我天师府为徒,今日擂台斗法,一展锋芒,水火二法着实惊艳,师承何人?” “抱歉,大天师这我不能说。”张子民摇了摇头,“我来龙虎山,只为求修行雷法一脉。” 雷法……古道嗤笑一声:“你父皇张衍合道雷霆,还不够教你雷法的?” 张子民依旧恭敬回答道:“父皇的雷法乃是天成,我学不了的。” 古道无奈摇头,他自然不可能再去为难一个小辈:“我最后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我就收你为徒。” “你究竟是谁?” 张子民一愣,不解问道:“还请大天师直说。” 古道笑容有些玩味:“好好想想,你现在究竟是谁?” 声如雷霆,振聋发聩。 张子民突然全身一颤,一颗道心震颤不已,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来。 没有人逼他,纯粹地发自本心。 “龙虎山张子民,见过大天师。” “你还是与我龙虎山有道缘。”古道抚须长笑道,“以后你就是我的第二位亲传弟子了。” —————————— 太白雪山,大玄北岳,极北之地,常年气候严寒,风雪肆虐,人迹罕至。 一只雪白雄鹰划破苍白的长空,在山巅盘旋着,撒下一连串的凄凉的鹰唳,金色的瞳孔中,死死盯着一个正在移动的小黑点。 一个小乞儿,脸上裹着破布,脚上穿着破鞋,冒着风雪,艰难登山。 身上的衣袍被风雪扯得猎猎作响,每走一步都深陷雪中,走得极其艰难,却始终步步向前。 他气息衰弱,体内真气急速燃烧,只有这样他才能换取一丁点儿抵御寒冷的可怜热量。 如果不是他还有点修为,他早就该冻死在这太白雪山上了。 可即使靠着这点修为,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天上盘旋的雄鹰显然也看出来了这点,只等这小乞儿倒下,便俯冲而下,啄食他的血肉。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小乞儿只感觉步伐越来越沉重,体内真气已经燃烧殆尽,风雪带走他仅存的一点气力。 终于,小乞儿扑通一声摔倒在雪地里,就再也走不动了,可他依旧继续向前爬行着。 北方! 极北之地! 自己要去北方,那个神秘的老道士说了,自己只要去了北方就有能力报仇了! 就算那个老道士是个江湖骗子,自己也要选择相信他,因为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从那个人间地狱中爬出来,支持自己还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报仇,为爷爷,为爹娘,为整个白家报仇! 向那个人报仇! “张子乾!”小乞儿嘶哑怒吼着,“我白璟瑜!一定要杀了你!” 小乞儿继续向前爬着:“我不能在这倒下!我还有大仇要报!” 自己用了这么多年,从仙京城走到云州,又从云州走到北州,最后登上这座太白雪山! 灭门屠城之大仇还未雪恨,自己又岂能在这里被风雪掩埋? 又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终于是连爬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乞儿趴在雪地上,用尽最后的气力,愤怒嘶吼:“为什么?!” 为什么? 他在质问这苍天,他也在质问自己。 可回答他的,只有风雪声。 天空盘旋的雄鹰已然向他俯冲而下,向那具快成尸体的人,伸出了利爪。 “巴萨察,停下。”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雄鹰的俯冲。 雄鹰盘旋一圈,丢下一连串啼鸣,最终还是选择飞回主人身边。 有人……小乞儿艰难睁开挂满白霜的眼眸,看向前方。 他向那道身影伸出了手,无力哀求道:“救……救我!求……求你!我还不能死!” 一个身穿藏蓝袍,颇有英姿的高挑女子向这边走来。 女子挥手招回雄鹰,她看向雪地上的小乞儿,金色瞳孔中闪动着锋利的光。 “这雪山上怎么会有一个中原的孩子?”女子微微皱眉,蹲下身来,将小乞儿翻了个身。 女子冷冷问道:“小孩儿,还想活吗?” “我一定要活着!”小乞儿近乎无意识的呢喃着,“我还有仇未报!我不能在这死了!” 女子长眉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要向谁报仇?” “张子乾!我一定要杀了你!” 小乞儿好似回光返照,眼中突然爆射出一阵精光,旋即熄灭,气息也渐渐小了下去。 “张子乾……”英姿女子眉头微皱,“你说你要向张子乾复仇?” 小乞儿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回答了,眼眸低垂,头颅低垂。 “好,我来救你。”女子脱下身上的袍子,披在小乞儿身上,又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为他传送真气。 等到他的气息渐渐平稳,女子这才背起他,向山下走去。 迷迷糊糊中,小乞儿感受着女子背上的温度,艰难问道:“你……是谁?” “我叫拓拔天英。” 第280章 血仇雪恨 火,滔天的大火。 大火已经吞没了白家的大院,仆人四散逃命,母亲被人掳走,爷爷战死沙场,火海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个孩子。 孩子! 是的,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人回头的轻蔑一笑:还只是一个……孩子。 如果自己不是孩子。 如果自己再长大些。 是不是就能保护白家? 是不是就能保护母亲? 自己不能死! 那个人已经将他的名字告诉了自己,自己就是要向他报仇! 血仇还未能雪恨,自己就不能像仙京城的那些人一样,成为一具具焦尸!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自己跟随着本能,在火中疯狂奔逃,烈火烧毁了半张脸,浓烟也熏伤了喉腔,可自己终究是从那场大火中逃了出来。 活下去! 向那个名叫张子乾的人,去复仇! “张子乾!!!” 白璟瑜猛然惊醒,坐起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山洞中,洞内温暖,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你醒了。”那个颇有英姿女子,向篝火里扔了截枯木,“又刮暴风雪了,我倒是可以下山,可你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你是谁?”白璟瑜紧了紧身上的破布,有些畏惧地看向篝火,向后缩了缩,“你为什么要救我?” 女子有些好笑地看向他,反问道:“不是你求我救你的吗?” “你说你不想死,你说你还有仇要报。” 白璟瑜微微点头,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嘶哑开口:“我想起来了,你说你叫……拓跋天英。”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拓跋天英点头:“没错,你叫什么?” 白璟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姓白,名璟瑜。” 拓跋天英又问道:“你昏迷时,喊了张子乾这个名字很多次,你跟他什么关系?” 白璟瑜一阵惊愕,旋即问道:“你认识张子乾?!” 拓跋天英点点头:“算是认识,交过几次手。” 白璟瑜忽然激动问道:“你有把握杀了他吗?” “杀了他?”拓跋天英一阵冷笑,忽然伸手指向洞外。 白璟瑜看着她,不明所以。 下一刻,一股剧烈的气机自拓跋天英指向迸射而发,直直轰向洞外的暴风雪。 洞内狂风骤起,篝火瞬间熄灭,山壁上凝结寒冰一道,暴风雪归于寂静。 白璟瑜屏气凝神,愣愣看向洞外风口。 一息,两息,三息……直至九息过后,洞外暴风雪骤然爆发,风雪狂作,纷纷涌入洞中。 剧烈的风雪直接将白璟瑜掀翻在地,那拓跋天英却是纹丝不动,轻声吐出一字:“止。” 洞内风雪骤止,暴风雪被隔绝在洞外。 “不知道,可能有些胜算。”拓跋天英自言自语,又重新点燃篝火,“你跟他有什么仇?” “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能帮我杀了他。”白璟瑜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犹豫了一下,“只要能杀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拓跋天英一撩白金色的长发,挑了挑长眉:“看情况。” 白璟瑜站起身,郑重说道:“我乃大平朝柱国大将军白青之长孙,承白家将印!” 他简略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身世,与张子乾屠仙京城之事。 听他讲述一切,拓跋天英看向他,无奈叹气:“倒真像张子乾能干出的畜生事。” 她转而又问道:“你的半张脸,还有你的声音,都是在火中烧毁的?” 白璟瑜点点头,似是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有没有能力帮我报仇?” “你知道张子乾是什么人吗?”拓跋天英笑了笑,“你又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白璟瑜摇头,冷冷说道:“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他死!” “好!”拓跋天英笑得更加厉害了,“我帮你报仇!” 白璟瑜倒是没有显得那么兴奋了,只是问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自己的血仇,还要自己血恨。”拓跋天英认真问道,“远道而来的孩子,你要拜我为师吗?” 白璟瑜微微一愣,与拓跋天英对视着,看着她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眸。 拓跋天英继续说道:“我传你功法,我可以让你有能力自己去向那个人复仇。” 白璟瑜问道:“我要到什么境界?才有能力向张子乾复仇?” 拓跋天英想了想,随口回答道:“我是天境,你起码要玄天阶吧。” “需要多久?” 拓跋天英沉默一阵,随后说道:“会很久,可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仇。” ………… 白璟瑜挪了挪屁股,离她更近了些,忽然问道:“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 拓跋天英猛的扭头看向他:“你叫我什么?” “师父。” 拓跋天英长眉一挑,笑容灿烂:“山的那边……是草原。” 白璟瑜仰头看着师父,猛然发现这个师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也还是个少女模样。 他看着师父的脸,又问道:“我跟着一个老道士的指引而来,他说在最北边,有我的机缘。 “草原那边,就是最北方了吗?” 拓跋天英扭头看向洞外的暴风雪,轻声回答道:“在我们蛮族的传说里,天下的最北边,就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草原。” “你们从来没有走到草原的尽头吗?” “在我们蛮族的心中,草原的尽头,就只是这一座太白雪山,我们敬仰天空,草原,雪山。” “师父,你能教我些什么?” “风云雨雪,你认我当师父,以后也要生活在这片草原。”拓跋天英看向这个孩子,“以后在草原上生活修行,就要改了名姓的,换个名字吧。” “我也要姓拓拔吗?” “可以不用,换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姓名。” “蛮族中有墨这个姓吗?” 拓跋天英想了想,回答道:“没有墨这个姓,不过倒有墨云这个姓。” “那我就姓墨云吧。” “名呢?” “单名一个……“侠”字。” “墨云侠……”拓跋天英呢喃着这个名字,好奇问道,“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白染黑,即是墨,取蛮姓墨云。”白璟瑜抱着腿,脑袋枕在膝盖上,看着篝火,“小时候总想当大侠,爹娘不让,爷爷也不让,他们说要当将军,当了将军才能保家卫国。” 白璟瑜眼眶微红,眼角流出一滴泪,他抹去眼泪,感觉是被篝火熏的。 “可我从不想什么保家卫国,我只想好好的保护他们而已。” “当了大侠,就能保护好身边人,仙京城中的那些说书人是这么讲的。” “所以我叫……墨云侠。” “我要血仇雪恨!” 第281章 前夜 十年后,玄黄三十五年春。 这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 太子张子坤监国,大力整顿朝堂,肃清门阀士族,广兴科举言路。 赤王张子乾又封镇北王,一人封双王,驻守大散关城数十年。 白王张子民入龙虎山天师府,拜大天师古道为师,承习龙虎山雷法一脉。 四皇子张子离传说拜国师莫莲为师,五皇子张子坎入清白书院读书,顺利通过书院大考,拜院长孔清青为师。 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这一对双胞胎平安长大,与太子交好,喜好同游江湖,认识了不少江湖世家。 八皇子张子兑也长成了翩翩少年,今年十八,喜好留恋烟花巷柳之地,太子总是骂他是个不成器的。 至于玄黄帝倒是又带了一个孩子进宫收养,取名张子艮,那孩子傻傻憨憨的,总是不开窍,不过见人就笑,深得几位皇兄喜欢。 还有一件秘闻,就是玄皇帝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了,即使闭关修行也无大用。 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 极北之地,大散关城。 入夜已深,城中将军府内,一份密诏被丢在桌案上。 赤王张子乾靠坐在将军椅上,满面忧虑,愁眉不展,手指弯曲有节奏地敲击着把手。 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映出一片阴影。 “赤王殿下。”府外,响起一个雄浑的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张子乾愁眉微展,急忙说道:“进来!” 朱门被人推开,走进了一个高大粗犷的男人。 “钟铠钧,你来了。”张子乾看向那个男人,“我有密事要与你说。” 钟铠钧眉头微皱,他跟随张子乾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位赤王殿下如此忧愁过。 “有何要事要深夜与我商讨?”钟铠钧坐在了赤王对面,“行军打仗我还可以帮你,朝廷宫斗你就别指望我了。” 张子乾没再与他废话,指了指桌上密诏,开门见山道:“你自己打开看看。” 钟铠钧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拿起那份密诏,打开仔细看着。 那密诏很简单,只有三句话。 太子监国拟父皇书诏。 父皇龙体欠安,雷霆入体,病危疾重。 十万火急,急诏赤王一人入京。 钟铠钧合上密诏,面色也沉重下来,就算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份密诏的凶险。 他放下密诏,沉声问道:“你确定要去?” 张子乾目光阴沉,冷冷回答道:“这是太子阳谋,我不得不回去。” 钟铠钧苦笑一声:“你若回去了,还回得来吗?” 张子乾一阵沉默。 太子监国拟父皇诏书,第一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了,太子用心,父皇受意,急诏自己一人入京,自己不得不去。 片刻后,张子乾缓缓说道:“我若不去,于臣不忠,于子不孝。” 钟铠钧听见这话,嗤笑一声,不屑道:“赤王殿下还会在意这不忠不孝的骂名?” “我不在乎不忠不孝的骂名。”张子乾微微摇头,“我在乎父皇会觉得我要反。” 钟铠钧坐直了身子,直直看向赤王,郑重问道:“殿下,我们要反吗?” 张子乾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说道:“我与太子,已是不死不休,我俩之所以现在还没有闹到打生打死的地步,就是因为父皇还在,只要父皇还在,我就不能反,而太子也就不能明着杀我。” “太子敢下这份密诏,又加急送来,就说明父皇的身体真的不行了,我俩也到了要动真格的时候了。” “可他又让我一人入城,不带一兵一卒,这是请君入瓮啊。” 钟铠钧没有管他说了些什么,只是重复问道:“殿下,我们要反吗?” “反,我拿什么反?”张子乾自嘲一笑,“用兵权换得一人,只能镇守在这大散关城,能抽调的只有我的八百乾字营。” “如果不行的话……”钟铠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就抽这十万大散关城的兵。” “十万人,足够殿下从北打到南了。” “什么兵都可以抽调,除了这大散关的十万兵。”张子乾断然否决,“如果抽这十万人,等于说又将太白雪山拱手让给蛮族,绝对不可!” “殿下!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钟铠钧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张子乾拂手打断:“我一人之利义,岂能与大玄江山社稷之利义,所将比较?” “放着十万兵马不动,只为坚守一城,还有可能为大玄冤死!”钟铠钧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声喝问,“那殿下要怎么办?就真的去那玄皇城中送死吗?” “八百?”张子乾低着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八百人就八百人!” “什么?”钟铠钧眼睛一瞪,愣在当场。 殿下刚才说什么? 八百人就八百人? 八百人要打天下? 钟铠钧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直愣愣问道:“太子能调动多少人?” 张子乾抬头看向他,回答道:“不抽掉边防虎军,内防狼军,仅就算龙军也有二十万人。” 钟铠钧感觉有些好笑,无奈问道:“八百乾字营打二十万龙军?” “没错。”张子乾点头。 “张子乾!”钟铠钧有些愤怒,怒声道,“老子可以陪着你赴死,但绝不能陪着你去送死!” 张子乾微微摇头:“不是送死,是兵行险招。” “我现在手上毫无兵权,就算抽调这十万人,又能如何?你就这么打算浩浩荡荡的直接从大散关城,翻越太白雪山,跨过三州之地,再到玄皇城?”张子乾反问道,“一路上的城池守将,你觉得没有军令,会让十万兵马进城吗?” 钟铠钧一时语噎,只得坐下来,无奈道:“你到底想怎么办?” “太子收了我的兵权,却忽略了我在大玄军中的军心。”张子乾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十万兵马无法开过去,但八百人还是可以的,我在军中有这个地位,各城守将想必也愿意卖我这个面子。” “钟铠钧,听令!” “又要跟你去玩命了。”钟铠钧无奈叹了口气,单膝跪地,单手握拳置于胸口,厉声喝道,“末将钟铠钧,听令!” 张子乾解下腰间的赤王印,丢给了他,下达了军令:“你拿赤王印,北州过烟州抵幽州,率八百乾字营直去玄皇城,幽州边境待命。” 钟铠钧接过赤王印,抱拳道:“领命!” 张子乾重重一拍桌案,手背上青筋暴起,剑眉挑起,一双星目中金色粹然。 他怒笑道: “我不需要打下整个天下,我只需要打下一座玄皇宫就好。” “太子,且看究竟是你民心所向,还是我军心定胜!” “父皇,我不需要当太子了,我要当那天命所归的天子!” 第282章 前夕 玄黄三十五年春,四月十六日夜。 黎明拂晓之际时。 太子张子坤一人端坐在东宫的坤德殿内,烛火飘摇,将他的影子映得摇摇晃晃。 自从坤德殿被赤王殿下一剑两断后,又经数年修缮,这才恢复如初。 这也是太子殿下修缮好后第一次在坤德殿中过夜,虽然天已快亮,他已经一夜没有睡了。 张子坤手握化龙小锥,聚精会神地画着一张剑符。 那道剑符看起来极其复杂,由千道符纹组成,一道符纹即是一柄飞剑。 此符,正是那玄杀一夜他所画出的千剑阵符,这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随着张子坤的最后一笔落下,符已成。 他盯着最后落下的那一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自言自语道:“既然诏书已下,剑符已成,那么我就有请皇兄……入瓮。” 父皇病危,急诏赤王入京复命,就算皇兄明知这是请君入瓮,皇兄也不得不来。 只等皇兄孤身入局,只等父皇仙逝散道,那么我张子坤就能顺利登基,便是大玄的第二位皇帝。 此时,坤德殿外响起敲门声。 张子坤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看向殿外:“进来。” 殿外,走进来两位青年,一位青衫,一位蓝袍,面容极其相像,像是一对双胞胎。 “太子殿下。”两位青年异口同声,抱拳行礼。 “子震,子巽,你们来了。”张子坤面露笑容,微微点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二人与太子亲近多年,是太子真正看着在宫中长大的。 张子坤看向二人,一时间竟有些感慨。 从玄黄十七年,到玄黄三十五年,当年尚在襁褓的两位胞弟,如今也长成翩翩少年,而自己…… 张子坤自嘲一笑,不再去胡思乱想,而是问道:“让你们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张子震是个急性子,率先开口说道:“太子殿下要找的灵丹,找着了,也买到了,价钱……” 张子坤抬手打断他的话:“价钱从我太子私库中取,不可动用国库。” 张子震从怀中掏出一枚丹盒,递给了张子坤:“从江湖中淘来的,相传是根据前朝那位大平国师的丹方改进制成,找空行公公看过了,公公说没问题。” 张子坤打开丹盒,注视着盒中那枚血色丹药,不由笑了笑,默默心言:“呵,上官岳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事是用钱办不到的。” 十几年了,自从那一夜连跨两境,跻身地境后,他始终就处在瓶颈,始终无法跨过那个道槛,始终无法跻身天境。 但要与自己的皇兄去争,跻身天境是最基本的要求。 不过有的这枚血骨丹,便可助自己破除瓶颈,直升天境。 张子震忧心忡忡道:“殿下,这枚血骨丹虽然是改进过的,但副作用仍是极大,你一旦冒险服用,根基必定受损,可能这辈子就无望天境了。” 张子坤将丹药收回怀中,抬头笑道:“没事的,只要吃不死就行,我要与二皇兄去争,天境只是基本。” 二皇兄就是那位赤王……一直沉默的张子巽忽然开口问道:“您才是太子啊,为何如此忌惮二皇兄,他就只是一个赤王啊,这皇位终究还是您的。” “一个赤王?”张子坤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缓缓站起身,反问道,“子巽,你见过赤王几面?” 一袭青衫的张子巽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好像也就两面。” 张子坤看着他,又看了看张子震,无力笑道:“你们生得迟些,没有亲眼见过赤王的……” 张子坤顿了顿,最后说道:“手段。” “赤王当年一骑破尸山血海,血屠火烧仙京城,而后又北击蛮族,收复太白雪山,章老将军死后,父皇又敕封他为镇北王,一人双王,史书翻遍,好像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是赤王,也是镇北王,更是大玄真正的嫡长子。” “如果不是当年父皇力排众议立我为太子,于功于礼他才应该是太子。” 张子震挠挠头,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殿下,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散关城中还有十万兵马,如果赤王调动这十万兵马直袭皇都怎么办?”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的那位皇兄,都不会这么做。”张子坤笑容灿烂,回答道,“他如果调动这十万兵马,一来边关防守空虚,等于说又将太白雪山拱手让给蛮族。 “其二,十万兵马直袭皇都,就等于坐实了他要造反的名头,到时候自有父皇前去镇压问责,我的皇位只会更加牢靠。” 张子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既然早就知道赤王要反,那为何还不告知父皇,让父皇来定夺?” 张子坤目光突然冷了下来,死死盯着张子巽,一言不发。 张子巽感到一阵后颈发凉,不敢再与太子对视,默然低头。 片刻,张子坤一字一句说道:“子巽,放下这个念头。” “这是我与他默认的规定。” “父皇……为大玄做的够多了。”张子坤的神色微微缓和下来,“我与他的事,不能再让父皇动神伤心了。” 张子巽急忙点头:“子巽明白。” “好了。”张子坤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张子巽点头,认真说道:“江湖那边,同意了。” 张子坤微微挑眉,感到有些意外:“三家中的哪一家?” 张子巽轻声说道:“蜀中刘家,他们愿意派出一位天境长老。” 张子坤又问道:“我传你们二人的功法练的怎么样了?” 张子震重重一拍掌,掌心有雷光乍现:“雷法还是太难掌握,略微小成,已经海境了。” 张子坤点点头,有些愧疚的看着他,叹了口气:“天下雷法共分三脉,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脉,龙虎山天师府一脉,天下野雷法又为一脉。” “我只能给你张雷符,让你学习江湖里的野雷法了。” 张子震用力摇头,爽朗笑道:“是殿下引领我走上修行之路,又传我雷法所学,我已经很感激了。” 张子坤又看向张子巽:“你呢?” 张子巽说道:“我也海境了,距离地境也只差一步之遥,风术已然得心应手,能帮殿下一臂之力。” “大哥白王应该会去帮赤王,由你们二人阻拦,刘家长老当做后手,我天境当做底牌,二十万龙军辅佐,而皇兄只有一人独自赴京。”张子坤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皇位争势,胜券在握。” 朝廷中二十万龙军,江湖上刘家长老,又有千剑阵符,还有血骨丹……而他张子乾只有一人而已。 天下民心向我在我,他又凭什么去赢得这皇位? 张子坤一人向殿外走去,此时殿外,已然破晓天亮。 他眯眼仰头望去,只见一轮大日冉冉升空,照亮了整座天下。 张子坤朗声长笑道:“皇兄,我就在玄皇城中等着你。” 第283章 庙堂之上 玄黄三十五年春末,太子草拟诏书,玄黄帝急诏赤王张子乾,白王张子坤入京赴命。 玄皇帝又连亲下十八道诏书,急诏国师莫莲入京见圣。 这是统一天下后的一十八年间,国师莫莲首次入京,也是她首次离开仙京城,亲身赶赴玄皇城。 仙京城中,莫莲一身道袍飘然,抬头看天,手指在大袖中飞速掐指演算。 片刻后,莫莲收回目光,微微点头,她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眼一片死寂的仙京城,手中拂尘一甩,寒芒闪过,划破虚空。 她一步踏入玄皇城中,紧接着又是一步,缩地成寸,便去在玄皇大殿。 凭她现在天外天十重的修为,距离半步仙境只差一步之遥,当她将十三重天外天彻底修至圆满后,那她便是人间唯一真仙,真正的一念仙境。 ………… 此时此刻,玄皇大殿,庙堂之上,文武百官全部到齐,分别站在两侧。 九位皇子端身站在百官正中,以太子张子坤居中,一字排开。 太子张子坤一身明黄色的蟒袍,一手微微握拳置于腹前,一手置后,面带笑容,笑容温和,仪态万方。 赤王张子乾站在其左侧,面容俊朗,剑眉星目,身穿赤红蟒袍,双手笼袖,手中轻轻摩挲着一枚赤红小印。 现在名义上的白王张子民,一身玉袍,头戴玉簪,仙气飘然,这位龙虎山天师府亲传弟子已是天境修为了。 四皇子张子离,修火法,国师莫莲唯一亲传弟子。 五皇子张子坎,读书人,清白书院院长亲传学生。 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同岁,是对双胞胎,二人喜好结伴同游江湖,与太子亲近。 八皇子张子兑一副青衫公子的模样,无心权利,无心修行,只喜好烟花巷柳之地,每日买醉不归。 九皇子张子艮,前几年被玄皇帝带入宫里,天生神力,不过确实有些痴傻,瞧着也就十来岁的模样。 九位皇子的目光同时落在那高高的龙椅之上。 龙椅上端坐着一位枯瘦老者,身穿龙袍,面向威严,不怒自威,浑浊的眸中却好似藏着万钧雷霆。 玄黄帝张衍同样望着这九位性格各不相同的皇子,微微摇头。 他虽子嗣众多,但并未立后。这九位皇子有些是亲生嫡出,也有些则是他收养入宫的弃婴,但都视若己出。 玄黄帝收回目光,捂着胸口微微咳嗽,又看向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老者,开口问道:“国师大人……还没有来吗?” 大玄宰相闻砚双手拢袖,一步踏出,微微摇头。 太子张子坤估了估时辰,恭声开口道:“父皇,生辰到了。” 他话音未落,大殿门口处便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来了。” 九位皇子还有文武百官的目光齐齐向大殿门口投去,就连玄黄帝也不例外,一时间玄皇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大殿门口,一位眉心有剑印,清冷且绝世的白发女子,手捧拂尘,缓步走进大殿,穿过文武百官与九位皇子,登上殿内台阶,静静伫立在玄黄帝面前。 国师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皇帝,眉目清冷,面无表情。 四皇子张子离,率先弯腰行礼,恭敬道:“子离见过师父。” 其余皇子与文武百官一同弯腰行礼,齐声喝道:“见过国师大人。” 莫莲头也不回,只是俯瞰着玄黄帝,冷冷开口问道:“张衍,你连下十八道诏书,唤我入京,所为何事?” 玄黄帝微微摇头,无奈苦笑道:“国师炼的续命丹,已经一年没有送过来了。” “何必去浪费珍稀灵药?”莫莲看着玄黄帝,冷冷喝道,“张衍,我与你说过,你入十万法境,合道雷霆,雷霆侵蚀你的五脏六腑,消磨你的神魂体魄,你活不过百岁的。” 如今的敢对这位大玄开国皇帝直呼其名的,也只有国师莫莲一人。 冰冷的话音如尖刀刺骨,剖开大殿中所有人的希望。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帝皇没有多少些时日了,但所有人又不相信这位宛如雷霆的帝皇,就会如此横死。 玄黄帝面容平静,并不生气,也并不意外,而是又问道:“国师大人道法通天,可还有回天之法?” 莫莲清冷的眸中透出略微怜悯,微微摇头道:“你夺天之造化,却还妄求回天术法?” “认命吧,没有办法了。” 玄黄帝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他瘫靠在龙椅上,蓦然扫顾群臣,轻轻笑道:“你们……都听到了?” 群臣静默,诺大一座玄皇殿,确是一片鸦雀无声。 玄黄帝白眉一挑,忽然有些暴怒,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厉声喝问道:“朕在问你们!都有没有听到国师的话!” “回答朕!” 声如雷霆,又如龙吟,炸响在玄皇大殿内,独属于帝皇的威压降临大殿。 文武百官,除了闻砚全都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急忙跪地磕头,声音颤抖道:“臣!听见了!” 玄黄帝眼中尽是溢散的雷霆,他缓缓起身,周身十色雷霆如流光溢彩。 张衍冷冷喝道:“既然听见了,那还不速速退去!” 文武百官又看向这位大玄的开国皇帝,再次齐齐重重磕头,大声喝道:“臣等!恭送圣上登仙!” 张衍撇了撇嘴,有些无奈的扫向群臣,又重新坐了下来,挥手说道:“都退去吧,让朕一个人好好歇歇。” 文武百官中忽然有人传来抽泣声,刚开始还是小声,随后竟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文武百官齐齐痛哭。 张衍抚额苦笑,看向站在身旁的莫莲,以心声问道:“国师大人,你说咱俩演的一场戏,他们为何竟动真情痛哭?” 莫莲扫了一眼群臣,又看向瘫坐在龙椅上的,认真想了想,随后也以心声回答道:“说明……你还算是个好皇帝。” 我也算个好皇帝吗? 好像是算的吧,在位三十五年,开疆拓土,立国大玄,改军制,收仙税,铸神仙钱,让山上仙门服从朝堂,不说爱民如子,却心怀苍生,从未奢靡度日,也从未斩过一位功臣…… 张衍无言以对,只有苦笑。 群臣痛哭片刻后,率先有人起身拜别告退,随后便又是文武百官齐齐拜别告退,各自离殿。 张衍望着文武百官离去的背影,忽然起身,弯腰鞠躬行谢礼,开口笑道:“庙堂之上,忧国忧民,诸位辛苦了。” 这一刻,文武百官又齐齐停步,看向这位为他们起身鞠躬的皇帝。 张衍直起身子,挥手笑道:“天地星辰依旧,日月山河无恙,虽是雷光消散,却有天光大亮。” “诸位,慢走不送。” 第284章 知死后生 文武百官双眸含泪,各自告退离去,偌大一座玄皇殿,也就只剩下了九位皇子,宰相闻砚,国师莫莲,还有…… 那个已经垂垂老矣的玄黄帝。 玄黄帝张衍疲惫的笑着,站在原地,愣愣望着群臣离去的方向。 “道士?”闻砚忽然上前一步,叫了一声。 张衍好像这才如梦初醒,重新坐回龙椅上,一手支着头,一手轻叩着龙椅把手,目光依旧呆愣。 九位皇子依旧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父皇,各自有所思量。 片刻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莫莲,冷冷注视着张衍,开口喊了一声:“张衍,差不多是时候了。” 张衍嘶哑开口问道:“国师大人,真的……真的就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了吗?” 他自言自语道:“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正在强盛的王朝。” “雷霆是天道刑罚,合道雷霆本就是窃取天道之盗贼,无形之中便会被天道打压,纵使你有万般气运也是无用。” “而且有秘闻传说,每位王朝的开国皇帝的最终选择都是散道天下,将一身气运归还天地,在冥冥之中延长国运,庇护王朝千秋万代。” “如若不这么做,国家必定二世而亡。”莫莲冷冷一笑,“呵,就像那位铸造传国剑的始皇帝一般,自认以超脱天地之间,可最终还不是被天道打杀,王朝也二世而亡。” “所以留给你的路只有选择散道天下,就像……”莫莲与张衍对视着,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师父一样。” 国师的师父……张子乾与张子坤瞳孔微缩,同时看向莫莲。 那位前朝大平国师,一人五合道,曾经的天下第一——李梦阳。 “那位李先生吗?”张衍看向莫莲,又看了看闻砚,摇头苦笑道,“当初你我三人,合力逼迫李先生散道天下时,是否会想过曾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被迫选择散道天下?” “张衍,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莫莲冷笑一声,“是师父自己选择散道天下,我们逼不了他,天下也没有人能逼得了他。” 张衍双眼微眯,反问道:“国师,也会怕死吗?” 莫莲眼眸一冷,随即黯淡下来,缓缓回答道:“人人都怕死,我不是仙也是人,我如果不怕死,就不会欺师灭祖了。” “我不怕死,可我却不想死。”张衍瘫靠在龙椅上,喃喃自语。 他早已是十万法境了,他也很明白散道天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多年苦修全部化为飞灰,不止是身死道消那么简单,而是神魂归天,体魄融地,自己的一切都归于天下。 相比之下,兵解转世也好不到哪儿去,无非是自断根基,散尽修为,以此欺瞒天道,转世苟活罢了。 张衍双眼微眯,眼中有雷光流动。 他早就不是那个太平山上孑然一身的小道士了。 黄袍换了龙袍,他现在是人间帝皇,他现在拥有的是天下,整个天下! 人人都是这般,在没有一切时,便可以舍得一切,拥有一切后,反而就舍不得了。 张衍明白这个道理,也认可这个道理。 他不仅是人间帝皇,还是十万法境的天上仙人,口吐人间帝皇令,手握天道之刑罚。 纵然之前已经选择散道天下,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敢了,后悔了,舍不得了。 修士修行,登高望远,证道长生不老,渴求逍遥自在。 一般来说,修至立命凡境,便是长命百岁,这对凡人来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修至天境,便是三百年逍遥,此后每登一阶,便长生百年,直至五百年大限。若敢入那玄之又玄的妙云玄境,便是一切归零,从头再来,只剩百年寿命。 要是再跻身十万法境,便是整整八百年逍遥天地。若是还能更进一步,跻身半步仙境,甚至一念仙境,那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 毕竟,从无一位一念仙境的天上真仙降临人间,就连半步仙境都屈指可数。 也正因如此,不少修士修至玄天阶也就到头了,在这人间也可以横着走了,还有五百年光阴可以逍遥快活。 至于飞越玄境,合道法则,跻身法境,这种虚无缥缈的境界还是算了,少有修士敢拿自身大道性命,去赌着真我本心,根基机缘……这种缺一不可的事。 就像眼前的这位国师一样,虽是天生道骨,冰清玉洁,修行中天才中的天才,精通道法,术法,剑法,还几乎将三法融会贯通,可也还不是打不破妙云玄境的瓶颈,跻身法华?最后也只得另辟蹊径,独开十三重天外天,步步登天。 张衍注视着莫莲,忽然问道:“国师,我如果不想散道天下了…… “你会怎么办?” 莫莲眼眸瞬间冰冷下来,好像一柄锋利的剑,她也不再压制自身剑气,直直逼杀向龙椅上的玄黄帝。 “你说什么?” “我说,我如果不想散道天下,你会怎么做?”张衍平静重复。 他周身散出淡淡雷光,抵御着莫莲散出的剑气。 莫莲眉心剑印忽有一点灵光大放,她手腕一甩,手中拂尘闪过寒芒,化作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手中天地人已然指向了大玄皇帝,莫莲语气平静,好似早有预料:“我当初敢欺师灭祖,如今就敢弑君杀帝,逼你散道天下。” 张衍依旧平静,面无表情问道:“国师与大玄气运相连,早与与国共生共死。你要弑君,就不怕国运反扑,伤人伤己?” “就算弑君,也总比大玄二世而亡要强。”莫莲手中剑又向前一寸,“你张衍天命已尽,难道也要妄想逆命而行,抗衡天道吗?” “大平的下场,你张衍不知道吗!” 大平朝抗衡天道又如何? 李梦阳逆命而行又如何? 三百年天灾人祸不断,纵使有李梦阳,这位半仙抗衡天道,逆命而行,可最终还不是…… 人散道天下,国自取灭亡。 莫莲与张衍都十分清楚逆命而行,自取灭亡的后果。 张衍面色极其难看,枯瘦的身子不断颤抖,眼中雷霆溢散。 天命如此,纵使他是人间帝皇,纵使他是十万法境,也不过尔尔。 莫莲忽然面色一变,向前一步,随手收剑,冷眼注视着张衍。 张衍与她漠然对视着。 他雷声轰鸣,雷光流转的心湖中忽然出现一位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伫立在这一片雷霆的心湖之上,轻声言语。 “知死后生,以零为归,从灵而始。” 第285章 君臣与父子 张衍端坐在龙椅上,一片默然,心湖之中,雷声轰鸣。 片刻后,他扭头看向闻砚,眼中有些希冀与期盼。 这位相伴多年的同道好友,或许……是舍不得自己散道天下的吧? “书生?”张衍微微起身,试探着喊了一声。 闻砚与这位同道好友对视着,只看见好友眼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他他分不清好友眼中的光亮是雷光还是泪光,但他瞬间明白了好友之所想。 闻砚眼眶微红,眼中一片晶莹,同样喊了一声:“道士。” 张衍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殿的台阶上,俯瞰着闻砚。 闻砚犹豫片刻,向后微退一步,双膝跪地,一撩官袍大袖,双手伏地,额头重重叩地,对张衍这位玄黄帝第一次行君臣跪拜大礼。 双方是挚友,更是同道中人,道不同却相为谋,所以这位皇帝与这位宰相一直以好友相交,从不在意君臣之间的繁文礼节。 可是,今天闻砚却对张衍行君臣大礼,臣坦然行礼,君却不安然受礼。 张衍看着跪在地上的闻砚,不由呆住了,愣愣问道:“书生,你……” 闻砚没有抬头,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抬头与张衍对视。 他的声音与身子都在一起颤抖着,像是疾风中摇摆不定的枯草。 闻砚耗尽全身心气,艰难开口道:“圣上。” 张衍知道,这位好友只有在谈政事国事天下事时,才会称呼自己为圣上。 “天下苍生苦矣,还请圣上怜悯。”闻砚言罢,长跪不起。 一句话,十六字,却如飞剑般洞穿了张衍心中仅存的念想。 他身体摇摇晃晃的,好像就要支撑不住了,身后莫莲用拂尘抵在他肩上,这才让他勉强站稳。 他惨然笑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闻砚,你还在怪我吗?” 闻砚依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是说道:“臣,万万不敢。” 张衍走向闻砚,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还在责怪朕不该北伐。” “臣,万万不敢。” 张衍走到闻砚身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将他头上的玉簪拔下,随手丢在地上,又将自己头上的帝皇冠冕扔在地上,对闻砚说道:“书生,别跪了,坐起来。” 闻砚微微抬头,直起身子,跪坐在张衍面前,轻轻笑道:“你身穿龙袍,头戴高冠的样子,不如你那一身黄袍道士打扮。” 张衍也笑了:“我也觉得,你年轻时一袭青衫,倒也算风流倜傥,如今一袭官袍,倒显得是个腐儒了。” 闻砚轻抚斑白的鬓角,摇头说道:“我们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道士与书生了。” “你的眼睛,还和当初我见你第一面时一样清亮。”张衍看着闻砚的眼睛,低头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的,你闻砚忠臣的从来不是我这个皇帝,也不是大玄这个王朝。” “圣上,你眼中的是雷光,还是泪光?”闻砚也看着张衍的眼睛,轻声说道,“臣以天下为君,臣以苍生为主。” 这个清白书院的书生,曾在一本《太平策论》上看到过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句话虽然被后世学子指责言大其空,可那份读书人心中的愿景与气魄,却是极大,冠绝古今。 闻砚曾在书院后山独守一夜,而后刻下这句话的石碑,一夜过后,一朝开悟,跻身天境。 张衍与闻砚,这两位披头散发的老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的眼睛,默然对视,谁也没有再开口言语。 良久,张衍终于最后开口问道:“书生,你当年给我看的理想,你实现了吗?” “那句话太大了,没有人可以去真的实现。”闻砚微微摇头,“但总有人会以这句话为理想,去为之奋斗一生。” “总是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张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以后,以后大玄,还要靠你。” 闻砚点头。 张衍坐在地上,又望向九个儿子,开口问道:“如果你们是我,又该如何选择?” 大皇子张子民想了想,率先开口:“一人修道,得道,证道……应与旁人无关,可父皇毕竟不只是修士,还是这大玄帝皇。” 太子张子坤也随之回答道:“大玄以仁立国,终结乱世而开太平,百姓刚刚安乐,来之不易,还请父皇三思。” 国师首徒,四皇子张子离,犹豫说道:“散道天下,神魂体魄俱灭。如果是儿臣,可能会选兵解转世,留得一线生机,不过从头再来。” 清白书院学生,五皇子张子坎思考良久,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回答道:“父皇,天下苍生苦矣。” 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对视一眼,以心声暗暗言语,又用余光扫过国师与宰相,同时摇头,异口同声道:“儿臣愚笨,不知该如何回答。父皇可以如此问,儿臣却不能如此想,唯恐不忠不孝。” 莫莲扫了一眼弟子张子离,便闭眸不看,这个徒弟本就是答应张衍的许诺,让他跟着自己修行罢了。 闻砚看向张子坎,眼中满是欣慰。读书就该这样,无论身前身后有什么,都会说出自己心中的道理。 张衍目光扫过几位皇子,最终停留在刚刚入宫没几年的九皇子张子艮,露出少有的慈爱。 张子艮一手抓着衣角,一手唆着手指,一脸傻笑:“爹,爹……” 张衍站起身,微微抬手,示意张子艮过来。 张子艮扭动胖乎乎的身体,跑到父皇面前,还是一脸傻笑。 张衍笑骂道:“痴儿。” 一直沉默的赤王张子乾,忽然开口喊了声:“父皇。” 张衍看向他,目光复杂,神情复杂,九个儿子中,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赤王。 “你想说什么?” 张子乾剑眉一挑,抬眼迎上父皇的目光,面容平静,开口说道:“还请父皇,为了这座天下……” “赴死。” 张子乾说的是赴死,甚至不是散道,殿内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莫莲睁开眼眸,注视着这位赤王。这句话,张衍对师父也曾说过。 张衍微微皱眉,冷冷注视着这个儿子。 张子民不动声色地挡在张子乾身边。 张子乾一步走出,张子民轻轻拉住张子乾的衣袖,轻轻摇头。 张子乾冲大哥笑了笑,随后甩开他的手,向父皇走去,站在了父皇面前。 “还请父皇赴死,为了大玄散道天下,儿臣愿紧随其后,为父皇殿后,为大玄铺路。” 第286章 杀一人 张衍愣愣的看着这个嫡长子,一时哑然。 张子乾面容平静,再次重复道:“还请父皇赴死,为大玄散道天下。” “我愿紧随其后,为大玄铺路。” 其实在场各位,除了张子艮那个痴儿,大家都明白一件事,张衍散道天下才是对大玄而言,最好的选择。 而且有莫莲这位将自身气运与大玄国运紧密相连的国师在,张衍这位开国皇帝除了选择散道天下,也别无选择。 以莫莲的境界要杀一个合道雷霆的法境巅峰,难吗? 极难,但不是做不到,无非是鱼死网破罢了。 如果莫莲是渔网,那么张衍就是鱼,鱼死网破后,最终受损的还是大玄这个捕鱼人。 这是张衍与莫莲都不愿意看到的事。 张衍微微摇头,眉头皱起,轻声叹了口气:“乾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没有一点改变。” 张子乾向前一步,笑了笑反问道:“我如果会改变了,那父皇觉得我还是我吗?” “所以你才是我大玄的赤王。”张衍目光复杂,“乾儿,常年战争教会了你太多,也让你失去的太多了。” “我早已习惯。”张子乾轻轻摇头,淡然说道,“没有不牺牲就胜利的战争,为了胜利,总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即使那些不必要的牺牲,多多少少也会为战争增加一丝胜利的可能。” 张衍忽然觉得常年镇守边关让这个嫡长子更加冷漠,他问道:“为了那一丝胜利的可能,你愿意牺牲多少人?” 张子乾回答道:“在一场毫无胜利可能的战争中,如果有一丝胜利的希望,我将牺牲所有人。” 张衍又问道:“你为了一场战争,牺牲了所有人,那以后怎么办?” 张子乾毫不犹豫,沉声说道:“最终的胜利,没有以后。” “如果……还有以后呢?” “那……我还会牺牲以后的人。” “你觉得值得吗?” “一切都值得。” 张衍向后微退几步,他双眼泛红,微微有些怒容,厉声喝道:“张子乾!你凭什么?” 张子乾依旧平静道:“因为……我是决策者。” 张衍看着面容平静的嫡长子,轻声叹道:“你在意的只有结果如何。” 张子乾说道:“父皇,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故事?” 张衍一愣,问道:“什么故事?” 张子乾讲起了这么一个故事:“前朝大平开国之时,有一年阳州某地大旱三月,滴雨未下,庄稼枯死,颗粒无收。” “一地县令眼睁睁看见无数灾民饿死,走投无路之下,有一位术士去见了他。县令去问术士求雨之法,术士回答他,要杀一人祭天,以此求雨。” “县令大喜,问需要杀谁?术士笑而不答。县令问,杀一个原本就要死的死囚可以吗?术士摇头。县令又问,那杀一个无辜的百姓可以吗?术士摇头。县令再问,那杀一个丰功伟绩的官员可以吗?术士依旧摇头。” “县令无奈,最后问到,那到底需要杀谁祭天?术士回答道,要杀谁,不是你我决定的,而是看上天要谁,这需要抽签决定。于是县令召集一县百姓抽签决定,抽到最长的那根签者,便要去祭天。” “抽签之时,他刻意让死囚抽到了那根签,于是他杀了死囚以祭天求雨。三日后,雨未下,县令再问术士,术士回答那死囚非天选之人,而是人选,所以雨未下。” “县令无奈,只好再次抽签,他又刻意不让自己与亲人抽到,是一个无辜百姓抽到了。那百姓不愿祭天,但县令还是杀他求雨。三日后,雨未下,县令又问术士,术士回答相同。” “县令再次举行抽签,这一次是他抽中了签。术士问他,愿意赴死求雨吗,如不是心甘情愿,雨依旧不下。” “而后县令亲身祭天求雨,骨灰撒天,天遂下雨,解一地旱情。” 张衍微微点头:“我听过这个故事,最后他两次操纵抽签之事,被人告发,身败名裂,当地百姓掘坟唾弃。” 张子乾笑问道:“父皇,觉得值吗?” 张衍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如果杀一人,可救十人,你杀不杀,你救不救?” 张子乾略微思考,便回答道:“如果这十一个人价值能力皆是平等,我来杀人,我来救人,我不介意当这个恶人。” “好!”张衍重重点头,呼吸加重,继续问道,“那如果杀一个无错之人,可救十个犯错之人,你又当如何?” “若那人价值于我而言,可抵十人价值,有用便救,无用便不救。” “如果……那个人是你的战友,是你的亲人,是你的爱人,你又该怎么办?” 张子乾沉默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个温婉女子。于是,他再次回答道:“如果这个价值不是必要的,我便不救。” 张衍深吸一口气,最后问道:“那若杀一人可救千人,可救万人,可救整个天下呢?” “你张子乾……是杀不杀?是救不救?” 这一次,张子乾回答的毫不犹豫:“无论是谁,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之。” “那如果……杀一人不是为了救天下,而是单纯的为了利天下呢?只要杀一个人,就能让这个天下更好,你杀不杀?” 张子乾瞳孔微缩,闪过一片粹然的金色。 “杀一人以存天下,我为之。” “杀一人以利天下,亦为之。” 张子乾睁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心湖之中,云雾蒸腾,有龙破水而出,头角峥嵘,龙吟阵阵,龙首高抬。 那条心湖中的龙,同样睁开了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莫莲猛然扭头看向张子乾的眼眸,心中无比惊骇,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天地人。 张子乾向前一步。 父皇曾经选择以身为药,大救天下。 我可同样如此,甚至还要更进一步,只要能大利天下…… 任何事,我都可以去做。 任何人,我都可以去杀。 时代与历史的滚滚洪流中,个人命运微不足道,无不可……牺牲者。 张衍眼中雷光乍现,十万法境的威压压在张子乾的肩头。 他怒视着张子乾,他在这个嫡长子身上,看见了无数上位者的身影,是那些门阀士族,是那些皇帝高官,是眼前的张子乾。 他们总以为自己是那个决策者,只要一个决定,就可以随时以剥夺无辜的生命,还要美其名曰为了大局的牺牲。 张衍愤怒喝问道:“逆子!跪下!你凭什么?!” 张子乾顶着威压不跪,反而再次上前一步,仰头说道:“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总会碾压死路边无数稗草!” 张衍怒视着张子乾:“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去随意剥夺他人的性命!” “你当自己是决策者,所以才理所应当,那如果你自己就是那个被杀者呢?!” 张子乾目光明亮,毫不犹豫道:“有幸荣焉,当仁不让!” 张衍看着目光明亮的张子乾,怒火忽然熄灭,眼中雷霆也消散,哑口无言。 “子尚如此,父又如何?”张衍无奈摇头,看着张子乾,无力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义?” “我从来没有什么大义,我……”张子乾漠然摇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张子乾眼中粹然的金色退去,有些恍惚,他好像又回到了尸山血海前的仙京城头,看见了那个用手中长枪指向整座天下,立在城头上,怒吼的少年。 弃大义于不顾,而以大利天下。 我要大利天下。 第287章 雷散 沉默许久的莫莲,轻叹一口气,眼中冰冷退去,只剩下怜悯。 莫莲拄剑而立,平静说道:“张衍,一切既定,尚有瞒天之法,散道天下吧。” 张衍扭头看向莫莲,眼中雷霆早已烟消云散,默默点头。 太子张子坤向前一步,躬身行礼,恭敬道:“请父皇散道。” 白王张子民紧随其后:“请父皇散道。” 其余皇子亦是如此,异口同声道:“请父皇散道。” 最后,闻砚上从地上捡起帝皇冠冕,走到他身前,为他戴上冠冕。 书生拍了拍皇帝的肩膀:“道士,别怕,再过个几年我就去陪你。” 张衍颓然,盘腿坐在地上,眼中疲惫不堪,无力的笑了笑。 所有人都在逼他散道,只因为他是大玄的开国皇帝,这是他要承担的责任。 他对这个王朝已经做的够多了,但还不够多,还要再多做一些事。 那便为了大玄,散道天下。 就如张子乾所愿,让这个天下更好一些,再好一些。 张衍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喃喃自语:“大玄的未来,会更好一些。” 末了,他似乎有些怀疑自己,自问心关:“对吧?” 张衍终于不再辛苦压制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让二者开始剧烈沸腾,直至彻底相融,全部化作奔腾的雷浆。 他的眼中雷光炸裂,雷浆在经脉中奔腾,呼吸之间皆是最为纯粹的雷霆。 莫莲微微顿足,轻喝一声:“封。” 刹那间,张衍便独自身处一座小天地。 莫莲以剑气隔绝出一方小天地,以此保障玄皇城不会被张衍散道时的雷霆直接夷为平地。 张衍感受着体魄内充沛激荡的雷霆,他微微抬掌,看着掌心脉络中的道道雷霆,心中却突然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即使他现在挥手就能震碎这方小天地,即使他早已站在了人间最高处,可有些事,他依然改变不了。 恍惚间,他好像又成为了当年那个太平山的小道士。 神魂挣脱体魄,远游光阴长河千里之外,重新回到了那一年的太平山上,又见到了那个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 张衍微微愣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黄袍,又抬眼看见了坐在祖师堂前的老道士。 张衍有些哽咽,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师父,狗徒儿回来了。” 老道士听见声音,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招了招手。 张衍慢慢走到师父身旁,低着头,不说话。 老道士突然跳了起来,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笑骂道:“我嘞个乖乖,这才几年没见啊?都已经跻身法境?” “怎么?修为比师父高了,就不晓得见师父要鞠躬行礼了。” 张衍有些委屈,泪水奔涌而下,许多话堵在心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又喊了一声:“师父,对不起,当初应该听你的话,不下山了。” 老道士直起身子,努力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狗徒儿的头,轻声笑道:“师父,在的,师父一直在的。” 张衍开裂的嘴唇微张,刚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念之间,神魂再次远游光阴长河万里之遥。 从烟州到幽州,再到阳州,最后再到中州,一路上他所见过的所有苦难一一重映,无数人的苦难一一重演。 他跪在一处夫妻的碑前,愣愣望着碑上的那两个名字:黄大与王氏。 张衍颤抖着伸手,手指轻轻抚过碑上的名字,轻声自语:“对不起,还是没能救下你们夫妻。” 他站在一处荒村中,看见了一个抱着孩子尸体的汉子。汉子满眼绝望,也看着他,默默无言。 张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低下头,再次说道:“对不起,没能救下那个孩子。” 他置身在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四周满是焦尸残肢。他将一柄赤金色的长剑刺入了一位帝皇的心脏,将其钉死在尸山上。 张衍伸手替那位帝皇合上双眸,面无表情,只是说道:“龙武不坠大平气节。” 这些苦难,全都在他眼里的雷霆中一一破碎。 神魂远游,逆流光阴长河,无数个瞬间与无数个刹那,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抓住他的神魂,随意抛向天幕最高处。 神魂飞升,看见了白云悠悠,看见了星汉灿烂,看见了日月同辉,最终看见了无比单调的黑白两色。 张衍环顾此方天地,所见之处唯有黑白。 他忽然心有所感,微微闭目,向前一步。 黑白天地变化,显露出一片青翠草原,远处是一片苍茫雪山,一匹黑马立在远处,悠闲吃草。 张衍睁开双眸,那是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眼中金色雷霆流淌。 张衍神色漠然,他明白这是他大玄的疆土,他又一次跨上了战马,金色的雷霆披作龙袍,手中出现了一柄赤金色的长剑。 战马发蹄狂奔,龙袍猎猎作响,传国剑斩碎袭来的长风,勇往直前,从不曾停步。 他纵马奔驰在草原,大玄的疆土被他踩在脚下,苍茫雪山被他抛在身后。 一个个身影,在他身边飞速掠过:师父,李先生,闻砚,莫莲,章寻,龙武帝,张子乾,张子坤,张子民…… 这些人,有的是他的亲人,有的是他的好友,有的是他的敌人……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此生足矣,此生罢了。 他却未曾停步,依然狂奔,他知道这片黑白天地中只有他自己一人。 太平山上,修道处,孤身下山。 大医者,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三十五年黄袍承龙, 八万万里雷霆作曲。 顺天道,一念救苍生,惊雷劫。 十四州,平天下,玄天立,开盛世。 凭我雷霆,荡尽魑魅魍魉。 惊雷奋兮振万里,威凌江河兮动山川! 再回首,本心依旧,真我犹在! 张衍蓦然放声大笑,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释然了:“我本太平山小道士,天下于我又何加焉,无非一念救苍生!” 天地变色,雷霆轰鸣。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化身为一条细长灰线,看不见起点,也看不见终点。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张衍便跻身一念仙境,身化雷霆,散道天下,彻底融入了那一条细长灰线。 生命没有起点与终点,修行没有起点与终点,就像这条细长的灰线,也没有起点与终点。 所有苍生,除了某位……都在这条线上一一映现。 雷霆散去,灰线散去,此方天地,重化黑白,重归寂静。 一座天下,无论何处,人间之中,皆有雷霆轰鸣。 天下苍生,无论何处,抬头看去,便见雷霆纵横。 ………… 玄黄三十五年,玄黄帝张衍崩,体魄化雷霆溢散,神魂化雷霆飞升,遂葬太平山。 第288章 一触即发 莫莲盯着那片小天地,轻点眉心剑印,心中默默念道:“传国。 眉心剑印散出淡淡灵光,传国仿剑便出现在莫莲手中,她随手挥剑斩向那片小天地,继而手中剑散去。 她的动作极快,故而无人发现她做了什么。 就在这一片雷霆溢散的小天地中,忽然出现了一位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手持一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御风而行,仗剑而立。 那女子手持传国仿剑,剑斩小天地,亦剑斩雷霆。 随着小天地的溃散,玄黄帝张衍已散道天下,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如他当年下山一般。 莫莲收回心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掌中雷霆,随即收起,看向在场的众位皇子。 呵,接下来倒是有一出好戏。 张衍请自己过来,不仅是为了他的散道,还请自己帮忙照看这几位皇子,以免再起争端。 不过莫莲冷冷一笑,自己没答应就是了。 太子张子坤泪流满面,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重重叩头,大声喝道:“恭贺父皇散道飞升!” 除了张子乾,其余皇子紧随其后,全部跪地叩头:“恭贺父皇散道飞升!” 张子乾靠在大殿的盘龙柱上,双手环胸,面无表情。 对于父皇的离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悲伤,还是该欣喜,但他很知道一件事。 随着父皇的离去,他与太子的皇位之争将不死不休。 就在今天,就在大殿,他们兄弟二人只有一人可以活着走出来。 恃险争势,倚剑行前张子乾心中默念着那道签文,抬眼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悄悄捏碎了藏在袖中的那枚小印。 既然父皇已经散道天下,那么一切就可以开始了。 张子坤浑身颤抖,跪伏在地上,眼中悲伤褪去,只剩下坚定与冷漠。 片刻后,太子缓缓起身,看向宰相闻砚,轻声问道:“闻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登基?” 闻砚一愣,眉头微皱,看了看张子坤,又看了看张子乾,心中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难道闻砚苦涩开口道:“于礼而言,还要守孝三日。” 张子坤微微摇头,看向皇兄,冷冷说道:“我与赤王,等不了那么久,就在今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父皇已经散道,还请皇兄遵守诺言,为父皇垫后,为大玄铺路。” 张子民一撩白衣,微微一笑:“小坤,一刻钟都不想等了,这么急便要称帝?” 张子坤看向他,语气微缓,恭敬说道:“大哥,这是我与皇兄的事,还请大哥不要插手,毕竟大哥只是名义上的白王,这也是朝廷的事。”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你们兄弟二人,非要如此吗?” 张子坤伸手指向张子乾,一字一句说道:“我与他,早就不死不休了。 张子乾一脸无所谓,站在了大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死,他心不安,我也同样如此。” 张子民看着这个弟弟,认真说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要取对方性命。” 张子巽与张子震慢慢退到太子身后,站定,二人身上风雷涌动。 张子离看了师父一眼,莫莲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冷喝道:“只管看着就好,安下心来,无论结果如何,师父都保你。” 张子坎走到闻先生身边,搀扶着他,轻声说道:“闻先生,走吧,我送您出去。” 闻砚看着大殿中的情景,两鬓白霜剧烈颤抖着,他破口大骂:“张子坤!张子乾!你们二人要干什么?要在大殿之上打起来吗?!” “你们父皇刚刚散道,你们就要起皇储之争吗” 张子乾与张子坤好似心有灵犀,谁也不开口说话,就任由闻先生痛骂着。 闻砚骂了一阵,发现二人都不说话,最后横在二人中间,怒骂道:“张子乾!张子坤!你们如果要打!就先从老子的身体上跨过去!” 张子乾与张子坤同时对张子坎喝道:“带闻先生出去!” 张子坎一脸无奈,拉着闻砚的袖子,轻声道:“先生,你阻止不了的,你早就不是那个十万法境的得意书生了。” 闻砚微微一愣,随后气急攻心。他死死捂住胸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晃晃,随时就要摔倒。 张子坎急忙扶住闻砚:“闻先生!” “罢了,你们大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闻砚甩开他的手,转身便走,“老子不管了。” 张子坎说的没错,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十万法境的得意书生,自然不可能对此袖手旁观。可他现在只是一介老朽,事已至此,凭他一人又能做些什么? 张子坎急忙追了上去,再次扶住了他。闻砚走到门口后,突然停步,回头最后疲惫说道:“无论怎样记住你们是兄弟。” 张子民看着一脸不知所措,急得手足无措的九弟张子艮,冲着那位已经退至门旁,随时准备开溜的八弟张子兑招了招手,无奈说道:“小泽,要走就走呗,不拦你,但起码把小山带着一起走啊,怎么当哥的?” 张子兑一脸嬉笑,立马牵起张子艮的手:“哎呦,大哥,我就去上个茅房,还带着小山去” 他刚说了一半,话便戛然而止,他发现那二哥也在看他,立马改口说道:“不过也应该到饭点了,我顺便带他出去吃个饭。” 张子乾看着他,以心声言语:“我知道你的修为,应该已经海境了吧?修为不低了,要护好小山,他不应该卷入这场纷争。” 张子兑牵着小山的手,顺便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所有皇兄中,他最信任的还是那个大哥。 张子艮杵在原地,口中哇哇喊着:“哥哥,爹爹不见了呀。” 他天生神力,张子兑一时间竟然都没拉动他。 张子民拍了拍他的脑袋,默念法诀,让他昏睡过去,将他抱给了张子兑。 等该走的人离去,大殿之上,就只剩下了太子,赤王,白王,四皇子张子离,六皇子张子震,七皇子张子巽,以及大玄国师莫莲了。 张子震咧嘴一笑:“二皇兄,就算你已经是长天阶,今天也插翅难飞!” 张子巽则看着大哥,无奈问道:“大哥还是看不清局势吗?” 张子民抚了抚身上的白衣,并不言语,脸上笑容依旧。 张子坤从怀中掏出一枚赤色丹药,毫不犹豫的便吞入腹中。仅是瞬间,他的气息暴涨,真气灵气相融,跻身不息天境。 张子乾微微惊愕:“血骨丹!张子坤你还当真舍得对自己这么狠!” “既然皇兄敢一人就来此皇都,我又为何不敢吃一枚丹药?” “我只有跻身天境,才有做皇兄对手的资格。”张子坤双眸泛红,哈哈大笑,“既然皇兄来了,那就留下吧,我许皇兄厚葬。” 大殿之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一支上万人的龙鳞重甲兵卒已经将大殿团团包围,无一例外全是大玄精锐。 三军之中最为精锐者,可入龙军,披龙鳞重甲。 张子坤笑问道:“我有二十万龙军重甲,敢问皇兄又有多少兵马?” 张子乾平静答道:“只有八百。” 第289章 八佰 张子坤听闻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哈哈大笑:“皇兄,你果然还是那个你!” “你果然还是没有调动大散关的十万兵马,从你南下时我就收到情报,说有一支八百人的轻骑要赶赴玄皇城。 “我并未阻拦,全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倒想看看你这八佰兵卒又能干些什么?” 张子乾轻轻笑了笑:“我还只当是我这个赤王的面子大,原来我还要谢谢你了?” 张子坤双臂张开,好似胜券在握,朗声道:“此时此刻,一座玄皇城内外,到处都是龙军重甲,你八百人就想攻城吗?” 张子乾向前一步,平静摇头道:“昔年三千玄甲铁骑随我冲凿尸山血海,冲杀至仙京城下时只剩不到八百人。” “而后我又依托这八百人,于幽兰城中练三千乾字营,雪景谷一战,与蛮骑对冲,又只剩八百人。” “如今,就这八百人,可助我夺取这大玄皇位!”张子乾伸手握拳,拳头直直指向张子坤,“张子坤,不要急,这八百人将告诉你何为大玄真正的精锐。” ————————— 玄皇城正北方的玄雷门前,忽扬起无数沙尘,一支身披玄甲,面覆赤甲的铁骑奔赴而来。 那支铁骑不多不少,正好八百人,高举一杆赤王大旗,静候在玄雷门处,一动不动,杀气凛然。 这支铁骑在大玄军中颇有名号,名曰:乾字营,统共八百人,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由赤王张子乾亲自统帅。 骑兵主将之人,一身百斤重铠,手持一柄陌刀,胯下一匹黑马,威风凛然,杀气凛然,眼中尽是杀意。 他摊开手掌,看了看已经破碎的小印,眼神一冷,陌刀一横,伸手按住了腰间配刀。 他明白,没有多少时间了。 赤王在大殿上独自面对太子众人,多拖一息之时,赤王便多一分危险。 他率这八百乾字营,从大散关城而来,翻越太白雪山,一路南下疾驰,凭赤王令连过数城,终于赶到这玄皇城门前,绝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大不了大不了就直接下令冲城。 玄皇城头之上,守城龙军兵卒神情紧绷,拉弓如满月,死死盯着城下那支铁骑。看那面大旗应该是赤王殿下的兵,他们都听过赤王的赫赫凶名,也不想与他的兵为敌。 不过他们既无军令,也无青虹,只要敢硬闯玄皇城,那么就是谋反罪名,便只能一战了。 时间一息息过去,骑兵主将再也等不下去了,手中佰刀重重砸地,抬眼看向那座玄皇城,便要下令直接冲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紫金蟒袍从天而降,轻轻落在铁骑之前,手中高举着一柄青铜断剑。 “众将听令,见此青虹剑者,如见军令,且开城门迎军!” 那柄青铜断剑,在正午的阳光映射下,闪过阵阵青色的寒光,刺痛着人的双眼。 呼,来的还算及时。来人长舒一口气,轻轻捶了捶胸口,微微一笑。 骑兵主将一见来人,便立刻翻身下马,双手抱拳,恭声道:“乾字营主将钟铠钧,见过大内总管空行公公。 城头之上的龙军兵卒一阵惊愕,而后开始议论纷纷。 “真的是空行公公啊?” “他手中的真的是那柄青虹?” “他是大内总管,也司责龙军监军,有公公在也算有军令了。” 空行公公也不废话,将手中青虹掷出,青铜断剑化作一道青虹,径直斩开守城阵法,直直插入城头处。 高下真假立判,一柄断剑能够如此锋利,也只有那柄天下第十名剑青虹了。 空行公公一跃而起,直接无视阵法,闪身出现在城头上,拔出青虹指向守将:“圣上有令,为何还不开门?” “这”城头守将有些为难,毕竟他们是龙军,按理说应受传国剑调谴。 “传国剑乃圣上之剑,不可随意借取。”空行公公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是你们龙军监军,又有青虹在手,况且就只有八百人,且一路南下皆无阻碍,就是圣上之默许,皇宫处还有上万龙军,你在怕个什么?” 守将仔细想了想,觉得公公说的在理,随即大手一挥,大声喝道:“且开城门,迎赤王骑兵入城。” 空行公公身形一闪,跃下城头,转头对那骑兵主将笑道:“钟铠钧,我听赤王殿下提过你,瞧着挺年轻的。” 钟铠钧翻身上马,摘下脸上赤甲,露出一张略显老成的刚毅脸庞:“回公公,不年轻了,三十有五了。” 空行公公用剑柄轻轻敲击着肩头,随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你们先去皇宫,不要惊扰百姓,我来垫后。” 钟铠钧眉头微皱,问道:“为何还要垫后?” “先进皇城再说。”空行公公以心声言语。 八百乾字营很快便驰入皇城,一路奔驰,便要直去宫城。 皇城正门口处,也有一袭紫衣蟒袍坐在门槛上,自顾自喝着酒。 见到一骑驰来,空行公公缓缓起身,醉眼迷离的看向那支八百骑兵,自顾自摇头:“啧啧啧,你们怎么过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钟铠钧看见还有个公公,急忙勒住马头停下,一脸惊愕地扭头看向身旁的那个空行公公。 只见那个身旁的公公笑了笑,手中青虹随手一甩化作拂尘,又用手在脸上一抹,便显出原形,竟是一个英俊的年轻道士。 真正的空行公公,一见到这年轻道士便有些头疼:“化形符,障眼法,谁守的城,我的老脸都看不出来。” “我也不想顶着这一张丑面皮呀,贫道招摇撞骗,还要请祖师恕罪。”年轻道士双手一摊,满脸无奈,“公公,公公,您行行好,就别拦了呗。” “玄清子道长!”钟铠钧惊呼一声,他以前跟着赤王殿下在玄清观见过这位道长。 空行公公举起酒壶,敲了敲脑壳,也是一脸无奈:“没办法,我也不想站太子那边,只是他毕竟救过我一命。” 空行公公舔了舔嘴唇上的酒:“你知道的,救过命的人情,最难还了。” 玄清子一脸认同,点头像小鸡啄米:“这种人情最难还,可贫道也还有承诺要遵守的,很是两难啊。” 玄清子对钟铠钧使了个眼色:“你先走,我来拦住公公。” 钟铠钧点点头:“道长小心,公公他是天境之上。” 玄清子嗤笑一声:“搞得我不是天境一样。” 钟铠钧不再废话,径直便要冲过空行公公看守的皇城门。 空行公公伸手想要拦下,玄清子手中出现一道签文,径直丢向空行公公,公公竟是直接飞到天边。 空行公公在空中稳住身形,缓缓落到墙上,喝了口酒说道:“最讨厌你们这种修仙的,虚头巴脑的。” 玄清子从袖中摸出一个签筒,使劲摇着签,一根竹签落地。 他看着地上的竹签,顿时喜笑颜开,嬉皮笑脸的:“呦呵,上签,祖师赏脸,大吉之卦呀!” 空行公公摇了摇酒壶,开口笑问道:“喝酒?还是打架?” 玄清子飞身跃起,落在公公身边,嬉笑道:“喝喝酒,聊聊天,摸摸鱼,咱俩打什么架?” “都是给别人卖命的,演演戏得了,不打架,不打架。” 空行公公醉醺醺的将酒壶递给玄清子,点头笑了笑:“也对,一个天境拖住一个天境,太子和赤王谁也挑不出咱俩的理来。” 玄清子接过酒壶,大喝一口:“公公觉得,最后谁会当皇帝?” 空行公公斜眼看着他,嗤笑一声:“跟咱俩有关系?” 玄清子将酒壶递了回去,大笑道:“也对,喝酒!” 第290章 暂时跌境 玄皇大殿之上。 张子坤笑容灿烂,点头示意。 一旁张子巽会意,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便要贴在地上。 张子乾盯着那张符箓,眉头紧蹙,战场上多年撕杀出的直觉,告诉他那张符箓极其危险。 刹那间,毫不犹豫,张子乾瞬间暴起,一拳轰向正要贴符的张子巽。 一出手就是下杀手,对于这个弟弟,张子乾毫不留情。 张子坤眼眸一冷,自己太了解皇兄了,对他此举早有预料。 下一刻,他也随之冲出,也是一拳轰出。 二人对拳的瞬间,张子坤身上金光灿烂,凝结出六副金甲在身。 轰! 一声巨响,金光炸裂,张子坤闷哼一声,右臂折断,有骨刺出。 他径直倒飞出去,被张子震飞身接住,可余力不消,二人齐齐撞在大殿的盘龙柱上。 张子乾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揉了揉手腕:“到底是纸糊的境界。” 张子坤艰难起身,甩了甩右臂,其瞬间恢复如初,他轻笑道:“能拖皇兄一息即好。” 话音刚落,他猛然扭头看向张子巽,怒喝一声:“引符!” 张子巽手掐道诀,额头冷汗直冒,面色苍白。 这张符中道意太大,剑气太多,让他一个刚刚跻身地境的去强行引符,还是太过勉强。 不过符箓已经自燃,殿内宝光大亮,一座剑阵出现在众人脚下。 “剑符已现,死期已至。”张子坤看向皇兄,心中默默言语。 张子乾也看着这个亲弟弟,依旧面无表情,只冷冷吐出一字:“杀。” 话音未落,一道道纹路显现四散,化作一柄柄细小飞剑,数以千计的飞剑,密密麻麻,各行其道,锋芒毕露。 张子震见此情景,忍不住抚额大笑:“张子乾啊张子乾,吓傻了不成,到底谁杀谁?” 莫莲也身处剑阵,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千柄飞剑,随手招来一柄飞剑,捏住剑尖,仔细打量,不由嗤笑一声:“师父当年闲来无趣自创的千剑符阵,没想到还真给你张子坤画出来了,只可惜神似不足三分,形似不过七分,丢人现眼的东西也敢拿出来。” 张子离站在师父身后,低头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张子坤没有理会国师的讥讽,手掐剑诀指向张子乾,怒喝道:“敕令!千剑共斩张子乾!” 张子民忽然拦在张子乾身前,轻笑道:“来,先让我试试这千剑符阵。” 千柄飞剑流转,剑尖直指二人,向人身窍穴中飞刺而去。 张子民一袭白衣胜雪,大袖飘摇间蓦然祭出一枚赤红法印与一柄湛蓝长剑。 长剑:龙湫,法印:十火,昔年国师莫莲所赠。 他右手持剑,左手掌印,向那些飞剑迎去。 右手龙湫斩出一条长达数十丈的水龙,左手十火掷出化作一条火蟒。 张子民水龙火蟒盘旋身侧,水火相激相交,自其周身产生大片茫茫白雾,将整个大殿笼罩其内。 千柄飞剑刺穿白雾,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莲挥手散去身旁白雾,看着那条水龙与火蟒,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这是师父独创的三法玄术,若再有三种法宝相配,法力极强,不弱于普通玄天阶强者,只是这大片白雾又是怎么回事? 有点意思,自己当年不过随意扔给他一本三法玄术,雷法还没修炼,水火之法竟能有如此高度。 张子离目光火热,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掌中青幽色的火焰,一时间思绪万千。 自己如今不过是地境,究竟还要再修炼多久才能达到那天境? 随着飞剑没入白雾,张子坤目光一凝,他忽然感觉不到二人位置与飞剑间的联系,二人与飞剑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这白雾竟能屏蔽自己的感知! 一旁的张子巽轻轻吐出一口气,气化微风四散,他突然喝道:“散开!快!” 还来不及反应,一条火蟒便撕咬冲出白雾,狠狠撞在了张子坤胸口。 紧接着,张子民身形闪现,水龙缠在右臂,一拳打出。 这一拳明显是留手了的,只是打向张子坤的小腹,而不是头颅。 谁也没有想到持剑的张子民,没有选择持剑厮杀,而是选择拳分胜负。 一旁的张子震手中雷霆炸裂,五指如钩,抓向张子民手腕。 张子民立即收招,召回火蟒防御。 张子坤又倒飞出去,却立刻止住身形,压下喉头腥甜,双手合拢抱拳,高高跃起,当头砸下。 张子乾突然出现,飞身一记鞭腿踢在张子坤腰间,旋即在他倒飞之时,一把抓过他的右臂将他拽回,又是转身一肘击在额头上。 这一肘,是下了狠手的,不死即伤。 张子乾换了一口真气,冷笑道:“出招破绽如此之大,在战场上你都活不到今天。” 张子坤一口鲜血喷向张子乾面门,满嘴鲜血怒笑道:“用不着你管!” 随即以心神敕令飞剑袭来。 张子乾目光一横,感受到袭来的飞剑,只得放手竭力闪避。 张子坤一阵怒笑,反手抓住皇兄的手腕,用头颅狠撞向其面门。 张子乾丝毫不惧,同样一头撞了过去。 二人头颅相撞,同时闷哼一声,只是张子坤到底是一个借助外力才跻身天境的,体魄大不如张子乾坚韧。 他只觉一阵眩晕,摇摇晃晃,险些摔倒。 张子乾倒是并无大碍,只是那袭来的千柄飞剑再也来不及闪躲。 一瞬间,数柄飞剑刺入他体内窍穴,融入他的经脉之中,掀起一阵剑气狂潮,顺着经脉席卷五脏六腑。 张子巽,张子震,张子坤,张子民,一时间全部停手,齐齐看向大殿中央的张子乾。 中了!张子坤看向皇兄的眼神无比炙热,笑道:“皇兄,还是轻敌了。” 张子乾眼中满是血丝,捂着心口问道:“这阵法” 张子坤笑了笑,故作随意解释道:“千剑符阵,也没什么大神通。” “无非是,中一剑就暂跌一境罢了。” “玄天跌云天,长天跌地境,天境跌海境,地境跌凡境。” “皇兄是长天阶,那么如今就应该只是地境了吧?” 张子乾想要强行调动真气,却是闷哼一声,嘴角泌出一丝鲜血。 张子坤看出了皇兄的意图,摇头笑道:“劝皇兄别那么做,剑气溶于体内,阻碍气息调动,若要强行调动,就不是暂时跌就那么简单了。” “而是永久跌境。” “靠了,还真是小瞧你。”张子乾暗骂一声,微微握拳,指向张子坤,“不过地境罢了,照样打杀你。” 第291章 各有后手 张子坤笑着摇头:“皇兄还是如此托大,天境与地境之间的鸿沟,皇兄比我更了解。 张子乾面色微变,知道张子坤说的没错。 张子民轰出一道烈焰,逼退张子巽与张子震二人,立即退到张子乾身边,以心声问道:“没事吧?” 张子乾神色不变,同样以心声回道:“有事。” 张子民微微点头,抓住他的肩膀,飞身向后退去。 张子坤眼眸一冷,瞬间便猜出了大哥的意图:“不好!他们要退回白雾之中!” “拦住他们!” 张子巽与张子震同时出手,风刃与雷刺同时袭来,风雷激荡。 水龙与火蟒也在同时冲出,与风刃雷刺对撞在一起。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风雷水火之法各自显现,法光如虹冲天。 张子坤指间出现一张金光符箓,怒喝一声:“敕令!金光速现,覆护大殿。” 一个巨大的金光罩子笼罩大殿,将风雷水火四法笼罩其间,一一化解。 张子坤狠狠瞪了一眼两个弟弟:“打归打,别给玄皇大殿拆了!” 张子震挠了挠头:“这雷霆不太好控。” 张子巽说道:“皇兄,他们进白雾了,完全感觉不到。 张子坤眉头紧皱,他明白在这茫茫白雾中,他们跟瞎子没两样。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迟则生变!皇兄绝对留有后手,他敢直接一人过来,必有所依靠。 反正此时皇兄已经中剑跌境,长天跌地境,可以直接下令殿外龙军围杀了。 张子坤招了招手,直接下令:“撤阵,围杀。” 飞剑入白雾,如石牛入海,与其再这么耗下去,不如直接让龙军压过去,围杀张子乾,这样最为保险。 张子巽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挥手散去千剑符阵。 张子震声如雷霆,怒喝一声:“太子殿下有令!进殿围杀谋反者!” 一阵寂静,片刻过后,却没有一个龙军兵卒杀入殿中! 张子坤面色猛然一变,知道殿外出事了! 茫茫白雾中,张子民脸色苍白,环绕在身侧的水龙与火蟒明显小了很多,显然这白雾对他消耗极大,他也撑不了多久。 张子民开口问道:“你状态这么差,跌境了?” 张子乾终于不再掩饰,他的脸色极差,竭力压制着体内翻涌的剑气:“千算万算到底还是失算了,中剑了,被剑气封住了经脉,气息凝滞受阻,暂时跌了两境。” 张子民又问道:“你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张子乾吐出一口气:“至少一个时辰。 张子民没好气道:“你真觉得我还能撑一个时辰?” 张子乾问道:“你能撑多久?” “最多半炷香,甚至都不到。”张子民狐疑反问道,“你难道没有察觉到?殿外还另有阵法,阻碍了殿内的灵气流通,现在殿内灵气已经聊胜于无了,我纯是靠着体内气息硬撑着了。” 张子乾摇摇头,解释道:“我体内真气与灵气已经近乎融为一体了,对我来说没两样。” 张子民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天境的根基到底是有多深厚啊?” “毕竟我已经在长天阶多年了。”张子乾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半炷香应该够了,就算到了最后,我仍然有后手。” 张子民冷笑一声:“后手?最好有用,不然看太子的架势,今天咱俩难兄难弟,就真的要给父皇陪葬了。” 张子乾微微摇头:“他会杀了我,但他一定不会杀了大哥你。”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觉得小坤真的会对你下死手吗?” “我已经近乎成为他的心魔了,不杀我,他道心不稳。”张子乾顿了顿,忽然说道,“你在龙虎山上修行好好的,我没想到你还真会下山过来帮我。” “我不来帮,谁还会帮你?”张子民脸色一沉,“我是你哥!” 张子乾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亲的,为了我,拼啥命嘛?” “靠了!”张子民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张子乾!你说一点点看大的!” 二人沉默一阵,半炷香时间很快过去了。 张子乾面无表情地向大哥伸出手:“把手给我。” 张子民眉头微皱:“你要干什么?” “我体内还有些内息,你拿去!接着给老子撑着!” “靠!”张子民又爆了一句粗口,“那你体内剑气怎么办?你还需要内息来压制体内剑气呢。” 张子乾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无非就是真的跌了两境罢了,境界而已,重修罢了。” 还不等张子民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大哥手腕开始传送自己的内息。 张子乾现在需要大量内息来压制体内翻涌的剑气,否则便会真的损伤根基,到时候便是真的跌境了,还是连跌两境,一下从天上摔到地下。 但就算这样,也比死了要强。 有了张子乾的内息作为支撑,水龙与火蟒明显变长变大了,茫茫白雾也浓郁了几分。 张子民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子乾的内息竟是如此精纯,而且如江河一般汹涌不绝。 由此可见,他的根基比自己不知深厚了多少。 张子民回过神来,轻喝一声:“够了!” 张子乾脑袋猛的一沉,全身渗出鲜血,几乎昏死过去了。 张子民扶住他,将他背起,心一横沉。 水龙与火蟒分离开来,直接向着一个方向冲杀而去,张子民背着张子乾紧随其后。 莫莲双臂抱胸,看着这一出好戏,轻笑道:“哦?终于撑不住了。” “想来也对,这三法玄术本来就极耗灵气,就凭一个刚刚跻身天境的修士确实撑不了多久。” 身后的张子离一脸忧愁,犹豫道:“师父,您是大玄国师,当真不救白王和赤王?” 他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平,不说救两位皇兄,只谈大玄的白王与赤王。 这两位都是大玄仅有的藩王,还是朝堂可遇不可求的修炼奇才,若真在今日而死,作为国师的莫莲不会不管。 莫莲自然懂他的心思,头也不回道:“且不说这跟你无关,就算跟你有关,有,我在这,你且只管看戏” “死不了。” 刚才抽空算了一卦,看到了一个结果,对大玄还算不错,自己也就不插手了,静观其变吧。 那一卦:乾卦上,坤卦下,震巽不成卦,阴阳其合。 天生地沉,人居其间,风雷尽散,龙鸣九霄。 另一边,张子坤额头青筋暴起,盯着白雾中冲出的二人,怒笑道:“皇兄!不要以为只有你有后手!” “刘长老!还不出手!” 第292章 今已伏诛 张子坤话音未落,大殿门口处忽然出现一袭黑衣。 那袭黑衣好似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便一步跨入大殿。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黑衣如墨,胸口处以金丝绣着一个“刘”字。 张子震看向那个中年男人,张开双臂,哈哈大笑:“刘一线长老,许久不见!” 中年男人捻须,微微点头:“见过太子殿下了。” 川中刘家。 与江南叶家,柳东关家,并称为江湖三大家,其叶家佛法,关家棺材,刘家武学统称江湖三绝。 传闻刘家家主刘老爷子,已跻身玄天阶,是江湖中的执牛耳者。 而刘家二长老刘一线也是江湖中流名已久的长天阶了。 张子震与张子巽喜好结伴同游江湖,与刘家二长老早年间一见如故,也就成了忘年交。 而刘家内部此时也想借助两位皇子与朝廷的关系,更进一步,压制住风头正盛的叶家与关家,稳住江湖地位。 近年以来,江湖年轻一辈中刘家人才凋零,只有一人跻身地境。 反观关家,天才众多,关家家主的长女关怡弦与养柳槐都已是地境,小女儿关怡柱也已海境瓶颈。 至于叶家,自不必多说,新任叶家家主叶江暖手握一叶菩提,即是江湖。 所以刘一线很明白一点,这次与太子合作,才能巩固刘家在江湖中的地位。 不过太子张子坤可没心情也没时间叙旧了,他怒喝一声:“刘长老!拦住他们!” 刘一线扭头看向水龙火蟒缠绕身侧的张子民,点头道:“明白!” 张子民背着昏死过去的张子乾已经近前,毫不留手,水龙火蟒齐齐缠在右臂,右手握拳,一拳轰出,水火之法迸发,水龙火蟒交缠撕咬而去。看书屋晓税网冕废跃渎 刘一线微微惊愕,没想到眼前年轻人所打一拳竟能有如此威势! 不过到底是一位老江湖,看惯了江湖中的生死一刻。 他眼眸一冷,毫不慌张,向后飞退,避开那水火一拳的威势,旋即双手化为金玉色,晶莹剔透。 他身形一顿,脚步踏虚,施展出一门刘家秘法,竟是直接将那水龙与火蟒擒拿在手。 刘家绝学之一,金玉手,可擒拿天地灵气在手。 张子民脸色从未如此阴沉,正欲再起,却突然身形一滞,低头看去,右腿已经是血流如注。 紧接着全身一麻,细微雷霆在体内游走,跌倒在地不起。 张子震面色不善,收回掌中雷符,轻轻吹散指尖跳跃的雷光。 这一击雷刺,之所以能破开大哥的防御,还是大哥消耗了太多灵气,周身灵气稀薄,加上大哥主修道,体魄没有那么坚韧。 可这一击,已是自己的全力,又加上太子给的雷符增威,如此才勉强破开大哥的防御。 自己也已是载物地境,放在江湖年轻一代中,也算天才了。可在这几位皇兄面前,就完全不够看的了。 那三位,有些天才的过头了,全都已是天境强者。 大哥张子民——云天阶。 二哥张子乾——长天阶。 就算三哥张子坤是靠外力强行跻身天境,可能到底还是天境。 可他们都才多少岁?没一个年过半百的! 要知道那位刘家老爷子多久才跻身玄天阶的?快三百岁了! 刘一线长老跻身长天阶,也已超二百岁。 好像整个大玄的气运,都被父皇偏心的给了他们三人。 张子巽走上前去,手掐法诀,心中默念:“风绳。” 殿内微风四起,一条条无形绳索将张子民与张子乾凌空束缚,左右挣脱不得。 张子巽与那位刘家二长老打了声招呼:“见过刘一线长老。” 刘一线将手中还在挣扎的水龙火蟒直接捏碎,化作精纯灵气吸入鼻中。 刘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抬手看了看那方十火焚天法印,掂了掂后笑道:“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这方法印,绝对不一般,肯定是品质极高的法宝,放到山上都是抢破头的存在,更别提在江湖中了。 莫莲长眉微挑,在一旁看的有些想笑,敢在她面前夺宝的,这还是头一个。不管怎样,这方法印,这姓刘的肯定带不走。 张子坤此时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结束了皇兄,终究还是自己赢了。 张子坤抬眼看向皇兄,微微笑道:“皇兄,你输了。” 张子民满眼苦涩,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弟弟,缓缓开口:“小坤,何至于此种地步?” “我我也不想的,可皇兄从没给我选择。”张子坤并不看大哥,只是直直看着皇兄,微微摇头,向他走去。 张子坤走到皇兄面前,手中出现一张醒神符,贴在皇兄额头,而后静静等着。 张子民继续说道:“小坤,你当真敢杀兄?你的仁义道德呢?” 张子坤终于转头看向大哥,拔出了大哥腰间的那柄龙湫,淡淡说道:“大哥,你走吧,回你的龙虎山去吧,跟着天师安心修道。” 他顿了顿,又说道:“想回来了,就回来看看,白王位我一直给你留着。” 张子民看着满眼血丝的张子坤,继续劝道:“小坤!收剑,现在还来得及!” 张子坤不再理会,将那湛蓝长剑压在了张子乾的肩头,剑刃抵在皇兄的脖颈,轻声问道:“皇兄,醒了吗?” 许是那张醒神符有了功效,或是感受到了剑刃的寒冷,一直昏死的张子乾终于幽幽转醒。 “皇兄,你输了。” 张子乾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是平静反问道:“你觉得你赢了吗?” “我如何不赢?”张子坤满眼血丝,怒视着皇兄的双眸,“天下在我!人心在我!大义在我!正统在我!大玄在我!” “而你张子乾只不过是一篡逆之辈,又待如何?” “大玄的史书将永远记载赤王意欲谋反,被太子诛杀大殿!” 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张子乾轻叹一声,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轻笑道:“我赌你不会杀我。” 张子坤握紧了剑柄,冷冷反问道:“凭什么?” “就凭你所谓的仁德,你不愿意背上杀兄之罪名。”张子乾低下了头,微微闭目,“张子坤,你从头到尾” “只赢过我一招,其余满盘皆输。” “你死之后,我不会杀上官羽宁,不会斩钟铠钧,不会屠乾字营”张子坤听闻此话,反而平静了下来,“这就是我的仁德。” 张子乾不屑冷笑一声:“随你。” “可还有遗言?” 张子乾忽然抬头看向他,笑道:“你我同样没有选择,当年之事” 张子乾话未说完,张子坤便双眼紧闭,狠心一剑斩下。他没有听完那句话,他怕听完那句话后,他就再也没有勇气斩下那一剑。 这位大玄太子杀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皇兄。 剑光直下,湛蓝的剑身映照着兄弟二人有七八分相像的脸。 血溅三尺高,一颗贴着醒神符的头颅高高飞起,一具无头尸身瘫倒在地。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张子坤!”张子民目眦欲裂,双眸血红,“你个畜生!他可是你的亲哥哥!” 不对呀莫莲眉头紧蹙,手在袖中飞速掐算推衍。 至于殿内众人,依旧呆若木鸡,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张子坤颓然地回头,缓缓睁眼,看向那张代表着皇位的椅子。 那张龙椅,雷云细密,龙腾九霄,可它到底还只是一张椅子。 张子坤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迹,有些恍惚。 他分不清这是皇兄溅出的血,还是自己流的血。 张子坤僵硬抬腿,向那张龙椅走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子也越来越颤抖。 他站在那张龙椅前,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皇兄意欲谋反,名为大玄赤王,实为大玄逆臣,张子乾今已伏诛。” 第293章 赤王军威 一刻钟前,大殿之外,血流成河。 钟铠钧率领着八百乾字营在宫道上疾驰着,马蹄踏着青石板,溅起一地尘烟。 快点! 再快点! 还不够快! 钟铠钧目光凝重,面色阴沉,他不断加速,将八百乾字营甩在身后,紧赶慢赶终于率先赶到大殿前的玄皇广场上。 钟铠钧勒紧缰绳,长“吁”一声,胯下战马终于停步,喘着粗气,口吐白沫。 大殿之前,横着一支足有上万人的金甲铁骑,他们严阵以待,将殿门死死堵住。 钟铠钧一手握紧腰间长刀,一手陌刀重重砸地,冷冷审视着面前的这支金甲铁骑。 他认出了这支军队,但对这支军队,他也只是略有耳闻。 身着龙纹金甲,整个大玄的军队能穿此等军甲的只有一支。 大玄龙军,大玄禁军,直接听命于传国剑! 如果说狼军是大玄精锐,那么龙军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龙军为首将领拔出了腰间的错金刀,刀刃闪过暗金色的寒芒,刀尖直指钟铠钧。 “太子有令,大殿戒严,无太子令,任何人不得入内。”龙军将领厉声喝道,“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钟铠钧不想跟这支军队硬碰硬,松了松握刀的手,微微眯眼,注视着那位龙军将领。 “来者何人?”龙军将领继续喝问,“报上名来,不然就死。 身后龙军,百十把弓弩齐齐上弦,一柄柄利箭瞄准了钟铠钧。 钟铠钧从怀中掏出一枚赤红令牌,高高举起,同样厉声喝道:“圣上病重有难,奉大玄赤王令,殿内有逆臣当道,特来勤王保驾,以清君侧!” 这是临军出征之前,张子乾对自己说的话,说是殿前如遇阻拦,可出示赤王令,如此言语,说不定可兵不血刃。 记得当时自己问道:“如果没有用呢?” 赤王笑了笑,扔给他一个锦囊,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杀出一条血路,冲杀进去,守好殿门。” 自己握着锦囊,不解问道:“锦囊中是什么?” 赤王没有明说,而是言语:“玄清子道长给的豆子,如果到了真要打的时候,就打开锦囊,到时候你就知道用处了。” 赤王见自己一头雾水,也不解释,反而向自己伸出拳头:“殿外就交给你了。” 自己收好锦囊,行了个大玄军礼:“有我,放心,无碍。” 有我放心无碍钟铠钧抬眼看向那座玄皇大殿,怒声吼道:“我乃赤王主将钟铠钧!还不速速退让!” 那龙军将领听闻此话,不屑一顾,嗤笑一声:“勤王保驾,以清君侧?” “可笑!你也配!我等龙军奉命在此,何有逆臣当道?” 龙军将领手中错金刀挽了个刀花,而后收刀入鞘,轻笑道:“钟将军看在你是赤王之将的面子上,还请回吧。 他的面色陡然一变,话语也骤然冷了下来:“否则就以你之所言所行,已经就地格杀了。” 钟铠钧沉默着,不再言语,回头望向来时路。 八百乾字营已经陆续赶来,各自握紧手中刀刃,站在了他的身后。 人齐了钟铠钧手中陌刀重重顿地,最后说道:“最后一遍,还请让路。” 龙军将领见此,并不慌张,反而笑问道:“看此架势,你们是要硬闯了?” 钟铠钧长舒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锦囊,缓缓点头。 龙军将领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钟铠钧头也不抬,打开锦囊:“八百。” 龙军将领哈哈大笑:“你看我们有多少人?” 钟铠钧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一把豆子,此时他忽然福灵心至,心湖中响起了玄清子道长的话语。 “撒豆成兵,金甲力士。” 钟铠钧笑了笑,扬手握紧了手中豆子,便要下令冲杀。 就在此时,龙军军阵内,忽然走出一个年轻人,手握长枪,向乾字营骑马走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钟铠钧与那龙军将领都愣了愣。 龙军将领面色一变,冲那年轻人吼道:“武天豪,你要干什么?!临阵投敌吗?!” 他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忌惮,不敢贸然下令进攻。 那个名叫武天豪的年轻人并不回答,只是站在了钟铠钧面前,伸出的手:“赤王令,让我看看?” 钟铠钧眉头一皱,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赤王令扔给年轻人:“你要干什么?” 武天豪翻了翻赤王令,又用长枪指向大殿:“赤王殿下就在大殿中?” 钟铠钧默默点头,而后武天豪便站在了他的身边。 钟铠钧眉头紧锁,再次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军者,追随大玄赤王,有什么奇怪的吗?”武天豪平静回答道,“我与你并肩而战,愿为赤王殿下赴死。” “好小子!”钟铠钧赞叹一声,又看向龙军将领,大声喝道,“从军者,何不为赤王而死?” 身后八百乾字营,包括身边的武天豪亦是齐声喝道:“从军者,何不为赤王而死?” 身后龙军有些骚乱起来,龙军将领早已不复当初镇定,面色阴沉。 他知道赤王在大玄军中的地位,但还是小瞧了这在军中如神一般的存在。 对于许多大玄兵卒而言,赤王就是军中之神,能与赤王并肩而战,能为赤王战死沙场,是至高的荣誉。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龙军将领迅速整顿军纪,只听他怒声吼道,“我等贵为龙军,当听帝皇军令,为圣上战死,何以为一王而屈辱战死?” “现在,冲杀!”龙军将领拔出腰间错金刀,“为了圣上而战,为了太子而战!” 钟铠钧一把撒出手中豆子,也随之怒吼一声:“随我为赤王冲锋!” 金豆落地即生根,化作一位位金甲力士,三千枚金豆便是三千位金甲力士,每一位都是强悍战力。 “杀!” 一刻钟后,钟铠钧率先杀出一条血路。 他擦去脸上血污,挥刀震散刀上血迹,从地上提起那个龙军首领的头颅,向大殿门口走去。 他喘着粗气,将头颅扔在地上,强撑着身子,持刀立在大殿门前。 钟铠钧横刀身前,脚踩头颅,看着还在厮杀的龙军与乾字营,厉声喝道:“凡要过此门者,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没关系,即使乾字营全军覆没也不要紧,只要将这龙军拦在门外就好,自己就是这最后一道防线。 至于殿内的其他事,就交给赤王殿下了。 钟铠钧就这么持刀站在门前,凡有要入殿驰援者,皆是一刀斩杀。 渐渐的他脚下尸身与尸首越来越多,直至血流成河。 偶尔有龙军兵卒望向这个杀神,便觉有杀气如刃斩过,不禁肝胆剧裂。 可兵力悬殊太大,一刻钟过后,三千金甲力士皆碎,八百乾字营十不存一。 战! 再战! 依然战! 宁死不退,人死还战,这即是赤王军威! 第294章 分神假身符 宫墙之旁。 玄清子估了估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他偷偷笑了笑,看向醉醺醺的空行公公,打趣道:“公公,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去看看?” “怎么?”空行公公斜睨了他一眼,“在这儿喝酒不好吗,还是说你也想过去凑凑热闹?” 玄清子反问道:“公公难道不关心下一位大玄皇帝是谁?” 空行公公嗤笑一声:“跟我有关系?他俩谁当皇帝,我都照样是首席供奉。” 玄清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不管公公了,我先走一步。” 他话锋一转,转而说道:“不过我自己的公公是要拦我,就这么让我跑了?” 玄清子向后仰去,身形化作一张黄符远去。 “啧啧,小兔崽子。”空行公公饮尽最后一口酒,身形一倒,掉下墙头,一醉千里。 张子坤与张子乾那俩孩子,谁来当皇帝自己都是无所谓的,只是希望败的一方结局不要太差。 仅此而已了…… ………… 大殿之上,龙椅之前。 太子张子坤在众人的目光中,坐在龙椅上,俯看着一片狼藉的大殿。 他目光呆滞,一阵恍惚,心湖之中无比激荡,一片惊涛骇浪,心湖底的那座大殿,也是动荡不已。 他竭力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子坤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扪心自问:是我赢了吧? 我应该没错吧? 自己大抵是一位仁义宽厚的人吧? 我监国十数年,从未有过懈怠,夜夜秉烛处理政务,勤俭节欲从不奢靡,恩惠天下施以仁政。 百官百姓,无论贵贱,自己都以礼相待,以德相守,一视同仁。 自己是仁君,是天下的仁君,是大玄的仁君,是百姓的仁君。 没错,自己从没错,自己与皇兄争皇位,绝不是因为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天下百姓,如果皇兄称帝,天下将再无仁政,百姓必将水深火热。 对的,自已是对的,我才是这大玄太子,我来登皇位才是正统,这是为了天下大同,如果皇兄登位,天下将再无安宁,百姓必将重陷战火。 张子坤坐在龙椅上,捂着脸哈哈大笑,他指着那具无头的尸体,大声笑道:“皇兄!我从没错!我是对的!” “我是太子,我才是大玄正统,我也不想兄弟相残,这是你逼我的!” “如果你不逼我!我不会这样做的!” 他哈哈大笑,好似疯魔一般,笑着笑着泪水又从指缝中流出,再也止不住。 他带着哭腔从龙椅上滑落,跪在地上爬向皇兄,嚎啕大哭:“皇兄!对不起!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皇兄,你没给我没选择的!” 张子坤哭着笑着,却恍然想起一件事。 传国剑!还不在自己手上! 张子坤停止哭笑,回过神来,回头望向那尊龙椅。 就在此时,一道赤金色的剑光从天而降,直接无视大殿阵法,直接穿透大殿穹顶,直接落在那尊龙椅之上。 剑光轰然落下,将龙椅斩得粉碎。 太子连带着在场众人,甚至包括国师莫莲,全都愣住了,直直看向那道赤金色的剑光。 剑光之中走出来一个身影,是一位手持赤金色长剑,身穿龙鳞黄袍,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的男子。 张子坤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张脸,面容急剧变化,先是惊讶,而后是欣喜,又是一阵恐惧,最后变为暴怒。 他双目布满血丝,浑身颤抖,目眦尽裂,嘶吼着喊出了那个名字:“张子乾!” “你不应该在这里!” “你应该死了的!” “你只是天境!不!你都不是天境了!被斩首之后不可能活着!” 张子乾就平静地站在那里,他面容有些苍白,无力笑道:“哦,你回头看看呢。” 张子坤微微一愣,随后猛然回头,向后看去。 地上哪还有什么无头尸身,就只剩下一张被一分为二的金色符箓,那金色符箓还不等他仔细辨认,便迅速燃烧成一地灰烬。 张子乾剑眉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怎么,不认识这张符了?” 张子坤怎么可能不认得此符,虽然只是一眼,但也足够辨认了。 就在斩首上官岳那一夜,他也见过此符,那时也是同样的结果。 “分神假身符!”张子坤脸色极其难看,他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张符!” 还被风绳御空束缚的张子民,破口笑骂道:“靠了!张子乾你纯粹就是个混蛋!这就是你留的后手!到最后把我也坑了!” 张子震与张子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与惊恐。 至于刘家的那位长老刘一线早已目瞪口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属实是这张金色符箓太过匪夷所思,一般的替身符只是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的傀儡,很容易便会被同境修士一眼看破。 而眼前的这张金色符箓所幻化的分身竟与张子乾本人一模一样,无论是修为境界,还是外貌性格都是如此,毫无破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大殿中莫莲率先恢复平静,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那堆符箓灰烬,微微点头:“有点意思,张子坤画出了千剑阵符,你张子乾就可以弄来这张分神假身符。” 张子离恭敬说道:“还望师父解释。” 莫莲不耐烦扫了他一眼,还是解释道:“此符还是家师首创,赐名分神假身符,可以将修士的魂魄分离出部分后存储于符胆中,然后再自行重塑肉身,成为一具分身。” “分身与原本修士境界修为一样,心神相连,荣损共担,可以说就是另一个自己了,不过……”莫莲故意停顿了下,抬眼看向张子乾,“分身被斩,对本体的影响极大,你刚刚跌境,分身又被斩,你现在又能撑多久?” “荣损共担!”张子巽立马反应了过来说道,“那他还是跌了两境,还就只是载物地境,殿下不用怕他!” 张子乾手指轻轻拂过赤金色长剑的剑身:“不错,我确实跌了两境,又被你再斩分身,尤其是再斩分身,是真正伤到了根基了。” “我承认有点小瞧你了,不过你也仅此而已了。” “正如不需要青虹剑,我依旧是赤王。我即使是地境,依旧是你皇兄!” 张子坤全然不顾张子乾说了什么,只是紧盯着他手中剑,怒声喝道:“逆臣!你给朕跪下!把剑给朕放下!那是我的!传国剑那是我的!” 张子乾冷哼一声,将手中传国剑钉死在龙椅残骸之上,向张子坤缓步走来。 第295章 来打一场 张子乾向着张子坤走去,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说道:“我到底还是不够果决,你说的对,既要又要,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本来想舍弃天境修为,以此保住这一具分身。” “境界什么的,我是真的不在乎,没了重修便是。可根基这种东西,一旦损坏,就很难补回来了。” “想舍境界而保根基,可惜……”张子乾停在了离张子坤几步处,一阵摇头苦笑,“没想到却是两两不得。” “我那具分身到死都以为你下不去这个狠手。” 张子坤怒视着皇兄,咬牙沉默。 殿内忽有宝光闪烁,玄清子出现在殿内,扫了一圈后,目光最后落在了张子乾身上,咂了呕嘴,无奈道:“你那具分身,还是被斩了?” 张子乾看向他,缓缓点头:“不止如此,我还是跌境了。” 张子坤也扭头看向玄清子,瞳孔放大,惊愕道:“玄清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公公他人呢?” 他知道张子乾除了八百乾字营,肯定还有后手,公公备在宫墙外,就是以防万一。可没想到这个后手却是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道士。 玄清子挠了挠脸,神情有些尴尬:“公公他人啊,大概还在来的路上。” 话音未落,殿门蓦然敞开,一阵酒香飘来,一袭紫衣,一醉千里,出现在大殿之上。 空行公公打量着大殿的情景,一阵呲牙咧嘴,最后还是站在了玄清子身旁,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腰。 张子坤不可置信的看着公公,惊愕问道:“公公!你也要叛我!” 空行公公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酒壶,又想起来壶中也没酒了,只好收回手来,摇头苦笑:“太子,话不能这么说,我从没有叛你,我和道长只是不想打架,我会帮你拦着玄清子,保证他不会出手。” 一旁的玄清子点头如小鸡啄米。 张子民虚弱笑道:“公公好算盘,一个天境拖住一个天境,不管谁都不亏。” 一旁的玄清子点头如小鸡啄米。 “既然道长和公公都到了,还劳烦您二人腾出一块空地来。”张子乾脱去龙鳞黄袍,露出洁白的里衣,随后拉开一个军中拳架,沉声长喝,“来!打一场!把我打死,位置你坐,他人不会插手。” 听闻此话,众人都是一愣。 张子民愤怒吼道:“张子乾!你疯了吗?你刚刚跌境,又被再斩分身,现在还要去打一个天境?” 张子乾长舒一口气:“你帮我和羽宁策划一场婚礼,算我欠你的!” “来!张子坤!我给你一次机会!” 空行公公与玄清子对视一眼,玄清子犹豫着微微点头:“就听他的吧。” 张子坤脸庞扭曲狰狞,对着殿外怒吼:“朕的龙军呢?!冲进来!冲进来!把他杀了!将他碎尸万段!” 张子巽瞳孔微缩,看向殿门外,有些恐惧道:“太子殿下,你要不看看殿门外吧?” 殿门外,一个如杀神般的男人浑身浴血地站在那里,一手持横刀,一手持陌刀,脚下尸体早就堆积如山,却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几乎都是一地碎肉。 剩下的百十来号乾字营与数十具金甲力士齐齐拦在殿门,不让任何人进入。 钟铠钧踩爆一具尸身的头颅,身倚陌刀,横刀而立,环顾万余龙军,冷冷喝道:“要进此门者,先留下头颅!” 万余龙军竟再无一人敢上前去,只是围住殿门,畏惧的看着这个浑身杀气的男人。 嘶,即使留下撒豆成兵之术还是如此……玄清子看的呲牙咧嘴,手拍大腿,皱眉感叹道:“太残暴了。” 张子乾抬眼望向那个守在殿门口的男人,微微点头。 刘一线见殿内情况不妙,又扫了一眼那个年轻道士与紫衣老者,便欲赶紧遁去。 多年行走江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绝对不一般,起码要比自己强的多,应该是跟家族都能过两招的级别,这种人绝对不能招惹。 “这位朋友,瞅着像江湖人,可是刘家长老刘一线?”一只枯瘦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刘一线双膝一软,二话不说立即转身,一挥衣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中高呼:“请前辈饶命!” 随后双手将一枚火红法印奉上,还有身上的各种暗器,又从口中吐出一枚毒丸。 这副情景倒是让常年走江湖的空行公公都看着一愣。 原本就没想怎么着他,只是瞅着眼熟,以为是太子的人,就想打个招呼。 啧,做人还得刘一线啊……玄清子咂咂嘴,又是一阵腹诽。 张子巽与张子震各自后退一步,玄清子头也不回:“二位殿下抽的签不好,下签。还是不要乱动的为好,不然非死即伤。” 二人脸色煞白,冷汗不止。一根竹签扔在二人脚下,是下签,诸事不利,遇即伤残。 玄清子吹了口气,又替一直被绑着的白王殿下解开风绳。 张子民揉着手腕,向空行公公走来,他也不怕这位公公出手,对着刘一线伸出手,眼神凌厉,却笑而不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刘一线瞬间明白,脸上恍然笑了笑,立刻将那枚火红法印双手奉上。 张子民取回法印,收入袖中,看向一边,一直眉头紧皱。 玄清子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呦,到底打不打,还没打起来呢,真够磨蹭的。” 莫莲打量着那个话痨的年轻道士,不知为一阵打心底的厌恶,眉头微皱。 站在她身后的张子离都察觉出了师父的情绪,感觉有些奇怪。师父修的无情道心,按理说对一切都应无喜无悲,但对这个年轻道士就是无端厌烦。 莫莲决定顺着道心,她冷喝一声:“那个牛鼻子,修不会清净心,就学会闭嘴。” “哎哎哎……”玄清子不耐烦地扭头看去,“你是哪根儿葱,还管着你道爷?” 扭头一见是国师莫莲,玄清子瞬间成哑火了,立刻闭嘴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 玄清子的心湖中一阵惊涛骇浪,湖心之中一座通天青山楼摇摇晃晃,大有风雨欲来风满楼之景。 一位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持剑而来,脚踏心湖,仰望通天青山楼。 靠!这小心眼的女人!要完!玄清子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忙一粒心神沉浸入心湖。 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道士拦在楼前,跪地磕头认错:“国师,国师大人!别!真别啊!我错了!我错了!” “给你两句话。” “其一,你的心声我在心湖中听得见。” “其二,这青山楼修的太高下次注意。” 白衣女子一剑斩出,雪白剑光直下。 年轻道士跪在心湖上欲哭无泪,扇着自己嘴巴子,眼睁睁看着那座已经近乎通天的青山楼被生生削去小半。 莫莲收回心神,白衣女子退出心湖。 要杀这个让她不爽的年轻道士说难也不难,只是有些麻烦,这次只当给个教训。 玄清子闷哼一声,嘴角泌出一缕鲜血,袖中那竹签筒出现一丝裂纹。 一旁的空行公公看出了他的异样,有些幸灾乐祸:“怎么祸从口出,被国师削了?” 玄清子没好气的低声道:“要你管,你懂个鸡毛,国师大人这是在帮我压境。” 空行公公笑道:“国师大人还是留手了,不然能让你直接一路跌境,这次能让你消停休养个几年了。” 玄清子脸庞一红,急忙看向一边,转移话题:“别闲扯了,那边要打起来了。” 第296章 天地之争 张子乾居高临下俯视着张子坤,嘴唇微动,缓缓吐出两个字:“废物。” 他没有在等张子坤先动手了,率先一步迈出,一口真气吐出,随之一拳轰向其面门。 张子坤愣愣看着轰来的拳,下意识抬手格挡。 张子乾拳路改变,变拳为掌,一把抓过他的胳膊,随即又是一拳轰在其小腹。 张子坤呕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一张护身金甲符箓自行护主,却是被一拳轰碎。 张子乾还不罢休,又连追六步,抓住张子坤胳膊,将他拽回身边,随即又是一拳打在其面门上。 张子坤向后仰去,鼻血横流。 随后,张子乾转身一肘打在张子坤太阳穴上,继而又是一记鞭腿踢在腰腹上,将其踢飞出去。 这一套连招皆在瞬间打完。张子乾以载物地境打的刚刚跻身天境的张子坤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至于张子坤心神失守,全无战意不无关系。 张子坤狠狠撞在大殿的盘龙柱上,张子乾吐换一口真气,并未停手,足尖点地,飞身掠过,便已至其身旁,五指弯曲如钩,抓住张子坤的头,瞬间发力,将头直接嵌入盘龙柱中。 张子乾长舒一口气,忍受着体内剑气肆虐。跌境之后,气息远远不如之前绵长不息了。 就趁他换气的间隙,突然!张子坤伸手按住他的头,一个头锤狠狠砸在其面门上。 张子乾属实是没料到这一击,向后仰去,踉跄几步,止住身形,头脑一阵眩晕,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滴落在地。 张子坤从柱中挣扎出来,抹了把脸上血迹,扶着盘龙柱勉强站立。 仅就单论体魄而言,无疑是张子乾常年在战场中厮杀磨练出来的体魄更胜一筹,虽然连跌两境,可毕竟底蕴还在。 但张子坤无论是再不堪,到底还是不息天境,无论是一口真气的长短,还是体内灵气的多少,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修士施展术法,便要运用灵气,在精妙的术法回归本源也是灵气幻化。那些大修士之所以最害怕的是无法之地,便是因为此地毫无灵气可言,若要施展术法神通便只能动用自身体内所存储的灵气,一旦体内灵气耗尽,便是一个跌境的下场,而且是一跌再跌,彻底断绝大道根基。 修士若练剑练拳,施展剑法拳法,所消耗的便是人族与生俱来的那一口先天真气,这个先天真气的长短,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未来境界的高低。 与人近身搏杀之时。便需提着一口先天真气,沉聚丹田,一鼓作气。而这口气若是用尽,便要重新换气。 而换气之时,便是一个极大的破绽,强者之间巅峰搏杀,一个破绽便能分定生死。 中三境之中的浩瀚海境与载物地境,便是吸纳天地灵气储存体内和锤炼体魄不断延长那个先天真气。 修士苦修至精微处,便入不息天境,天地灵气与先天真气融为内息,奔流奔腾不息。果然那位划分天下九境的大平国师便以“不息”二字命名。 江湖与军中多侧重地境的锤炼打磨,至于海境则是一略而过。山上修仙之人则恰恰相反,更加侧重海境时吸纳天地灵气,灵气成海,一飞冲天。 主要双方侧重点不同,江湖军中注重厮杀搏命,山上仙人追求证道登高,二者并无高低之分。 海境与地境的厮杀,可能会因为你吸一口天地灵气,我换一口先天真气,而显得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但!二者对上天境,无论是灵气还是真气都无法与之抗衡,想要赢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难如登天。 张子坤双目血红,死死盯着张子乾:“皇兄!谋逆之罪,当诛九族!” “你当了皇帝,我这赤王迟早要死。你的仁义道德是一柄刀,刀柄对着群臣百姓,刀尖对着亲兄弟。”张子乾吐出一口血水,哈哈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要诛我九族?你可是我亲弟弟!” 张子坤怒吼道:“张子乾!你给我闭嘴!” 话音未落,他便向其一拳轰来。 张子乾侧身闪过,而后抓住他的手腕,将其甩了出去:“纸糊的境界。” 张子坤在空中稳住身形,又再次嘶吼着扑来,像一只疯了的野兽。 张子乾又是一脚给他踹了回去:“就算我是地境,我依然可以活活…… “打死你。” 张子坤仰面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张子乾向他缓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俯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废物,给过你机会了,你还要打吗?” 张子坤咧嘴笑着,嘴里翻着血沫,一口血水吐在张子乾脸上:“就算你杀了我,我依然是太子,就算你继承皇位,史书也不会承认你是顺位继承。” 张子乾也不生气,只是抹去脸上血水,揪起他的衣领,甩手一巴掌抽在脸上:“没关系,我不在乎。” 张子坤仰头笑着,眼角余光看向那柄钉在地上的传国剑。 那柄剑…… 那个皇位…… 原来都在那里。 这些都应该是我的。 张子坤猛然一头撞来,张子乾向后倒去。 张子坤身形一动,速度极快,向着龙椅残骸上的传国剑飞袭而去。 张子乾抹着鼻血,只是看着,并未伸手阻拦。 张子坤已至传国剑身边,握剑在手,剑柄上忽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烧灼之感。 张子乾看着他,平静说道:“传国剑以认我为主。” 众人目光齐齐向他看去,他说什么? 传国剑以认他为主? 难道他以与始皇并肩? 张子坤强忍着剑柄上的烧灼之感,惨笑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他怒吼着一剑递出,一股恐怖的帝皇威压使所有人动弹不得,大殿之上的石砖布满裂痕,寸寸碎裂。 所有人心湖之中惊涛骇浪,只有一个威严庄重的声音。 “跪下!” 这是……玄清子一阵惊愕,正欲出手之时,却发现就凭他的修为也无法破开这威压,只得勉强站立,从而不跪。 所有,天境之下的人无不跪倒在地,被迫向这股威压低头。 只有出剑之人与受剑之人是个例外。 张子坤死死握着传国剑,握剑之手早已被烧灼的血肉模糊,整条胳膊都燃起紫金色的龙焰。 他向张子乾走去,每走一步,全身骨骼便发出一声脆响,好似瓷器般出现条条裂纹。 帝皇法则的雏形?有点意思。莫莲依旧站在那里,怀抱拂尘,清冷绝世,丝毫不看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徒弟一眼。 这股威压却对张子乾无用,他面色平静,丝毫不避,迎向张子坤的锋芒。 张子乾只是在心中默默言语:“还请国师为大玄出手。” 莫莲长眉一挑,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子乾与张子坤,但并未出手,像只是看一场好戏。 第297章 天命使然 张子乾扭头看向莫莲,眼神略微有些惊恐,却很快平静下来,继而正视着持剑逼来的张子坤。 又失算了,看这样子,国师是不会出手相助了,果然到最后也只能靠自己……张子乾闷哼一声,强行抵住威压,向那柄传国剑伸出了手。 “传国,剑来!” 张子乾瞳孔微缩,闪过一抹深邃的紫金色,他面目有些狰狞,压低声音嘶吼。 传国剑似是感到剑主的召唤,剑身颤抖阵阵,剑鸣不止,好似龙鸣。 剑上紫金龙焰愈发雄盛,不断烧灼着张子坤握剑的手。 先是握剑的手,皮肤烧灼裸露出白骨,继而整条臂膀都燃起紫金色的龙焰。 龙焰顺着臂膀蔓延,直到张子坤的半边身子都燃起了紫金龙焰,透过那龙焰看去,隐约可见的已被烧成琉璃的骨骼。 就算是这样,张子坤依然强行握剑,不肯松手。 神魂深处的痛苦比体魄的痛苦来的更加直接,他的神魂好似捻作灯芯,体魄熬成灯油,永受龙焰烧灼之痛苦。 又向前走了一步,张子坤再也撑不住了,猛然单膝跪地,身子倚着传国剑,强行不让自己倒下。 张子乾顶着威压,步步向行,直至走到张子坤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柄剑,不属于你,他属于大玄皇帝。” 张子坤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倔强握着剑,即使忍受神魂体魄烧灼之痛,也绝不肯放手。 他头颅低垂,双眸微闭,让张子乾看不见他的神情。 张子乾肩头顶着威压,浑身骨骼剧烈作响,体魄各处炸出一声声脆响,好像即使全身被帝皇的威压碾成齑粉,他也绝不会跪下。 他是大玄赤王。 王,不折。 王,不跪。 王,不败。 他依旧面无表情,重复说道:“张子坤,放下那柄剑,认命!” 这句话,张子坤听见了。 他缓缓抬起头,仰起了那张被龙焰烧灼一半的俊秀脸庞。 他睁开双眸,眸中燃烧着的是不灭的紫金龙焰。 他吐出一口紫金龙焰,缓缓说道:“我为大玄太子,我才是大玄正统,你一介逆臣……” “算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好像是对眼前的张子乾所说,也好像是对手中的传国剑所说。 张子坤身上的紫金龙焰飘摇不定,龙焰微熄,他单臂倚剑,想要强行站起来。 张子乾依旧面无表情,也无任何动作,好似一尊雕塑。他就只是顶着威压站着,眸中的紫金色愈发明显。 张子坤想要站起,张子乾不能跪下。 张子坤终于站起来了,他的身子虽摇摇晃晃,却不曾倒下。他艰难抬手,举起了燃烧着龙焰的传国剑,对准了皇兄的心口缓缓刺来。 大殿威压愈加强盛,脚下地砖化为齑粉,张子乾仅是站着就用尽全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刺来。 张子乾看着张子坤扭曲的脸庞与眼中极致的疯狂,他耗尽全身气力,抬手抓住了传国的剑刃,不让那一剑刺下。 剑刃划破掌心,鲜血顺着剑身滑到剑柄,又从剑柄上滴落,摔碎在地上。 张子坤手持传国剑,剑尖抵在张子乾心口,灼热与冰寒两种完全不同的痛感从心口传来。 刹那间,传国剑灵自现,一条五爪金龙从剑中盘旋而出,仰天长啸,龙吟阵阵。 五爪金龙的紫金龙眸冷冷扫视二人,龙身凌空盘转,包围住二人。 一旁全当看戏的莫莲眉头紧蹙,如剑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对峙的二人。 她与大玄国运相连,她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不是张子坤身上的龙焰小了,而是龙焰不再燃烧他的神魂体魄,而是开始燃烧整个大玄的国运。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再放任他们二人胡来,怕是整个大玄的国运都要折断。 必须在他们二人之间,抉择出一个对大玄未来更有利的皇帝出来。 大玄的未来……莫莲抿紧嘴唇,目光阴沉到了极致。 她轻叹一口气,手中拂尘一扫,万千尘丝闪过寒芒,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已然剑握在手。 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锋芒毕露。 莫莲手指轻拂剑锋,随即一剑斩碎五爪金龙,又挑飞传国剑,而后又是一剑开辟出一方单独的小天地出来。 这一切就如此简单,便好似自己练剑一般。 ………… 这是一片不大的小天地,仅是一眼便能看见尽头,四周一片荒凉,寸草不生,无数剑冢横尘,丝丝剑意游荡在小天地间。 莫莲御剑凌空,静静悬在自己的小天地中,俯瞰这小天地中的一切。 她微微伸手握拳,传国剑便好似受剑主号召,自行飞入手中。 指缝间有雷光游走,她的指尖出现一抹纯粹雷霆,一点雷霆被按入剑中。 做完这一切后,莫莲才长舒一口气,轻喝一声:“速速醒来!” 张子乾与张子坤二人同时在此小天地中,神魂回归体魄,猛然惊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二人齐齐看向御空高悬,宛若神明一般的莫莲,异口同声道:“国师大人!” 二人话音未落,两柄由精粹剑意所化的细小飞剑便停在离他们眉心不过半寸之地。 莫莲平静说道:“接下来,你们谁活谁死,我说的算。” “乱说话,会死的。” 剑气逼人,二人在这位国师面前全都噤若寒蝉。 莫莲看向张子乾,开口问道:“你好像认定了我会出手救你,凭什么?” 张子坤死死盯着皇兄,如果不是国师突然出手,传国剑已经刺入他的心脏里了。 张子乾抬头正视着莫莲,缓缓笑道:“常听闻父皇所说,国师大人师承天下第一术士李梦阳,术法通天,精通占卜推衍之术,能见未来之事。” 细小飞剑逼近眉心一寸,莫莲冷冷说道:“不要废话。” 张子乾并不理会眉心飞剑,继续说道:“相信大玄的未来,国师已经推衍了无数次,可曾看见那个最好的结果?” 莫莲微微摇头:“无数的结果中,没有最好的结果。” 张子乾问道:“没有最好的结果,但相信国师一定会选择更好的结果。” 莫莲说道:“我看到的结果有很多种,你当皇帝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张子乾继续问道:“到底有多少种结果?其中我称帝的结果又是几次?” “结果有无数,故而卦不可算尽。”莫莲说道,“大玄的未来,我算的结果一共有一千万六百零五种,你当皇帝了一次。” “我知道,那一次就是最好的结果。”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天命使然。” 第298章 大玄之未来 “天命使然?”莫莲嗤笑一声,笑容讥讽中有些玩味,“你觉得天命在你?” 张子乾伸出手指,轻轻拨开眉心悬停的细小飞剑,不答反问道:“国师,我大玄是否是天命所归?” 莫莲笑容渐渐收敛,长眉一挑,御风落地,平等的直视着眼前的这个大玄嫡长子。 张子乾,大玄嫡长子,大玄国师与宰相共同起名,闻砚起一“子”字,莫莲后赠一“乾”字。 “子”为古代圣人之尊称,“乾”字八卦通天,故名张子乾,凭此通圣上天运,其余皇子皆已些起名。 莫莲见证了这个孩子长成少年,又从少年成长为一位王。她从未轻视过这个孩子,但直至今天,她仍觉得是自己小瞧了他。 “大玄的未来,我总共算出一千万六百零五种。”莫莲伸出一根手指,“你只称帝一次。”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没错,那一次就是最好的结果。” 张子乾面容平静:“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做到。我想登基称帝,我就确定国师一定会助我,就算国师不助我一臂之力,只要保持中立,我一样可以成功。” 他语气平静,好似早有预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莫莲眸中清光莹莹,看向张子乾身后。 他的身后盘踞着一条虚幻的紫金龙影,正朝自己嘶吼龙吟。这是国运显化的紫金龙气所凝聚,如此浓厚,竟可以达到化形的地步。 莫莲收回望气术,轻笑道:“呵,难怪你张子乾愿意孤身入京,明明可以起兵靖难,却愿意兵行险处。” “哦,你是在试探我的态度?你想看看我是否会与你站在同一边?” 张子乾微微点头:“确实有这么一部分的原因,国师的态度很重要,纵使我有千军万马,也比不上国师一人的决定。” 莫莲这位大玄国师的态度与选择很重要,且不说她的地位,就以她的实力来说就是一记无理手,任你有再多谋划算计都毫无作用。 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位皇子,她支持谁登基称帝,那谁便一定会登基称帝。 张子乾最害怕的也是这一点,就如两个棋手博弈下棋,双方各出奇招,眼看就要分出胜负,却突然有人冲出来,一把掀了棋盘,然后指着她身边人说道,这位才是赢家。 棋盘之上,处于何等劣势,都有反败为胜的一丝可能,就怕有人掀了棋盘,而你却不能怎么样。 莫莲目光望向远处,自言自语:“或许……你张子乾更适合大玄的未来,那是我看见的最好的结果,虽然仅是唯一一次。” 一旁久久无言的张子坤忽然倔强地抬头,看向这位国师大人,嘶哑开口问道:“国师大人,未来无定数,有无数,国师凭什么决断皇兄称帝那次就一定是未来最好的结果。” “你们谁当皇帝我并不关心,但大玄的未来我很关心。未来确实有无数且无定数,但我相信我所看见的推衍,我看到了较好的未来,我就不会去赌更好的未来。” 莫莲平静地看向他,漠然反问,“张衍执意立你为大玄太子,他所期盼的未来,与我所预料的未来,截然不同。” “你张子坤不忿,我可以理解,但你是否可以预见大玄的未来?” 张子坤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国师在说些什么。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猛然追问道:“大玄的未来……究竟如何?” 张子乾也看向莫莲,等着她的一个回答。 她的回答,会影响自己最后的抉择。 莫莲轻叹一口气:“大玄的未来,我只能推衍出一个大概。” 张子坤听出了国师话中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个大概……” 莫莲打断他的话,直接说道:“乱世再起,战火不休,天道崩塌,命悬一线。” 张子乾皱眉问道:“你打什么哑谜,究竟什么意思?” 张子坤低着头冷笑一声:“皇兄还在质问国师什么意思,皇兄为什么不自己想想为什么会乱世再起,战火不休?” “还不是皇兄一人攻伐之世功?!” 莫莲心念一动,又是一柄细小飞剑抵在了张子乾眉心,她冷冷道:“张子乾,说话注意点,你父皇都不敢这样跟我说。” 张子乾面色阴沉如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请国师大人解惑。” 莫莲一甩衣袖,开口问道:“你们知道……赵仙升吗?” 张子乾与张子坤略微对视一眼,而后齐齐摇头。 莫莲微微点头,他们不知道这位曾经天下第一剑仙的威名也实属正常,毕竟自从赵老道斩天登仙而去后,关于他的传说便越来越少,直至最后销声匿迹。 现在也只有山上那些少数大修士,知道那位曾经天下第一剑仙的威名了。 莫莲略微思考一阵,又问道:“你们知道天下第一名剑是什么吗?” 张子坤率先回答道:“天下两仙剑,长生与不老,天下第一名剑即是长生剑。” 莫莲点头道:“那个赵仙升就是长生剑主,一人双合道,合道:剑与长生,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仙,也是天下第一人。” “什么?!” 张子坤与张子乾都是一阵愕然。 张子坤急忙追问道:“他就是那位长生剑主?可不是传说长生剑早在数百年前就下落不明,何来那位长生剑主?” 莫莲回答道:“他携剑斩天登仙,自此离开人间,再无人知其踪迹,包括他的好友,我的师父李梦阳。” “但……我知道他回人间了。” 张子坤愣住了,缓缓问道:“他……回来干什么?” “他能回来干什么?”莫莲冷笑一声,“无非是大斩玄朝国运,为好友问剑复仇。你们别忘了,是谁逼的那位李先生散道天下。” 就连张子乾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位剑仙……是什么境界?”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斩天登仙时,就已是仙境,真正的一念仙境。” 张子乾与张子坤一阵沉默无言。 他们都知道,仅仅单是那位李先生重来一次的话,大玄国内就无人可挡。父皇崩殂,闻先生病重,也仅国师还在巅峰而已。 当初三位法境巅峰,借助三才大阵跻身伪半仙境,才逼得一位半步仙境散道天下。 如今如果一位真正的一念仙境要来问剑复仇,那大玄……不!甚至整个天下都无人可挡。 莫莲见二人都是一阵沉默,又说道:“他回人间只是影响大玄未来的一个因素,大玄的未来远比这要更加……” 莫莲仔细想了想,终于说出了一个词:“惨烈。” 张子乾低着头,不断重复着:“乱世再起,战火不休,天道崩塌,命悬一线。” 第299章 心湖道起又争道 张子坤听着皇兄的呢喃,重复着国师刚刚说的那两个字:“惨烈?” “大玄的未来,为何会惨烈,真的不可避免吗?” 莫莲看向二人,双手拢袖,淡然说道:“起码在我看到的一千万六百零五种,大玄的未来都是一千万六百零五种惨烈。 “都闭嘴吧,既然知道未来如何都是惨烈结局,倒不如想想该如何面对。” 张子乾停止自言自语,抬头看向国师大人,缓缓问道:“国师现与之问剑,胜负有几成?” 莫莲思索片刻,认真回答道:“不足半成,甚至都做不到一九开。不过” 张子坤追问道:“不过什么?” 莫莲答:“倾力一剑,倾力而为。” 以天下剑修而言,面对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仙,应当倾力一剑,以剑问之。 以大玄国师来讲,面对曾经师父唯一的挚友,本当倾力而为,以力压之。 这个问题当年张衍也问过自己,自己的回答也是如此,即使再过百年,这个答案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张子乾剑眉紧锁,星目暗淡:“不足半成,他即使再强也不过一人尔尔,国师身后是整个大玄的全部,即使如此还是不能与之一战?” 莫莲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反问道:“你是在怀疑我的实力?还是在怀疑他的实力?” “罢了,且让你们心中有个底。”莫莲双指并拢作剑指,轻点眉心剑印,“不怪你们,毕竟你们从没亲眼见过法境间的倾力一战。ez徃冕沸悦犊” 她眉心剑印泛出淡淡的灵光,随后自眉心处钻出十道细小剑光。 剑光悬浮在莫莲身侧,显露出十柄形态颜色各异的剑器。 “这是?!”张子坤与张子乾同时目瞪口呆,死死盯着那柄形态颜色各异的剑器。 那些剑,有的他们很眼熟,有的他们也很陌生,仅是他们见过的就包括传国,君子玉,青虹,风云雨雪,天地人 莫莲不屑隐瞒,直接回答道:“天下名剑共一柄,各有大神通,你们眼前的便是十大名剑的仿剑。” “我在仙京城中闭关不出,便是为了彻底炼化这十柄仿剑,等完全炼化,我便跻身天外天十二层。” “以这十大名剑之仿剑,加我只倾力一剑,在加大玄之国运,未尝不可与他赵仙升”莫莲指尖一抹,轻喝一声,“堂堂正正问剑一场。” 话音未落,此方小天地中,忽有剑气纵横而起,一道道剑光升腾而去。 莫莲御风高悬而起,白发剑气飘扬,白衣大袖飘摇,十大仿剑环绕在身,眸中闪过一粹然的金色。 一人十剑,俯瞰整座小天地。 张子乾与张子坤几乎是同一时间呆愣在场,心湖震荡,不由跪倒在地,叩拜天道。 没有任何强迫,纯粹是发自本心。 “修道路上,法境之下,皆是蝼蚁。大玄之未来帝皇,必须是十万法境,如此才能让未来不那么惨烈。 莫莲的声音清冷,飘渺且浩大,游荡在天地间。 “张子坤,你说未来有无数且无定数,你不服我所看到未来的最好结果,那我便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自己去争大玄未来。” “张子乾,你且与他心湖道起又争道,谁赢谁输,由我评判。” 莫莲心神沉浸,祭出心相。 她一挥衣袖,二人心湖之间便如江河相连,又如天地对立,互见心湖之相。 一尊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御空仗剑而立,头顶一片心湖,脚下也是一片心湖。 张子乾与张子坤也终于看见了对方的心相,一座恢弘宫殿,一条紫金蛰龙。 白衣女子微微抬起一手,轻轻握拳。 下一刻,两座心湖如镜,倒映着对方的心相,心湖心相融为一体。 一座心湖,两位心相,一座恢弘宫殿之上,有紫金蛰龙盘据。 张子乾与张子坤相对而站。 一人眉目温和,身着布衣。 一人眉目凌厉,身着龙袍。 二人腰间却都悬有一柄赤金色长剑,那是历代皇帝的传国剑。 张子乾率先开口,语气冰冷如刃上的霜:“张子坤,大玄之未来如何惨烈,不是你能面对的。” 张子坤回头望了一眼那张龙椅,轻笑道:“皇兄,我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张子乾冷冷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张子坤回过头来,正视着皇兄的那双紫金色的眼眸,平静笑道:“你我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争得也不是那个皇位,而是自己心中所坚持且不变的一些东西。” 张子乾冷笑一声:“呵,你认为那些东西是什么?” 张子坤回答道:“理想,抱负,治国的理念,天下的态度,还有各自心中的道。” 张子乾面无表情,上前一步:“你的道或许没错,但并不适合用在皇位上。” 张子坤微微摇头轻笑:“仁即我道,如果一国皇帝都无法以此合道,那这天下又指望谁去怜悯黎民百姓?” 张子乾再次上前一步:“一国皇帝,当以一国为主,当以社稷为主,当以天下为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黎民百姓之悲苦,一国天下之世功,孰轻孰重,岂能相比?” “若只是一国皇帝施以仁道,一味怜悯天下,一味仁爱百姓,该罚的不罚,该杀的不杀,该攻伐的不攻伐,一国之天下必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之仁道,自有官臣实施,而皇帝当要俯瞰天下。” “帝即天,执大势,统御国,利天下。” 张子坤依旧平静摇头:“你见过一位老农丰收良田的欣喜吗?你见过一位老农水淹良田的悲苦吗?” “不,你都没有见过。就算你见过,你也不会在乎。但我看到了,我也在乎。你所说所图太大了,我看不见,但我能看见的就是真实。”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不若施以仁政,让百姓安康安乐,天下社稷又岂会安宁?” “帝即地,施仁政,为人君,止于仁。” “呵,你不过是个伪善的君子,却妄想坐上皇位,以你之道而统御天下。”张子乾嗤笑一声,“你的仁是一柄刀,刀柄对准了你口中的那些百姓,那么刀尖又对向了谁?” “唯国强才成大势,唯有大利天下,才能去面对大玄惨烈的未来!” “滚滚洪流之前,个人命运微不足道,所有人要为国与天下让路开道,一切以国与天下先!” 一旁沉默的白衣女子忽然开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张子乾再次上前一步,“万物各有其道,百姓各有其命,你又何必去伪善的怜悯?” “弃大义于顾,而以大利天下!凡阻我路者,都要扫除。” 张子坤看向那个白衣女子,又看向皇兄,忽然哈哈大笑:“天地不仁,圣人不仁,把万物与百姓当做刍狗,眼睁睁看着万物与百姓受苦受难,还要美名其曰,各行其道,各有其命。” “如此,何以为天地?何以为圣人?” “天地可以不仁,圣人可以不仁,那这万物百姓,是否也可以不仁?可他们又能把什么当做刍狗?” “这样的道,我张子坤不认不从!” 心湖之外,一直观道得道的莫莲忽然眉头微皱,感觉这个张子坤竟跟师父有些相像。 第300章 道终结果 身处在小天地中的莫莲,静立在二人的心湖外,目光注视着那位身着布衣的大玄太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句话,记得还是当初赵老道告诉自己的,自己认同,但师父却不认同。 师父当然是圣人,但他从不以万物与百姓为刍狗,无论是何,一视同仁,花草与鸟兽同仁,帝王与百姓同仁。 莫莲脑海中那一袭挥之不去的红衣,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不由喃喃自语:“师父,当你以一人之力逆天而行,拖住天道前进三百年,不顾大势而妄为,是否已将万物百姓当做刍狗看待?” 师父模糊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甚至那张绝美的脸上都扬起了她最熟悉的微笑。 莫莲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但她仍觉一阵心疼,心湖之中那位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身形开始模糊虚幻,一副将散未散之相。 所修无情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莫莲浑身颤抖,沉浸心神,最后回望一眼脑海中的那袭红衣,轻声喝道:“师父,下回再见。” 下一刻,她指尖凝聚一点灵光,轻点眉心剑印,九道剑光依次钻入眉心,唯独少了那一柄传国的仿剑。 莫莲随即静下心来,脑海中的那袭红衣被九道剑光斩得稀碎不堪,化作一缕缕无边的思绪。 心湖中的白衣女子身影重新凝实,眼中粹然的金色依旧如初。 莫莲长舒一口气,转而看向张子乾,等着他的回答。 心湖之中,张子乾平静反问道:“这样的道,你张子坤不认不从,那又如何?” 张子坤微微向后后退半步,哑然片刻,随后回答道:“所以我与你很像,但完全不一样,我要登基称帝,我要改变!” 张子乾张开双臂,好似拥抱整座王朝的天下,他的目光越过张子坤,看向他身后的龙椅,语气冰冷:“不过痴儿妄想,张子坤承认吧,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是小人雄主,你是伪善君子。” “即使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你我夺取皇位都是为了自己的事实。” 张子坤不甘示弱,不屑笑道:“起码我的伪善落在了实处,我看见了百姓安乐,百姓也将对我歌功颂德,我的名将刻录于史册,与顺德皇帝并肩。” 张子乾哈哈大笑:“你以为君子论迹不论心,以此求心安?但你的伪善,也遮盖不了你亲手杀兄的事实,大平的顺德皇帝起码没有杀兄弟。” 张子坤看着皇兄的双眸,平静反问:“难道皇兄不是杀弟夺位的逆臣?” “这一点我与你不一样,你在乎你的身后名,而我不在乎。”张子乾笑声渐渐收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我以实事大利天下,总比你那落在实处的伪善要强。” “你之实事,我之实处,无甚区别。”张子坤不再后退,也上前一步,“比如你我都曾行那杀灭门阀世族之事。”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张子乾微微摇头,“我杀那些门阀士族,是为了天下与大玄,你我目的不同,手段也不同。” “他们尸位素餐,是王朝与天下的蛀虫,所有人都要杀,那些女眷孩子也罢,都是既得利益者,顺手也杀也杀了,都无所谓,要用血来洗刷他们的存在。” “即使中间会牺牲许多无辜,只要最后结果如我所愿,我都无所谓。” “一个上官家,你都拖了那么久,最后还只杀家主与夫人,其余只是抄家流放,如此手段,妇人之仁。” “一国皇帝,当要有雷霆手段,利剑在手,威慑天下,法理军律之下,利害得失之前,无有仁义可言。” “不问是非,只看利害,这是妾妇之道!”张子坤再次上前一步,直视着皇兄,“如果把滥杀当做威慑,把利害得失当做唯一,民心不稳,社稷不安,天下惧恐于皇帝一人!” 张子乾看着张子坤,张子坤也看着张子乾,二人距离离得极近,几乎就是鼻尖碰鼻尖了。 张子乾最后说道:“且不与你作那口舌之争,你我之道,虽是殊途,但也同归,不退即死。” 张子坤身着布衣,眸中闪着光亮,手掌按在了腰间的传国剑剑柄:“仁之道,即人人之道,不行此道,枉为成人!” “我之道,决不退!” 他微微闭目,腰间的传国剑,剑鸣作龙吟悲慈。 张子乾望向他的身后,但见一道道紫金色的虚影而立,有那手执铁锤的工匠,有那挥舞锄头的老农,有那笑语盈盈的宫女,有那手捧诗书的书生 千姿百态,黎民百姓,都站在了张子坤的身后。 从玄黄十八年,到玄黄三十五年,十七年监国,十七年仁政,未敢有丝毫懈怠,无愧天下万民,亦无愧于大玄。 开军粮以济灾民,灭门阀以滋贫民,减赋税以利万民他渴望亲政,却更怕辜负万民,他没有皇兄的那种魄力与野心,但他知道,天下常平,唯有民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莫莲看向这位张子坤,她看见了这位大玄太子的本心之相。 不穿龙袍,而穿布衣,布衣之下,是一颗被天下碾碎的凡人之心。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以爱万民。” 张子坤拔出了腰间的传国剑,指向了身穿龙袍的皇兄。 “你的目光太短,只看得见一位老农的悲喜,却看不见那些灾民哄抢军粮的疯狂,也看不见那些愚民投敌卖国的嘴脸。”张子乾平静抽出腰间传国剑,手指轻抚赤金色的剑锋,“你的眼界太窄,看不见整座天下,也看不见个体命运在大势洪流之前的微不足道。” 他眸如粹金,手中的传国剑,剑鸣作龙吟肃杀。 “张子坤!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不!你看见了,你只是选择视而不见!你只选择你想看见的一切,以此慰藉你那懦弱且破碎的凡人之心!” 张子乾的身后龙气疯狂涌动,凝聚出一条盘旋的紫金龙影,龙吟九霄,仰天长鸣。 “弃大义于不顾,而以大利天下!” 张子乾的目光无比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悲喜,就只是平静,平静地举起传国剑,平静地递出一剑,身后的紫金龙影随之冲出。 张子坤同样如此,握紧了手中的传国剑,一剑递出,身后的一道道紫金虚影都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随他一起递出这一剑。 莫莲看着,看着心湖的破碎,看着最后的结果。 那个结果,她早有预料,也是她所选择的结果。 “一场观道得道,终是道终结果。” 第301章 同道一边 莫莲收回目光,不去再看心湖之中的情景。 心湖之中,那位身形高大的白衣女子在紫金剑光中悄然消散。 张子坤与张子乾同时间互换一剑,递出倾力一剑。 紫金色的剑光溢满心湖之间,在这剑光之中,传国剑赤金色的剑金,刺入了他的心口。 张子乾面皮微微抽搐着,眼神却无比平静,他轻轻拧动手中的剑柄,缓缓绞碎自己亲弟弟的心脏。 “怎怎么”张子坤向后微退两步,瞳孔地震,无比惊愕,低头看着已经没入心口的剑刃,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已经破碎成虚影的传国剑。 张子乾持剑向前微进两步,面容逐渐平静下来。 张子坤松开握剑的手,手中传国剑摔落在心湖,化作一道剑光消散。 他感受着心口冰冷的痛,最后抬头看着皇兄紫金色的眼眸:“皇皇兄,凭凭什么?” 张子乾缓缓说道:“还不明白吗?” 张子坤虚弱抬手,抓住了心口传国的赤金色剑身,掌心传来冰冷与灼热的真实痛感。 他恍然明白了,皇兄这柄传国剑才是真实的。 身后的一道道紫金虚影同时崩散,化作一缕缕紫金龙气,成为皇兄身后那条紫金龙影的一部分。比奇中闻罔嶵薪璋結哽新筷 张子乾说道:“你手中的那柄传国剑,是国师的仿剑,所以才崩碎了。” “我我”张子坤一手握着心口的剑刃,一手指向皇兄,想要说些什么。 还不等他说完,张子乾猛的抽出传国剑,反手捂住了他的嘴,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别说了,我都明白。” “我明白你没有输,只是国师与我同道,站在了我的身旁,仅此而已。” 张子坤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心口裂开的剑痕,没有鲜血迸射,只有一缕缕真气与灵气如江河决堤般开始崩溃。 张子乾继续捂着他的嘴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监国十五年,你做的很好,可大玄的未来不是你的仁慈能够面对的。” “转世轮回之后,记得再多看看几眼大玄的盛世。” 心湖如镜般破碎,一块块碎片,映照着这幅情景。 小天地之中,莫莲就站在那里,双手拢袖,面容平静。 见到张子乾横抱着张子坤走向自己,莫莲淡然问道:“你不斩草除根?你还让他转世投胎?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张子乾笑了笑,又将已无丝毫气息的张子坤放了下来,而后说道:“我的仁慈。” 莫莲冷冷一笑:“你何时也会如此虚伪?” 张子乾低头看着传国剑,指尖轻轻摩挲剑身:“虚伪吗?不,我说的是实话,这就是我的仁慈。 “还好,起码给你留了个全尸。” “你从小就太过畏惧我了,或许是那一战之后,你就把我当成心魔,最可怕的是你自己却不自知。当有一个诱因或是一个借口,你就会在懦弱中下了杀心。” “当然了,你做的没错,为自身大道而除心魔,本当如此。” 他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住张子坤的双眸,嘴唇微张,好像在跟他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们从何而不死不休?”张子乾自问自答,“只是你我互起杀心罢了。” “刚开始父皇执意立你为太子,我确实怨恨过。可在北伐的那几年,我却竟然觉得这样还不错。你当你的仁慈皇帝,我当我的威猛藩王。大玄在你手中逐渐走向盛世,我为王亲守国门,镇压一切敌。” “可这未来,有无数且无定数,到底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结果,也不是你我能够选择的。” 张子乾抬头看向莫莲,眼神冰冷:“国师大人,多谢了。” 莫莲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哦?谢我什么?” 张子乾缓缓站起身子,传国剑横在了自己身前:“多谢国师,站在了我的身边。” “不是我站在了你身边。”莫莲微微摇头,“而是我与你都站在了大玄这边。” 张子乾用袖口擦了擦传国剑,注视着剑身尾端的那八个小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他收剑入鞘,耸了耸肩:“有区别吗?算了,都无所谓了。” 莫莲看向地上的张子坤,又看向张子乾,开口说道:“以后大玄未来的惨烈,就需要你来扛了。” “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我才是大玄嫡长子。”张子乾理了理凌乱的里衣,对着莫莲行了一礼,“我还想问国师一事。” 莫莲点头说道:“什么事可以直说。” 张子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父皇曾告诉过我,帝皇不得长生,此话为真?” 莫莲一阵惊愕,眼眸瞬间冰冷下来,一身剑气不由自主的迸射而出,只吐出两个字:“假的。” 张子乾无奈摇头:“呵,看来是真的了。” 莫莲手中瞬间出现一柄剑,指向张子乾眉心,冷冷问道:“怎么?你要反悔不称帝了?” 张子乾平静反问道:“我如果真的反悔了呢?” 莫莲冷冷回答道:“你不当皇帝,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将张子离练成傀儡,扶植他成新帝。” 现在张子坤已死,最适合称帝的只有张子乾了,他的天资太好,法境几乎已是必然,若是渴求长生,因此而反悔称帝,那大玄的未来又是何等惨烈 “国师,大可安心,我从不求长生,我一定会登基称帝。”张子乾冷冷说道:“还有一件事。” 莫莲强行压下一身剑气,冷冷喝道:“说。” 张子乾就站在莫莲的小天地中,以近乎挑衅的姿态说道:“莫莲,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你我只是暂时站在了同道之上,如当年你也跟父皇和闻先生站在了同道,仅此而已。” “你当年欺师灭祖也好,现在帮我登基称帝也罢,你都只是为了你自己。”张子乾上前一步,站在了这位大玄国师之前,“父皇不是,闻先生不是,张子坤不是,我也不是。” “只有你,从始至终,都只为了自己,在我看来,你比张子坤更加懦弱。” 莫莲眼中没有愤怒,只有冰冷。 她的剑已经抵在了张子乾的眉心:“一个凡人单纯不想死,一个修士想要长生不老也不对?” “没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长生不老,但我也曾为宗门身扛三灾,也曾为大玄死命一战,你觉得我不敢死,还是不想死?” 张子乾只是看着她,眼神炙热,毫不客气的继续问道:“国师大人,你本心如此,却当真敢与那位赵大剑仙,问剑一场?” 莫莲冷冷答道:“我与你,都在大玄这一条船上。你或许是这条船的掌舵人,但我就是这条船的一部分。” 张子乾笑了笑:“那我很荣幸与国师在一条船上了,子乾不负国师所托,也请国师不要负了大玄。” 片刻后,莫莲冷哼一声,收起了剑,御风高起,俯瞰着地上的张子乾:“张子乾,就该你天命在身!” 第302章 乾天帝 张子乾仰头看着国师,张开双臂,哈哈大笑:“国师大人,天命在我,也在你身!” 莫莲冷冷看着他,开口说道:“我要回仙京城继续炼剑了,没有重要事,别来找我。 “关于赵仙升一事,你不必多虑,他可全权交给我来。你只需要面对大玄未来的惨烈就好。” 莫莲想了想,又叮嘱道:“还有那个名叫玄清子的道士不一般,你自己掂量些。” “你四弟张子离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他了,你给他一个一官半职就好。” “还有你大哥张子民,资质只略逊于你一丝,可他已拜入龙虎山,未来只会听调不听宣。” 张子乾点头:“我有我的考量,国师大可放心。” 莫莲点头:“张子乾,我信你。” 话音未落,莫莲轻轻打了个响指,小天地应声而碎,重归玄皇大殿。 大殿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 张子乾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脚下张子坤的尸体,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大哥张子民率先奔来,看向倒在地上的张子坤,立刻蹲了下来,微微颤抖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瞬间就收回手了,脸色一片煞白,满眼血丝,尽是愤怒,却还是颤声问道:“子坤,真死了?” 张子乾“嗯”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这一声“嗯”让人仅存的希望都已破灭。 张子震咬牙切齿,将嘴唇咬出了血,低吼一声,便要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与张子乾搏命,却被满眼泪水的张子巽死死拉住。 张子离看了看二哥,又看了看师父,满眼呆愣。 玄清子与空行公公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至于那位刘家长老刘一线,却是满脸煞白,瘫靠在大殿上,嘴里喃喃着:“完了,一切都忘了。” 张子民仰头喘着粗气,微微闭目,伸手覆在张子坤的脸。 他猛然起身,一把揪住张子乾的衣领,紧接着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大殿。 张子乾不闪不避,被这一巴掌扇了个结实,踉跄几步,吐出一口血水。 张子民满眼血红,揪着他的衣领,怒声吼道:“张子乾!你个畜生!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你是不是答应过我!无论怎样,都不要取对方性命!” “张子坤!是你的亲弟弟!” 张子乾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平静地看着大哥。 张子民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将他抽倒在地,又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天禧小税旺更歆蕞哙 张子民满眼血红,死死盯着张子乾的眼,一字一句:“告诉我,你错了吗?” “没错。”张子乾微微摇头,“大哥也看见了,是他要先杀了我,如果不是那张符,我已经死了。” 只听见张子乾刚刚吐出“没错”两字,张子民扬手便又要一巴掌抽来。 张子乾伸手抓住了大哥的手腕,依旧平静说道:“难道非要真等我死了后,大哥也要像现在这样,在大殿上一个个巴掌抽张子坤吗?” 张子民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一阵哑然。 他松开张子乾的衣领,向后踉跄几步,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弟弟,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弟弟,心如刀割。 是的,他知道张子乾说的没错,自古皇位之争,必有一方身死,他所说的无论如何不取对方性命,只是一厢情愿。 张子民缓缓点头:“好,你说的没错。” 他解下腰间那枚白王印,随手扔在地上:“我是父皇捡来的,父皇已经散道,我再无牵挂,这白王我不当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便要离开大殿。 玉印碎了一地,张子乾上前一步,踩着玉印碎片,对着大哥的背影高声喊道:“大哥!” 张子民并未回头,只是脚步微顿。 “大哥!可还认这大玄天下?可还是子乾的兄长?” 张子民回头看去,沉默点头,随后便转身就走,再不留恋半点。 张子乾松了一口气,这才安下心来。 他了解大哥的性格,他到底不会弃大玄而去的,只是此时正在气头上,只要大玄有需要,他还会回来的。 大哥入龙虎山也好,山上修仙中也有了一个照应。清白书院那边,也有闻先生与张子坎。古灯主寺接受朝廷恩惠,在烟州广兴佛教。如此一来,儒佛道三家都与朝廷有着密切联系。 江湖之中,这次刚好可以放刘家一马,并给予一定扶持,让其依旧维持三大家之首,制衡江南叶家。江湖三大家,柳东关家倒无所谓,一直与朝廷友好,最让自己忌惮的还是叶家。 张子坤监国时,干得也确实不错,休养生息,国库充盈,百姓安乐,天下安宁,一片大好的局面。 加上朝廷颁发神仙钱,无论是山上仙门还是江湖大家,都已离不开神仙钱了,对朝廷也只会越来越依附。 自从上官家覆灭后,各地门阀士族也已被太子削权夺势的差不多了,如今不过与富家差不多,所以仍需适当打压,但也不必过多理睬。 如今,不论怎样,对他张子乾而言都是局势大好。 大玄只有三位潘王,自己赤王,大哥白王,还有章老将军的镇北王。 如今镇北王病逝,白王自行辞呈,自己登基称帝,朝廷的所有权利都真正的握在了自己手上。 这是皇权的顶峰,父皇在位与太子监国时都不曾做到。 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现在太弱,大跌两境后,只有地境修为了,这远远不够。现在当务之急是跻身天境。 还有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跻身法境,以此接替父皇的威慑,以此去制衡国师的威势。 张子乾很明白一件事,大玄的强大不是自己的强大,但自己的强大却是大玄的强大。一位十万法境的帝皇,远远要胜过千百万雄军。 张子乾,现在挡在你面前的一切隐患,都已彻底扫除,你只需要上前一步,登基称帝就好张子乾压住腰间传国剑的剑柄,抬眼看向殿外。 殿门外,一个倚刀而立的男人,回头冲他咧嘴一笑:“老子给你守住了!” 张子乾在殿内众人的目光中向殿外走去,传国剑已经拔剑出鞘,映入殿外一众龙军的眼中。 殿外的残阳如血映照着赤金色的剑身,张子乾感觉有些刺眼,微微眯眼,注视着剑上的那八个字,沉声大喝。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玄太子张子坤已死,吾乃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于礼顺承皇位,谁可有异议?” 殿内殿外,身前身后,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张子乾剑指玄天,厉声喝道:“朕” “为大玄第二任皇帝,年号:乾天!” 第303章 悠悠事无人独醉 玄黄三十六年,春之时节。 云州正中,龙虎山下,白云城中。 城正中间,有一高大酒楼,远近闻名,临江而立,晓看江色暮看云,故名——江云楼。 有位邋里邋遢的老道,牵着一匹瘦驴,便醉醺醺地推门走了进来。 开门的店小二刚想伸手拦他,却被老道一巴掌按在脸上,直接按倒在地。 店小二眼睛瞪得溜圆,骂骂咧咧:“我靠你老娘八辈子祖宗了,这还轮得到你来撒野!” 邋遢老道撇了撇嘴,随手一挥,那店小二便哑然失声,用力咳嗽起来。 “老子没娘,靠你自己的去。”老道笑骂道,便领着瘦驴径直走入酒楼,随意找了处桌子坐下。 那瘦驴哼哼叫了两声,尾巴一扬,便拉了一坨大的。 店小二跪在地上咳嗽着,不断用手抠着嗓子眼儿,竟是抠出来一块碎金子。 他眼睛瞪得溜圆,一溜烟地便从地上爬起,也不管地上的驴粪了,紧接着便一个滑跪便跪在老道面前,满脸谄媚的笑:“哎呦,这位道爷,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你想吃点儿喝点儿什么?” 邋遢老道似笑非笑,这次从龙虎山上下来,讹了一只瘦驴与不少金子,倒是可以享受挥霍一番。 他笑问道:“你要靠谁老娘?” 店小二连忙赔笑道:“靠我的,靠我的老亲娘。” “一共两件事。”邋遢老道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件事,看好老子的驴。” 店小二接过驴绳,小心问道:“第二件事呢?” 邋遢老道大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块脏兮兮的金锭,一巴掌拍在桌上,哈哈大笑:“小二,上酒!” 江云楼中,有位说书先生人前摇扇,醒木拍桌,正在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着那朝廷与江湖的天下大事。 “诸位看官,这一年内,这朝廷与江湖之上可是一阵血雨腥风,且容我为您细细娓娓道来。” 老道桌上已是酒壶满立,脚下已经被酒壶铺满。 他醉眼迷离地趴在桌上,抬眼看向那个说书先生,低声自言自语:“道来道来,且看你能道出个什么来。” 玄黄三十五年,大玄皇帝张衍散道天下,乘龙飞升,立衣冠冢,葬于太平山下。 而那位大玄太子张子坤因父皇仙逝太过悲伤,竟是气血逆流,一时间走火入魔,在大殿之上大开杀戒。 幸得赤王张子乾英明神武,在玄皇大殿上一人制服太子,但太子气血反噬,经脉尽毁,不幸崩殂,太子与圣上同葬太平山下。 圣上仙逝,太子逆逝,天下缟素三月,万万里山河,百姓痛哭。 以国师为首的一众权臣拥护大玄嫡长子,也就是赤王张子乾登基称帝,赤王殿下虽百般不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于今年立春在中岳山巅,举行登基大典。 并迎娶皇城世家上官家之长女上官羽宁,立为天命文皇后。 岁改年号为“乾天”,尊称——乾天帝! 话分两头,另说那大皇子张子民彻底辞去白王称号,拜入了咱这龙虎山上,竟还成了龙虎山大天师的关门弟子。 而那四皇子张子离传说也在去年跻身了地境,被乾天帝一纸诏书敕封为“火云侯”,并命其建立火云卫,司职刑事要责,督察文武百官。 五皇子张子坎一心求学,江湖传言已拜入清白书院门下,拜那位女院长为师,大玄宰相亲自为他送行。 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因犯了某种过错,被贬为庶人,发配太平山,为父皇守陵。 至于那八皇子张子兑则最逍遥快活,每日饮酒作诗,浪迹于那烟花巷柳之地。 还有那最神秘的九皇子,传说是个痴儿,只知姓名为张子艮,天生神力。 而这江湖之上更是与朝堂一般变了天。 川中刘家依旧是那江湖三大家之首,家中长老刘一线代掌家主之位,那位刘老爷子依旧闭关。 柳东关家呢,倒是出了两名绝代天才,何成为关家双骄。一是外姓柳槐,还不到弱冠之年,便是地境了,一手枪法更是出神入化。而关家大小姐关怡弦更是一绝,以枪法领悟剑法,枪剑同修,刚刚跻身天境。 江南叶家,依旧神秘,一袭白色僧衣行走江湖,只知现在的家主名叫叶江暖。 剩余就是一些山上与江湖杂谈趣闻了。 有江湖流言,一个硕大的江湖门派,被一个腰悬长短双剑,身披蓑衣的女子一夜之间全部屠尽,上下百十口人一个不留,墙上血书——杀人者,大侠江澜是也! 位于阳州的第一大寺,古灯烛寺的主持无忧大师,竟亲自为一位名叫狄烬的俗家弟子剃度。 中州与豪州的交界处,发现了一座庞大的古墓,传说是那位前朝大平兴盛之君承天帝的墓,不知真假。 最近还有一位名为墨云侠的少侠风头正盛,善用一手棍法,不到一年时间便单挑一山两家三派,从无败绩。 同为道家四大名山之一的青城山掌门——许青尘,决定入妙云玄境。 !武当山的张真人又打着斩妖除魔的名号游历江湖,搅和得江湖鸡犬不宁。 常年封山的齐云山倒是难得打开山门,收取了一名小童子。 又过了一甲子,道家四大名山,马上就又有一场论道大会。 也算赶巧,又过了三十年,江湖的武林大会也快要开始了。 总之,这江湖与朝廷的消息茫茫多,古今多少悠悠事,总是言说不尽,至于真假,还要诸位自己自辩了。 —————————— 夕阳西下,路边野花几朵,双飞的春燕追着落日向西飞去。 赵仙升穿着一身破旧道袍,杂乱的白发用一根枯枝别好,骑着一只瘦驴,独自一人晃晃悠悠的走出白云城。 一人一驴就这么走着,直至身后的白云城幻化成模糊的虚影,直至身前出现一条小溪,溪边一片青草地,立着一株野桃树。 赵仙升醉醺醺地趴在驴背上,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在驴背上翻了个身,仰头大口饮酒。 那酒葫芦里装着的是整个江云楼的酒水,什么酒都有,却依旧没有装满。 赵仙升喝酒从来没有醉过,除非是他自己想醉,千杯不醉,一杯就倒,醉与不醉,皆随自己。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没有醉,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动,他一直就站在原地,只是那座白云城离他越来越远。 这座城,就像那袭红衣一般,明明他就在原地,却都离他越来越远。 赵仙升拍了拍瘦驴的头,望着远处的白云城,自言自语:“驴儿,驴儿,你知道这座城原来叫什么吗?” 对驴谈话,注定无果。 瘦驴打了响鼻,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向溪边走去,低头饮水。 赵仙升躺在驴背上,也懒得理它,自顾自说:“江从城中穿,原来是叫江城啊。” 他又拍了拍瘦驴:“哎哎,有首词还挺应景的,就是怎么念的来着,年年” “啧,活太久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瘦驴似是嫌他不耐烦了,蹦跶了几下,将他甩了下去。 赵仙升仰面躺在草地上,醉眼迷离地望着头顶的野桃树。他扯了扯破旧的道袍,松了松衣领,打了个酒嗝。 酒嗝震天响,震得这株野桃树都晃了又晃,一朵朵野桃花纷纷扬扬。 野桃树花开得正好,一对双飞的春燕刚刚落在桃花间,便被他一个酒嗝吓得惊飞。 赵仙升望着惊飞的春燕,哈哈大笑。 在他的大笑声中,一朵桃花惊落,飘落在他的心囗。 赵仙升的大笑声突蓦然停止,他盯着心口的那朵桃花,恍然想起了那首应景的词。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 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赵仙升终是醉了。 第304章 恶金命生 万年以前,世有神人着奇书刻录于仙剑之上,记录天下百种命格,承载人间万种沧桑,故名《命格卷》。 《命格卷》有言:生于千金富贵之家,少年无忧常乐。锦衣玉袍,宝刀利剑,皆而得之。胸有惊雷激荡,堪为大将帅才。三十又五而如大道崩处,前有将星入命,身披金甲错金刀,平步青云登凌霄。 然年过岁,后而金甲碎,金刀折,血仇入命,杀气化刃! 故谓:如同天上降杀星,化身人间真杀神,恶金命成。 天下历,玄黄元年,龙武二十年。 西州,历代王朝的最西边,与西域大漠交际接壤,设有西天关。 西天关外,往西又三十里,有一座极小的小城,名为金安城,城中人口不过千余人。 因在西天关外,又与西域大漠中的诸多佛国关系密切,故而虽还在大平疆土,还属大平城池,但毕竟也只是名义上的了。 历代大平皇帝对于这么一个小城,很多就压根没有丝毫印象。 金安城虽位于大平版图最西边,虽是个弹丸小城,但与西域诸多佛国贸易互通,多有西域商人往来,所以还算繁荣昌盛。 如今,大玄虽以占领西北方大部,与大平王朝战火不断。但金安城实在太偏,也太小了,所以战火并未殃及这座繁荣的西边小城。 某日今夜,虽已过子时,城中千家灯火吹熄,只有城中心钟老爷的大院里依旧灯火通明,数名家仆额头冒汗,焦急地守在主房外。 大腹便便,两鬓斑白的钟老爷不断在门口踱步。 他双手搓动,额头冷汗直冒却也顾不得擦,只是不停念叨着:“老天保佑,菩萨保佑,神仙保佑,男孩!一定要是个男孩儿啊!” 他今年已经年过花甲了,却还没有一个子孙,如果这胎不是个男孩儿,那他愧对钟家列祖列宗事小,他的万贯家财没人继承事大。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主房内终于传来“哇”的一声嘹亮哭响,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钟老爷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对着接生婆就焦急问道:“男孩儿!一定要告诉我是个男孩儿!”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死死盯着接生婆怀中的那个襁褓,心脏砰砰直跳。 “那就先恭喜钟老爷了,是个男孩儿!”接生婆笑眯眯地答道,给钟老爷接了个男孩儿,她的赏钱肯定少不了。 “真的?!”钟老爷一脸难以置信。 床上的钟夫人撑起虚弱的身子,也笑着回应道:“真的,老爷。” “呼!”钟老爷长舒一口气,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一步上前,抓住夫人的手:“夫人辛苦了,感谢老天,感谢菩萨,感谢神仙” 年过花甲的他为了这个儿子,将各路神仙谢了个遍。 “老佘!”钟老爷大吼一声,大手一挥扔给接生婆几枚碎金,“把老子给儿子准备的金摇篮抬进来!” 一个黝黑瘦小,一脸憨厚的老头笑着应道:“得嘞老爷,少爷的摇篮早就准备好了!” 钟老爷擦干眼中泪花,不顾襁褓上的血污是否染到身上的华服,颤抖着接过还在哭闹的儿子。 不多时,一个金光灿烂,雕龙刻凤,内铺丝绸的金摇篮便被人抬了进来。 这可是钟老爷专门从西域中好不容易寻得到的能工巧匠,融了家里小半数黄金,才专门为儿子打造的出生贺礼。 钟老爷小心将儿子放入金摇篮中,看着如此可爱的儿子,他哈哈大笑,传令全城:“今日乃大吉大喜之日,我钟家便宴请全城!” “奏乐!” 喜气洋洋的乐声惊动了还在熟睡的金安城,全城百姓都从睡梦中惊醒,片刻不到,便都知道城中最有钱的钟老爷多了个儿子。 天色随着乐声渐渐明亮,温暖的阳光好抚过这座边境的小城,这座小城彻底陷入了宴席的欢乐中。 钟老爷出席走了一趟,看了看自家夫人,便一个人坐在房内自饮自酌。 “老爷!老爷!不知从哪儿闯出来个年轻道士,在门口嚷嚷着也要进来吃席。”管家老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声打断了钟老爷的自饮自酌。 钟老爷吓了一跳,呛了一口酒,挥了挥手道:“大喜大吉的日子,四方来者皆是客,请他进来吧,我钟家也不缺他这一口酒。” 今天儿子出生,老年得子,大喜大吉之日,他的心情格外的好,突如其来的插曲并未扫了他的雅兴。 老佘得了令,一溜烟的便跑了出去,可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老爷,可可他非要去坐上席啊!” 钟老爷重重摔下酒杯,眉毛一挑,也有些生气:“哼!不知好歹的牛鼻子道士,那就给他赶出去,让他饿着吧。” “可他已经闯了进来,在席上大吃大喝了呀。” “唉,老佘你这话说一半的毛病还不改了你就等着吃家规板子吧。”钟老爷眉头紧锁,缓缓起身,“走,领我去看看那个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宴会上,众人的目光都诧异在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身穿道袍,鼻子很大的年轻道士,此时他正一手肘子,一手酒壶,一口肉来一口酒,快活似神仙,最终还是模糊不清的嚷嚷道:“香!真香!山上过惯了苦日子,终于能喝酒吃肉了,也不枉贫道千里迢迢过来除魔一趟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个家丁再也忍不住了,随手抄起一把扫帚,便向那大鼻子道士扫了过去。 这家丁是有些修为的,出手有个轻重,这一下顶多把那个道士扫飞出去,摔个狗吃屎,却不会伤及筋骨。 那道士啃完一个大肘子之后,手在桌子上一抹油,便又抄起一只烧鸡抱着啃了起来,看也不看那带着劲风扫来的扫帚一眼,只是身形一动,并带着烧鸡出现的家丁旁,一把扯下鸡头塞进他嘴里,又一屁股将他撞了个踉跄。 家丁吐出口中的鸡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扫帚,像是见了鬼一般。他确定刚才那一扫帚是扫在对方身上了的,可不知怎么的,那道士却借着那股劲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大鼻子道士叼着鸡腿,擤了擤大鼻子,含糊不清的道:“贫道既然不白来,当然也不白吃,等贫道吃完再谈与钟家的酒肉之情。” 第305章 赠名 铠钧 钟老爷也是一懵,摸着下巴,愣愣看着那大鼻子道士,心中无比惊讶。 旁观者清,他在一旁倒看了个真切。那大鼻子道士好像一片落叶般顺着那股力道便飘在了家丁身边。 这道士的功法,好像是借力打力……早些年走过江湖的老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提醒老爷道:“老爷,这道士不是普通人,好像跟那座武当山有些关系。” 是天下四座道山之一的武当……钟老爷手抚长须,金安城虽是一座偏远小城,但对那座天下闻名武当山,自然也不陌生。 只是武当山离金安城差了十万八千里远,这位年轻道士没事儿,跑这儿过来干什么? 算了,且就不管他要干什么,这种人惹不起,还是好酒好肉的供着就吧,反正自己也亏不了什么。 钟老爷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张老脸挤出笑容,恭敬问道:“这位道长,对于钟家的酒肉可还算满意?” 大鼻子道士满身酒气,睁开一双醉眼,又咬了一口鸡腿,这才笑道:“满意!怎么会不满意!你都不知道山上的日子到底有多清苦,刚好下山云游,除魔卫道,又听闻钟家公子出生了,钟老爷财大气粗,设宴全城,故而贫道特来此赴宴。” 设宴全城倒是没错,可你是金安城的人吗?就自己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还非要做个上席……钟老爷在心中骂着,可却不敢有丝毫表示,嘴上却又恭敬问道:“那不知道长师承何方?这道号又是什么?我也好有个称呼不是?” 大鼻子道士一眼就看出了钟老爷的心中腹诽,却也不甚在意,吃了人家的酒肉,人家骂两句又怎么了,肚子里的酒肉又不会吐回去。 他揉了揉大鼻子,将半拉烧鸡叼在口中,双手抱拳行礼,没有行道家礼,反而行了个江湖礼。 他倒也没有隐瞒,爽快地报了自家名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武当山修道士,姓张,名武明,道号明武,下山去云游,除魔天地间,卫道人世间。” 旁边一直看着的老佘咂了咂嘴,感觉这大鼻子倒不像个道士,反而像是个混江湖的。 钟老爷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却也双手抱拳,假惺惺笑道:“哦,哦!果然是武当山的张真人,久闻大名了,失敬失敬。” “此场宴席足有三日,张真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意就好。” 张武明擤了擤大鼻子,随口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当即便又回到座位上开始胡吃海喝。 钟老爷带着管家老佘走出了宴厅,他揉了揉眉心,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心情显然已被破坏。 愁啊!武当山,大名鼎鼎啊,又是那些山上仙人的,当真得罪不起,而且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修为,但肯定不会低。 算了算了,来者是客,儿子出生的大喜日子……钟老爷不断安慰着自己,又想起了儿子的笑脸,眉头舒展不少。 身旁的老佘挠了挠脑袋,说道:“老爷,对方竟然是武当山的道长真人,那何不去求个名字?也不算他白吃白喝嘛。” “况且武当山的真人给人起名的机会,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钟老爷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如此也好,想来的道士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那你就去给小少爷求个名字吧。” 老佘连忙点头应声,回屋拿了纸笔,又走进宴厅,找到那位张道长。 老佘递来纸笔,恭敬说道:“道长,我家老爷想请您给小少爷赐个名字。” 张武明好似早有预料,吐出嘴里啃了个干净的鸡骨头,一手的油在桌子上一抹,便接来纸笔,问道:“想起个什么名字?” 老佘赔着笑:“起一个好命的名字,保佑我家少爷长大后能有个大出息。” 张武明咬着笔杆子,反问道:“那当个王朝大将军,算不算个有大出息?” 老佘顿时眉飞色舞,连连点头激动道:“算啊!肯定算啊!道长说我家少爷以后能当个王朝大将军?” 也怪不得老佘如此激动,那可是大将军啊,正二品的武将,若钟家出这么一位少爷,那就不是飞黄腾达,而是直上云霄了。 “你家少爷,命不一般,恰似将星下凡,武功镇世,当有那大将军之命。”张武明铺开纸,吮了吮笔尖,便大笔一挥,写了两个字。 老佘把脑袋凑了过去,愣愣看着纸上的那两个字:“你写的什么东西?” 张武明揉了个纸团扔给老佘:“你不识字,就把这名字给你家老爷看。” 老佘点点头,将纸团揣入怀中便要走。 张武明对着他的背影大喊:“身披金甲明光铠,命为将星力千钧!放心吧,绝对是个好名字!” 老佘一路小跑,跑进老爷的主屋,钟老爷诧异问道:“这么快?那道士算了个什么名字?” 老佘喘着粗气:“那道长说小少爷是有福之人,长大了可以当大将军呢!” “说重点!到底起了个什么名字?” 老佘指了指纸团:“老爷,您忘了我不识字?名字在纸团上。” 钟老爷狐疑的打开纸团一看,上面有两个字——铠钧。 老佘又说道:“那道长又给我念了一句诗。” “身披金甲明光铠,将星入命力千钧!” 钟老爷愣了愣,听着这句诗,仔细回味着那个名字。 铠钧! 钟铠钧! 确实是个好名字!身披金甲明光铠,应肩当大任于己身,将星入命力千钧,应有万夫莫敌之勇。 钟老爷一扫先前的不愉快,顿时喜笑颜开:“好名字!当真是个好名字!以后小少爷就叫钟铠钧了!” ………… 夜幕降临,满天星斗中,一颗名为七杀的星闪烁着莹莹微光,光红如血,让人不寒而栗。 钟家屋内,一直躺在金摇篮中的婴儿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可他却并未哭闹,反而是极其安静。 他瞪大了一双眼,眼中流露出了不属于一个婴儿的冷漠,冷漠之下还隐藏着一抹极致的杀意。 就好像冰层之中,藏着汹涌的暗流。 刹那间,冰层崩碎,暗流激荡。 婴儿眼中的冷漠碎裂,只剩下杀意愈发浓重,眼中血色弥漫,丝丝杀气随着眼中杀意若隐若现,但却极其真实可怖! 如果这时有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这里,就会感受到这个婴儿所散发出来的杀气,不仅宛若实质,还如大江大河般奔涌不息,这是不知杀了多少人才有的杀气…… 涌动的杀气在屋中扭曲盘旋,直至婴儿闭上双眸,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扭曲盘旋,而是渐渐有了形状。 是一柄刀,一柄漆黑如墨的刀,一柄由纯粹杀气所凝聚的刀。 那黑刀悬停在婴儿面前,摇摇欲坠。 婴儿睁开眼睛,好奇盯着那柄刀,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 指尖还未触及刀锋,便被杀气削开了手指,鲜血直流。 “哇!”婴儿发出一声啼哭,那柄黑刀瞬间便带着极致的杀意冲天而起,直直刺向那夜幕中闪烁微光的七杀星。 七杀星光芒骤然放亮,血色染红了白月,那柄黑刀炸裂开来,滔天杀气弥漫在金安城中,让城中所有人都莫名的一阵脊背发寒,就感觉有一柄刀抵在了自己的后脖颈。 正在胡吃海喝的武当山张武明,毫无征兆地呛了口酒,随即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 他赶紧叼了个鸡腿,快步走出宴厅,抬头观天,低头掐算。 “嘶,难道算错了?”张武明看着天边那颗光芒大亮的七杀星,“没道理啊!七杀大亮,将星入命,遇帝为权,那孩子的命格是极好的。” 他啃了一口鸡腿,一阵疑惑:“难不成是镇压在西天关的那只大妖搞的鬼?” “也不对啊,贫道明明将那只大妖的封印加固,她现在绝对不可能搞鬼的。” “应该没事吧?”张武明三两口将鸡腿啃尽,抹了一把手,自言自语,“只是一阵杀气而已。” “算了,不管了,反正已经完成任务了,以防万一再在城中清扫一遍,然后赶紧回山破境才是大事。” “吃饱喝足,溜了溜了。” 即将跻身玄天阶的张武明并不知道,他所给钟家这孩子赐的那个名字,将会让恶金命生。 法天之中,灰线之上,天命早已注定。 第306章 帝赠金铠 三十六年后,是玄黄三十六年,也是乾天元年。 当今天下,大平已灭,玄黄崩而乾天继位。 大玄嫡长子张衍继位,改年号为“乾天”,史称“乾天帝”。 玄黄大殿之上,有一人独坐。 大殿的龙椅上高坐着一位刚刚举行完登基大典,成为皇帝的男人。 龙椅上的男人微微闭目,面容平静。 他身穿五爪金龙袍,腰缠明月玉腰带,一柄赤金色的长剑横在膝上,高戴的帝皇冠冕上的垂珠挡住了他颇为俊朗英武的面庞。 他是大玄第二任皇帝,名为张子乾。 张子乾缓缓睁开一双眼眸,淡然扫过坐下跪伏的群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说不清,道不明。 群臣低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若是此时有法境强者与这位帝皇对视长时间对视,就能发现他这双眼眸深处藏着一抺粹然的金色,经久不散。 张子乾缓缓收敛笑意,手指轻轻抚过膝上的那柄传国之剑,拇指顶住剑鞘,略微出鞘三寸有余。 出鞘三寸有余,足够让他看见剑上的那八个赤金色小字。 他凝视着这八个小字,心湖之中瞬间便激荡万千,却又在瞬息间平静。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八个字,古今多少帝皇王侯求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空。 呵,张子坤,愿你这大玄的太平盛世不只是表面,而是真正的盛世永昌。 张子乾略微自嘲一笑,随即站起身来,将传国剑推回鞘中,对着一直跪着的群臣,朗声喝道:“诸位爱卿,各位都是国之栋梁,是我大玄的支柱,还请快快起身。” 群臣中有位蓝袍老者,鹤立鸡群,并未跪伏,只是弯腰行礼。 老者手抚长须,望向龙椅上的帝皇,眼眸冰冷,率先开口:“臣闻砚!拜过圣上,大玄万年,万年,万万年!” 闻砚身后的群臣缓缓起身,双手拢袖,齐齐恭声道:“臣等!谢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昨日那中岳最高峰,皇极帝峰之上刚刚有国师主持举行过登基大典。 眼前这位,便是大玄真正的皇帝了。 张子乾将传国剑悬在腰间,重新坐回龙椅,这才开口道:“如今登基大典已过,朕!还有几件事宜要宣告!诸位爱卿,只管听着就好,若有意见” 张子乾微微眯眼,故意顿了顿:“尽管来提,朕都听着。” “第一件事,追封先帝为玄黄太祖,因仙帝散道天下,乘龙飞升,而无尸骸。故立衣冠冢于龙兴祖地太平山下。” “第二件事,太子张子坤虽未为帝,但念其监国有功,百姓爱戴,故而仍追封为坤德帝,遂葬于太平山下,为父皇陪葬。” “第三件事,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犯大错,故贬为庶人,因我朝以孝治天下,自愿替先帝守陕,以昭孝心。” 一口气说完三件大事,张子乾停下了,扫视群臣,目光最后落在闻先生身上,等待着先生的反应。 闻砚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 张子乾剑眉微微皱起,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第四件事,朕早已与上官家长女羽宁结为夫妻,一夫一妻,相守十年,故立此为大玄的天命文皇后,并遣散后宫一切嫔妃,归为原籍。” 此言一出,座下群臣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一群碎嘴子的文官。 张子乾当然明白他们所想,若遣散后宫一切嫔妃,那群文官必然以传宗接代为题,以此借题发挥。 当然,这只是表面,深层还是外戚权利,遣散后宫一切嫔妃,就能从很大一部分杜绝外戚专权。 张子乾微微抬手,群臣瞬间安静下来。 “皇后尚且年轻,且有身孕,诸位不用担心无后一事。”张子乾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况且,朕之家事,也轮不到你们来议论。” 群臣不再言语半分。 “第五件事,设立火云卫,四皇子张子离封“火云侯”,留命京城,司职皇城刑事治安,且有督察百官之责,直接听命于朕。” 身穿锦红服,腰悬火云刀,腰挂赤金牌的四皇子张子离,一步跨出,向前一步,单膝跪地,郑重道:“臣,定不负圣上众望,庇佑我玄皇城平安。” “第六件事,八皇子张子兑,封泽青侯,留命京城。” 一袭青衫,手执折扇的俊美少年向前一步,八皇子张子兑,微微一笑:“谢过皇兄。” 张子乾懒得看他一眼:“第七件事,废除宰相一职,建立玄阁,以辅朝政,闻砚任首位阁主,其余玄阁学士共计六人,借由先生挑选。” 此话一出,群臣再次震动,议论纷纷。 闻砚眉头紧锁,冷冷看着他,龙椅上的帝皇面容平静,与这位既是臣子也是先生的老人漠然对视。 张子乾面容平静,却以心声言语:“先生,为了大玄。” 最终,闻砚还是上前一步,弯腰作揖:“臣,领命。” 群臣顿时鸦雀无声,在场没有人是蠢人,都明白了,所谓的玄阁阁主就是换了个名字的宰相,不过这六位玄阁学士却是地位与权利都不会小 张子乾没有理会群臣所想,而是看向大殿门口,等着那个人上殿。 “宣,乾字营骑军主将钟铠钧上殿!” 殿门轰然大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缓步走来,引得群臣频频侧目。 这个男人竟是披甲持刀上殿。 男人重重单膝跪地,单手握拳置于心口,低头行大玄军礼,恭声喝道:“臣钟铠钧,觐见圣上!” 张子乾再次站起身,宣布圣旨:“钟铠钧为国征战多年,又有勤王保驾之大功,多次于危难中救朕性命,故而受命大将军,赏十枚龙纹金钱,玄皇将军府一座,赠明光金丝铠一件,同任龙军首将。” 钟铠钧缓缓抬头,与他对视,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在那平玄战场之上,他曾与圣上有过一句笑言:“我这算不算勤王保驾之功?” 圣上也是笑道:“算!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侯,享千金食禄!” “那我就等着改口,叫圣上了。” 钟铠钧回过神来,看着那个从龙椅上走下的男人,开口笑道:“多谢圣上。” 张子乾快步走下台阶,双手扶起钟铠钧,轻笑道:“以后准你见帝不跪。” 他又重重拍了拍钟铠钧的肩膀,以心声言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多谢。” 钟铠钧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同样以心声笑骂道:“咱们俩是战友是兄弟,谢什么谢!” 第307章 帝皇心术 张子乾笑了笑:“先来看看那一件明光金丝铠。 左右侍卫很快便推上来一件由千缕金丝织成的轻薄锁子金甲,内刻有铭文法阵,外刻有凶兽面纹。 钟铠钧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件明光金铠,忍不住伸手轻抚甲身,一阵惊讶:“确定这是给我的?” 大玄军中流传这样的一句话,从军之人有三样东西无法拒绝,宝马宝刀宝铠甲。宝马,战场纵横。宝刀,战场杀敌。而一件重宝铠甲,却可战场保命! 命,才是最重要的!钟铠钧对于这个道理深有体会。 张子乾笑着反问:“不然呢?” 钟铠钧眼中满是欣喜:“这件金铠” 张子乾也看向这件金铠,解释道:“确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护身重宝,好像是国师年轻时候练出来的。” “以万缕仙金织丝而成,内刻有法阵,外刻凶兽面纹,足可以抵御天境强者的全力一击。” 钟铠钧抚摸着金铠,问道:“这甲上的凶兽是什么?” 张子乾想了想,回答道:“听国师说过,好像是一只上古的凶兽,名叫穷奇。” “穷奇?”钟铠钧摇了摇头,“没听过。” “背生双翼,身似虎形,应该就是只长着翅膀的老虎。”张子乾笑道,“也愿朕的钟大将军得此金铠,便是如虎添翼。 钟铠钧激动的再次行了个大玄军礼:“臣!定不辱没重宝!定不辜负圣上!” 他不只是激动,更多的是感激。圣上愿意将这件重宝赏赐给自己,就是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 张子乾连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来来!朕亲自为你穿上这明光金丝铠,让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看看,一展朕之悍将的英武!” 钟铠钧重重点头,背过身去,卸下身上重甲,露出洁白里衣,大玄皇帝亲自为他穿上明光金丝铠。 铠甲一上身,钟铠钧便是更加惊讶。 这件金铠竟是轻若无物,好似真由蚕丝织成一般,虽是轻盈,但又极其坚韧。 张子乾看着身穿金铠的钟铠钧,围着转了一圈,这才满意点头:“不错!当真是英武非凡!有朕当年的几分风采了。” 钟铠钧低头看着身上的金甲,疑惑道:“圣上这金铠好轻?” 张子乾似笑非笑:“你调动真气,催动铠甲上的阵法符文试试?” 钟铠钧点点头,调动全身真气催动甲上阵法。 下一刻,整件明光金丝铠爆射出道道金光,铠甲上出现了条条阵法符文,汇聚在那凶兽穷奇之面上。 一瞬间,钟铠钧就感觉身上的铠甲重若千钧,好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他一时间没有防备,直接就被压得单膝跪地,不得动弹。 钟铠钧艰难抬头看向张子乾,看见圣上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这家伙!钟铠钧暗骂一声,随即艰难起身。 亏得他是一位底子扎实的地境,如果是位海境怕是被压的站都站不起来,如果是个海境之下,怕不是能被直接压死。 “以真气催动铠甲上的法阵,便是重若千钧,防御不仅成倍增长,还可用来平常修行磨练体魄。”张子乾笑道,“现在感觉如何,还轻不?” 钟铠钧回了一句:“呵,好家伙,够分量!” 张子乾点头:“那行,就穿着走吧。” 钟铠钧微微一愣,殿上群臣跟着也是一愣。 去哪? 张子乾看了看钟铠钧,又环顾殿内群臣,最后目光停在闻先生身上。 闻砚眉头紧锁,面色有些难看。 张子乾大手一挥,大喝一声:“今日之事且毕,就此退朝。” 旋即他便率先向大殿门口走去。 钟铠钧在原地顿了顿,又看了看闻先生,眼中有些歉意。 闻砚挥了挥手,无奈摇头说道:“去吧,你跟着圣上去吧。” 钟铠钧对这位老先生极其敬重,便行了个礼,向着圣上的背影追去。 闻砚看向张子乾离开的背影,双眼微眯,不由抬手摸了摸鬓角的白发。 张子乾的帝王心术,比他父皇,比他弟弟的都要厉害的多。 就以今天殿上的钟铠钧来说,这孩子心思单纯,看不出什么,可自己毕竟是老臣了,一眼便看出了张子乾的用意。 先允钟铠钧披甲持刀上朝,当众册封赏赐,许其见帝不跪的权力,并亲自为他穿铠,给足了尊重器重。而后又让他催动甲上法阵,被迫让其在殿上当众单膝下跪,算是打压威势。 钟铠钧看不出来没关系,不仅是给他看的,更是给是给殿上群臣看的,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一件事。 只要有功,便是重赏,想要的都应有尽有。但若得了封赏就飘忽了,自己也能将其打压到尘埃里。 而且他刚刚登基便敢大行改革,以军为主,连封两位侯爷,自散后宫嫔妃,甚至还敢直接革去沿承千年之久的宰相一职,建立玄阁。 如此有手段,也有如此魄力,帝皇心术可见一斑。 他这是跟谁学的呢?可自己也没教过他这呀,难不成是无师自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还是说就该他张子乾天生当皇帝。 或许大玄在他手中,真的能更加强盛,天下也真的能更加太平,百姓也真的能更加安乐。 如此自己到时候去九泉之下,也就有脸见张衍一面了。 闻砚思索良久,回神才发现殿上群臣都在看着自己。 大家都是当官的,闻砚自然明白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呵,不就为了剩下的那六个玄阁学士之位吗?那我还偏不在今天选了。 闻砚冷冷一笑:“诸位?圣上都说退朝了,还不准备走?” 有位四品大官横跨一步,恭敬道:“阁老,六位玄阁学士一事” 呵,都开始叫我阁老了。闻砚白眉一挑,缓缓说道:“别人容后再议,反正你是不要再想这玄阁学士了,你已经在我这除名了。” 言语刚罢,他便丢下那位脸色难看的四品大官,率先向大殿门口走去。 群臣都看向那位四品大官,有的一阵同情,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得,一声阁老,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闻砚在殿门口停步,回头看向群臣,丢下了三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圣上的帝皇心术,诸位都看见了。” “命,比官重要,何况是全家的命,这位圣上可真是从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不比当初监国的仁慈太子。” “同僚一场,好自为之。” 群臣一阵面面相觑,随后急忙相继快步离开大殿。 第308章 将军府中 另一边,将军与皇帝两人走在宫城中的红墙小道上。 张子乾走在前面,钟铠钧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钟铠钧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圣上,我们俩去哪儿啊?” 张子乾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轻笑反问道:“难道不回你的将军府看看?” 钟铠钧微微一愣:“哪座将军府?” 张子乾继续向前走去,头也不回道:“这玄皇城中只有一座将军府,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钟铠钧一阵愕然,急忙追了上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是章老将军的那一座将军府?” 张子乾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有些黯淡且深邃:“以前是老将军的,后来是我的,现在他是你的了。” 张子乾转过身去,轻轻拍了拍钟铠钧的肩甲:“大玄只需要有一位大将军,谁是大将军谁就是这将军府的主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铠钧用力点头:“圣上,臣明白。” 张子乾笑了笑,一拳捶在他的肩膀,轻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家乡在最西边吧?叫什么来着?” 提起家乡,钟铠钧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嗯,大玄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西域了。” 钟铠钧望向西方:“那是一座极小的城,小到都不在三百零八小城之列。” “最北方有大雪,最西方有大漠,都是贫苦之地。”张子乾微微摇头,继续向前走去,“最近三军中还有演武一事,演武之后,就回家看看爹娘吧,也可以把他们接到玄皇城。” 钟铠钧知道圣上的意思,点点头:“放心吧,演武完后我就去看看爹娘,之后就回到大散关中,继续镇守。” 张子乾回头看向那张略有沧桑的脸,神情严肃,郑重道:“这座城,你要替我守十年。” 钟铠钧问道:“十年之后呢?” 张子乾呵呵一笑:“十年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会有人接着替你守城。” 钟铠钧也是笑了笑:“谁会替我的班?不,我能替你的班,谁又能替我的班?” “十年,就十年,你能找出一位将才?”钟铠钧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所以,那座城我替你守二十年!” 张子乾回答道:“其实已经有人选了,只不过太年轻了,还缺少些历练。” 钟铠钧好奇问道:“哦,谁还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张子乾说出了一个名字。 钟铠钧又愣住了,片刻回过神来,急忙追问道:“不!他绝对不行!” 张子乾看着前面道路:“为什么?” “你答应过老将军的,不会让他走从军这条路的!”钟铠钧有些激动,“况且!老将军就没教过他些什么东西!他就是一个平庸的小辈!” 张子乾叹了一口气:“平庸?” 他断然否定道:“所有人都可以平庸,唯独他不可以。 “你”钟铠钧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张子乾打断。 “好了,此事暂且不提。”张子乾面无表情,“三军演武上,你会看见他的本事。” 钟铠钧冷哼一声,自顾自向前走去。 张子乾看着他的背影,一双剑眉微微皱起。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钟铠钧站在将军府的朱门前,仰头望着牌匾。 牌匾上写着:钟将军府。 他记得以前还是写着章将军府。 只是那位号称“人屠”的章老将军钟铠钓轻叹一口气。 张子乾走到了他身旁:“敲门吧,府中有人。” 钟铠钧点头,重重叩响了朱门。 不一会,府里便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一把打开朱门,看着眼前的人便愣住了。 那是一位赤着膀子的少年,他喘着粗气,显然跑的很急。 少年看着二人,惊讶道:“圣上!钧哥!” 钟铠钧也看着少年,感觉很熟悉,却已经有些认不出了。 张子乾靠在门框上,下巴微微扬起,轻笑道:“章丘,好久不见。” 钟铠钧终于认出了这个少年。 章寻老将军之子——章丘。 自己以前曾在这个将军府中,教过他一些强身健体之法。 “你是章丘?”钟铠钧有些难以置信,“都长这么大,这么高了?” “是我,钧哥。”少年爽朗一笑,“我们已经十几年没见了。” “是啊,已经十几年了。”钟铠钧看着已经与他等高的少年,笑了笑,“章丘,你怎么在这儿?” 章丘笑着回答道:“原本父亲已经成将军府送给圣上了,可圣上以前常年在北方镇守,也就空了下来,也就没赶我走,接着让我住在这了。” 章丘笑着打趣道:“怎么?我的钧哥,当了钟大将军,就要赶曾经的小弟走了?” 钟铠钧急忙摇头:“这本来就是你的将军府,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玄皇城中,也不缺我住的。” 张子乾打了个响指,而后笑道:“你们哥俩聊吧,我就不掺和了。走了,当了皇帝以后,就没那么闲了,总有一堆事务要我处理。” 章丘急忙道:“圣上!不进府中坐一坐?” 张子乾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高声说道:“这已经不是我的将军府了!现在座将军府,它姓钟了!” 章丘望着圣上离去的背影,微微愣神。 钟铠钧问道:“你和圣上早就见过了?” 章丘点点头:“以前圣上大婚时,见过几面。也是圣上告诉我父亲征途中病逝,葬于边关一事。” “嗯,我很感激圣上。” 钟铠钧忽然想起了某事,又问道:“他让你从军了?” 章丘摇摇头:“还没有,但我以前跟圣上提过,圣上没同意。” 钟铠钧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章丘又说:“但圣上答应我,让我参加这次三军演武。” 钟铠钧敲了敲他的脑壳,没好气问道:“干嘛没事找事?章老将军没跟你说吗?不让你从军!你还参加什么三军演武!” “圣上答应我,只要我在三军演武中进得了八甲,别让我从军。” 钟铠钧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当兵从军有什么好的?” “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章丘揉了揉脑袋,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笑容,答非所问,“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其实陪我的不多,多数时我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待着,白天看着云,晚上看着月亮,看着看着也就睡着了。” 钟铠钧不解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章丘笑了笑:“没什么,就是随口说一说。” 钟铠钧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一阵担忧。 张子乾说出的名字,就是章丘。 他再镇守十年大散关,十年之后,便是这孩子接自己的班,继续替大玄镇守北方。 可这孩子真的行吗? 第309章 无月夜 章丘挠挠头,有些腼腆的笑着:“钧哥,你要喝酒吗?” 钟铠钧摇头笑骂道:“你今年才多大?就学会喝酒了?” 章丘笑而不答,转身回到将军府中。白马书院哽欣嶵筷 钟铠钧抬头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确实不早了。 章丘停步转身,看向钟铠钧,冲着他大声喊道:“钧哥!其实父亲给你留的也有东西,他让我交给你!” 钟铠钧有些惊讶道:“章老将军给我留的还有东西?” 章丘点头笑道:“天色不早了,先进府中再说?” “老将军给我留的是什么?” “先喝酒,喝酒赢过我,我就交给你。” 钟铠钧无奈摇头,跟着章丘走入府中。 夜幕沉沉,乌云如幕,今夜很黑,天上没有一点光亮,是个无月夜。 将军府中,烛火通明,两人对坐对饮,章丘喝得多,钟铠钧喝得少。 章丘这小子在将军府中藏了不少好酒,听他说都是章老将军留着等回来喝的。 有酒,当然也要有菜。 菜,是钟铠钧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西域小菜。 章丘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位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钧哥,竟然还会做饭,厨艺竟然还不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章丘夹起一筷薄如蝉翼得羊肉送入口中,模糊不清地笑道:“钧哥,手艺不错,好吃的。” 钟铠钧小口喝着酒:“手艺其实也就那样,主要是刀工好,刀工好口感就好。” 章丘点点头问道:“钧哥,我是不是第一个吃你得做饭的人?” 钟铠钧用手支着头想了想,笑道:“好像确实是,除了爹娘,你就是第一个吃我做的饭的人。 章丘喝酒喝得多,已经醉趴在桌子上,醉醺醺地问道:“圣上他没吃过吗?” “你还是没真正上过战场。”钟铠钧依旧小口喝着酒,“战场之上,千钧一发,哪有时间留给你细细做饭了,有得吃就不错了。” “那我还真是荣幸啊。”章丘醉着笑着,强撑起脑袋,双眼微眯,又举起酒杯。 钟铠钧与他轻轻碰杯:“三军演武,你怎么说,心中有底吗?” “还好,进个八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章丘掰着手指头数着,“军中我打不过的数来数去,其实也就那几个。” 钟铠钧饶有兴趣地问道:“哪几个?” “我爹以前的副将马刀也要参加,还有那个军中天骄叫什么武天豪的。哦对了,还有一个叫朱五的老卒,听说也不好对付。”章丘故意顿了顿,“最让我担心的不是这几个,而是另一个。” “谁?”钟铠钧微微点头,这几个人都很熟悉了。 马刀,也是一位老将了,担任章老将军副将多年,曾在乱军中将受到重伤的老将军带了出来。 武天豪,就是那位当日倒戈向圣上的年轻人,年轻俊艳,资质极好。 朱五,这个名字倒是没听说过。 章丘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哥,你。暁说s冕废岳独” 钟铠钧笑饮一杯酒:“演武擂台之上,就如同战场,可不会再讲情分了,到时候打得你爹都不认识你。” 章丘望着窗外无月的黑夜,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话说哥的家乡在哪啊?” 家乡钟铠钧喝了一大口酒:“在西边,最西边,你出了西天关,再往西走约三十里,就看见一座小城,那就是我的家。” “哥的家叫什么?” “金安城,那座城平静安宁,壮丽美好,就像沙漠中的一处绿洲。” “既然那里那么好,为什么还要离开?”章丘醉着笑着,趴在桌上,脑袋深深埋进臂弯,“有家,有人等你,不好吗?” “少年是跟家中赌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西州从军入伍,后来又入玄军,这一走就是二十几年,这期间跟爹娘,只有书信往来,不过也只是道声平安罢了” 钟铠钧揉了揉眉心,想起一些往事,便一直絮絮叨叨着。 他脸色微红,显然也是有些醉了。 对面“扑通”一声,打断了他的絮叨。 钟铠钧睁开一双醉眼,抬眼看去,不由一笑。 原来是章丘彻底喝醉了,已经醉在了桌底下。 钟铠钧撑起身子向他走去,蹲在他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喂!小子!先别醉!” 章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翻了个身:“我又没醉,你要干啥?” 钟铠钧没好气道:“得得得,你没醉,你先告诉我老将军给我的东西在哪?” 章丘躺在地上,大字朝天,含糊不清道:“府中祠堂,悬着我爹画像的后面有个匣子,你自己去找” “小兔崽子,喝酒不行,逞什么能!”钟铠钧骂了一声,站起身来,踹了他一脚,摇摇晃晃走出屋外,去了祠堂。 祠堂中,黑压压的一片。 钟铠钧在东南角点了根蜡烛,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荒诞感,觉得自己像个倒斗摸金的盗墓贼。 祠堂正中央,悬挂着章老将军的画像。 画像中的老将军依旧是那般模样,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脸上刀疤依旧渗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钟铠钧吐出一身酒气,神情肃穆,看着画像,郑重行了个大玄军礼:“老将军,我来看看你。” 做完这一切,钟铠钧这才笑道:“也顺便看看老将军会给我留些什么。” 他走上前去,轻轻掀开画像,后面的墙壁被人凿空,大小刚好能够放进一个匣子。 钟铠钧一屁股坐在老将军的画像前,手掌轻轻抚摸着匣子,自言自语道:“老将军,我打开了啊。” 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横刀,刀下压着一封书信。 钟铠钧微微一愣,拿起那柄横刀,下意识拔刀出鞘。 刹那间,一抹银光划破漆黑,寒芒乍现,映入眼帘。 这柄刀,全长三尺六寸,刀身笔直,刀尖锐利,色泽内敛,寒光幽幽。 钟铠钧收刀入鞘,盯着那刀鞘上的两个小篆。 止杀。 这柄如银的横刀,名为——止杀。 “止杀,止杀”钟铠钧念叨着刀名,又打开那压在刀下的封信。 信纸发黄,上面是老将军的潦草字迹,显然已经放了很长时间,是早就写好了的。 钟铠钧启: 不出意外,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早就不在了。至于死法,战死沙场,还是病逝征途,其实都无所谓,就是不要死在床榻上。 至于你,如果你也死了,甚至比我还先死了,那就算了,这柄宝刀就让它接着蒙尘吧。 张子乾也要快大婚了,我就随他一座将军府,还有一件明光金丝铠当做贺礼吧。 至于你,便给你留一柄宝刀吧。 这刀与甲,都是国师当年仙京城破之时赐给我的,都是一等一的法器。老子境界低,也老了,就不浪费了,全留给你俩了。 金甲银刀,多威风啊! 算了,也就这样,老子不稀罕。 国师给这柄刀赠名——锐雷,传说能借雷法之威。 不过我又给它重做了刀鞘,重新起名——止杀。 这个名字更适合这把刀,也更适合你钟铠钧。 其实我一直觉得无论是章丘那孩子,还是张子乾那小子,都是你跟我更像。 但我们也有不同,我的杀业太多太重,且再也无法挽回。你还有机会,所以我给你这柄刀,希望你能以此刀为戒。 止杀。 记住,杀业太多,都是要还的。 钟铠钧合上书信,走出祠堂外,随手拔刀出鞘。 今夜无月夜,府中一片漆黑,唯有刀光雪白一片。 第310章 身孕 无月夜,夜幕中,张子乾独自一人走向寝宫中。 他刚刚登基,事情太多太忙,一直都待在皇宫或御书房中,已经许久没有回后宫中的寝宫。 张子乾忽然心中莫名有所感,停下脚步,一双剑眉微微皱起,仰头看天。 夜空中,无月无雪,漆黑一片。 张子乾一双眼眸在黑夜中微微闪烁着紫金微光,如剑般凌厉,如龙般威严。 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呼吸出吸一道道紫金龙气,萦绕在周围,经久不散。 片刻后,他好似心有所感,收回目光,转身回头望向来时路。 来时路上,一片漆黑,却蓦然出现一点火光,有人挑灯夜行。 张子乾微微闭目后再睁眼,便眼神如常,他看向来人,轻笑打趣道:“呦呦,我当是谁能在天黑后的皇宫中任意而行。” “啧啧,原来是泽青侯大人张子兑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子乾的八弟张子兑,也就在今早被赦封为泽青侯。 泽青侯张子兑一袭青衫,右手挑灯,左手持着一把折扇,俊秀的面容微微一笑:“那我是叫皇兄还是叫圣上好?” 这位先帝的八皇子,在玄皇城中也算是鼎鼎大名,尤其是在一群青楼的姑娘中,更是颇有艳名,因名中有兑字通泽,又喜好一袭青衣,故而被尊称为泽青,每日流浪在烟花巷柳之所,寻花问柳,写下一首首情诗艳词,让一位位姑娘心痛欲绝,坊间也素来流传着“得泽八一诗或一词,白嫖倒贴也愿意。 张子乾笑容微微收敛,懒得再理这个浪荡子,而是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张子兑“啪”的一声甩开折扇,瞬间变得正儿八经了,他清了清嗓子,便当着一位皇帝的面如同宣布圣旨:“奉天命文皇后旨意,速诏皇兄回宫归寝。” “好好。”张子乾微微点头,一脚便踢了过去。 张子兑眼疾手快便躲开了,又换上一副嬉笑神情:“皇兄莫恼,只是皇后命我来转告一下,皇兄只当没听见,就别回去啊。” 张子乾看着他,只吐出两个字:“贱狗。” 张子兑急忙凑上前去,拉住皇兄的衣袖:“走了走了,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呢,圣上不是说好今天回去的吗?” 张子乾无奈叹了口气,他前些日子是答应过羽宁今天回宫的。 皇后的寝宫中,正间有一株凤凰木,赤红如火,即使在这无月无星的黑夜中,依然清晰可见。 这株凤凰木是从以前太子的东宫中移过来的,皇后娘娘很喜欢这棵树。 凤凰木下,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有些茶点小食。 皇后娘娘羽宁坐在石桌边歪着头,单手支着脑袋,看着一个小胖子往嘴里塞着茶点小食。 贴身丫鬟晴儿坐在树旁,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小姐,又看了看那个小胖子。 她知道这小胖子可不是一般人,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也是九皇子张子艮。宫里人都知道,这孩子是先帝从外面抱回来的,是个憨憨傻傻的痴儿。 羽宁倒了碗梅子汤递给张子艮,摸着他的脑袋,笑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羽宁倒是很喜欢这孩子,能吃是福,还心思单纯。 晴儿看向宫门外,拍了拍小姐的肩膀,轻声道:“圣上过来了。” 羽宁点点头,依然坐着没动。 晴儿看向缓步走来的圣上,丝毫不怕,没好气道:“呦呦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圣上过来了啊,圣上为国家鞠躬尽瘁,几月都不回寝宫一趟,奴婢还真是有幸见过圣上龙颜。” 有些话,小姐不好意思说,但自己这个当丫鬟的,当然也能看出小姐心中有气,自然要帮小姐出出气。 反正有自家小姐护着自己,就算张子乾当了皇帝也不怕。 张子乾不屑搭理这个小丫鬟,走到石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梅子汤,浅饮一口。 张子兑站在圣上身后,冲着晴儿使了个眼色。 晴儿翻了个白眼,不去看他的眼色。 羽宁将一碟茶点放在张子乾面前,轻声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张子乾摇摇头:“还没。” 羽宁站起身:“里面有碗给你留的红豆粥,我给热热端来。” 张子乾点点头,看向还在往嘴里塞着茶点的张子艮,笑问道:“小山,好吃吗?” 张子艮抬起头,一脸傻笑,将差点往张子乾身边推了推,憨笑道:“哥哥,这好吃,哥也吃。” 张子乾揉了揉他的脑袋,扫了眼身后的张子兑:“打包带回去吃,好不好?” 张子兑立刻明白,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将桌上茶点全部打包带走,然后一手拽着晴儿,一手拉着张子艮,就向宫外走去。 晴儿与张子艮都不愿意,但还是被张子兑生拉硬拽走了。 张子乾望着张子兑的背影,满意点头。 嗯,是个聪明人。 他饮尽碗中的梅子汤,站起身来,向宫内走去。 张子乾跨过门槛,望向坐在纱帐凤床边的羽宁。 羽宁背对着他,对着铜镜画眉梳妆:“桌台上有碗红豆粥,趁热喝。” 张子乾“嗯”了一声,走到桌台旁坐下,小口喝着还算温热的红豆粥。 羽宁一边画眉,一边问道:“最近很忙吗?” 张子乾吹散粥上热气:“还好,毕竟刚刚登基,需要改的事情比较多。” 羽宁一边梳头,一边说道:“你其实不必为我遣散所有后宫。” 张子乾小口喝着粥:“我答应过你的事,天地大道自有见证,定不负情。” 羽宁一边涂唇,一边笑道:“累吗?” 张子乾轻轻放下汤勺:“本来很累,尤其心累,但见到你就都不累了。” “为什么?” “因为心中只装着你,哪里会累?” “你何时学会张子兑那般油嘴滑舌了?” “真心话,真情实意也算油嘴滑舌?” 张子乾掀开纱帐,坐在凤床边,从身后抱住了羽宁,将脑袋轻轻搁在她肩上。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张子乾看着那手,有些心疼:“你的手没以前好看了。” 以前的那双手,洁白如玉,纤细修长,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虽依旧修长,但有些粗糙,手上大小伤口,那是十数年守在极北的冻裂冻伤。 羽宁笑了笑,问道:“那我在你心里还好看吗?” 张子乾答道:“依旧如当年玄清观初见那般。” 他有些愧疚,抱着羽宁的手有些用力:“这些年,你受了委屈。” 羽宁转过身来,捧着张子乾的脸颊:“这些年,我心甘情愿。” 张子乾看着她的眼睛:“今夜可以吗?大玄也该有个太子了。” “不行。” “为什么?” 羽宁将手搭在张子乾的脖颈上,一双眼眸明亮如星:“太医说我有身孕了。” 第311章 三军演武 三日之后,大玄三军演武。 大玄三军演武,按大玄军中律令,一帝一次,军中兵卒皆可参与,第一甲评当朝武状元,素有重赏。 大玄三军,分为龙虎狼三军。虎军乃是边军,百万威虎,镇守边关。狼军是军中精锐,其军境界极高,围绕皇城,分散驻扎在周边六州之地。龙军则是玄皇禁军,战力极强,直接听命于皇帝指挥。 军中兵卒间有传说,说三军之外,另有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军,名为——乾字营。 乾天帝张子乾与天命文皇后羽宁都亲自出席,观看演武。 文武百官,甚至包括玄阁阁主闻砚都来了,依次坐在圣上身后。 圣上不穿龙袍,而是换了一身军甲劲装,端坐在演武台上,左右侧腰各悬传国青虹两剑,右手又持虎符,号令三军。 皇后娘娘一袭凤袍,眉眼含笑,静坐在他身侧。 “三军都有听朕号令!”张子乾神情肃穆,缓缓起身,向台下三军将士行大玄军礼。 三军最高统帅,玄朝大将军钟铠钧站在三军之前,腰悬一柄银白横刀,身着一件明光金丝铠,外披玄色大氅,凌乱发丝以金冠扎好,露出刚毅的脸庞。 钟铠钧右手握拳置于心口,率先行大玄军礼:“圣上万岁!玄军威武!” 身后十万人三军亦是齐齐大喝:“圣上万岁!玄军威武!” 钟铠钧回首望了一眼,身后三军,不由握了握腰间刀柄,忽心有所感,莫名想起了老将军章寻。 大玄三军,三百万军马,一人统领,他钟铠钧已与老将军一般,站在了大玄军中的最高处。 这个位置,老将军用了三十五年,而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年。 遥想当初,少时与父母赌气,离家远行,从军而行,沙场征战十数载,勤王保驾,一战成名。 回看此时,不过三十而立年岁,披甲悬刀,武将极巅,着眼轻看百万军,玄皇殿前,一人独挡。 玄皇殿上,帝赐金铠,拜将封侯。 将军府中,将赠银刃,羽林垂首。 黄金甲,银白刀,玄色氅,披甲上朝,见帝不跪,武将至此,已然至极。 钟铠钧此生,已然达到了一个武将的最高荣誉。 钟铠钧大笑一声,瞬间拔刀出鞘,银白的刀上划过金色的铠甲,刃与甲皆铿锵作响。 身后三军也是如此,纷纷拔出腰间短刀,刀刃齐齐划过身上玄甲,震震铿锵嗡鸣于演武场上。 张子乾微微一笑,左右手各自轻抚腰间,传国剑与青虹剑瞬间出鞘,悬于身前。 “传国在此,龙军听令。” “龙军得令!” “青虹在此,狼军听令。 “狼军得令!” 最后,传国与青虹同时归鞘,张子乾亮出虎符:“虎符在此,虎军听令。” “虎军得令!” 张子乾缓缓起身,羽宁也随他起身,身后文武百官同样起身注目。 张子乾飞身跃起,跃下演武台,轻落在演武场上,走向钟铠钧,看向他腰间的刀,以心声笑道:“这柄横刀不错,哪里来的?” 钟铠钧同样以心声笑道:“老将军给我留的。怎么?只许老将军给你留将军府和金铠甲,不许老将军给我留一柄刀?” 张子乾一拳锤在他肩膀上,笑道:“净说些混账话,那将军府和金铠甲我不都给你了。” 钟铠钧一手压住刀柄,笑道:“圣上说的有理。” 张子乾放眼望去,看向他身后的三军,大声喝道:“诸位将士,按大玄军令,一帝一次,三军演武,第一甲评武状元,享千金实禄,官升一品,赐龙纹金钱一枚。” 身后将士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其他奖励倒是无关紧要,关键是这一枚龙纹金钱是重中之重。 那可是最高一等的神仙钱啊,自己用或许就能突破一个大境界,就算卖给那些山上仙门,也是一钱抵万金,还是有市无价。 钟铠钧笑了笑,率先单膝跪下:“跪谢圣上厚恩!” 身后三军也同样单膝下跪:“谢主隆恩!” 大玄有军律——从军者,遇帝只需单膝跪地,不必双膝俯首。 张子乾重新回到演武台上,俯瞰这三军十万人。 他知道这十万人,都是三军之中选出来的精锐,还能参加三军演武不当观众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当然了,这届三军演武的武状元,只会是钟铠钧,这是他早就定好的事。 钟铠钧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军最高统帅,大玄军中的第一人,但毕竟只有地境,境界虽不算低,但也绝对算不上高,大玄军中有不少都是天境的好手。 虽然章老将军当初境界更低,但他在军中的威望足够高,尤其是他那个“人屠”的称号更让人畏惧,所以他当大玄军中第一人可以服众。 但钟铠钧不同,虽在军中有些名气,但威望还不够高,更不够让人畏惧,尤其是自己刚刚即位,就认他为大玄最高统帅,难免有些流言蜚语,这也无可避免。 要想让三军能真正的信服于他,就必须提高他的威望,让军中人人谈他就如谈虎色变,再也不敢妄议。 这次三军演武,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也是提升他威望最直接的机会! 张子乾缓缓看向立在三军之前的钟铠军,微微一笑,以心声自言自语:“钟铠钧,莫要浪费我的一番苦心。” 如何在军中直接提升他的威望? 很简单,要么增加功勋,要么增加其实力。 功勋一事,需对外征伐,自己刚刚登基,根基未稳,不宜战争。 那么就剩下增加实力这一条路了,境界是个问题,一时半会也无法破解,那么就只能让他 地境胜天境。 越境战斗,如果还胜了,就更能增加其在军中威望,信服于众,巩固军心。 此次三军演武,十万人中,也就只有五个天境,五个天境中选一个最弱的,想办法让他晋级决赛就行了。 钟铠钧在地境的实力绝对算是超一流,凭借赐给他的金丝铠,外加一些小手段,胜一个云天阶,没什么问题。 张子乾微微眯眼,又看向军中一个披甲少年。 老将军,您这孩子,还真与你有七八分相像。 我虽然答应过你,不让他从军入伍,让他平庸且安乐的过完一生。 可他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所有人都可以平庸,唯独他不可以。 你在军中的威望太高,这份威望需要有人来继承,钟铠钧后章丘最为合适。 钟铠钧还需要由我来给他塑造威望,章丘甚至都不用,只要他没有那么不堪,将他的身份在军中散出去,那么所有人都会信服于他。 这就是您在军中的地位与威望。 张子乾收拢所有思绪,沉声低喝一声:“三军演武,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