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阴天》
1. 初遇
深秋时节,小雨沥沥。
这座南方小城总是阴雨绵绵,可小城里的人们却不肯陷入这股阴沉里,仍然倔强地讨着生活。
行人身影匆忙,他们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带着各自的心事,埋头匆匆而过。
晚上十点,小城里仍是灯火通明。
江琳站在前台收银,同时负责给络绎不绝的食客分发号码。
是的,作为小城里的网红店铺,前来打卡的食客挤得水泄不通。
“A70!A70在吗?”
无人应声。
江琳从收银台绕出去,在门口又喊了一次——
“A70,A70在吗?到号了,过号重排不顺延。”
总算等到回音,角落里冒出了个男人,领着一旁的女友,挥手道:“在,A70在这!”
“您跟我来。”江琳领着他们往店里走。
还没走几步,她被几个满脸跋扈的女生拦住,堵在门口不让进。
“怎么还没到我们?还有几桌啊?”
“是不是让别人插队了?”
“你们这家店真够垃圾的!”
“能开就开,不能开赶紧倒闭算了!”
连珠炮似的话语一句也没进江琳的脑子,见过的恶劣顾客太多,她早已开启了自动屏蔽模式。
江琳始终挂着标志性微笑,应付着,“您稍等,我先把这桌带进去,一会儿我帮您确认下。”
还没等江琳在前台站稳,那几个女孩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质问她。
她想都没想,照旧用话术敷衍道,“还有几桌,辛苦您再等一下。”
剩下的谩骂她都是左耳听右耳出,一点儿不往心上放。
俄顷,送走了一桌桌食客,江琳有些犯困,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着时间等待下班。
“你好,结账。”
江琳的思绪被倏地打断,她缓过神,结完账,打印好小票,递给顾客,公式版地背诵着,“感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即使她今天穿着简陋的工服,仍然压不住江琳艳丽的五官,浓墨重彩的,倒是像只灵动的小狐狸。
早上她还跟老板娘吐槽工服丑,可老板娘一个白眼过来,她也只能乖乖闭嘴。
正赶上节假日,江琳既要应付老板娘时不时的呼唤,又要挤着笑脸招待一桌桌食客,忙得焦头烂额。
“江琳!”
老板娘又喊她。
“在呢,”她急忙应道,“怎么了?”
“快点,帮我去消毒柜里拿两幅碗筷,快点!”
“江琳!”老板娘眉毛一挑,是发怒前的典型征兆,“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做事别这么磨蹭!”
“我说你好几次了!”
急,很急,特别急。
她以为多大事呢,催得跟紧箍咒一样。尽管再不情愿,她还是起身,照做。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放弃幻想,认清现实,反正她是早就认清现实了。
她目前就指着这份工作混口饭吃。
匆匆忙忙送过去,江琳心里念着叫号的事,三步并作两步往回奔。
自从上次被网红推荐,店铺迅速爆火,打卡的顾客纷至沓来,店里挤得几乎是水泄不通,江琳的工作量也就翻倍翻倍再翻倍。
偶尔有老顾客抱怨订不到座位,“还不如不火呢,现在人这么多,我们常来的都吃不上了。”
江琳跟着附和,连连点头,“您说得太有道理了。”
她无比怀念往常清闲的时光。
老式装潢下,灯光昏黄,极为复古,像是退回了三十年前,江琳盯着右侧的灯泡,感觉自己累得快要就地睡着。
又来了桌要结账的客人。
江琳眼睁睁看着他们表演着彼此抢单的套路,然后笑盈盈地问道:“请问是扫哪位呢?”
然后便会再次欣赏到热闹的场景——
“扫我的!”
“哎呀,说了这顿我请!”
“下次你请,下次!这次我来!”
尽管这样的场面在店里一天能上演百八十回,江琳还是每次都乐此不疲地盯着看,细致入微地观察他们的微表情。
有趣极了。
滴的一声,扫码成功,江琳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那醉汉揩油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感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三秒后,老板娘撩了下头发,风风火火地冲到收银台,喊道:“江琳!”
“怎么了?”她从电脑里抬眼。
老板娘用食指大力叩了叩桌面,不悦道:“门口堆那么多人,你没看到吗?”
“不知道是来打卡拍照的,还是挤在门口揽客的,我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看到了,秦姐。”江琳飞快接话,“我现在就去赶走他们。”
秦心在江琳身后持续输出,“我说你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看着点!那帮代驾都快把大门堵上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影响我挣钱难道你赔给我啊!”
“我招你来可不是来过家家的!江琳!我跟你说话呢!”
江琳只当没听见。
拥挤不堪的那团人影,其实江琳早就看见了,但是她想,醉酒的顾客迟早要叫代驾帮忙开车回家的,那群代驾站在门口揽客也不影响店里什么。
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她懒得去断别人的财路。
可老板娘不接受,言语里还止不住的再三夸大情况,她也只好照做。
江琳费劲地挤进人群,双手合十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里不能揽客,麻烦大家换个地方。”
“感谢大家的理解与配合。”
说着,她弯腰鞠躬,态度虔诚。
传来些许带着不爽的嘟囔声,以及不服气的啧啧声,但沉默的大多数选择快步离开,作鸟兽散。
留下的几个钉子户做着无畏的挣扎,“美女,通融一下呗?我们在这也不影响你们做生意。”
“不好意思,”江琳转身,再次抱歉道,“我做不了主,是老板的意思。”
等到他们也骂骂咧咧地离开,江琳正要松口气,就瞥见了不远处剩下的黑色身影。
江琳有些近视,她只能看清那人衣服颜色和代驾工服极为相似,同为黑色外套,胸襟前夹杂着深蓝色的印记。
于是想当然地走了过去。
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
那人坐在路边的花坛上,一动不动。
店里还等着她招呼,江琳焦灼起来,轻推了下他,“请问您听到我讲话了吗?”
他仍然没有动作。
几秒后,他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见他应声,江琳也不再跟他纠缠,丢下一句“请您尽快离开”就跑回了店里。
顾客一桌桌地结账走人,江琳笑盈盈地将客人送到路边,轻扫四周,又瞥见了那团黑影。
那人坐的位置,正巧头顶的路灯坏了,只剩一团昏暗。
江琳看不清他的面庞。
她眯着眼睛往那处瞥了半天也不敢确定,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认错。
他的确没走。
被秦姐看见又要扣钱,江琳心里憋火,上前赶人,“你怎么还没走啊?”
“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里不让揽客。”
“再说了,现在客人基本都走了,人很少,你非守在这里,更接不到单子了。”
那人守在原地不动,也没否认江琳的话。
江琳气结,再次上前一步,威胁道,“你不要逼我叫保安啊!”
两人僵持着。
那人低着头一直没讲话,似乎没有力气跟她辩驳。
久到江琳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她说:“你再不走我真叫保安了。”
那人总算抬头,慢悠悠来了句,“那你叫吧。”
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冲她扑面而来。
江琳大为震惊,“喝了酒你还想干代驾,你挺缺德啊!”
“是吗?”他不以为意地接话,慢慢道,“那你要不要去举报我啊?”
“我举报你,让你进去白吃白喝啊?”江琳嗤笑。
微微低头,睫毛落在阴影里,猩红的火光倏地在他指间燃起。
他深吸了一口,压制自己醉醺醺的姿态。
他说,“怎么,你不是想为民除害吗?”
“你现在从这离开,”江琳指了指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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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公交站的方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为民除害了。”
他慢腾腾地扭头,顺着江琳手指的方向扫了眼,然后丢下一句——
“哦,不行。”
“不行?”江琳冷着脸重复。
存心跟她作对似的,他挑衅一笑,“喝多了,站不起来。”
“要不你扶我过去?”
江琳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有本事你今天就别走,在这睡一晚上。”
“你又不想我走了?”那人笑了。
借着一侧微弱的光线,江琳隐约能辨识出他的侧脸,这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一开口就如此欠揍。
“你还想躺地上讹我啊?”江琳说,“我最多帮你打个免费的120。”
曲迎啧了一声,“你不打110抓走我就行。”
他没坐稳,身体向前晃悠了一下,呼吸之间充盈着酒气,气息飘荡在空气里,飘向江琳。
江琳极为嫌弃,快步后退,“你别吐这里啊!”
“你吐这我们怎么做生意!”
慌张地搜寻了下不远处的垃圾桶,她喊道,“你快去啊,吐垃圾桶里!”
曲迎觉得好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吐了?”
她翻白眼,“等我看见还来得及吗?”
“……”
蓦地,在两人短暂的沉默之中,他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从口袋里摸了半天,他滑动接听。
四周昏暗,屏幕倏然亮起,光线格外刺眼,曲迎微微眯眼,辨认着那串数字。
手一抖,触到了外放键,显然他还没从醉意缓过劲来。
听筒里传来男声,“曲迎,你回家没啊?”
他敷衍道,“回了。”
“那你明天还去不去歌手大赛当评委啊?都过来问我你去不去,我哪知道你的行程啊。”田飞嬉笑着,“是不是啊,不忙人?”
“不去。”
“对了,你今天不是说有大客户要谈吗?回来这么早?”
他只是嗯了一声。
“那正好啊,现在时间还算早,”田飞激动起来,语速都快了不少,“走走走,喝下一场去,你快过来。每回你拿了奖学金请我们吃饭,这会儿哥们请你喝酒。”
“就之前经常去的那家,离你家就两个路口。”
“不去。”
他又是这两个字。
“又不去,曲迎你到底在忙着挣什么大钱呢?”对方继续劝说着,“走吧走吧,钱以后有的是时间挣,离大学毕业也没几天了,还有几个时候能这么放纵啊!”
“珍惜青春吧,曲迎!”
曲迎举起手臂,靠近车水马龙的那侧,将噪音拉得更近,面不改色地胡诌道,“你说什么?听不清。”
噪音不断往话筒里灌。
隔了几秒,不再听对方连珠炮似的催促,挂掉通话,只留给对方嘟嘟的忙线。
这人可真有意思。
江琳瞥他一眼。
借着手机屏幕投来的光线,江琳看清了他的长相,眉毛浓密,鼻骨硬挺,眼尾却微微下垂着,水汪汪的,醉酒状态下,眼尾还泛着微微的红。
一副无辜相。
长得倒是有两下子,可惜啊,人不可貌相,江琳暗暗感叹着,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此人绝非善茬。
锁掉屏幕,曲迎长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在缓解不适。
江琳盯着他,接了电话他看着倒是清醒了不少,至少没有躺地上讹人的趋势。
“咱俩各退一步,我不赶你走,但你也别坐我们店门口。”江琳道,“对面那张长椅,你去坐那,行吗?”
见他答应,江琳放下心来,转身回去。
临近打烊,江琳累得浑身快要散架,她眼巴巴期盼着最后一桌客人停止高谈阔论地吹牛,赶紧过来结账走人。
然后笑逐颜开地把他们送出门,关门,闭店。
对面那张长椅上并没有人。
而公交站牌旁,那黑色的身影微微弯着腰,双手交叉,撑在膝盖上,过了几秒,他用双手撑着额头,来回揉着,似乎头痛得难忍。
江琳觉得奇怪,踮着脚尖望了望。
过去了一个小时了,曲迎还没走吗?
2. 再会
“江琳!”
身后倏地有人喊她。
没等她回答,秦心边磕着瓜子,边探头张望道:“你站在那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江琳低头,想侧身往里走。
秦心伸手挡住了她。
“等等。”
“你说你没看什么?你出来都五分钟了,你别告诉我,你出来是为了看星星呢?”秦心砸砸嘴,极不满意的模样,“江琳啊,我拜托你一天天的上点心,你工作都做完了吗?把我的店拖垮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你有点责任心,我这一家老小都指着这家店等着吃饭呢。”
一家老小?明明是中年单身女老板。
每天觥筹交错潇洒得很。
江琳没接话茬,转念一想……算了,秦心就这样,说话夸张程度可达百分之二百。听她说话,得先挤两斤水分出来。
秦心最近新烫了个羊毛卷,说是特意预约的高级总监设计的发型,江琳盯着她的新发型看,只觉得她顶了一头泡面。
还是没煮熟的那种。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秦心不自在地发问,“还不赶紧去干活?”
“现在不是下班了?”江琳反问。
“工作没做完你下什么班,”秦姐将手里的瓜子壳一把丢出去,“我上次跟你说的,给店里写点推文,曝光一下,你写了没有?”
“……没写。”
秦心把瓜子嗑得咔咔响,“没写?我都跟你说多久了,你还没写?!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不营销就是等死,江琳,你上点心行不行。”
“要不你就再找找小网红,再给咱们推广推广,怎么样?”
江琳问,“那你给多少预算?”
“预算嘛……你看着来。”
太了解秦心了,看着来的意思就是没有,江琳说,“别为难我了,网红的报价都很高的,秦姐。”
“那你就自己写嘛,是不是!咱们自己做一个账号出来。”
江琳面无表情的,“我没时间写。”
“那就挤时间写啊,”秦心吐着瓜子皮,“挤一挤总会有时间的。”
瞟了眼手机屏幕,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两个小时了,江琳留下一句“明天再说”便扬长而去。
回去后,收拾好一天的疲惫,江琳安静地躺在床上刷手机。
困意渐袭,她熄灭了屏幕。
屋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住在秦心安排的宿舍里,说是宿舍,无非就是店里留出来的小隔间。
狭小,拥挤,伸展不开,还时不时地被迫放进一些杂物。
不幸中的万幸是,并不收费。
她住了快两年,熟悉到闭着眼都知道,床的左侧三十公分有一扇窗,月光会从里面洒进来。
如果拉上了窗帘,或是天气不佳,那么右手伸直,举高,能摸到电灯开关。
小小的单人床,在这座城市里,给了她容身之处。
最初房间里的潮湿气味令她作呕,现在反倒成了一种安心的气息。
气味窜入鼻息,厌恶又满足。每每闻到,她都会享受到一种割裂的快感。
她觉得自己已经和嫌恶的世界融为一体。
逐渐腐烂。
她已经忘了过去那十几年的纸醉金迷。
是刻意遗忘的吧。
不然,她怎能接受如今落寞的生活。
江琳将被子拉高,挡住面部,裹紧自己。
留住这仅存的温暖。
家里破产时,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卡里再也刷不出一分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成了异类。
江琳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回家,只得到平静的答复——
“是的,我们没钱了。”
“那我怎么办?”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奢华的日子过多了,她也没有储蓄的习惯,突然被断了来源,日子可以说是山穷水尽。
她还有四年大学没上,艺术类的费用本就高昂,四年的学费生活费不是她一个未成年能解决的。
得到的回答再次将她推至冰窖——
“我们也没办法,你想办法回国吧。”
回国?
她在国外待了快十年,在国内几乎是举目无亲,她要怎么回去?
江琳忘了自己是如何恳求父母的,只记得他们也满目愁容,无能为力。
一切已是无力回天。
为了生存,父母迅速再婚。
哥哥江森早已毕业,留在遥远的异国,久无联络,客套而疏离。
往日来往的亲戚自然是躲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她陷入了一个人的孤岛。
秦心收留她的那天,暴雨如注,江琳顶着满头湿发推开了门。
谈到薪资时,秦心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万?不,三千??”江琳大喊。
“你还嫌少啊?”秦心吐掉瓜子皮,声音尖锐,“你什么都不会,我这包吃包住还给你三千,你还不满意啊?不过呢,你要是实在嫌少——”
秦心端坐身体,摇着头,笑了,“出门右转,不送。”
三千……
江琳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数字。
曾经,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顿饭钱,刷完卡都懒得多看一眼,如今,她却要苦哈哈地干上整整一个月。
可卡里的钱捉襟见肘,她并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她掐着掌心,笑着接受了秦心的要求。
江琳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
熬到天亮,她顶着黑眼圈起了床。
坐直的那瞬,身上如同被激烈殴打过,酸痛感不断游走。江琳几乎动弹不得,后脖颈好似千斤重,沉重得快要断裂。
江琳将手握成拳,用力捶打着后脖处,无果,只觉得雪上加霜。
头同样剧烈地痛着。
也没吹风淋雨啊,怎么突然如此难受。
大概是积劳成疾吧,她想着。
“算了,还是请一天假吧。”江琳低声对自己说。
刚听到请假二字时,秦心霎时进入了战斗状态,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江琳,你是不是工作还不饱和?推文写了吗?账号运营了吗?粉丝涨了吗?”
“你跟我说你要请假?!”
“……我今天真的不舒服。”她觉得自己面如死灰。
这两年几乎是全年无休,江琳以为秦心会痛快答应,没曾想上上下下来回打量她三分钟,眼珠一转,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你确定你不舒服?”
江琳声音嘶哑,“我骗你干什么?”
“……那行吧,”秦心勉勉强强地答应,“你上午休息半天去医院。”
“半天?我休息一天都不行?”
秦心说,“你休息一天,下午店里忙不过来啊,你也得为我考虑考虑啊。”
话里话外还带着股不高兴。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
“行吧。”最后江琳退让。
她回宿舍换衣服,刚把门锁上,门就被敲得梆梆响。
“等一下!”
江琳把门打开,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沉着脸道:“又怎么了?”
秦心追问:“你能按时回来不?”
本来病了就心烦,江琳心里压着一股火,索性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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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讳道:“回不来你去给我收尸,行不!”
没料到秦心干笑了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实在难受,我可以去接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江琳摇头。
医院人不多,江琳挂完号之后,医生要求抽血检查,她拿着单子去一楼缴费。
等电梯下楼时,江琳昏昏沉沉地倚着墙壁,浑身无力,她揉了揉太阳穴,徒劳,脑袋里仍是一跳一跳地痛。
缴费后,一楼电梯口排起了长队,江琳深吸一口气,决定爬楼梯。
楼梯间本是空空荡荡的,江琳慢吞吞地往上爬,转角处,她倏地望见了个背影。
就在她刚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那人刚好转身。
江琳愕然,“曲迎?”
而曲迎却熟视无睹一般,忙着打电话,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江琳翻了个白眼。
连着两次喊他,这家伙都没个回音,
莫名的,和曲迎对视之后,江琳觉得自己的头痛更为严重,跳跃的神经像是尖刀般一下下刺着她,霎时疼痛难忍。
光是头痛也就算了,江琳小腿也倏然跟着软了下,她不禁在楼梯上打滑,险些栽了跟头。
她怀疑他们是磁场不合,彼此相克,不宜见面。
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别让她再碰上他。
江琳埋头,继续爬自己的楼梯。
半个小时后去拿报告,纵是电梯口排出了三米长队,江琳仍然乖乖等着,再不肯走楼梯。
没料到电梯门一打开,又和曲迎撞了个正着。
晦气!
这是江琳最直接的想法。
这回曲迎注意到了,主动跟她打招呼,“是你?你来医院了?”
虽说身体不适,但嘴上江琳可是一点不示弱,她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不也是?”
说罢,她根本不看曲迎的反应,扭头就走。
回到饭馆时,早已过了饭点,店里没几个客人,只有老板娘端着碗在收银台吃饭。
“秦姐,你这招牌该换了,都掉色了,”江琳掰手指数着,“招牌上的‘秦姐风味炒菜馆’,你去看看,还能认出来几个字?”
“七个字能认出来俩就不错了。”
“不换,花那钱干什么,”秦心招呼她,“才回来啊?”
江琳嗯了声,卸下身上的包,便往厨房奔。
秦心伸头,喊她:“诶,江琳,你干嘛去?”
“我去盛饭。”她头也不回。
“这都两点多了,你还没吃饭啊?”秦心不解,“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不吃完饭才回来?”
江琳咬下一大口牛肉,“店里吃饭不要钱。”
秦心一愣,冲厨房大喊,“诶,大厨,给江琳拿个鸡腿来,再给她煮个鸡蛋。”
说罢,她对江琳笑道,“生病了就得吃点好的。”
“谢谢秦姐。”
江琳含着饭,嘴里还含含糊糊的。
“医生怎么说?”秦心问。
“没什么事,就是疲劳过度引起的症状,休息两天就好了。”
“没开药?”
“开了,”江琳点头,“我没去缴费,反正没什么大事,我随便买点感冒药吃点得了。”
秦姐盯着她,半晌,目光都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像是被胶水牢牢粘住般。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秦心低声道:“……你还挺可爱的,像个小孩。”
“那你给我加点钱。”江琳才不吃糖衣炮弹。
秦姐收住笑容,“我觉得小孩就得多锻炼。”
正说着,有人推门而入。
3. 来回
“呀,这不是我们刘姐吗,怎么才来呀,我都想死你了。”老板娘熟练地寒暄着,“几天不见,又漂亮了不少,刘姐,你这是要永葆青春啊!”
哄得刘姐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我来订位置,顺便看看你们,”刘姐笑道,“晚上我老公过生日,我说来你们这吃顿饭。”
“好呀,没问题,”老板娘一口答应,“几点来,几个人?给你们留个最好的位置。”
“就我们一家,五六个人吧。”刘姐答道。
老板娘眼尖,率先注意到刘姐身上炫丽惹眼的LVlogo,“买新包啦?好看哦,真幸福,又是你老公送你的吧?”
“是啊,我说别买,浪费那钱干什么,他非要买。”刘姐笑道。
“好看的,特别配你。”秦心演出极致艳羡的模样,“谁有你幸福啊,刘姐,你也给我们取取经,这么找到这么好的老公啊?”
“这个牌子很贵的,我说了不要买不要买,他非要买,”刘姐越说越大声,“哎呀,我说花那钱干什么呀。”
“不愧是LV,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你看看这皮质。”
“那肯定是呀,男人挣钱不就是给老婆花的嘛,”老板娘连连点头,招手道,“江琳,你不是特别喜欢奢侈品包包吗,快过来开开眼。”
江琳吃完最后一粒米,收拾好碗筷,从寒暄的二人旁路过。
她还是没管住嘴比大脑快的毛病,直言道:“你的LV是假的。”
“五金,颜色,轮廓,没一个对劲的,”她收回视线,“还是个低仿版本。但凡买过一个就能看出来。”
后背嗖的一凉,江琳听见了空气凝固的声音。
刘姐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包很好看的,一看就花了不少钱,很上档次的,”老板娘笑着打圆场,赶紧把江琳拉到一边,“小孩说话不懂事,张嘴就胡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姐一走,眼看着秦心就要过来收拾她,江琳眼珠骨碌一转,赶紧往后厨躲。
“江琳!你给我过来!”
“我数三个数,三,二,……”
她不得不慢吞吞地走过去。
四目相对。
没想到老板娘并未责怪她,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我看着感觉都差不多啊。”
“……”江琳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回答,时间久了,过去的生活如同梦一场,再提起来显得格外不真实,于是她含糊道:“以前背的多点。”
“哦哦,对,”秦姐反应过来,“你以前在国外上学,我怎么给忘了。那你那些包包呢,怎么一个也没见你背?”
“……早卖了。”江琳低头。
当初为了还债,家产全部变卖,即使相比债务而言,她能做的只是杯水车薪,江琳还是选择卖掉,两手空空地回了国。
“你啊你,”秦心转移话题,无奈道,“跟客人说话这么直接?回头你把客人都给我得罪光了,我上哪做生意去?”
“就她这样的貔貅客人,不来也罢。”她顶嘴。
“你真是!”秦心用力点了下她的脑门,“生意是一步一个脚印做出来的,你还指望一单就卖出一个亿啊?更何况咱们开的是小饭馆,做的都是熟人生意,哪得罪得起?”
“我下回不说了,你也别叫我过去了,我怕我忍不住又说。”
江琳站在前台,翻着厚厚的预约簿,问,“这两天怎么样,预定了几桌啊?”
“两三桌吧,今天不多,不过现在也说不好,大多都是线下取号。”
正翻着,江琳手一顿,“曲?秦姐,看不清你写的,曲什么啊这是?”
秦姐瞄了眼,无奈道:“我也看不懂自己写的了,这是什么啊?”盯着看了几秒,秦姐不确定道,“我写的第二个字是不是迎啊,曲迎?”
江琳明显一愣,差点把预约簿扔出去。
“怎么?”秦姐疑惑道,“你认识?”
“难不成是你仇家?”
“秦姐,你电视剧看多了。”江琳压回心口的震惊,贫嘴道,“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不来写推文可惜了。”
翌日,曲迎到时,还没正式进入饭点。
店里没几个人,江琳正埋头对着电脑修改着最后一版推文。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反射性地说道,“欢迎光临,请问您这边几位?”
没听到回答。
江琳抬头,两人不自然地对视。
“就你一个人?”江琳声音低了八度,她从收银台走出去,“那我只能给你安排个角落里的小桌了。”
“你这人可真势利。”
曲迎瞟她一眼,“小桌坐不下,还有几个朋友一会儿要过来,我先点菜。”
“那行吧,”生意送上门,哪有不做的道理,江琳掉转方向,给他换了张靠窗的大桌,“今天人少,给你个面子。”
照例是先上大麦茶水。
也不知怎的,遇上曲迎,本已有了好转的江琳,又开始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眼前一黑,她往前倒,茶水洒出来,她一脚踩上,脚下打滑,晃得七扭八歪。
曲迎一把扶住了她,说,“你坐吧。”
“不了,”站稳后江琳就急忙远离他,“还是你坐吧。”
落座后,曲迎低头看消息。
江琳问,“你还点菜吗?不点的话我先去忙别的。”
站在曲迎旁边,江琳觉得自己有随时倒霉的风险。
曲迎飞快回着甲方消息,说,“点,你先说下你们这里的推荐菜。”
“推荐菜?那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店的顶级搭配啊?”
听出了江琳话里的假惺惺,曲迎扬声拒绝道,“别,我自己来。”
他抬头问,“菜单呢?”
江琳指指餐具下压着的,带着褶皱的塑料壳子,“就那个。”
封面的纸膜早已被揭掉,角落也已破损,草率地卷起边角,成了一圈黑乎乎的纸团。
曲迎拿起,翻阅着菜单。
“江琳!”秦姐高声喊她,“过来帮我搭把手!”
“诶!马上过来!”她抬头应着,然后对曲迎说,“选好了吗?你快点,我还有事。”
没想到曲迎的重点却偏了。
“你叫江琳啊?”他说。
江琳不客气道,“我叫什么影响你点菜吗?”
曲迎说,“你这个态度怎么还没被开除啊?”
“你点不点?不点我去做别的事了。”
曲迎点了几个热门菜,点完之后江琳跟他确认。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个菜,对吧?”
“嗯,”但点完菜,曲迎并没有让她走的意思,“昨天你去医院了啊?病了?”
“你不是也去了?”江琳似笑非笑的,“真是缘分啊,三天见了你三次。”
“确实挺有缘。”曲迎嘴角的笑也不明所以。
忽地,江琳注意到了微小的细节。和右侧曲迎漆黑的瞳孔相比,左侧显然有些不同。
她凑近了些,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你去看的眼科?”
没等曲迎说话,江琳补充道,“你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难怪你大早就去医院了。”
手机响起消息声。
他手指飞舞着回复,江琳无意间瞥见班群的名称,说,“你还在上学啊?”
曲迎挑眉,“你不也是来兼职的?”
“我不是,”江琳摇头,耸肩道,“我社会大学在读。”
她抄起菜单,潇洒走人。
由于曲迎特意交代了晚些上菜,纵是其他桌早已铺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最早到的曲迎面前仍是空空如也。
江琳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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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腾腾的大麦茶给他续上,边假装关心道,“你眼睛为什么出血呀?是不是用眼过度,眼睛疲劳了呀?”
他语气淡淡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那怎么行,要好好保护眼睛啊,你说是吧,”她笑得极为谄媚,从身后摸出个小瓶装眼药水,“喏,这瓶眼药水给你,你拿去用吧。”
刚才还面若冰霜的江琳变了脸色,一定没有好事。
曲迎抬眼,并未接过。
“哎,你放心,没过期,只是日期有些临近了,但是还有好几天呢,效果是一样的,你放心用。”她笑得奸诈,“拿着吧,不要钱。”
“不用,今天医生给我开药了。”他拒绝。
江琳不由分说地行动起来,硬是塞进他掌心。怕显得自己她生硬,她又挤出笑脸,“用我这个,特好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殷勤过后,江琳理直气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来,帮我填一张表。”
“就餐体验评价表……”曲迎低声读着,不解,“这不是餐后做的调查吗,现在写?”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一张表而已,”她快装不下去了,耐心在一点点耗尽,最后几个字音调醒目地上扬,“你先填一下。”
“就一张?”
“对,就一张。但是呢……剩下这几份,一会儿麻烦你朋友帮我填一下,行不行?”江琳眨眨眼,佯装无辜。
瞥眼那一沓纸的厚度,原来是把这个月的指标全都拿给他了。
曲迎蹙着眉接过,“我先填一份吧。”
江琳在心里暗喜,老板娘给她下的硬指标,要她调查每桌客人的满意度,她不情不愿的,一直拖延,拖到月底拖不下去了才开始心急。
现在总算是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了。
“第一个问题是,请问您是从哪个渠道了解到我们店铺的呢?”
“朋友推荐。”
“朋友推荐是吧……”江琳用手指在纸上寻找着,“哦,对,在这里,你在第三个这里打勾就行。”
“第二个问题,您对我们的服务打几星呢?”
“打星?”曲迎倚着靠背,奇怪地抬头询问,“怎么没有负星?”
“你……”
江琳忍住骂他的冲动,生生将火压下去,赔着笑容,几乎咬牙切齿地问,“请问您是哪里不满意呢?”
“因为你服务不够热情啊。”曲迎翘着二郎腿。
他继续说,“而且影响我对菜品的判断。”
你爱吃不吃!
江琳真想直接往他的菜里倒芥末,或者干脆把大麦茶浇他头上。
“对了,方便关注下我们店铺的账号吗?”她摸出手机,划开屏幕,亮给他看,“很简单的,扫一下这里就可以。”
“这个?”曲迎的眼神有些古怪。
“对啊,”以为他是嫌麻烦不愿关注,江琳急忙解释,“不怎么发广告的,平时发的都是我写的推文,你随便看看,不想看了取消关注也可以的。”
曲迎点了关注。
她松了口气,欣喜道:“谢谢谢谢。”
可这喜悦还没持续几秒,就在江琳把手机翻回来锁屏时,她瞥见了奇怪的界面,定睛一看,她差点石化在原地。
……她登录的是自己的社交平台账号。
好在灯光昏暗,看不清她尴尬到快要滴血的脸色,她手指蜷缩在一起,声音都打着磕巴,“我、我……”
江琳拽着桌布,克制自己心里那股抢过手机取消关注的冲动。
“怎么了?”
“没事,那、那进行最后一个问题,”江琳说,“请问对我们的店铺有什么建议吗?”
“有,你过来,”曲迎答得很快,坐直身体,离她近了些,声音听得格外清楚,“我可以投诉你吗?”
4. 忍耐
晚上打烊后,江琳被秦心叫了过去。
……这小子不会真投诉我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江琳险些把白眼翻到天上。
还是说,他把给错账号的事告诉老板娘了,认为她夹带私货,给自己引流?
反正她个人账号也没发过什么,顶多是刷刷大牌包包,赞赞漂亮首饰,望梅止渴罢了。
最多是偶尔发些日常。
“店铺账号做得怎么样了?”秦姐开口道。
“……呃,”江琳避重就轻着,“正在涨粉中,就是……速度有点慢。”
“有点慢是多慢?”
被刨根问底的滋味并不好受,江琳含糊道,“就是慢呗……秦姐,推文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关键是咱们没买流量,很多人根本刷不到。”
“行了,我知道了。”秦心微微颔首。
“别丧着脸,叫你来是有好事跟你说。”她又道,“想不想知道?”
“什么事?”江琳累得提不起兴趣。
“明天下午大厨有事,所以说……”
“猜到了没?”秦心眉毛一扬,公布答案,“江琳,你也跟着放假半天。”
“秦姐!英明!”
放假的半天江琳什么也没做,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什么也没想,只想休息。
酸痛的肌肉得到了缓解。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感冒药,头痛的症状稍一缓解,她就觉得自己能扛过去。
随意挽了个丸子头,江琳披上外套,顺着街道往前走。
没什么,她不过是想透透气,感受下人间烟火气,跟着秦心的这两年,她让自己尽可能地忙起来,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抱怨失去的人生。
她像蜗牛一般缩进自己的壳子里。
附近有家小酒馆,老板和秦心熟识,自然每次也就只是象征性地收点费用,江琳偶尔下班就溜过去小酌一杯。
今天老板裴景宸没在,只有几个相熟的店员百无聊赖地在吧台晃悠。裴老板早就启用了线上点单,店员们工作量少了一大半。
江琳也撺掇过秦姐花点钱改成线上点单,省时又省力,可秦姐还是那句话——
“花那钱干什么。”
嘁。
江琳选了熟悉的位置落座,她喜欢角落,清静,不被打扰。
她点了杯人鱼的眼泪。
冰蓝色的液体,冰块加满,气泡翻涌,酸酸甜甜,并不上头。
店员可可端来时,招呼道,“江琳你来啦。”
“好久不见,”江琳点头,“今天裴哥怎么没在?”
“出国度假去了,”可可说着,又将第二杯甜酒放下,“这杯是新品,叫冬日橘子海,裴哥说你来的时候让你尝尝。”
“嗯?”江琳怔了下。
可可解释道,“裴哥听说你挺喜欢这些,又是老熟人了,就想让你帮他提提建议。”
“那就谢谢他咯。”江琳笑着,大方接过。
冬日橘子海?
江琳呢喃着这五个字。
大半杯身被映着橙色,过度处逐渐变浅,在顶部分层,渐变成了浅蓝色,尝上去泛着微微的酸意。
适合坐在海边微醺,喝完想不开就跳下去。
江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想着下次一定要当面告诉裴老板她的评价。
上次来时,她还问过老板,为什么酒馆名字要叫做“睡觉”,只记得裴老板笑得灿烂,解释道——
“微醺一下,就能睡个好觉。”
杯中见底,江琳支着下巴,听台上的歌手弹着吉他,缓缓吟唱。
享受片刻的安宁。
倏地,有人打破了她的平静。
寸头男生笑得暧昧,不请自来地坐在她旁边,“美女,一个人?”
“关你什么事,”江琳斜他一眼,“走开。”
“长这么漂亮,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我陪你啊。”寸头越说?越近,手脚不安分地乱动,差点贴在她身上。
“滚啊!”
江琳啪的一下把剩下的酒泼他脸上。
“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寸头猛地抹了一把脸,“找你是看得起你,出来玩你还装什么!”
江琳泼了第二杯酒,“我他妈让你滚!”
刹那间,寸头被一股力量拽起,遏制住喉咙,憋得满脸通红。
“她让你滚你没听见啊!”曲迎手上的力度越来越重。
眼看着寸头快要喘不上气,曲迎放开他,指着门口喊道:“滚!”
寸头怂了,嘴里小声咕哝着,落荒而逃。
剩下二人相视无言。
顷刻,曲迎一把将她拽过一侧。
江琳刚想道谢,谢谢二字的音节已经到了舌尖,却被曲迎抢了先。
他开口就是一句,“你拉黑我?”
那语气之强硬,宛如他拽走她只是为了质问她。
“什么?”江琳表面上不动声色,“我记得咱俩没加过微信吧,我怎么拉黑你?”
曲迎微笑着,带着明知故问的无辜,“我也记得,你们店铺是可以线上给差评的,对吧?”
……
江琳哄骗道:“别啊,我现在给你拉回来。”
也不等曲迎拒绝,江琳直接夺过他还亮着屏幕的手机,飞速一通操作。
曲迎只瞟了一眼,反问道:“你确定这是昨天那个账号?”
“私人方式不添加。”江琳说。
这话把曲迎逗笑了,“不是你让我关注的?”
“我弄错了,你没看出来吗?”江琳无语,“你当时也没提醒我啊。”
曲迎的语气听起来挺不屑,“我怎么提醒你,我以为你们店铺就这风格呢,发的都是满屏的大牌包。”
多说无益。
尤其是和这种装傻充愣的人。
江琳绕到旁边的桌子坐下,“你走开,我继续喝酒了。”
曲迎也跟着坐下,“你这么爱喝酒?”
“难道你不爱喝?”
江琳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曲迎醉得坐在路边动弹不得,嗤笑道,“反正我肯定没你能喝。”
他反倒是一本正经道,“我不爱喝。”
江琳瞟他一眼,眼里盛满了不屑与嘲讽,像是不愿争辩,索性沉默。
“要不是为了挣钱,谁值得我喝那么多?”
“……挣钱?原来你的兼职是陪酒啊。”江琳愕然。
“没想到你还挺奔放。”
“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投资人,”曲迎微微叹气,“当乙方就这样,只能我一个人喝他们一桌。”
“你不是还在上学吗?”
“修学分是大一的事,剩下的时间拿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做喜欢的事?
一举戳到了江琳的痛处。
嘴里的甜酒蓦地只剩下生涩的口感,从舌尖蔓延至喉咙,直至心头。回忆密密麻麻地侵蚀着她的思绪,她强迫自己停下,不愿再深想下去。
她冷下脸,偏过头,“你继续喝吧,我先走了。”
“你去哪?”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放她走。
“你管我去哪啊?”江琳一脸莫名其妙。
“这就是你们老板教你的待客之道?”
“拜托,现在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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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时间,老板只支付了上班时间的工资。”江琳觉得跟他纠缠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再说了,现在是在小酒馆,我在这里也是顾客,你搞清楚。”
“搞不清楚,”曲迎大摇大摆地跟着她,“你先摆清楚位置吧。”
“我需要摆什么位置?请问。”
曲迎粲然一笑,得意洋洋道,“我是顾客,你是员工啊,你得记住了。”
……朽木不可雕也。
对牛弹琴这种傻事江琳可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既然她拦不住曲迎非要胡说八道,那她就不搭腔,让他一个人自娱自乐去吧。
没料到这招对曲迎同样不管用。
纵是江琳极力克制,一言不发,曲迎还是沿路废话一箩筐,吵得江琳头痛。
她边忍边想,她还真是遇上对手了,难得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甩不掉,跑不过,惹不起。
总算走到门口,她松了口气,心头又猛地一紧,她悄悄扭头,观察曲迎的表情,担心他继续跟着她。
结果曲迎毫无波澜,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走了”,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大早是被推送声音吵醒的。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烦都烦死了。”
江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在被窝里摸了半天,依旧无果。
她自言自语道:“诶?……到底在哪呢?”
在她摸到手机边缘时已经来不及了。
刚碰到冰凉的边框,“砰——”的一声,手机毫不留情地跟地板接了吻。
“啊!我的手机!”
江琳蹭的一下坐起来,顾不上自己乱糟糟的模样,慌忙蹲在地上捡手机。
这下她是真的醒了。
她心痛地捂住脸,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勇气翻到正面检查屏幕。
要是真碎屏了……
不敢想,她哪有钱去换屏啊。
屏住呼吸,翻过来,好在只是磕坏了一个小角,
算了,凑合用吧。江琳深呼吸。
床的边缘挤得她后背痛,这张不到一米的小床,几乎占尽了宿舍的空间,她闭眼回忆着着,从前她的浴缸都不止如此狭小。
点开推送的源头,惊讶得差点给屏幕来个二次伤害。满屏的消息,还在不停地刷新,点赞过万,收藏过千,私信还在不停地跳动……
“我推文爆了!”
江琳得意扬扬地围住秦心。
“真的?”秦心半信半疑,伸出手掌,“给我,我看一下。”
眼前是实打实的数据,红心不断冒出来,跳进秦心的眼眸,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秦心盯着推文不动,数据还在暴涨,她还是难以置信,“你这……怎么做到的,该不会是买的数据吧?”
江琳一把夺过手机,冷哼一声,“我有钱买数据?”
“好了,秦姐,愿赌服输啊。你说过的,粉丝数一周内过千就给我五百奖金,你不会忘了吧?”
“我怎么可能忘了……但是我现在没有现金,晚上再说。”秦心推诿道。
“喂,秦姐,什么年代了,我都好久没用现金了,”江琳拦着不让走,“转账转账,不转别想跑。”
秦心撇撇嘴,不情愿地摸出手机。
叮的一声,到账。
江琳喜上眉梢,全然不顾秦心肉痛的脸色。
曲迎今天带了一帮朋友过来,大概是有人在不方便,他并没有和江琳讲话,一副陌生人的姿态,客气而疏离。
上菜时偶尔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但江琳对此不感兴趣,目不斜视。
直到曲迎过来结账。
5. 被迫
一群人在他身后插科打诨着。
“诶,曲迎,上学期的奖学金是不是刚发下来?学校办事的速度跟蜗牛一样。”
“好像发了吧,我没注意看。”他说。
任工瑞羡慕道,“还是你过得爽啊,一等好像是1000吧?我这三等200块跟没有一样。”
田飞说,“你知足吧,你本来连三等也拿不上。”
“也是,”任工瑞呲着牙乐,“要不是瞟到曲迎的答案,上学期我估计都挂科了,老师捞都捞不动。”
“对了,校园歌手大赛曲迎不是也拿奖了?奖金发了吗?”田飞问道。
曲迎伸手摁他头,“天天就惦记我的钱呢,也不看看你们一顿饭吃多少?”
任工瑞在一旁拱火,“就是,你看看田飞,就知道蹭吃蹭喝。不像我,只琢磨着帮曲迎干活,差距啊!”
“你少吹牛了,”田飞拆他台,“上周曲迎在弄前期代码,我跟着熬了一个通宵,你忙着泡妞去了,忘了?”
任工瑞嘿嘿一笑,“曲迎,是不是很快我们就要叫你一声曲老板了?等你工作室走上正轨,招我们过去干活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曲迎调出付款码。
那会儿江琳正盯着电脑,点开推文又关上,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全平台涨粉5000+,团购订单卖得火爆,同城美食推荐的第一位就是秦姐风味炒菜馆,江琳支着下巴,琢磨着要如何再次向秦心讨要奖金。
“3号桌是吗?”江琳抬眼,伸头确认了下位置。
“对。”
她指道:“一共533,我扫你。”
滴的一声,付款成功。
“533?”任工瑞不禁提出异议,“菜单我看了,哪有这么多啊?”
田飞也不自主地提高音量,“你是不是算错了啊?故意的?”
音量过大,秦心听到了零碎的关键词,冲收银台走过来,“什么算错了?你算错了?”
“没有!他看错了!”江琳拼命对曲迎使眼色。
曲迎舔了下嘴唇,并未搭腔,沉默了几秒,就在江琳打算跟秦心承认错误时,曲迎开口了——
“是看错了。”
“噢,看错了就行。”
秦心走开,忙着招呼下一桌客人。
江琳看了眼电脑上的菜单,是她刚才心思一飘,结账的时候输错了一个数字,将433输成了533。
她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是我输错了,那我退给你。”
话音未落,她蓦地反应过来,如果退单再重新扫,秦心会看到痕迹,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工作失误。
秦心一扣钱就是200,还不如她自己补上这份差价呢。
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曲迎对田飞说,“你们先出去打车吧,我这很快就完事。”
他们走后,江琳咬了咬嘴唇,为难道,“能不能加个微信?”
没有得到回应。
怕曲迎担心她意图不轨,江琳尴尬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加你微信退你钱,你看这样可以吗?”
她有些期待地望向曲迎。
“嗯?”曲迎笑笑,学着她上次的语气,“私人方式不添加。”
……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琳赔着笑脸,恳求道,“你就通融一下呗?”
“交个朋友嘛,咱们都是同龄人,平时没事也可以聊聊天呀,对不对?”
“好不好?”江琳直勾勾地盯着他,“来,我加你。”
曲迎别开视线,点开二维码,说,“扫吧。”
添加成功后,江琳把一百差价转了回去。
可曲迎却眉毛一动,似乎找到了新的挑刺办法,“一百?”
“差价只有一百啊……”江琳低喃着,直到二人对视,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险些克制不住话里的不满,“你的意思是,还要别的赔偿?”
可秦心在一侧,时不时地盯着她这边的动向。
没办法,江琳不敢动作过大,只能降下音量,小声协商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退你一半,行吗?”
曲迎语调慢悠悠的,“你不应该请我吃饭吗?”
这人怎么这么贪心啊!
她气结,又不能发作,只好忍耐道,“下次,下次你来,我肯定给你免单。可以吗?”
“就这次吧。”曲迎坚持。
“……下次,下次我再给你送一份果盘,好不好?”
曲迎不回答,显然是不接受。
“真的,我发誓,”江琳举起右手,“如果下次不给你免单,这个月店里赔个精光。”
“看你这么帅,肯定特别有同理心,特别善解人意,肯定会换位思考的,对不对?”
他继续摇头,显然是不吃她花言巧语这一套。
无论她如何解释,对方毫无对让的意思。
江琳毫无退路。
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她就当花钱消灾了。江琳恨恨地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那我全退你,行了吧。”
曲迎恶作剧得逞一般,粲然一笑。
今天刚拿到的奖金,还没捂热,就全数赔给了曲迎,还搭进去了33块钱。
江琳越想越气。
气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得到后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加难以接受。
她的人生还真是从方方面面验证着这个道理。
她偷偷编辑了一条微博,“太惨了,刚拿到的奖金转手就赔给了脑残顾客,谁能懂我。”
点击,发送,她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缓和了不少。
不知怎的,微信忽然弹了一条未读消息,她指尖一顿,没有点开。心下怀疑着,很奇怪,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找她?
点开,竟是来自曲迎的,“对方已收款。”
江琳心又痛了一次。
想起那张可恶的笑脸,痛上加痛,好像又被当面嘲讽了一次。
气得江琳想摔手机。
再次弹出来消息时,江琳的心脏跟着紧紧地揪了一下。
果不其然,又是曲迎。
他截了张图给她看,“说我呢?”
是的,图上就是刚才那条微博。
江琳假装睡着,没有回复。
爬上微博,赶紧把那条微博的罪证删掉。
可是,像是不过瘾似的,发现微博删除后,曲迎补充了一句,“怎么,要销号跑路了?”
“什么跑路,听不懂。”
“难道不是你的微博?”
隔着屏幕,尽管只有文字,曲迎的语气还是活灵活现。
江琳继续装傻,“不是啊。”
“哦?”曲迎发来一张她微博发过的照片,“这张也不是你啊?”
“……”
“不是!”
江琳将手机一扣,尴尬地扯过被子遮住脸。
连着两三天江琳都没从痛失五百块中缓过劲来。
抠门如秦心,近两年从未松口给过她任何奖金,更别说全勤奖之类。就提出一次机会,她抓住了,结果只是这钱只是在她手里溜了一圈。
飞走了。
江琳倚着墙根,叹息。
那天已经打烊了,整条街已是夜阑人静,零星地亮着几盏灯,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秦心忙着对账,没抬头,“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还忙呢?”裴景宸笑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心霎时抬眼,招呼道,“呀,裴老板,你可算回来了。快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裴景宸摆摆手,“我说几句话就走。”
秦心拨弄着手上的金镯子,笑得揶揄,“什么事呀?麻烦我们裴老板大晚上过来一趟。”
“秦姐,你别笑话我了,”他笑笑,掩盖不住一身的疲惫,“我也是刚回百溪,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晚才来打扰你们。”
他扭头道,“江琳呢?”
秦心喊道,“江琳!裴老板找你!”
“哦,来了。”她远远地应着,声音听起来空空的。
两人等着江琳过来。
裴景宸说,“我给你们带了个礼物,怕过几天忘了,索性一下飞机就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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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好意思……”秦心嘴上客气着,眼睛往他身后瞟,“哎呀,你都带什么回来了?”
“发簪,手工定制的。”他把盒子递给秦心,“秦姐,你戴这个肯定好看,试试?”
花纹细致,材料上乘,一看就价格不菲。
秦心笑开了花,爱不释手,在手里拨弄半天,“太破费了啊,裴老板。”
“还有这个,给你的,江琳,”裴景宸从身后拿出了淡黄色的礼品袋,递给江琳,“打开看看。”
江琳一脸愕然,“还有我的呢?”
拿掉繁冗的外包装,拆掉鹅黄色的方形盒,从塑封盒子中拆出最终的礼物。灰白色的杯身,正面赫然落着黑白色的logo。
“蒂普提克的香薰!”她讶然道。
眼里差点冒出金光,江琳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脸。
“是啊,”裴景宸点点头,“你不是说最近睡不好吗,香薰有助眠的作用。希望你喜欢这个味道。”
“谢谢裴老板!喜欢!”
江琳嘴甜,但笑得更甜,“祝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腰缠万贯永葆青春!”
她摩挲着杯身,甚至幻视到了火光燃起的模样,温暖昏黄的房间里,落地窗前,眺望着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那种曾经不以为意,如今遥远至极的生活。
笑容有些僵住,但又迅速伪装正常。
秦心砸砸嘴,“她又不是小孩了,还不能自己睡个觉啊。”
“还需要用香薰这么金贵的东西?”
裴景宸淡淡一笑,“跟咱们这种三十多的比,江琳可不就是小孩吗。”
“你才29。”江琳纠正他。
“那你也才19啊。”他说。
江琳长叹一口气,“可是我恨不得明天就退休。”
裴景宸瞥秦心一眼,打趣道,“秦姐,你是给江琳安排了多少工作啊?都累成这样了。”
“没办法,店里忙不过来啊。”秦心摇头,“做餐饮就是这样的,全年无休,拿时间换点小钱罢了。”
“忙不过来就多招点人呗,工作是干不完的,看我们店里,一个个红光满面的。”他说。
江琳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去!”秦心摆手赶她,“你就跟着瞎起哄。裴老板,出去这么久,上哪度假去了?”
“秦姐,我都说多少遍了,别这么客气,你叫我景宸就行。”他无奈道,“陪供应商滑雪去了,没办法,现在乙方有渠道,也要当甲方一样供着。想拿到他们的酒不容易啊。”
秦心说,“你还会滑雪啊,百溪几年也不下一场雪。”
“不会也得会啊。”裴景宸玩笑道,“生活所迫。”
“我也想去试试滑雪呢,就是我这岁数,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摔,”秦心跃跃欲试,“不过听说新手适合玩单板……”
江琳忍不住提醒,“新手是从双板开始的。”
“你会滑雪啊?”裴景宸望向她,“正好,你下次跟我一起去啊。”
秦心刚要开口解释:“她以前在国外……”
“秦姐!”江琳打断她,心虚地错开裴景宸的眼神,“我都跟你说了,我不会滑雪。”
“我也就是在网上看到的而已。”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啊。”裴景宸对她说,“就下周吧,我带你去百山那边的专业滑雪场。”
江琳低头,“算了,我也没时间去。”
裴景宸半开玩笑道,“秦姐,不行的话让江琳去我那上班吧,在你这太屈才了。”
“我帮你再招其他人。”
“那怎么行,我可是知道江琳的能力,”秦心亲昵地搂过她,“一个江琳顶八个好汉。”
“那你就让她连轴转啊?”
“哎呀……不就是想滑雪吗,”秦心扬扬下巴,开始画饼,“下回我去滑雪叫上你们,你俩都来啊,谁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不用下次,秦姐,”裴景宸接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下周就可以,你看怎么样?”
“你来吗?”
看似是在问秦心,实则裴景宸的目光只落在了江琳身上。
6. 过招
忘了是如何控制表情,才若无其事地回绝掉了裴景宸。
裴景宸似乎有些失落。
江琳仍是笑着的,而笑里带着些苦涩。
她早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过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罢了。
收银台罕见的没人。
店里也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安静得像是已经人去楼空。
曲迎敲了下收银台的木质桌子,梆梆作响,“江琳!”
“江琳!你来没来上班啊?”
“……来了!”江琳从后门跑出来,不耐烦地应着,“你能不能小点声?”
她嚼着口香糖,“找我干嘛?”
“点菜。”
“点菜?现在也不是饭点啊。”
“还有……门不是锁了吗?我们现在已经打烊了。”江琳探头,不解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敷衍,“走进来的。”
江琳轻抽走他手里的菜单,压在鼠标底下,“别看了,看了也是白看,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这个时间谁来都不开张。”
见曲迎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又说,“店小,做不到全天候营业,理解一下。喏,你看,后厨的方向,是不是门已经锁上了?”
“大厨下班了,店里就我一个人,你去别家吧。”
她的语气俨然如逐客令一般。
“你就这么做生意的?你们老板……”
江琳果断打断他,底气十足,“别想了,秦姐今天不在。”
面对着电脑,她琢磨着运营账号的事,最近涨粉速度超乎寻常地快速,她想抓住这波流量,好好营销一下。
是再做一个团购活动,还是好评返现,又或是收藏打卡送小菜?
江琳支着下巴,纠结地想着。
而曲迎赖着不走,晃在她眼前心烦意乱的。
甚至还伸头过来望她的屏幕。
江琳啧了一声,“喂,你怎么又来了,还是一直就没走啊?我们这什么时候改成大学食堂了?”
“收了你的钱,我不得多来几趟?”曲迎笑得贱嗖嗖的。
“你……”一句话气得她头痛,江琳憋着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不走也行,反正没菜,你饿着吧。”
“不对啊,大厨怎么会三点就下班?”他回想着,“我之前下午还点过你家外卖呢。”
江琳头也不抬,“你记错了,我们不做外卖。”
“不做?为什么?”
她说,“炒菜是有锅气的。放进外卖盒里再拿出来,那股热气腾腾的新鲜气早就没了,只剩下冰冷的调料的味道。”
“是吗?”
“那现在我都来了,怎么没有尝到刚出锅菜品的机会?”
“恕我无能为力。”江琳说,“真没骗你,你可以自己去后厨看,大厨真的不在。”
“生意来了,还有不做的道理?”曲迎眼珠一转,“或者你去给我炒俩菜,我私下转你微信。”
“你就当挣个外快。”
“然后你再向秦姐举报我?”江琳才不上他的当。
“再说我也不会做饭。”
曲迎手臂随意地搭在桌面上,提议道,“这样吧,你去做个炒饭就行,不好吃我不投诉你。”
“凭什么?”江琳懒得理他。
“凭我是顾客。顾客是上帝。”
“我不信上帝。我信老天爷。”
一来一回的,江琳想赶走这尊大佛,随口道,“我做也行。一份100。”
“40。”
“80!”
“60。”
江琳动摇了,“成交!”
端出来那份金黄灿灿的炒饭,热气腾腾,香味直飘,饱满的米粒上裹满了淡黄色的蛋液,撒上一把嫩绿色的葱花,垂涎欲滴。
江琳把盘子撂桌面上,无所谓道,“吃吧,不好吃不退钱啊。”
等她写完第一段推文后,盘子里已经所剩无几。
“没想到你还挺会做饭。”他说。
“我以前在……”话语被生生截断,江琳改口道,“这叫天赋,懂吗?”
她庆幸自己没有失言。
她下意识地想说,以前在国外的时候,阿姨回国休假,她吃不到正宗的中餐,就只能自己动手做,否则就只能顿顿都吃白人饭。
可现在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忘了过去的生活吧。江琳对自己说。
“过两天万圣节,你们店里不搞点活动吗?”曲迎问。
江琳斩钉截铁道,“我们从来不过洋节。”
“可我看你在账号上更新了活动内容啊。”
“……那你还问什么?”
当场被拆穿,江琳无话可说,就算她有私心又怎么样,她确实不想让曲迎再来掺和。
总觉得他一来就会坏事。
万圣节当天,江琳戴着厚重的南瓜头头套,站在门口吸引客人。
头套很重,也很闷,在里面的分分秒秒她都是强忍着。闷得透过不过气,汗珠饱满地落在脖颈处,发丝黏糊地粘在一起,痒痒的。
她忍着,戏谑性地安慰自己,还好昨晚没有洗头。
夕阳西下,云层厚重地坠下来,行人络绎不绝地从门口路过,好奇地张望巨型玩偶。
“一会要下雨了吗?”曲迎问田飞。
田飞说,“天气预报说是今天有雨。赶紧下吧,下完就不闷了。”
“又来这家店,我这周来了四次了。”曲迎瞟了眼店里拥挤的人流,“这家菜有这么好吃吗?”
有女生回答道,“我看网上评价挺高的。”
“营销成分高达百分之九十。”
他说着,顺带往玩偶的方向望了眼,“每天都在琢磨推文怎么写。”
“来都来了,试试呗。”
“对啊对啊。”
“我吃过一次,味道还可以,就是店里有点挤。”
一行人看着都是年纪相仿的大学生,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四五个人率先踏进店里。而曲迎走在最后,不紧不慢。
“曲迎!”
就在他拨开门帘,即将踏进店里时,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缓慢回头。
江琳穿着笨重的毛绒服装,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笨拙地挥着手,“你过来呀。”
见曲迎停下脚步,有朋友跟过来,曲迎摆手,示意他去去就回。
“要不要抽奖?”
她伸出手,笑着邀请道。
“什么?”
“你不是看了活动规则嘛,”江琳解释道,“你来抽奖箱摸一个球,拆开,基本都有奖,最次的奖也是赠独家菜品。”
“一等奖是什么?”他问。
“你先抽一个,不试试怎么知道。”江琳难得热情。
抽奖箱被递到眼前,里面已经所剩无几,曲迎随手摸了一个,是个蓝色的小圆球。
他拆开。
“二等奖?”
“厉害哦!你运气真好!你是今天第一个抽到二等奖的人!”
“会送一道芒果糯米饭哦!”
江琳夸张地捧场,全然不提她放进去的只有二等奖的纸条。
曲迎点了下头,兴致并不高。
“抽到这份你很失望吗?”
他揶揄道,“还好,要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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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就该失望了。”
见他有要走的趋势,江琳极为夸张地啊了一声,扶住一旁的桌角。
“等等……”
“怎么了?”
江琳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气若游丝,“我肚子好疼……”
曲迎挑眉,“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突然就疼了……”她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
“那怎么办?”曲迎问。
江琳眼睛骨碌一转,贼心四起,反正曲迎也看不见她狡黠的眼神,她继续保持虚弱的姿态,“你能不能替我一会儿……我去下洗手间,检查一下是什么情况。”
没等曲迎回应,她的声音变得更为委屈,“你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坚持坚持就是了……嘶……好痛……”
曲迎前进一步,轻拍了下她的头套,“给我吧。”
“哦,好!”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激动,江琳赶紧压下来,低声道,“我去去就回,你稍等一下啊……”
在闷热的头套里煎熬了十几分钟,闷得像蒸笼。转身,透过玻璃窗,曲迎望见了江琳如释重负的模样,她站在收银台,笑意盈盈地望向他,眨了眨眼。
仿佛门口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原来哄着他半天,在这给他下套呢。
果然。
江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门口那人是你找来的?”秦心散了饭局刚回来,问道。
“对啊,感觉怎么样?”江琳笑嘻嘻的。
秦心探头张望着,“怎么感觉手脚不太协调啊?”
为了省钱,选的那套玩偶服本身就偏小,江琳一米七,套进去已经有些不适,曲迎比她还高十几公分,整个人蜷缩在里面,根本伸展不开。
曲迎被路人缠住,动弹不得,只得笨拙地闪躲着。
江琳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可能是第一次,没经验,多站会儿就好了。”
秦心砸砸嘴,“你在哪找来的人?”
“就附近大学啊。”她眼神飘忽,盯着手头的圆珠笔,“学生兼职都是物美价廉。”
秦心调侃道,“你人脉还挺广。”
“那是当然。”江琳理直气壮地应下。她也不算骗人,曲迎确实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只不过是他亲自送上门的,还不劳烦江琳自己去联系。
两人正说着话,曲迎倏地回头,江琳吓得赶紧低头,连着拽过秦心,生怕就此露馅。
“你拽我干嘛?”
“没事,咳,”江琳胡乱指了下,无中生有道,“刚才你身上有只小飞虫。”
秦心问,“对了,江琳,你花多少钱雇的人?你不会还偷偷挣差价吧?”
“怎么可能,我就正常价格给的。”江琳睁眼说瞎话,“秦姐,你也不想想,你才给了多少钱啊,哪有差价空间啊。”
也是,秦心本身只是随口一问,见她这么一说,也没起疑心,她给的那点钱比市场价还低一些,没想到还真有人愿意。
天色渐暗,但赶着节日的氛围,人流只增不减。不少路人戴着南瓜发箍,又或是贴着橙色贴纸,兴冲冲地拍照打卡,完全不受坏天气的影响。
过了饭点,在店门口停留的人不多,曲迎倒是会说话,哄得前来抽奖的女孩喜上眉梢,娇嗔一笑,随即踏入了店里。
江琳无意间瞥见,眼睛一转,暗暗想着,的确是个好苗子,下次还要忽悠他过来。
给曲迎朋友那桌上菜时,江琳特意走得很慢,竖起耳朵听着他们是否注意到了曲迎的动向。
她可不想被这帮人当着秦心的面拆穿。
但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曲迎”“有事”的字眼。
7. 不勾销
江琳微笑着,询问道,“您好,您这边多了一张椅子,需要我帮您撤掉吗?”
“撤了吧。”田飞点头。
任工瑞接话,“撤了?撤了曲迎一会儿坐哪儿啊?”
田飞说,“别等了,曲迎说他有事先走了。”
“他有事走了?”任工瑞笑得促狭,“不打个招呼就走,他可别是偷偷跑去找闫冰菲了。”
“你以为他是你啊,满脑子都想着男女那点事,再说,闫冰菲现在根本不在百溪,你瞎点什么鸳鸯谱,”田飞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吧,吃饭总能堵上你的嘴了吧。”
有事?先走了?
提取到这几个关键信息,江琳将视线挪至玻璃窗外的身影,那人还在拖着笨重的身躯招呼客人。
竭力憋着嘴角的笑。
大雨来得很晚,冒出雨点时已是接近尾声,雨下得很急,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砸在身上湿成了圆点。
曲迎摘掉头套,单手拎着,大步迈进店里。
听到声音后江琳抬头,觉得他这副模样特别搞笑。
明明脸色极其难看,身上却穿着暖橙色的毛茸茸衣服,笨重地挪不动步子,显得他的不爽倒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
他身上还滴着水珠,曲迎一把扯下那套服装,沉着脸道,“江琳,你还挺会装啊。”
“我怎么装了?”江琳佯装不懂,无辜道,“那会儿我确实肚子很痛啊。”
曲迎冷哼一声,说,“只疼那一分钟,是吧。”
看他气的。
怕是已经头顶冒烟了。
可江琳不仅不生气,还暗暗爽着,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感,她走到他身旁,浅浅一笑,“不管怎样,谢谢你帮我哦。”
“因为你帮我,所以我肚子才不痛了。”
“谁想帮你?我差点社死。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给你当长工的。”曲迎面无表情道,“江琳,我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抬腿就能上山捉虎,下海擒龙。”
“我看你连一分钟的疼痛都是装的。”
“怎么会呢,不是说了吗,是你帮我我才不痛的。”她仍是笑着回答,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反正曲迎已经帮了她,他再不爽又能怎样。
就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让他一拳打到棉花上。
曲迎强调,“要不是怕跟他们撞个正着,我早就走了。”
“我本来中途想折回来的,结果他们迟迟不走,耗到最后,他们是走了,路人扯着我不放,我想走都没法走了。”
江琳嗯嗯哦哦地应付着,一个字没往心里去,“是吗?那你也太惨了吧。”
笑得贱嗖嗖的,她问,“对了,你朋友走时有没有跟你打招呼啊?”
“比如这样?”拍了拍他手上的头套,又捏捏上面的黑色触角,笑得更肆无忌惮,“还是这样?”
头套被他精准地扔在了杂物箱上。
“江。琳。”曲迎咬牙切齿的,“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识时务者为俊杰,轻拍掉他身上沾上的毛绒绒,江琳退后,“累了吧,你快坐下,等着啊,我去给你倒杯水。”
端着纸杯回来时,远远便能望见,曲迎倚着窗户,正在闭目养神。
眼下泛着黑青,藏不住疲态。
他脱了黑色外套,只穿了件薄薄的上衣。南方的秋天不算冷,但夜晚温度降下来,还是有些凉意。
裤脚上移,露出了脚踝。
发丝被打湿,轻轻地顺着额角垂下,呼吸起伏着,他蹭掉掉落在掌心的水珠,一声不吭。
他好像一只主人赶出家门,被雨淋湿而委屈巴巴的大狗狗。
江琳觉得自己的联想很搞笑。
她默不作声把纸杯放在桌面上。
动作轻微,仅仅有着纸杯接触桌面的微弱声响,但曲迎还是迅速睁眼了。
江琳说,“你不冷吗?”
“不冷,”曲迎摇头,端起纸杯抿了口白开水,说,“你就给我倒了杯凉水?”
“不算是凉水,是温水。”江琳纠正,“热水倒完了,用不用我去给你再烧点?”
“算了,不用。”
江琳的关心果然不会超过三秒,见他一杯水快要见底,她试探性地开口道,“现在也不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
曲迎差点被水呛到,“外边那么大雨,我怎么走啊?”
要不说江琳这人没人性呢,一句感谢的话没有就算了,反倒是率先开始赶人。
窗外刷刷的雨声在寂静的饭馆里格外突出。
“也是,那你再坐会儿。”
她问,“你要不要擦擦头发?”
“不用,再过几分钟就干了。”曲迎把纸杯掷进垃圾桶里,“江琳,去给我做个炒饭。”
她拒绝,“我又不是厨师,没法给你做啊。”
“要不是你,我能没吃上晚饭吗?”曲迎很不满意,“我是来吃饭的,结果白白帮了你忙不说,到现在连一口热水都没喝上。”
“你这人怎么一点良心没有?”
他说得倒是有点道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江琳决定退让一步,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语气温温和和的,继续糊弄他,“那行,你等我一会儿。”
“现在厨房应该没剩什么食材了,我去厨房帮你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她端出来的竟是一盘芒果糯米饭。
“你这是没送完的剩菜吧。”曲迎扫了一眼。
“怎么能说是剩菜呢,”江琳撇撇嘴,再次纠正他,“这叫赠品,二等奖呢,是你抽中的奖励。”
“是你好运的象征。”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这不就是今天的始作俑者。”曲迎觉得江琳自说自话的模样很好笑,他抬眼,道,“给我拿个勺来。”
不锈钢平勺上布满了划痕,曲迎低着头搅拌,一头黑发毛茸茸的,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摆。
额前的发丝还有些湿意,时不时划过额头。
“所有人下班了,就我还在这伺候你。”江琳坐下来陪他吃饭,撑着下巴,“你坑我五百块,我还要给你端茶倒水,天理何在啊。”
曲迎的重点和她显然不同,“所有人?你们店里一共也就三个人。”
“那说明我的工作严重超负荷,一个大厨,一个老板,剩下的工作都是我做,”江琳幽幽叹气,“就连现在的加班,也是无偿的。”
“那你挺辛苦啊。”
“不辛苦,命苦。”江琳自嘲一笑,“算了,我也不想计较了,你坑了我五百,但今天也给我帮忙了。曲迎,咱俩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
曲迎盯着她,冷哼一声,“早着呢。”
和附近的海鲜批发商核对好账单,江琳拿着签字单往回走,因为价格上涨,秦心和之前的商家解了约,新换了一家熟人推荐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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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江琳总觉得新换的这家既不新鲜也不好吃。
推开帘子,另个一个人大摇大摆坐在了收银台前。
邹文冲她露齿一笑,傻乐道,“上班时间偷懒,被我抓住了吧。”
“来吃饭?”
“不对啊,才一点多,这个点还没放学吧。”
邹文说,“今天周六了诶,放假了,这么不关心我?”
“你们高中不是管得很严吗,我记得是一个月才放一次啊,”江琳轻推他,“你先起来,我要登记账单。”
“今天就是一个月的一次假。”
“哎呀,我怎么能忙忘了,”江琳拉开抽屉,拿给他一颗水果糖,“来,尝尝,给小邹文赔个罪。”
邹文小她一岁,就住在巷子尽头的颜料店里,经常放学过来开小灶,家里一月一结帐,每月月底江琳都负责做好一串账单,一并发过去。
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悉了起来。
“我爸妈今天去给颜料店进货了,没人管我,我就只能来吃饭喽。”邹文絮絮叨叨的,像是打算把这一个月积攒的话语一并讲给江琳听,“他们还说,复读这一年,要是再考不上,就把我逐出家门,让我自生自灭了好了。”
少年的心思简单至极,阴霾马上一扫而空,“有了!那我也来秦姐这打工,这样就能每天看见你了。”
江琳逗小孩似的逗他,“还有小邹文做不到的事呀?”
“喂,不要叫我小邹文,我们是同龄人!”
“那叫邹小文。”
“嘁,懒得跟你争,”邹文咬着硬糖,发出脆脆的响声,“江琳,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继续逗他,“你要叫我江琳姐。”
“江琳!”邹文这次是真的不悦了,挂在脸上,“你不许把我当小孩!”
“好好好,不说了。你想叫什么都行。”
小孩就是好哄,邹文脸色阴转晴,笑道,“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
“我给你带了最贵的颜料!新到的!这个颜色我都不舍得用,我还是趁我爸不注意从货架上偷来的。”
稍微没得到反馈,邹文着急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就是不怎么用得上。”
她很少有时间再摸起画笔,很多颜料直到到过期也没开封过。
“怎么会!”邹文心直口快道,“明明你宿舍里藏了很多,都在柜子里!”
江琳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呀!”
脸色骤变,江琳难以置信道,“你进我宿舍了?什么时候?谁让你进去的?”
“秦姐说你柜子坏了,我去帮你修呀,”邹文倒是坦坦荡荡的,为自己辩解,“我可什么都没乱看啊,是修柜子的锁时,颜料从里面掉出来了,我才看到的。”
“真的,我不骗你。”
见江琳一声不吭,邹文有点紧张,“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给你颜料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江琳伸出掌心。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不给你,就是专门给你带的啊,”邹文将那管群青蓝放入她的掌心,“现在能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其实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给你的颜料你从来都不用呢?”
江琳勾唇一笑,“因为是你给的颜料,所以我才会特意收藏起来呀。”
“下次再帮我带一管莫兰迪灰,好不好?”
8. 逗小狗
雾罩的清晨,白茫茫一片。
天刚蒙蒙亮,甚至分针再转一圈多才到日出时间,江琳随意裹了件灰色外套,背着黑色斜挎包出了门。
金属链头随着行走的步伐撞击在皮质背带上,沙沙作响。表面的皮纹已经开裂了,裂成不规则的形状,露出里层廉价的材质。
包是秦心昨天特意塞给她的,从地摊上淘来的,说是打扮得朴素点,方便砍价。
江琳翘着腿,心里想,就她现在过的生活,根本也不用刻意打扮,眼神里都透露日夜兼程的疲惫,谁看谁同情。
“你听没听我说话啊!”秦心拿花生壳扔她。
灵活闪开,花生壳砸在地上,江琳弯腰捡起来,试图挣扎道,“秦姐,签租房合同这事哪能我去,你是老板,还是你去吧。”
“我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没让你签合同啊,只是让你把合同给我拿回来。”
“呃……我不信你的想法有这么单纯,”江琳说,“要是单纯拿合同,寄个同城快递,或者叫个跑腿,都比我人肉跑一趟有效率啊。”
秦心拧她,“那是合同!你以为是2块一张的刮刮乐啊,还随随便便让陌生人去拿。”
江琳跟她贫嘴,“刮刮乐就更不能让我去拿了,刮到大奖我就独吞。”
被狠狠瞪了一眼。
“那我晚点去行吗,六点也太早了。”
“就是让你早点去啊,”秦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稍微去晚点,房东他们就该出门锻炼,你就等着吃闭门羹吧。”
“什么?”
秦心提醒道,“你忘了吗?他俩就是上周来店里转了一圈的那对老头老太太。老人觉少,他们醒得都特别早。”
“我打听过了,他们早上五点半起来做早饭,七点前一定会出门打太极,然后再去买菜。我允许你六点出发已经不错了。”
“你说他俩啊。”江琳连连摇头,“他俩看着可不好说话,估计门都不让我进,我可不去。”
打掉她拿花生的手,秦心逼近她,“有那么夸张吗?你到底去不去?”
“只是去拿合同?没别的事了?”
“我不相信。”
“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秦心带着浮夸的假笑,总算是慢腾腾地亮出了真实目的,“我听说啊……他俩有个孙女,跟你差不多大。现在也在国外上学。”
“所以呢?”
“所以啊,你去帮姐砍一点点价,行不行?你看你又漂亮,情商又高,还能说会道的,这点事对你还不是洒洒水,对不对?”
“……你别给我戴高帽,”她问,“你想砍多少?”
“两万。”
“两万?”江琳摆手,“秦姐,你砍我算了。”
“江琳……”
“你当他们是慈善家吗?秦姐,你哪是砍一点点价,你这是屠龙刀,一刀下去血溅三尺,”江琳避之不及,“秦姐,还是实际点吧,真的。”
“你就去吧,去试试吧,江琳,姐挣到钱了,你能没有好处拿吗?你说是不是?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
“停停停——”江琳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糊弄秦心的招数。对视之后,她佯装无奈道,“秦姐,你想啊,我去跟他们怎么开口啊,我又不是老板。人家肯定只跟老板谈。”
“这样,你就跟他们说,你是我闺女,替我谈价的。”秦姐张口就来,“就这样定了!明天早上别睡过了!”
“你怎么想的啊?!”江琳上下扫视她,目光停留在秦心前卫的穿搭上,夸诞道,“你这么年轻,能有我这么大的闺女?说出去谁信啊。”
秦心面色微变,“我怎么就不能有了。让你去你就去。”
下了公交还要走一段崎岖的小路,没有门禁卡她没办法走正门,只能鬼鬼祟祟地从侧门贴着其他居民混进去。
侧门修得很隐蔽,江琳低头跟着导航绕路,步履匆匆。
前方冒出个略微眼熟的影子,距离稍远,她眯着眼睛也只能望见一团黑影。
江琳没在意。
越来越近,忙着识别方位的江琳没细看,她贴近那人,打算跟着一同混进去。
直到她一个踉跄,撞上那人的肩膀。
“曲迎?”
他倒是很淡定,“江琳。”
“你起这么早?”她惊讶。
“是没睡。”曲迎淡淡道,“忙了一晚上。”
路灯映在他的脸色,模糊的光线也盖不住他的面色憔悴,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嘴唇微微干涸,泛着浅浅的白。
她问,“你不是还在上学,上学也这么忙吗?”
“我早就不在学校待着了。在忙工作室。”
“上次跟你说过啊。”
“噢,是吗?”江琳干笑两声,掩饰着她左耳进右耳出的事实,应付道,“那你还挺自由的,自己当老板。”
“自由什么啊,还不是看甲方的脸色。”
“也是。”江琳点点头,客套道,“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等下一块吃个早饭?”
如她所愿,曲迎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
“那好吧,你忙你的。”她佯装可惜,后退着挥手道,“那我先走了。”
她匆匆奔向右侧那栋高楼。
曲迎没作声,跟了上去。
最出乎意料的是和房东沟通的过程。
秦心教她的话术通通没有用上,不,准确的说,是还没来得及使用。
进门前,她摸出黑框眼镜戴上,将头发扎成低马尾,米白色圆领卫衣配着帆布鞋,一副乖巧高中生的模样。
他们仍是平常那副不近人情的冷脸,带着知识分子的清高,仿佛没有任何协商的余地,随时会下逐客令。
进门后,江琳佯装乖巧,压着嗓子喊了句,“爷爷奶奶好。”
她其实很少有和老人打交道的经验,心里没底,只是硬着头皮来。
话音未落,二老眼神一动,险些老泪纵横。拉过她的手,仔细观摩,像是透过她寻找相似的影子。
“真像囡囡小的时候……”
“时间真快啊,那么小的一个宝宝现在都去国外了……”
她自幼跟保姆长大,亲情极浅,对这种热情,江琳无所适从。
念着秦心交给她的任务,可对着那两双慈爱的眼睛,江琳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房东所住高端社区地处市中心,装修金碧辉煌,大理石地面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可屋里是如此冷清,剩下二老独自相依为命,守着偌大的房子形影相吊。
她一次次尝试开口,又被自己阻拦。
最后她隐隐约约提出租金的事,被对方一口应下。
她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是秦心的女儿吧?你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也不容易,哎,算啦……少收你们点,你们也好好过个年!”奶奶泪光闪烁,像是正在想念着远方的亲人,“算了,也别两万了,少三万吧!”
江琳激动不已地道谢。
可二老毫不在意似的,专注着盯着她的面庞,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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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聊着家常,好像只渴望多留她几分钟,透过她抓住另一个人的分分秒秒。
江琳笑着问,“妹妹什么时候回国看你们呀?”
“唉,她哪有时间!都忙!忙点好!”
老人说着,颤颤巍巍地摘掉眼镜,眼里冒着泪光。
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害怕多待下去会让自己眼泪决堤。
被送到了电梯口,江琳挥手,“爷爷奶奶,我过段时间就来看你们!”
倒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亲情二字。
秦心打电话来问情况。
江琳说,“你猜砍了多少?”
“一万五?”
“不是。”
“一万?”
“也不是。”
秦心开始担忧了,“你不会一分钱都没砍下来吧?!”
报出三万这个数字时,秦心的尖叫声穿过听筒险些刺痛江琳的耳膜,她捂着耳朵,说,“早知道不告诉你了,我吃回扣一万。”
秦心不紧不慢道,“那你就可以提前吃上国家饭了,江琳。”
“你还要报警抓我啊?好狠心的女人。”
“你不仁我不义。”秦心问,“几点回来上班?”
“急什么,我吃个早饭再回来,我现在又困又累。”
“我怎么会急呢,我的大功臣。”此刻秦心雀跃的语气藏都藏不住,“对了,刚才邹文过来拿了盒东西给你,说是你们之前说好的。”
“上学前还匆匆忙忙跑过来,也不知道是拿了什么宝贝,还不让我看,我放你宿舍了。”
江琳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电梯下降了三层,停住,缓慢张开。
“你还没走啊?”江琳诧异。
“甲方有事找我。”
“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啊?这甲方还挺变态。”
曲迎将手中的猫包推至她面前,“看清了吗,就这件事。”
透过透明的猫包,江琳望见那双透亮的褐色瞳孔,欣喜不已。小猫乖巧地从顶上探出圆圆的脑袋,凑近江琳。
“好乖哦,”江琳立马改变自己的说辞,“这甲方还挺有爱心。”
用掌心蹭着它的头顶,她说,“你金主让你给他养猫啊?”
“什么金主,那叫天使投资人,”曲迎说,“他去外地了,送到宠物店又不放心,就先寄存在我这了。”
“你还负责当保姆啊?”
“天大地大,投资人最大。”曲迎想得很明白,“给钱的都是爷,价格给到位,什么事都能商量。”
“那你还不好好表现表现,用身体走个捷径也不是不行啊。”江琳拍他头,“懂不懂啊,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要学着抓住机会。”
贴近的举动令曲迎身体一僵。
他反抗,“你别碰我。”
江琳完全没当回事,看他别扭的模样,跟逗小狗似的,笑得更灿烂。
她享受这种占上风的快感,将对方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之中。
“哎,你包上的挂件掉了,”她用小拇指轻轻一勾,将原封不动挂饰拽下,握在自己的掌心,“喏,给你。”
他伸手接住。
指腹的温度彼此摩擦,温温热热的,明显感觉到曲迎一怔,她抽回手,莞尔一笑道,“拿好了。”
抵达一层,电梯再次打开。
江琳疾步前行。
“刚才不是说一块吃早饭?”曲迎提起这一茬。
她回头,“你刚才不是说不吃?”
那人笑得懒散,“我现在饿了。”
9. 吃早饭
“你想吃什么?”
江琳抿唇,“你跟我来。”
绕了个小圈后,最终推开了麦当劳的门。
就座后,曲迎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你喜欢吃麦当劳啊?”
“你不喜欢?”她反问。
曲迎笑而不语,问,“你要吃什么?”
“我点完了,”她挥了挥手机,说,“签到领到的早餐券,现在知道为什么要绕路过来了吗?”
取餐号显示在屏幕上。
江琳端着餐盘回来,盘子里只有一份小小的薯饼和热豆浆。
“吃得饱吗?”曲迎问。
“吃不饱难不成吃你的啊?”江琳说,“你还没点完吗?”
“我很少吃这些。”
“小时候吃腻了?”
“那倒不是,小时候也没怎么吃过。”
“那你定力还挺好,不像我,小时候恨不得泡在麦当劳里,”她说,“结果就是,很长一段时间,闻到快餐的味道就想吐。”
即使隔着包装,滚烫的食物仍激得江琳手一抖,她皱着眉将其扔远。
“算了,我等会儿再吃。”
伸手,示意曲迎将猫包递给她。
隔着猫包,江琳逗弄着小猫,眼里不自主地流露出慈爱的神情,温柔似水。
曲迎问,“要不要给它喂根火腿肠?”
然而,一抬眼,面对曲迎,江琳立刻收回那般的柔情目光,拒绝道,“不,那些对它身体不好。”
“那把你的早饭给它吃呗。”
江琳不理他,偏过头,拉开猫包拉链,继续轻柔爱抚着小猫的后背,手指来回穿梭在毛茸茸的身躯里。
发丝微微垂落,遮挡住了江琳的大半张脸,但仍然遮不住她浓郁的五官,艳丽的气质呼之欲出。
即使她只穿了件宽松卫衣。
手机响了声,江琳停下动作,翻看消息。
须臾,她倏然抬头,“穿过……,是我拼错了吗,为什么一直打不出来呢?”
曲迎扬眉。
“我看眼,”他探头过来,“穿过,你打的是什么?tran,guo?”
“呃?”
江琳尴尬地将手机反扣住。
曲迎喝了口咖啡,悠悠地笑,“你这是在国外待了多长时间啊,中文退化成这样。以前也没见你说话中文夹英文啊,平时是故意收敛着呢?”
江琳瞥他一眼,懒得搭腔。
“怎么了,中文不好就不好,我又不会笑话你。”
江琳忍着,不想被他破坏大好的心情,信口开河道,“你说什么呢,我都没出过国,只会说一种语言,那就是汉语。”
“嗯?”曲迎夸张地审视她一眼,调侃道,“说的也是,以你现在的中文比英文更差的水平,出国可能连菲佣都当不上。”
“……”
以一个白眼干脆地回敬他。
曲迎喝掉最后一口咖啡,道,“你那早饭还吃不吃了,再不吃凉了。”
薯饼已经冷却,江琳掀起杯盖,发现杯身温度骤然下降的同时,里面的白色豆浆颜色变深,杂质浮在了表面。
有些倒胃口。
她把杯盖恢复原状,咬起了薯饼。
“不爱喝别喝。”他将黄白相间的纸杯拎起,送至自己嘴边,“我还说渴呢。”
“那我喝什么?”江琳无语。
他笑了,“你就别喝了呗。”
江琳慢吞吞地咬着薯饼,她嫌油腻,又没有水可以配,只能艰涩地下咽。咬了不到三分之一,她实在受不了了,摸出手机想重新下单一杯。
面前被推来一杯滚烫的豆浆。
江琳顺着方向望向他,“你点的?”
“跟你换。我不爱喝烫的。”他说道。
两人一同沉默了一会儿。
热腾腾的雾气里,她没来头地问了句,“你跟家里长辈关系好吗?”
曲迎顿了一下,说,“一般。”
“我问的是老一辈,爷爷奶奶之类的。”
江琳想,曲迎看着挺像正常家庭成长的小孩,他应该很了解亲情的温情,受尽万千宠爱。
像今天的房东二老对待孙女一样。
安静了几秒钟。
他答,“也一般。”
很久之后,江琳才明白,曲迎的这句一般,是多么的仁慈,一笔盖过了如同炼狱般的过去。
甚至用炼狱去形容,也只是描绘出了冰山一角。
江琳做了个很悠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每天不是忙着和狐朋狗友醉生梦死,就是呼朋引伴刷着不限额度的信用卡。
出门从不看价格,反正有人会为她买单。
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一切都是应得的。
一切都倒转得如此真实,清晰得足以看清任何一张脸,除了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她始终看不清。
甚至触碰不到他的肢体,永远隔着两三公分,触之不及。
她置身于回忆里,清晰地看着自己沉沦。五花八门的烈酒兑成绚丽的颜色,叫不出名字,也记不得是什么味道,只能回想起每次宿醉后剧痛的太阳穴。
密密麻麻如同针扎,钻心得痛起来,刺得她透不过气。
酒杯摇晃,冰块叮当作响,彩色液体不断翻腾,彩带从空中散落,周围的起哄声不绝于耳。
音浪震耳欲聋。
好似失去了重心,画面跌宕起伏,颠倒倒转。
江琳一向是卡座的C位,身着华服,笑靥如花。
她如鱼得水地招待每一个人。
一众人围着她,或真情或假意地替她庆祝。
他们都在说,“江琳,你快喝吧。”
“不喝让别人替你喝。”
“哎哟,还得是我琳姐啊。”
“来来来,干了干了。”
也是他们说——
“江琳,我也没钱。”
“我帮不了你。”
“没钱了?没钱了你还想找我们玩?”
即使江琳从未向任何朋友开口。
梦里阴沉沉的,风雨大作,江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陷入绝望。
她想,跳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可视线全然被那身影挡住,她动弹不得,竭力挣扎着,试图看清那人的模样。
无果,那人如此坚固地挡住了她,任凭她如何反抗,岿然不动。
“你放开我!”她尖叫。
可那人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直接捂住她的嘴,“你别叫。”
“你也别想走。”
江琳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连哭都哭不出来,被禁锢住双手,眼前只有一团漆黑,耳边是那人克制住的呼吸声。
像是艰难忍住将她撕碎的冲动。
“你放过我行吗?”她觉得自己近乎哀求了。
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拥抱。
掐得她骨头都生生地痛,痛得快要碎成拼图,他坚实的手臂箍得越来越用力,江琳呼吸得越来越困难。
她听见有人在低声唤她的名字。
她只能沉默地,硬生生地熬着。
任凭剧痛侵袭她全身的器官,搅得她不得安生,好似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得到安宁。
是罪过吧。
她本就是罪人。
“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啊。”他低声呢喃着。
那人身上味道很熟悉,熟悉得她闻起来极度心安,包裹着她,就像一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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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如此壮烈的感情,已经分不清是爱还是恨。
天慢慢亮了。
他宛如电影退场,淡淡的,褪色,消失不见。
就如同,承诺得信誓旦旦,江琳最后,还是走了。
直到脚下一个腾空——
她醒了。
她想起来了,那个影子,是她曾经爱过的人。
醒来的时候,仍然是凌晨。
清晰的时钟显示在屏幕上。
她只睡了两个小时。
睡了比没睡还难受,浑身酸痛,万蚁噬骨,此时江琳已是睡意全无。半夜还有未读消息闪出,她点进去,是裴景宸。
消息显示两个小时前发送,就在她刚睡着不久。
是一条语音。
点击播放,背景音乐声忽大忽小,显然裴景宸在“睡觉”酒馆发来的。
“江琳,睡了没,没睡过来喝酒啊,今天有新品。”
“来试喝有小奖品哦。”
睡是睡了,但又醒了。
反正睡意全无,与其睁眼等着月色褪去,不如去那边打发打发时间。
至于明天有没有精神上班,那是明天的事。
江琳穿上外套,迎着冷风往酒馆走。
距离并不算远,只不过遇上一段上坡路,她走得很慢。
酒馆里正播放着低沉的民谣,悠长缓慢。
江琳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吧台,笑道,“今天茄子没来驻唱啊?”
“他今天有事提前下班了,”可可回答道,“江琳你先坐,等一下,我去给你叫裴哥。”
裴景宸出现在她的后方。
“来啦,江琳,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刚才是睡了,”她的手臂放松地搭在吧台上,“只不过又醒了。”
“你年纪轻轻的,睡眠质量还不好,得赶紧补补。”
“可不是吗,”江琳接话接得很快,“这不就想来喝杯酒助助眠。”
“你就不怕越喝越清醒?”裴景宸笑。
江琳嘴甜得像抹了蜜,“放心吧,喝帅哥的酒,我倒头就能着。”
裴景宸笑笑,示意可可给她倒酒。
三人坐在临近吧台的小桌上。
那位置光线不算暗,暖黄的灯光照下来,倒凸显出虎口处的一处印记。
“你手怎么了?”裴景宸立刻注意到。
“哦,今天烫的。”江琳没当回事,把手往后一缩,“人多,又催得急,上菜时不小心烫了下而已。”
裴景宸轻咳了声,目光还粘在那处水泡,“秦姐就不能再招个人?硬是把你当十个人使唤。”
“也还好。”
江琳一笔带过,有意地转移话题,扫了扫周围的装潢,“还是你们环境敞亮啊,裴哥。今天有个顾客问我,为什么店名要叫大姐风味炒菜馆?”
“我当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门口招牌上的字笔画不全,秦字只剩下了大字那两笔。”
“我就回答,‘你去就餐体验表里写个差评,很快你就知道答案了。’”
“心思还挺坏,”裴景宸逗她,“那我去秦姐那揭发你的罪状。”
“别啊别啊,”江琳吐吐舌头,求饶道,“你要是去了,秦姐更有理由狠狠扣我工资了。”
“你还能怕她啊?”
江琳撇嘴,“她是我老板诶。”
“你看着像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笑着看她。
嘁。
江琳小口啜饮,和他对视,“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你。”
“你要是我老板,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你要是愿意来,随时都可以。”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10. 别讹人
杯子见底,可可守在一旁,极有眼色,无缝给江琳衔接上了第二杯酒。
冰块撞着杯壁,叮当叮当响。
裴景宸说,“江琳,先说好啊,来玩可以,但是要少喝点酒。”
“怎么,还怕我喝穷你啊?”江琳揶揄他。
“酒精伤身。”他说。
江琳不理解,“你这是开酒馆的样子吗,裴老板?哪有老板建议客人少喝酒的。嫌钱赚多了烫手呀?”
“你哪是客人,你是我们内部人员,可可我都不让她喝。”裴景宸把上新的酒单推给她,“来,看看你想先尝哪杯新品。”
酒名旁边附上了彩色插图,简单直观,和牛皮纸的颜色搭配在一起,色调协调,彼此呼应。
“嗯……”江琳手指划动在酒单上,细细观摩着,“幸好你加了插图和详情,不然光是看名字,我真的猜不出味道。”
见她半天也选不出来。
“没有想喝的?”他问。
江琳哄他,“是我都想喝,选不出第一杯。”
听得裴景宸嘴角弯起。
“那你慢慢喝,第一杯我替你选了。”他叫来可可。
郁金香杯装着淡粉色的液体,中心摆着绿色小叶子作点缀,色泽鲜艳。刚入口是香甜清新的,荔枝淡淡的甜,裹住舌尖,冰凉可口。
江琳好奇道,“对了,这杯叫什么名字?”
“怦然心动。”他回答。
再喝几口,江琳微微蹙眉,“裴哥,你的心动都是暗恋吗?”
“什么啊?”
“太酸涩了。”
接过江琳递来的杯子,裴景宸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同样比酸得眉头一皱。
“可可!过来!”
始作俑者可可应声赶来,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老板是我做错了,我把柠檬加多了,你千万别生气,稍等一下我马上去重新做一杯……”
“千万不要扣我工资啊老板……”
见他面色不悦,江琳活跃起气氛,“裴哥,上回你不是叫我来尝新品吗,之前上新的那杯冬日橘子海,你想不想知道喝完是什么感受?”
“我听可可说了,你说‘适合坐在海边微醺,想不开就直接跳下去。’他挑眉,“有这么难喝?”
“不是难喝,是上头,喝几口就醉了。”
“那你现在醉了吗?”
裴景宸盯着她的瞳孔,中间那张矮矮的桌子不足以隔断眼神之间的交织,他眼神里的温度在不断上升,蒸得她耳后的温度也不断攀升,直至燥热。
“酒不醉人人自醉。”江琳说。
一个没留神。
面前的酒杯已是空空如也。
裴景宸低声道,“这酒后劲大,你慢点喝。”
她没听他说话,盯着酒杯,心里想着,自己的酒量还真是名副其实,这么久了丝毫没有退步。
她喜欢酒精作祟的感觉,越来越亢奋,再多的不开心都会被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慢慢绵软下来。
轻盈剔透。
望着她的侧颜,裴景宸噙着笑道,“酒鬼。”
喝得有点上头,她对着裴景宸笑,“见过这么美的酒鬼吗?”
贸然被抛了个媚眼,裴景宸没喝那杯怦然心动,倒是切身领悟起这四个字了。
“见过,”他诚实道,“不是在这坐着吗。”
江琳笑起来,笑容弧度很大,倒不是在意他这句夸奖,只是觉得微醺的感觉格外自由,宛如飘在云端般轻盈,放空。
至少在当下,夜晚倒计时的最后片段,她可以做过去的自己。
靠着椅背,笑得慵懒,发丝轻盈地扫在她的锁骨上,痒痒的。
短暂沉默的几分钟,裴景宸的目光始终安静地落在她身上,她觉得有些尴尬,索性主动打破宁静,“前几天你去百山滑雪,那里好玩吗?”
“你来会更好玩。”他说。
她含糊道,“下次一定来。”
裴景宸当然明白成年人之间的下次与改天都只是应付当下的说辞罢了,但他还是不死心,直白道,“为什么不想来?”
“我没有说不想呀,你听错了,我是说下次,”说谎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闪躲对方的目光,江琳搜索着可可的身影,道,“可可呢,怎么还没回来,不是只是重做一杯酒吗?”
裴景宸微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下去。
他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后悔,明明做事一向是点到为止,不曾想怎会轻易挑破江琳的借口。
他也只好若无其事讲起了滑雪时的趣事。
“你听过一句话吗,滑雪的尽头是骨科。以前我还不相信,结果这次去,我朋友花了5万多,3000买了雪具,剩下的钱全拿去治疗骨折了。”
江琳弯唇,“这么可怜吗?”
“骨折后他还加了个养伤群,群里全是滑雪受伤的难友,摔伤的位置五花八门,肋骨骨折、韧带撕裂、尾椎骨裂、锁骨粉碎……”
“停——”江琳笑着制止他的话语,“你别说了,光是听这些伤口,我现在浑身都开始刺痛了。”
“也是,不该跟你讲的,你听完更不敢去雪场了,”裴景宸说,“但是群里的氛围还是很积极的,分为两种人,一种人是扬言养好伤第一时间冲向雪场。而另一种人呢……”
他故弄玄虚地顿住。
“另一种人是什么?”她好奇道。
“是伤还没好就一瘸一拐地奔向雪场。”
两人大笑着干杯。
“他们这种自己摔伤的还算好的,还有一种人是被动受伤,比如说站在角落调整雪具,结果被飞过来的路人撞飞了。”
“那天碰上的一对情侣就是。”
“你怎么没带女朋友去玩啊?”
裴景宸说,“我一直单身,好吗。”
“那你单身多久了?”
“……”他给了个模糊的答案,“……很久。”
江琳嘁了一声,“很久是多久啊?”
“久到我都数不清了。”
江琳毒舌道,“你不会是得老年痴呆了吧,裴哥,你要注意了,提早预防阿尔茨海默症。”
“那你是什么,小孩还没断奶?”
“不许转移话题,”江琳坐得离他更近了些,“那你说,你谈过几次恋爱?”
裴景宸反问她,“你谈过几次?”
“是我在问你诶。”
他说,“那我不能问你吗?”
“可以问啊,”江琳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勾唇一笑,“我又不是非要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你谈过几次?”
“你怎么这么好奇?”
裴景宸说,“那你回答啊,几次。”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江琳给出了更加模糊的答案,“你谈过几次我就谈过几次。”
再问下去也是兜圈子,他索性将问题留给下次。
“之前不是说要带你和可可去吃饭吗,下周二晚上,我订了座。”
裴景宸又补充道,“把秦姐也叫上吧,一起聚聚。”
“嗯?”
“省得秦姐不放人,留你一个人看家。”他笑。
“还是裴哥贴心啊,来,最后这杯也干了。”她笑得眼睛弯弯。
裴景宸一口闷掉,说,“那就这样说好了,到时候我跟秦姐说,让你提前下班。”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困意来袭,江琳伸了个懒腰,“我回去睡觉了,先走了,裴哥。”
“到时候见。”他道。
后来江琳很快将这件事遗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当天下午,裴景宸提醒她时间,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
秦心倏地冒出来,“你还不走吗?江琳,再不走留下来上班。”
“走,马上就走,你等我再修一下。”
“别折腾了,碎都碎了,你去手机店换个屏幕,也没多少钱。”
江琳答得有气无力的,“我已经换了好几次屏了,再换下去不如直接换手机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正好换个新的。”
“你说得轻巧!”江琳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住秦心不放,“什么时候发工资?上个月的也没发呢!你不发我拿什么买?”
“当我没说。”秦心忙不迭地躲着她,“时间不早了,你赶快收拾,赶不上今天就你值班。”
等江琳换好衣服出来,秦心还坐在收银台埋头算着账。
见她眼神疑惑。
“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玩去吧。”秦心说。
“你这么不给裴景宸面子啊,秦姐?”
“我跟你们都有代沟,一帮小屁孩,赶紧走吧。”秦心毫无兴趣,开始赶人,“隔壁张姐还等着我三缺一呢。”
轩悦酒楼离这条街不远,不到两公里,地处中心,在老城区一众低矮的饭馆中拔地而起,多年来屹立不倒。
时常听人提起它,以绝对优势碾压他们这些藏在小巷子里的苍蝇馆子。不过没关系,苍蝇馆子也并不愁生意,毕竟胜在性价比。
“江琳,上车。”裴景宸降下车窗。
她自然地扯过后座把手,却始料未及地和可可对视,两人尴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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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相觑。
“呃……可可,我以为你坐前面呢。”
可可说,“副驾特意给你留的。”
“为什么?”江琳扭头,揶揄道,“裴哥你还不认路啊?”
“对啊,”他顺势接话,“江琳,下个路口怎么走?”
“我可不知道。”江琳低头系着安全带,“在场的只有我没去过。”
一路平稳驾驶,两个路口都赶上了漫长的红灯,裴景宸也不急不躁,缓慢停下。
“裴哥,没想到你开车还挺稳的。”江琳说。
裴景宸耐心地等着红灯倒数,笑得很温和,“岁数大了,哪能像小年轻一样。”
“你还不到三十岁,怎么天天一副快退休的模样。”江琳直摇头。
“所以才喜欢跟你们年轻人混啊。”裴景宸接得很快。
红灯结束,他换挡起步。
轩悦酒楼门口熙来攘往,豪车接踵而至。
裴景宸去停车,让江琳和可可先上楼。
装横华丽的四层小楼,轩悦酒楼四个大字格外显眼。透过落地窗,窥见冰山一角,身着正装的客人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她们一同进了包厢。
“我先去趟洗手间。”江琳对可可说,“我包就先放椅子上了。”
“嗯,你去吧。”
她没来过这里,跟着指示牌寻找洗手间,指示倒是明确,从过道直走,走到尽头,左转。
转弯的那一刻,砰的一声,两人撞了个满怀。
一秒后,江琳吃痛地吸气,惊魂未定,“你这人走路怎么老不看路啊?”
曲迎没搭话,闷声转向洗手池。
“你别挤我。”她说。
曲迎还是没接话。
江琳觉得奇怪,透过洗手池的镜子望向他,纵是头顶打得灯光如此明亮,她还是觉得曲迎当下的模样更为扎眼。
他面色绯红,动作缓慢,状态糟糕得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刚吐完?”江琳笑话他。
似乎是缓过劲儿了,曲迎一字一顿的,“别瞎扯。”
江琳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而是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这是过敏了?被水煮了?还是打了点腮红啊?”
“没喝多少,我只是喝酒上脸。”他平静道。
“是吗?我看你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像是企鹅刚学会走路。”
曲迎说,“江琳,你很闲吗?”
“怎么了?”
“你可以去忙你自己的事。”
就算听懂了额他的言下之意,江琳仍是笑盈盈的,“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啊。”
“我没有。”
“你坐哪桌啊?三层人不多,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你了。”
曲迎又不回答。
江琳撇撇嘴,不再跟他多说,抽了张纸,慢腾腾地擦掉手上的水分,打算离开。
曲迎洗了把脸,似乎从难受中恢复了些,自顾自地说起来,“306。一桌喝我一个,啤酒混白酒,顶不住也得顶。”
“306?巧了,我在307。”
“隔壁包厢开着门,我一出来就注意到了。”江琳饶有兴致地回想着,“桌上的人倒是都挺年轻的,看不出谁是甲方。”
“他们都算吧。”他轻声说。
“你还在拉投资呢?”江琳问。
“不然呢。”曲迎擦擦手,笑得意味深长,“努力寻找我的有缘人,我的天使投资人。”
江琳嘁了一声。
“实在不行换个项目吧,这么久了都没人愿意投,前景堪忧啊。”
“急什么,这才多久。”
他倒是挺沉得住气。
江琳瞥他一眼,“还不回去?让人家等着你?”
曲迎自说自话着,“我上一次也是来这里,最后不知道喝了多少瓶,喝完晕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绕你们店门口了。”
“那天也是周二晚上,也是下了点雨。”
“确实很巧。”江琳笑了,“你还挺走运,两次都撞上我。”
“我就来过两次,次次都撞上你。”曲迎佯装无奈,啧啧两声,“你说怎么办,我开始担心今天又拿不下甲方了。”
“别讹人,四处碰瓷并不会让你成功。”
曲迎盯着她,一笑,“要不你来投资我?”
“高估我了,我可没那实力。”江琳转身要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道,“等下再碰见你,希望得到的是你的喜讯。”
“不然你就讹上我了。”
11. 装路过
那顿饭江琳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散场后,可可亲昵地挽住江琳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八卦道,“江琳,你的包包很贵吧?”
“怎么会。随便买的。”
“呃?可是,你这不是香奈儿经典款的黑色菱格包吗?”
她不动声色地笑笑,“假的。”
“假的?我才不信。”可可压低声线,笑得意味深长,用气声问道,“哎,你偷偷告诉我,是不是我们老板追你的时候送的?”
“你说裴哥啊?”
江琳存心吓唬她,眨眨眼,“要不你现在自己去问问他?”
“不去不去不去。”可可吓得连连摆手,脸色都惨白了一分,“除非我想被开除了,不然我哪敢惹他,哎,江琳,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到底是不是他送的呀?”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江琳继续胡扯,“超A货,工厂代发,一流制造。”
“没事,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链接发给你。”
“那倒是不用了,我又买不起。”
可可试探性地用手指触碰在表面光滑的皮质上,好奇道,“我能不能摸一摸啊?”
得到江琳的允许后,可可更是加深了心头的疑惑,“现在假货都做得这么逼真了吗?”
不等江琳回答,裴景宸迎面驶来。
“上车。”
有裴景宸在后,可可也不好在继续八卦下去,只能用目光搜寻在二人之间,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寻觅到答案。
过了晚高峰,车流量骤降,透过车窗,路边的香樟树下,扶着树干弯腰缓解的身影分外眼熟。
江琳的目光讶异地扫过,僵硬地盯着窗外的那处黑点。
直到车辆驶过,难以置信似的,江琳回头再次盯住那人的身影,眼神复杂。
幅度有点大,车里安静的氛围被江琳倏然的动作而打破。
“怎么了?”裴景宸问。
“呃,没事,就是坐久了,活动一下。”
剩下的那两人安静听着她的借口,谁也不点破。
可可是不敢,裴景宸大概是不想。
车辆右拐,驶入下一个路口,眼看着要偏离方才的位置。
“等等,”江琳开口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突然想去趟便利店,就在刚才那个路口。”
空气似乎停滞了一秒钟。
纵是了解她的借口蹩脚,但裴景宸仍包容道,“好,那你回去了跟我说一声。”
解开安全带,江琳下车,顿了一下,才恢复平常的笑容,“你们路上慢点。”
往回走时,她的步伐很急,可偏偏在快要抵达时,她放慢了脚步,很不经意地路过那人,说,“吐了?”
“没。”曲迎松开撑着树干的手,站直,“我只是休息一下。”
“你怎么在这?”
“路过。”
“还能有第二个答案吗?”
“那你继续路过吧,我再休息下。”
“你确定你没问题?”江琳好笑地望着曲迎那副逞能的模样,“来,你现在沿着这条路走一下直线,能做到吗?”
曲迎不服气地抬腿就走,还没迈出第三步,身体的重心就开始偏离,他一把撑在树干上,反驳道,“你让我走我就走啊。我就不走。”
“要走你自己走。”
江琳啧了一声,“那你就打算今天晚上睡在这里了?”
“谁说的。我想去哪去哪。”
江琳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还想掌控我的行踪啊?”曲迎嬉皮笑脸的。
“我可真没有这种爱好。”
盯着江琳远去的背影,曲迎以为她走了,可两分钟之后,江琳又出现了。
她把矿泉水递给曲迎。
他抬眼,“你刚才是去买水了啊。”
“别废话,你喝不喝?”
曲迎接了过来。
盯着他拧开瓶盖,江琳说,“我走了。”
曲迎点点头。
再等了两分钟。
没有再回来。
这次江琳是真的走了,曲迎拍掉手上沾上的树皮,拿起那瓶水,转身离去。
店里的收银机坏了。
秦心没在,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大概又在麻将桌上血雨腥风。
江琳只好紧急打印了一张自己的收款码,贴在收银台正面,每来一次客人都要解释一次。
“不好意思,我们店的扫码枪坏了,麻烦您受累扫一下付款码。”
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江琳只觉得自己念得口干舌燥,晕晕乎乎。
今天赶上周末,店里人很多,很挤,逼仄得喘不过气。
头顶挂着的吊灯常年失修,摇摇晃晃的,甚至一闪一闪的,时不时就灭一下,再亮起来。
江琳想,今天可真够糟糕的。
早晨被闹钟叫醒,蜷缩在狭小的宿舍里,被迫嗅着那股阴暗潮湿的气味,仿佛和自己的人生一样,阴暗发臭,腐烂得看不到头。
醒来便收到私信,推文被人举报,系统显示她违反平台规定,禁言一周。
至于吗?!
被气得一秒清醒。
她恨恨地想着,也不知道被哪家同行举报了,这么缺德,一辈子发不了财。
正琢磨着如何申诉,又传来几条举报成功的提示,系统发出警告,显示账号存在封禁风险。
“我要投诉!投诉!”
江琳把手机扔向一旁。
她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
曲迎出现在她面前,她长篇大论输入着申诉理由,裂开的碎屏本身就不灵敏,手忙脚乱之下,直接回到了主界面。
刚才打的字一个也没有保存。
她气得后槽牙都快要咬碎。
深吸一口气,她对曲迎说,“下回早点过来结账,没看我这忙着呢吗。”
“刚才还没吃完呢。”
“随便你,行了吧。”
曲迎一脸莫名其妙,“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怎么了?”她翻白眼。
“说话这么冲,吃火药了?”
江琳嚼着口香糖,满脸不耐烦,“是吗,看来我得降降火。”
话虽这么说,她的笑容似乎更挑衅了。
百溪是个小城市,餐饮自然便宜,加上秦姐做得也是朴素老店,江琳瞥了眼账单,他们四个人也不过吃了二百左右。
“一共210。”
曲迎没接话,目光落在一旁摆着的绿色口香糖盒,“给我一片。”
“不给。”她用关节叩了叩桌面,催促道,“扫这就行,结账。”
曲迎在江琳夺走盒子前,眼疾手快地抢了一片,撕开包装,丢进嘴里,“平时不是你扫我?”
“诶谁让你拿我口香糖的……”
江琳不情不愿地解释,“今天扫码枪坏了。”
“那你就私拿公款啊?”曲迎跟存心气她似的,“全部进你私人腰包,不合适吧,要是放在古代,你的行为是要砍头的。”
“闭嘴。”江琳本来心里就烦,听他胡言乱语更心烦,捡起口香糖盒子就要往曲迎身上丢。
曲迎一闪。
本来她也没真丢,江琳继续催,“你快点扫码,下一桌要过来结账了。”
“你怎么还把客人往外赶啊?”
江琳指了指窗外,百溪刚下过雨,路上泥泞沾湿了路人的裤脚,她假惺惺地关心道,“没有啊,我是担心你。你看,你现在再不走,一会儿雨又下大了。”
他倒是厚脸皮,“我不急。我还可以再坐一会儿。”
“我急,”江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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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结账。”
这时曲迎正对上推门进来的秦心,张口就来,“老板,管管江琳,这么不会做生意呢,连片口香糖都舍不得给。”
秦心一身疲惫,还要强行挤出笑脸,“是吗?回头我说说她。”
把剩下的口香糖都拿给了曲迎,秦心说,“没事,想吃的话你都拿去。”
“这不合适吧。”
明明是回答秦心的话,他却狡黠一笑,直勾勾地望着江琳。
江琳只回送他一个白眼。
“怎么不合适?”秦心直接塞进他手里,“一盒口香糖而已。”
曲迎佯装勉强地收下,还补了句,“就是原味薄荷一般,下次换成柠檬薄荷味吧。”
他晃了下手机,说,“扫完了。”
晃得太快,江琳也没看清他扫了多少。
“慢走啊,欢迎下次再来。“秦心笑着说。
说罢,她便进了后厨监工。
曲迎还没离开收银台,把口香糖盒子亮给她看,悠悠道,“记住了没,下回换成柠檬薄荷的。”
“不爱吃还拿走!”
“还我!”
“貔貅啊你!”
江琳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等到下一桌结完账,江琳翻看账单,才发现曲迎扫错了数字,她说的是210,估计是店里人声嘈杂,他听成了270。
不想告诉他的,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可问题就是,曲迎这么睚眦必报的人,指不定反应过来就去秦心那里添油加醋呢。
江琳点开对话框,简单道,“扫错数字了,你知道吗?”
对面飞快回了个问号过来。
江琳说,“我说的是210,你扫的是270。多的那60是什么?”
过了几秒钟,那人还特意发了条语音过来,轻飘飘道,“小费。”
嘁。
江琳嗤笑一声。
可转念一想,一盒口香糖卖他60块,还是她赚了。
这是烦躁的一天唯一一件顺心的事。
可惜只高兴了那几秒钟。
下一秒,6号桌传来叫骂声,“服务员!你给我过来!”
江琳快步走过去,挂着笑脸,“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那男人喝得晕晕乎乎的,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不是你们怎、怎么回事啊,这几个破菜还没上完?”
“能上就上,上不了全他妈给我退了!草!”
她只能微笑,“您稍等,我去催催后厨。”
“你催什么催!少他妈糊弄我!你们都是一帮骗子!一帮孙子!”男人的声音越发得激昂。“连他妈服务员都不说实话!”
不用多说,啤酒瓶散落一地,碰撞得叮当作响。那桌显然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了,但丝毫不影响他们肆意妄为地耍酒疯。
“小姑娘,”男人揉了揉眼睛,才得以看清江琳的模样,他大喜,笑得色眯眯,“在这干,多少钱一个月啊?跟了我,保你一晚上就这个数!”
江琳冷脸道,“稍等。我去催菜。”
男人见她不搭腔,直接上手要摸她脸,“怎么样,嫌少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加一千!要不要考虑一下?”
“别碰我!”江琳一把甩开。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你信不信我好好教训你一下!”他说着,想抄起啤酒瓶动手,但稍一用力就打破了身体的平衡,脚下一软,险些栽了个跟头。
他大喊,“你!把你们老板给我叫来!”
顺带的,一杯水精准地、一滴没浪费地,泼在了江琳的脸上。
周围传来一阵喧哗声。
秦心闻声赶来,见状,压低声音对江琳道,“我去处理,你去旁边等我一下。”
江琳强行压住泼回去的冲动,扯了张纸擦干净脸,一声不吭地走开。
12. 滚烫的
店里已经不剩几桌客人了,江琳挑了张四人桌坐下,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她不困,只是心累。
像这样的骚扰,她应付了不知道有多少回,软硬皆施,草草了事,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个人搭讪不成,竟然想要跟她动手。
江琳恨恨地想,再有下次,她一定率先出手,先拿啤酒瓶爆了他那颗冒着油光的光头。
听到动静,她抬头,“秦姐。”
身为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江琳没指望过秦心会说出什么替她考虑的话。但她认为秦心会讲道理,至少不会冤枉她,
可惜秦心开口就是指责。
“我刚才发现,你没用扫码枪,而是让他们扫的你的收款码?”
江琳解释道,“今天中午收银机突然坏了,只是临时想的办法,我等下就整理好转给你。”
秦心面色严肃,“怎么不跟我商量?”
“……打电话没人接,当时顾客又催得急。”
“那你给我发微信啊。”
“我发了。”
“但是一直没人回。”
秦心翻开手机,的确,江琳的一串消息到现在还是未读状态。她哑然,转了矛头,“江琳,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遇到特殊情况不知道想办法?”
“你怎么能贸然做主?现在你是在直接通知我吗?”
一连串的问号打得江琳措手不及。
“那我能怎么做?”她反问。
“那是你自己应该考虑的事。”
江琳觉得秦心就是在胡搅蛮缠,问道,“你是担心我会从里面贪钱吗?账单都在电脑里,你不放心可以自己看啊,现在是觉得我做错了?”
“我没有说你错了,我说的是态度问题。你不是老板,做事不能自以为是,你明白吗?”
换在以前,她绝不会为这点钱浪费时间,还要浪费口水去辩驳,可如今一落千丈,她只能咽下这口气,忍受着。
她摊手,“行,那我下次直接不管了。”
江琳的衣领处还有些水渍未干,秦心眼神扫过,说,“今天顾客泼你水这件事……”
“停——”江琳打断她要说的话,“你别再教育我了,行吗,泼水这件事你还打算推到我身上,是吗?”
“江琳,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服务行业就是难免会受委屈。再说了,这件事情,咱们是不是也有错,如果按规定时间上菜,客人是不是就不会发飙了?”
各打五十大板的态度让江琳格外不能接受。
“你的意思是我也有错?这太可笑了,”江琳觉得再跟秦心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个结果,“上菜时间是我能控制的?这是我的错?”
她冷笑道,“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他泼的是温水,不是开水啊?”
“江琳!”秦心平静地望着她,继续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学会接受生活中的不公平,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小的细节,对不起,我保证不了。”
她别过头,不想再多听一句,“让开。”
江琳疾步推开门,消失在了雨中。
她没有去裴景宸的酒馆。
虽然她相信裴景宸的人品,并不会跟秦心乱讲,但江琳总觉得,每次去裴景宸就跟看管小孩一般,总是不让她喝尽兴。
那时候,江琳问,“酒馆不让喝酒,你开来干什么?”
裴景宸总是笑笑,不动声色地拿走她的杯子,回答道,“谁说不让你喝,是让你少喝。”
江琳指指一旁的客人,“你怎么不让他们少喝点?”
“他们不喝,我们哪有钱喝。”他云淡风轻地带过。
得。
是争不出个结论了。
所以,这次江琳索性直接不去。
睡觉酒馆是离她最近的一家,既然要躲开裴景宸,避免在门口被他逮个正着。江琳只能绕路,走得晕晕乎乎。
这边她来得少,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可以安静喝酒的清吧。
无奈之下,江琳只好进了酒吧。舞池里几乎是群魔乱舞,鼓点声震得她耳边嗡嗡作响,她找了个散台坐下,点了杯酒。
她心情不好,喝酒如喝水一般,喝的时候不觉得,后劲儿上来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虽然远远没到江琳醉酒的临界点,但她的确感觉到了不适。江琳摸了摸额头,丝滑地饮尽了下一杯酒。
白朗姆里兑了菠萝汁,喝起来还有细细碎碎的菠萝果肉,和椰汁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倒是种奇妙的味道。
“太甜了。”江琳埋头想着。
“还不如去裴景宸那里喝呢。”
不知道坐了多久,江琳缄默着饮尽了一杯杯的鸡尾酒。
谈不上恨秦心,她也没有生秦心的气,她只是痛恨自己的无能。过着一潭死水的日子,逐渐腐烂发臭,最终和泥泞的沼泽融为一体,彻底堕落。
她坐在远离光源的角落,远远的只能望见柔光里的剪影。
将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下,穿着简单的白t,她仍然透出一股极致疏离的清冷感。
下一杯上来的海岸线的心跳,她端着杯子端详了半天,没想明白名字和酒有什么关系。
还没来得及尝第一口。
“你这是要把酒品尝个遍?”
江琳回头,“曲迎?”
曲迎嗯了一声。
江琳笑得很勾人,将酒杯端向他,“怎么,你也想喝?”
“不喝。”
“不喝酒你来酒吧干嘛?”江琳嗤笑。
身后人挤人,几乎是摩肩接踵,曲迎侧身,给上酒的酒保让开路。
两人的距离瞬时拉近。
江琳嗅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恍然道,“原来你刚喝完啊。”
“你还没喝够?”曲迎说。
她指指身旁的位置,撑着左脸,妩媚一笑,“陪我喝点?”
“不喝了,”曲迎摇头,“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江琳讶然,“这才几点啊?”
“两点半。”
江琳一笑,“两点半你就困了?”
冷不丁的,江琳被推搡的路人撞到肩膀,吓了一跳。
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给曲迎点了杯止痛药,浅橘色杯身,冰块微晃,叮当作响。
端上来时,她示意道,“尝尝。”
曲迎饮下半杯,评价道,“味道还不错。”
江琳自然地拿起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
她的眼尾带着妩媚的钩子,盯着他,慢悠悠道,“是还不错。”
曲迎说,“为什么要叫止痛药?”
“我不知道,”江琳思考了下,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运转的速度开始变慢,她费解地摇了下头,说,“或许是希望喝下的人能快乐些吧。”
脚下一软,险些在高脚凳上踩空。她头一歪,被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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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曲迎身上栽。
曲迎接住了她。
长发顺滑地扫过他的脖颈。
抬头的那刻,江琳一笑,“你还想喝点什么吗?”
他面无表情,“你觉得你还能喝吗?”
远远的,有大学同学隔空跟曲迎打招呼,望见他怀里的江琳,笑得暧昧,用口型说了句“我们先走了”。
曲迎比了个ok的手势。
然后连拉带拽地把江琳弄出了酒吧。
凌晨的百溪时常下雨。
地面湿滑,反着路灯的光,亮得刺眼。小雨滴滴答答的,落在他们的肩膀上。
四下无人的雨天,空空荡荡,空气里都带着阴郁的情绪。
就像百溪的天,总是雾蒙蒙的。
出了酒吧,没有了五彩斑斓的光线,江琳才透过微醺的双目,注意到曲迎泛红的耳根。
“你脸红什么?”
“我喝酒上脸。”他说。
曲迎拎起江琳,“你住哪啊?”
“就住饭馆那吗?”
“我不想回去。”她低声道。
“那你想去哪啊?”
无人回应。
再低头一看,江琳昏昏沉沉地栽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曲迎轻拍她的脸,“江琳,醒醒,醒醒。”
那人窝在怀里,轻声道,“我没醉……”
“江琳,你真是个酒鬼。”
曲迎抱起她,无奈地向前走。
楼梯间里空荡荡的,带着巨大的回声。
曲迎边上楼,边掂着手里轻盈的身体,说,“江琳,你们老板是不是虐待你啊,平时都不给你吃饭?”
“到家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开口问。
右侧墙壁贴着寻狗启事,江琳眯着眼,看不真切,“你看那条狗,和你长得好像。”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损他。
曲迎说,“信不信我把你扔这。”
“不对,”江琳摇摇头,继续说,“你不像萨摩耶,我觉得你像哈士奇,看着就不太聪明。”
曲迎深吸一口气,“确实,我还是太仁慈了。我应该直接把你扔酒吧门口,明天你就上新闻头条。”
外面下了场雨,屋里没关窗,冷空气窜起来,本就不见阳光的屋子变得更加潮湿阴冷。
进门便长驱直入,摸着黑,曲迎把江琳扔在床上。
他转身要去开客厅的灯。
“等等。”江琳喊他。
“怎么了?”
“你这屋好冷。”
曲迎耸耸肩,“我家没空调,你忍着吧。”
“真的很冷……”
“那怎么办,”曲迎想了想,“我去翻翻,看看有没有厚被子。”
“等等……你过来一下。”
曲迎不明所以地弯腰凑过去。
江琳双手环抱住他,将他勾向自己,滚烫的皮肤贴合在一起,带着心跳声。
曲迎舔了下干涩的嘴角,低声道,“江琳……”
她加重了力度,好似渴望在黑夜里寻求温暖。两人贴近,栽倒在一起。
借着从窗外倾斜的月光,江琳朦朦胧胧地望见,那人身着黑衣,露出雪白的脖颈,对比极为明显。
藤蔓般缠绕在一起,本就炽热的温度不断攀升,回抱住她。
她不冷了。
江琳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13. 醒来后
日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亮得刺眼。
江琳脑袋昏昏沉沉的,醒不来,只觉得光线极大地影响她的睡眠质量,惹得她头痛更严重了。
“怎么这么亮啊……”她低声呢喃着。
下一秒,“哗啦——”一声,窗帘被拉紧。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江琳将被子扯过头顶,蒙着头,再次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曲迎摸着黑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屋里仍是一片漆黑,根本分辨不出时间。
江琳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亮起的18:16,心里一惊。
她摸过吊带,扯开窗帘,日暮的余晖透过大片狭小的窗户扫进来,晃得江琳下意识闭了下眼睛。
她缓缓坐在床边,无神地望着窗外。
一觉起来就到了傍晚,心里涌起一股止不住的落寞,宛如被世界切断了联系。
江琳往床头一摸,本应空空如也的杯子竟然沏满了温热的开水。
指腹明明被暖意包围,可江琳的手却僵住。
果然。
曲迎不知从那个角落里冒出来,“醒了?”
她嗯了声,“你还没走啊?”
“…”
这是他家,让他走?
曲迎似乎有点被噎住,但很快又还击道,“是啊,这不是怕你不满意。”
你…
她…
江琳咽下去就要脱口而出的回答,曲迎这话说的,她怎么回答都不对啊。
说满意,他岂不是尾巴要翘到天上,说不满意…
她从不说昧良心的话。
“……那你怎么没叫醒我?”
“这就急着走了,”曲迎笑得促狭,“昨晚不是还喊着不想走吗?“
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件低领吊带,江琳抓起被子就往身上挡,嘴里还念叨着,“往哪看呢,别瞎看!”
“你这是…?”
曲迎打量了下那薄薄的被子未能遮盖的,她那裸露在外的皮肤,轻笑到,“还没穿裤子就不认人了?”
江琳脸一热,撇过头,不理他。
不知怎么的,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到这时候,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竟然只能缴械投降。
“你出去,我换衣服。”
不等曲迎回答,她几乎是强迫性地把曲迎退了出去。反锁好门,江琳贴着门站稳,捂着胸口深呼吸。
她酒量真的退步了。
区区几杯鸡尾酒都没坚持住。
对于昨晚的记忆,只能回忆起零零散散的碎片,细枝末节倒是记得挺清楚,她甚至还能回忆起一些炽热的温度……
可那些碎片化的片段实在是太难串起来。
江琳心烦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头。
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客厅,却不见曲迎的踪影。说是客厅,这狭小的十平米,除了摆着个不知道几手的沙发,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几乎是无处下脚。
倒是更像个陈旧的仓库。
曲迎从厨房走出来,问,“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江琳别过头。
曲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你喝这杯,热的,房间里那杯水应该凉了。”
江琳握着那杯水,尴尬得不知从何开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琳?”
江琳吸了口气,胡乱道,“你这客厅够乱的。”
“还行吧,凑合住。”
“你不是还没毕业吗?”江琳说,“怎么不住学校宿舍,还出来租房?”
“学校有门禁,我经常去应付甲方的酒局,也赶不回去啊。”
“那你就能翻墙回去啊,”江琳斜眼看他,“你不会不敢吧?还是根本就翻不动啊?”
曲迎伸手敲她头,“江琳,我看你是睡懵了吧,你也不想想,我一两点翻回去,舍友还睡不睡啊?”
“再说回去也不方便,又没课,我都不怎么回学校了。”
江琳好奇道,“你这么小就出来创业,你家里人也不反对吗?”
“我小?哪小?”
“你……”江琳咬了下嘴唇,“你想听实话吗?”
曲迎倒是无所畏惧,“行啊,你说。”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不说,说出来就是让曲迎得意的话,何必自找麻烦,她转头打了个哈哈,“你心眼小。”
曲迎乐了,“我心眼小还能收留你?”
“你只是偶尔发一次善心。”
曲迎道,“偶尔一次还让你碰上了,你什么运气啊,江琳。”
“一会儿出门赶紧去买张彩票吧。”
江琳挤出一个笑容,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说道,“我哪有你运气好,年纪轻轻就创业成功,财务自由,马上走上人生巅峰呢。”
“别捧杀我,”曲迎摇头,“混口饭吃罢了。”
江琳低头喝水,她混乱的思维实在是无法令她提起昨晚的事,每每到了唇边,又被她咽下去。
她不是什么老古董老封建,对这件事情并未讳莫如深,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得如此突然,而发生的对象又是他……
竟是和曲迎……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至少不是期待。
沉默了良久,江琳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时间流动的声响,一下下击打在她心脏上,声声刺耳。
她终于有勇气开口,“昨天晚上……”
曲迎抬眼,带上了冷漠的神色。
“后悔了?”
“江琳,你后悔了?”
他连着问了两遍。
“不是……是,哎,不是……”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曲迎却灵敏地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总结道,“那就是还挺满意的?”
江琳觉得好笑。
两人现在穿着整齐,一本正经地聊着不正经的事。
说是坐在沙发的两头,可这沙发实在太小,两人的距离也算不上远。甚至偶尔膝盖还会撞在一起。
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同时挪开。
屋里没有开灯,他们只能借着昏暗的光线对视,连对方的表情都看得不是太真切。
曲迎稍一动作,江琳便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江琳尴尬地吸了口气,不理解自己当下的不安从何而来。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的,怎么一遇上他,就打起了退堂鼓,连开口的勇气都尽失。
她双手交叉着,时不时撩起自己的头发,眼神乱瞟,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心。
似乎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曲迎率先开了口,“你今天不是还要上班?”
“都这会儿了,你们秦姐没找你?得扣你多少钱啊。”
“哦,对。”江琳恍然。
一睁眼就是黄昏,这一天实在太快,快得江琳仿佛已经和现实脱节。
她摸出手机,只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来自秦心的。
秦心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也没有责怪江琳的无故旷工,只发了四个字,“早点回来吃饭。”
仿佛她一声不吭跑掉这件事并不存在。
“她怎么说?”曲迎问。
江琳低头,含糊道,“没说什么。”
手机只有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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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的电量了,电池组亮着醒目的红灯。
江琳说,“你充电器给我用一下,我手机没电了。”
“我要type-c口的,不是老式安卓接口。”
曲迎起身,“等下,我找找。”
正说着,曲迎的电话响起来,他欠了下身,对江琳摆了下手,示意让她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房间太小,又不隔音,即使曲迎已经站在了卧室窗户前,并微微带上了门,江琳还是将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只有曲迎和对面讲话的声响。
“突然找我,什么事啊这么急?”
曲迎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
“大哥,你还笑得出来,我拜托你着点急啊,”对方的声音越发地急促,“咱们工作室账上就剩下几千块钱了,再拖下去这个月工作室的房租都要交不起了。你一直说甲方那边快谈好了,现在呢,蔺哥还是一分钱没打来啊?”
“你再等几天,我还在等蔺哥答复。”
“我等得起,工作室等得起吗?”他的话并没有安抚对方的焦灼,反而越发的严重,“曲迎,咱们已经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尽最大可能降本增效了,你也不能让我们赔本干吧?”
“田飞,你先别着急,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曲迎蹙起了眉头,“咱们是找人拉投资的,能主动催蔺哥吗?只能等耐心考虑好了,不是吗?”
“开发这个游戏是咱们共同的梦想,”她听见田飞深深叹了口气,“曲迎,我真的很害怕失败,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也在尽全力。”
“如果咱们失败了呢,你想过吗?”
“没有如果,”曲迎的声音变得强硬,“要做就做到最好,先考虑失败算什么?”
“这也是一种可能啊,你敢保证百分百不会失败吗?”
曲迎回答,“至少我敢保证现在不会失败。”
“咱们把一切都押在上面,你我都没有再重来的资本,不是我悲观,曲迎,现在形势如此,你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那我也输得起。”
“可我怕输。”田飞顿了顿,最终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你就一点都不肯退让吗?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明明可以从小游戏做起,先做网页游戏,或者是小程序之类的,为什么非要上来就做端游呢?”
“那样还有什么意义?一次次去妥协,早就忘了初心是吗?田飞,你别动不动就打退堂鼓。”曲迎不悦道。
见曲迎不松口,田飞也并不诧异,他早就了解曲迎的性格,希望曲迎退让简直是痴心妄想。
从半年前曲迎提出合作这件事,曲迎便承包了一大半的工作,他们几个无非是给他打打下手,如今项目到了严峻的阶段,他不愿退让倒也是正常。
田飞深深叹了口气。
最终开口道,“那蔺哥那边你再努努力,这边我也尽量多拖延几天。但是工资已经两个月没发了,能拖延的时间也不多了。我都怕他们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这样吧,”曲迎做了个决定,“我最后剩的那笔钱你也拿过去,先救救急。”
田飞愕然,“啊?那你怎么办?”
“没事,我能想到办法。”
曲迎刻意压低了声音,低声和田飞交涉。两人似乎也没交涉出个结果,仍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沟通着。
剩下的对话江琳无法再听清,但她并不好奇他们在聊些什么,她望着又掉了一格电的手机,只希望曲迎能尽快挂掉电话,给她把充电器拿出来。
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总算等到曲迎挂掉电话。
黑影从卧室里冒出来。
14. 想逃避
他抬手开了灯,灯管来回闪了几下,才勉强稳定地亮起来。
“怎么没开灯?”他问。
江琳笑了下,眼神扫了扫拥挤的客厅,“我怕我一起来,还没找到开关,就把桌子撞翻了。”
她接过数据线,数据线看得出很陈旧,但被擦拭得很干净。
“在哪充电?”
曲迎伸手,“给我,我帮你充。”
“不行,”江琳拿着手机,往身后一藏,“我的手机里藏着我的秘密。”
“我又不知道你手机密码。”
“谁知道你有没有偷看到呢?”江琳撇嘴,“你看我手机,跟我在你面前裸奔,有什么区别?”
“我对你有那么好奇?”
曲迎无奈,“……卧室左手边,插座在那。”
江琳走过去,说话声音变小,听起来雾蒙蒙的,“你还是换个插座吧,你这个太破旧了,容易着火。”
“你说什么?”
“我说——”
“你的插座,需要换新的了。”
曲迎跟过去,问,“我这插座怎么了?”
“都快裂开了,你看不到吗?”江琳指了指插孔处的裂口。
听见手机充上电,发出叮的声响。
曲迎说,“这不是还能用吗。”
“没钱了?在外面欠了八百万?连个插座都不舍得换。”江琳在床边坐下,抬眼,冲着他嬉笑。
曲迎毫无波动,“怎么,你要包养我?”
“我哪养得起你,我养我自己都费劲。”江琳道,“做美梦谁都会,我还想着谁能养我呢。给我买房买车买名牌包,普拉达香奈儿爱马仕。”
“那你好好想想,我允许你想,随便想,”趁她没戒备,曲迎在她脑门前弹了一下,“梦里什么都有。”
“诶——你!”
江琳被弹的一下弄得巨痛,虽说曲迎看着并没用力,但她痛得差点飙出了眼泪。
她捂着额头,不说话。
曲迎凑过来问,“疼啊?”
“你说呢?”她声音闷闷的,“你真烦人。”
“有昨天晚上疼吗?”
“你……”江琳伸腿,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你……给我闭嘴。”
他坏笑,“我闭嘴你就不疼了?”
江琳真想将眼前这人从窗户里推下去。
她咬着嘴唇,“昨晚,有没有……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吧?”
“什么?我不知道啊。”曲迎装傻。
“有没有……你肯定知道。”
曲迎像是要逼着她亲口说出来,佯装无辜,“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什么?万一我们想的不是一件事呢?”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
江琳越问越尴尬,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这件事情太过冲动,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她从没想过,和曲迎……
可昨晚的细节如此真实,炽热的滚烫的纠缠的……
身上深红的痕迹也不会说谎。
见曲迎不吭声,她急迫地拽过他的衣角,追问道,“你告诉我呀……到底有,还是没有?”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曲迎慢吞吞地低下头,离她极近,道,“有。”
江琳深深地松了口气。
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安全距离。
而曲迎不紧不慢地跟过去,不动声色地靠近她,像是在解释,“过生日朋友送的。没想到竟然派上用场了。”
“是吗?”
江琳无暇听这些,她现在也没有心情思考,只想快快逃离。
她假装看了眼电量,说,“好了,电量充得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百分之二十也叫差不多啊?”
她忽略身后曲迎的话语,往门口走。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悠悠地播放起来。
指针刚拨至数字八,秦心竟然打来了电话。
平常这个时间,秦心都是坐在麻将桌上血雨腥风。
“还不回来吗?”
江琳握着听筒,闷闷地嗯了一声,“快了。”
“你去哪了?”
“亲戚家。”
秦心疑惑,“你在本地不是已经没有亲戚了吗?”
她知道江琳和亲戚断交的事。
当初在江琳家破产之后,所有亲戚对他们如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江琳抓住机会,准备落荒而逃,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嗯,等我一下,我快到了。”
她推开门,飞速前进,刚跑到楼层拐角处,身后传来吱呀呀地推门声,还有紧跟地一句,“江琳。”
像是被定在原地,她竟然没有加速离开,而是如坐针毡地回头,“怎么了?”
“亲戚家?”曲迎揶揄地笑。
江琳恢复镇定,瞥他一眼,“对啊,你应该叫我一声姐。”
说完她就飞速奔跑。
赶在曲迎动手之前。
噪音没有淹没完全曲迎的回答,她细碎地听到了前面几个字。
他说,“我不和姐姐上……”
好了。不用再听了。
跑出小区门口,在路口转弯处才敢停下。江琳抚了抚自己发烫的面颊,无奈地想着,今天在曲迎面前怎么总是别别扭扭的,害羞得像个小孩。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没见过世面吧。
她叹。
江琳回去的时候秦心却没在。
她像个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环望四周,却被另一双眼睛抓个正着。
“裴哥?”
裴景宸坐在不远处的藤木椅子上,翘着腿,悠闲地喝着茶水。
“你怎么来了?”江琳扯过嘴角,尴尬一笑。
他扬眉,“我来了你不高兴啊?”
“怎么可能。”江琳摇摇头,“我是太累了,没休息好。”
裴景宸笑道,“那你想我来吗?”
江琳跟着笑,“我不想谁想。”
“正好,我也想来。”他说。
两人再次笑起来。
江琳问,“你怎么今天改喝茶了,开始养生了?”
“对了,秦姐呢?”
“喝茶对身体好。”裴景宸扬了扬下巴,给了个眼神,示意道,“隔壁呢,每天的常规项目。”
江琳一秒领悟,“又打牌去了?”
她喃喃自语,“我说呢,刚才打电话那头还挺吵,原来是在麻将馆抽时间给我打的电话啊。”
他笑着点头。
“要不我怎么被她留下来看家呢。”
“真潇洒,”江琳撇撇嘴,“那好吧,我先去后厨弄点剩饭吃。”
“等等。”
裴景宸叫住她。
“啊?”
“你吃什么剩饭啊,走,我跟你去后厨,让大厨给你炒俩菜。”
“别,”江琳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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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拦住他,“回头秦姐知道又该说我了。”
“说什么?吃口热饭怎么了。就说给我炒的。”
裴景宸边说,边拽着她往前走。
大火烧得正旺,大厨正埋头,熟练地轮着铲子,颠勺,将食材巧妙地裹上香气。
“大厨!”裴景宸用指节叩门,吩咐道,“再炒几个菜,糖醋排骨,黑椒牛柳,酸菜粉丝,烧个三鲜菌菇汤,再做个水果沙拉。”
说完之后,他才回头搭理江琳,“你老拽我干什么?”
“我吃不完那么多……”
于是裴景宸抱着手臂笑,“是吗?你就不能让我也吃点?”
江琳无奈,“那你不吃完不许走啊。”
“秦姐骂我的时候你也不许走。”
裴景宸倚着门,说,“行,没问题,有事我担着。实在不行我再给秦姐拿两箱酒。”
菜端上桌时,江琳刻意地看了眼时间。
“怎么了?”
江琳说,“按照惯例来说,秦姐还有半个小时下麻将桌。”
“下就下呗,叫她一起来吃。”裴景宸把第一口菜夹给江琳,“来,吃饭。”
他还真有把炒菜馆当成自己店的架势,极为松弛。
江琳一天没吃饭,这会儿倒是饿过劲儿了,埋头一勺一勺地舀着汤。汤里还冒着热气,白色烟雾不断升腾,带着天然的烟火气。
碗里的排骨已经堆成了小山,浓郁的酱汁挂在碗壁上,垂涎欲滴。
“怎么不动筷子?吃腻了?”他问。
江琳吐吐舌头,“天天吃,早吃腻了。”
“江琳,你吃腻什么了?”
瞬移一般,秦心刷地站在她的身后。
“秦姐,你回来了,”江琳尴尬地放下筷子,“你要不要吃点?”
“我吃什么吃,我哪有心情吃!”秦心黑着脸,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我还就想不明白了,最后那把怎么就输了呢!明明她手上就没那张八万啊!真是奇了怪了!”
“秦姐,快坐,别着急上火。”裴景宸招呼她,“刚才你走得着急,忘了跟你说,我给你拿了几瓶红酒,你尝尝看。”
“哎呦,来玩还拿什么东西,太客气了。”秦心紧锁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笑逐颜开地拎过红棕色的皮质礼盒,客套道,“下回来了早点说,我好好招待招待你。”
“不用,”裴景宸神色悠闲,温和一笑,“你给江琳多放几天假就行。”
“她?”秦心愕然,对她说,“江琳,你什么时候贿赂的裴老板?”
“现在。”
江琳给裴景宸夹了块牛肉,“多谢裴老板拯救我。”
“还拯救,江琳,我什么时候虐待你了?”秦心斜她一眼。
好在拎着沉甸甸的酒盒,全然顾不上搭理他们,她又说,“那你俩慢慢吃,我去招呼客人。”
江琳碗里的饭菜没怎么动,她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就吃这么点?”
她摇头道,“没什么胃口。”
裴景宸眼神里带着疑惑,“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江琳用手背碰碰面颊,炽热的温度还没有褪去,而手掌却是冰凉的。
“我有点不舒服。”她低声道,“裴哥,你吃吧,我先回去睡觉了。”
她想,她大概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慢慢理清混乱的思绪。
虽然她真的很想逃避。
15. 预谋下
手机上的信息不断跳出来。
知道来者是谁,所以江琳毫不思索的,直接划走,一条不看。
后来消息弹得越来越多,她索性也不再关注,放任不管。
直到消息被自动推送一条条地顶了下去。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
曲迎竟然找上门了。
这是他那天之后……再度和她见到面。
江琳觉得他没安好心。
透过玻璃门望见他的身影,江琳瞬间放下键盘,疾步出门,挡住他。
再见到他,江琳只觉得极致的尴尬,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见到曲迎的这一秒,竟然悉数灵动地浮现出来了。
甚至还能回想起一些黑暗里的剪影。
“你怎么来了?”她压声道。
曲迎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除了吃饭,我能来干什么。”
江琳僵住,嘴唇翕动,说,“那你换一家。”
“打开门做生意的,还挑选顾客?”他说,“让一下,别挡路。”
“等等……”
江琳咬咬嘴唇,“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有朋友在路上。”
她微松了口气,“那他们什么时候来?”
“你没必要问这么细致吧。”曲迎插着兜,“难道会影响到你吗?”
嗯……
江琳很想问,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可曲迎说得对,做生意的,哪有挑客人的道理。
可是她还没想清楚要以何种姿态面对曲迎。
堵在门口显然影响了人来人往。
更怕被在大堂就餐的客人注意他们的推搡,江琳只得暂且先投降,不情不愿地转身,给曲迎拉开了门。
即使店里今天门可罗雀,但江琳领着他落座在最角落最狭小的桌子上。
看似笑意盈盈的,她说,“不好意思,现在没有热的大麦茶了,你先喝点白开水将就下。”
“就是温度有点凉。”
曲迎接过杯子,毫不介意地一饮而尽。
“菜单呢?”他问。
江琳不给他,而是问,“你朋友还没来吗?”
“在路上。”
他笑得意味深长,“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有什么可问的,我又不是审讯犯人的。好了,我去给你拿菜单。”
“等等,”曲迎叫住她,“再给我倒杯水。”
刻意磨蹭了十分钟才回去,本以为曲迎会变得不耐烦,可他仍是淡淡的模样,不动声色。
他的反应弄得江琳更为不安。
拿不准他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儿。
凉水汩汩地从水壶里冒出来,眼看着快要将仿瓷杯灌满,曲迎倏地开口,“对了,他们今天不来了。”
端着水壶的手明显一抖,没控制好水量,杯中的凉水溢了出来,溅得四周满是。
抽了张纸巾,擦掉手背上的水滴,曲迎说,“你很紧张啊,江琳。”
“我、我紧张什么,你在开玩笑吗?”她不打自招,“不来就不来呗,正好啊,我工作量还变小了。”
曲迎往椅子上一靠,笑得狡黠。
“你笑什么?”她说。
他的声音还含着笑意,“江琳,见到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想多了。”
“你又不吃人,我怕什么。”她捏紧水壶的把手,说,“这样吧,既然你一个人来,这顿我请你吃个单人套餐。”
端上来的是一份清汤寡水的牛肉面,薄薄的牛肉片飘在零星的油花上,葱花也只有零星几颗,撒在牛肉片旁。
除了素面,还摆了一碟小菜。
“吃完你就回去吧,等下要打烊了。”她说。
曲迎抬眼一笑,“你说的单人套餐,就是一碗素面啊。”
“碗底还卧了个煎蛋。”江琳声音轻轻的,“不想吃可以不吃,直接走人。”
说罢,她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而曲迎笑而不语,时不时地望望窗外的天气,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雨终于下来了。
乌云卷过天空,飞速浮动,风卷动细小的碎片,胡乱飘动。
黑压压的一片,阴沉极了,整座城市陷入了深灰色色调,唯一鲜亮的是主干道上汽车拥堵时亮起的尾灯。
暴雨如注,哗啦啦地落下,在窗边敲打出细碎的声响,规律而整齐。
为数不多的客人也紧跟着作鸟兽散,乱糟糟地挤成一团,收银台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江琳手忙脚乱,还要时刻盯着顾客的动作,防止有人乱中无序,偷偷逃单。
见客人顶着风雨冲出去,江琳叹叹气,对了一遍账单,确认无误后,她关掉了电脑。
“秦姐?秦姐?客人都走了,现在打烊吗?”
没有人回应她。
江琳去后厨找秦心,无果。
去宿舍找秦心,无果。
去杂物间找秦心,无果。
她当然无法掌握秦心的行踪,最终也只能徒劳地拨打了几遍无人接通的电话。
大堂里的光线弱了不少,她还没走几步,灯泡闪了一下,店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停电了。
江琳一头雾水地在大堂里盲目地转圈,边喊着,“秦姐,停电了,咱们能不能打烊啊?”
黑暗里冒出了一个声音。
“不能。”
听这声音怎么有些不对劲?
摸着黑,凭借着自己对店里地形的熟悉,江琳往声源走去,试探性地发问,“曲迎?”
他嗯了一声。
似乎走到了他的附近。
江琳开口道,“你怎么还没走?”
“你今天怎么一直在赶我走,看来你很怕和我待在一起,”寂静的大堂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我说的对吗,江琳。”
“害怕你……嗯,对,我是害怕了,”她拖着长音,一点点地接近曲迎,距离慢慢被缩短,几乎是凑在耳边,她勾唇,开口道,“怕你开口问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嗯?
曲迎有模学样地学着,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们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那天的事情,只是一次冲动,就当它没发生过,好吗?”
就在讲话的那一秒,灯泡猛然闪亮,江琳和曲迎被迫四目相对。
这才发现,她估错了距离,任由自己不断向前。若是她多走一步,便会一头栽进曲迎怀里。
而曲迎也任由她往前走,并不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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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尴尬地为自己辩解道,“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店里没人了。这边有点挤,我走快了。”
“算了,现在雨小点了,你要不要趁现在赶紧回去?”她继续说。
“我现在……还能走吗?”
曲迎的目光落在窗外。
刚才雨下得又大又急,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雨水,足以没过脚踝。路灯下,路人堆在公交站牌附近,艰难不堪地往罐头般的车上挤。
公交行驶过去,溅起半米高的水花,将路人浇了个落汤鸡。
江琳也跟着望过去,干咳了一声。暴雨过后,公共交通几乎瘫痪,堵在十字路口,动弹不得。
“也是。”
叹了口气,她说,“那你刚才怎么不走?”
曲迎就笑起来,“你老赶我走干什么?这么不想见到我。”
“……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见面。以别的形式。在别的时间。”
“但不可以是这里。”
他说,“哪?我家?”
她明明说得很正经,但曲迎简单用三个字便扰乱了当下的心绪。
不自觉得想起那晚的炽热,那些刻意想忘记,身体却偏偏记住的,触及灵魂的亲密。
还有……
自己的沉醉。
面颊有点发热,江琳躲开他的审视,“我没这个意思。你别乱说。”
那会儿已经九点多,再磨蹭下去很可能错过附近的末班车公交。百溪的交通也不算发达,越到夜晚打车的难度便越大。
江琳问,“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你总是催什么?”
发现自己的确有些太过心急,江琳笑起来,假装关切,“没有,我是担心你一会儿回去不方便。”
“你要是想坐在店里,坐多久都可以,我不介意的。”
她话锋一转,“但是你知道的,我们老板不太好说话,只是怕她看见不高兴。”
“那行吧。看你实在不方便,我也不为难你了。”曲迎起身,好像很体谅她,“我这就走了,不用送了。”
现在就走?
冒雨出去?
虽然心里很是不解,表面上江琳仍然礼貌道,“那好,你路上小心,回去慢点。”
眼看着曲迎背影逐渐变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可江琳心里的不安仍然没有散去,她摸了摸右眼皮。
那里正在狂跳。
她烦躁地用力拍打了下,跳动的眼皮并未停下,反倒是愈发的剧烈。
心神不宁地在大堂里游走了半天,除了差点打翻几张桌子上的碗筷,别无所获。
店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拿不准秦心何时回来,也不能贸然给自己下班,只能坐在收银台打发时间。
刚打开的蜘蛛纸牌还是一片绿色,她听到了门口的声响。
果然。
曲迎浑身湿透,敲了敲玻璃门,“放我进来。”
发丝上挂着豆大的水珠,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好在屋檐下遮住了大半边的暴雨,他还有心情说笑。
“江琳,你再不开下门,我要进化出鳃了。”
江琳走到门前,眼里闪过愕然,也有带着一股无奈。
“你怎么回来了?”
“别问了。你先开门让我进来。”
16. 淋雨后
仅仅是打开了一条缝隙,曲迎抓住这个空隙,冲了进来,避之不及,江琳只得让路。
她再次问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雨太大了。回不去。”
一听就是借口。
江琳撇嘴,道,“所以你回来的目的是?”
顾左右而言它,曲迎说,“我看出来了,你真的很想赶我走。”
你知道你还回来?
江琳抿抿唇,违心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没这样想。”
“你没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曲迎乐起来,像个缠上她的无赖,“我身上都湿了,我想洗个澡。”
“你可以直接回家洗啊。”
“那边路都淹了,百溪的路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下暴雨,走在路上,不是淋雨,是过河。”
他说得确实没错。
可百溪一般下得都是毛毛细雨,也很难遇上如此恶劣的暴雨。
怎么就让曲迎赶上了。
江琳说,“那你稍微等等,可能等下就好了。”
“现在都十点多了,路上都没人了,再等下去,难不成要我去睡大街吗?”曲迎言之凿凿。
她不说话了。
见江琳开始陷入沉思,曲迎这才耐心地切入正题,“你就不能收留我一会儿?”
“我?我怎么收留你?”
江琳的语气犹犹豫豫的,“你该不会是想去我宿舍洗澡吧?”
曲迎佯装无辜,“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那我也不同意,”江琳说,“我的房间闲人免进。”
“那好吧,”曲迎摊手,颇为无奈,仰身往椅背上一靠,“那我只能在这里多坐会儿了,你没有意见吧?”
“我当然没有意见。”
她说得信誓旦旦,可听到曲迎连连咳嗽几声,她有些动摇,小声问道,“你真的洗完澡立马就回去?”
“对啊,”曲迎顺坡就下,见她有所犹豫,继续给她打定心剂,“你放心,等我洗完外面的路还不能走的话,我就去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等着。”
“又不会影响你。”
她盯着曲迎,语气缓慢,一字一顿的,“我带你过去,洗完之后你赶紧走。你记住,我不想让你去,我是怕秦姐等下回来撞见,才让你藏进去的。”
他才不管江琳的这番说辞是真是假。
一心想着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两人蹑手蹑脚地钻进江琳宿舍。
怕制造出来的动静太大,江琳压低声音,“你等我一下,我去看下水温。”
一分钟之后她折回来,尴尬道,“没水了。”
“我烧上。”
“没事。我不急。”
“大概还要半个小时多,”江琳站在门口,说着,语气里还有着试探,“要不然你……”
“没事,不用。”
“我还没说呢……”
曲迎替她关上门,“不用说了,我等会儿就行。”
房间很小,站着两人错不开身,呼吸都快要重叠在一起。
“你……坐吧。”
“没有椅子,坐床上就行。”
曲迎摇头,“算了,我身上都是湿的,弄湿了晚上你没办法睡觉。”
“正好我也该换床单了,你坐吧。”江琳不太喜欢曲迎俯视着他,“你站着,对于我来说,太有压迫感了。”
房间太小,两人只能并排坐在床沿上。
稍一动作,床板便会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
尽管两人坐得快一米远,可曲迎的动作太大,随随便便就触碰到了江琳身体。
她忍不住说,“你别挤我。”
“我哪有?”曲迎指了指两人中间的空隙,“你看,这么远,都够你跑个八百米了。”
“够你跑一千米了。”她回怼。
“我没你腿那么短。”
头顶的灯一闪一闪的,有些晃眼,劣质老旧的灯泡艰难地闪着昏暗的光,直到下一秒,灯闪一下,然后灭掉。
而曲迎的话几乎是同步出现——
“该不会要停电了吧。”
江琳深呼吸了下,尽可能平静地宽慰自己,“刚才在大堂不就是,等下估计就来电了。”
黑暗之中,两人看不到对方的位置,时不时手臂碰在一起,又同时缩回。
空气里漂浮着旖旎的气味。
半晌,等不到灯再度亮起,倒是等来了曲迎越靠越近。
她闻到了他的气息。
江琳的呼吸顿住,撩了下发丝,道,“曲迎,你该不会对线路做了手脚吧,怎么一进来就没电了。”
“我知道要下雨,但我不知道灯会灭啊。”他在黑暗里笑了,凑得她越来越近,气息拂过她的面颊,“江琳,你是不是知道?”
她别扭地错开,“怎么会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啊。”曲迎闷闷地笑着。
他们离得太近了,江琳觉得曲迎几乎是将她环在怀里,好像无论她冲哪个方向躲,曲迎都能精准地找到她,让她无路可逃。
“反正也停电了,那我就先把上衣脱了。太湿了,穿着不舒服。”他说着话,三下五除二,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江琳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得徒劳地往床头坐了坐。
可二人的距离并没有改变。
没了湿衣服的束缚,江琳甚至能感觉到曲迎身上温热的气息,不,一定是错觉,她眨眨眼,宽慰自己。
微凉的手臂蹭过她的肩膀,曲迎低声说,“你平时就住这里啊?”
“嗯。”江琳应着,躲开他们身体的接触。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你觉得环境不好吗?嫌弃你现在就回家,一分钟都不用多待。”
曲迎似乎低低地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说,“你不该住这里的,对你身体不好。”
江琳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曲迎不再吭声。
忘了两人是如何抱在一起的。
大概是江琳先投的降。
借着月光轻扫过他身体的线条,是她喜欢的身材,那股热气喷涌着,挠得她心痒痒。
她环住曲迎的脖子,吻了上去。
彼此是混沌的,又或是清醒的,只知道纠缠不清的瞬间,是真的。那些如此动人的,诱人的,粘人的动作,在声声起伏中变得剧烈,热烈,浓烈。
“我们是什么关系?”曲迎俯身,又问了一遍。
江琳听得心烦,但念在身体上的愉悦,她说,“就是现在这种关系。”
“那你想跟我一直保持这种关系吗?”
“看你表现。”她慢慢道。
“那天你不是跟秦姐说在亲戚家吗?”曲迎加重了动作,“怎么,江琳,其实你想管我叫……”
“走、走开……”江琳倏然打断他,她撇过头,不愿让曲迎看清她的表情。
无论是享受的,亦或是不悦的。
宿舍依然没有来电,只有从窗帘缝隙偷偷溜进来的,路灯昏暗的光线。天花板很低,使得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为逼仄,像是将他们刻意圈在这一隅之地。
她知道曲迎其实看不清,但她就是要撇开。
“你躲什么?”曲迎扳过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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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看见你。”
纵是江琳力气比不过他,无法再躲开,她索性闭上眼,一无所见。
曲迎的唇角蹭过她的面颊,酥酥麻麻的,声音很轻,在小小的空间里却是无比清晰,“可我想看见你啊,是不是,江琳?”
他的语气轻佻,脑子里联想到某些画面,即使四周暗无天日,从触觉上他仍能想象出那些诱人的,如蜜桃般可口的珍果。
“江琳,其实你是希望我来的,对吗?”
江琳闭着眼,失去视觉之后,听觉的作用被瞬时放大,曲迎的话好像开了慢速,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她的心上。
明明她听得很清楚,可她就是不愿开口回答。
曲迎有自己的方法对付她,很快,江琳被迫出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你觉得呢?”
“我要听你说。”
“很想知道吗?”
曲迎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选择吊着他,微微起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下次你表现好,我就告诉你。”
曲迎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轻笑着,“也就是说,你很期待下一次,对吧。”
江琳语塞,狠狠地掐他的手臂。
而他毫无波澜,动都不动,甚至还挂着笑。
“那我周末来找你,嗯?”
江琳别扭道,“我周末没时间。”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江琳咬着嘴唇,克制着身体上的颤抖,“我不知道。”
“我每次来你都在,无论是工作日或者周末,你从来不休息吗?”曲迎缓缓道。
“差不多吧,”她说,“看秦姐心情。”
“为什么不换份工作?”
她扭过头,冲着曲迎的方向笑,“怎么了,你还想包养我啊?”
“也不是不行。”他半真半假的。
“就你那比脸还干净的兜,亏你说得出这话。”江琳嗤笑,“曲迎,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曲迎接话接得飞快,“行啊,这么担心我,那你包养我。我不介意。”
“你长得没我美,倒是想得比我美,曲迎,我佩服你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曲迎笑得狡黠,“你不是也很喜欢这种关系?你不让我来,等你到时候想我了……”
江琳将手挡在他的嘴唇上,制止了他的发言,“谁说我会想你。”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想我,但我知道我想和你……”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他学着她的腔调,着重强调了想你二字。
“那你忍着。”
她回答起来毫不留情。
忽地,门口传来一阵细小的杂音,其中还夹杂着朦胧不清的人声,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仿佛马上就要抵达宿舍门口。
她一惊,指甲深深地掐入曲迎皮肤里。
“没事,锁门了。”他回答。
“有声音,你没听到吗?我感觉就在宿舍门口。”她压着嗓子道。
曲迎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埋头,一切照常,甚至幅度变得更大。
“拜托,你不怕撞见秦心吗?”见根本拦不住他,江琳心里更急了,曲迎像是铁了心一般,根本没有退让的余地。
“那你忍着点,别出声不就行了?”
房间里回荡着咯吱咯吱的杂音,听起来极为尖锐,那层薄薄的门板根本不起作用,拦不出任何音量。
江琳慌了,竭力往角落里退,可事与愿违,她越是闪躲,制造出来的噪音越大。她一边将手臂挡在身前,不让曲迎靠近她,边说着,“你听啊……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17. 折纸鹤
脚步声越离越近,几乎是贴着门板传进来。
秦心似乎还在拨弄手机,敲击键盘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声声清晰。
“江琳!”秦心敲了下门板,“你打烊怎么不关灯啊,也不知道给我节省点电费,下回我再发现从你工资里扣啊!”
“对了!最近不是快跨年了,咱们店里也搞点活动,我给你转发了几条网上挺火的活动,你一会儿看看。”
正说着,传来几声消息成功发送的提示音。
江琳憋着呼吸,掐住胳膊,不敢吭声,暗暗庆幸自己有手机静音的习惯。
邦邦敲了几下门,没得到回音,秦心念叨了几句,接起另一个电话——
“喂?哎呀,又是三缺一?好好好,我马上就到。”
急促的脚步声散去,只剩下雨声。
确认秦心走远后,江琳才得以呼气。
她长舒了一口气,随口道,“是我太紧张了吗?怎么刚才掐胳膊一点也不疼啊。”
“因为你掐的是我的。”
听到曲迎的回答后,江琳尴尬一笑,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好了,你可以走了。”
“完事了就下逐客令?”他挑眉,“江琳,还有你这么办事的?”
“我怎么了。”
“我在下雨天收留你已经不错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秦姐发现了。”
曲迎岿然不动,“秦姐不是已经走了?”
“那她要是突然折回来了呢?”江琳说,“好了,我要去洗澡了,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见曲迎开始穿衣服,她急忙背过身,“……喂,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脱衣服你都不怕,穿衣服你倒是怕了?”曲迎慢条斯理地穿着。
“……少来。”江琳偏过头,“你随身携带……你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没有听到回答。
她后颈一凉,刚想回头,耳边的音量骤然放大。
“跟你说了,过生日朋友送的,一直扔在包里。”曲迎慢慢道,“下次别再问了。”
江琳驳道,“谁跟你说有下次了。”
她裹上睡裙,夺路而逃。
回来时屋子里已经空了。
他倒是乖乖听话走了。
江琳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她想开窗闻闻雨后的空气,可窗户年久失修,稍一动作便是吱吱呀呀地响动,江琳也只得放弃。
盯着潮湿的地面,江琳思绪发散。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再和曲迎纠缠下去。
这两次都只是冲动的结果。
继续下去,她会掌控不了事情的走向。
可难以言喻的,靠近曲迎,烦恼似乎也跟着溜走,只剩下全身心的放松。
像是借到了他的温暖。
大概是站久了,她脚下一软,身体右偏,撞上了一侧的柜子。
柜子因受潮而变形,本就不牢固,被她一撞,颤颤巍巍地晃起来,像是即刻便要散架。
江琳一惊,小心翼翼地将它扶正。
她从梦中惊醒一般,深吸了一口气。
所谓的新年活动,秦心否决了江琳提出的N种方案,选择了最朴素的一种——折千纸鹤。
邹文来的时候,江琳正在埋头苦干。
“忙什么呢?”邹文侧身靠着收银台。
逗小孩似的,江琳将千纸鹤递给他,道,“特意给你折的,喜欢吗?”
“嘁。我又不是小孩。要这些干什么。”
话虽如此,邹文还是收下,小心地放进了口袋里。
“秦姐又给你派什么活了?”
“是新年活动。”江琳边说边折纸,“最近不是等位的人特别多吗,秦姐就说,让等位的人折纸,折到一定数量可以兑换菜品。”
“兑换菜品?不能打折吗?”
江琳耸肩,“按秦姐的性格来说,你觉得呢?”
“也是。秦姐那么抠门,跟铁公鸡似的。”邹文顿时领悟,“喂,江琳,既然你送我个礼物,我也给你回一个吧。猜猜我给你带的什么?”
江琳毫无波动,“颜料。”
“喂,”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邹文撇嘴,“你就这么淡定啊,装都不能装一下?”
江琳伸手,“拿来吧。”
邹文从背后摸出来,递给她,伸头靠得更近,强调道,“这可是限定色,一到货我就帮你藏了一管。差点就被我爸发现,很不容易的!”
“谢谢小邹文。姐姐真没白疼你。”江琳笑逐颜开,起身道,“走,不用排号了,姐姐给你插个队。”
留下邹文站在原地炸毛。
那天也是赶巧,下午裴景宸也前后脚地来了一趟。
他进门就调侃道,“江琳,干苦力呢?”
“是呀。给秦姐当黑奴呢。”她接话很快。
裴景宸刚才扫了眼门口立着的牌子,了解到了新年活动的情况,他问道,“江琳,你折了多少个了?”
“没数,但是没多少,就几十个吧。”
“你折够一百只,我帮你休一天假,怎么样?”
“那我明天就能休息了。”
江琳顺嘴一接,也没当回事。
晚上裴景宸发了条朋友圈,是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干净而纯粹。
定位是在晔城,距离百溪几千公里以外的北方城市,江琳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并未留下什么印象。
她评论道,“下午还在百溪,现在就闪现晔城啦。”
那会儿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她没想到裴景宸竟然秒回了她。
他回复道,“等你呢。”
“哈哈哈哈哈,我打个飞机就来。”她随口玩笑道。
更没意料到的是裴景宸过来私聊她。
“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吗。”她发了个坏笑。
他问,“睡不着?”
“对啊,”她顺着裴景宸的话说,随意开着玩笑,“看你在外面潇洒,打工人妒忌得睡不着啊。”
裴景宸发了条语音过来,“那你来,我给你报销机票。”
她没回复。
裴景宸又发来一条视频,“这边的雪下得很大,你确定不要来看看?”
视频里,漫天飞舞的大雪,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干净得不受一丝污染,洁白无瑕。雪花飘落在地面,坠成一层层深厚的积雪。
雪堆积在地面,被踩出一条悠长的小路,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
皑皑白雪里,像是走向希望。
沿着这条小路走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过去?
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再也不长大,再也不用面对世间的丑恶嘴脸,和人性的拜高踩低。
江琳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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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像听到了耳边炸开的烟花,不断升腾,点亮漆黑的夜。和朋友一起兴奋地倒数,迎接新的一年。
不,她的眼睛倏地睁开,像是瞬时变得清醒。
离新年真的只剩十几天了。
当翌日中午,再见到裴景宸时,江琳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裴老板,你是空中飞人吗,这就飞回来了?”
裴景宸径直问道,“千纸鹤折完了吗?”
自知裴景川不会数,江琳把一旁的盒子递给他,说,“折完了。刚好101个。”
“瞎说。你怎么可能数过。”裴景宸了然一笑,“看样子只会多不会少。”
“那当然了,”秦心加入了他们的对话,“我让江琳折了一下午呢,其他的我都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小部分。”
“秦姐,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裴景宸意味深长地将秦心拉到了角落。
回来时,秦心喜气洋洋地宣布道——
“江琳,我准你半天假,下午你们滑雪去吧。”
“啊?我吗?”江琳指指自己。
秦心翻白眼,“这屋里还有第四个人吗?”
虽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念在带薪出游,江琳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没有接受裴景宸所说的,给她请教练的提议。
但怕露出马脚,她也只能尽力伪装成新手的模样。
刻意地摔了几个跟头,艰难地爬起来时,江琳觉得自己宛如马戏团逗人一笑的小丑。
落山之后,借口累了,江琳提议返程。
裴景宸一口答应。
他们回更衣室换掉雪服。
滑雪时没带手机,曲迎发来的数条消息一并弹了出来,她点开,才发现前几天发来的消息她也没回。
回程路过柳溪路时,江琳说,“裴哥,就在这停吧。”
“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在这。约好了的。”
他打趣道,“你还说我忙,你的行程也不少啊,以后见你是不是还要预约啊?”
她笑笑,“怎么会。”
缓缓停下车,裴景宸道,“不管是见谁,都记得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你别向秦姐一样啰嗦啊。”江琳笑着挥手。
开了门,曲迎便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一动不动。
给江琳留了个背影。
江琳凑过去看他。
像是下意识一般,晶亮的屏幕被灭掉,曲迎锁屏锁得极快。
“躲什么?一副被抓包的模样。玩手机还不能看了吗?”她说。
“你管我。”曲迎呛她,“倒是你,突然跑我家来干什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江琳抬眼,“怎么,很不欢迎我来啊?”
“提前告诉我,我多给你买一桶泡面。”曲迎面无表情的,“现在你来,你只能看着我吃了。”
她笑嘻嘻的,“就不能是你看着我吃吗?”
“那你是在做梦。”曲迎踢了下她的鞋,“让开,我要去泡面了。”
倒水声汩汩地响起来。
可水声停后,曲迎却半天没了动静。
江琳觉得奇怪,起身去看,厨房那侧本就杂乱,加上灯也没开,江琳摸着黑,走得很慢。
可正是在拐角处,两人精准相撞。
泡面汤撒了江琳一身。
18. 吹头发
她惊叫了声。
灯光几乎是同步亮起。
曲迎一把拽过她,“你没事吧?”
江琳摊手,满不在乎道,“还好不是开水。如果是开水,我就要怀疑你想谋杀了。”
她身上的白色卫衣沾满了汤汁,连绸缎似的发丝也沾上了调料,整个人像是刚从汤锅里打捞出来。
曲迎目光复杂,“你这叫没事?”
“谁说我没事,我有事,”她张望道,“你家有热水没,我要洗个澡。”
“得烧一会儿。”
“不过,那个热水器也不太好用,你等下洗的时候记得把电断了。”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你刚才怎么也不说句话?先是半天没动静,然后突然就到拐角了。”
“我又没叫你过来。”曲迎说,“我还没说你呢,得亏我端的是温水,如果是开水,毁容了你可别怪我。”
嘁。
她撇撇嘴,“吓唬我呢?”
“用得着吓唬吗。”见和她说不通,曲迎把她往卫生间的方向推,“好了,你快去洗澡吧,一会儿被腌入味了。”
“等等——”
“嗯?”
四目相对,到嘴边的话竟被她说得有些磕绊,“就、就是……我……”
“你什么?”
江琳拽了下卫衣的下摆,油渍不规律地铺在卫衣表面,“洗完澡,我总要换件衣服吧。”
“你说这个啊。没事。”曲迎笑得欠揍,“这还不好说,我给你找件我不穿的旧衣服。”
嘁。
铁公鸡。
江琳白他一眼,转身进了卫生间。
曲迎收拾完方才泼到地上的汤汤水水,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可转念一想,他又立刻放下。
“江琳!”
她的回应朦朦胧胧地传来,“怎么了?”
“水热吗?”
“还行。”
“你开浴霸没?”
“……什么?”
“我问你开浴霸没?”
“开了。”
她关了水,扬声道,“别再叫我了,我听不清你说话。”
摸到沙发上有个小物件,曲迎捡了起来。
借着浴室的亮光,曲迎看清了那物件,是只折好的淡粉色千纸鹤。
大概是江琳口袋里掉出来的。
他警觉地往卫生间的方向扫了几眼,确定江琳没有出来,又做贼心虚似的,时不时张望着她的动静。
千纸鹤躺在他的掌心。
曲迎用右手轻捏着千纸鹤的头部,又拨弄几下双侧翅膀,嘴角跟着露出笑容。
像个兴致盎然的小孩。
说实话,这只千纸鹤折得很潦草,她那天折得太多,早就失去了耐心,越到后面越是糊弄了事。
“你玩什么呢?”她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曲迎不动声色地合上掌心,将左手放置身后,藏住千纸鹤。
“没什么啊。”
“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不是突然。是你盯得太专注了。我出来的时候差点踢翻凳子,你也没抬头。”
江琳眼里带着好奇,“你也没玩手机啊,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是吗?”
曲迎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你不是还要洗头吗,洗得这么快?”
“对啊。你家浴霸坏了你知道吗?”江琳被冻得瑟瑟发抖,只好速战速决,“四个浴霸,只有一个能用。太冷了。”
其实浴霸早就坏了,为了省钱,曲迎也就将就用着。
听完江琳的话,他侧头道,“是吗?那我明天找人来修修。”
“你这件卫衣挺新的啊。”江琳感叹道。
他顺嘴一接,“对啊。我就穿过一次。”
江琳砸砸嘴,“穿过一次你就淘汰了。真浪费啊。”
回来的两年,她早就被生活逼迫得低头,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份花。
再也理解不了浪费的行为。
自知失言,曲迎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图案。这件衣服不是我买的,是之前一个老板送的。”
“Gucci你还不喜欢?我喜欢啊。”江琳眼里闪过亮光,“我还说呢,你怎么会买件正版的Gucci,原来是别人送的啊。”
“你喜欢你就拿去穿吧。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曲迎问,“你很喜欢Gucci?”
江琳答得很坦然,“不是。我还喜欢更贵的。”
擦完头发,江琳挽成了丸子头,但水珠仍然顺着发丝滴下来。
她问,“曲迎,你吹风机放哪了?”
他埋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我没买。”
“那我用什么?”
“下次你自备啊。”
“谁说我下次还要来。我只想知道,那我这次怎么办?”
见他不理她的问话,江琳伸手隔空挡住他的眼睛,“问你呢,你快点说。”
曲迎闪开,道,“左侧第一层抽屉里。”
插上电,吹风机发出轰隆隆躁动的声响,震得江琳手臂一颤,险些扔出去。风吹得断断续续,像是会随时接不上下一口气。
“曲迎!”她关掉吹风机电源,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她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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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吹风机是哪年的老古董了?”
“……不知道啊。好多年了,一直用不坏。”
“用上你的传家宝了,是吧。”江琳无可奈何道,“曲迎,百年以后你也带进坟墓里得了。”
刚把头顶吹干,那头厚重的黑发还处于湿漉漉的状态,江琳举吹风机的手却越来越酸,难以再抬起来。
“曲迎!”
“又怎么了?”
“你过来一下。有事找你。”
曲迎撇嘴,“你能有什么好事。”
但下一秒,他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
“什么事?”
江琳将吹风机塞他手里,问道,“你的吹风机怎么不能用了?”
“怎么不能用了?这不是吹起来了,”曲迎按了开关,吹风机再度工作起来,“只不过风力有点不稳定。”
江琳睁眼说瞎话,“我不知道啊。反正我刚才吹着吹着它就停下了。”
“那你现在试试。”他递给她。
江琳不接,“我觉得它有点认主人,还是你来吧。”
“你是说让我帮你吹?”曲迎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心思,面无表情地拿着吹风机。
“你不愿意帮忙啊?”
“算了。”
他始终没松开拿吹风机的手,“赶紧吹完,赶紧送走你这尊大佛。”
吹风机再度轰隆隆地响起,热气蒸腾在发丝上,两个人闷在狭窄的卫生间里,挤得转不开身。
“等等,我手机是不是在响?”
没听到回音,只有那台仍在顽强工作的,老旧的吹风机的噪音。
江琳转过身。
曲迎跟着停下动作,关掉电源,“怎么了?”
“我手机是不是在响?”她又问。
曲迎一脸莫名其妙,“我只听到了吹风机的声音。”
“算了,我自己去看。”
小心翼翼在狭小的客厅里穿梭,绕到沙发上,江琳没多想,伸手在沙发上摸手机。
背面冲着她,她翻过面,滑动屏幕。
读完了屏幕上的那条信息,江琳才意识到那不是她的手机。
那条信息简短而客气,里面却是不容商量的口吻。
备注是蔺瑞峰。
他说,“曲迎,钱的事过段时间再说,我再考虑考虑。”
哪怕曲迎他们几个的工作室已经处于举步维艰的地步,哪怕他硬拖着曲迎导致他们损失了其他投资商,哪怕曲迎为了维持运转条件一降再降诉求。
江琳慢慢把手机放回原地,打算假装没看见,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更没打算离曲迎的世界太近。
19. 骗进门
“叮咚”一声,收到新消息。
顺着声源,江琳从沙发缝隙里摸出手机。几乎是第一反应,她飞快地打开了静音。
是裴景宸发来的,滑雪时帮她拍的照片。
还没来得及点开看。
“你还吹不吹头发了?”
曲迎面无表情地在她身后问道。
她极速将手机反扣住。
“不吹了,我觉得干得差不多了。”
“裴景宸?”曲迎细细复述着方才扫到的名字,“他找你干什么啊?”
江琳呛道,“你管我。咱俩什么关系啊你问我这些。”
其实江琳也不明白自己心里徒然冒出的心绪是从何而来,但她下意识是用厌烦去掩盖。
他语气淡淡的,“哦?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能一起滑雪但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都说了你不用管。别血口喷人。”她翻白眼。
曲迎不痛不痒地回击,“江琳,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你这么护着他,那你现在应该出现在他家里,而不是我家。”
“我愿意去哪去哪。”江琳拎着外套,站起来,“你家我也待够了,走了,不用送。”
她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人。
刚走到楼层的平台,那扇大门吱吱呀呀地再次打开。
“江琳!”
曲迎站在门口喊她。
江琳沉默地瞟了他一眼,没打算理他,抬腿继续走。
“你衣服没拿。”
曲迎皮笑肉不笑,将塑料袋包裹的脏衣服扔了下来。
那天江琳走后,曲迎才有时间看那条短信。
说来,他也不算诧异,蔺瑞峰数次躲闪的态度,他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只是没想过他会在关键时刻断了资金链。
蔺瑞峰的担忧,他也是明白的。
项目处于前期开发阶段,大笔大笔资金投进去不见个水花,蔺瑞峰想要即时回报,曲迎想要精益求精,他们的目标本就不一致。
蔺瑞峰是商人,来回比价很正常。在他看来,如曲迎一般的年轻人,光凭着一腔热血,搭建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个草台班子,赚不了几个铜板。
想必也是找到了更好的项目,便弃如敝屣般地将这个他认为不赚钱的项目踢到一边去。
曲迎理解,明白,接受。
只不过,他还要为工作室的饭碗负责,为项目的前进寻找办法。
他僵坐在沙发上,想着要如何与田飞等人交代,项目正是如火如荼的阶段,不光是曲迎,田飞那帮人也是同样将自己的不多的积蓄不断往里砸。
如此之下,他如鲠在喉,数次开不了口。
老旧的灯管一闪一闪,摇摇欲坠。
曲迎将双手插入头发里,愁容满面。大学同学闫冰菲知道他们经费紧张,数次提出想要加入他们,可曲迎都婉拒了。
像是听到了风声,闫冰菲的消息也来得很快,她再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苦口婆心的、刁蛮任性的、横空加入的……
闫冰菲用了五花八门的方法,可曲迎始终不为所动。
他知道闫冰菲的意思,也不愿将感情与工作纠缠在一起。
做游戏是他的梦想,不容任何玷污。
江琳回到饭馆时,不想撞见秦心,特意从后门绕了进去。可好巧不巧,秦心刚从她宿舍里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你买新衣服了?”秦心问。
她糊弄道,“没有啊。你看错了。”
“江琳,我是老了,但我还没有老眼昏花。你都穿上Gucci了,还说不是新衣服?”
“假的。别瞎猜了。”
秦心捂着嘴偷笑,“你回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去见你以前的旧情人了,人家送你个小礼物呢。”
“几千的衣服原来对你来说是小礼物啊。秦姐,那我上个月的全勤什么时候发啊?”
一提到钱,秦心笑容尽失,正色道,“我哪有钱?有钱了再发你,又不会少你的。再说了,按你们之前那个圈子,确实是小礼物啊,又不是我瞎说。”
“随你怎么想吧。”江琳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睡觉了。”
秦心正和新认识的麻友张姐亲昵地在收银台拉家常。
大抵张姐是变着法地夸着秦心的发型时尚,衣着有品,保养得当。秦心摸摸发梢,脸上笑开了花。
江琳可不敢再参与她们之间的交流。
可架不住她路过的时候屡屡被叫住。
秦心喊住她,亲密地挨着张姐,指着张姐挽着的手袋,说,“江琳,张姐这包包好看吧,她老公给买的,好贵的,哎呀要不说我们老张幸福呢。”
回想起江琳上次一语道破刘姐的假包,痛失刘姐这个老顾客,气得秦心罚她洗了一个月的碗。
有了上回的教训,江琳再也不敢嘴快,收敛了不少。
她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对着比刘姐的包包,更为低质的仿品,含糊道,“嗯嗯,是挺好看的。”
她们在她面前笑成一团。
江琳挂着假笑,等着。
“还有我的事吗?”
“没了,你走吧。”秦姐说。
江琳去忙店里的事,不再被迫观察她们的商业互捧。
张姐说,“秦姐,大过年的,你这店里也不收拾收拾?一点年味没有,客人都不来了。”
秦心抬头看到那简陋的装修,毫无装饰,手一摆,“哎呀,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的。”
“那可不是,”张姐说话拿腔拿调的,“现在呀,你要跟上年轻人的想法,他们都喜欢拍照打卡什么的。就西北角那个空地,你买点贴纸,道具什么的,弄个春节打卡地,不是挺好的?”
秦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你说的也挺有道理。”
张姐比她行动更快,一挥手,“来,那个小丫头,江琳是吧,你过来!”
服务业少不了受气,被呼来喝去尽管不爽,江琳也只能憋着气,沉着脸过去。
她冲着秦心问,“找我干什么?”
秦心从抽屉里拿出一页纸,递给江琳,“上回不是说让你买点年货吗,这是清单,你一会儿去跑一趟。”
摊开那一页纸,被写得密密麻麻,事无巨细,看得江琳头大。
“这些网上买不行吗,直接送到门口,价格还便宜。”她说。
“网上多慢啊,你现在出去下午就拿回来了,小东西,和网上价格差不多,”秦心道,转向张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再买点什么弄成打卡地?”
江琳抢先回答道,“还要买别的?”
“对呀,”张姐应和着,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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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琳道,“你就去买点小对联,到时候贴西北角那,或者多买点让他们拿着拍照,再买点塑料糖葫芦、塑料灯笼、纸质舞狮之类的当作道具。”
“对了,再买点红色气球作装饰。”
江琳不情不愿道,“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回来。”
秦心大手一挥,大方道,“今天你回来不用挤公交了,你打车就行,我报销。”
“但是去还是要坐公交啊!”
那会儿正是上午,江琳出门后,算了算路程,秦心要求她六点之前回去,如果她动作快点,还能得一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
秦心指定了几家杂货铺。
都是平日里常去的,店员见了熟脸,便也热情地过来迎接她。
“来啦,江琳,今天买什么?”
江琳微笑一下,亮出手中那张宽大的清单,说,“喏,就这些。”
“啊,买这么多呀?”
江琳嘴甜地凑到店员身旁,应着,“对呀,我想着你们家质量又好又实惠,我就一口气都在你家买了呀。”
其实她就是不想再跑去其他店里了,到时候秦心问起来,她就说别家断货了。
反正秦心又不会来亲自对证。
店员就笑起来,“你们老板不管呀?”
“她也是这个意思。”她说。
按照清单分门别类地打包装好,再三核对数量后,交给了江琳。
店员补充道,“不好意思啊,江琳,你要的塑料糖葫芦,我们这里卖完了,还得麻烦你过几天再跑一趟了。”
江琳叹气,“现在哪里还有卖的呢?”
“柳溪路那边就有,着急的话你现在就过去。我跟他们老板认识,我让他给你打个折。”
柳溪路那家的铺子,门可罗雀。加上店员提前帮她打过招呼,她也就是进去付了个款,速度极快。
沿着柳溪路往前走,江琳觉得这条路很是熟悉。
虽说百溪整座城市也不大,可眼前的景象,让她觉得几天前她就来过。
左右手都提着重物,她也无暇顾及这些,闷头往前走。
她琢磨着能利用剩下的自由时间玩些什么。
砰的一声,左侧被路人撞到,手里瞬间腾空。
“曲迎?!”
“你故意撞我干什么?”
她气不打一处来。
曲迎拎着刚从超市里买好的泡面,笑得人畜无害,“没有啊。路太窄了,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吧。”
他替她捡起来,“来购物呢?大包小包的。”
听着他调侃的语气,江琳瞥他一眼,“还我。”
曲迎充耳不闻,而是说,“你那天还落在我家了一件东西,你要不要去拿?”
“我家就在前面。”
“没有啊……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落东西。”
“还挺值钱的。你真不要了?”曲迎提醒道。
“值钱的?我现在哪还有值钱的东西。”江琳嘲讽似的笑了,又警觉地望向他,“又给我挖什么坑呢?”
“算了,我不要了,真有的话,你也自己处置吧。”
“不要就算喽。”
曲迎拎着那袋塑料装饰品,扬长而去。
“新买的谁说我不要的,喂,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琳也只能追上去。
20. 新年好
曲迎边给她倒水,边说,“好久不见啊,江琳。”
“久吗?我们才三四天没见吧。”
曲迎面无表情,“一周了。”
一周很久吗?
“呃。”江琳嘴角一抽,端详着他的眼神,戏谑一笑,“那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客厅太过狭窄,几乎动不开身,江琳把堆在一侧的年货往外推,可杂乱无章,根本放不稳,江琳只得弯腰去捡。
她半蹲着,地面的线绊得她一晃,险些让她磕了个响头。
“你这是给我拜年来了?”曲迎低头看她,“太客气了,你不用行这么大礼。”
“谁说年货是给你的?”她费劲地将散落地面的杂物捡起,继续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都是秦姐让给店里买的,公费报销。”
“报销你还坐公交来,被压榨得这么狠。”曲迎的语气很是同情,递给她没捡到的物品,说,“江琳,你活得比黑奴还黑奴。”
捡起的塑料摆件从手心滑至地面。
江琳觉得奇怪,仰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坐公交来的?”
“我……”
曲迎卡顿了一秒,很快便自如地接上了话,“还用想吗,这里离店里也不算远,你能舍得打车来?”
嘁。
江琳砸砸嘴,埋头继续捡,滑落的长发遮住了她怅然的眼神。
是啊。
她哪舍得。
她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曾经最看不上眼的拜金、市侩、世俗的品质,早就在无形之间悄悄摸摸地将她侵占,变得面目全非。
坐回沙发上,江琳饮了口水,目光落至地面拥挤的四周,似乎比之前更为杂乱了,江琳忽然有了个不详的猜测,“你的屋里,怎么变得这么乱了?”
“不是一直就很乱?”曲迎避重就轻。
心头的疑问猛烈地涌起,江琳不想太过好奇别人的事,她知道,越是介入他人的因果,越是会让彼此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她怕纠缠。
“那你的电脑,也搬回来了?”
曲迎顿了一下,道,“嗯,那边房租快到期了,我就居家办公了。”
“反正工作室人也少,很多工作我就接手回来自己干。”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掩埋着惊涛骇浪。
“为爱发电呢,大老板。”
虽然嘴上拿他开涮,但江琳抬眼,意识到曲迎确实憔悴了不少。眼下挂着青灰色的黑眼圈颜色又重了,疲惫感难以掩藏。
“非要做端游吗?”
“你有想过吗,从网页游戏开始做,不也一样。”江琳了解的不多,也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建议道,“只是换一个方向,等你赚到第一桶金,才有能力继续谈条件啊。”
“钱,不就是底气?”
她说得是对的,也很有道理,但曲迎就是没想过退让。如果一退再退,那他最开始的坚持算什么?
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放弃初心。
曲迎还在笑,“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都想好了,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再失败了我就去睡桥洞呗。”
“你还真想得出来。”江琳啐他。
“那要不这样,”曲迎凑近她,“江琳,等我落魄了,你给我腾半张床?”
“给你腾?”
“我那床一米二,你怎么不说我都给你。”
曲迎上手捏她脸,“那你愿意也行,反正我愿意。”
“一边去!”
江琳把他手拍掉,“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我只好住桥洞喽。”曲迎撇撇嘴,佯装委屈。
“你等着被地头蛇赶走吧。”
“我换个桥洞住。”
“然后再挨一顿打。”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好狠毒的女人。”
“我说的是真话,好脆弱的男人。”
两人打着嘴炮,像小学生一般吵架。
吵累了,曲迎退后,拎起一桶泡面,便往厨房走。
江琳伸手抢过来,“麻烦给我泡一桶,谢谢。”
曲迎往回抢,“泡面你也吃?天天在饭馆还不吃点好的。”
江琳不松手,“我现在想吃泡面了。”
曲迎握着另一侧不松,“我就不给你吃。”
“喂,有你这么抠门的吗?”江琳用脚踢了踢那箱崭新的纸箱子,“你不是刚买了一箱新的?”
曲迎不理她。
“你有这么爱吃泡面吗?一箱吃完又买一箱。”
他言简意赅,“省钱。”
“那你买错了,我好心提醒你,省钱应该买袋装的,而不是桶装的。”
曲迎似笑非笑,“你懂得还挺多。”
江琳得意一笑。
“可惜我懒得洗碗。”他道。
坐在沙发上安静了一会儿,失眠了几天的她忽地困意来袭,似乎空气里灌满了使她心安的气息,不自觉地便放松了下来。
她微微倚着沙发,睡着了。
而曲迎单手端着泡面出来,嘴里还在问着,“江琳,辣酱用不用全放?”
见状,他脚步放慢,轻手轻脚地来到她的旁边。
身体放松,领口张开,平直的锁骨露了出来。
曲迎舔了舔嘴唇,侧头避开了视线所及。
他去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那天他们什么都没做。
临近年关,生意不好,店里零零散散坐不了几桌。
大年三十那天,更是门可罗雀,秦心使唤江琳关了门,下午便打了烊。
“今天又没客人啊,不过也正常,都回家过年喽。”秦心摇摇头。
“秦姐,你知道吗,好多人已经不在家做年夜饭了,他们都是在外面预定好菜单,然后到家就开饭。”
“所以呢?”
江琳继续说,“所以啊,就像我之前建议你的,我们可以增加年夜饭外送业务啊,两天赚个两月的收入。”
“多雇几个人外送,那些不好做的菜,加钱上门送到家。”
“不行,”秦心断然否决,她是风险规避者,不愿冒任何风险,“现在生意不好做,一到过年食材价格就上涨,也不一定有几个人来吃饭,大厨也要好几倍的工资,再加上新雇人的费用。算下来没准还是亏本的。”
“哎,秦姐,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有奉献才会有收益啊。”
“然后像你爸妈那样,不断加大投资,最后一口气把多年积蓄全赔光了?”秦心接话。
江琳无语,耸耸肩,“就知道跟你说不通。”
听到门口有人敲门,她带着疑惑走过去,边打开反锁的门,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见到来者是曲迎,她的动作更迅速,直接关门,“现在不招待了。”
曲迎站在原地不走。
“对了,”她再次打开门,“上次你说我的什么东西落在你家了?”
“哦,我家啊。”像是瞥见了秦心接近的身影,曲迎的音量越来越大,字字清晰,“你上次去我家的时候……”
“我不要了。”门被她用力一关。
秦心过来阻拦,“哎,江琳,来者都是客,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她跟过来,把门再次打开,笑道,“不好意思,是她搞错了,外面冷,快进快进。”
看着来者如此眼熟,秦心猜测道,“你是江琳的朋友,对吧?我记得,你叫曲迎?”
多年的生意不是白做的,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秦心倒是如鱼得水。
江琳在一旁插嘴,拆台道,“错了,我不认识他。”
秦心瞪她,转头看着曲迎,“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曲迎跟着她们往店里走,信口道,“我跟江琳认识好多年了,老熟人了。”
店里的桌椅板凳都被收了起来,只留下了那张她们平日里吃饭的桌子,桌面很空,干干净净的。
秦心招呼他坐。
“大厨提前下班了,我们就关门打烊了。大过年的,你说你来都来了,就跟着我们吃顿火锅吧,就不提什么钱不钱的了。”
“不行!”江琳第一个投反对票,“秦姐!今天是法定节假日!让他出三倍的价钱!”
秦心不接茬,对她说,“江琳,你赶紧把电磁炉拿过来,我就放在厨房右手边的桌子上了。”
江琳转头使唤曲迎,“听到了吗?去拿吧。”
“你怎么老是使唤客人,哪有这么开店的。”秦心把她拨开,示意曲迎道,“你快坐下,歇着,来我给你倒茶。”
江琳插话道,“秦姐,我们便宜的大麦茶早就喝完了,现在只有开水。”
“那就喝开水,喝水对身体好,来,”秦心给曲迎倒了杯热水,问,“你想喝点什么,啤酒还是饮料?”
曲迎笑笑,“我跟江琳喝一样的就行。”
“那我要喝威士忌!”江琳喊道。
秦心瞪她,“你第一天来?我们店里哪有这种酒。”
江琳说,“上回裴老板不是给你拿了好几箱?”
她这话一说,在场的其他二人脸色霎时变得奇怪,气氛好像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曲迎瞥她,“江琳,你喝点热水得了。”
江琳断然拒绝,“不行。”
“那你喝冰水。”他说。
那话里话外的不悦,听得江琳也跟着冒火,心里想翻白眼,又不好在秦姐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
她只得压低声音,“你给我收敛点。”
没料到曲迎反倒是扬起声调,大声道,“我收敛什么啊?我一个做客的,收敛了秦姐反倒是不高兴吧,你说是吧,秦姐?”
“就是,别斗嘴了,你赶紧拿电磁炉去。”秦心推推江琳,“顺便把大厨上午洗好的菜也拿过来,我让他放在一起了,你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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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能看到。”
火锅咕噜噜地烧起来,冒着白烟,热气腾腾的,在冬日里轻而易举地勾起食欲。
百溪市的冬天并非北方大雪纷飞的寒冷,而是时常下雨,天色阴白,湿冷湿冷的。
一顿冒着热气的火锅,好像能将驱赶寒意,温暖整个身躯,将热气渗透到每一个毛孔。
锅里下满了五花八门的菜肴,香气从锅里窜出来,馋得人垂涎三尺。
秦心张罗着三人一同举杯。
曲迎放下杯子,“等等,江琳的杯子还是空的。”
他把1664啤酒拿给她,“你喝1664吧,甜的。”
“不喝,”江琳跟他作对,“不好喝,我要喝别的。”
秦心说,“还有瓶橙汁,你喝不喝?”
“常温的?”
秦心点头。
“红酒呢?”
“在仓库,外面的卖完了,还没去搬。”
“那算了。”江琳不情不愿地退让,“那我就喝1664吧。”
褐色玻璃杯撞在一起,白色泡沫涌起,像是同样在庆祝新春佳节。
筷子下雨点般的在锅里涌动。
眼看着话最多的曲迎半天没吭声,秦心疑惑地望向他。
只见曲迎涨红了脸,忍着咳嗽,干掉了半瓶酒,似乎加重了他的不适,红色加深,他蹙眉咳嗽了几下。
而后,他沙哑着问江琳,“你偷偷给我加辣了?”
“变态辣哦。”她粲然一笑。
她知道曲迎不吃辣,特意选的鸳鸯锅,于是她往曲迎小料兑了几滴变态辣汁。
“你这孩子!”秦姐吓一跳,连忙往曲迎手里塞白开水。
江琳从锅里加了一筷子麻辣牛肉,红彤彤的,放入曲迎碗里,问,“吃不吃?”
“吃。”
他边吃,边呛得直咳嗽。
见状,江琳转头道,“秦姐!给他倒点烫水!”
秦心无语,“大过年的,你过分了,江琳。”
她笑嘻嘻的,“哪有啊,不就开个玩笑,你看曲迎不都吃完了吗?”
秦心移去目光,他的碗里果真空空如也。
秦心急了,“她让你吃你就吃啊!吃出问题算谁的!”给他拿了瓶常温矿泉水,等他缓和下来,才问道,“你从小不吃辣吗?”
“以前也吃。”
“那后来怎么不吃了?”
曲迎低着头,“后来就腻了。”
真的是腻了吗?
刻意尘封的记忆在此刻开始复苏。
那些被强迫吃下的辣酱,被摁着头塞进嘴里的辣椒,呛在嗓子里,无处挣扎的童年……
无法反抗的,受到羞辱的,残忍的童年。
曲迎摇摇头,竭力删除这些画面。
锅里再次煮起来,秦心给曲迎换了新的小料碗,这次秦心特意看着江琳,不让她往偷偷动手脚。
“你在附近上学,是不是柳江路那边的校区?”秦心关切道,“我经常路过呢,学校又大又漂亮。”
“是在那边,就是学校太大了,上课还要坐摆渡车。”他笑,“别的都还好。”
“你们学校多难考上啊!”秦心惊呼,“江琳,你也考个国内的大学算了,看这学校多好。”
“你看我有国内学籍吗?”她翻白眼。
“在这边上学,怎么不回家过年?”秦心继续对着他热情寒暄,“你们这一代基本都是独生子女,你不回家,父母该多想你啊。”
曲迎的动作顿了下,轻声回答,“我大四了,在百溪这边实习。”
“实习怎么了,实习也不影响回家呀。春节正是团团圆圆的日子,要不父母就两人,多孤独啊。”秦心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们呀,就是小孩子心态,贪玩。还不懂父母多想要你们的陪伴。”
曲音垂眸,脸色算不上好看,“最近挺忙的,再说我家也远,来不及回去。”
“再忙能忙过美国总统?时间嘛,挤一挤总是有的,你们年轻人呀,就是不懂事,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江琳冷不丁地插嘴,“秦姐,美国总统不过春节。”
“我就是打个比方,你那么较真干什么。”秦心放下筷子,说得更起劲,“父母才是永远站在你们身后,永远不会放弃你们的人,懂不懂?”
江琳嘴角一抽,“你确定?”
秦心尴尬一笑,“你除外。”
他注意到饭馆的角落里,那处同样被布置得红红火火的,满是喜庆的氛围。他问,“江琳,这是你那天买的年货?”
“对啊,”秦心替她回答,骄傲地夸她,揽住她的肩膀,“我们江琳跑了好几个地方买的呢,那天特别晚才回来,忙了一整天,特别用心。”
“有了江琳,开店我能省一大半心。”
知道真相的那俩人只能对视一眼,努力憋着笑。
21. 热气里
那天醒来之后,已是夜幕沉沉。
江琳第一反应是双臂合上,护住自己。
“你藏什么呢?”
黑暗里,曲迎的声音幽幽响起。
“喂!”江琳是真的吓了一跳,定睛才发现曲迎坐在离她两三步远的位置,“原来你在啊,你坐在这里怎么还不开灯?”
“省电。”
江琳才不信他的鬼话,低头扯扯自己的衣服,确保自己衣冠完整,甚至连衣角的褶皱都和睡着前相同。
“别看了。我又没碰你。”曲迎斜眼道。
“你倒是敢。”
江琳揉揉太阳穴,大概是睡得有点久,她现在有些轻微的头痛,“感觉睡了好久,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他说,“刚到九点。”
九点了?!
江琳差点惊叫。
秦心给她规定的最晚的时间是七点。
她就这样毫无意识地睡过头了。
江琳懊恼地扯了扯头发,“都九点了,你怎么没叫我啊?”
曲迎啧啧两声,“我叫了。可你不起来啊。”
隐隐约约是能回想起来,好像是有人喊过她,可她困得迷糊,一声都不想答应。
那股浓重的困意来袭,宛如空气里被注入了安眠药。
说来也奇怪,在曲迎家里,她的情绪变得难得的平和,安宁。
她自己都找不到原因。
“算了算了,我赶紧回去吧,”江琳在口袋里翻找着钥匙,“哎,我钥匙呢?秦姐现在不知道在哪打麻将呢,没钥匙我还真进不去。”
“不对啊,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特意拿的,怎么会不见了?”
江琳低头自言自语着。
曲迎在一旁提醒道,“你今天从柳溪路公交上下来时,旁边不是有个女生挤了你一下,是不是那时候掉了?”
“你看到了?”江琳抬头问他。
他误解了江琳的意思,磕巴了下,“我、我又没观察那么仔细。”
“我要是当时看见了,我肯定就告诉你了啊。”
“不是,我是在问你,你看到我下公交了?”
曲迎眼神一闪,“什么、什么啊。”
“你紧张什么?”江琳笑了,来了劲头,凑过来问他,“你看见我了怎么不叫住我?难不成你一直站在原地等我呢?”
曲迎一直往后躲,江琳紧跟着往里追。
空隙太过狭窄,他们的动作都不轻不重地撞到了茶几角落。
“啪嗒”一声,钥匙从茶几的杂物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该紧张的是你,江琳。”曲迎从另一侧绕回去,替她捡起来,“你看现在几点了,你再不回去怎么跟秦姐交代?”
“好了好了,真来不及了。”她问,“末班车几点?”
“还有五分钟。”他看了眼表,“你跑快点。”
从窗口看着江琳跑远,曲迎倒是松了口气。
手机推送的声响将他们同时拽回现实。
她低头一滑。
大概是大数据的魔力,江琳收到的是百溪大学的推送。
她点进去看,曲迎的名字还挺显眼。好奇心一起,她在公众号里搜索曲迎的名字,搜出了不少相关文章。
看得她乐不可支的,他这几年倒是变化不大。
“你笑什么呢?”曲迎探头过来看。
江琳转发给他。
是曲迎当校园歌手大赛评委时的视频。
“你别误人子弟了。”她不屑。
曲迎驳道,“我是拿了第一才能当评委的,好吗?”
秦心插入道,“你俩窸窸窣窣说什么呢?不许讲小话,来,喝酒喝酒!”
“我没有。是曲迎逃酒。”江琳立刻给他倒满。
“江琳还欠我好几杯。”曲迎徒手开了瓶新的啤酒,塞给她,“一滴都别剩。”
“大四了,真好,马上是个大人了,”喝了点酒,秦心像是被触动了开关,开始不断地感慨,“要是……算了,不说了,来,喝酒喝酒。”
三个人齐刷刷地举起杯子碰杯。
“毕业了就没有父母给遮风挡雨了,就是个大人了!”
见不惯秦心煽情的模样,江琳嘻嘻哈哈地给秦心倒酒,“您放一万个心。就曲迎这样的人,生命力极强。给他扔沙漠里,他都能长成常青树。”
曲迎一乐,“我在你心里这么强大呢?”
“你愿意这样理解也行。”江琳微微一笑。
秦心对江琳说,“可惜啊,你父母要是不断供,你现在也读到大二了,唉。”
“但是也不能怪他们,留学的负担确实太大了。”
断供?留学?大二?
刚浮起的笑容迅速收回,无数个问号在曲迎心里炸开。他好像无意之间对江琳有了些难得的了解,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愕然,又恢复平静。
江琳不自然地埋头吃饭,开着玩笑,“秦姐,你还是太高估我了,谁说我一定考得上的?”
“怎么可能考不上?那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
“梦想?这玩意可以就饭吃吗?”江琳毫无正形,“就汉堡还是薯条?”
秦心打她筷子,“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点不正经。”
“那我换个说法,可以就火锅吃吗?这火锅确实不错。”她说。
秦心不管她,扭头对曲迎说,“别看她现在嘴硬,我们江琳其实特别优秀的。从小学美术,功底很不错的,而且也特别有天赋,以前拿了不少大奖呢。”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个苗子,被父母给耽误了。”
“不耽误,秦姐,论绘画,我就一三脚猫功夫。再说了,在国外哪有这么好吃的火锅啊。”江琳依然在笑着。
如果有人问她眼里怎么亮晶晶的,她只会说被火锅蒸腾出的白烟熏的。
曲迎沉默地听着。
半晌,他默不作声地给江琳倒满了酒。
秦心喝得上头,盯着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觉得自己也沾染上了活力,“看着你们我都觉得我年轻了……诶,明天你俩去饭馆门口给我迎宾吧……”
“曲迎,江琳,合在一起不就是欢迎光临……”
“多喜庆!你们说是不是啊!”
“秦姐,你可少说两句吧,”江琳夺过她的杯子,“没想到你现在酒量变得这么差了。”
那天结束还不到十一点。
江琳顾着吃火锅,喝得最少。
曲迎把酒当水喝,醉醺醺的。
秦心支使江琳去送他。
“我?送他?”她讶然,“我哪拖得动他?”
秦心喝得满脸通红,晕晕乎乎的,摆摆手,转头就去睡觉了。
无可奈何之下,江琳只好先把曲迎拖出饭馆里。没料到刚往外走了五米远,曲迎睁开了眼,精神抖擞。
生龙活虎的。
“装醉是吧?不安好心。”江琳甩开他,“那你回家吧,我走了。”
“别啊,”曲迎今天说话很温柔,“大过年的,你回去不无聊吗?”
“不无聊,你哪有手机好玩。”
“走吧。”曲迎忽地拽了下她手,看着她笑。
江琳站在原地不动。
“你再不走我抱着你走了。”他说。
两人吹着夜里的风,凉飕飕的。
“大年三十还出来吃饭,你真惨。”她说。
他答,“大年三十还出来加班,你更惨。”
江琳怼他,“祝你孤独一生单身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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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迎淡淡回嘴,“祝你穷困潦倒一贫如洗。”
她气得动手捶人,两人像小学生般斗嘴完,追逐着打闹起来。
跑累了,她停下来问,“所以你为什么突然过来了,不回家过年?”
曲迎自动忽略了第二个问题,反问道,“不欢迎我过来?”
“我怎么不欢迎你了,我都没把你赶出去。够给你面子了。”
“你欢迎我的方式就是往我碗里倒变态辣?”
江琳笑了,“我怎么知道你这么不能吃辣。”
曲迎说,“你以前一直学美术啊?”
她轻描淡写的,“学过一段时间。”
“多久?”
“十几年吧。”她说。
“那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
江琳侧身,直直地盯着他看。
她今天带了个大耳环,亮晶晶的,在耳垂上晃来晃去,发出清脆的声响。唇上抹着水润的唇蜜,像颗饱满多汁的鲜果。
她说,“没钱啊,你明白什么叫山穷水尽吗!没钱了!一分钱没有!全是债!你让我怎么办!我拿刀逼着他们去给我筹学费吗!”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垂眸,继而换上一副笑容,在月光下好看得不像话,“不好意思啊,刚才戏精附体了,演戏演过劲了。”
可曲迎只是点了点头,说,“我都明白。”
江琳很想问,你明白?你明白什么?
你又不是我,怎么会能跟我感同身受?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继续漂亮地笑着,说,“你明白就好。”
沿途的主路都是空空荡荡的,附近的居民区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透过一盏盏炫目的灯光窥探到幸福的模样。
江琳刻意地不去看,将话题轻而易举地引开。
走到柳溪路时,江琳忽然停住。
她说,“就送你到这吧,我回去了。”
曲迎觉得好笑,“大晚上的,我让你一个人回去?”
“没什么,”江琳摇头,“很近,不会有问题。”
曲迎不放她走。
两人在柳溪路上僵持了一会儿。
“你不让我走,你也不走,难道今天晚上我们要露宿街头吗?”江琳无奈道。
曲迎说,“我没有睡大街的癖好。是你死活不走。”
“我要回去,是你不让啊。”
“我怎么不让?我是不让你一个人回去。”
“那我怎么回去?难道我送你回来,你再送我回去?”
零点的钟声伴随着斗嘴声敲响,烟花噼里啪啦地燃起来,两人同时往远处的天空望去。
她讶道,“新年了,这么快。”
“是啊。”曲迎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轻声说,“江琳,新年快乐。”
一连好几天,秦心都要求江琳把曲迎喊过来吃饭。
那天临近饭点,秦心又重申了一遍。
江琳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出那条消息,“来吃饭。”
没人回复。
电话拨过去,无人接通。
数个之后,仍是那串冰冷的电话女声。
等到晚上,江琳又试了试,仍是同样的结果。
江琳摊手,“消息不回,电话不接。”
秦心眉毛一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能出什么事,指不定上哪浪去了。”江琳磕着瓜子。
“你,现在赶紧去找他一趟,确认他没事后再回来。”
江琳不愿意,“他那么大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有事他知道报警,病了也知道叫救护车。”
“万一晕倒在家里了呢?大过年的,附近人又少,呼救都没人听得见。你就不考虑最坏的情况?”秦心把她往外推,“让你去你就去。”
22. 放纵着
那扇破旧的大门紧闭着,任凭江琳如何敲打,仍是不被打开。
江琳踹了一脚,说,“曲迎,你给我出来。”
她只能听见咚咚两脚制造出来的噪音。
江琳拍门,“你给我开门!”
大门好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沉默地矗立在原地。
“曲迎!”江琳狠狠地拍了一把猫眼,这小子居然真敢让她吃闭门羹,她威胁道,“不开门是吧,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你听着,3,2,1……”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
空气中回荡着吱呀吱呀的声响。
“你来干嘛?”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不干嘛,我看看你还活着吗。”
“活着。还有一口气。”
曲迎转头往阴沉沉的房间里走,他的脚步很是急促,不断地踢翻地上的杂物,制造出一阵阵噪音。
江琳跟着进屋,带上门,语气嘲讽,“我看你挺好的啊,还有力气乱踢酒瓶。”
曲迎回头,盯着她,“你希望你进门看到的是一具安安静静的尸体啊?”
“我没那么恶毒,”她说,“满地的酒瓶,你这是一晚上喝了多少?嫌自己命长啊?”
曲迎幽幽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等到江琳适应了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她才得以看清,除了散落一地的绿色玻璃酒瓶,桌子上的烟灰缸里落满了烟头。
她记得曲迎是不抽烟的。
江琳心头一紧,说,“发生什么了?”
曲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一侧的,硌手的杂物扯起来,问,“你带来的?这是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吗?”她没好气。
曲迎借着光线,定睛一看,“插座啊?嗯,谢谢了。”
“不用谢,仓库翻到多余的,就给你带过来了。”江琳无所谓地摊摊手,“我主要是怕你的插座着了火,先被烧死的是我。”
“那也谢谢你这份大礼了。”
说罢,曲迎往沙发上一靠,整个人陷在里面,一副颓然的模样。
声音哑得像是针扎喉咙里,每一下都沙沙作响。
江琳知道他的状态不对劲,可他不说,她也不好开口问,便盯着他看。
沉默了一会儿,她率先打破那股安静到快要窒息的氛围。
“这是怎么了?”她用着秦心一向的话术,“大过年的,开心点啊。”
屋内是逃避不掉的潮湿气味,柜子带着淡淡的霉味,屋外是阴沉沉发白的天,灰色混在白色里,像是走到了世界尽头。
或许是觉得这话语和低沉的气压实在不相配,又或许是连她自己也无法认同说出来的话语。说完之后,她倒是低头叹了口气。
“哎……”
曲迎坐了起来,“你叹什么气啊?”
“我不能叹气吗?”她笑了。
“你不是说了吗,大过年的,开心点。”
“我是说给你听的。”她笑着摇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舞动,眼里的忧愁也跟着泄了出来,“秦姐让我来叫你吃饭,你去不去?”
“不去。没胃口。”
江琳盯着他的眼睛,曲迎以为她会说出一些劝阻他的话语,可江琳只是笑了一下,说,“正好,我也是。”
“还有酒吗?”
“应该还有一箱吧。我去看看。”曲迎起身,踢开满地的啤酒瓶,空出一条小路,他回头问道,“你要喝几瓶?”
“都拿过来吧。”她答。
这几天百溪的天总是阴着,既不转晴,也不下雨,就这样阴沉沉的,憋得人心里毛燥燥的。
风吹动摇摇欲坠的窗帘,像是随时能那块廉价布料席卷而去,每到雨季,水滴便会从墙体渗透出来,将本就不堪的窗帘变得更为肮脏。
“还会好吗?”
等曲迎坐下后,江琳第一句话是这四个字。
“什么?”
他显然很是惊讶。
“我说天气还会好吗?”
听到她的回答,曲迎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些,也许他在担忧,担忧江琳问出很多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
两人先是各自安静地灌下了一瓶啤酒。
见江琳蹙眉,曲迎问,“怎么,不好喝?”
“没有。”
“我在想……冰镇一下大概会更好喝吧。”
没头没脑的对话,显然两人的心思都是飘忽着的。
他们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对话里,而是各自心怀鬼胎地想着心事。
喝掉瓶中的最后一口酒,江琳手用力握着瓶口,来回摸索。
曲迎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干什么呢,打算拿空瓶子揍我了?”
“什么啊……”
刚酝酿好的情绪被他打破,江琳也没心情再作准备,索性说起别的,她拿起新的一瓶曲迎开好的啤酒,“喂,你还挺不对劲,怎么了,难不成你投资人带着小姨子卷款跑路了?”
她用着开玩笑的语气,也没想过曲迎会不会回答。
“是又怎样。”
“难道我去求求他带上我?”
他也轻松地笑着,让江琳拿不准他说的是不是假话。
她哈哈一笑,“这个不行了,那你换一个金主,下一个没准就愿意带你走了。”
“另一个投资人也撤资了。”他淡淡道。
任凭江琳是外人,听到这句话,也觉得石破天惊一般,耳边炸开了烟花。
嘴唇沉甸甸的张不开。
等了几秒,江琳张口,用着调侃的语气道,“那你这金主不太行啊,也不给你点找下家的时间。”
“也不给你分点家产,太抠门了。”
曲迎抬眼,“你身上这件衣服就是他买的。”
“你说上次我拿走的这件啊?”江琳低头瞥了眼logo,立马改口道,“那这个人还挺大方的!”
“他买给他儿子的,他儿子穿不了,硬塞给我。”
“那他还挺会物尽其用的。”江琳灌了口酒,继续道,“那你的工作室……”
“是解散了。”
“那又怎样?!”
“我一个人就不行了?就要靠他们?”
曲迎的情绪在一瞬间起伏着,又回归平静。他不再讲话,缄默着灌酒。
江琳嘴唇翕动,竟说不出个所以然,僵硬地坐在原地,满眼震惊。
俄顷,她侧过头,说,“我也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吗?”
曲迎等着她讲。
“我怀疑我要失业了,”江琳倚着沙发靠背,抬头望着天花板,“前几天我无意看到秦姐微信,她好像找了个人来接替我的工作,但是她没跟我说。”
“估计就这两天的事吧。”
江琳拍拍曲迎肩膀,戏谑道,“到时候来你这混口饭吃啊。”
“工作可以再找,你别想太多,多大点事。”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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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想再被陌生人打量我的过去,”或许是在黑暗里,江琳说话变得大胆起来,“不想再编造新的身份,新的背景,不想再面对新的,不怀好意的人。”
她轻轻地笑了,“听起来像是缩头乌龟,对吗?”
“还编造身份,你别弄得跟自己是个诈骗犯一样。”曲迎说。
“我是不是,你不知道?”江琳笑盈盈地凑近他,“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江湖骗子?”
任是再熟视无睹,也无法忽视江琳声音里的疲惫。生活的洪流调转方向,轻而易举便足以压垮任何人。
“就你?”他嗤笑一声。
“我看就你嘴硬。”江琳也笑。
他们的声音里都带着难以忽视的沉重。
曲迎缓缓道,自嘲一般,“别想了,看看我。一旦失败,别说失业,直接欠下一笔巨额债务,这辈子都未必能还清。”
“你好歹不会负债。”
不负债?
江琳想着那笔压垮父母的天文数字,正是如此,她才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回国。
她说,“我那都是还不清的债,直接债多不愁了。”
曲迎只当她是胡咧咧。
江琳低声说,“如果秦姐真要辞退我,那我就离开百溪算了。当初是她在我困难时收留了我,我才留在这里,如果不跟着她,我对百溪也没什么别的留恋了。”
“……一点也没有?”
等待她回答的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
直到她并不犹豫地开口,回答的速度开了0.5倍速一般,清晰而缓慢。
她说,“真的没什么了。”
曲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忽地,两个倒霉蛋相视一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他们在黑暗里坐着,无比安静,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这种宁静。他们咀嚼着自己的心事,以及他们这种,又近又远的关系。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
本该起麻痹作用的酒精,却让他们越发的清醒。
喝得晕晕乎乎的,江琳起身。
晦暗的房间里,她看不清脚下缠绕不清的电线,一瞬间失去平衡。电光石火之间,曲迎捞过她,将她拽入怀中。
她栽进曲迎怀里。
一个转身,她被拉入了卧室里。门一关,江琳被抵在了门板上。
温度炙热,呼吸急促,眼里的欲望喷涌而出。
他们好像借着这种方式发泄对生活不如意的不满。
借着汗水和热浪去放纵。
那一刻,也许他们都忘了彼此的心事,只沉沦在亲密的分分秒秒。
曲迎在她耳边,不断呢喃着,“江琳……江琳……”
借着月光,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艳丽的眸子,即使没有任何妆容加持,仍带着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她想躲开,却被曲迎一把掰过来,他用的力气很大,远远不像他平日里的模样。
“江琳……”他唤着。
江琳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也无法开口询问,只能闷闷地应声。
她的手指插入他的头发,葱白的手指跳跃在茂盛的黑发里,
他抱着她,直达云海。
江琳想要讲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有力气说。
翌日醒来,仍是个阴天。
拉着窗帘,遮挡着为数不多的光线。
江琳拽着被单,思考着要如何跟曲迎开口。
23. 渴望的
这几天店里没什么人,秦心忙着打麻将,人影也见不到,店里基本处于放假状态。
江琳自然也不着急回去。
等她穿戴整齐,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才不得不肯定了一个事实——
曲迎不在家。
酝酿好的情绪悉数散去。
她靠着窗边,略微懊恼地怀疑自己——
难道真的是她冲动了?
给曲迎拨去电话,长久的忙音后是自动挂断,俄顷,再拨过去时,电话被迅速挂断。
曲迎回复道,“在忙。你先回去吧。”
连那条信息江琳都没看到,倚着沙发,再次沉沉睡去。
她真的太累了。
长久地透支精力,日复一日地熬在店里,除了微薄的薪水,她没有得到任何。
可她也不在乎了。
已经腐烂发臭的人生,有什么可计较的?
等到月亮躲进云层,曲迎才蜗行牛步地回来。
听到门锁响动的声音,江琳慢腾腾地醒来。
开灯声和江琳的惊叫声几乎是同时出现。
“哎……你手怎么那么快?”
猛然亮起的灯过于刺眼,江琳用手臂挡在眼前,抱怨道。
“回家第一件事不应该是开灯啊?”曲迎反问她,“不是跟你说了先回去吗,你在这睡了一天啊?”
她嗯了一声,显然还没从睡梦中缓过劲。
曲迎走近她,“那你一天也没吃饭?”
“我睡觉怎么吃饭。”她不快道,他靠近时飘来一阵酒气,“我看出来了,你在外面过得挺潇洒的,吃好喝好。”
曲迎觉得好笑,“那你也没跟我说一声啊。早知道给你带一份了。”
“用不着。”江琳摇头,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你家热水壶放哪了,我烧点热水喝得了。”
“我去吧。”
江琳起身,“还是我自己来吧。”
曲迎拦住她,“你别你把厨房给我点了。”
端出来的是一杯廉价热巧克力奶,飘着热气。
被塞在抽屉里的竖条饮料被挤压得变了形,撕开包装,热水冲进咖色的粉末里,微微搅拌,杯底还沉积着没有化开的细末。
“家里只有一个我平时用的杯子。你凑合用吧。”曲迎道。
江琳接过来,“其实不用,我喝开水就行。”
曲迎狡黠一笑,“主要是再不喝就过期了。”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不过现在我才不在乎,过期的我都敢喝。”
“是吗?”曲迎挑眉,“那过两天,我再给你冲一杯,你试试过期的。”
“你想得美。你当我是你家垃圾桶啊。”
灌进热奶,冰凉的身体逐渐恢复,江琳单手端着杯子,将左侧滑落的长发挽到耳后。
两人一同站在窗前吹风。
“今天?又去四处奔走拉投资了?”她问。
曲迎点了下头,“差不多吧。见了几个投资人,回答的就那么回事,套话罢了。”
“他们不相信你?”
“当然。”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说再多在别人心里不过是,吹牛吹多吹少的区别而已。”
“你还想得挺明白。我还以为你要为梦想寻死觅活呢。”
听着她揶揄的语气,曲迎反倒是笑了,“我看着有那么脑残?”
江琳也笑了。
苦笑过后是无比长久的沉默。
两人各自思绪飘远。
宁静的氛围被打火机的咔哒声打破。
曲迎略显震惊,“你哪来的烟?”
“刚才从你口袋里摸的。”她弯唇一笑。
她抽着烟,思忖了一天的问题,终于在窗边问了出口,可回答她的只有吱吱呀呀的噪音。
良久,她回头。
曲迎目光复杂,“为什么?”
她看起来很轻松,“这个冬天太冷了。而你还挺暖和的。”
半晌,曲迎吐出一句,“看来你对我念念不忘啊。江琳。”
“难道你不愿意?”她眨眨眼。
她的状态放松到似乎只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那般简单的问题,但对于曲迎而言,并非如此。
若真是如她所想的那般,进入走肾不走心的关系,便如同在悬崖上驰着刹车失灵的汽车,永无岔路,只得一条路走到黑。
直至粉身碎骨。
还能有回头路可言吗?
他们还能走入正常的关系里吗?
他默不作声。
江琳并没想过他在担忧什么。
她在烟雾缭绕中问着自己,曲迎于她,究竟是身体上的吸引还是精神上的吸引?
她是喜欢见到曲迎的,享受那种放纵的感觉。
他的气息似乎就能令她镇定下来。
但是她并不渴望有任何枷锁与承诺。
她只想和曲迎保持那种最简单的关系,对他们彼此都好。
一支烟燃尽,还是没有得到曲迎的正面回答。
江琳还是笑着,“没事,你不愿意,我就换个人。”
扯动嘴角,每个字几乎是硬挤出来的,“你还挺随便。”
“你不随便怎么会考虑半天?”她淡淡一笑。
“那我也随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曲迎拽过她,“江琳,你以后别反悔。”
坐在茶几前开了几瓶啤酒,两人安静的,喝到晃晃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江琳弯腰,趴在茶几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呗,你怎么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
“我那叫顾全大局。懂不懂。”
江琳嘁了一声。
“你是真洒脱还是假洒脱啊?”曲迎用着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当然是真的。我怕什么?天塌了不是有你们这些个高的顶着?”
喝得满脸红晕,脑袋变得昏沉,江琳趴在茶几上,开始傻笑。
劣质的塑料凳子发出一声爆响。
曲迎眼疾手快地捞住了她。
还好,江琳没栽到冰凉的地板上,而是一头栽进了曲迎怀里。
口袋里的手机飞出来,落在沙发上,和曲迎的手机撞在一起。
碰撞的瞬间,两只手机同时来了消息。
“你有消息。”
“有人找你。”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
而两人也是同时伸出手去拿手机。
两只手机同样背面朝上。
“谁先看都一样。”江琳说话口无遮拦,“咱俩又不是搞对象呢,还怕查到奸情不成?”
曲迎冷着脸,“那你先看。”
“我看就我看。”
满不在乎地点开,是邹文。
“送什么颜料?你不是不画画了?”曲迎急切道。
“嘁……”
江琳将手机反扣,“谁让你偷看的?”
“没办法。我站得高,看得远。”
他尽可能地将语气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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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轻飘飘的,可还是沉不住气道,“喂,你俩什么关系?你到底有几个……友?”
嗯?
江琳笑得璀璨,“没人规定只能有一个吧?”
“我规定的!”
曲迎气冲冲的,“你要是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
“行了。”江琳打断他。
“目前就你一个。以后……”她勾着唇角,语气慢慢的,“那可就说不准了。”
“该你了。”
江琳抽起他的手机。
备注是闫冰菲。
她问,“曲迎,你下学期还回学校吗?”
“还回吗?”江琳也问了句。
“不知道。”
像是很烦躁,曲迎锁上屏幕,没有回复。
见证了彼此的不堪,两人反而亲近了些。因为痛而靠近,真是奇怪又别扭的关系。
这种带着灰暗底色而靠近的关系,疼痛又上瘾。
他们之前很少线上聊天。
江琳总让他少废话,能一句话说完的绝不让发第二句。
或者,她说,“有事打电话。”
曲迎不服气。
他问,“江琳,你对谁都是笑意盈盈,怎么老对我这么苛刻。”
江琳干脆已读不回。
奈何曲迎硬是要问出个答案。
江琳随口来了句,“因为你最能忍。”
他回了句呵呵。
谁知道这句话包含着什么含义,反正江琳不好奇,反而把手机一丢,忙自己的去了。
直到他们的关系的走向越来越奇怪。
曲迎在微信上打探隐私一般,开始好奇江琳的故事。
“江琳,你以前学美术学的什么方向的?”
“江琳,给我看看你以前的画呗。”
“江琳,你考不考虑重新捡起画笔啊,你才19,年纪还小,还来得及。”
一串串消息震得她头晕,江琳嫌他烦,懒得回应,打开免打扰,全当看不见。
可曲迎变本加厉一般,直接追到店里缠着她讲话。
他追着她喊,“江琳,江琳,江琳琳?”
被缠得心烦,江琳说,“你给我正常点。”
曲迎嘿嘿一笑,开口就是,“好的。江琳琳。”
她被气得要吐血,“你到底要干什么?”
曲迎站在收银台旁边,抱着手臂,语气不紧不慢的,“不干嘛啊。我监督你工作。”
“出去。”她指着门口。
“我是顾客,你还想赶人了。”
江琳说,“我可以不接待你。”
他的语气贱嗖嗖的,“真可惜啊,你不是老板,做不了主啊。”
江琳真想抄起手边的抹布扔他脸上。
可惜啊可惜,曲迎说得对,她不是老板,她不能把他赶出去,甚至还要躲着秦心骂他,生怕秦心过来说她一顿。
真是太可惜了。
江琳憋着一股气,说,“你有没有点正事,能不能忙你自己的去?”
“我又不忙。”
“工作室解散了你就摆烂?好意思吗?”她试图激起他的事业心。
“我怎么摆烂了。”曲迎不上套,仍然淡定从容,“我工作的时候你又不在。再说了,我的进度又不用向你汇报,是不是啊江琳琳?”
她皮笑肉不笑。
曲迎百无聊赖地缠着江琳转悠。
他注意到了角落里陌生的身影,好奇道,“江琳,那是谁啊?”
24. 靠近她
没人理他。
曲迎侧头,凑近她,再次小声问道,“那个人是谁啊?来这么多次怎么没见过啊。”
“她怎么和秦姐那么亲近?看着比你俩关系还好。”
江琳头也不抬,“因为你眼神不好呗。”
她正低着头整理菜单,只留给他半张侧脸。
曲迎上手掐她脸,“到底是谁?”
“走开。”江琳飞速躲开,“再动手动脚别怪我抽你。”
闪躲之际,她也望见了那个身影,本就不悦的脸色更是加重,脸色瞬时就垮到了谷底。
曲迎兴致更强了,趁胜追击道,“怎么了?你俩有什么故事,你跟我说说。”
“不会是你债主找上门了吧?”
“还是来接替你的?你要失业了?”
看他那副想看热闹的模样,江琳也来了劲,笑笑,不动声色道,“我之前抢过她男朋友,这不就找上门来闹事了。”
曲迎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少来,你又编故事。”
“你不信你还问我?”江琳摊手。
“快说。”他往她面前凑,“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啊?”江琳眼睛骨碌一转,脑子里闪出了新的主意。
他点了下头。
江琳腾出手,抽出一堆五花八门厚薄不一的纸张,她眨眼,“想听故事是吧?”
“你帮我把这些台账整理了,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曲迎草草扫了眼,随口应道,“行。”
那天早上秦心把她叫到了角落。
江琳以为是秦心要辞退她,没想到秦心的意思却是,找了个人来分担她的工作。
江琳半信半疑的,质疑道,“还有这么好的事?秦姐,你今天还好吧?”
秦心嗯了一声,小声道,“是真的。小姑娘考上大学了,家里不给上,让出来自己打工挣学费,跟你一样。”
本来江琳听着没什么情绪,听到最后半句,心里不爽,“怎么就跟我一样了?”
秦心说,“错了,你比她还惨。”
江琳还给了她一个白眼。
秦心继续说,“所以呢,好消息是,你可以搬出小隔间了,我腾了个大房间出来。坏消息是,你要跟她一起住,多照顾着她点,她还比你小一岁呢。”
江琳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接受,当然,她也明白,实际上秦心只是来通知她一声,并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
林晓梅来的时候,秦心亲昵地把她拽过去,热情地寒暄着。
林晓梅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江琳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一直在讷讷点头。
江琳只好说,“你好,我叫江琳。”
她还是不说话,一直在点头。
无奈之下,秦心只好打了个哈哈,让她们各自去忙。
等到十一点多,正是用餐高峰期,店里一桌一桌地进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刚客气地送走一桌顾客,江琳眼疾手快地捡起落在地上的身份证。
她在顾客身后喊,“请问是谁的身份证掉了?有人找不到身份证了吗?”
没人理她。
一时心急,她开口喊道,“林招娣,谁是林招娣?您的身份证落下了。”
令她措手不及的是,林晓梅一个箭步冲过来,从她手里夺走身份证,几乎是尖叫一般,喊道,“你给我闭嘴!!”
这是林晓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音量还挺大。
店里霎时鸦雀无声,熟客还好,淡定从容地吃着饭,新客明显脸色一变,对店里的评价拉到了最低。
似乎喊出这句话费劲了她的力气,林晓梅浑身哆嗦着,不停发着抖,嘴唇发白。
听到动静的秦心立马冲出来,大惊失色,指责道,“江琳!你怎么欺负她了!”
“我怎么欺负她了,莫名其妙。”
秦心轻拍着林晓梅的后背,安抚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林晓梅不说话,低声呜咽着,仍然在发抖。
握不住那张身份证,坠到地上,秦心捡起来,心下了然。
安顿好林晓梅,秦心把江琳叫了过去。
江琳先发制人,“怎么了?又想扣钱是吧。行,随便你扣,我没话说。”
知道她带着情绪,可秦心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面色凝重, “江琳,你怎么往别人伤口上戳?”
“我怎么了?”
秦心叹息,缓缓道来,“这小姑娘就是因为重男轻女才读不了大学的,家里希望她尽快工作赚钱,她不愿意,她才跑到我这里想自己挣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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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招娣是她的本名,招娣招娣,就是想要个弟弟啊。后来上学了,遇上心善的老师,让家里给改名,就口头改了个名字叫林晓梅。”
“晓梅,晓梅,就是希望她没啊…”
“你这一大喊,不是在大庭广众下撕开别人的伤口?”
江琳听完,说,“我又不知道,我以为是客人丢的。”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秦心忧愁地摇摇头,“但是你稍微照顾点她的情绪,可以吗?”
江琳有些不解,“秦姐,你为什么这么照顾她啊?”
秦心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能让秦心如此大费周章去照顾的人,也不是亲戚,她想不到是何种关系。
“因为她……算了,”秦心收住话头,“这你就不用管了,你答应我,行吗?”
江琳回想着身份证上那张照片,林晓梅留着只到耳朵的短发,面黄肌瘦,和现在没有半点相关,也难怪她没认出来。
不过现在,林晓梅还是面色蜡黄,像是营养不良,骨头几乎是贴在衣服上。
听完来龙去脉,曲迎评价道,“江琳,不愧是你,你真是杀人诛心,手起刀落。”
江琳抬眼,眼里掠过一丝无奈,“不是说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曲迎忽地拍了下她的头,说,“也是,委屈了你啊。”
他的手掌迅速抽开,只留下残存的丝丝温暖,转瞬而过的时刻,让江琳有些怀疑真实性。
她心头一动,望向他,曲迎的眼神真诚而纯粹,似乎就是站在她的位置替她考虑着。可转念一想,他不过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仅此而已。
于是江琳说,“随便吧,不扣钱就行。”
眼看着秦心往他们这边走,江琳警铃大作,预感到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秦心过来催她,“上午我让你做的台账做完了吗?”
“…还没有。”她低头,“正要做呢。”
一抬眼,趁这个间隙,曲迎挑眉一笑,脚底抹油跑了。
好啊。
真有他的,听完故事就跑,果然还是高估他了。
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
江琳被迫点开文档,开始自己一点一点做台账,咬牙想着,下次一定好好教训曲迎这家伙。
如数奉还给他。
25. 试探着
和林晓梅住在一起的日子,睡眠质量急剧下降。
江琳睡觉本来就浅,听到一点动静就醒来,平日里她一个人住在角落里,倒是也乐得清静。
现在和林晓梅一起搬进了秦心安排的新房间里,房间大了些,亮堂了些。并且林晓梅来之后,秦心甚至舍得买了一个小太阳取暖器。
往年最冷的的时候,江琳也只能跑到秦心的卧室里蹭空调取暖。
可对于江琳来说,独居唯一的空间,也没了。
那天加班到很晚,江琳正在酝酿睡意,昏昏沉沉之间,她即将坠入梦乡。
倏地,她听见了一声大叫。
江琳的心脏急剧收缩,从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起来。
万幸,一切如常。
只有林晓梅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可能是她刚才做噩梦了吧。江琳想。
江琳继续躺回去,尝试入眠。
被惊吓之后,困意全无,江琳闭着眼,来回翻身。
直到她再次听到一声大哭。
“林晓梅,你还好吧?”她问。
没人回应她。
江琳探过身子,林晓梅似乎是睡得不踏实,胸口的呼吸并不均匀,但仍然是一声不吭。
她开始小声说起了梦话。
含含糊糊的呓语,江琳并不能听清,只能听到一连串的低语声。
江琳没办法,只得尝试忍耐。
那天早上起床时,江琳几乎是一夜未眠。
念着秦心的嘱咐,她没有提起只言片语。
和林晓梅擦肩而过,她礼貌笑笑,而林晓梅不吭声,低着头停下来。
江琳有些尴尬地僵住笑容。
“你晚上是不是没睡好?”她问。
江琳抿了下唇,委婉道,“还好吧。”
林晓梅低头绞着手指,紧张地咬着唇,声音微抖,“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也没什么吧。”她道。
林晓梅讷讷地嗯了一声。
说完这件事之后,江琳也没再放心上,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去忙自己的。
直到秦心找到了她。
拽着她到了僻静的角落,秦心压低声音问,“你又跟林晓梅说什么了?我不是让你照顾着她点吗,她怎么又哭起来了?”
“没说什么啊,”江琳嚼着口香糖,不以为意,“我哪敢跟她多说一个字,她问一句我答一句而已。”
秦心猛烈地拽住她的手臂,“那她都问什么了?”
“我都忘了。”被秦心凛冽的眼神审视,江琳只得退让,“好好好,你让我想一下……”
“她问我晚上是不是没睡好,我说还好,她问我晚上是不是有什么动静,我说也没什么吧……”
秦心迅速打断,“江琳!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跟她直说?”
江琳不明所以地抬头,“我又说什么了?”
“你有意见你跟我说,你跟她说什么!”秦心厉声道。
“行啊,那我跟你说,我没法跟她住一起,行不行?”
秦心说,“你为什么不能跟她住一起?”
“我睡不着。”
“你习惯两天就好了。”
江琳冷哼了一声,“为什么非要住在一起?我不嫌小,我可以搬回之前的隔间里。”
“你跟她住一起,能照顾着她点。”
一连几天,每次遇上林晓梅的事,秦心都是如此态度,被她明目张胆的偏心而震惊。
江琳忍不住道,“怎么?她是你亲戚?这也能有关系户?”
“不是,”秦心否认,“但是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她。”
“照顾好说,那加钱。”江琳答。
秦心深深叹了口气,“江琳,你不要闹脾气。”
“我怎么闹脾气了?我很平静啊。”江琳直视着秦心,说,“那这样吧,你非要我们住一起我也没办法,那我出去租房子住。”
整个上午,江琳都避着林晓梅走,她惹不起总是躲得起的。
林晓梅仿佛没有察觉,一声不吭地分担着江琳的工作,一本正经。
等到过了饭点,店里门可罗雀,三个人坐在桌子上开始吃午饭。
江琳笑嘻嘻地讲着上午的趣事。
林晓梅闷头吃饭不讲话。
“江琳,你能不能学学晓梅,少说几句话,”秦心冷不丁地来了句,又亲昵地对林晓梅笑道,“晓梅,你说是不是,俗话说得好,食不言寝不语。”
江琳挂在嘴角的笑容僵住,她也没看明白,秦心到底是想调和还是想要拱火。
霎时没了胃口,江琳放下碗,面无表情道,“我吃饱了。”
那会儿刚两点多,一般都没有客人,秦心不成文地允许她们在这个时间里休息一会儿。
她闷在被子里,睡觉。
听到门口的动静,江琳将被子从脸上扯下来,声音哑哑的,“睡了,别进来。”
可秦心并不听她的招呼,拧开门把手,直直地进来。
猛然透进来的光线刺激到了江琳的双眼,她伸手去挡,“你干什么!”
“委屈了?”秦心笑着,手上拎着奶茶,“还跟我生上气了?来,你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满杯百香果,加了椰果,七分糖。
倒是没买错。
江琳坐起来,没接下,而是问,“你给她买了吗?”
“谁?”秦心装傻。
“你说是谁。”
秦心说,“没有,她这两天不能喝凉的。”
江琳扭头就睡,并附上一句,“我不喝了!拿走。”
“小孩子脾气。”秦心低声嘀咕着,掀她被子,“江琳,不许睡,起来上班。”
江琳背对着她,懒洋洋的,“你以前不是说过,招了新的人我就有固定休息时间了。”
“我说的那是单休,一月四天。”
“行啊,那我现在就休息。”
“今天只剩半天了,按照一天来算,你确定要今天休?”
空气静止了几秒之后,江琳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起床。
她推门出去,秦心跟在她后面。
“等等!”秦心叫住她,把百香果茶塞给她,低声说,“你喝完再出去,别让晓梅看见。”
那天下班后,江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馆。
站在路边的香樟树下,她给曲迎发消息。
打打删删后,她说,“约好的时间往前提一天吧,今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回得很快,“我等下到家。八点半吧。”
“行。”
其实八点二十江琳便到了楼下,她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刻意磨蹭到八点四十多,才慢腾腾上楼。
她不想让曲迎觉得她特别积极。
开门之后,江琳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沙发上。
曲迎问,“你刚才在楼下干嘛呢?”
“……什么?”
“我说,你在楼下站了半天,怎么不上来?”
被抓了个现行,脸色一热,好在昏暗的光线里并不会被注意到,她喃喃道,“你看到了啊……”
“我、我在楼下抽根烟。”她急中生智道。
“烟呢?”
“抽完扔了。”
曲迎笑了下,没说什么。
屋里没有开灯,仍是黑洞洞的一片,只有电脑亮着荧荧的光,旁边的办公椅还是曲迎在学校跳蚤市场收的二手货。
曲迎摸着黑去拿东西,回来时啪地一声摁开了灯。
突然的光照让江琳眯起了眼睛,将手臂挡在眼前,过一会儿再睁眼时,才慢慢适应了光线。
一包东西被扔在她的旁边。
她像往常一样,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哟,谢谢哈,砸过来的是金条就更好了。”
“你还挺会做梦。”曲迎道。
她拆开那份崭新的洗漱包,里面准备得很是齐全,甚至连卸妆水化妆棉都一应俱全。
江琳眼神复杂地打量了他一下,暗自想着,曲迎到底是有过多少经验,才能考虑得如此周到。
“怎么了?”他问。
江琳说出来的话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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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妙,“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我照顾好你不行吗。”他睁着眼睛,看着很无辜。
“看着不懂,其实心里藏一肚子坏水儿。”江琳轻拍开他的脸。
曲迎盯着她看,说,“我也是第一次准备,有什么不周到的你跟我说。”
江琳和他对视,不置可否。
他还穿着白天外出时的白色衬衫,解开了第一颗扣子,她看着他,觉得颇有种衣冠禽兽的意味。
“你上次来,新年那天,不是没卸妆吗?”像是在解释,他语气慢慢的,“我也是随便买的,不知道好不好用。”
“好了……”江琳脸热热的,打断他。
“你先去洗澡还是我先去?”他问着,又起身道,“算了,还是我先去吧。”
卫生间里蒸腾着热气,水雾雾的。
等到江琳去洗澡时,温度的确上升了些许,她吹完头发,裹上曲迎的长T。
“下次我还是带条睡裙来吧,”江琳慢腾腾地出来,扯着T恤下摆,却怎么扯都觉得遮不住,“有点太短了。”
曲迎目光游走,笑得狡黠,“我看挺合身的。”
结束之后,屋子里的温度跟着上升了一度。
南方没有暖气,曲迎也不舍得开空调,冷静下来的两人,开始被湿冷的环境所折磨。
冷得江琳把外套裹了又裹,缩在衣服里,“我觉得我们俩都好凄惨啊。”
“是你。又不是我。”
“你嘴硬罢了。”江琳才不信,徒劳地将双膝并在一起,试图寻找到温暖,“怎么这么冷啊,你家有没有暖水袋?”
曲迎起身去衣柜里翻找。
江琳难以置信的声音被留在他的身后——
“衣柜里能有暖水袋吗?”
羽绒服里还带着衣柜里的潮味,她一边急不可耐地裹上,一边念叨着,“百溪都需要穿羽绒服了?这还是百溪吗?”
“不穿脱下来,”曲迎伸手要扯下来,“我帮你脱。”
江琳死死拽着不放手。
“除非你想冻死我。”
曲迎开了几瓶酒,递给她,“喝点吧,暖暖。”
两人坐得近了些,曲迎这才得以看清她眼上烟熏妆,裸色口红所剩无几,但嘴唇仍是亮晶晶的。
眼型狐媚,可眼神却是令人心碎。
像是在冬夜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他想伸手去触摸。
但他忍住了。
他顿了一下,说,“你离我近点,就不冷了。”
没有得到回应,曲迎以为她是不愿意,也没再强求。
酒瓶空空如也,他伸手放下。在那一瞬,他感受到了身后的重量。
尽可能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僵住的身体还是无法彻底掩盖他的错愕。
江琳从身后抱住他,缓和了几秒。
“好了。没事了。”
抱住他真的暖和了不少。她想。
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她好像在拥抱的时刻汲取了他的温暖。
她的思绪乱飞,世人沉浸在变脸的游戏里,伪装成口不对心的角色,演绎着一处处好戏,最后再翻脸撕毁曾经的剧本。
她没想过秦心会为难她,可确实也没错,非亲非故,秦心也没义务包容她。
江琳的下巴搁在曲迎的肩膀上,喃喃道,“我只想成为一棵安静的树,奈何这世界从未放过我。”
“消极。”他说。
他听见江琳呵地轻笑了一声。
“你说我是常青树。”他还记得她上次的形容,“那你怎么着也是一片森林啊,懂不懂。”
“算了吧,我现在顶多是一颗野草。”她自嘲一笑,转念一想,“不对啊,当草也没什么不好,我还喜欢梵克雅宝四叶草呢。”
她喜欢四叶草孔雀绿的大气沉稳,和她的肤色相衬,浑然一体。
只是太昂贵了,连带着她的过去一同被贱卖掉了。
曲迎跟着念叨,“梵克雅宝四叶草……”
像是在刻意记住这个名字。
26. 挣扎着
潮湿的雨夜之后是月夜,在月色下纠缠或许多了几分旖旎,可那两人却是貌合神离的,各怀心事。
早晨出门时地面湿漉漉的,仍是雾蒙蒙带着淡蓝色的阴天。
江琳提前一站下了公交,她不想通过公交线路被她们猜测她昨晚的去处。
她起得早,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听到鸣笛声时,她还以为只是没睡好造成的错觉。
“哎,江琳!江琳!”裴景宸在车里喊她。
应声回头,她讶道,“裴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没睡。连夜从百山开回来的。”
她打趣着,“不愧是大忙人,当完空中飞人又当地上超人。”
“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是工作所迫。”裴景宸无奈一笑,微微向前开了些,将车停在她左侧,“快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有些担心被人看到说闲话,江琳微咳一声,思考着拒绝的话术。
看出了她的心思,裴景宸继续劝说道,“没事,上来吧。正好我也要去找秦姐一趟,挺顺路的。”
上车过后正好绿灯结束,完整迎来漫长的一分钟红灯。
裴景宸揶揄道,“你看,你要是早点上来,等红灯的时间已经开到了。”
“那我请你喝酒赔罪喽,行不行?”她侧头笑着道。
裴景宸目视前方,难掩惊讶,“你请我?不想去睡觉喝吗?”
她说,“换换口味呗,今天晚上有空吗?”
“就我们两个吗?”
“对啊。我想着先不叫可可他们了,晚上正是忙的时候,”江琳吐吐舌头,“再说了,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去。”
难得被江琳邀请,又是单独相处,裴景宸尽可能地不动声色,他并不想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方寸大乱。
“也行。”他转头问道,“看你脸色,你最近没休息好吧?确定还要喝酒吗?”
“当然了。”她语气极为笃定,“你没听说过一个说法吗,早c晚a有益身体健康。”
“什么早c晚a?”
“早上coffee,晚上alcohol,当代年轻人标配。”江琳起了兴致,“这家店味道绝佳,堪比睡觉,绝不踩雷。”
眼看着快要开到门口,江琳边解安全带边道,“那就说好了啊。晚点我给你发位置。”
她眼疾手快地飞奔而去。
而裴景宸的回答淹没在她的动作里——
“江琳,你少喝点酒。”
晚上下班时,秦心没在,她给秦心发了条消息,又担心秦心不爱看手机,便转头对林晓梅说,“我先走了啊。如果秦姐问起来,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啊,谢谢你。”
出了门,她把扎起的头发一把拆掉,海藻般的长发顺滑地落下来,砸在她的肩膀上。她戴上了平日里很少戴的大圆圈耳环,清脆作响。
裴景宸望着她。
“好看吗?”江琳勾唇,笑得很甜。
清纯二字与她绝缘,一颦一笑之间,倒是充分诠释了风情万种四个字。
不等裴景宸回答,或者说她并未期待过他的回答,她仍然挂着笑,轻拍了下裴景宸的肩膀,“不好看也要说好看,知道吗?”
他一直在笑,“确实很好看。”
落座以后,江琳硬是抢先给他点单。
“景宸哥,你信我的,我来好几次了。”她的指尖在牛皮纸上飞速划过,“喏,你看这个,‘明天见’,‘紫霞仙子’,还有‘蓝色湖泊’等等,我都经常点,味道错不了。”
裴景宸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扬眉道,“来好几次了?怎么不去睡觉玩?”
江琳嘴甜如蜜,忽悠道,“那不是因为你不在吗。你在我肯定天天去啊。”
“你不来怎么知道我不在?”
“你回来了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啊。”她盯着他,笑盈盈的。
没等几分钟,两杯色彩缤纷的酒杯被端了上来。
江琳把粉色的那杯推给了裴景宸,紫色的那杯留给了自己。
“我怎么觉得你拿反了?”他挑眉。
“没拿反。”江琳确信不疑,打趣道,“景宸哥,不是叫你来玩的,让你来偷学他们的技术呢。”
“难得你有心啊,江琳。”裴景宸乐了,“你要不要去后厨给我偷个配方?”
他低头看一侧的单子,读了出来,“所以你的那杯,叫紫霞仙子,我的这杯叫……恋爱脑?”
“在你心里,我竟然是个恋爱脑?”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只负责品酒。”江琳笑嘻嘻的,“那你自己说,你到底是不是?”
“当然不是。”
否认得没有余地。
但是停顿了下,他又话锋一转,缓缓道,“不过,以后也可能是。”
“你说呢?”
他的目光坚韧地落在她的眼睛里。
竟然从裴景宸一向淡漠的眼神中找到了涌动的情绪。
江琳略微闪躲,借口喝酒,错开他的眼神。
“是吗?”江琳轻轻碰他的杯子,“来,干杯。”
酒杯撞在一起,叮当作响。彩色液体摇晃在玻璃杯里,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色彩艳丽。
那杯恋爱脑口感偏酸,正是符合裴景宸的口味。其中山楂浓郁,乳酸菌丝滑,又用香蕉中和了些酸味。
裴景宸微微抿着酒,想着,江琳算得上细心,不经意间便记住了他的口味。
酒至半酣,两人越发地放松。
指甲一下一下敲击在木质桌面上。
江琳终于开口,挑起今晚最重要的话题,“裴哥,你人脉广,那你认不认识比较靠谱的中介啊?”
“中介?你要租房子吗?”他眼里是抑不住的讶异,“就来了一个新人,秦姐难道就不让你住了?”
“这倒不是。”她摆手,“就是想搬出去住了,留一些自己的空间。”
又打趣道,“在店里住,每天任秦姐差遣,那不就相当于一天上24小时班吗?”
裴景宸提议道,“我倒是有另一种想法。”
“你自己挣钱也不容易,与其花钱租房,不如换种办法。”
“我那有几套闲置的房子,空了好几年了。离店里也不远,你可以搬过去住,挑一个你喜欢的户型。”
江琳嘴唇微张,没说话。
见她面色犹豫,他继续游说道,“没事,你就当替我看家了,有人住房子才有人气,不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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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空着,房子坏了都没人知道。”
“上次楼上漏水了,我还是从物业那边知道的,我真没精力管,不如,你就当帮我一个忙?”
他说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即使知道这是一个大便宜。
也知道话里话外裴景宸都是诚心的。
即使真的很想一人住150平米的落地窗大房子。
即使被诱惑得下一秒都要张口答应了。
她还是拒绝了,声音轻柔,“算了,裴哥。救急不救穷,这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我自己找找就行。”
她的确很爱钱,爱奢侈浮华的靡丽,爱纸醉金迷的华丽。
可是,她不想再欠债了。
她欠得太多,已无力再去承担亏欠的人情。
裴景宸没有勉强,也从未为难她,“行。按你的意思来。”
“等下你把租房子的要求都发给我,我让中介去找。”
喝完第三杯果酒后,本就没休息好的江琳开始乏力,去了趟洗手间。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赶上了生理期,痛上加痛。
在包里摸出备用卫生巾,收拾好自己,她倚在冰凉的墙壁上缓和,摸出手机,才发现未读的消息弹出来了一长串。
全都来自曲迎。
她草草看了眼,问,“怎么了?”
那头是秒回,曲迎问,“你明天有空吗?”
“来姨妈了,来不了。”她直白道。
屏幕显示对方打打删删,最终得到一句气急败坏的,“我见你非得是为了这个?”
她也牙尖嘴利地回复,“你见我还能不是为了这个?”
回完之后,她便收起了手机,回到了酒桌。
又喝了几杯,江琳觉得自己扛不住了,提议先散场。
“景宸哥,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过几天咱们再来喝,可以叫上可可他们。”
“过几天可不行,我还得去外地一趟。”
江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景宸想了下,“得下个月了。”
“那好吧。”江琳耸耸肩,“那到时候再说。”
叫了个代驾,裴景宸把她送回了店里,顺带跟秦心打了声招呼。等裴景宸走后,秦心叫住江琳。
“过来。”
“怎么了?”她漫不经心地摘着耳环。
“没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曲迎刚才来找你了。”
江琳没当回事,反正她都看到了曲迎的消息,也没什么大事,索性转身回宿舍休息了。
但是秦心没有告诉她,林晓梅还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补充了一句,“江琳跟裴景宸喝酒去了。”
曲迎的消息她第二天醒来才想起回复,可那头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回音。
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可又找不到源头。
江琳给他发去消息,无论是问他‘这周还是周二和周四吗’,还是问他‘你上次找我有什么事’,均没有收到答复。
若不是见他朋友圈仍在正常更新,江琳便要怀疑这人的人身安全了。
后来,凌晨三点,曲迎忽地给她发了一句——
“还是老时间,晚上八点半。”
27. 彼此伤害
走过第二个十字路口,江琳才想起来秦心嘱咐她的事。
出门前,和秦心迎面撞了个正着。
她简单道,“秦姐,我有点事!先走了啊。”
“哎,等等,”秦心硬是拖着她的胳膊,将她反方向拽了回来,“你前几天不是刚提前走过?”
“不是前几天,都是上周的事了。”她嘀咕着。
秦心狐疑地打量她,“你最近怎么一下班就往外跑,你着急干什么去啊?江琳,你别在外面交了狐朋狗友,小心被人骗了。”
江琳无语,“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小孩。”
“19岁是多成熟的大人?”
“我今年都20了。马上21岁。”江琳驳道。
“你过生日了吗,你就21了。”
“我不跟你争,我多大我心里有数。”她急着出门,快步道,“好了,我先走了。”
一心念着逃出秦心的视线范围,她走路时将四周带起一阵微风,直到确定秦心连一个小黑点也看不到,她才放慢脚步。
匆忙之下,自然也忘记了秦心最后的叮嘱。
停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她反应过来了。
只好掉头绕路进了蛋糕店。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会员吗?”
“有。”她颔首,回想着秦心的要求,“你等一下,我看一眼要充多少钱。”
翻到秦心的转账,江琳道,“我充五百,我报手机号给你吧,我今天没带实体卡。”
“好的,都可以。您说……132……,后两位是09对吗?”
“对。”江琳侧头打量着展示柜里的蛋糕,问,“最近充卡有什么优惠吗?或者是赠品之类的?”
“有的。您充值了500,又是老顾客,我们可以赠您一款4寸的小蛋糕,”店员指了下展示柜第一排,“这些都可以,您挑一个喜欢的。”
“只有这些吗?有巧克力味的吗?”
店员抱歉地欠身,“不好意思,巧克力的今天已经卖完了。”
“您也可以看看第二排这几款,都是可以赠送的。”
“星座系列的啊……”江琳目光犹豫,没找到喜欢的款式。
“对了,有天蝎座的吗?”
“不好意思,这款也卖完了。”
“水瓶座这款可以吗?这款也卖的很不错的。”店员热切地推销着,“这款也是百分百动物奶油,夹心也都是用新鲜水果做的,而且我们不卖隔夜货……”
“好了。”
江琳不想再听推销话术,点头道,“那就这款吧。”
拎着蛋糕往曲迎家的方向走,她心里始终惴惴不安的,她为自己的心神不宁感到好笑。
她一没违法乱纪,二没道德沦丧,三没做贼心虚,她在担忧什么?
反反复复地拷问自己,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只有一直忐忑不安的内心。
敲不开的门,迟迟没有回应。
老楼隔音不好,江琳听得到里面来回穿梭的脚步声,所以她确定曲迎在家。
果不其然,她拨通电话,听得到铃声紧跟着响起,然后被挂掉。
她发了条语音,“给我开门,要不然我走了。”
她听到曲迎播放了一遍。
一分钟之后,他走过来开门。
但曲迎似乎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整个人挡在门口,没有留下丝毫缝隙,直直地望着她。
她开口道,“曲迎,外面很冷。”
抬手撩开左侧的随发时,露出冻得通红的手指。本就骨节分明的手掌,因为低温,血管更为明显。
曲迎侧过身,让她进屋。
“先说好了,屋里也暖和不到哪去。”
的确如此。
扑面而来潮湿阴冷的气息,恍惚间甚至怀疑室外比室内更暖和。
江琳轻手轻脚地进门,松开手指,将蛋糕丢在拥挤的茶几上。
“你今天迟到了。”曲迎倏然道。
“是吗?”钟表上显示现在是八点三十五分,她说,“你早点放我进来,我不就没迟到了?”
她的话里不无嘲讽,自然也带上了些许火药味。
不予回答,曲迎突然大力拽过她,江琳怔怔的,木然地跟着他走。
她没有挣扎,闭上眼,安静地承受着。
正是冬天的尾巴,寒意还在,阴郁潮湿的房间里,环境逼仄,他们的身体再无距离,心灵却南辕北辙。
那天她只感受到了疼痛,她觉得曲迎像是故意报复她,可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冷漠。
让江琳摸不到头脑。
“江琳,你没有信守承诺。”背对着她,曲迎道。
又提到了承诺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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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
对于他上纲上线的行为,江琳很是不快,“我说了,我没有迟到,我顶多是卡点到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前几天他们都没有见面,自然也谈不上履行承诺,略一回想,江琳激灵了下,语气变缓,“你不会说的是,我经期那天没来找你吧?”
她的目光里充斥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就算再没有感情基础,也无法接受曲迎对她像对待物品一般残忍。
“是吗?”她又问了一遍。
多说无益,说多错多。
曲迎紧闭双唇,利落地撕开了她的睡裙。
反抗无效,江琳咬着他的肩膀,“再这样下次我不见你了!”
像是火上浇油一般。
曲迎的力气越发加大,“不见我?不见我你要见谁啊?”
“你管我!总之我不见你就是了!”没有一丝余地可以反抗,江琳只觉得厌恶至极,“你混蛋!你玩不起!”
“你不是就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不是如了你的愿?”曲迎正对着她,将吊带睡裙扯得一干二净,“如你愿也不行?你想让我怎样?”
“我想让你放开我!”
曲迎充耳不闻,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不想待可以走!”
“怎么,你当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你想怎样就怎样!”
两人像刺猬一般激烈地对抗着。
“我能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江琳,在你心里我有这么大本事呢?”曲迎怒极反笑,“我能重要到限制你的行踪了?”
越想越气,曲迎卸了力,一把甩开了她。
他的脾气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下,头也不回地走开。
动作幅度太大,甚至没有注意到,茶几上的蛋糕坠在地上,被他一脚踢翻。
他转头进了卧室,重重地摔了下门。
那扇本就老旧的木门,砰地一声被合上,由于太过破旧,又吱呀呀地自己弹开。
江琳僵坐在沙发上没动。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微微侧着头,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像是破碎的洋娃娃。
俄顷,曲迎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蛋糕,看清了上层的水瓶座图案,目光里不无错愕,“这是生日蛋糕?”
江琳起身要走。
28. 巧妙误会
“你要去哪?”曲迎挡住她。
她似乎在发抖,整个人站得不稳,像是随时要被折断的杨柳树枝。发丝黏黏腻腻地粘在额前,渗出来的都是冷汗。
心头一颤,曲迎伸手想扶住她,张口道,“很冷吗?要不要我帮你……”
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拍掉他的手掌,动作之后她整个人剧烈晃动,江琳撑住,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
“那你今晚也别想走。”
曲迎目光扫过墙上的钟表,“看清了吗?十二点半了。这个点你还能去哪?”
“我想去哪就去哪。”她回敬道。
但体力不支使她语气发颤,江琳退了一步,用手撑住墙根,才得以继续道,“也不用你问,不用你多嘴。”
“行。”
他应道,“确实不该跟你争。”
反手锁了大门,咔哒一声听得江琳心间发颤。
他又说,“不早了,你去睡觉吧。还是老规矩,你睡卧室,我睡沙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曲迎直接用行动表明了他的坚定。
按照他这个架势来看,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本身就头痛得快要站不住,江琳也没有力气再和他争论,用沉默表达认同,抬腿往卧室走。
步子迈得太快,紧跟着失去重心,她整个人往前栽。
曲迎伸手扶住了她,力气全部用在了手腕上,身体并未靠近一步。
两人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
“你还好吧?”他问。
江琳只是嗯了一声。
卧室的门锁常年失修,曲迎本就一个人住,也用不上这些,干脆就没管过。江琳不死心地尝试了数次,仍是缓缓自动弹开。
她只得搬起小板凳,抵在门后。
小板凳抵不住整扇门的重量,仍然留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透进客厅微弱的光。
她侧过身,背对着门口,将被角拉至眼下,整个人紧紧地裹在被子里。
安静地躺了不知多久。
独自那扇木门前站了许久。
曲迎不禁开始感谢这扇门。
即使破烂,至少挡住了他当下难堪的表情。
曲迎垂着头,像是条可怜兮兮的丧家之犬,正在企求主人的原谅。
“江琳。对不起。”
过了很久,他嘴唇发颤,小声道。
想说的话太多,可是它们在唇边打架,逼得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怕江琳睡了,听不到他的道歉,可他更怕江琳醒着,根本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说那些话也不是我的本意。”
他一句一句艰难地往外吐字。
“我没有因为那天你没来找我而不高兴。”
“我只是、我只是……”
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咽下嘴边的话,扯着嘴角苦笑了下,转身走开。
江琳睁眼望着天花板,同样没能入眠。
闫冰菲来的时候,曲迎正守着窗外的鱼肚白慢慢升起来。
“你来干什么?”他很不客气地开门。
若不是亲眼见到了闫冰菲站在他的面前,不然他真的会怀疑早上六点听到的敲门声只是他的幻觉。
“我不这个时间来能找到你吗?”闫冰菲说得理直气壮,“我其他时候来,你也不在家啊。”
曲迎说,“你觉得其他时间是因为我不在家吗?”
闫冰菲读懂了他的潜台词,“那你就是不想给我开门呗。”
但她也毫不在乎,“那又怎样。你现在不是给我开了?”
“……”曲迎讨厌闫冰菲那股公主似的骄纵的姿态,不免话里带上了厌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就是无稽之谈吗?”
闫冰菲滔滔不绝道,“怎么就无稽之谈了?你需要投资,我投资你,这有问题吗?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我说过,我没要求过投资了你就要跟我在一起,我只是想帮帮你,好吗?”
“我的事业与那些无关。我自己可以。”
“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买张票环游世界去吧,别再来纠缠我了。”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一潭死水没有起过任何波澜。门半开着,只够曲迎一个人勉强站着。
“怎么就是纠缠了!”闫冰菲说,“你不是有梦想吗,你就让你的梦想烂在这出租屋里?”
或许是她的话太直白太刺耳了,激得曲迎眸色一沉,抵着门的手臂忽地放开。
门把猛地撞在墙壁上,声响骇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反问道,“你是来教育我的?我需要吗?”
曲迎不是这样的。
他一向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闫冰菲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因为事业受到打击,才会变得如此戾气。
“我没有想教育你,我只是想帮你,想帮你而已。”闫冰菲觉得自己的语气都快卑微到祈求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我爸爸也有朋友是这一行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我说了,我不需要。”
曲迎说这句话,并没有赌气的意思。
他就是这样想的。
他要做一件事情,要的就是自己自食其力,凭实力推销自己,而不是到处走捷径。
他不想失去自己的初心,更不想跟闫冰菲纠缠。
闫冰菲急了,“你不需要我,那你需要田飞他们?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捕捉到了曲迎一瞬间的震动,闫冰菲说得更为慷慨激昂,“任工瑞是第一个叛变的,田飞是第二个,他们几个没一个好东西!”
曲迎骇然道,“你说什么?”
闫冰菲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语速,“我、我知道这件事不应该我跟你说,我不该插手。可是,我真的不想看着你被蒙在鼓里……”
“你说。”
“你听完不会生我的气吧?”她有些犹豫。
“让你说你又不说了?”
“算了。那我就直说吧。”闫冰菲咬咬牙,打算全盘托出,反正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最开始他们说的理由都是骗人的,他们不是因为什么看不到希望才退出的,他们是被别人给挖走了!”
“对方给出了很丰厚的报酬,任工瑞一下就被骗去了,自己过去就算了,他害怕一个人不靠谱,硬是拉着田飞也去了。光是辞职就算了,他们还、他们还……”
曲迎打断了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爸带我去的饭局上,有他们的新老板。我听到这件事情后,去质问他们,他们哀求我,哀求我不要告诉你!可是……”闫冰菲攥着拳头,用拇指狠狠掐进肉里,“我不想看到你被骗!”
“我还是想告诉你。”说完以后,闫冰菲垂下头,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
曲迎还想着她刚才没说完的话,“你说,他们还干什么了?”
“他们还……”闫冰菲抬眼,望向他,像是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勇气,一鼓作气道,“他们还偷偷把原始数据卖给新东家了!”
这一次,是曲迎身体一震,将门推到了墙根。
再次发出了巨大响动。
“你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江琳冲门口喊了一句。
门被咣的一声关上,只听到闫冰菲错愕的一句“她是谁”。
“砰砰”地敲了两下门。
江琳给他打开,然后坐回了沙发。
“你起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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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琳嗯了一声,问,“今天早上我的闹钟是没响吗?”
“响了。我关的。”
“哦。”她点了下头,似乎并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关。
“闹钟响了很久你都没醒,我觉得你需要多睡一会儿,”想了想,曲迎还是自己解释了,“所以我就,替你关了,然后帮你请了个假。”
江琳说,“你知道我手机密码?”
“不是。锁屏界面也能发短信。”
“知道了。”她简单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蛋糕已经被她捡起来了,屋子里阴冷,放了一晚上也没变化,顶多是摔过的蛋糕卖相差了些。
撕开塑料包装,叉子落在奶油上,“吃蛋糕吗?再不吃我吃完了。”
顿了下,她又说,“隔夜的更好吃。”
他不知道江琳有没有听到他昨晚的道歉。
但是她现在如常的笑容,令他心碎。
江琳在蛋糕中间画了条线,说,“算了,左边那一半留给你好了。”
曲迎沉默地在她的左侧坐下。
须臾,他问出了在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昨天是我生日?”
昨天是你生日啊?
这是她心里的第一反应。
懒得一一解释,江琳随口道,“就是知道呗。”
曲迎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信息是什么国家机密吗?”她埋头夹了块水果,送进嘴里。
也是。
当下信息暴露极易的时代,哪有隐私二字可言。
曲迎自行理解成了,是店里设计的活动,“你们给每个会员都送蛋糕?送的过来吗。”
“那倒不是。”
他不确定道,“那就是说我是唯一一个?”
“也可以这么说。”
毕竟也不是天天有充值的赠品啊。她埋头想着。
阴郁的天,分不清上午下午。
江琳点赞了一个百山即将飘雪的视频。
二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坐在了大巴车上。
谣传大雪会导致停运,他们赶着最快的一班车出发。
“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倚着玻璃窗,江琳道,“看不见雪也无所谓。”
“我说是因为你想看了吗?是我想看。”
“那行啊。”江琳作势要解安全带,“正好,你自己去看。”
曲迎不让,“票都买完了,走什么走。”
大巴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蜿蜒曲折。每到一个弯道都会剧烈摇摆,晃得人头晕。
江琳晕得难受,闭上双眼,倚着靠背休息。
俄顷,她感觉肩膀被人拍了几下。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
“喝点水吧。”曲迎帮她拧开瓶盖,“你嘴唇都发白了。”
“是吗?”
嘴唇确实干涩,抿了几口水,头晕缓和了不少。
她这才有力气坐直,发现曲迎甚至还在看手机,江琳讶异,“你不晕吗?”
他倒是轻松道,“没什么感觉。”
江琳笑着叹气。
曲迎从随身背的斜挎包里翻出一袋面包,给她掰了一半,“吃点吧。”
江琳摆手,“我不饿。”
“还有三个多小时才到。”曲迎说,“吃点垫垫吧,不然你又头晕了。”
她勉强接过,小口小口地咬着。
离百溪的确是远了,江琳将窗户开了条缝隙,风溜进来,温度低了不少。
曲迎给她看了张图片,是去年百山的漫天大雪,银装素裹的城市,以白色为基调。
“你说今年还会有这样的雪吗?”他说。
“谁知道呢。”
江琳凝着远处的山。
会有吗?
她喃喃道。
29. 意外之下
抵达百山的时候,只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江琳裹着曲迎的围巾,后悔自己大动干戈的穿搭。
“后悔过来了?”曲迎捕捉到了她的细微变化。
“是后悔戴围巾了。”她说。
她将围巾一圈一圈地绕了下来。
往下摘时,曲迎拦住她,“你怎么还解下来了?”
“有点热。”
“戴上。”曲迎给她扯了回去,指了指自己的斜挎包,“我包里可放不下围巾。”
江琳道,“那又怎样,我可以自己拿着啊。”
“那你一会儿还怎么玩雪?”
“……也是。”
期盼地等待这场属于百山的大雪。
可须臾过后,仍是颗粒无收。
只剩方才覆在石头上的薄薄一层雪。
江琳失落地叹气,“我去趟洗手间,你等我一下。”
借口走开后,她绕了回来,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曲迎。
她手里正攥着刚刚匆忙捏好的雪球,瓷实极了。
“嗖——”地一声,雪球飞了出去。
呈着直线,直挺挺地将要撞上曲迎的后脑勺。
曲迎倏地一闪,灵活地接住雪球,转过身得意地笑。
江琳挂着的笑容转化为懊恼的神色。
“喂,你连后脑勺都长眼睛了?”
“早就看见你了。弯着腰鬼鬼祟祟的。”曲迎狡黠一笑,“你知道刚才我憋笑憋得有多不容易吗?”
话语间,曲迎手一松,雪球精准地砸在了江琳的脑门上。
“好你个曲迎!”
尽管睫毛间尽是雪花,视线变得模模糊糊,江琳还是抓住了手臂上散落的雪花,想要塞进曲迎的后脖颈里。
曲迎只是轻松一躲,便逃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江琳追上去。
曲迎单手拽过她,佯装要将她的头埋进雪里,“认不认输,江琳?”
“你玩不起就算了,还想让我认输,你做梦。”
“那你不服输啊?”曲迎吓唬她,要把雪块塞进她衣领里。
江琳退无可退,只得闭眼接受。
曲迎却忽地松开手。
任由她将雪球雨点般地砸到他身上,他挑眉道,“我看你才是玩不起吧,江琳。”
扫干净两人身上的雪,他们站在屋檐下歇息。
江琳想起了伦敦阴郁的天,雪中夹着细雨,和百山当下的天气如出一辙。
那种长期见不到太阳,令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
始终压迫着她。
“我忘带烟了。”江琳侧身,从左侧摸曲迎口袋,“你分我一根。”
“巧了。我也没带。”曲迎把烟盒从右侧口袋抽出来,灵活地在背后交换,藏在左手。
他将空空如也的口袋转向她,“真没带。不信你摸。”
江琳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不得不失望地放弃,叹气道,“就知道你靠不住。”
不仅没有生气,曲迎反倒是得意一笑,“可你现在也没别的人能靠啊。”
盼望的暴雪迟迟没有降临,时间飞逝,两人还是不死心地等待着。
“难得在你脸上看到忧郁的神情。”
半晌,江琳望着他的侧脸,道,“快乐小狗今天也没电了?”
“你看错了。”情绪被回收得一干二净,切断和工作有关的头绪,他摊开手心,露出捉住的雪花。
转过头时仍是平日里活力满满的神色,“你看,六瓣雪花。”
江琳低头去看。
“我看你比我愁多了,眉头就没散开过。”曲迎调侃她,“你每天比秦姐还操心,你才应该是老板。”
“怎么可能。经常皱眉会长抬头纹的。”江琳娓娓道来,“不能常蹙眉,会长抬头纹。不能常大笑,会长鱼尾纹。不能常……”
“对了。”曲迎不自然地打断她,“今天早上,你被吵醒的时候,有听见什么吗?”
今天早上?
江琳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所以,她撒了谎,“没有。一句也听不清。”
曲迎似乎松了口气。
大概极不愿意被江琳知晓落魄的那一面。
江琳主动聊起最近和林晓梅的矛盾。
听完后,曲迎说,“我给你提个建议吧。想听吗?”
她闷闷地点头。
半开玩笑似的,他说,“搬过来住吧。省得你来回跑了。”
江琳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那怎么可能。”
她觉得曲迎提出的简直是天方夜谭。
返程的夜间呈着墨蓝色,直到痛苦的雾气完全袭入她的眼睛。
推开宿舍的门,林晓梅安静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从动作幅度来看,她醒了。
江琳没说话,将包包轻声丢在床上。
她捋了捋散开的长发,扎起低马尾,起身去洗漱。
林晓梅轻声问道,“江琳,那是你的手机吗,一直黑屏,我帮你充上电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冒着荧光的屏幕格外显眼,那一瞬间,江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停滞住动作,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任何。
江琳几乎是血液直直往大脑冲。
好像浑身麻木得不能控制,过了几秒,江琳觉得自己身子在晃,险些撞在角落里,她嘴唇嗫嚅了几次,都没能顺利说出心中的话。
最终,江琳深呼吸了好几次,颤抖地问道,“你是从哪找到的?”
“我今天收拾床底的时候,它从床下掉出来了。”林晓梅说。
林晓梅的语气是如此平静,显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似平常的行为,却在江琳心里掀起了一场多么巨大的惊涛骇浪。
掉出来?
江琳无神地咀嚼着林晓梅的回答,掩埋的回忆被强行连根拔起,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脑子里反反复复冒出的画面,怎么也摁不回去。
她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冲着林晓梅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拿出来!为什么不能放回去!为什么?”
她推门出去。
角落里还漏着风,吹在江琳的额角上,她并不觉得冷,她只是想清醒,将为数不多的酒气也吹散,吹远。
等到浑身冻得如冰窖一般,江琳才拖着麻木的身躯,一步步走回了宿舍。她推门很轻,但林晓梅还是飞速将被子扯起,将自己藏了进去。
像只受惊的小猫。
显然江琳出去后,她也没睡着。
江琳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个恶人。
在床上坐了很久,只维持同一个动作,身体僵硬到抬不起来,很久,很久之后,江琳从床上起来,拿起了那部旧手机。
手心里汗津津的,她没有解锁,而是握在手里,紧紧地扣住。
做了极为漫长的心理斗争,直到天边漫起鱼肚白,光线一点一点透进来,江琳才屏住呼吸,解开了手机。
两年没有打开,信息爆炸性地弹出来,晃得她眼花缭乱。
或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江琳觉得心跳得特别快,极为不适,她反复点进又推出,还是没有去看。
她一夜未眠。
直到林晓梅闹钟响起,江琳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从混沌的回忆里醒来,慌张地掩饰自己,等到林晓梅出去,她才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读完以后,她面如死灰。
打开那部旧手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生活的诅咒,不留情面。
那部旧手机,是江琳与过去的链接。
回国之后,她换掉了所有联系方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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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藏了起来,藏得很深,如同藏起自己千疮百孔的伤口。
里面承载着她过去的回忆,牵挂,和念想。
却被林晓梅无意间揭开,那亮得发白的屏幕,幽幽的光,如同将过去摊在了她眼前。
那未眠的一夜,江琳将自己的过去翻了底朝天,她好像痊愈了,能够像局外人一般欣赏着过去的片段,心无波澜。
那些鲜活的、鲜亮的、鲜艳的画面,灵活地显现在她眼前,而她只是,笑着看完,关掉。
像是播放了一部别人的旧电影。
可是这种平静,在收到新的消息之后,断然消失。
钟嘉怡说,“江琳,我要结婚了。”
江琳笑着读完,没有意识到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那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密友,在那场风波后,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钟嘉怡还说,“你说换联系方式就换掉,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所有人在你心里都不值一提,江琳,你心真狠。”
钟嘉怡比她大几岁,自然而然地行使起了当姐姐的职责,照顾她,也使唤她。
她们的少女时代,是奔跑在异国繁华的街道上,承诺要做对方的伴娘。异国他乡,抱团取暖,她们记得的,或是忘了的,彼此的誓言。
往上翻,这两年,钟嘉怡给她发了数不清的消息,有埋冤,有挂念,有倾诉,也有指责。那些鲜活的情感,就安静地躺在数据里,被封锁在江琳以为再也不会打开的手机里。
她手指动了动,还是没回复,解释也是多言。
她没有勇气面对钟嘉怡。
当初她不告而别,也是为了挽留自己最后残存的尊严。
可是钟嘉怡又提到了一个人,令江琳心头一紧。
“江琳,高海等了你那么久,你也不敢见他一面。”
江琳轻轻叹息。
即使知道这已经是一周前的消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回复道,“都过去了。”
等了两年的回复出现在钟嘉怡眼前,像是害怕江琳会撤回一般,她继续激江琳,“怎么?你就是不敢,不是吗?”
“你谁都不在意,只在意你自己!”
“以前,高海总嫌弃你出去喝酒。现在,他倒是管不着你了。江琳,你真的活得很自由。”
阴阳怪气的语气,成功的,如针扎一般砸在了江琳心上,扑面而来的,汹涌的寒意。
高海。
她时常会梦见,醒来却刻意忽略的名字。
她是愧疚的。
说来可笑,江琳回国的机票都是骗着高海帮她买的。家里经济弹尽粮绝之际,江琳知道了什么叫无力回天。
江琳说,你等我回去,家里安顿好我就回来。
江琳说,我只是回去避避风头,你别担心。
江琳说……
她知道自己句句都是谎言。
登机的那一刻,江琳拉黑了他的所有平台,手机关机,消失在人海。
可她单单漏掉了一个网易云音乐。
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高海在里面发了无数条消息,甚至他仍顶着江琳搞怪的头像。
对话框里全是未读消息,最后一条是,“江琳,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落魄如她,再不能面对过去里,和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任何一个人。
没收到江琳回复后,钟嘉怡又发来了一遍喜帖。
她说,“江琳,如果你还记得我们朋友一场,你就来。”
“我希望你……可以来。”
喜帖上,站在钟嘉怡一旁的男人,她的青梅竹马。一向和江琳不对付,他们像抢宝贝一样抢占钟嘉怡的陪伴。
她还是嫁给了他。
江琳抿抿嘴唇,关掉了手机。
30. 各自担忧
找到曲迎的时候,她已经下了很大决心。
曲迎正在给自己冲咖啡。
深色细末在空气里撒得到处都是,不断呛入江琳的鼻腔。
她轻咳了几声,直到咳出了眼泪,眼圈跟着泛红,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
开口道,“你……帮我一个忙呗。”
“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个挺老土的请求。但是人要脸树要皮,你就……陪我装一装。”
“演你老板?霸道总裁?”
扑哧地笑出声,江琳放松了许多,“那倒不是,比你说的简单多了。我是说,演我……男朋友。”
“怎么样?”
他嗤笑一声,“…那我还是演你老板吧。”
“喂。”她极不理解,“曲迎!当我男朋友很羞耻吗?”
“不是。是特别羞耻。”
她翻白眼,“羞耻什么?”
“我又不是奥斯卡影帝,演不出随手能掏八百万的气势。”曲迎说得不紧不慢,“极大可能当场就穿帮。”
江琳气结,“我需要演成这样的吗?”
他只用了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回击她。
“好吧我确实喜欢那些……但是,我又没傍过大款!”
“而且我找的都是大帅哥!”
她尝试为自己正名。
“那你找过几个?”放下搅拌咖啡的塑料吸管,他凑了过来。
“这不重要。”江琳摆手,躲开他的审视,“重点是眼下这件事,很紧迫,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了。”
曲迎追着问,“到底几个?”
“什么啊……”
江琳佯装不懂,仰头望他,“你就帮我一次吧,我会好好感谢你的。请你吃饭,地点你选。”
“你先回答我,谈过几个?”
“这很重要吗?”她不明白。
曲迎坚持要她说。
“就一个。”
曲迎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好吧。确实不值一个。”她含糊道,“就,三四个吧。”
“三个还是四个?”
江琳越答,曲迎的面色越沉。
观察着他的脸色,江琳默默地觉得自己心虚了起来,她不想再往下回答,糊弄道,“我早就忘了。”
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真的,过了太久了。”
可曲迎大有种不问出答案决不罢休的气势。
“四个。”她说,“只有四个。”
曲迎果不其然地面露不悦。
“那你呢?”她笑嘻嘻地逗他,“该不会是0个吧?”
不仅没被逗笑,曲迎脸色更冷了,气结的模样宛如炸毛的金毛,低声道,“为什么找我?”
江琳半玩笑半要挟的,“因为你欠我人情,是不是?”
“一码归一码。”曲迎却不买账,较真道,“我说的是现在,这次我就要同意你的要求吗?你怎么不找别人?”
他像是极其在意江琳选中他的原因,反复追问。
“怎么不去找你的正牌男友?”
“或者,”他接着道,“你怎么不去找裴景宸?他不是更符合你的要求?”
“你怎么还突然提起他了啊?”江琳只感到了莫名其妙,“你不说我都没想起他。”
“那你现在想起了,去找他吧。”
江琳笑容一收,“你这是给我下逐客令呢?”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否认。
“那你就别提他了,好吗?”
她冲着曲迎笑,勾着唇角,眼神中读不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曲迎不说话,表示默认。
“那我就找你,你同意吗?”
她笑意盈盈的,直直地盯着他,不容闪躲,仿佛要勾走他的魂魄。
曲迎跟着地望了过去,江琳的眼神像是深不见底的海域,引得他控制不住地望了又望,想要主动沉溺在她的眼睛里。
他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嗯。”
他们侧身靠在窗边,透过狭小的窗户,试图寻找外界的一抹光亮。
为了参加婚礼,江琳蹭了秦心的会员卡做了美甲,细长的绿色甲片色泽晶莹,如同果冻海般剔透,贴上了水钻,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闪闪发光。
头发也特意花钱做了养护,柔顺得像是绸缎,偶尔扫过他的肩膀。
江琳低头用手指卷着发尾,说,“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不想说的事,好像我好奇也没用吧。”曲迎说,“那你现在想说吗?”
她一笑,“我没什么不想说的。”
“我只是……”她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什么说,说重了,显得我小题大做,说清了,又不能表达出我自己的纠结。”
曲迎很是果断,“那你就全说。我替你分析。”
江琳抬头,再次笑了。
有时候,她会很羡慕曲迎,之前用常青树形容他的确是低估他了。从闫冰菲透露出的那番话来看,曲迎像是扎根于沙漠都能生存下来的仙人掌,带着无比强硬的韧劲,绝不服输。
江琳觉得自己,早已失去了那般心气。
而曲迎还有着少年意气。
她不了解他,只得猜测,他大概生于一个极其幸福的家庭。
以后和曲迎谈恋爱的人,应该会很幸福啊。她想着。
“你笑什么呢?”曲迎倏然道。
“啊?我笑了吗?”她正惊愕于自己想法的诡异,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的确是弯弯的,“……还真是笑了啊。”
江琳叹了口气,慢慢道,“林晓梅翻出了我回国前的手机。而里面,有曾经的朋友给我发来的喜帖,我以为我可以视而不见的。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还是想去见证她的幸福,见证她从少女到妻子的转变。”
“可笑的是,我也做不到用真实的模样去见他,我想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哪怕这份好是假的,我也想在她面前维持一下……”
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我真的想搬走了。”
她偏过头,“林晓梅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有点承受不住了。”
曲迎想替她擦掉泪花,又怕她觉得唐突,伸出的手只得默默收回,安静地听着她讲。
“可是房子真的不好找啊。”江琳仰头叹息。
“枉费我花了一大笔钱请裴景宸喝酒,想着省点中介费,可是他推荐的房子都太贵,没有适合我的。”
“请他喝酒?”曲迎眼神一动。
“对啊。那天还赶上我身体不舒服,喝一次难受了好几天。”江琳懊恼着,“现在只能再想办法了。”
曲迎忽地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似乎江琳对裴景宸并无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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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窃喜,又有些不安,害怕是自己想错了方向。想确认似的,他问,“就是上周那次吗?”
“对啊。那天你不是还找我了?”
一股浓烈的喜悦冲向了大脑,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那你搬过来。我陪你找房子。”他坚定道。
“在这……怎么住?”
他毫不迟疑,“还是我睡沙发。再说,你哪次来我不是睡的沙发?”
离婚礼已经不剩几天了,一下班江琳就过来演习婚礼的状态,生怕被别人看出破绽。
她纠正曲迎的动作,“你应该牵我手,而不是挽着我。挽着我,仿佛去结婚的是我们两个。”
曲迎听话地照做,伸手去牵她。
“哎,不对,不是手牵手,是十指相扣,显得感情好一点。”她又提出意见。
已经彩排了无数轮,每一次江琳都能寻找到新的问题。
“谈恋爱哪有那么多规矩?”曲迎放开她的手,“你怎么还照本宣科起来了?那么多恋爱白谈了?”
他说得醋溜溜的。
“就是谈多了才有经验啊,才能做到以假乱真。”她理直气壮道,“你相信我,只有热恋中的人才会这样。”
这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零星的火点霎时烧成了熊熊烈火。
曲迎抬腿就走,说,“我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规矩来?”
“没说按照别人的规矩来啊,”她还想狡辩,“是说这样显得甜蜜一些,效果更好。”
她的话变成了耳旁风。
曲迎坐下拆着她打包好的店里的晚饭,塑料盒扣得很紧,他加大力气,盒子是打开了,也裂开了。
破开的塑料划破了他的手指。
他没当回事,用指腹擦掉,继续拆着另一盒。
“你的手!”江琳走过来,探头道,“是不是划伤了?”
“没事。”他往回抽。
“我看看。”她硬是扳过来看,蹙眉道,“抹点药吧,这样好得快。”
“不用,就一个小口子。”
“你这个挺深的,抹点吧,不然过几天留疤了,影响你形象。”
曲迎觉得江琳被婚礼的事折腾的像是着了魔。
他不悦道,“那就更不用了。”
塑料凳子早就裂开了,沙发又高度不符,两人只好蹲在茶几前吃晚饭。
两人一直也没讲话。
等到夜色侵入时,才意识到湿冷的冬天还未过去。
江琳耳骨上的耳钉反着月光,刺入曲迎的眼里。
他看得入了神。
“你看什么呢?”她喃喃道。
“很漂亮。”
曲迎伸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耳廓,像是在缓缓安抚她的不安。
“耳钉吗?”她也伸手去摸,微微一笑,“为了婚礼新买的,花了大价钱呢。”
“是你。”
缠绵悱恻的时刻,他目光不断纠缠在她的唇角,说着,吻了下去。
夜的深蓝投射到了江琳的眼里。
曲迎盯着她的瞳孔,觉得她和夜色一样幽蓝。
后半夜的温度骤降。
曲迎去洗澡,失去了温暖来源后,江琳蜷着双腿,缩在角落里。
她担忧着婚礼上的表现。
而曲迎,担忧着婚礼上的身份何时能实现。
31. 入戏太深
最后几天,为了在婚礼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江琳每天都准时在曲迎家报道。
“你现在和搬过来有什么区别?”曲迎绕着她踱步,问。
“那不一样。”她仍是拒绝,照着门后贴的半截镜子,“你说我穿这套去能行吗,会不会太寒酸了?”
“哎你别晃来晃去的,晕得我都看不清镜子了……”
“我站原地不动,你也不会看清的。”曲迎扬扬下巴,示意她注意镜子的角落,“镜子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本来就贴错了,你自己看右下角,已经被刮花得不成样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江琳转向他,“你帮我参谋一下,穿这套能行吗?”
“穿哪套不行?你又不是裸奔去的。”曲迎受不了她畏手畏脚的模样,“不就是参加一场婚礼吗,又不是你去结婚。”
“你还开始自卑上了?”
“今时不同往日啊。人家每天的利息都比我银行卡里的余额多。”她深吸一口气,自问自答道,“我能怎么办?只能尽力伪装下我自己啊。”
“用不着这样。九点了,你吃饭了吗?”
“我不吃了。我再减减肥。”愁完自己,江琳又将重点转移到了曲迎身上,“那你穿什么呢,你身上这套不行,太沉闷了。”
“穿哪套好呢……”
她的手指一下下叩在桌面上。
曲迎不听她的念叨,问,“你晚上吃什么?”
“我说了我不吃啊,最后几天了我得保持最佳状态。”
他瞥她一眼,“你想让我带个骷髅架子去婚礼上?”
“怎么会。你会见到认识以来状态最好的我。”江琳夸张地勾唇一笑,眼含春水,扯了扯曲迎的衣角,“来,你过来点。让我好好琢磨一下,你说你那天穿什么好呢?”
曲迎被她问烦了。
“随便穿。你再问,我套个垃圾袋过去。”
他不喜欢江琳为这件事过于发愁。
不明白她在怕什么。
难道江琳还能有上不得台面的时候?
他抬腿去了厨房,从空荡冰箱里抽出一瓶仅剩的啤酒,坐回了沙发上。
用牙咬开,他将瓶盖掷入垃圾桶里,仰头灌了一半。
不料江琳即刻坐在了他的旁边。
“干什么?”他低头。
她望得眼巴巴的,“我也想喝。”
“你不是不吃晚饭了吗?”
“是不吃了啊。但是我想喝酒。”
“喝啤酒更长胖。”他实话道。
说罢,他补充,“而且冰箱空了,我手里的是最后一瓶。”
“不管了……我太紧张了。”她抽过曲迎的酒瓶,一饮而尽。
动作太快,两人对着空瓶子面面相觑。
曲迎没忍住,轻笑出声,“还喝吗?”
“我去楼下再给你提一箱上来。”
“不喝了。”她连连摆手,将抱枕盖在自己脸上,“酒精不顶用啊。我还是自己冷静冷静吧。”
可酒精燃烧起来后,怎会令汹涌的浪潮轻易平复,唇间燃烧着烈火,吞噬着彼此潮热的情愫。
她抓住他的头发,直至海浪平静。
拨开她额间的碎发,曲迎替她擦拭掉汗珠,帮她盖好被子,轻轻地将叠整齐的衣服放在她的身旁。
一言不发却面面俱到。
须臾,见她缓和了些,曲迎促狭一笑,“还热吗?”
“烦人。”江琳抬腿踹他,“再乱讲我把你赶出去。”
“你赶我?”曲迎低低地笑着,“你赶得走我吗?”
嘁。
江琳背过身,将被子贴得更紧,“你非要试试,是吧。”
“我干嘛要试?我又不傻。”曲迎坐在窗边凝视她的侧颜,温柔似水,他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脸,“好了,我出去了,你换衣服吧。”
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瞥见江琳平直的肩线,随着动作穿梭在月光的阴影里。
两人没说话,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曲迎轻敲门,“收拾好了吗?”
“进来吧。”
他指间火光猩红,连着吸了几口,在烟雾缭绕里努力平静下来。
他在竭力假装轻松。
借着月光,曲迎终于开口,问,“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
江琳低头玩着美甲,回答道,“就凭你比脸还干净的兜吗?”
曲迎沉默。
半晌,江琳抬头妩媚一笑,“你入戏太深了吧。还没开始演呢。”
眼神如棉花糖般黏腻拉丝,却是冷静而不带温度的。
她想,曲迎一定是被最近几天过于亲密的状态冲昏了头。等他醒来,想必会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袒露真心,成为弱者?他不是那种人。
于是她轻描淡写的,将他心里的蜿蜒曲折一笔带过。
半真半假的状态,即是最佳。
将所有隐藏在肮脏污浊之下的丝丝真心,一同掩埋,夹杂着泥沙一同浑浊下去。
同流合污吧,就当听见的心动只是幻觉。
曲迎也宛如没事人一般,表情自然。
“哦?”他扬眉。
“帮你可以,你得加钱。”
婚礼那天,仍是熟悉的阴天,甚至冒了些细雨。沉闷的天气,难以和喜庆二字挂钩。
“怎么会选这样的天气?”曲迎很不理解。
“你管呢。又不是你结婚。”江琳的语气和他之前如出一辙,“你就负责当好一个称职的演员,OK?”
早上起来后,江琳硬要给他熨烫衬衫。
从柜子最底部翻出熨斗,老旧的熨斗冒着热气,反应迟钝。
曲迎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随时担心江琳会烫出一个大洞。
“我就剩这一件干净衬衫了。”他忍不住提醒道。
“知道。”她应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晾衣架,“剩下的都在那晾着呢。”
“衣服,衣服,”曲迎不禁喊道,“你小心点,再贴上去该烫坏了。”
“给我,我自己弄吧。”
“不用,我更不放心你操作。”江琳低头将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发丝时不时顺着肩膀滑下来,“曲迎,你帮我把头发绑起来,好吗?”
他“嗯”了一声。
“发绳就在我裤子口袋里。你拿吧。”她抬手。
曲迎屏着呼吸,伸手去拿,离她越近,她身上的气息便越沁人。隔着布料触碰到江琳大腿的温度,烫手似的,他极速缩回。
从未有过绑头发的经验,曲迎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发悉数握成一捆,轻柔地穿过头绳,“会疼吗?”
她摇头。
“哎,别动。”曲迎收着力气,怕弄痛她,“再等一下,马上扎好了。”
坐在她旁边,他的目光可以肆意地落在她的面颊。
曲迎眼神变得醉醺醺的,“我现在真有种要结婚的感觉。”
“那你感觉错了。”江琳浇醒他,将熨斗悉数扔进了柜子里,“你去换衣服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那天她耐心地卷了头发,妆容清淡,一直压箱底的香奈儿也派上了用场。
波浪卷垂在身前,摇摆不定,晃得他心痒痒。微侧的角度足以望见山根拔地而起,像是凌厉的山峰,不自主撞进了眼前人的心弦。
望着她掩藏不住的明艳。
曲迎忍不住道,“你是去砸场子的吧。”
对着曲迎,她没有说出往日‘只是假货’的说辞,亮晶晶的嘴唇翕动道,“我也就剩这一个撑门面的包了,仅此而已。”
不过,即使她说是假的,曲迎也不会相信。
她身上怎么会有假货。
假的也是真的。
楼下停着的法拉利,是曲迎厚着脸皮找蔺总借来的。
他本无意,可架不住江琳的软磨硬泡。
上车后,曲迎深吸一口气,道,“可别把车蹭了。不然以后我就只能给他打白工了。”
她揶揄的声调里藏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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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着下巴,“那你的下半生就有着落了啊。”
“要不你来开?”曲迎瞥她。
“我可开不了。”她说,“我连国内驾照都没有。”
说是婚礼,其实也只是一场答谢宴。正式的婚礼在国外已经办过,这一场,是为了和百溪当地的人脉网络笼络关系。
当然,这些江琳都只是抵达现场才知晓的。
从法拉利上下来的那一刻,风言风语如龙卷风般向她席卷而来,不留情面。
“哎,那是江琳吧?她还真逃过国了?”
“他们家欠了那么多钱,她也好意思,指不定上哪傍的男人,等着别人包养呢。”
“光是欠我的就有三百多万了,也不知道老赖的女儿凭什么过得这么滋润。一帮狗东西,迟早遭报应。”
“啧啧,没准都当上小三了。”
江琳知道,她没有还嘴的资格。
她不停地劝诫自己——
不许有波动,不许有情绪,更不许哭。
不可以丢脸。
她宁可被当作一个虚荣拜金的坏女人,也不愿意暴露此刻自己腐烂的人生。
忍住,她挂着微笑,云淡风轻。
砰地一声巨响后,只觉得天旋地转。
似乎天地颠倒了面,巨大的冲击力使她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声,晕晕乎乎的。身边交杂着旁人的尖叫和惊呼声,慌乱地报警,同时叫着救护车。
四周乱成一锅粥,而他们被围在中心,动弹不得。
她觉得自己额头热热的,摸了摸,好在没有流血,只是有些皮外伤。手掌上也带着些许的擦伤,扯起长裤,淤青不均匀地分布在小腿上,或青或紫。
江琳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现在他们躺在地上,被撞飞了几米远。
再看一眼,曲迎躺在她旁边,大概是疼痛难忍,他微微蹙着眉,额头渗着薄薄的冷汗,一动不动。
双臂仍和方才被撞飞的那一秒一致,紧紧地怀抱着她。
江琳不合时宜地想着,这竟是他们第一个不含情欲的拥抱。
侧头,曲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幸好被撞的是我,而不是车。”
江琳抿了抿嘴唇,觉得这人又可怜又可气。
“你没事吧,江琳。”他声音虚弱。
“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而曲迎的情况就不那么好了。
他忍耐着身上的剧痛,自嘲道,“幸好撞的是我,要是撞了车,我真不知道怎么跟蔺总交代。”
“你倒是挺现实。”
曲迎似乎动弹不得,倒抽一口冷气,想伸手擦汗,却发现自己胳膊抬不起来。
“你还好吧?哪受伤了?”她语气急促,探身过去,“喂,你别乱动!”
他还有心情弯唇一笑,“江琳,你关心我呢?”
她白眼一翻,“我怕你晕过去找我讹钱!”
话虽这么说,江琳还是上手拨弄他,“喂,说话,你到底哪里受伤了?”
“真没事。”曲迎摇头,想起身,却发现疼痛再度加剧,眉毛拧成了一团,改口道,“我胳膊好像动不了了。”
曲迎想控住它,却发现是徒劳,手臂不听使唤的,一动不动。
他声音沙哑着,吸气道,“可能就是脱臼了。没大事。”
江琳盯着他,眼圈发红。
像是怕她担心,曲迎用皮外伤的右掌牵了下她的手,“真没事,别乱想。我顶多就是皮外伤。但是你想想,你参加一场婚礼,还能赚点赔偿回去,值不值?”
江琳仰头盯着阴沉沉的天,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一点也不值。”
风带走了他们的呼吸,吹得极缓。
江琳恨恨地想,不如来一场龙卷风,令这个醉醺醺的世界彻底沉没。
来不及理清心头凌乱的情绪,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拦住司机。
“赔钱!”
那人错愕地下车,直直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32. 你哭什么
没有叙旧,没有装傻,没有千转百回的拉扯。
江琳盯着他,字正腔圆地道出了三个字,“你酒驾!”
对方呼之而出的酒气侵入她的鼻腔,她微微蹙眉,不掩厌烦。
“江琳,怎么会是你……”
他情绪激动,语无伦次道,“我问过她好几次,钟、钟嘉怡她没告诉我你会来,江琳,我们……”
江琳摇头,明显不想和他旧事重提,“你喝酒了,你酒驾了你知道吗?你撞人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对不起江琳。”高海手足无措着。
此时时刻,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不是虚假的幻影,是魂牵梦绕的她,是江琳,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昨晚他还因回到百溪而黯然神伤,和朋友喝了个酩酊大醉,朋友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却道,“可我只喜欢江琳。”
不曾想到,当他头昏脑胀地赶来婚礼现场,第一件事竟然是撞到了江琳。
高海痛苦地揪住头发,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出闹剧。
“我昨晚喝多了,我以为早上醒来就没事了,我没想酒驾,更没想撞你。江琳,你还好吗?撞到你哪里了?走,我送你去医院。”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江琳一字一顿的,平视着他,“我说,你撞人了,现在要赔钱,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没问题。”高海一句都不想反驳,他什么都想依着她,只要还能再见到她,急促道,“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身上没带什么现金,可以一会儿线上一起转给你。”
“不用线上。我只要现金。”
高海眼里黯淡了几分,他明白,江琳是不想和他多有一丝的联系,“没事。那你要多少,我去取。”
“三万。有问题吗?”
“三万?”
她眼神讥讽,“嫌多?赔不起?”
高海嘴唇发颤,浓烈的心酸止不住地翻涌着。她受了不少擦伤,花了妆,忍痛站起来,却只要了三万块的赔偿。
连她身上的包都买不来半个。
他不敢想,失联的这几年,江琳究竟过了多少苦日子。
“没有。钱的问题都好说,我先送你去医院,行吗?”他几乎是低声下气的,“你现在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千万别忍着。”
“我说二位啊,你们叙旧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下,这还有个人躺着呢。”曲迎幽怨,阴阳怪气道,“我的命也是命啊。”
“你先送他去检查。”江琳低头擦了下眼角,“快点,他受伤了。”
他们一同坐在后排的座位,中间隔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江琳倚着窗,眼神偶尔会飘忽在高海的后脑勺上。她错开后视镜的位置,害怕和他对视。
而曲迎的目光和她相错,只停留在她的侧脸上,曲迎轻易读懂了江琳强忍的难过。
他扭过头,不愿再深想。
他们被拉去做了全套检查。
江琳除了皮外伤没有大碍,而曲迎伤得更重,要进行更细致的检查。
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往的医患面露疲色,往来匆匆。
“那是你男朋友吗?”
尽管已经有了答案,高海还是挣扎道。
“对啊。“挑衅似的,她勾唇笑着,“所以给我们换个VIP病房,行吗?”
听到话语的那一刻,他身体一震,全身的血液仿佛跟着凝固起来。
高海不是一个善于心口不一的人。
优渥的家境使他没吃过苦头,自然也没有过需要掩饰自己的时刻。
“是吗?”他苦笑着,陷在江琳的答案里缓不过神,“就他吗?”
他勉强的笑容里带着浓重不解。
高海再次追问道,“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他?”
高海被她驳得无言以对,是啊,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扯动嘴角,“我不希望是他。”
“你不希望是他,难道你希望是你?”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可锋利的语言还是贯穿了高海的心脏。江琳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心思全然看透,再趁胜追击。
这一刻,她如同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硬是要将他的心狠狠剜透。
“我希望什么……还重要吗。”
高海泄了气,靠着最后一股劲维持着体面,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怕下一秒他就要撕扯着江琳逼她一起走。
“江琳。”高海捏住她的双肩,“你过得好吗?”
“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我很好。”
她面带微笑,慢慢道,又补充了一句,“他也很好。”
高海颤抖着缓缓放开她,他的双手在抖,身体也是。
临了,她对高海说。
“再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你说。”他尽量平静地笑着。
“替我跟嘉怡说声新婚快乐。”
高海冲着她的背影喊道,“那我们呢?”
“没有我们了。”
她转头,再次离去。
进病房的那一瞬,全身绷紧的神经才敢放松下来。江琳找了个角落坐下,对着墙壁失神。
“你面壁思过呢?”曲迎语气很欠揍。
“你管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化妆镜,江琳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异常,才敢缓缓转身,“你不疼了是吧?”
“疼。”
“也没见你管我啊。”
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病床上,像个八爪鱼似的自在,江琳觉得他还是不够疼。
“喂,你真不管我啊?”曲迎气结,想坐直和她理论一番,却被疼痛拉扯得倒吸凉气,“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恩人?”
“这就成恩人了?”她故意张大了嘴,“你明明是还没上场就谢幕的演员。”
曲迎斜眼看她,“用完了就翻脸不认人,是吧。”
“那倒也不是。你也算演好了第一场戏,还因此负伤了。”江琳实话道。
曲迎确实帮她撑好了门面,就算负伤也没埋怨她一句。对高海的愧疚随着见面而荡然无存,这一次,他们都清楚地意识到了年少的回忆早已消逝。
而眼前的曲迎才是真正的令她心怀愧疚。
江琳伸手摸索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说,“幸好伤的不是脸。”
“怎么?”
“伤到脸可没办法再给我撑门面了。”
“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失望啊。”曲迎啧啧两声,指了指椅子上掉出来的红包,“五千?挺大方啊江琳。”
那是拿给钟嘉怡的红包,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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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了?”
“不用数。看厚度就是。”曲迎说,“难道你目测不出来?”
她摇头,“我不怎么用现金。”
那你今天还要现金?
曲迎想着,没问出口。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江琳对曲迎说,“随便查,可以再查得细一点,就当体检了。”
“反正他有钱。”
听到最后一句话,曲迎面露愠色,眼神意味深长,抿着唇不说话。
她道,“怎么了,你开始不舒服吗?”
“不想查了。你自己去查吧。”
“我不查。我本来就没什么事。”
半晌,曲迎还是忍不住,直白道,“那人是不是你前男友?”
稍微沉默了一下。
江琳回答,“是又怎样。”
“别人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们是情人相见,分外眼红,演了一出好戏,感觉怎么样?”
莫名体会到了话里的攻击力。
江琳说,“演戏的是你,不是我。”
“你不是也演了一出久别重逢吗?怎么样,旧情复燃了没,要不要跟着他一起走?”
“反正你不是有十年美签。”
她回望他,觉得曲迎可怜又可气。
淡淡纠正道,“不对,我的是绿卡,不用签证。”
赶在曲迎炸毛之前,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厚重的信封。
“拿钱能不能堵上你的嘴?”江琳数着赔偿的钱,“今天我们也算是分赃了,合作愉快啊。”
分给了曲迎一半,“喏,这是你的酬劳。”
她垂着眼,忍不住想到,当时如此精明势力的模样,和他记忆里的江琳大相径庭,一定让高海大跌眼镜了吧。
不过那又怎样呢。
他们不会再见了。
“怎么了?”捕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曲迎用力弹了下她的脑门,“分我点钱心疼成这样?”
把信封一股脑儿地扔回去,“行了,你自己收着吧。我就当友情出演了。”
他就当江琳闪烁的泪光只是被他弄痛了。
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谁说的……”江琳的鼻尖发红,“还有给你的精神损失费,知道吗。”
她盯着曲迎打着绷带的左臂,“你这也算是工伤了。”
曲迎说,“你哭什么。”
“我哪有哭?”
他丢来了一长串问句,“很想他?勾起你的回忆了?他是你第几任啊?”
“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她一句也不想回答,“你怎么不聊聊你自己的过去。”
“没什么好聊的啊。”
他说的是实话,他对谈恋爱没有兴趣,直到遇见江琳。
至于过去……
他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不知道,在她心里,是否已经过去。
或许过去才算得上她真正的人生。
宁静的氛围被砰的一声打断。
江森站在门口,冲她一笑,“好久不见啊。江琳。”
他像是条紧紧缠绕,足以遏制住呼吸的毒蛇。
“我能进来吗?还是说,江琳你自己出来?”
问得彬彬有礼,其实一肚子坏水,琢磨得都是不见天光的勾当。
江琳起身。
33. 轻易拿捏
和江森的碰面,对于她来说,是计划之外最大的冲击。
她没有做好准备,却被强行推到了当下,别无选择。
“你很紧张吗?”
江森明明在笑,眼里却冷冰冰的,“我是来探望你的,你不用紧张。”
“我不紧张。”
“不紧张你还掐着掌心?”他扫了一眼,淡淡道,“别怕,我都看到了。”
江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兄长,他傲气,狡猾,带着精英主义的冷漠。
十岁的差距,让江琳几乎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很长时间,江琳都觉得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三口,她只是被扔在外面养着的小猫小狗。
如果不是血缘这层关系,她不会多靠近他一厘米。
江琳一直不吭声。
“不想说话?那我先说吧。”江森从容不迫,明知故问道,“不是伤的很重吗,还要了三万块钱赔款。”
“我看看,你都伤到哪里了?”
说罢,他插着兜,耐心地等待她的反应。
像是等待猎物跳进自己设好的陷阱。
耐心,期待,再加些许轻蔑。
江琳告诉自己,不要有任何反应。
很了解她的伎俩,他继续道,“现在就活蹦乱跳了?是康复了吗?”
“钱治百病?”
“有你一如既往的风采啊。”
一句句咄咄逼人的问话,直奔着击溃江琳的心理防线,再悉数将她一网打尽,吃干抹净。
江琳竭力平静自己,不走入他的圈套,“你为什么会来?钟嘉怡不会叫你的。”
“是啊。”江森竟然跟着点头,“你说的对,她确实不想见我。可是她父母,她丈夫父母,都想见我啊。”
“你说,她会不会叫我?”
江森说完便恶劣一笑,仿佛极致享受戏弄江琳的快乐。
“叫你还钱是吧。”
“什么叫还钱?庸俗。这叫资源互助,懂吗?”
她了解江森的本质。“你不会因为一场婚礼而大费周章地飞回来。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她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被说中心思,江森也不急不躁,安抚着她的情绪,“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怕我呢?你长这么大,我有欺负过你吗?”
“我哪次见到你,有好事发生?”
江琳和江森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草草一想,不过是江森当初不经同意把她从百溪送到国外,多年后家里出事,又强行决定要把她扔回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森开始铺垫道,“你不继承财产,自然也不用继承债务。你在怕什么?”
“只怕是,财产是你的,债务是我的。”
“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不会害你。”江森低低一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都是把条件跟你说得很清楚的。”
但他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可谓是只增不减。
那张斯文的脸上只能看到阴鸷,眼睛明明在笑,却带来让人不寒而栗的凶恶。
“我们见过很多面吗?”
江琳手背后,抵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壁,企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被江森诓骗,“你说的话,我就一定要听吗?”
“你可以不听,但我不会害你。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为你好。”江森在她耳边娓娓道来,“回国这两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我都知道。我帮你想了个办法啊,我亲爱的妹妹,你想不想听?”
他的声音似乎拥有魔力,诱惑着她前行。
“你看这是什么?”江森手里晃着几张清脆的A4纸,“签了它,你就会重获自由,不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知道吗,妹妹?”
尾调被他拉得极长,慢慢悠悠的腔调像是诱她进入更深入的圈套。
江森说得对,她怎会不渴望丢掉沉重的包袱,怎会不渴求不受过去的约束……
“自愿放弃遗产继承声明书?”江琳喃喃道。
此刻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警戒性,江森抓住了她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再别有用心地加以粉饰,她几乎是在劫难逃。
见她有所动摇,江森继续用眼神示意她。
签吧,签吧,签了你就挣脱了,签了你就自由了……
“我……”
她颤抖着接过那支签字笔。
“我说过的,你不继承财产,自然也不用继承债务,还记得吗?”江森的笑意渐盛,“我亲爱的妹妹,你这么聪明,一定分得清孰轻孰重,不是吗?”
江森继续劝说着,“来,签吧,签完我就走了,你也不用再害怕了。”
“来。”他摊手,“签吧。”
咣地一声,冲出来的是曲迎。
护短似的,从她手里夺过来那些纸张,“不想签就不要签!”
曲迎连拖带拽地将江琳拉进病房,反手锁门。
两人面面相觑。
手里的文件变成雪花似的碎片,轻飘飘地坠在空中,直到落地。
一系列连贯的动作使他的伤口隐隐作痛。
“你干什么?”江琳惊愕道。
“你不是也没拦我吗?”
“遵从你的内心,江琳。”曲迎说得很慢,像是希望每一个音节都灌入她的大脑。
她闪躲着,“我的内心,也未必就是不签字啊。也许、也许我会想签的。”
局内人身处漩涡,如同站在雾里,分辨不清方向。
可曲迎不是,他心如明镜。
曲迎说,“那是你哥,没错吧。我用居心叵测形容他也没问题吧。你比他小,家里的资源都是他的,他威逼利诱,你会担忧会害怕,很正常。
但是,你自己想,如果他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以后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又何必来找你签字?”
“可是,有可能我得到的只有债务。”她惨笑。
“债务……”曲迎忍不住笑了,“他就是吃准了你这几年过得苦,才这样吓唬你。如果只有债务,这些烫手山芋他恨不得全部丢给你,还能让你放弃?”
“那你觉得,他们已经把债务还完了吗?”她说,“婚礼上的闲言碎语你也听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债主。”
“还完了我不敢保证,但是,我至少可以确定,”曲迎讲得很认真,“一定是有好转,让他觉得你会继承一大笔财产,才会未雨绸缪地下手。”
“可能吧。但是我现在想不清楚。”江琳将双手穿入自己的发丝,掌心轻揉着太阳穴,“下一次和他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江琳。”
“如果你觉得我替你做了决定。你可以再回去找他。”
“你还有时间后悔。”
寂静的环境,许久没有人开口。
直到江琳缓缓摇头,将冰凉的手掌盖在了曲迎的掌心上,“谢谢你。”
他一怔,“为什么?”
“谢谢你让我清醒。”
“现在才想起我?”曲迎夸张地往床上一躺,嘴里霎时有气无力道,“不行了,我头好晕。”
“晕,你就睡会儿觉。”她把被子给他盖紧。
拖拽被子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被角重重地砸到了伤口上。
曲迎明显忍痛蹙了下眉。
“还疼吗?”江琳问。
曲迎眉毛一挑,轻松道,“怎么可能,完全没感觉。”
只需用指腹轻轻一碰,那嘴硬的人瞬间装不下去,眉毛一跳,疼痛道,“……轻点!”
江琳双臂交叉,笑盈盈地盯着他,“不嘴硬了?”
曲迎别过头,“就是不疼啊。”
江琳点点头,揶揄一笑,“嗯,没错,一点也不疼,就是胳膊抬不起来了而已。”
“抬不起来影响什么了?”
“影响什么了,你自己知道。”
她本意只是想说受伤后生活诸多不便,可曲迎会错了意,眼神一动。
他很不服气,“你试试,看看影不影响。”
“你说什么呢。”知道他想歪了,江琳道,“思想健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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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迎笑了下,被疼痛牵制着,嘴角的弧度只是微微弯起,“不如让我身体健康点。你小时候听过一句谚语吗?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他声音低低的,“江琳琳,我手疼。给我削个苹果。”
她嘴唇嗫嚅了下。
“真的疼。”曲迎望着她。
他讲得委屈巴巴的,和微微下垂的眼尾配合在一起,宛如一只可怜兮兮的大金毛。
最会拿捏人心。
看他语气软下来,又的确受是一身伤,江琳的手搭在床边,僵硬地抬起,别扭地应下,“就这一次啊。”
水果刀歪歪扭扭地划在苹果表面,划出弯曲的弧线,苹果皮跟着断成一节一节,砸进垃圾桶里。
看不下去她过于青涩的刀功,曲迎阻拦道,“算了,你放下吧。连着皮,我也吃得下。”
江琳脸上挂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连苹果都不会削。是因为我平时不用水果刀,都是拿削皮器削的。”
她握着水果刀,继续削下去,奈何刀功有限,果肉表面变得坑坑洼洼,最终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要不,你就这么拿着吃吧。”江琳递给他。
苹果丑丑的,光滑的表面被江琳削成了月球表面,陨石坑大小不一。
曲迎忍着笑接过。
江琳自己觉得失了面子,补充道,“我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果篮是随手提上来的,看着都不太新鲜,江琳盯着一篮五彩缤纷的水果,竟觉得自己无从下手。
“剥个橘子吧。”曲迎说,“这总没什么难度了。”
江琳不说话。
“这也不会啊?”他揶揄着。
曲迎靠着枕头,故意加重语气道,“那你放那吧。”
“渴死我好了,没关系的。”他语气幽幽的。
橘子汁水带着清香在空中飞溅。
曲迎含着笑,抽了张纸递给江琳,“擦擦衣服,溅上了。”
“好吃吗?”
他点头。
“后悔今天来吗?”她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绷带的手臂上。
他摇头。
明明自己受了一身伤,却被一个橘子就收买,更何况橘子江琳还吃了一半。看他安静地躺在白色病床上,没有一句怨言。
江琳拿着橘子皮,低声道,“你可真好骗。”
眼看着夕阳西下,这一天又要过去,曲迎慢慢道,“今晚你就留在医院吧,我一个人住,病房太冷清了。”
她笑着,“你平时在家不也是一个人?”
他还是摇头,“那不一样。”
“不想我走啊?”江琳乐呵呵的。
曲迎认真道,“我想你陪我。”
看他怔怔的模样,没有平时的伶牙俐齿,逗弄起来格外有意思,江琳继续问,“怎么了?你想转正了?”
刷地一秒,曲迎红了脸。速度太快,江琳甚至以为只是自己眼花。
她凑过去,仔细确认,真的不是错觉。
曲迎脸红到了耳根,他说,“江琳,你这人说话怎么口无遮拦的。”
“那你说,你想还是不想啊?”江琳存心逗他,起了兴致,越凑越近,手掌感受着他的温度,“脸上热得都能煮鸡蛋了。”
曲迎往后躲,可病床太小,几乎是被禁锢在床上,没有招架之力。
艳丽的容颜在他眼前不断放大,看得他不自主得舔了舔嘴唇,不得不侧头道,“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让开。”
江琳不仅不让开,还离得更近,几乎和他贴在了一起,“怎么,小朋友,你现在还害羞啦?”
被话语挑衅,曲迎不乐意了,右手一把抓住江琳的手腕,低声道,“我没有。”
用力量的绝对优势压制住她,曲迎盯着她如豆腐般水润的嘴唇,“闹够了没?”
她身体的重心几乎完全压在了曲迎身上,挨得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震动,她僵硬地无法动作。
曲迎又问了一遍,“还闹不闹了?”
34. 黑暗之中
倏地,砰砰两声,有人来敲门。
他们同时往向门口望去,如大赦一般,江琳从他怀中溜走,奔向门口。
长发扫过曲迎脸颊,止不住的痒。
和他的心一样。
而江琳背对着房门,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侧开身,让护士进去送药。迷迷糊糊听到护士八卦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听不清曲迎的回答。
而护士揶揄地笑起来,反问道,“朋友?是女朋友吧?”
而这句他回答得很清晰,像是说给她听一般,“只是朋友。”
剩下的对话江琳没再听,大概也就是护士念叨着江琳漂亮又体贴,劝他赶紧抓住机会。
而曲迎也就是打着哈哈。
只是朋友?
他说得确实没错,一点没错。
可江琳就是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她厌倦自己情绪的波动,强行把一切归根于身体不适。
一定是因为今天过于跌宕起伏了。
她才会不舒服,仅此而已。
她躲在走廊里休息了很久,护士从她面前路过了两三次,每次都向她投向异样的目光,好奇极了。
沉甸甸的信封被江琳数了几遍,颠在手里。
她假惺惺地问着曲迎,“另一半赔偿,你真的不要了?”
曲迎想都没想,“这点钱我不跟你抢。”
“你口气还挺大啊。”江琳不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地收下,“看来最近是赚到钱了,曲老板。”
“你自己收着。”他说得很认真,“我又不是赚不到钱。”
“那你现在不是还没赚到吗?”
“那我也不要。”他撇过头。
曲迎不同意换VIP病房的事,他们仍住着最普通的病房。好在这家医院人少,床位没住满,也就没人打扰。
病房里摆了三张床,除去曲迎躺着的那张,还有一张坏的。
江琳也只有一个选择。
她走向曲迎左侧的那张床,还没坐稳,病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似乎随时会散架。
“我还是下来坐会儿吧。”江琳悻悻地起身。
她坐回白天那把凳子,刚好熄了灯,看不清路,脚下一打滑,差点往地上栽。
曲迎稳稳地扶住了她,然后说,“你坐吧。”
江琳在黑暗之中笑出声。
“笑什么?”
“就是想笑呗。”
“你今天真不走了?”曲迎问。
“还在偷偷期待呢?”江琳笑盈盈的,“先说好了,是付费服务啊,陪护的价格可比我没有的工资高多了。”
“给你一万五呢,你慢慢花。”
“那是我应得的精神损失费。”她支着下巴,发着呆,“如果不是因为急着送你去医院,我提出的肯定不止这个数。”
曲迎在黑暗里笑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收住,没由头地来了一句,“今天那个人,不仅仅是你前男友吧。”
铺垫了一下,他继续道,“其实是你初恋吧。”
江琳怔了一下,随机笑起来,揶揄他,“想问很久了吧?”
没有得到曲迎的回应,但她知道,被一语道破,曲迎在黑暗中一定憋着一股气。
“憋了一整天才问出口,你也挺能忍的。”她还是笑嘻嘻的。
而曲迎显然没她这么淡定,追问道,“到底是不是?”
江琳不正面回答,“这么想知道啊。”
“那我也问问你呗?”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到底谈过几段?”她先抛出一个的问题,再饶有兴致地想着下一个问题,“谈了多久?为什么会分手?”
“……没。”
“没?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啊。”
“没?”江琳难以置信地张大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真的没谈过?”
“……嗯。”
“真没谈过?”
曲迎烦了,“……谈过一百个。”
听着他气呼呼的语气,江琳忍不住笑了,又不敢发出声音,笑得很辛苦。
她憋着笑,“没谈过也没什么好丢脸的。真的。我又不笑话你。”
“谁说丢脸了?”曲迎道,“是你在胡说八道,我又没说过。”
江琳反反复复咀嚼着“没谈过”这三个字,若是真的,那曲迎怎会如此娴熟……那些脸红心跳的时刻,他绝对不像个新手。
“你是不是是忽悠我呢……”她狐疑道。
“不信算了。”他说。
她喃喃道,“那你怎么会答应我……”
“或者说,你怎么会那么熟练?”
曲迎不予回答,而是说,“该你了,回答我的问题。”
江琳怔怔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曲迎的手腕。
“疼啊……嘶,江琳,你别掐我伤口啊,”曲迎倒吸一口凉气。
不得不翻过手臂没受伤的一侧,道,“你要拧就拧这里。”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吗?”他说。
江琳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飘忽,试探道,“你那会儿听到了多少我们的对话?”
直到曲迎说出了那句没听到,她松了口气。
但是他又说,“我看见了。”
“你都看见了,你还问什么啊?”江琳语气带着笑,就是不回答。
曲迎转过身,背对着她,“不说算了。玩不起。”
江琳就轻轻地笑。
笑中夹杂着丝丝心酸,再让她提起那些过去的人,一时之间,她真的不知道从哪开始讲。
江琳低着头,声线被压得很低,“其实你更想问的,是另一件事吧。”
“你是不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我跟江森,就是我哥,还有……家里的那些事。”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也听说得七七八八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江琳慢慢地笑起来,笑得苦涩,“是,他们是欠钱不还了,也确实是跑到外面躲起来了,这都是他们的行为,我都承认。”
“我没办法跟他们彻底摆脱关系的,我根本逃不掉其他人的指责,即使我决定不了任何。”
“没关系。”
不去深究曲迎说的究竟是哪件事情的没关系,江琳无暇去想,继续说着,“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他们为耻。可是,他们也算给了我前十几年优渥的生活,所以,我也没资格怪他们。”
“哪怕现在没有任何人管我。”
“那你呢?”
你失去的梦想呢?
你失去的人生呢?
你有为自己想过吗?……
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三个字,简短而精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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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地在她心里激起波澜。
江琳短短地笑了下,像是在感叹,又或是在自嘲,最终缓缓道,“比起这些,我的事,还重要吗?”
曲迎不同意,“怎么就不重要了?”
“风花雪月的前提是衣食无忧,这些你难道不懂吗?”灰暗的光线里,他们好像视线交错了几秒钟,“连生存都困难的时候,还有什么资格谈自己的梦想?有时候,注定没有机会的事情,放弃它也是放过自己。”
等了一会儿。
曲迎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以后就没机会了?”
适应了光线,那抹月光照在窗沿上,淡淡的。
“现在吗?”江琳似乎觉得他的问题过于可笑了,嗤笑了两声,说,“我现在靠什么赚到留学的费用?靠秦姐那点工资,怕是攒到下辈子也远远不够啊。”
曲迎脱口而出,“可是我……”
“可是你什么?”
借着月光,江琳歪过头看他,黑色瞳仁闪着亮光。
冲动散去,失了勇气,曲迎咽下要说的话,重新道,“可是我觉得你不应该轻易放弃。”
“连你自己都放弃了,就算有人想帮你也没有用,不是吗?”
江琳笑了,望着他,宛如见到了中二少年,他还带着未被磨灭的激情与活跃,可是她早就没有了,于是她淡淡道,“可我早就不想了。”
舔舔干涸的嘴唇,曲迎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混吃等死。”
说完之后,空气停滞了一秒,江琳自己笑了,干涩的,乏味的,“什么都不想,也就什么都不会失去。”
她的语气里有着落寞,也有着日落之时不见天日的悲凉,如冰霜般浇在曲迎的心上。
借着黑夜,勇气滋生,说话也大胆了不少。
“我这样的人生,什么都不配,自己烂掉就好了。”她明明是在笑,可是怎么也听不出任何笑意。
夜里下着滂沱大雨,冲刷着城市的污秽。在他们不说话的片刻,雨声不停。
只剩雨声。
“我说出来你会笑话我吗?”江琳忽地开口,“我……甚至还偷偷给家里还过钱。还的都是杯水车薪的数字啊,很可笑,对吧?”
已经烂到泥里,不配再痴心妄想,她嘲笑着自己稀烂的人生。
半晌之后,曲迎不明不白地来了一句,“其实,我也没比你强多少。”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缠绕在他身上的恩怨,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回望江琳,她明明有着无比坚韧的生命力,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轻盈地飞扬在尘埃里。
如果她是野草,他会成为她的甘露。
心甘情愿为她奉献。
她不应该。
她不应该就此凋零。
江琳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
发丝的香气洒在病床上,离他很近,能轻易闻到江琳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道,清冷而疏离。
她的轮廓被月光映照得清晰,五官清晰得如起伏的山峦,即使曲迎闭上眼,也能轻易重绘出她的模样。
曲迎伸手触摸她的脸颊,每动一下,他的伤口都会滋生出生生的痛意,可他不想停下。
他安静地沉迷。
黑夜给了他们勇气,等到白日降临,他们依然会是插科打诨的模样,宛如不曾袒露心事。
35. 口是心非
早上是被嗡嗡震动声吵醒的。
江琳下意识地在枕头底下摸,胡乱寻找之后仍是无果,可噪音不停,她不得不揉揉眼睛,坐直身体,寻找声音的源头。
手机躺在左侧的小柜子上,已经被充上了电。
江琳拔掉插头。
来者是秦心。
打电话是催她早点回去。
江琳大脑昏昏沉沉的,有气无力道,“秦姐,我昨天没跟你请假吗?”
“你请的是昨天的啊,今天几点了,还不来?”和她截然不同,秦心讲起话来中气十足,隔着电话都能轻易震慑到她的耳朵,“我告诉你啊,迟到要扣钱,别以为前几次没扣,这个规矩就不作数了。”
江琳不得不把电话拿远。
“我不是迟到的问题啊,秦姐,这几天我都来不了了。”
预料到了秦心必定会大惊小怪,她第一时间将音量调至最低。即便如此,秦心最后一句‘你还敢旷工了’还是尖锐地穿过听筒直击耳膜。
“你先听我说……”她被迫打断秦心。
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却迟迟不见那头的回音,怀疑由于信号不好导致断开,江琳连着喂了好几声,仍旧不见回答。
她刚想挂断电话重新拨打,便听见了秦心的回响。
秦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哀怨道,“我这个岗位是不是有点问题?难不成是风水不好?怎么你们都受伤了?”
她疑惑道,“我们?”
“是晓梅。”秦心的声音极度无奈。
“今天晓梅搬东西的时候,架子倒了,没来得及把她拽开,架子砸在她身上。我刚把她送去医院检查。”
江琳也听得怔住了,“你、你是认真的吗,秦姐?”
“骗你干嘛!要不我一大早就打电话找你!”秦心愁眉苦脸的,现在店里所有的事都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我真应该去找个大师算一卦。”
“林晓梅……她,很严重吗?”
“严重倒是谈不上,但肯定要休息几天的。我刚从医院回来,发现你平时真的给我分担了不少。”秦心说,“你先忙吧,把曲迎这个倒霉蛋给照顾好再回来!唉!真是多事之秋!”
“那我呢?”
“你也照顾好你自己!给你带薪假!”秦心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抬眼扫视,病房里仍是空荡荡的。
曲迎还没回来。
再等了两分钟,就在江琳打算打电话问他时,曲迎推门而入。
“起这么早?”他先问道。
江琳盘着腿坐在病床上,“你起得不是更早?”
“我以为等我回来了,你都不会醒。”曲迎将塑料袋一并放到床头柜上,“你看看吃什么,随便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医院不是有免费的早餐吗?”
“那个不好吃。”
“你吃过?”
“我听说的。”
“听说的你就妄下断言,万一你听错了呢?”
“大早上起来找事呢,江琳。”他帮她撕开最外层的包装袋,“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吃了。”
“你等等。”
她神神秘秘的,“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曲迎不假思索,“坏的。”
“喂,你都不犹豫一下吗?”
“因为我觉得你的好消息,跟坏消息也差不多。”
“瞎说。”江琳瞥他一眼,“你怎么还学会造谣了。”
“坏消息,是说林晓梅在店里被砸伤了,估计要休息一段时间。”
“那好消息呢?”他问。
“好消息啊……就是秦姐给我批了几天带薪假,让我照顾伤员,我短暂自由了。”
曲迎说,“那你还不好好犒劳犒劳我?”
“为什么?”
曲迎指了指那只被绷带固定的手臂,说,“你的假期是用它换来的。”
“再说了,不是让你照顾我吗,你打算怎么照顾我?”
江琳撑着下巴,没有答应的意思,“我也受伤了,皮外伤也是伤。”
“哎呦,我头怎么突然好晕……”曲迎借势往床上一躺,佯装虚弱道,“不行了,站不住了,我要休息会儿。”
“你就装吧。”
江琳不上当。
眼尖地捉住刚从口袋里滑出来的身份证,江琳轻咳一声,字正腔圆道,“曲迎,男,汉族,出生日期1999年,12月……”
还没读完,本该头晕目眩的曲迎倏地就坐了起来。
“别瞎看,给我!”
江琳紧紧拽着身份证不松手,笑得挑衅,“你不是说你97的吗,怎么身份证上是99的,你怎么还谎报年龄啊?”
“登记错了。”他脸色发红,“你还给我。”
正是见他如此模样,江琳的兴致越发得高昂,眼里冒着兴奋的光芒,她像逗弄小狗一般,眼尾上挑,“原来你比我还小啊,小朋友?”
那人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都说了那是登记错了。”
江琳继续大言不惭地喊他小朋友,伸手捏他脸,“怪不得长得这么嫩呢,水灵得都要掐出水了。”
“是登记错误,我比你大,你记住了,江琳。”他又强调了一遍。
“可是我更相信法律规定的诶。”她的语气贱嗖嗖的,故意戏谑道,“哎呀,这么一说,你还得叫我一声前辈呢,小朋友。”
“你说是不是呀,小朋友~”
她的语气越发地挑衅。
被连着喊了几声,曲迎的脸色有些愠怒,似乎忍耐已经快要突破边界,“去吃你的饭,江琳。”
“你就是这么跟前辈说话的吗,曲迎。”她还不收手,“还记得帮我买早饭,是不是想追前辈啊,小朋友?”
“我不想追你,我哪能想追你啊,”曲迎轻笑着,哂道,“我能有这么离谱的想法吗?”
江琳嘴上还不饶人,“那你还想干什么?”
“我只想睡你。”
距离一点一点被缩小,他盯着江琳张牙舞爪的模样,说,“非要我动手你才肯闭嘴吗?”
意识到对面的人真的带上了愠色,江琳没底气地舔了舔嘴唇。
她徒劳地退后,道,“让开。”
“让开?为什么?”曲迎眼里冒着兴奋的光,挑衅一笑,“江琳琳啊,到手的肉我还能不吃啊?”
“走开!我不想。”她拒绝道,“好了好了,我跟你闹着玩的,你比我大,行了吧。”
“你现在道歉,晚了。”
江琳想躲,可密密麻麻的吻湿热地侵蚀着她,毫无招架之力。温热的触感尽情地吞噬着她,柔软地抚过每一角落,又疼又痒。
引得她不住低声呢喃。
可这通电话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第二次被打搅,曲迎抬手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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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远。
可那头不厌其烦地一直响。
大有不接通誓不罢休的架势。
她小声催促道,“快去接电话啊……”
曲迎不得不暂时放开她,“算你今天走运,江琳。”
趁着曲迎出去接电话的时刻,江琳的目光移向那扇大窗户,她将窗帘拉开,外面阴阴的,看不出时间。
只有大片大片的云重叠着,不见缝隙。
他进门时脚步很轻,直到他开口道,“你还没吃饭?”
“回来了?”江琳转身。
注意到他的面色不悦,“什么事啊,愁成这样。”
“小事而已。”他含糊道。
单手把打包盒给她拎过来,他揭开顶层的塑料盖,简短道,“吃饭。”
小笼包还冒着热气,江琳撕开一次性筷子,戳了一下,洞口流出热油,飞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抽了张纸擦掉,江琳嘶了一声,微微蹙眉,“……啊,好烫。”
“没办法,刚出锅的,”曲迎说,“人太多了,只能等现做。”
“那你早上吃的什么啊?”
曲迎指了指那杯空豆浆,“那不就是。”
“你就喝一杯豆浆啊?”
曲迎嗯了一声,“我不饿。”
他提醒江琳,“旁边有醋包,你要吃的话记得加。”
江琳撕包装的动作慢下来,笑容漾在嘴角,久久没有散去。
曲迎被她盯得发毛,自觉地拿起醋包撕开,说,“就这么懒,这都要使唤人?”
江琳坐在床头吃饭。
曲迎硬是要挤着她坐下。
“床尾那么大空间你不坐?”她瞪他一眼。
曲迎继续不管不顾地躺下,每动一下床架便会咯吱咯吱地响一下。
“你这样更挤了。”
“我乐意。”
对着受伤的手臂连续咔嚓了好几下,曲迎滑动照片,认真挑选最合适的角度。
江琳好奇道,“你在拍什么?”
“请假。”
“明天学院开展毕业预答辩,我又去不了,必须得给出合理的理由请假。”他说,“怕临时请假不通过,我得拍得伤势严重点。”
江琳只问了一句,他倒是洋洋洒洒地交代了个干净。
“博同情。”她总结道。
曲迎毫不羞愧,顺势说道,“那也要有人愿意同情我才行啊。比如说你,会同情我吗?”
“不会。”
他眉毛一扬,“那你还不让别人同情我啊?”
“你……”
她也不知道心里怎会别别扭扭的,总不能是不希望有人同情曲迎吧。
那就显得她这个人过于没人性了。
曲迎不咸不淡道,“对了,我办了出院手续,等下就走。”
险些将面前的醋碟打翻。
江琳讶异道,“医生不是说让你多观察几天吗。你是因为心疼钱吗?高海出钱,你不用这样。”
她承认,因为心惊,她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合时宜。
不该提到高海。
“反正……”她卡顿了一下,改口道,“这是肇事者应该负的责任,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并着重咬重了肇事者三个字。
他摇头,脸色并不好看,“我没什么事。再说了,我还有工作要忙。”
“你要是不想走,我就先走了。”
36. 约法三章
“我有什么不想走的。”江琳正吸着豆浆,忽地觉得嘴里甜丝丝的口感也变得索然无味,“再说了,我……又不是病人,我留下来干什么。”
“你不是也受伤了?”
她反驳,“我那是皮外伤,又不严重。”
江琳盯着他,仿佛在担忧他会突然消失一般,捏紧杯壁,低声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曲迎回望她。
她眼里的慌乱并未缓和,反倒是多了几分焦灼。
她的反应正中他的下怀。
曲迎说得很慢,“那,你跟我一起走?”
她接住邀约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江琳点了下头,像是担心自己表态的不明确,补充道,“我也不想在医院待着了。”
曲迎玩味地笑,极度满意江琳的答案,禁不住地挨着她坐下,逗她,“现在不是说,‘皮外伤也是伤’的时候了?”
“我确实受伤了啊。”
“也确实不严重。”
她觉得自己逻辑毫无问题。
百川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凄凉之感,整个城市像是要被大雨淹没,消失不见。
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地面。
江琳从窗口探头,转身问道,“下这么大雨,也没有要停的架势,真的要现在就走吗?”
曲迎站得离她不远,顺着方向看了看,“等雨小点再走吧。”
江琳低头看了眼手机,“你看,气象台的橙色预警短信,天气一天比一天差,明天雨更大。”
“那更应该抓紧时间走了啊。”
曲迎往椅子上一坐,松弛地翘着二郎腿。
“你着急走,是学校催你回去吗?”
“怎么会。大四基本不回学校了。说是预答辩,其实也就是担心有人正式答辩过不了,演习一下而已。”他露齿而笑,“我又不担心。所以就算没受伤我也不会去。”
“我伤口怎么痒痒的。”江琳掀起长袖,露出左侧手臂的擦伤,深红色的一片,在一片白皙中格外显眼,担忧道,“会不会留疤啊。”
“不会。”他忍着笑,“你还没到家,它就愈合了。”
“你说得轻巧,你又不怕留疤。”
“伤口痒就是说明快好了,知道吗。”曲迎走向她,半蹲下,拽过她的手臂,指甲刮擦过她的伤痕,沙沙作响。
“好点没?”
平直的指甲勾过伤口,微微的痛,而温热的指腹抚过,又是微微的痒意。两种触感混在一起,酸痒难耐。
江琳低头,不好意思回答。
她竟然觉得更痒了。
那种心痒痒,更为难捱。
“……没事了。”她抽回手臂,讲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快去收拾下垃圾。”
再挠下去,她担心自己会产生些过分的想法。
“这就使唤上我了?”他抬眼望她,微微含笑,“打算给我发工资吗?”
江琳坐在病床上,往下望,由于高度的差距,曲迎更像是只蹲在地上的大狗狗,眼神清澈。
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忍不住伸手摸他头。
本以为曲迎会一把拍掉她的手,或是干脆站起来,再不济也是直接躲开,不曾想到,他一动不动。
乖巧地任她抚摸。
昨天曲迎摔得更重,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他现在穿的这件还是去附近市场随手买的,二十块一件的白色长袖。
穿在他身上,倒是看不出衣服的廉价,反倒是显得质感高了不少。
而他眼里盈满了她。
江琳有种带坏贵公子的错觉。
将他引入歧途。
嘴上说着被使唤,实际上曲迎倒是干得不亦乐乎,不仅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打扫完了她的残羹剩饭。
她不禁愕然,“你……吃完了?”
在她的认知里,无法接受吃任何人剩下的食物,宁愿饿着。
“你很饿吗?……我再给你买一份吧。”
“不用。”他自有一套说辞,“不想浪费粮食罢了。”
他们走的时候,雨势渐小,毛毛细雨。
江琳甩着手上的钞票,豪气道,“走,打车去。”
这三万块钱比她近几年的存款还多,当下难得没有捉襟见肘的感觉,甚至还多了几分想要挥霍的勇气。
江琳想,自己还真不是能留住钱的人。
秉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原则,江琳只想将生命浪费在所有令她欢愉的时刻。
哪怕片刻的欢愉会带来漫长的痛苦。
她愿意上头。
可曲迎却领着她往反方向走。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火锅,你想不想试试?”
沿着小巷子一直走,岔口左拐,直到尽头。
藏着一家连牌子都没有的老式火锅店,凭着味道,口口相传。
破旧的大伞支在院子外面,遮着零星几张桌子,和路边摊火锅并无两样。
江琳直直地跟着走进去,正要坐下。
曲迎却抬手拦住她。
他帮她擦干净凳子,示意道,“坐吧。”
显然曲迎对这里极为熟稔,甚至不需要菜单,熟练地在复写纸上写下菜品。
他推给江琳,“你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不用。”她看都没看,“一看你就没少来,暂且相信一次你的品味。”
“之前经常跟大学同学来。不知不觉的,每次团建都让我点菜。”曲迎得意道,“从未踩过雷。”
以为他会点鸳鸯锅,但端上来的竟是沸腾的红色九宫格。
“你现在已经这么能吃辣了吗?”她讶异。
“现在,倒也能接受了。”曲迎认真地往锅里下菜,夹出烫得刚好的羊肉放在江琳碗里,“快吃啊,你不是很爱吃辣?”
“是哦。”她怔怔点头,动作慢半拍。
那顿火锅明明很好吃,可江琳的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跳得她忧心忡忡。
跟着曲迎回到住所,时间还早。
头发被火锅熏上了气味,江琳惦记着给自己洗头。
她边扯掉吃饭时才扎上的皮筋,边说道,“我在你这里先住几天吧,如果回去了,秦姐肯定猜到你出院了,然后直接让我上班。”
“难得的假期,我还想趁机去找房子呢。”
“行啊。”曲迎答应道,“其实你租我附近的就行,价格便宜,交通也还行,就是房子稍微旧了点。”
她听着,怀疑他另有所图。
“就这几个理由?”
“就这几个理由。”“再说了,离我近点不好吗,有什么事我还能去帮你。”
她笑,“我能有什么事。”
热水器从十几度开始烧水,大概还要等上半个小时。
江琳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
“客厅太暗了,什么时候能换个灯泡啊?”她说。
“我都习惯了。”
曲迎长手长脚地往沙发上一躺,“再说暗点好,省电。”
有时候真的会被曲迎的冷幽默笑到。
江琳无可奈何道,“那你怎么不用蜡烛?更节约能源。”
“蜡烛太贵了,就不省钱了。”他接话极快。
江琳嘁了一声。
宁静的氛围被曲迎的抽痛声打破。
“哎呦好痛啊,怎么回事,你压到我的手了,江琳,喂,你快起来啊你!”他一秒入戏。
过于夸张的表演,反倒是让江琳起了戒心。
她第一时间没有接话,而是扭头,定睛一看,他们中间还隔着十几公分。
“我们之间的距离远都可以修一座桥了,”她说,“更何况,我是坐在你右边,你伤的是左手,我怎么会压到你?”
“今天变聪明了啊?没骗到你。”曲迎乐不可支,幼稚得像个小孩,望她身边凑,“快夸我,我是不是很厉害,演得是不是很逼真?”
幼稚。
江琳望着他,嘴上敷衍道,“厉害厉害好厉害。”
“那你是不是该兑现诺言了?”
他大有阴谋得逞的架势。
“对了,我手机还没充电呢。”她胡乱借口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别瞎说。我早上帮你充电了。”
曲迎黏着她不放,“现在你该给我充电了。”
她闪躲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低声抱怨道,“你不要说话不算数啊,江琳。你定好的时间,你自己忘了吗?”
“今天周一。”
“说的周一,是因为上周只有周一提前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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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每周都是周一啊……”
“我想说每天,可你也没空啊。”曲迎压在她身上不动弹,更不松口,“那你想怎样,还想耍赖?”
对医院的事心有余悸,江琳决定提出约法三章。
“喂……”她轻咳了一下嗓子,声音嘶哑,“你在医院的时候,吓到我了。我觉得,我们还是提出一个约法三章,彼此适应一下吧。”
“你先说。”
“第一,我明确说不同意的时候,就是不可以。明白吗?”
“没问题。”
“第二,约好的时间,双方都要遵守,违者罚款。”
“当然。”
江琳瞟他一眼,说出了最后一条,“第三,身体不好的时候,不能勉强。”
他点头,全部答应。
反正最后一条是不会作数了。
比如现在,他单手撑着也能做,毫无影响。
江琳今天别想逃。
她走近浴室时,水已经烧好了许久。廉价热水器的保温功能不佳,她勉勉强强洗完头,忍着微凉的水,洗了澡。
擦干头发,时不时落下湿漉漉的水滴。
听到门口的异响声,江琳走过去开门。
来者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背着书包,个子比她低一些。
一瞬间,江琳误判了她的年纪,以为是个走错门的初中生。
但女孩先开口了。
略带疑惑的,“你好,这里不是曲迎家吗?”
“他登记表上确实填的这里呀。”
“是他家。”她答。
嘴里的‘你是谁’还没有问出来,女孩直愣愣地冲了进来。
女孩站在客厅喊,“曲迎?”
江琳戏谑地想着,有这样强势的处事风格,这女孩最少在学校也有个一官半职。
曲迎还在卧室忙着打电话。
女孩转身,两人面面相觑。
江琳指着卧室说,“你要是找他,可以敲门进去。”
“你是谁?”
江琳没问出口的话,倒是被这女孩捷足先登了。
“我是谁重要吗?”她耸肩,“你要找的不是他吗?”
听到曲迎走到卧室门口的脚步声,女孩仰头。
“蔡晓宇?”曲迎讶道。
“你想问我怎么来了,是吗?”
“今天我给你的电话的时候,你说你病了,我就来探望探望你。”
“替学校来监督我呢?”曲迎笑笑,“看到了吧,确实受伤了,一点都没修图。”
蔡晓宇认真道,“不是学校让来的。是我想来。”
曲迎的笑容有些凝固。
“不欢迎我来吗?”
“那倒是没有。”曲迎说得很委婉,“只不过我现在这情况,不太方便招待你。”
“我想跟你说一下学校的事。可以吗?”蔡晓宇回头,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江琳,“我是班长,我也有责任传达学校的通知给你。”
“你在这说就行。”
“你的实习报告没交,调研没参加,预答辩也没去,流程也来不及走。这些都是老师帮你摆平的,所以……有的事,老师也不太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蔡晓宇顺手带上了门。
第一反应,江琳觉得自己猜得还挺准,她的确是班长,也不知道进没进学生会。
不进真是可惜了。
江琳靠着墙壁,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外人。
她不了解他们说得这些纷繁复杂的流程,也没有经历过与多方沟通彼此斡旋。
她好像游离在曲迎的世界之外。
观望他们相谈甚欢。
发丝还潮湿地搭在肩膀上,江琳没有吹干,径直出了门。
她给曲迎发了条消息,用了很蹩脚的借口。
“秦姐突然找我,我先走了。”
路边飞驰而过的汽车顺势鸣笛,她听到的却是,心里绷着的弦断开的声音。
反倒是松了口气。
原来她在潜意识里始终担忧着她与曲迎的关系。
太过脆弱的关系,如同是游走在薄薄的冰面上,刺激多巴胺放肆分泌的同时,必定承担随时断裂的危险。
快乐是真的,不安也是。
37. 词不达意
路灯下,昏暗的光线将影子拉得颀长。
她走得很慢。
其实她也没做好回去的准备,在路上磨蹭的分分秒秒,像是在像上天祈愿一个奇迹。
可惜没有任何改变。
回去时,店里灯火通明。
隔着玻璃望见三人正相谈甚欢。
心里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落寞。
她怎么在哪里都是外人。
裴景宸的位置正对着窗,率先注意到她的踪影,向她招手。
能从口型中判断出他说的是‘快进来’。
进门后,林晓梅默默给她搬了张椅子。
“你吃饭没?”秦心问。
她没胃口,索性道,“吃过了。”
“要不要再吃点?大厨还有菜没做好。”裴景宸说,“我前几天给秦姐拿来的虾,今天才做。”
“托你的福啊,裴哥,要不然秦姐肯定不舍得给我们吃。”她一边躲着秦心掐她,一边说,“哎,你看,她还不让我说。”
秦心道,“我哪次少你们吃的了?”
“那你没有私藏大龙虾然后变成菜单吗?”
秦心略微尴尬,扭头对裴景宸说,“你别听小屁孩瞎说,我都是做给她们吃了。”
她尖锐的指甲刮到了江琳的后腰的伤口,江琳不禁倒吸冷气,“疼疼疼……,你指甲也太长了,别掐我啊。”
“糟了,我忘了,你身上还有伤呢。”秦心赶紧缩回手,关切道,“你没事吧?”
裴景宸眉头紧跟着蹙起,“怎么回事?江琳怎么还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没大碍。”秦心赶紧说,“来,我看看,你都伤到哪里了?”
江琳小心地挽起袖子,露出一大片擦伤,以及青紫青紫的肿块。
“秦姐,你看我这伤口,可不是画上去的。”
“你这倒霉孩子。”秦姐呀了一声,用手掌微微覆盖上去,轻叹道,“怎么伤成这样。”
“你看到了吧,一点都没夸张。”江琳顺坡下驴,理直气壮道,“伤口碰不了水,我得休息几天啊。”
裴景宸道,“我车上有几盒治摔伤的药,我去拿给你。”
他起身就走,不给她们拒绝的时间。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着。
似乎是怕林晓梅多想,秦心说,“回来了就好,正好你的假期结束了。晓梅前几天也伤到了腿,你们俩一个上身受伤,一个下身受伤,正好搭配着干活。”
“晓梅,你先吃,我去后厨催下龙虾。”秦心说完,转头对江琳道,“你腿又没受伤,你也跟我一起去。”
她们只是去后厨转了一圈,最终目的地其实是仓库。
仓库里挤得展不开身,光线不好,空气也不流通,带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你要说什么啊?秦姐,先说好了,我是伤员,你别想给我安排工作。“
秦心给了她一个白眼,“知道了。”
“我问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曲迎不是伤得比你重,还要住院几天?”
“曲迎说他还有事要忙,我们就今天出院了。”
秦心眉头拧住,“你怎么不拦着他?”
“我哪拦得住啊。”江琳剥着口香糖纸,说,“曲迎那个倔脾气,他说不用,医院搬到他家里都不行。”
秦心神色微动,“那你到时候陪他去医院换药。给你准假。”
“陪他去,你准假就这么大方啊?秦姐,你偏心。”江琳凑到她旁边,笑嘻嘻地撒娇,“秦姐,那我这算不算工伤啊?”
“你说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秦心没个好气,斥责道,“叫你不要乱跑,你不听,现在好了吧,还好意思喊疼。”
江琳吐吐舌头,转身想溜。
“跑什么?”秦心高声道,“说你两句你还不爱听了,江琳,我要是你家长,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一点不听话。”
堵住她的去路,秦心又问,“那你回来了,曲迎又骨折了,谁照顾他?他一个人能行吗?”
“有同学来照顾他,就用不上我了。”江琳觉得自己也不算说谎,顶多是夸张了鞋,“秦姐,你就别担心他了,乱操心会长白头发的。”
在她看来,秦心每天都是操不完的心,经常爱心泛滥,给自己揽上不必要的责任。
“真的?”她狐疑。
江琳点头,“真的。”
秦心没再追问。
江琳找了个空隙站稳,忍不住道,“秦姐,你还想问什么啊?还需要偷偷摸摸地沟通。”“我们两个之前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她戏谑一笑。
秦心不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她手上,“拿着!”
“这是什么啊?”江琳嘴里嘀嘀咕咕的,“秦姐,你不会是给我买了张彩票吧?”
秦心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扔下了一句“自己看”,转身出了门。
借着开门投进来的光,江琳看清了红包的封面,难以置信地仰起头,怔怔地盯着秦心的身影。
回了宿舍,江琳拆开红包,里面是红艳艳的五张,发出清脆的响声。
貔貅般的秦心,竟然有如此大方的一天,而且是崭新的纸币,显然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江琳握着那五张票子,嘴唇咧到耳根子。
“秦姐,这是给伤员的慰问基金吗?”她发微信问道。
滴滴两声,收到了秦心的语音回复,还来不及听,宿舍门就被突然推开。
红包在床上敞着口,明晃晃的。
林晓梅似乎要进来拿东西,见状,愣在原地,反应了下,疾步退了出去。
江琳心头咯噔一下,预感到大事不妙。
再听秦心那条语音,她说的是——
“你赶紧把红包收起来,快点!晓梅来了。”
还是慢了一秒。
浑身隐隐作痛,一夜都睡眠欠佳,江琳醒得很早,在床上对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
摸起手机,发现才七点零五分。
她随意收拾了下便去后厨吃早饭。
秦心见她起来,叫住她,“醒了?那正好,等下你别再回宿舍睡觉了。”
“为什么?”
秦心说,“我想了一下,你碰不了水,那你可以写写推文嘛。推荐一下店铺,最近人流量不多。”
“……不是说让我休息几天吗?”
秦心点头,“对啊,确实没让你干别的啊。让你只是坐在桌前写写文章,还不算休息啊?”“别皱眉!让你去你就去。”
算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就不应该对秦心有一丝一毫的期望。
江琳沉着脸,不情愿道,“我想想怎么写吧。”
林晓梅正在一旁盛粥。
她坐下开始剥着水煮蛋。
见秦心出去,林晓梅主动对她说,声音很小,但她听得很清楚。
林晓梅说,“江琳,你多休息几天吧,推文我可以帮你写。”
她疑惑地抬眼。
林晓梅的眼神很纯粹,看起来没有任何坏心眼,好像对她没有任何隔阂,只是单纯地想帮帮她。
江琳手上的动作顿住,和林晓梅的坦荡相比,她似乎小人之心了。
“没事,不用,”她低声拒绝,“我自己写就行。”
“我帮你写。”
林晓梅这四个字说得很坚定,仿佛是在通知江琳,而不是跟她商量。
“你不是也受伤了?”江琳说,“你也休息一下吧。”
“我伤的是腿。不影响的。”林晓梅坚持。
“可是……”
江琳还是犹豫。
林晓梅却情绪激动起来,“我、我可以帮你写的!我上过学!我会写!你不要拒绝我可以吗!”
“我没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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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琳低声回答,尽可能温和地表达,“我只是怕秦姐觉得我欺负你。”
“她不会,她不会的,我会跟她说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只是想帮你呢?”
林晓梅似乎要激动得声泪俱下了。
“好……”江琳答应下来,“那你下次需要时候跟我说,我帮你。”
推文的事交给了林晓梅,江琳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
她问起裴景宸租房的事。
裴景宸打来了电话,简单明了,“一会儿有空吗?去看房子,中介那边我已经说好了。”
“今天吗?”
“嗯,今天,过几天我还有事。你OK吗?”
江琳想了想,答应道,“行。”
“那我来接你,你准备下。”
等待的片刻,曲迎的消息倏地跳了出来。
“什么时候去找房子?”
很直白。
“不了。”江琳拒绝,“过段时间吧。”
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曲迎的准备。
心里的杂乱情绪还在蔓延,疯长,企图盖过她竭力压制的平静。
“为什么?不是很想搬走吗?最近没空吗?”
那头的曲迎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对方正在输入闪烁了好几次,曲迎也没收到任何回音。
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你要是没空去找房子的话,可以先搬我家里来。你又不是没来过。而且,你不是在店里睡不好吗?”
极其热烈的情绪快要穿过屏幕萦绕住她,似乎曲迎就坐在她面前絮絮叨叨,黏着她不放。
可惜,他这番话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上车之后,江琳仍旧对着屏幕上的绿色方框失神。
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失了灵,真奇怪,她怎么就想不出一个合理而体面的回复呢。
常常秉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信念虚度光阴,怎么到了现在,偏偏就开始谨小慎微,字字斟酌了呢。
反正也不可能长久。
偶尔的谎言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她自我宽慰着,扯了个谎言,“我最近不想找房子了。”
见江琳一直在对着屏幕打字,裴景宸打趣道,“在看什么?回很重要的人信息吗?”
江琳打了个哈哈。
轻笑着,她说,“怎么会。重要的人不是都在身边吗?”
假话往往比真话更令人受用。
裴景宸怎会不懂。
但他仍是笑笑,说,“知道你嘴甜。”
“不枉费我给你找了市里最全面的中介,从顶奢到合租,只要你提出要求,他们都能找到。”
“真的?”她眼前一亮,笑得眉眼弯弯,“裴哥,认识你我真是有福了。”
手机消息时不时弹出,江琳没再打开看。
笑容是在偶遇的那一秒僵住的。
隔着三五米,曲迎沿着屋檐往前走。
手里拿着泛着灰色的长柄伞,伞尖不断滴着水,蹭在他的球鞋上。
他的裤脚上沾满了泥点,深浅不一。
沿路排满了大大小小的房屋中介,他大概是从街尾一家一家地找了过来,并未停歇。
曲迎左手还绑着固定带,用不上力气,所有东西都集中在右手,青筋崩得极为明显。
对视的一瞬间,他们沉默不语。
他浓烈的眼神里,是愕然,抑或是愤怒,还是失望至极?
江琳不敢去判断。
曲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僵直地拎起长柄伞,又徒劳地放下。
大概是觉得自己过于可笑。
他没再走进右手旁的房屋中介,一言不发地离去。
被裴景宸推着走进中介里,江琳还是忍不住回头。
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望着曲迎的背影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雾蒙蒙的雨天。
江琳知道,她不该说谎。
38. 漠不关心
“朋友?”裴景宸问。
她点头,“嗯。”
裴景宸心照不宣地笑了下,没有点破。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裴景宸是不屑。
至于她,是无法多言。
中介热情洋溢地向他们投掷着五花八门的房源。
“这套好,层数高,视野开阔,而且非常安静,适合您这种有艺术气质的……”
江琳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神。
中介敏锐地抓住这一微小细节,巧舌如簧道,“您看的这一套也特别好,是业主自住的,第一次拿出来出租。精装修,地段特别好,位于市中心,但是您放心,一点也不吵,可以说是闹中取静……”
滔滔不绝的话语江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目光是始终落在电脑屏幕上,似乎在寻找心中的目标。
“这两套都不喜欢?您放心,我们有的是房源,您尽管提条件。”中介高度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一直没吭声。
中介不愧是人精,无数话术灵活转变,整个人如同充满电的机器人,始终处于精力饱满的状态。
直到滑动到“柳溪路”三个字时。
江琳的眼里闪过一抹错愕的亮光。
“喜欢这套?”中介说。
“不过我得提前跟您说好,这套房子房龄较老,住起来可能有很多的不方便,有可能出现漏水噪音等等情况。像家具啊这些都是几十年的,您还是稍微再考虑一下吧。”
江琳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串地址。
然后转向一旁挂着的小区实景图,过于熟悉的场景,她的思绪渐渐沉浸,不禁神游起来。
“用不用再看看别的?我们还有很多房源的。不管您是喜欢大的小的,远的近的,您只管提要求,我去找。”
从幻想中惊醒,江琳伸出手想敲定柳溪路的房源,可手腕在半路卸了力,软绵绵的坠在空中。
“手受伤了,用不上力气。”她尴尬解释道。
裴景宸没有揭穿她伸出的是并未受伤的右手,而是替她圆场道,“正好啊,说明这套房子和你不合适,再看看别的?”
目光黏在柳溪路三个字不肯挪开。
她心事重重的。
江琳轻轻摇头,鬼使神差地对裴景宸说,“不了,就要这套。”
返程途中,赶上了饭点。
“等下叫上可可,一块吃饭去,正好给你补补。”裴景宸自主决定道,“就去上次轩悦那家,我看你俩都挺爱吃的,我卡充得也花不完。”
江琳摆摆手,“不了不了,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毕竟帮了她一个大忙,也不好拂了裴景宸的好意,江琳又说,“就去睡觉坐会儿吧,我也挺久没见到可可了。”
“那也行。”裴景宸调转方向。
他们到的时候,酒馆刚开始营业不久,客人陆陆续续地进门。
瞥见他们的身影,可可兴奋地迎了上来,将他们领到了平日里常坐的那张桌子。
裴景宸还在门口和熟人寒暄。
可可擅自给江琳端上一杯新品,“江琳你尝尝,新品,草莓泡泡百利甜,好评特别多。”
她喝了口,笑道,“挺甜的。”
可可说,“像你一样甜!”
一时没料到她的回答,江琳呛了口酒,讶然道,“可可,你现在说话怎么变得这么油腻了?”
“我得对老板娘尊重点啊!”可可兴奋得蹦蹦跳跳的。
“是吗?”江琳挑眉,紧跟着戏谑一笑,说,“等我当了老板娘,第一个开了你。”
手中的托盘险些飞了出去,可可小声嘀咕道,“不行不行。那你还是不要当了。”
裴景宸从门口过来,从可可背后路过,“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是无辜的老板千万不要开除我!”可可吓得蹦出一连串话。
“又念叨什么呢?”裴景宸一个字也没听清,拉开椅子坐下,“可可,给江琳上点小零食。”
他的视线落在桌面的空杯上,音调骤然提高,“可可!你怎么还给她上酒了?!”
“你现在怎么问都不问我就上了?”
可可讷讷地站在原地,手脚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毕竟她只是做了和往常每一次相同的行为,甚至快要形成肌肉记忆。
江琳笑着打圆场,轻轻拽过可可的手掌,示意她不必紧张,“没有,是我让可可上的,不怪她。”
“是吗?”他显然不信。
江琳点头,慢慢笑着,“是真的。”
裴景宸没再多言,但语气也没了温度,“江琳现在不能喝酒。你去给她倒杯热牛奶,别再弄错了。”
等可可走出几米远,江琳开起了玩笑,“裴哥,我今天来酒馆不能喝酒,那我还来干什么?”
他没有商量的意思,“说不让喝就不让喝。”
等可可端着热牛奶过来,盯着江琳喝完,裴景宸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附和道,又说了遍,“真不怪可可。”
裴景宸无奈道,“我说你身上的伤。”
“我真没什么事。”江琳掀起袖子,给他看自己的擦伤,淤青褪去,只剩下淡淡的痕迹,“真的,就是一点皮外伤。”
“不疼了?”
“就没疼过。“她笑嘻嘻的。
“给你的药擦了吗?”
“擦了的,真的。”江琳和他碰杯,说,“裴哥,那套房子明天能去签合同吗?”
裴景宸忍不住阻拦道,“你要不要去实地看看?现在就定太冲动了。你今天只是看了几张图片而已,对实际的户型效果、入住体验、家电情况都一无所知,再考虑考虑吧。”
“而且,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这套房子是阴面的。百溪本身天气就不好,这意味着一年到头你可能都见不到太阳,长期不见光会抑郁的,知道吗?”
纵然了解他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告她。
也明白裴景宸说的不无道理。
可江琳如同着了魔一般,忍不住一直惦记着那套柳溪路的房源。
再多的缺点仿佛都可以自然地视而不见。
望着她失神的模样,裴景宸玩笑道,“要不你搬过来跟可可住,我前两天刚给她腾的宿舍,她一个人住也挺无聊的。”
江琳只是摇摇头,“跟谁住都会有矛盾,也难免。我还是自己住吧。”
空气稍微安静了一会儿。
趁着歌单切换的时刻,抓住气氛最安静的那一秒,江琳喊道,“裴哥。”
她正儿八经的语气一出来,裴景宸就知道了她接下来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耐心地等着她往下讲。
“我想好了。”她咬着吸管,道,“就选这套吧。难得这么有眼缘。”
裴景宸应道,“行。”
又揶揄道,“等你反悔了,我帮你跟中介商量,免了违约金。”
最近天气极度不稳定,气温仿佛是在满二十减十五,在刚有升温苗头后又迅速下降。
“要是购物能这样满减就好了。”
江琳盯着过山车一般的天气预报,想着。
周六那天,和裴景宸约定好时间,江琳卡着点,慢腾腾地走出了宿舍。
盯着她悠闲的模样,秦心极为不悦,“江琳,你这个月都休息几天了?外面有什么这么吸引你啊?”
“秦姐,说话要言出必行啊,那都是你给我的带薪假。”江琳对着镜子涂着唇蜜,亮晶晶的,她满意地抿了抿唇,“走了啊,秦姐,晚上见。”
秦心站在原地,气得脸色发绿。
天气预报只是预测那天是阴天,未曾想过,阴沉的天空下,竟然飘起了小粒小粒的雪花,轻飘飘地坠在了地上。
秦心幸灾乐祸的,“下雪了你怎么出去?”
“嘁。”江琳不当回事,“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沿路穿棉袄和穿短袖的人擦肩而过,不约而同在心里奇怪彼此的穿着。
冬日的最后一场雪,淡淡的,和初春同样温和,缓缓飘落,再默默溶解。
凝着雪花落在车窗上,然后消失不见。
雪天路滑,好在裴景宸车开得很稳,不急不躁。
可她略显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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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相信我的车技?”裴景宸打趣道。
趁着江琳微怔的几秒,他故意向右侧猛打了一把方向,直直地冲着台阶而去。
轮胎摩擦在柏油路上,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江琳吓了一跳,拽紧安全带。
侧头,是裴景宸得逞的笑容。
难得见到他孩子气的一面,江琳反而放松了些。
“就知道吓唬我。”她挂着笑容。
中介带着他们去实地转了一圈。
江琳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听着裴景宸和对方的交涉,对于入住体验她没什么要求,毕竟,这里的环境她也算略知一二,不是吗?
在租房合同上签好自己的名字,顿住最后一笔后,江琳抬头。
雪已经停了。
此刻艳阳高照。
收起合同后,江琳坚持要请裴景宸吃饭。
裴景宸没再拒绝。
“行,那我挑地点了?”他语速降得很慢,忽地话锋一转,“还是你来吧。我猜,你早有想法。”
江琳脸一热。
“也不算早有想法吧……”她说,“就是之前去了一家火锅店,味道还不错。”
“好啊,那你带路。”
车辆艰难地驶入窄小的巷子,两侧挤满了杂物,单向车道只容得下车辆笔直地开进去。
裴景宸忍不住怀疑道,“火锅店真的在这里吗?”
仅凭着前几天的记忆,江琳坚持道,“是这里。应该还要再右拐一次。”
等江琳反应过来时,裴景宸已经驶离了火锅店门口。
小院里人声鼎沸。
降下车窗,画面清晰了不少,分贝扩大,他们的嬉笑声如洪水向她袭来。
一桌挤着坐下了十几个年轻人。
听着他们讨论的‘毕业’字眼,大概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前的班级团建。
曲迎站着单手帮大家下菜,时不时贫嘴几句,引得全场前仰后合。
而蔡晓宇坐在曲迎身旁,低头细嚼慢咽,笑得腼腆但藏不住雀跃。
服务员端来五彩斑来的冰粉,曲迎主动接过,笑意盈盈地给每个人分配。
好像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不过,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曲迎什么吧?
江琳咬唇,问着自己。
“是这家吗?”裴景宸问。
思绪被抽离回现实。
江琳慌不迭地回头,说,“是这家。不过,又不想吃火锅了。”
“吃别的行吗?”
她画蛇添足地补充道,“人有点多。”
“可以。”他只用了两个字回答。
裴景宸总是淡淡的,很少有情绪起伏。
这就是人成熟之后吗?江琳想着。
极力压抑着心头的不安,她渴望自己内心也能如裴景宸一样平静。
那天晚上,江琳躲在杂物间里,给曲迎拨去了电话。
漫长的忙音过后,电话才被缓缓接通。
“喂?”
他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异常。
“曲迎。”江琳喊了他一声,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你在忙吗?”
“在忙。”
他回复得简短而冷淡。
江琳握着听筒,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忽地有些厌恶自己过于敏感的直觉。
她甚至觉得曲迎就站在她的面前,他深陷的眼眶里装的是冷漠的双眼,不加温度。
“你有什么事吗?”
沉默过后,曲迎问。
打好腹稿的话语在此时完全作废,江琳不得不重新在大脑搜索合适的回答,调整好适宜的语气。
她故作轻松道,“你明天有时间吗?”
稍微停顿了一下。
她继续说,“要不要来陪我一起搬家?”
“没时间。”他说,“没别的事我就去忙了。”
听着挂断后嘟嘟的忙音,江琳怅然地想着。
他拒绝了。
这是曲迎第一次拒绝她。
不得不靠着杂物间角落。
江琳觉得自己使不上力气。
39. 冷眼相对
江琳和秦心说起租房子的事。
秦心对此颇有微词,“给你的带薪假,你说是陪曲迎复查,结果你偷偷跑去找房子了?”
“……我不能两件事情同时做吗?”她小声反驳。
秦心瞪她一眼,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虽不高兴,但木已成舟,秦心也只能再三叮嘱江琳注意安全。
而林晓梅在一旁沉默地擦着桌子,闷不作声。
晚上熄灯后,江琳平躺着,才觉得伤口愈合时闷闷地痒,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侧躺着,痒意转为了痛感。
她索性坐起来休息会儿。
隐隐约约,听见啜泣声。最开始,江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那声音仿佛就萦绕在耳畔,越来越清晰。
她扭头。
是林晓梅在哭。
林晓梅藏在被子里,压低声音,抽泣着。
大概她也不想被别人听到。
江琳只好默默转过身,佯装没听到。她抱着膝盖,长长的睡裙也盖不住她小腿上的伤口,她看得心烦,一头栽回床上,眼不见为净。
躺下时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林晓梅忽地开口道,“江琳,你可不可以动静小点啊?”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鼻音重重的,像是委屈得随时能够爆发出嚎啕大哭,可怜兮兮的。
江琳干巴巴地回了句,“好。”
似乎是觉得她的态度太过轻飘飘,林晓梅的哭声更大了些。
“啊……”江琳不解,放轻了语气,低声解释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我没有不同意。我说的是,好,是好这个字。”
林晓梅不管不顾地闷头哭着。
断得不成句的话语,被江琳慢慢拼凑起来,她似乎明白了,林晓梅在问,问她,“你为什么要走?你是不是讨厌我?”
完全不明白林晓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不、不是……”江琳道,“晓梅,你听我说……”
等她哭累了,微微喘息了下,开口抽泣道,“江琳,为什么你这么幸运?为什么每个人都对你这么好?为什么我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
幸运?
江琳咀嚼着这个词组,难以相信可以和她关联起来。
幸运……
其中这个词尖锐地插在她的心上。
她怎么会算得上幸运?
她连画笔都不再摸起,怎么谈得上幸运?
浑浑噩噩做十二个小时的工作,窝在宿舍里如行尸走肉一般,是幸运吗?
林晓梅不了解全貌,江琳不会责怪她的误解,只是,怕林晓梅反倒是压上了心理包袱。
江琳慢慢道,“你真的觉得我幸运吗?其实……”
“你受伤,秦姐急得火烧眉毛,让大厨给你煲汤,偷偷塞给你红包还怕我看见……”林晓梅的抽噎声越来越大,“还有曲迎、曲迎他,他那么……”
全身的冷汗似乎在这一刻被逼了出来。
江琳急切道,“曲迎怎么了?”
林晓梅却摇摇头,不肯再说。
“我很羡慕你,江琳。”
“我好像做错了。你能不能不要搬走?”
林晓梅一边抽泣,一边艰难地吐出一句一句的话语,“我可以照顾你,我在家照顾了很多人,我有这个能力的……”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能不能不要走?”
瘦小的影子被月光映照在崎岖的白墙上。
江琳盯着她的背影,慢慢想着,林晓梅是被重男轻女家庭里压迫的二姐,养成了讨好型人格,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总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
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啊。”江琳说。
她说的是真心话。
林晓梅不再接话,闷在被子里抽泣着,直到睡着。
寂静的氛围中,江琳盯着天花板,猜测她们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
搬家的事拖了几天后,江琳只身去了柳溪路。
路线熟稔,直到江琳发现自己直直地走到了曲迎家楼下。她绕回自己租的房子,挤在难以下脚的客厅里,竟然觉得房子过于空旷。
发现自己还是心不在焉。
她拎着两瓶果味烧酒,敲开了曲迎家的门。
曲迎没接过,而是指了指左侧的方向,说,“水在那,自己倒。”
江琳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喏,喝水。”
“你喝吧。”他在一旁坐下。
江琳说,“我今天没买啤酒,而是买的烧酒。因为烧酒度数比啤酒高一些,过瘾点,你觉得呢?”
曲迎没有说话,望了她一眼。
江琳起身,坐得离他很近,手指翻动,玩着他卫衣上坠下的带子。
曲迎没有推开她,而是不动声色地躲开。
“你是来找我的?”他说,“江琳,我是不是该告诉你,你迟到了。”
“约法三章中,我是不是该规定下时间?”
“约法三章……早就定完了。”她垂眼,用发丝挡住大半张脸。
“你没空我不勉强你,但你今天主动来了,那就不能怪我了。”曲迎说得毫无温度。
他毫无预兆地扯过江琳,她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难受吗?”曲迎在她的耳旁问。
激烈的痛意胜过了任何一种感官,可听着曲迎冷漠的语气,江琳怀疑——
如果她点头,曲迎会说她活该。
曲迎的目光扫过她的耳骨,那处微微泛着光,他低声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打的耳骨钉?”
“我一直都有啊。”
“不可能。”曲迎极为笃定,“之前从没见过。”
“是吗?”
江琳轻轻笑起来,“你记错了吧。”
显然,他不相信。
他只用了更剧烈的方式去回应,逼迫江琳说出实话。
痛意来袭,“嘶”地一声倒抽凉气,江琳只得承认道,“我一直都有耳骨洞,只是今天才戴上。”
正对着曲迎漆黑的瞳仁,她嫣然一笑,“好看吗?”
笑容被忽视。
曲迎闪躲着,不予评论,留给她的只有疼痛。
她咬唇,伸手想抱住他,“对不……”
曲迎粗暴地打断她,“别说话。”
他侧头,逃避江琳的眼神,并非无所谓的模样。
曲迎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天周几?是你该给我交罚款了吧。”
江琳噎住,“可是你也没来找我啊。”
“我找你?看来你现在独居,很方便。是吧。”他的声音里不无戏谑,“可以啊。你不介意就行。”
曲迎哂笑一声。
痛意被发泄在每一个动作里,纠缠过后,曲迎干脆利落地起身。
似乎只是结束了一场没有感情的纠葛。
江琳浑身都很痛,无力地缩在被角里。
吹完头发,她发现曲迎仍在沙发上僵坐着。
他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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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不动,像是完完全全地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按照对方的反应来看,见面过后,似乎情况变得更为糟糕了。
洗完澡后,江琳有些口渴,打开了一瓶烧酒,听到声响后,曲迎应声回头。
两人对视。
“要喝吗?”她将另一瓶也打开,“这瓶是芒果味的,你如果不想喝,可以跟我换,我这瓶是蓝莓味的。”
曲迎说,“你怎么知道我芒果过敏?”
嗯?
她话里好像没有这层意思啊。
不必争辩,江琳把手上的那瓶酒递给他,微笑道,“我不可以知道吗?”
“喝吧,这瓶是蓝莓味的。”
空气安静地流淌。
直到江琳将绿色瓶子里的气泡一饮而尽,才发现曲迎还在对着原封不动的瓶口失神。
“担心不好喝吗?”她笑着说,“你尝尝,应该会喜欢的。”
曲迎摇头。
他难得的沉默寡言,像是将江琳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缄默了一会儿。
江琳觉得自己也无从开口,曲迎刻意不想接住她的话头,她毫无办法。
“那……我先走了。”她说,“天气不太好,应该快下雨了,一会儿赶不上公交了。”
“行。”曲迎点头。
“你路上注意安全。”
无比客套的对话,可以代入到身边任何一个人身上,就是没想过和她对话的人会是曲迎。
可能以前都是错觉吧。她想。
踏在老旧的楼梯上,江琳走得很轻,尽可能地降低噪音,不想引起太大动静。
可身后似乎总有脚步声跟着她。
江琳频频回头,楼梯间却是空无一人。
出了楼梯间,脚步倏然顿在单元门口。
雨已经下了,下得很急,水珠猛然地砸在水泥地面上,四处飞溅。
曲迎追了上来。
他眼神急促。
“拿着。”将那把黑伞塞入她的掌心,“江琳,你快回去,别在这里傻站着。”
明明就站在她的身旁,可眼神却不断地落在不远处,焦灼不安。
江琳跟着望过去,一片苍茫,扑朔迷离。
“你在找什么?”她说。
“走啊!”曲迎将她往大雨中推,“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紧接着,那声几乎称得上是凄厉的叫声,毫无铺垫地尖锐冲击着他们的耳膜,久久不停。
江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望向曲迎。
她以为曲迎会和她一样,眼里只有疑惑。
可是,曲迎并非她意料那般。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被雷电击中一般,任凭雨水凌厉地拍打着他,一动不动。
“曲迎……?”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一声名字似乎唤回了他仅剩的意识。
曲迎恍惚了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将江琳护在身后,说,“没事,江琳,你先走吧,我自己解决就行。”
“你该不会是被雷劈傻了吧?你还要解决什么?”她不明白。
“你别管了,你先走,行吗?”他焦躁道,试图把她扯远,“你先离开这里,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江琳说,“下这么大雨呢,我走不掉啊。”
不再给他们争论的时间,那两人的身影逼近,最终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脚步踏得极重,每一步都在唤醒曲迎久远的记忆。
40. 欢迎光临
张庆红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曲迎,你藏得可够深的,可算让我们找到你了!”集中全身力气,奋力捶打在曲迎的身体上,“你跑,你还想跑!我看你能跑哪去!”
“他左手受伤了!你看不见吗?”江琳焦灼道,“你放开他!”
曲宏亮紧跟着冲过来,“要么拿钱!要么你跟我们回去!你自己选!”
“没事,你别管了。你先走,行吗,你先走,你走了我都好办。”曲迎尽可能平静地对江琳说,“我自己解决就行,你快走啊!”
张庆红一个箭步堵在狭小的出口处,“走什么走!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
“他们到底是谁?”
“你还问我们是谁,看来这小子没跟你说啊!小姑娘,我劝你想清楚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曲宏亮恶狠狠盯着曲迎,眼球即将飞出眼眶,尖锐的眼神足已称得上是恨之入骨,
“他就是个灾星,当年他父母把他抛弃,要不是我们收养他,他早就死在垃圾桶里了!”
“现在你还学会不认我们了!”曲宏亮将矛头锐利地刺向曲迎,“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你不得好死!”
“你住嘴!”江琳驳道,“说话不知道积点口德吗?岁数都白长了?”
曲迎将江琳拽到身后,用身体护住她,痛苦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张庆红回答,“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要么拿钱,要么你跟我们回去!”
“我拿回去的钱还算少吗?”曲迎深吸一口气。
“那点钱你就想打发我们了?难道你忘了,你亏欠我们的,不止是养育之恩!还有你弟弟的一条命!”
“你害死了他,你个扫把星,你克死了你弟弟!”
曲宏亮怒吼道,“曲欢晚他是被你害死的!你才是罪该万死的那个人!”
“曲欢晚”三个字倏然唤起了曲迎深远的痛苦记忆,他痛不堪忍地揪住头发,反驳道,“不是我!是他自己要跳下去的,我只是没能抓住他……”
“我已经竭力在拉他了……”
“你不要跟我们狡辩,没用!你亏欠我们的,一辈子都还不干净,你自己心里有数!”张庆红的目光带着尖刀,“要么拿钱,要么偿命,你自己选!”
曲宏亮继续说,“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赚到钱了!你的一切都瞒不住我们的。你以为你搬出学校,自己租房,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
“还不是一样被我们找到了!”
“你还能读大学,曲欢晚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坟墓里!”曲宏亮凌厉道,“我就说应该把你录取通知书撕了!没想到不给你拿钱,你自己打工还是把这个书给读下来了!”
“我成年之后一直在给你们拿钱,我已经尽力了。”曲迎筋疲力竭的,每一个毛孔都写着疲惫,“你们合理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是有的,我真的做不到……”
张庆红尖声道,“你欠我们一条命!一辈子也还不清!”
“管你要多少,都是应该的!”
“能给的我都已经给了!”曲迎低吼道。
曲宏亮冷笑一声,“那就把你不能给的也全部交出来!”
“我现在已经入不敷出了!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我还能怎么办啊!”
说出这句话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衰败了下来,颓然地在雨中硬撑着。
曲迎不想让江琳知道这些,可在这样的长达数年的精神控制里,他没有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
他承认,是他冲动了。
他的声音里有痛苦,有后悔,有悲叹。复杂的情绪交织成层层叠叠的网,无形地圈住了他。
但一切里,唯独没有懦弱。
他依然挺拔地站着,像是在支撑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江琳说,“你们想逼死他,是吗?想让他下去跟你们儿子团聚呢?”
她说得很轻盈,但组合而成的这句话,却是带着无比强烈的攻击力。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同一秒钟,他们夫妻二人眼里燃起的,是拼命的决心。
曲迎死死地护住江琳,不留出任何一个缝隙,哪怕他已经快要摇摇欲坠。
“你们别想碰她!别想!”
每一拳都落在了曲迎身上,他没有躲,沉默地承受着。
怕没护好江琳,伤到她,曲迎甚至往右侧转了些方向,竭力给江琳留出一小片空间。
可他微小的动作仍逃不出他们的视线。
“你还想跑是吧,我让你跑!我看你怎么跑!”
怒火烧的更旺了,拳头比雨点落得更密。伤口泡在雨水里,痛感被放大无数倍,曲迎咬牙承受着,一声不吭。
伴随着咚的一声倒地,耳畔的声音复杂地重叠起来。
女人的尖叫声,救护车的长鸣声,大雨的冲刷声,医护人员的询问声……
脑中闪回无数个片段,不断重叠,重复,□□地盘旋着。
轻阖上眼,那场景便如梦魇一般,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站在一层的缴费处,曲迎握着刚取出来的一小叠现金。
崭新的纸币,边缘似乎锋利得能割伤手心。
他自嘲地一笑,说,“就剩这些钱了。给他们垫医药费,也不知道多久能好。”
江琳不关心这些,她只盯着曲迎的伤口,道,“药我帮你装在包里了,一会儿我帮你再涂点,能好得快一些。”
他嗯了一声,“其实也什么事。”
“你还要上去看看吗?”
“不去了……有交钱的地方,我再过来吧。”
曲迎望着医院推拉门外的车水马龙,说,“先走吧。”
“是不是想当傻子了?还是已经被打傻了?”她声音里是极度控制下,仍藏不住的颤抖,“那样被打也不知道躲开?”
“没事……习惯了。”
江琳不说话,眼眶红红地盯着他。
“真的,不骗你,早就……习惯了。”
在江琳面前这样,自尊完完全全被粉碎。曾经担忧至极的场面,终究还是发生了。
曲迎反倒是……
觉得坦然。
他的面色发白,甚至比医院的白炽灯还略显惨白。
“我不怕你知道,只是没想过以这种方式说。仅此而已。”他重复了一遍,“江琳,我没什么事是不敢让你知道的。”
麻木地盯着推拉门上的那道线,盯久了眼眶发酸,他收回视线,扭过头,说,“陪我去个地方吧,江琳。”
高速公路两侧是茂密的树木,高大茂盛,中间的栅栏也种满了灌木丛,满是深绿色。车窗隔绝着噪音,他们望着草木无声地摇晃。
车辆越开越偏僻,江琳心里有所预期,但在真的抵达时,她的确有些惊讶。
她盯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尾。
“害怕了?”曲迎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害怕了就追上去,就是你上车了,别吓得呕吐,吐车上赔款二百。”
“别乱说。”江琳轻推了下他,“你小点声,这里需要肃静。”
呛人的尾烟,在排气管处缓缓升腾,然后消失不见。
江琳想,和他们的人生也别无一二,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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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用,却带着灰暗的底色,令人生厌。
傍晚的墓园黑漆漆的,如同被一团黑幕笼罩住。刚下过暴雨,台阶上还有一滩滩积水,形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我好像知道你要来看谁了。”她道。
江琳跟在曲迎身后,凝望着他的背影,在丝丝细雨中摇摇欲坠。
沿着台阶往上走三级,左转,数十七个位置,就是曲欢晚长眠的地点。
墓园空旷,说起话来似乎还有回声,像是带回了故人的回音。
江琳尽量压低声音,“小时候,你已经知道他们是收养你了吗?”
“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傻。”曲迎盯着石碑,“家里有人说,也经常会有闲言碎语。”
“啊……”
江琳不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她挪开视线,都说那一排排冰凉的石碑,是外人避之不及的恐惧,可同样也是亲人苦苦哀求的思念。
“曲欢晚……”盯着石碑上篆刻的名字,她轻声读着,“是说他来得太晚?你们的名字,有关系吗?”
“有点吧。”
曲迎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外人的故事,“我小时候没有名字。出生在12号,小名就叫十二。”
“后来,等到曲欢晚出生,我才有了大名。迎这个字,就是在曲欢晚选剩下的名字里随便挑的。”
曲迎挑眉一笑,“毕竟是‘欢迎’两个字么。”
“欢迎?怎么不说欢迎光临呢。”她撇撇嘴。
“欢迎光琳,说的不是我们吗,你忘了?”曲迎轻轻靠近她,“嗯?”
“走、走开啊。”江琳冷不丁一躲,险些弄成了平地摔。空间极小,她其实也无处闪躲。
她语无伦次着,“其其实,名字不就是、是个代号,无所谓的。我的名字,也不是我爸妈用心起的。”
曲迎饶有兴趣的,“那你为什么会叫江琳?”
“我哥叫江森,三个木的那个森,因为他五行缺木。而我呢,琳字,两个木,我爸妈就觉得,我起这个名字,会对他的发展好。”
“你听,这个理由,是不是很好笑?”
“不好笑。”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江琳的意料,她以为曲迎会和她站在同一个立场。
她不解,“为、为什么啊?”
“琳是美玉的意思,指的是美好珍贵的东西,你弄错了。”他说得一本正经。
江琳的唇角缓缓弯起。
“你怎么知道的?”浮现的笑容不断加深,她心下了然,“原来你偷偷查过字典啊。”
“不是。”
曲迎否认,“我只是博学多才。”
“嘁。”
她没有硬生生地拆穿他,“那曲迎的‘迎’,就是迎接你,迎接你来到这个世界,知道吗?”
没有听到曲迎的回答。
“听没听到啊?”她说。
曲迎站在她的左侧,微微低头,出神地望着她的侧颜,温柔一笑,“听到了。对,迎接你。”
迎接江琳的到来。
“不是迎接我,是你,是你自己。”她纠正道。
“嗯,迎接你。”他淡淡地说着,“就是这个意思,我没说错啊。”
她无奈,“笨蛋。跟你说不通。”
“笨蛋才说不明白就着急。”
“我怎么说不明白了?是你听不懂好不好,呆瓜。”
两人打嘴仗般地争论着,直到曲迎做了个“嘘”的手势,眺望着不远处的影子,低声道——
“你看,那是秦姐吗?”
41. 众生皆苦
大概在往下数两三排的位置,秦心僵坐在墓碑前,风扰乱她的发丝,凌乱无序地扫在她的脸上。她没有伸手去拂开,像是借此挡住自己的眼泪。
曲迎转头对江琳说,“你过去看看吧。我去抽根烟。”
江琳不自主地往他身后躲,曲迎不爱抽烟,她知道这是怕她尴尬而提出的借口。
可是,她也是真的害怕。
害怕戳穿窗户纸,见到秦心的脆弱。
她怕触碰到秦心不愿展现的伤口,怕见到大家长一样的秦心眼里流露出来的难过。
她怕说错话,怕二次伤害她。
江琳尽量将语气表现得戏谑,“我就不去了吧。我本来就是偷偷跑出来的,秦姐知道了还不得狠狠扣我工资啊。”
她扯动嘴角,却发现难以动作。
“你换个角度想。”曲迎轻声安抚她,“你现在过去,正是秦姐需要关怀的时候。她难道不会感动得立刻给你升职加薪直升CEO吗?”
江琳慢慢笑了下,探头往秦心的方向张望着,忧愁地叹了叹气。
“行了,快去吧,再不去我烟瘾要发作了。”他催促道。
曲迎将袖口掀起,青筋明显地浮现在手臂上。咔哒一声,火光燃起。
烟雾笼罩住了大半张脸,朦胧的看不清楚。
“去吧。”他又说了遍。
灰暗之中,秦心忽地转动脖颈,精准地转到她的方向,说,“江琳,过来吧。”
“别躲了。”
秦心的目光像是在扫射她。
“秦姐。”江琳手足无措,脚下发软,矮矮的三四节台阶都走得磕磕绊绊的,“好巧……你也在这啊。”
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奇怪,她又磕绊道,“呃……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秦姐。”
翘班和老板撞个正着,还是在墓园这种特殊的地方,江琳暗自想,明天她真的应该去买一张彩票试试运气。
秦姐却没正眼看她,而是怔怔地盯墓碑说,“我女儿,可爱吧。”
江琳愕然,“秦姐……你不是没结婚吗,怎么会有女儿……”
“是呀,确实没结婚,可这怎么会影响我有女儿呢。”秦心用手一次次轻抚着墓碑上的照片,谈到女儿,满眼慈爱,浑身散发着母性的柔情,“我就这么一个宝贝,也只会有这一个宝贝。”
小女孩留着苹果头,笑得天真烂漫,圆圆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是很可爱。”江琳说。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小时候,她总是问我,‘妈妈,我长大了会不会变得不漂亮?’我就跟她说,‘宝贝,你这么可爱,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宝宝,知道吗?’,转眼,也这么多年过去了……”
陷在回忆里,秦心的目光发怔,像极了她平日里失神的模样。
江琳偷偷望着她,心想,那些平时在店里,秦心恍惚的无数个瞬间,是在想她的女儿吗?
墓碑上刻着小女孩出生日期,和她短暂来过这世界的十年。
“她跟我差不多大啊。”江琳说。
“是啊,你们同一年的。”她们站得很近,秦心侧头凝望她,目光沉重,像是渴望借着江琳的脸,寻找到女儿的痕迹,“我们娜娜要是还在,也像你这么大了,也像你一样优秀地长大……”
“唉……”
秦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秦心不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老板娘,她只是个母亲,想念孩子的母亲。
“要是她还在,肯定比我优秀多了,真的。”江琳自嘲地一笑,“我现在是彻底废了,就是一块破铜烂铁。”
“怎么会,你还活着,就有希望,知道吗江琳?活着,就有希望!”
江琳低着头,也不争论,“可能是吧。”
“江琳,”秦心的语气倏地拉得极为急促,“你有想过未来的发展吗?你不能永远被限在小饭馆里做一个服务员吧?”
“当初你来,是你还没成年。现在你大了,也该考虑下未来的方向了。”
这是不知道第几个问起她未来的发展的。
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她默默想着,故作糊涂地回答,“混过一天是一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啊你!”秦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气得想动手,“自己的事一点都不上心,你要是我家孩子,我肯定揍得你起不来床!”
江琳不急不躁,一语中的,“那我要是你家孩子,你也不能给我一个人扔回国啊。”
“哎……也是。摊上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妈,你也挺不容易。“秦心摇摇头,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问,“有烟吗?”
江琳顺手地从口袋里摸出来剩下的半包烟,递给秦心。
可秦心手一直在抖。
打火机里的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地燃着,却怎么也对不准烟丝。
秦心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快要爆发。
江琳接过,安静地帮她点燃。
秦心重重地吸了一口。
“你平时没少抽烟吧,江琳。”
“怎么会。”她拒不承认,信口雌黄道,“如果我经常抽烟,怎么会还能给你剩下来半包呢?”
“是吗?”秦心眯着眼望向她,“这是什么味道的?”
“薄荷爆珠吧,我也不记得了,也可能是蓝莓味的,或者橙子味的?”
秦心说,“这叫没怎么抽?”
江琳干笑一声。
当着秦心面,江琳从不敢抽烟。
摸出随身携带的口香糖,她缓缓剥开糖纸,缓和着情绪。
微微蹲下,江琳轻声念出了墓碑上的名字,“秦真娜。”
将娜娜的脸庞看得更为清晰,她说,“秦姐,娜娜长得和你真像。”
“我好像见到了你小的时候。”
侧头,那张和娜娜几乎重合的面庞,黯然神伤。
“当然,我女儿不像我还能像谁。”提起娜娜,秦心脸上满是自豪,再次将目光重重地黏在娜娜幼小的脸庞上。
这样也好,她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用承担生活的艰辛。永远不会老去,在回忆里灿烂如花。
“转眼,她也走了十年了。”
秦心凝着那张稚嫩的脸,忍住心头翻涌起来的悲伤,语气发颤,“有时候我都快忘了她的模样,我就会来这里看看她,我怕她怪我,怪我忘了她……”
“如果连我都忘了,那她来过的痕迹就彻底消失了……”
秦心摸出口袋里的墨镜,挡住闪烁泪光的眼。
江琳说,“现在还有我,我也会一直记得她的。”
缓缓凑近,同样抚过那张照片,江琳道,“娜娜……按生日来说,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希望你在那边,一样幸福快乐。”
秦心说,“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做那场手术,她可能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可是我真的想赌!赌她能活下来。”
“结果我赌输了,失去了我最珍贵的宝贝。”
秦心失魂落魄地靠在石碑上,明明是冰凉的,可她觉得上面是温热的,是带着娜娜的体温的。
别人一定都以为她疯了。
只有她知道自己心底的哀伤。
“我真的很想她。”秦心喃喃道。
像是一朵云被堵在喉咙里,秦心别过头,红起的眼眶被藏住。
语言的力量过于匮乏,根本无法表达,江琳尝试用肢体语言替代。
她犹豫地伸出手,试探性地拍了拍秦心的背部,没有被痛骂。江琳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道,“也许在天上的时候,娜娜就看过剧本,她知道这段旅程很短,但是有你这样的妈妈,她愿意来走这一程。”
说着说着,江琳自己也有些动容,她屡次控制情绪,才得以平静地讲完。
不可以流泪,似乎流泪是对当下的亵渎。
“转眼间,她也离开十年了,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不应该把她带到这世界上来?”秦心艰难道,“她走的这一遭,被病痛折磨。”
“当初我怀她的时候,才十几岁,家里嫌我未婚先孕丢人,那个混账男人也畏惧压力退缩了。可我舍不得……”
“舍不得打掉她,所以我跑了,一个人跑到了百溪,这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和娜娜相依为命,一切都是那样美好……”说到这里,秦心剧烈地颤抖了下,强忍着抽泣,“所以说,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是不是?”
“我非要生下她,老天就要残忍地带走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江琳着急地想宽慰她,“娜娜只是回去做天使了,她会一直保佑你的。”
“江琳……”秦心望着她,低低地笑了,“你真是个好孩子。”
娜娜刚走的时候,秦心浑浑噩噩了好几年。后来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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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开了这家饭馆,经营得也算是风生水起,可思念如蝼蚁,侵蚀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很长一段时间,秦心整夜整夜睡不着,甚至萌生出了卖店的想法。直到江琳出现,那个和她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孤立无援地向她求助——
“你能不能收留我……”
“我没有地方去了,我什么都可以干,只要你给我一份工作……”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收留你了吗,江琳?”
秦心从回忆里醒来,视线和江琳交错。
与之同时的,江琳的到来,也给了秦心力量,给了她继续努力生活的力量。
“那我也是沾上光了。”江琳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正对着墓碑,鞠躬,郑重其事道,“谢谢你啊,娜娜。”
秦心站在她的后侧,盯着她的后脑勺,声音清晰,“江琳。”
“我知道有时候委屈你了些。可是,你和晓梅,在我看来,都像我的女儿一样。晓梅从在家里备受欺凌,性格也有些执拗,我就希望我们能一起包容她,是不是?”
江琳调整了一下表情,嘴里佯装不在乎,“什么啊,我没觉得我委屈啊。”
就在她打算回头用笑容继续掩饰时。
一只温暖的手抚在了她的后颈上。
“有时候我真的很心疼你,江琳。”秦心说,“我有时候想,如果你是我女儿就好了。我不会让你过得如此辛苦。”
秦心难得的柔软令她措手不及。
江琳身体一僵,浑身像触了电,难以动作。
她垂眸,还想用玩笑话糊弄过去,“秦姐,我以为你的心里只有麻将呢。”
“瞎说!”
“我现在想的就是,让你和晓梅都平安长大。”
极力克制住泛酸的鼻头,江琳转过身,轻轻地抱住了秦心。
秦心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以后我不在了,你能不能替我来看看她?”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江琳心头一紧,不悦道,“喂,秦姐,你这是什么话。咱俩就差十几岁,谁走在谁前头还不好说呢。”
“你可得好好活着,别想着把你的责任推给我。”
“我呸!童言无忌!你才多大就生啊死啊的,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好好,别生气啊,你当我没说。”江琳也不敢再气秦心,只好顺着往下说,“我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你啊你!气死我算了!”秦心重重地吸了口烟,头缓缓靠在石碑上。
“喂,秦姐,你还说我呢,你怎么也开始口不择言了?”
秦心说,“我那是被你气的!”
“那你别生气了。”江琳罕见地不跟她犟嘴,“娜娜可不想这么早看见你。”
那一瞬,江琳觉得秦心泪眼婆娑了起来,心里一慌,担心自己说错话了。
可秦心盯着娜娜的照片,像是在寻找着答案,“她……真的不想看见我吗?”
“是不想看见这么年轻的你。”
“等你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她就想见你了。”
秦心就笑了,笑中带泪。
“其实我的人生早就没意义了,我就是怕,怕有一天再见到娜娜。她问我,‘妈妈,你有没有替我看遍那个世界?’,我怕我答不上来。”
“我想替她,走完这一生。”
万籁俱寂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秦心忽地开口,“你知道我跟裴景宸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是在百溪吗?”
“不是。”秦心摇头,“是在……给娜娜治病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四处奔波,给他妹妹治病。坚持了,很多年。”
江琳安静地听着,“那他妹妹……”
“也走了。”
这三个字像是钝物一样重击在江琳的心上。
江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胸口收缩得发紧。
点到为止,秦心抬头,再度和她对视,“回去吧,记得替我跟曲迎问个好。”
“知道了。”她恍然地应着。
秦心问,“曲迎的伤还要多久能好?”
她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秦心没有深究,而是吸了口烟说,“回去吧,曲迎在等你。”
她偏过头,远远地望着曲迎的身影。
掐灭了手头的香烟,曲迎往回走。
42. 等待回应
辨驳不出远处灰暗的景象。
但她注意到了,石碑前落满的烟头。
江琳似笑非笑的,“没少抽啊?”
“你不是抽完才回来的吗?”
“我回来了,但你没回来啊。”他说。
“一直在抽烟?”
“看你们在那边抽,我陪着一起咯。”曲迎语气不咸不淡。
“我没抽。”
他随口接道,“那我帮你抽了一份。”
江琳捻起一根烟头,灰烬掉落在空气里。
她顿悟,上手捶他,“你抽的烟就是我的!什么时候被你偷走的?”
“轻点轻点。”他小题大做的,佯装脆弱,“你再打我,我骨头又要碎了。”
江琳伸手要抢,“怪不得我新开封的烟盒只剩下了一半,我还以为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而曲迎凭借体型优势岿然不动。
“还我。”她说。
“不给。”
“给我!”
“我抽完了。”曲迎手一摊,笑得狡黠。
一看就是他存心不想给她。
江琳气得上手掐他。
纤长的指甲用力掐住曲迎的手心,指甲插得更深,“你给不给我?我就剩最后一包了。”
“那正好。你早就该戒烟了。”
曲迎用手掌完完全全地包住她的手,淡定从容道,“想牵我就直说。我给你机会。”
江琳啪地一下甩开,“真受不了你。”
嗖地一下闪开,恨不得跟他隔出十米间距。
安静了一会儿,曲迎的目光也就直直地对着前方,没有移开任何角度。
江琳的视线偏了好几次,想探头去看,又觉得不太礼貌,只能偷偷观察曲迎,在他发现前躲开。
“你可以走过来看。”
曲迎突然开口,这句话听不出情绪。
江琳返回去,微微半蹲,总算看清了曲欢晚的模样。
曲欢晚头发短短的,眉毛浓密,两腮偏肉,嘴唇厚厚的。笑起来几乎看不见眼睛,一副和善的模样。
曲迎的声音飘荡在她头顶,“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没想到用在这里了。”
话里带着极度压制的酸楚。
江琳侧头望向他,他却不愿和她对视。
墓碑上篆刻的出生年月如此熟悉,江琳嘴唇微张,讶然道,“他的生日。”
“就是你想的那样。”曲迎说,“为了方便上户口,登记成双胞胎了。”
“为什么要这样?”
“大概……是领养手续不合规吧。”曲迎不了解全貌,但他隐约觉察到了异样,“他们也没有我的领养证。”
“法律上是亲生父母?”江琳难以置信,“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许吧。我也不想知道了。”曲迎耸肩。
江琳转向曲欢晚的出生年月,道,“他只比你小两岁啊。”
“嗯。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明明是一起长大。”
曲迎语气微苦,“但是他永远不会长大了。”
“我现在终于懂了,你为什么会说和家里关系一般。”江琳问,“后来有了曲欢晚,他们为什么没想过把你送走?”
“因为……”曲迎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他们比较迷信,相信一种说法。”
“意思是,他们命里是没有孩子的,也就是没有子女缘。但是我有兄弟缘,有了我,才会有曲欢晚。如果送走了我,曲欢晚也会跟着离开。”
他语气淡淡的,垂眼,自嘲一笑,“只可惜,他们没有想到,留下了我,曲欢晚还是走了。”
她又看了眼石碑,如此年轻的数字,“才17岁……还在读高中,为什么会选择想不开啊?”
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冒犯,江琳又补充道,“不过……”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曲迎的声音轻飘飘的,闭上眼睛,深深地陷入了回忆里,“那段时间我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劲,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反而安慰我说是我想多了。”
“后来诊断出他抑郁了,高考前休学在家了一段时间,我也请假在家,怕他出事。他总说家里给他的压力太大,期望值太高。而他越是抑郁,就越是逼他。”
“可是最后,还是我看着他跳下去的。没有拉住他。他回头对我说了句,‘对不起,再见。’”
“小的时候什么都问我,我始终不明白,这件事情,为什么一句都不肯跟我说……”
讲到这里,曲迎睁开眼,紧紧盯着曲欢晚的照片,像是在寻找一个答案。
一个永远不会有的答案。
“可能他也怕拖累你吧。”江琳轻声叹气。
一问一答下。
曲迎一直很平静。
可江琳听得心里揪揪的疼。
“他们对你根本不好,不是吗?”她抿唇,还是问了出口,“你为什么没想过和他们断联?”
“回报金钱还不够吗?”
她以为曲迎的沉默是拒绝回答。
可他开口时,声音嘶哑。
“我想过,我确实想过……”
“但是他们养我长大,我做不出这种事情。”
他漆黑的瞳孔里盈满了一股坚韧,“就当是我的责任吧。”
江琳却不同意,“债会有还完的一天,可责任没有。”
“那我也认了。”
简单五个字,他说得短小有力。
任何的不甘、心酸、痛楚,都被他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那些无论身体或是精神上的伤害,早就独自承受,也接受了。
他不愿提及。
更何况是在江琳面前。
不仅愿意背负重任,还甘愿承担远超限度的责任,哪怕自己也是漂泊无定。
曲迎就这样自己扛着。
江琳想着,眼神里不自主便冒出出浓重的心疼。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曲迎挑眉一笑,“怎么,你也想让我负责啊?”
哀伤的气氛倏然被打破。
游走在他们之间的是不断交织的缱绻目光。
江琳扑哧笑出声,“我还怕你缠上我不放呢。”
“哦?”曲迎饶有兴趣地发问,“那我要是缠上你了,你怎么办,逃到天涯海角去?”
“我还逃到北极去呢。”她驳道。
曲迎嗤笑,“你这小身板,怕是抗不住冻。”
视线偏移到秦心久久跪坐的身影,江琳于心不忍,扭过头,酸涩难忍。
她还未经历过生离死别,这一刻觉得自己有种荒诞的幸运。
“曲迎,你过来。”她说。
曲迎冲她挪了一步。
“我是说你站近点,我有点冷。”
“冷?”曲迎拿她开涮,“这就受不了了?”
“刚才不是还说要去北极吗?”
“我又没说现在就去。”
“嗯,但你现在冷得像在北极。”
江琳手臂穿过袖口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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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了些,她应道,“对啊,那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我自己忍着咯。”
一,二,三。
江琳在心里数了三个数。
如她所料,第三个数字还没有默念完,曲迎的外套便落到了她的肩上。
“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曲迎说。
纵是早有预料,可心头滋生蔓延的欢愉使她的眉眼都带上了雀跃。
不希望被自己的异样被发现。
她偏过头,转移话题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提前下班吗?”
“为什么?”
江琳说,“因为我跟秦姐说,陪你去看病。每次用这个理由,秦姐都会给我带薪假。”
“每次?”曲迎咀嚼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没少偷懒啊。”
“请了那么多次假,就是没想过真的陪我去一次,是吧。”他淡淡地说着,语气里萦绕的不满怎么也压不住,“你反省反省吧,江琳。”
“那你现在想让我陪你去吗?”她偏过头,含着笑。
曲迎不置可否。
俄顷,他说,“好了,走吧。”
“你不是冷吗。”
秦心已经走了,整个墓园只剩下他们两人,极致的静谧衬得环境更加空荡。
顺着台阶一前一后往外走,江琳停下,回头,才发现他们拉出了两三米的距离。
曲迎慢腾腾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有些忧心忡忡。
风缓缓吹动他们的发丝,如同看不见的拥抱。
像是逝去的亲人在温柔地回应着思念。
出租车停在了柳溪路交叉口。
曲迎跟着她下车,将她送到了楼下。
“你……现在就要回去吗?”她问。
“没想好。”曲迎耸耸肩,有些无奈,“回去也未必是件好事,但搬走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江琳跟着怔怔点头。
是啊。
既然曲家养父母已经找到了他的容身之处,想必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他。不论他们是始终蹲守在附近讨要说法,还是时不时过来聚众喧哗。
曲迎都没法再过平静日子了。
“那你要去哪?”
“不知道。”他满不在乎的,“随便找个地方呗。总是能找到的。”
她今天没有回宿舍的打算,不然她也不会报上柳溪路的地址。
江琳抿了下嘴唇,轻声提出,“你要不要……”
曲迎却即刻强硬打断了她,他道,“不了。”
“我随便找个地方待一晚上就行,明天起来找个短租的房子。”
江琳有些气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曲迎边笑着,边将外套领子立起来,说,“你也想被他们闹事,然后再次搬家啊?”
“你不是刚租的房子?”
提起房子这件事,她知道曲迎心里仍是不悦的。可当下她没有心情去解释,而是略带心急的,“那你今晚要去哪里啊?”
江琳觉得他的笑带着疏离。
曲迎说,“百溪这么大,还能找不到一个我的容身之处吗?”
夜幕沉沉,全无一点亮光。
“好了,我先走了。”
眼看着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夜色里。
“就当陪我吧。”江琳跟上去,从身后拽住他的衣角,“我一个人会害怕。”
耳边传来了无数嘈杂的声响。
可就是没有曲迎的回应。
只有他动作一点点变僵硬的身体。
43. 梦境洄游
行李还没有搬过来,只能勉强睡在房东闲置的旧床上。
房间里开着盏微弱的台灯,灯罩泛黄,看起来历尽了岁月蹉跎。
“你这台灯是房东的嫁妆?这么古早?”门虚掩着,曲迎推门而去,语气戏谑,“江琳,你是不是怕鬼啊?”
她靠着床头坐着看手机,眼都不抬。
“墓园我都去了,我还能怕鬼?”
“就是去了才害怕做噩梦啊。”曲迎走到她面前,“不然你怎么还开着灯?”
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江琳反扣着扔下手机。
她抬头,“因为我现在不打算睡觉。”
“那你几点睡?我帮你关灯。”
他说得很平静,毫无异样。
但江琳听到时,紧张地抓住了被角,“你想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关灯。”
想起方才在楼下,曲迎捧上她的脸,又缓缓放下的动作,江琳脸上忽然热热的。
而且,曲迎还……
他还问,“你怎么不敢从背后抱住我?”
“为、为什么要抱你?”
“那我,为什么要陪你?”
一时语塞,嗫嚅了几下嘴唇给不出回音,江琳说,“可是……”
“别可是了。”曲迎打断她的话,“就知道你不敢。胆小鬼。”
想到这里,江琳更为潮热了,不敢再回想下去。
“我现在就要睡了,关灯吧。”她缩进被子里。
对着月光,她和衣而眠。
那晚江琳做个很多个梦,甚至被困在一层层梦中梦里。梦里是她的过去,回忆起来事无巨细。
鲜艳的、多彩的画面重叠在一起,直至消失殆尽。
奇怪的是,曲迎始终贯穿在她的梦里,穿插在她人生的高光时刻。
所以,太不真实了。
因此,她惊醒了。
对着浓郁的夜色,她想不通梦里的逻辑,只有对混沌记忆的恐惧。
她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房子很小,出了房门,客厅的景象便是一览无余。
拥挤的空间里,曲迎半倚在沙发上,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江琳纹丝不动地盯了一会儿。
倏地,见他一动。
心头第一时间涌上的是慌张,往房门后一躲。不知不觉站到腿麻,她的动作幅度太大,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异响。
好在曲迎没有任何反应。
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江琳心有余悸地抚住胸口,退回原地。
伫立到曲迎再度呼吸平稳,江琳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接近,靠近他。
她慢慢地抱住了他。
手脚发凉,如同从冰窖中打捞出来,冷得不断发颤。
怕失去。
她真的怕失去。
尽管她现在一无所有。
她嗅着曲迎身上熟悉的气息,想着——
至少她还拥有这一刻的心安。
又慢慢地向上天祈祷着——
请不要剥夺。
这一夜没有酒精,她却比以往更为混沌。
囿于自尊,想说的太多话都只能若无其事地顺着喉咙咽下。
宁静的空气被曲迎的动作所打破。
“你醒了?”
这句话,是曲迎先问出口的。
天旋地转的,江琳觉得自己大脑晕晕的,直直地发飘。
她被曲迎扔到腿上,单手抱住。
离开地面,失去重心,她不得不抱紧曲迎以寻求平衡。
“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想抱吗?”他的声音里含着笑,“让你抱个够,行不行?”
“在那边盯了半天,也不敢走过来。江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怂呢?”
极罕见的,江琳没有否认,也没有怼人,反而回抱住了他。
双臂环过他的脖颈,紧紧地拥住。
心脏发紧,而曲迎滚烫的身体提醒着她,眼下是真实的存在。
传递给她是炽热的温度和极致的安全。
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觉,他们真实地交织彼此的空间里。
当下是真的,还不够吗?
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有些理解了秦心的苦口婆心。
“曲迎……”
她的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他微微低头,耐心等她回答。
“不冷了。”江琳轻轻笑着。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便偷偷坠了下来。先是砸在她的手臂上,她匆忙抹去,可眼泪下坠的频率越来越急,难以掩藏,顺着砸到了曲迎的肩膀上。
明明是幸福的时刻,为什么会落泪呢?
她问着自己。
是心疼吧。
他也过得很辛苦,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但他从来不说。
她见到的,都是兴奋得快要摇起尾巴的小狗模样。
想到这里,江琳的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密密麻麻地在衣领处洇开一个个水花。
“抱一下有这么幸福吗,江琳琳?”曲迎还在试图逗笑她,“怎么还哭上了。这么激动以后我每天送你一个,不收你钱。”
没有心情和他斗嘴。
江琳抬头,主动吻上了他。
泪水夹杂在这个吻里,咸咸湿湿的。
曲迎愣了一下,摁头加深这个吻,右手绕过江琳的后脑勺,手掌捂住她的耳朵。
所以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亲吻纠缠的声响,暧昧与情欲同时倾泻而出。
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曲迎微微松开,贴得极近,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抚上了他受伤的左手,在指尖细细摩挲,痒丝丝的。
曲迎早就扔掉了绷带,仅剩手臂上裹着石膏。受制于层层石膏,他左臂的动作略显迟缓。
“疼不疼?”她问。
他的声音带着委屈,只用了一个字来回答,“疼。”
像个小狗似的将头埋入她的颈窝处,鼻尖轻柔地蹭过,上瘾似的嗅着那处令人安宁的气息。
江琳没有动,甚至连角度都没挪。
“你想我吗?”他说,“我说的是这段时间。不是现在。”
“想……”她低头呢喃。
无论他问的是哪一层含义,她都会这样回答。
“为什么要跟别人去?为什么?”曲迎抬头,连连发问道,不断逼近她,“连句实话都不敢跟我说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答非所问道,“我只想让你陪着我。”
手掌毫无预兆地抚上曲迎的侧脸,“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了好不好?”掌心在他的耳廓出来回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江琳贴他贴得极近,声音也跟着放大。
“以后我只让你陪着我,好吗?”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不自觉地便勾着曲迎挨近她的方向,凝望着她的瞳仁。
仿佛随时会被吸走灵魂。
“你说话呀。”江琳勾唇一笑。
曲迎觉得自己晕头转向的,一声不吭。
他觉得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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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硬撑,硬撑自己最后的体面。
如果他当下开口,他就真的成为了江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裙下之臣。
不过。
对于这个可能,他好像也不是很抗拒。
“你真的……”曲迎错开她的视线,微微低下头,这才得以继续讲完想说的话,“真的让我无可奈何。”
曲迎承认自己缴械投降了。
他甘愿放下所有武器,手无寸铁地听从她的指示。
久久燃烧的怒气灰飞烟灭,或许他早就抵抗不住了,在江琳稍燃起服软的苗头时。
从江琳的一句“疼不疼”开始,他便失去了所有追究的动力。
所有的气恼即刻烟消云散。
她是在意他的,不是吗?
在江琳心里,至少他们不止是有身体的纠葛。她会关心他,会心疼他,也会……如此轻柔地凝望他。
不管江琳是不是装的。
至少她做了,就算只是装出来骗他的……想到这里,曲迎闭上眼,睫毛微微颤动,那江琳也为他花心思了,不是吗?
对视的那一刻,曲迎觉得自己陷入了江琳编织的幻境里,祈求着美梦成真。
憋在心里的怒气肆意疯长,可是他的怒气在看到江琳的服软之后,迅速消散。
他不想轻易原谅江琳的谎言,他想惩罚她,他想冷落她,他想教训她。
可是还未做出来时,他自己便痛得难受了。
他的汗珠和她的泪珠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温度久久没有褪去,蒸得他们同样面色润红。
“明天晚上,我陪你搬家。”窝在江琳的怀抱里,曲迎说,“这里没收拾过,你住着不舒服。”
江琳的手指拨弄着他头顶的黑发,轻柔地应着,“好。”
翌日一早。
曲迎身上搭了件白衬衫,头发湿漉漉的。
他靠在椅子上拼魔方。
见她出来,将魔方往沙发上一丢,曲迎说,“从抽屉里翻出个魔方,两下就拼完了,真没意思。”
“你看我干嘛?”
江琳说,“想看就看咯。你又不收费。”
“你总算起床了。”曲迎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自己早就酸痛的肩颈,“你这椅子随时要散架,我都不敢动,一动肯定会吵醒你。”
水光润得他的嘴唇水亮亮的,亮得发红。
“你洗头了?”江琳盯着他还在掉水珠的发尾,“我怎么没听到动静,我记得这里热水器放水时噪音很大。”
“因为我在厨房洗的。傻。”
“厨房?”她诧异,“你用凉水洗的?”
“是啊。厉害吧,还给你省电了。”曲迎笑笑,不想再聊下去,“你要洗吗,水已经烧好了。”
她摇头,目光落在曲迎的白衬衫上,由于水珠打湿了些前胸的位置,隐隐地透着光。
江琳恶劣地一笑。
想象着往他身上抹奶油的模样。
曲迎意识到了不对,“你笑什么呢?”
“没、没什么。”她赶紧收住笑容,“我去厨房倒杯水喝。”
曲迎跟着她进了厨房。
厨房连接着一个极为狭窄的阳台,被房东塞进了洗衣机,但位置过于拥挤,只留出了一个人晾衣服的宽度。
甚至洗衣机门打开时,人都无法站得宽敞。
“这地方虽然小了点,但是,”他神秘道,“你难道不觉得有另一个用处?”
江琳不解,“能有什么用处?”
“等搬完家再说吧。到时候告诉你。”曲迎挑眉一笑。
44. 嘴真硬
搬家前一晚,江琳偷偷去阁楼上收拾东西。
阁楼上的木质楼梯咯吱咯吱作响,未打扫的灰尘呛进嗓子,江琳小声忍着咳嗽,怕吵醒秦心和林晓梅。
夜色已经深了,之所以拖到这个时间才来阁楼,是因为她方才想起阁楼上她藏着的秘密。
抽屉里压着她在淘宝上买的香水小样。
赠送的试香纸被她一张张喷上香水,整齐地叠在一起。
她甚至不需要标记名称,太过熟悉,熟悉到只是稍稍一闻,便能回忆起香水记载的年少岁月。
十几岁出头时,痴迷过爱马仕的尼罗河花园,清新的柚子香,像是穿越进了一片森林。后来沉迷过tf的白麝香,玫瑰香气浓郁,她收藏了一排排崭新的瓶子摆在梳妆台前。
离开之前,她最爱喷的是香奈儿新出的嘉伯丽尔,脂粉味浓烈,轻易融入纸醉金迷的不夜城。
还有太多……她都刻意遗忘了。
当然,匆匆而逃,她一瓶也没能带走。
如今香水于她而言,也算得上奢侈的物件了。
江琳苦笑了一下。
犹豫着抽出一张试香纸,江琳却不敢再嗅起那股香气,她放回抽屉,再握起厚厚一沓,将它们一股脑儿丢进行李箱里。
搬家那天,江琳软磨硬泡,才让秦心得以同意她提前下班。
她坐在门口的小桌子前等着曲迎来。
秦心在她旁边踱来踱去,走走停停。
“秦姐!”她喊。
“怎么了?”秦心像是从思绪里惊醒,神色不安,急急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赶紧说。”
“你照片掉出来了。”江琳指了指地面。
大概是从秦心钱包里滑落出来的。
江琳帮她捡起来,匆匆扫了一眼,从相似的五官来看,应该是她的女儿,秦真娜儿时的照片。
秦心迅捷地抽走了照片,在掌心里捏着不放。
江琳忍不住又说了一次,“娜娜长得真像你。”
她脑海里已经记住了那张照片的模样,甚至色彩也能还原得别无二致。
“那是当然。”秦心欢愉地一笑。
江琳的行李不多,两个箱子,和一个轻盈的包裹,如同她来时一样。
轮子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在空旷的饭馆里显得格外刺耳,推着两个箱子前行,她走得有些慢。
“江琳!”
那一声喊得震耳欲聋。
“……怎么了?”
林晓梅的声音又恢复到平日里的细微,讷讷道,“你今天就走了啊?”
“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走?”她追问。
江琳不知道林晓梅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对着那张真诚的脸庞,江琳确实也说不出实话。
“嗯……就是因为……”
她一笑,刻意活跃着气氛,佯装如释重负,“你想啊,搬出去,秦姐就不能随时找到我。我就不用免费给秦姐加班了。是不是很划算?”
大概是不好笑吧。
三个人都没笑,一脸严肃。
自觉气氛凝固,江琳匆匆扫了眼窗外,“曲迎应该到了,我先走了,你们忙吧,不用送了。”
“你一个人住,一定要注意安全。”林晓梅说着,躲在秦心身后,动作极快。
秦心虽然没说什么,只是望了眼江琳的背影,便背过身去。
那天是个阴天,多云,她穿了条长裙,发丝随风飞舞。
倚在阳台上吹风,温度不冷不热。
曲迎猛然闯进她的视野,“不冷?”
“不冷啊。”她摇头。
“不冷就行,别等下被冻成了鼻涕虫,一抽一抽地吸鼻子。”曲迎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似乎已经想象出了那般画面。
幼稚极了。
江琳撇嘴,却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别挤我,你再挤我要坐到洗衣机上了。”她退无可退。
“我也没地方挪啊。”曲迎大咧咧地和她并排站着,越挤越近,“你坐吧,洗衣机上也算个坐席。”
和煦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如春。正是日落时分,暖黄的光线透过他们,柔和地落在砖红色的外墙上。
江琳支着下巴,出神地望着。
“这里挺适合留给你画画的。”曲迎倏然道。
应激似的,江琳霎时变了脸色,冷声道,“我不画。”
曲迎也不着急,淡淡一笑,“没事,我看这里正好能摆下画架。你把位置让给我,我坐这画。”
她来了兴致,“你还会画画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会画火柴人。”
“嘁……”
江琳心里竟有些失落,方才眼里的惊喜荡然无存。
“画火柴人还需要画架吗,拿根铅笔就能画。”
曲迎继续说着,“我看屋子里没有烧水壶,你也不用买了。换个即热型饮水机,随时都能喝上热水。”
“卧室里……还缺一个投影仪,得挑个画质好点的。再加一个全身镜,你们小女孩不都喜欢照镜子吗。”
他又提出了一个更为细节的想法,“对了,要再买一个吹风机固定支架,这样吹头发的时候就能解放双手了。”
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模样,江琳忍不住笑了,“是我住还是你住啊?”
“谁住有什么区别吗,要的是效果好……”他说了半截,才意识到不太对劲,急忙刹住,“怎、怎么了,帮你参考一下还有问题了?”
“只是帮我参考一下啊?”江琳略显遗憾,叹气道,“我还以为你是打心里关心我呢。”
有时候,明知道是陷阱,还是有人会心甘情愿往里跳。
曲迎别过头,不肯看她,“关心你一下,也不是不行。”
俄顷,两人回到客厅收拾行李。
曲迎手臂在用力时虽然有些抽痛,但他左右手分别拎起一个28寸的箱子,面不改色。
见江琳正在打量他,他摇头道,“没事。我搬得动。”
“我没说你搬不动啊。”江琳凑过去,要求道,“蹲下点。”
曲迎也不问,乖乖照做,他蹲得很低,整颗毛茸茸的脑袋都钻进了她的掌心。
拿着纸巾轻轻擦掉了他额角的汗珠,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尤其是呼吸之间都是她的气息,他自己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滞。
曲迎也不敢乱动。
他甚至可以细细打量江琳水润的嘴唇,水红色的,饱满的形状,诱人地使他想要贴近。
“擦完了。”
她起身,瞬时拉开距离。
“你脸红什么?”江琳好奇地笑了。
躲开她的审视,“你看错了。”
“看错了?那我再看一眼。”
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他胡乱道,“我是热的,热得发红行了吧。”
江琳追着他要看,而曲迎往一旁躲,脚下还堆着行李,两个转不开身,啪嗒一声撞倒了行李箱。
被绊住,她整个人向前倒。
曲迎拽她却没拽住。
江琳失去重心,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地撞进曲迎怀里。
混乱之下,她的手……
似乎触碰到了一些不该碰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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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石火间,她幡然醒悟,恨自己不如没反应过来。
身手敏捷,整个人如同弹簧般弹开,江琳舔了舔嘴唇,磕绊道,“对、对了,这么晚了还没、没吃饭呢。走吧我、我请你吃烧烤。”
她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躲什么?”这下曲迎占了上风,不紧不慢地说,“你平时不是挺满意的吗。”
江琳回敬他一个白眼,快步向前。
沿途路上,她默不作声,曲迎跟在一旁,见到红白色的招牌时,曲迎才问起缘由。
“你刚来就知道这家店了?我都是前段时间才听说。”曲迎挑眉,“一次还没来过。”
“那正好啊,你托我的福,提前吃到了。我可是专写推文的,真假推荐我还是分得清的。”江琳向服务员要来了菜单,“喏,你要吃什么?”
支着的木质桌子不够稳固,晃悠悠的,曲迎勉强从中挑了一张最干净的桌子,坐下。
“我又不挑。没下毒的都行。”
她坏笑一声,“那我选变态辣喽。”
“那我嘱咐店主多加点香菜。”他回击道。
“算你狠。”江琳吐吐舌头,甘拜下风道,“那句话还是说错了,不是最毒妇人心。最毒的还要数你们这些男人。”
曲迎道,“放心吧,再毒能有你嘴毒吗。”
你……
江琳忍不住回敬道,“……也没把你毒死啊。”
“可能是次数不够多吧。”曲迎微微一笑,“对了,江琳,今天周几来着?”
坐在胶凳上继续勾菜单,她装听不懂,抬头问,“喝什么酒?”
风吹散了曲迎的回答。
她没听清,马上牙尖嘴利道,“问你喝什么呢。”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请你喝茅台啊?”
曲迎说,“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啊。”
“不会。”她埋头写字,理直气壮道,“你学学怎么好好听我的话吧。”
他的目光禁不住地黏在她身上,随着江琳写字的动作,发丝跟着起伏,落在肩头,又像蝴蝶一般轻盈飞动。
江琳像是一把烧不尽的野草。
带着一股韧劲,比刚认识时生命力旺盛了许多。
曲迎忍不住喃喃出声。
“你说什么?”
这回轮到她听不清了。
“没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你说,你说野什么来着?”
“我说,你像野草。”
“怎么可能是野草。”江琳惊愕于他的回答,“我怎么也是一朵玫瑰花吧。”
江琳喝完酒总会情绪上头,倒也不是真的难过,只是更多的时候她会变得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地讲起了过去。
比如说——
她聊起的回忆,是童年里北海道的雪,翘课去看的冰岛极光,意大利航班延误错过考试。在瑞士滑雪险些骨折,还有她最喜欢的,纽约温暖的圣诞。
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却仿佛远隔千里,是曲迎触不可及的过去。
曲迎脑子里想象出的不是灿烂美景,全是不同阶段的江琳,一同带着灿然的笑容。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听着,竭力拼凑着她过去的岁月。
像是离她又近了一份。
现在她的眼睛也很漂亮,哪怕是喝了些酒微微泛着红,瞳孔水盈盈的,眼含秋水。
曲迎望得有些失神。
他多希望他参与了那些岁月。
而实际却是,他只能盯着她,默不作声。
曲迎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是空的。他念着方才藏在江琳家里的礼物,开始纠结是否还要送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