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大的反派疯魔了》
1. 第 1 章
辽州城中,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徐徐驶过,拉车的两批棕红大马俊美高挺,那车厢窗牑镶金嵌宝是何等的华美精致,不难想是哪家贵人的车架。
“萍亭,到哪了?”
一只戴翠绿玉镯的手撩开淡蓝色的绉纱,车中美妇头顶的珍珠流苏晃了几分,便又飞快放下车帘回了身。
车中柔软塌上,熟睡中的小姑娘姬时语喏喏睁眼,朝自家娘亲撒娇讨抱,“娘……”
“姑娘醒啦。”
萍亭连忙从车厢箱笼之中取出一件浅绿对襟外衫,给自家小姐披上,生怕她着凉,再又忙不迭回夫人的话,“夫人,待出了城,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入京了。”
“娘。”
姬时语巴掌大的小脸紧紧窝在美妇怀中,皱皱巴巴的,眉眼还留有心悸的痕迹,尤其是那眼角凝着一滴未散的泪看得舒氏好一阵心疼,抱着亲女就是一阵直呼“我的心肝,我的阿锁,可又是哪里不适了”。
舒氏,姬时语之母,便是忠义侯府大夫人,更是舒家的嫡长女,样貌容雅,气质端庄。
忠义侯府共三房,大房二房同在京中,三房留在老宅照顾老夫人。
舒氏膝下共有二女,长女姬合英已是及笄,次女便是姬时语。
大房唯舒氏一门妻子,姬时语之父姬雄武连个妾都未纳,两人孕育两个女儿,并未有一子。
为这事老夫人没少着急,奈何姬雄武态度坚决,誓只守着妻女,夫妻二人恩爱多年鲜少红脸。
忠义侯府向来崇尚从武,侯爷姬雄武留守边关岭西。而长女姬合英则素爱红缨,随父习武,如今姬雄武还未归京,姬合英被他一同带去了岭西,小女儿姬时语留在京,由舒氏照料。
姬时语没能继承将门之风,无他,她生时舒氏动了胎气,不足月便早产,因而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儿时多走几步路便大喘气脸色涨红,光是她那脆弱又病缠的身子,都惹得全府上下呵着护着。这般的孱弱,又如何能习武?
有几回姬雄武同舒氏道,让女儿摸摸刀枪,或许这病就好了。
可舒氏像是老母鸡护小鸡,头一回和姬雄武红了脸,扬言他胆敢带着小女儿去练武,她绝对要和他拼命。
姬雄武再不敢提一个字。
也是因着愧疚,舒氏更是对小女儿倍加怜爱。
大夫曾说,要让小姑娘静养少奔波,姬时语养到十岁大都不曾外出,这十年来她身体每况渐好,舒氏的笑容都会多上一分。
“阿锁?”舒氏轻轻唤了一声女儿的乳名,却见亲女在怀里摇了摇头。
此番离京,还是姬时语的外祖母舒老太太信中念叨想念宝贝孙女。
舒老爷子曾是当朝大儒,当年舒氏嫁与忠义侯姬雄武可谓是门当户对,只是姬时语出生之前,舒老爷子便上呈天听主动请辞,带着舒家离京回了老宅。
因而舒家人不曾见过舒氏的小女儿姬时语,舒氏想到近十年老太太屡次念叨小外孙,她才带着小女儿出这趟远门。
如今见姬时语体弱,承受长途奔波还是太难,那内疚之感涌上心头,充斥舒氏的整颗心。
“娘,我无事了。”姬时语眼尖,看出自家娘亲又是担心自己,甜笑撒娇。
“真的吗?”
“嗯。”
姬时语只觉得心口那股窒息的感觉疏解了许多,方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幕好似让她回到了前世,只是一瞬间,她就闭不过气来。
她这幅破落身子本养的差不多了,前世死前仍旧复发心悸,尽管重生回来百般留心,可每每午夜梦转,醒来后还是绞痛难安。
姬时语攥紧身上的云龙纱长衫,好看的圆眼垂下,她竟在无意之间背负上了那样沉重的事。
“小姐,可要来一颗蜜饯?”萍亭从小匣子里取来吃食,路途怕她不适,舒老太太特地吩咐下人准备了辽州的小食,蜜饯、腌杨梅果还有糖渍梅干。
萍亭的呼唤让姬时语回过神来,她双眼亮晶晶,喜笑起来,“萍亭,我要糖渍梅干。”
糖渍梅干酸酸甜甜的,姬时语吃到口中,心腔都被甜味填满,哪里还记得愁思不快的事。
“你这个小馋猫儿。”舒氏笑着抬手抚摸女儿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脸色红润,嘴唇不再发白,是缓过来了,她又道,“阿锁,待回府再让林大夫给你开两方药吃吧。”
姬时语摇得如拨浪鼓,抱紧蜜饯罐子,“娘,我不要!”
她最受不了满鼻子满嘴的苦药,上辈子吃了十几年都快腌入味了,这辈子自然是能不吃就不想再吞的。
“不吃药你这病怎能好转呢?”舒氏蹙眉担忧不已。
姬时语提溜眼珠子,“娘,我们到哪啦?”
“应要出城了罢。”
姬时语有心避开吃药一事,转而随手撩开了车帘,辽州城门口俨然就在前方,只待出了城门,不肖多久就能抵京回府。
也不知道姐姐可回了京,她早就馋随州的桂花蜜了,前不久去信让姐姐多带两罐回来,她想泡着羊奶吃……
姬时语舔了舔唇,思绪还在美味的奶香桂花蜜,余光一瞥,皙白的手几乎僵直在了空中。
“呜……”
辽城杨柳胡同里的阴暗角落,一个少年蜷缩着。
猛烈的扇打撞击将那颗头颅狠狠砸在了墙上,他扭曲起来,血花顺着头颅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地。
呜咽随风,隐忍不见。
“停下!”姬时语顾不上心脏的剧烈疼痛,这濒死的跳动,她瞩目死死那少年。
狐狸眼、脖上痣。
江曜!
是他吗?
是他!
这是姬时语前世至死忘不掉的人,她的心病。
她迅速跳下马车,提裙小跑,边喘边喊,“给我住手!”
江曜只感到双眼都被糊住,血液沸腾着,血色雾蒙蒙,他是快要瞎了?
“啊!”有人似杀猪的惨叫。
江曜反手将袖中的匕首喂进了他的心窝,他甚至看不见那盛况,但仍旧阴恻恻地笑了。
辽城之内被这些人划分地盘,他一个外来人自第一日起就被不停的驱赶离开,今日不过是从一户人家那讨到了一口饭吃,便遭到十几个人的聚众殴打。
江曜从来都是睚眦必报,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耳朵嗡嗡作响,面前之人却散开了。
“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
“欠打,那就一起收拾了。”
“你们做什么?萍亭,柳嬷嬷,立马去报官,我倒要看看这辽城是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草菅人命。”
舒氏慈眉善目的脸板了起来,乞丐们一看有贵人来了,哪里还敢围聚,一个比一个精,撒开腿转眼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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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嬷嬷才是明白这些个溜子势利眼的很,“夫人,要追吗?”
江曜只感觉身上一轻,抓他衣襟的乞丐甩了手,他站不稳,突然一双手臂撑在了身后。
姬时语顾不上他全身泥泞,扑过去就将人接住。
鼻息间是女孩子独有的玉兰花香,透过茫茫血色,江曜望到了一束光,那张还显得稚嫩的银盘小脸已有了小荷尖尖的貌美。
是天上下来的漂亮小仙子?
江曜死咬住牙齿,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他什么也不信,就算是菩萨降世又如何?
他会一并将菩萨拉入地狱!
“放开!”江曜怒斥双眼,狐狸眼里目光凶狠,一把推开姬时语。
他的手发软,姬时语的身子只后退了一步,而江曜却一头栽倒在地,额上的血蜿蜒不止,整个人再无生气。
“娘!娘!”姬时语太慌了,她怕死了江曜此刻的样子,掏了帕子就捂住他脑袋的血窟窿,“娘,快救救他!”
“这都是在闹什么?阿锁,起来。”
舒氏见不得自家亲女满手鲜血,那感觉会令她想到不愿设想之事,舒氏让萍亭将人抱起,可姬时语哪里依得,神色哀求,攥着她的衣袖带了哭腔,“娘,他不会死了吧?求你了,送他就医吧,呜呜……”
“阿锁心善,娘就听你的。”
舒氏叹了口气,喊来侍从抬起江曜送去就近的医馆,她瞧见姬时语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模样,心生些许的怜悯,那孩子也不过半大,却被城里的乞儿们不知死活轻重的打,着实是可怜见的。
今日阿锁有心想救人一命,路过把人送去就医能治好是最好,只当为自己可怜女儿积善了,舒氏如此想。
可她这般想,姬时语却不是。
医馆的郎中给江曜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不多会郎中便一脸为难地来寻见舒氏。
他直言伤势过重,小城恐怕难以医好,日后很可能留下残疾。
郎中瞧了眼舒氏衣着华贵,心中了然,“夫人若是有心想治好这孩子,需得换个好医馆了。”
舒氏本想说罢了,姬时语却抱住她的腰,可劲的撒娇,“娘,咱们善人做到底,就把他带回府去吧?今日女儿没看到还好,可看见了,若是,若是他治不好了,回头晚上哪还能睡得着?”
“他好惨啊,那么多血,一定很疼吧,就像我吃好多好多药一样痛苦。娘,我看见他那么痛,阿锁的心口也好疼好疼呀,阿锁不想疼。”
小姑娘圆脸鼓鼓,方才小跑身体抱恙脸色惨白,说起这事捂着心口一个劲喊痛,眼底泪花要掉不掉。
舒氏哪还有不依着她的道理?只得点点头。
一行人忙着又把江曜抬上车,舒氏便望着姬时语脆生生使唤着人:“把他抬进去,对对,就放在软榻上,别碰着了。”
下人们听夫人道:“回府吧,莫要迟了。”
舒氏跟着上了马车,挪到车厢的一侧,“好了,阿锁,到娘这里来。”
姬时语摸过来,她擦了泪珠,舒氏小心翼翼地给她揉背,缓解心口的疼痛,姬时语小猫儿似的轻轻挨着她,声音软软糯糯,“娘,他能好吗?”
大夫说,他断了一条腿,聋了半边脸,伤势惨烈。
姬时语的圆眼死死盯着江曜侧脖颈的那颗痣,阖了睁,睁了阖,心脏突突跳动——
她要救他。
2. 第 2 章
阳春三月,枝条吐露的花苞点缀在幽静雅致的小院,宛如那娇俏的少女,将晕红的娇颜。
自打舒氏归府后,忠义侯府上下人尽皆知,大房此番从舒家探亲归京,五小姐姬时语竟在路途捡回了个乞儿。
都道五小姐病的不轻,怕不是连脑子也烧坏了,路上遇到个阿猫阿狗亦要收容府中的,可没平白惹人笑话。
好在如今大房当家,舒氏身为主母,清扫了各处的流言蜚语,敲打敲打那些个嘴碎之人,不允任何污秽舞到姬时语跟前。
而二房相当乐于见大房闹出的笑柄,听闻大房回府,下人们抬下来一位脏兮兮的乞儿,模样是何等的不堪入目,二房的二小姐姬如静说起时,那张端正的瓜子脸上挂满了讥讽。
“娘,你说姬时语真不是病到脑袋瓜子里了?她再怎么胡来也有个头吧,仗着大婶娘是忠义侯夫人,什么人都往府内带,这说起去不得丢人死了?”
光是想想京中各家小姐妹若知道这事,连带她脸面挂不住,姬如静就恨姬时语牙痒痒。
姬时语那丫头小时候病怏怏的,每每大房二房之间,姬如静无论何事都只能让着姬时语,她心中不满,姬时语究竟凭什么?
傅氏凝在姬如静脸面上的眼轻轻挪开,她不是看不见女儿因嫉妒扭曲的神情,只是蹙眉道:“静儿,这话不可让你大婶娘听到。”
“呵,我知道,娘。”
姬如静没有收敛,只是冷笑,“不就是为了那个,我们二房如今只能忍气吞声吗?我都懂,可是娘,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哪一天我就下手挠花姬时语的脸了!”
出身户部侍郎府的傅氏,到底要比十三岁的姬如静要沉得住气多了,她瞥来一记眸子,姬如静当即化愤慨为平静,傅氏又道:“左不过就这两年,忠义侯府的世子需得定下来了,这事由不得你大婶娘。”
思及此,姬如静心情爽快许多,因而就欢笑道:“也不知道哥哥可回来了,我去瞧瞧。”
思芳院。
经姬时语那么一挑,舒氏依着她让人把江曜安置于此地。
江曜伤势过重,不宜耽搁,一行人刚回府,姬时语就催着舒氏为江曜寻大夫。
屋内江曜仍在昏迷,京中大医馆的林大夫诊治一番后,出屋便与舒氏道:“夫人,老夫已是重接上了错骨,养些时日就能长好。至于那耳聋,每月都得扎上一回针,再佐以药治,日后亦可好全。”
舒氏第一时睨身侧的小姑娘,“阿锁可放心了?”
姬时语拍拍小胸脯,长舒一口气,又冲着林大夫甜甜笑道:“谢谢林爷爷。”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乃是林大夫的老病人了,这丫头从小就过他手诊治,小小的病弱身子养了十年渐渐好转。
“好孩子。”
小姑娘生得葡萄大水汪汪的黑眼睛,好一副灵动俏丽的容貌,偏还爱笑,林大夫最是喜欢她,伸出手便抓了她手腕把脉,“让爷爷看看。”
姬时语乖巧地顺从。
林大夫摸完了,笑着摸胡须,又和舒氏点头,“五小姐身子未有不适之态,是好事啊。”
舒氏感激不尽,命下人们送林大夫回医馆。
“阿锁,可要回去?”舒氏走前,又是询问。
姬时语双眼透着微光,她喃喃道:“娘,我还不想走。”
“那你就守着他醒来吧,他一定会感谢你,是你救回了他呢。”
“他会吗?”
“他会。”
舒氏慈爱地抚摸姬时语头顶的双丸髻,她盼着爱女对这个世道的人和事都单纯些,更期望她的善心都能得偿所愿,为此她愿意牺牲一些东西。
“阿锁,娘先回了。”
“好。”
仆从们都被舒氏留在了思芳院,她到底留了个心眼,江曜晕倒之前如凶狠的狼崽子,未免万一,舒氏绝不允许有人伤她的女儿。
思芳院转瞬寂静,这安静令姬时语没来由的心中发慌,她侧头就喊,“萍亭,同我说说话吧。”
“小姐不是想进屋看看他吗?”
“他何时会醒呀?”
“林大夫说就是今日了。”
姬时语推开屋门,萍亭走上前撩了内室帘子,她一步一步轻脚踏入,映入眼帘的,是江曜禁闭的双眼,与侧脖颈上夺目的痣。
姬时语怔了神。
前世,江曜是她死前的执念。
上一世姬时语已是及笄,她在姬府受尽宠爱十五年,从未历经任何苦难,性子娇纵。
父爹娘疼她并不急着嫁她出去,她乐得在屋中钻研文墨写些话本。而那时她的闺中密友,礼部侍郎之女杜南霜来到姬府探望她时,恰好谈及京中一则奇事。
安国公府嫡长女柳眉找回了楚王爷失散多年的孩子江曜,江曜却是从小在乡野长大,不懂礼数,送回时人如乞儿蓬头垢面。
“楚王世子那模样我见了都得做噩梦,应是在外受尽了折辱,他看谁都跟要吃了人似的。”杜南霜说起那一面之缘,又咂舌,“可他唯独对柳眉另眼相看。”
姬时语听着新奇。
“阿锁,你可要写个新本子?江曜这事,太馋人了!”
杜南霜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她最是清楚姬时语有着一手好笔墨,擅长写话本,而没有什么比流落民间的皇室子弟过往烟云更来的引人注目,“你说,江曜可是倾心柳大小姐?但柳眉是陛下亲笔赐婚的三皇子妃啊!”
姬时语回道:“不会吧?”
杜南霜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柳大小姐不见了,三皇子却和楚王世子反目成仇,你觉着呢?”
姬时语被这桩皇室辛秘刺激得瞪目,而后她思绪泉涌,当夜就赶出来一本《金笼》。
尽管她化了名,还是让人一眼辨识,这两男抢一女的戏码,自古世人百看不厌。
又过了几日,全京城都为楚王世子江曜闹得沸沸扬扬。安国公府嫡长女、三皇子妃柳眉被江曜掳走不见踪迹,话本《金笼》多方传阅,酒楼茶馆四处一说书,讲的都是准皇妃惨遭白眼狼恩将仇报的故事。
十二月的天,一场绵长的大雪落下,姬时语乘坐马车回府。
冰冷的寒风裹挟着悠远的声音,“却见那时,小姐眼中含泪,恳求那人能忆起半分恩情,往开她一条生路……”
姬时语掀开车帘,大片雪花砸下,街边入目堆满了白,茶馆“回心阁”的说书人还在眉飞色舞,她转头,睨到四方胡同巷子里一具半高的雪堆。
与雪不同,凝固的白色混杂了刺目的红,有个人躺着,一动不动。
“小姐,那是……”萍亭刚要开口说那人的手还在动,却见冷风灌入,车里不住的咳嗽声让她立马改口,“天太冷了,还是快些回府。”
白雪纷飞,姬时语看了眼天,最终还是放下帘子,回了府。
那日夜里,忠义侯府,父亲焦头烂额,母亲在旁不住安慰,姬时语听着。
“江曜他绑了三皇子妃,三皇子将人伏诛,楚王府找了一天一夜,他人早就凉透了,身上的积雪都堆了两尺高,就在那回心阁旁的巷子里!”
“唉,谁能想到,江曜竟是白家的后代?我对得起天,对不起地,独独对不起白家啊。是我亲自带兵抄了白家,白大哥不怪我,只求我护他亲妹,可江曜沦落乡野,还这样惨死,我无颜面对他啊……我若是能早些遇见他。”
“那孩子,白家最后的后代,也就不会死了。”
父亲痛哭流涕,他怨自己没能早知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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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的存在,早一步救下他和白氏,恨自己让那对寡母孤儿沦落至今。
而姬时语只听得见“回心阁、狐狸眼、脖上痣”几个字,她恍恍地想,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她看到的那双失了瞳色的狐狸眼,竟会是江曜!
而那个时候,江曜还没死……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姬时语病倒了。
杜南霜送来信慰问,信中她道江曜掳走柳眉,后三皇子在大雪之中将他一剑穿心。
信的最后是一百两银票,话本子所得。
姬时语颤抖着握不住信纸,她心口巨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后悔、愧疚,那让江曜一步步走到今日惨死地步的,是姬府,是她。
这一百两像在扇她的脸,以江曜的血泪换得,她怎么能?
那个时候,若她下了马车,是不是就能救他的性命,江曜也就不会死?
她父亲也就不会痛不欲生。
咳咳咳!
一百两银票落了地,姬时语手一松,就那么闭了眼。
心结到死未解。
“小姐?小姐?”
萍亭的呼唤让姬时语迷蒙的眼流动起水光,她轻声道:“你去端盆水来吧,他脸上脏脏的,这么放着不好。”
应下后,萍亭转头去端盆倒水。
姬时语在江曜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在乡野流浪多年,江曜的头发生了污垢,更是打了结,手臂与双腿布满伤痕,透过脏污依稀可见愈合的痂口。
“小姐,水来啦。”萍亭端着水回来,她刚要拿帕子净水给江曜擦拭,姬时语却接了过来,道:“我来!”
她很乐意做些事,只为心安。
这一世,她救下江曜带他回府,只待父亲归京。若白氏之后能安然活着,父亲一定不会再受过往所困了。
而她亦是,江曜在,她的心结便再无。
姬时语心下大好。
萍亭想劝,奈何姬时语执意,看着小姑娘趴在床头弯腰,萍亭连忙过去扶住她的腰肢,生怕她身子不稳栽倒。
姬时语手里的帕子刚触上江曜的脸,床上那人骤然睁开了他那双阴沉的狐狸眼。
四目相对,少年眼里凶光毕露,充满了狠戾与愤怒,显得如厉鬼阴森可怖。
啪!
姬时语手一抖,帕子就这么盖在了少年的脸上。
屋内又冷上一分,姬时语知道自己坏了事,飞快捡起帕子,又爬下床头,乖乖站好。
床上的少年紧紧盯着她,好似一只蛰伏着盯瞧猎物的猛兽。
姬时语只觉得毛骨悚然,但眼下都这样了,她不能怂,更不能胆怯,佯装起镇定便道:“我是看你脸上太脏,才想给你擦擦,你莫要多想呀。”
江曜没听她多言,挣扎着便撑手坐了起来,姬时语立马扑过去摁住他,“你做什么?林爷爷才给你正骨,他说了你得好生养着,不要乱动。”
眼前白嫩的小脸一本正经,仿若不知死活的幼崽,用她那稚嫩的牙齿极力咬住了他。
江曜抬起眼,他冷漠的声色响起,“我要走。”
偏那只不知死活的幼崽声音又软又甜:“你还能去哪里,你身子都没好?”
江曜烦了,一把推开她,“让开!”
姬时语气不悦鼓起双颊,她叉腰站在江曜的床头,瞪眼道:“我又没挡你的道,有本事你就靠你的双腿走、出、去。”
江曜终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幼崽怒了也会咬人,没有杀伤力却有威慑力,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腿——
走不了一点。
姬时语自是看出来了,哼哼道:“好嘛,你走呀,我让路给你走,我不阻碍你了。”
看着她,江曜的牙咬出了声响。
3. 第 3 章
今日的姬时语梳着双丸髻,两个小揪揪各别了一朵戴小铃铛的花丸,落发披肩。
小脑袋瓜子晃动两下,清脆的铃铛声便在屋内回荡,一如她婉转的脆笑声。
江曜后知后觉自己被戏耍了。
他的脸色微微难看,有些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他阖上了眼眸,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啦,真该擦拭一番才好,不若我都成了那凌虐人的小主子咯。”
萍亭轻声笑起来,“小姐,府上都说你口味独特的很,光是擦或许不足够,可要奴婢们抬着他去浴房净洗?”
“等他腿脚稍好一些再去。”姬时语音色轻柔。
闻言,江曜睁开了那双狐狸眼,眼瞳冰冷霜雪,复而极快又闭上。
姬时语喊来萍亭,此刻的她压根没留意江曜低沉的心绪。
只是看他闭着眼不搭理人,她便自顾自地凑近,很有耐心地说,“你也不想一身脏污吧。”
江曜的脸庞印着几块巴掌大的泥巴,姬时语手里的帕子缓慢地抚上了他的侧脸。
女孩用着柔柔怕碰疼他的力道,柔软的巾帕一下一下触碰过他的肌肤,和着她身侧幽香的玉兰花味,无一不令他坐立难安。
每一刻,都似在烈火中的煎熬。
姬时语方才擦拭了一小块,江曜便怒而睁眼,一手夺走她的帕子,“我来!”
那样的折磨人,他宁愿打初就不要有。
“诶,你慢些呀!”
姬时语才喊出声,那面江曜已是用了十万分的力道。
只见他的双脸都被揉搓的通红,泥巴印虽褪去,可露出的皮肤也都近乎擦破。
姬时语赶忙夺回帕子,不住埋怨,“哪有这样擦脸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多恨自己呢。”
江曜顶着一张被擦红的脸,冷眼看过来,“为何?”
他擦他的,连用多大的力道她都要管?
姬时语不满地噘嘴,“我很怕疼啊,瞧着别人身上的伤,我可能感同身受了,这会儿我的心口疼疼的,你弄疼了自己,也弄疼了我,我很不喜欢呀!”
江曜扭过头,不说话。
片刻后,柔软的帕子又抚上了他的右脸,江曜一惊,便要转过脸来,却听那娇俏的小姑娘喊道:“不要动,我先把你发梢这侧洗一洗,等后头萍亭拿了新衣裳之后再洗发。”
江曜不动了。
姬时语先给他擦了额头,又是发梢和耳后根,再顺着后脑勺往脖颈往下,力道一如既往的温柔。
可也不知道为何,那晦涩的红润就跟着她所到之处,一路蔓延。
“够了。”
江曜染红了耳后根,再到侧脖子,他终是忍不可忍,阴沉下脸,嗓音哑了两分。
姬时语狐疑地停下了手,她问道:“怎么啦?”
江曜抢了帕子,一把就丢在水盆里。
也不管那水花飞溅,他立马朝后靠去,床幔一撩,忿忿遮住红起的脖颈和耳朵。
洗过脸蛋之后的江曜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少年身形偏瘦,一双阴郁狐狸眼略显风华,唇色浅淡,鼻梁高挺,虽脸色苍白,可与墨黑的眉梢,自成一张顶好的山水墨画。
姬时语腹诽:他还小,就生得这样好看,长大了还得了?
只可惜前世走了歪路,白瞎了一身的好皮囊。
而如今江曜瞪着自个儿,狐狸眼闪过异样的光芒,姬时语圆圆的猫瞳眨巴无辜,“我瞧着干净了许多,这不是好看多了吗?”
江曜咬了咬牙,想说的话转了几道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阴恻恻道:“只因为那点可怜,你无需做这些。”
这话说的不错,却有些伤姬时语的心,她明媚的笑脸霎时凝住了笑。
江曜见她突而缄默,白玉小脸失了笑容,亦意识到伤了她心。
她是关心他,可他却说了不要她的关心。
脑海里翻涌着的,全是那些不堪的阴暗过往,江曜脸色跟着发沉,狐狸眼霎时阴冷,绝了解释的念头。
两人之间弥漫了一会儿尴尬的沉静,很快,萍亭便抱着换洗的新衣裳折回了。
姬时语睨了眼床头别脸的少年,心头那股气还没去,哼了又哼,“萍亭,你去喊林妈妈来,你俩给这人摁住,把他的上衣给我扒了!”
“你敢!”
果不其然,床上少年阴郁的眼十分不悦。
姬时语抱着手臂,娇俏小脸扬起一抹深意的笑,“我当然敢。”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就该被好好治一治,嘴里吐着刀子,身体还激烈抗拒。
她算是发觉了。
这落难的少年便如被遗弃的猛兽崽崽一样难搞,非但不好驯服,还会在你施加善意的时候,猛咬你一口。
姬时语不禁思忖,前世杜南霜说柳眉将江曜送回了楚王府,那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江曜这等见人就咬的性子全心全意善待一个人?
“我不需要。”江曜满脸阴沉盯着萍亭,很快他的眸子投到姬时语这面,“你让她们走。”
江曜是明晓的,做主的只会是姬时语。
姬时语了悟地点点头,发髻之上的花丸铃铛脆生生荡开,她眯眼笑得璀璨,一口白牙露出,“原来你是想我给你脱啊。”
江曜的嘴张了张,狐狸眼瞪圆了,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姬时语歪曲,他是这个意思?
“哎呀,你早说嘛,口是心非不肯直言面对,好啦,这也不是多大的事。”
就在这一晃眼的功夫,姬时语已来到他跟前。
“你多大了?莫非是觉着长大了,男孩子有些丢面子,不好意思让萍亭和林妈妈伺候你?”
她白嫩的小手碰到了他短卦的前襟,就那么一点儿点儿地解开,樱桃小嘴叭叭叭,“没事哒,她们只会当眼瞎了,什么都没看到。”
江曜真想堵住她那张嘴。
可这会儿更要命的是,姬时语手下两下就解开了他的衣。
眼看半个身子都被袒露,他那双狐狸眼又怒又急,捉住了她继续扒拉的小手。
“我不是!”
“不是什么?”
“你身子脏死了,需得换身衣裳,”姬时语没想那么多,她被抓住双手也不恼,反手就用幼崽般软软的掌心贴回去,“不要闹,你听话一点,不然我真要生气了喔?”
江曜哪听过这样哄人的招式,真是把他当作小孩子似的。
这可比外头那些拳打脚踢还要来的可怕,让他怎么都狠不下心来。
他想用力拽扯姬时语下来,掌心贴着的那柔软,却是女孩嫩嫩的手掌。
那是被娇养着的,自小到大都未吃过苦的娇气,和自己是不同的,是云泥之别的差别。
江曜使不出力气了,他冷着脸,随意姬时语的摆弄。
好在姬时语只给他脱了上衣,没去管下半身。
至于擦身,江曜死活不让姬时语再碰半分,少年自己擦了一道后,便取来萍亭手里的圆领半袖褂子套在了身上。
姬时语眼见他身着宝蓝色,气色可好了不少,满意颔首,“等把这头发洗了梳干净,便更好了。”
萍亭和林妈妈在旁看得心惊肉跳,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冒出个怪异的念头。
自家小姐莫不是把捡来的小乞儿当什么好玩的人偶了吧?
又是亲自擦身,脱衣洗发的,还要给人买新衣裳打扮,软声哄着人,怪哉,太怪哉了。
林妈妈没忍住开了口,“小姐,您顾着点身子,歇会儿。”
姬时语摸了下心口,“还好,身子没有不舒服呢。”
江曜顺着看了过去,萍亭扶着姬时语,关怀道:“今日小姐该做的都做了,您也该回去歇着了。”
“可是……”
“小姐,夫人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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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知晓您赖在这儿,定要发火的。”
姬时语复而回头,江曜本就一直都在看她,这一下直直对上,姬时语露出绚丽的笑。
江曜立马扭头,就听她道:“你好生歇着,不可挪动,要养腿伤,要听话。”
江曜心口不可理喻地恼火。
又是这样。
他是三岁小孩,还是一只小狗,需要哄着的吗?
姬时语也不管江曜应不应,少年的侧脸影入帷幔之中,她领着丫鬟仆从们离去。
“萍亭,明儿都有什么好吃的呀?我想吃肉末鸡蛋羹,还有奶香糖球。”
“那奴婢与小厨房的知会一声。”
“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那桂花蜜我想他尝一尝,可好吃的。”
“大小姐呀……是快回了。”
“那明日你让小厨房的做些好吃的送来思芳院,我要……”
江曜循着声音挪眼,那叽叽喳喳声渐而远去。
明日?她要送吃的来?
直到夜幕深深,江曜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梦里一会儿是那娇俏的小姑娘拿帕子为他擦脸,周身的玉兰花香将他包围,一会儿又是她缠着嘟嘴撒娇,得逞后捂嘴偷偷笑。
正在这时,一道恶狠狠的讥讽声响起,江曜感觉自己被人揪住了耳朵,撕扯着拖拽。
“江池生,你最好是放乖点,今儿就听妈妈的,伺候好那些个老爷官家,不若,我非得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江曜疼得喊叫,那时的他才是十岁,可却被打断了一条腿。
他从梦中惊醒,满头是汗,窗棂之外透出晨曦,已是清晨。
思芳院中有了交谈声,江曜的心跳如鼓,似期待,又似抗拒。
是她来了吗?
“五妹就是让你们伺候着的,哦?她倒是很看重这半路捡回来的小乞儿啊。”
江曜的脸沉沉黑了下来。
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她。
“都给我让开,我要看看五妹带回府了个什么东西!”
江曜一双眼注视着屋门,隔扇门被猛烈推开,一身华服的女子径直入内,待见到江曜蓬发脏乱的那一眼,姬如静瞬间大笑。
“就是这么个东西?”
江曜未动,狐狸眼阴沉。
舒氏和姬时语江曜已见过,母女俩喜欢素雅,而姬如静却是穿金戴银。
她笑得花枝乱颤,连带金穗子都打在了脸颊之上。
姬如静狠狠笑过一通才爽快,她勾起食指,狭长的眼满是嘲讽,“别说,还真像姬时语会干出来的事,从外头旮旯地里捡回来的一条狗啊。”
江曜手腕暴起青筋,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这样看我可没用,带你回来的是姬时语。”
姬如静丝毫无畏,她视江曜如一件物什,“你就没想过她为了什么,非要捡你这个非亲非故的小乞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咱们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啊,最是喜欢养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姬如静拨弄指甲痴痴笑,她点他,“而你,就是一条她逗着好玩的狗。”
江曜的眼中恨意从生,他撕碎了曾生出的、浅薄的美梦。
不到七日,他就忘了?
佯装成菩萨的贵妇,在粥棚遇到了狼吞虎咽的他,她心善,声音温和,愿意救济于他。
事后,贵妇带他去到了府邸的偏院,好生照顾。
江曜被软禁般养着,模样显露的那天,贵妇把他送去了主院。
她竟然亲手把他送到了丈夫的榻上。
左右他连个人都不如,不过都是权贵人家随意玩_弄的玩意,想用就用,想丢就丢了。
他早就经历过同样的事,为何还在无端的期待?
期待着什么,不是世家娇小姐的玩_物,不是姬时语的一条狗?
4. 第 4 章
“五妹一向娇纵,在忠义侯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你这般的玩意,头几日还有股稀罕劲儿,过段时日可就该腻了。”
姬如静说的那样自若,全然没有顾忌江曜压在床幔之下阴暗的脸色。
江曜一个字也不吐,人似若哑巴。
听闻大夫说姬时语捡回来的小乞儿还是个半聋子与瘸子,怕不是她说的那些话都听不到吧?
正当姬如静觉着无趣至极,姬时语已带着萍亭、萍柳杀到了思芳院。
“二姐!”
姬时语听下人禀报,知晓姬如静来了思芳院,心中一凛。
早知道二房的人来准没好事儿,望到姬如静的身影,她二话没说便冲到了江曜的床头。
姬时语个头不高,但大有一副护崽子的姿态。
“人还在病着,叨扰人休息可不好呀,二姐。”
姬时语警惕瞪她,顾不上一路跑来,体弱到脸色发白。
姬如静凝了一瞬她喘气的脸,再想看她身后的江曜,可姬时语立马察觉,挪动身体,她看哪她挡哪。
“五妹还真当宝贝啊。”
姬如静被气笑了,“这么个小乞儿也值得你费劲心思,我瞧五妹你就是发慌闲得,让二姐去给你找些好玩意作弄吧。”
“我不要!”
“五妹不是最稀罕那些个又贵又精致的玩意吗?这小乞儿又脏又不值钱,别要了,不如早些丢了。”
“二姐说你自己呢?”
姬时语蹙眉,她环视姬如静,点了下她的头,又点了下她的脚,“你这头上戴着红宝石石榴发冠,再来两只青鸟衔珠金钗,手腕还有堆丝琥珀手镯,脚面又是银丝团纹鞋,你说谁更爱那些又贵又精致的玩意?”
姬时语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头上可就一只珍珠簪子,与姬如静比起来,那叫一个白菜见翡翠。
姬如静脸僵住,她一口咬定,“五妹就不喜欢?”
姬时语望着她摆笑,不言而喻。
“五妹,这样可就太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你今日非要和思芳院过不去啊?”
姬如静笑呵呵:“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带人回府,我身为忠义侯府的人,怎么都该来看一眼。”
“你看便罢了,羞辱我的人算什么?我娘都未说一句不是,二姐,做事不要太过分了。”
一句“我娘都未说不是”姬如静心底的怒火中烧。
她哪里不知道这忠义侯府自来舒氏说了算,就算二房再怎么安分守己,这辈子都翻不过大房。
而姬时语这个舒氏最疼宠的女儿,是此生都要踩在她的头上。
“你说我管不着你?姬时语,你……”
姬如静再耐不住眼底的扭曲,那只手眼看就要伸出来扇人。
姬时语眼瞳瑟缩,她朝后一退,小腿撞到了床榻,这一下脑子就清醒了几分,小手连忙捂住胸口,高呼起来,“哎哟,萍亭,萍柳,我心口好痛,扶我……”
“小姐!”
“快去喊府医!再寻个人找林大夫入府。”
思芳院的丫鬟们纷纷奔走,姬如静那方才抬起的手,捏紧又落了下来,她怒瞪姬时语,眼中的狠毒飞快咽下。
这该死的丫头又嚎着发病,传出去还不得都说是她把姬时语欺负狠了?
姬时语叫着左疼右疼的,靠在萍亭身上佯装假哭了好一阵,又悄咪咪抬眼。
看姬如静还不走,她吸了吸鼻子,指着她就道:“二姐,同你说了这样久的话,我这心口疼的厉害,哎哟哎哟,我不招待你了,你请自便啊。”
姬如静还能说什么?
姬时语就差直说,看见她便发病了,这指桑骂槐的本事愈发见长。
姬如静咬碎一口牙,硬生生憋回去,就连思芳院一刻都不想呆,扭头便离开。
姬时语闷着脑袋在萍亭身上蹭蹭,好容易把哭腔压下,低声问:“走了没?”
“二小姐走了。”
萍亭好想笑,自家姑娘怎么这么可爱。
姬时语骤然不哭了,抬起脑袋瓜子哼哼叉腰,她扫视一圈思芳院的下人们,勒令道:“往后不许我二姐再来思芳院,她来就没安好心,让人养不好病,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齐齐回声。
姬时语又和萍亭道:“快去和那几个丫鬟说,不用寻大夫了,我真怕我娘又操心我。”
萍亭点点头,出屋便去追人。
一大早上就是上蹿下跳,姬如静一走,姬时语便觉着累的不行。
她找了一张梨花木圆椅坐下,舒了一口气。
姬时语哪里不知道二房的没安好心。
大房二房积怨已久,自打老夫人回了老宅,三房跟去陪护,京中便只留下大房二房两房。
如今姬时语之父姬雄武乃是忠义侯,可舒氏膝下却无一子,只有两个女儿。
因此忠义侯世子之位,迟迟没有定夺。
姬时语明白二房打的主意。
二叔父与她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叔父却是庶出,尽管二房三房皆有嫡子,然二房所出的嫡子更为正统。
前世姬如静的亲大哥被册立忠义侯世子,二房想等她父亲百年,让姬云暮继承忠义侯。
可眼下怎么闹,忠义侯府的当家主母都不是二房的傅氏,而是舒氏。
因此姬如静不满,接连恣意寻事。
不过姬时语并不怕她,大不了姬如静来闹,她便装病。
这事前世她便熟稔,只要她一病痛,姬如静拿她如何不了,欺负体弱嫡妹,侯夫人舒氏会拿她是问。
只是这装哭亦是耗费精力,这辈子她的心悸之症还未好全,这会儿身体实打实的有些难受。
姬时语小脸不见红润,缓了一会儿后,苍白的脸恢复了两分浅红。
萍柳倒了一杯温水来,姬时语小口喝下,猫瞳般黑亮的圆眼流露出一抹哀怨。
“小姐?”
“饿了。”
姬时语小声嘟囔,蔫蔫地垂头。
一大早爬起来已是够痛苦了,还未进点滴米,小肚子都发出了咕咕叫声。
“那奴婢去小厨房给小姐拿吃食。”
“好萍亭,我想吃鸡肉饼。”
“小姐,清早吃会闹肚子的,夫人说了不准您吃。”
姬时语一听不能,小脸一垮,她不甘心追问,“那我能吃什么?”
“白粥,清汤,红枣糕。”
这寡淡的汤水令姬时语没了半点盼头,而下一刻萍柳便小声道:“兴许还能有瘦肉蘑菇豆腐羹。”
“这感情好!”姬时语眼里有了亮光,她比两个指头,“好萍柳,多拿一碗过来喔。”
萍柳笑着应好。
思芳院再度冷清,室内仅有微弱的呼吸声,姬时语才想起屋中还有个大活人,被晾在一旁的江曜。
姬时语侧过头,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床头,这一下,直落落对上床头静坐的少年阴郁的双眼。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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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在看她!
姬时语错愕,微微心虚地想侧眸,可转念一想,怎么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何惧怕被他瞅见。
“你,你今日身子还好吗?可有被我二姐欺负?”
江曜直勾勾地凝在她一张一合的小嘴。
方才姬时语入室,那张小脸是失了红润的惨白,又听了好一通的鸡飞狗跳,这会儿缓过劲,小脸红扑扑的。
纤长的眼睫如蝶翅在脸蛋印下阴影,她没有看他,他却不自觉咽了口水。
“你……”
姬时语飞快瞥了江曜一眼,少年的凝望太过直接,那双狐狸眼似一把小钩子,让她不敢对视。
她再度垂眸,抠着手指头,“你怎么不说话?”
江曜满心都在想:她应是有心悸。
可那会儿的喊疼直哭却是装的,她的小把戏太过拙劣,他一眼便看穿了。
江曜收回眼,右手的拳头攥了太久,掌心全是红印,他沉默开口道:“没有。”
他不看她,姬时语便有勇气看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江曜还是沉默。
“我总不能喊你喂吧。”姬时语鼓起小脸,“你如今住在姬府,这样不好。”
江曜留在姬府养病,可不能无名无姓的呆着。
他本就金鳞岂是池中物,待到父亲归京,姬时语便打算将江曜交给父亲。
姬府和白家,以及楚王府的恩怨,父亲来处置是最合适不过。
而在那之前,她想竭尽所能让江曜养好病,身子康健起来。
“喂。”
“喂。”
“喂。”
江曜有点烦了,他扭了头,“池生。”
姬时语歪了下脑袋,心想他怎么不叫江曜,但她还是喊:“池生?”
江曜眉眼稍霁,“江池生。”
自池而生,他的母亲背井离乡,在乡村落脚,乡里人谁也不知道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是如何在池塘里将他生下来的。
江曜只知道这名字是他母亲给取的,后来啊。
后来他们告诉他,他娘死了,就死在了生他的那片池塘,她不愿受恶霸的屈辱,被活活摁死在了水里。
许多事江曜已是记不得了,他甚至不记得他娘的模样。
他只记得最难的日子,便是和野狗抢吃的,有一顿没一顿的。
而江池生,就是他的名字。
再一晃眼,小姑娘俏丽的玉脸已来到了他跟前。
姬时语将椅子搬了过来,离得近些,她周身的玉兰花香清晰可闻。
“江池生,我二姐早上定是来欺负你了,你不肯说,我都知道。”
姬时语软软糯糯的嗓音,抚平了江曜回忆起时的痛楚,“但你别怕呀,你是我带回府的,不论谁都不能欺负于你,我保证。”
江曜眼里闪着冷意,姬时语却如哄孩子似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话音宛如轻柔的羽毛,“大夫说了,你的耳聋很快就能治好,腿伤呢,你只要乖乖听话,也不会太难,所以……”
姬时语又说得郑重了些,“你要听话。”
这已是两人接触已来,她说的不知道多少个“听话”了。
末了,见少年安静,姬时语上手,想摸摸少年的脑袋,可凝到他未洗的脏发,又改为轻轻摸了下他的手。
江曜看到了她抬手的停顿,有些确信,这忠义侯府的五小姐,是真拿他当小狗看的。
他垂首,狐狸眼阴郁冰凉。
5. 第 5 章
江曜当过狗。
他的娘死的早,村里人又不愿接纳他这个外乡诞下的孤儿,江曜过了一段猪狗不如的日子。
从野狗口腹抢来的剩饭剩菜,江曜会在一番争夺之后,吃得香喷喷的。
他不知归处,不知去往何方,只能四处流浪。
江曜到了凉州城内,终于还是成了城郊的一名乞儿。
天地为铺,四处乞讨要食为生,那时候他还想着,这样的日子也许就是他这辈子的尽头。
可是有一日,江曜被人连绑带捆的带到了一处院落中,有个胖婆婆让人给他洗了身,换了新衣裳,又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
江曜第一回吃到干净的吃食,全身心都感到了温暖,胖婆婆笑眯眯地说:“你这小娃生得还挺俊秀的,就留在我这里吧,有吃有喝的。”
食物的香甜太过诱人,又或是江曜不愿再回到那似野狗的日子,他抵不住诱惑,点了头。
胖婆婆很是满意。
而后他被分到了木屋的住处,里头有许多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有人就问了他,“你自愿来的?”
江曜不明白何意,但还是点了头。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这模样,老鸨要养你当清倌花魁啊。”
江曜什么都不明白,无人教他世道,更无人教他自保。
那是凉州城内最有名气的少年花楼之地,清倌孩童一个赛一个的貌美,只要权贵官人们想要,何样的孩子都能寻来。
而被养了一段时日的江曜终是显露了他出众的样貌,唇红齿白的十岁孩童,是最惹眼的存在。
他眉眼那股自带的孤傲与凛冽,引来贵人们蠢蠢欲动的狩猎之欲。
这样的玩意征服起来才有意思,不是吗?
到处都是令人厌恶的脏话,江曜明白了自己哪里是到了温暖乡,这里根本就是比狗窝还不如的豺狼虎豹巢穴。
更没有胖婆婆真心善意的肉丝面,有的只是见他容貌惊艳,又是孤身一人,倌子的老鸨抓了他养着,只为了倌子生意数不尽的银子。
而他这个十岁的孩子,养好了便要去接客。
老鸨肮脏的嘴脸到死江曜都忘不掉。
江曜拒不接客,第一回尝试逃跑,被打断了一条腿。
“你敢跑!敢跑另一条腿我也给你打断!”
老鸨面无表情地举起鞭子,鞭笞雨点一般,尽数落在了江曜的后背,每一次的拒客,换来的只有更猛烈的鞭打。
伤口愈合了开,开了再愈合,血色的后背痛得江曜好想死,无数个难眠的夜,他仰着头望月。
他要走,他必须走。
江曜拖着血淋淋的身体,已一条腿为代价逃了出来。
凉州城他一刻不敢多待,连夜便出城往更远的城逃命,江曜精疲力尽,多日没能进食,饿得他眼前生了幻想。
似乎是他的娘亲,她温柔地浅笑着,喊他一起回家。
娘——
江曜艰难地爬行,有人将他扶起,又从前方不远处的粥棚取来了热乎的热粥。
他又得救了。
在粥棚附近讨食的日子安逸了下来,江曜听人说,搭设粥棚的主子,便是城中太守府的夫人。
那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每逢十五都会来粥棚瞧上一眼,是再和善不过的人。
江曜没有意动,而第二个月的十五,他见到了那位太守夫人。
本不想有半点接触,可贵妇还是走近了他的身边,她心疼他的伤痕累累,让家仆们带他去往太守府医治身体。
太守夫人笑着说:“还是得给你寻一个避难之所啊,跟我走吧,好吗?”
江曜想要拒绝,可身侧围满了人,数多乞丐们跪地感恩太守夫人心善,他就这么被驾着上了车。
太守府可比花楼要警备森严,四处都是巡逻的护卫,府邸大而幽闭,江曜想逃,可一时之间又摸索不出方向。
贵妇当真找了大夫来给他看治,又好生将他养在别院。
尽管如此善意对待,江曜的防备之心从未消除。
在太守府相安无事的过了两个月,江曜连府内有几处狗洞都铭记于心,眼见后背伤口彻底结疤,他有意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出逃。
便是这一日,太守府之内突增一倍之多的府兵,打得江曜一个措手不及。
更火急火燎的是,还不等他想到对策,太守夫人就让人将他抬去沐浴,换上了轻薄的长衫,她转手将他送到了她的夫君,那位百姓眼中青天大老爷太守大人的房中。
这一对善爱百姓的太守夫妻,背地里却做着如此下作的勾当!
“老爷真看上了你,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太守夫人望着他的目光有慈爱还有森冷的恨意,她还是那样善意的笑,“太守大人能选中你,是喜欢你,你需得感到荣幸,知道吗?”
“事出有因,老爷想疼你,过后不论怎样,你要记住,都是老爷宠爱你才如此对待。”
江曜被带到了黑屋之中,太守夫人留下最后一句话,“哪里也不许逃,不准反抗。”
这哪里是菩萨,分明菩萨面下是阎罗心。
原来这太守大人嗜好娈童,太守夫人见他容貌好,这才带入了府。
江曜一介孤儿插翅难飞,一旦事成,天知地知外人不知,全当无事发生。
江曜才是恨啊!
少年蓄起杀意,太守刚踏入屋门,趁着夜色朦胧,江曜打碎了桌上的茶碗,径直用那锋利瓷片划破了他的喉咙。
漆黑的夜,唯有房中凄厉的惨叫,与一名就着夜色出逃的少年。
江曜庆幸太守办事的时候驱离了伺候的人,才给了他得以喘息逃生的时机。
他没让人得逞,凭着对太守府的熟悉,很快江曜就从一处偏僻的狗洞钻了出去。
江曜更不敢多留,又是一次连夜逃命,从此往后,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吃人的鬼怪。
来到辽城,江曜备受挤兑,接连受了无数乞丐们的拳打脚踢,腿伤未好全又被打断了腿,头颅被摁着撞在墙壁,半边脸鸣鸣作响。
江曜聋了半边,也瘸了半边。
这些年飘零的日子,江曜明晓一个道理。
温柔和善的漂亮女人,他不能信,非常。
他是当过狗,可他绝不会容忍被人玩弄。
江曜弄清楚了姬时语是忠义侯府的五小姐,那日她的母亲,带他回府的舒氏便是忠义侯府的当家主母。
不过是杀个人,眼前这手无寸铁之力,还身带病气的娇弱小姑娘,都不要他取来刀剑,光是一个扼喉,就能送她上西天了吧。
只是若杀了姬时语,忠义侯府不会善罢甘休,他铁定逃不过官兵追捕。
江曜思索着,慢慢的,隐去了眼底的杀气。
萍柳拿了饭菜回来,姬时语早饿得不行,双眼放光抱着一碗蘑菇瘦肉豆腐羹吃的喷香。
她怎么都想不到,床榻那面的少年,一双狐狸眼之中盘算的是,如何杀了她,再从忠义侯府逃脱。
姬时语吃了一碗豆腐羹,舔了舔唇边的油渍,又扬着小脑袋管萍柳要另一碗,“还要!”
萍柳很是无奈,她本以为自家姑娘要两碗,是打算分给江曜一碗,没想到她这样贪吃,吃了一碗还要第二碗。
姬时语捧着碗,小口小口啜汤,白白的脸蛋一鼓一鼓的。
她吃东西时专注又欢快,江曜只是用余光瞥她,都觉着那东西美味至极,自己似乎看饿了。
吃饱喝足,萍亭这时折回,禀报道:“小姐,夫人已请了林大夫过府,您得回去一趟。”
“啊……”
坏了,姬时语一想,今早这事娘定是全知晓了,林大夫都来了,她这装病还不被一眼识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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犊子了!
姬时语起身便要走,她踏足刚出屋,又回头探了脑袋进来。
屋内昏暗,而她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瞳竟比明月还要皎洁。
她甜腻腻地欢笑道:“江池生,你等我明日再来陪你,你要乖喔。”
江曜的头朝里一偏,一句回应也没给。
对此,姬时语早习以为常。
有了姬时语的告诫,思芳院的下人们严守院门,江曜难得有了清净养病的日子。
只不过姬时语说的那句“明日”,江曜却等不到了。
算着时日,这已是第七日,姬时语却再也没有来过。
江曜的心发冷,他该麻木的,更不应生出无端的期盼,可他还是有一刹的委屈。
呵,他被骗了。
她骗了他,他该怎么惩罚她呢?
没有明日,忠义侯府受尽宠爱的五小姐一时兴起捡回了他这个破烂玩意后,只不过两日就腻了。
也许正如二小姐姬如静所说。
江曜愈发冷静,遏制住的杀意如同野草疯长,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再次坐以待毙了,他要走。
杀了她离开。
尝试着下床,江曜身体艰难挪动,受了伤的腿好似铸了银般沉重,仅是挪了几步,又是疼又是累,他满头大汗。
砰——
江曜摔下了床。
他双臂撑地,撑着自己爬了起来。
砰——
他又摔了。
江曜的嘴唇咬破鲜血溢出,他的额头暴起青筋,再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不论跌几回,他都要爬起来。
……
韶华院。
春深晚夜,夜幕星斗流转,虫鸣隐入月光。
姬时语的院落里淡淡的,弥漫着一股药香和玉兰花香混杂的气味。
“萍亭,真的好讨厌呀,我都闷死了,何时是个头啊?”
“小姐,您再忍忍,夫人不是说了,明日便好了吗?”
“可是,可是,江池生那面……”
江曜僵硬的身子一顿,循着气味他来到了姬时语的韶华院。
每到夜深人静,他便艰难爬出思芳院。
夜色是他绝佳的辅佐,他最是懂得如何隐蔽,再找寻院落方位。
“小姐且安心吧,思芳院下人们来报,江公子无大碍,您无需太过担忧。反而小姐您,这心悸之症又重了几分,林大夫交代过,需得再吃三个月的药。”
姬时语一阵哀嚎。
天杀的,那日回院,舒氏肃穆端坐,唬得她不敢多言,乖乖挨了娘亲的教训。
舒氏禁了她半月的足,而她因奔波后装病致使身子真的病倒,软了七日多才将将能下榻行走。
十五日了,未见到江曜,姬时语都不知他怎样了。
光是想到这些,姬时语愁得白嫩小脸皱成了包子。
她捧着脸在窗边烛火摇晃,又觉着晕,只能噘嘴寻萍亭问话。
萍亭道:“小姐,您为何对江公子那样上心啊?他左不过一介外人,您还三番两头去思芳院。”
“我啊……”
姬时语晃动着双腿,灵动的眼珠子转了几下,笑靥如花。
带江曜回府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心病,放在她身边,她最能安心,病才好得快。
而喜欢去找他,八成是觉着江曜的性子逗起来可有意思。
他冷冷的,抗拒旁人,可似乎架不住软软的体贴,是个口是心非又吃软不吃硬的主啊。
还一碰一摸就炸,怎么就那么像遗落在外的猛兽幼崽呢?
“你不觉着,他真的很好玩嘛?”
窗花之上映出小姑娘的身影,江曜躲在屋外的墙角,耳里与冷风一道灌入的,便是这句话。
霎时间,江曜攥拳,阴郁眼眸杀意四起。
他要杀了她!
6. 第 6 章
姬时语打了个盹,似无意问:“几时了?”
“亥时一刻。”
“我要歇了。”
姬时语不管不顾褪了绣花鞋,一股脑便爬回了床里。
自从小姑娘再度犯病,夜晚瞌睡的毛病不见好转,不过亥时她就困得直打哈欠流眼泪,几乎沾上枕头她便沉沉睡过去了。
听到浅淡的呼吸声,萍亭轻手轻脚地剪了灯芯,扭头和萍柳比了个“嘘”,两人一同从内室退下。
屋内很快便空荡荡下来。
只是片刻,窗棂却被人轻轻推开。
月色如水,倒映出一抹暗沉的身影,他沿着窗沿,渐而爬入了室内。
几不可闻的,姬时语翻了一个身,脸面朝向窗。
月光便径直洒在她白玉似得脸蛋之上,更衬得小姑娘那未痊愈的胴体雪白。
暗影打在她面上,江曜静静伫立在床边,一眨不眨地凝视姬时语。
比他预料的还要容易,这位备受宠爱的忠义侯府五小姐身边,看管竟如此轻松,他轻而易举地便摸入了她的闺房。
咫尺之间,他可触摸到她。
只要杀了她,一切的一切都迎刃而解。
江曜抬起了手,一股温热的气息骤然打在他的指尖,烫得他几触缩手。
“江……”姬时语樱桃似的唇蠕动,喃喃自语,“池生……”
她怎么能这样温柔的喊他?
在将他视作狗一类玩弄之后。
他就不应该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无名之火涌起,江曜一把扣住了姬时语细嫩的脖颈。
小姑娘的脖子又细又白,如同易折的花茎,只要他稍稍用力,这朵精心养育的花骨朵儿便会在他手中凋零。
“江……池生……”
仿佛做了梦魇,姬时语又在喊他。
江曜没有用力,他掌心是不曾触摸过的滑嫩,太软了,微微失神,他的心晃了一刹。
姬时语摇了下脑袋,她唤着他,感受到手下的颤动,江曜以为她苏醒,惊怕之下便要捂住姬时语的嘴,可她没有。
浓密的眼睫在小姑娘眼之上猛烈颤抖,江曜定定端详她的脸,手里不自觉多了一分力道。
姬时语入了梦魇。
大雪纷飞的冬日,车外寒风席卷,姬时语将从镇国将军府上归来。
听闻亲姐出嫁之后过的并不好,头两年,于家畏惧忠义侯府而善待于她,夫君也守着跪在她爹娘跟前立下的承诺:只此一妻,绝不纳妾。
只是姬合英三年无所出,于家容忍不了,姬时语再见长姐,她却像苍老了十岁,曾经那个驰骋高马、英姿勃发的姬大小姐再不复存在。
姬时语心中有如被刀割般疼痛。
姐姐终究还是赌输了。
于家纳了一个又一个妾侍,于威意欲休妻,一向坚韧连在练功场吃再多苦,受再多伤都没哭过的姐姐,抱着她哭得像个泪人。
姬合英哭着说:“妹妹,我想家了,我想爹娘,想去边关。”
姬时语明白大姐究竟牺牲了多少,从小到大她是最像父亲的那个,酷爱耍刀枪,骑马过街。
大房无儿子承爵,二房的姬云暮当上了忠义侯世子,傅氏因而从母亲手上抢夺掌家之权。
不得已,母亲只能抢先给大姐定下亲事。
定亲那日,姬合英抱着她苦涩不已,“妹妹,若我是男儿身该多好。”
姬合英义无反顾地舍了刀枪,换上钗裙,嫁去了她压根不喜欢的镇国将军府于家。
同样的将门之家,可于家要的并非女将,而是洗手作羹汤的好妻子。
彼时镇国将军府于家在朝中声望极高,于老将军位列二品,而姬时语的姐夫,姬合英的夫君于威更是后起之秀。
嫁去镇国将军府,姬合英全是为了让姬时语日后能寻个好夫婿,她这个姐姐嫁得好,即使傅氏夺权,她依然能以婆家威望为姬时语撑腰。
可是于威并不喜欢姐姐姬合英,他觉着女子习武本就粗鄙,更妄论姬合英家中的杂活一概不会,性子又太过直来直去。
比起姐姐,他更喜欢温柔似水恬静的女子。
直到那时,姬时语才明白姐姐姬合英过的有多委屈。
而这些,都是因为她。
怔怔然从镇国将军府离开,姬时语躲在马车之中大哭了一场。
哭过擦了眼泪,她下定决心,回府和父母商议,看可否能让姬合英和离,接她回忠义侯府。
就这样,马车在雪中行驶,来到了回心阁。
车外是萍亭的惊呼,“小姐,那面……”
车外入目是刺目的红,雪色之间,那红刺得她双眼疼痛。
窄小的巷子,男人被压在雪下,他好像还有最后一口气未咽,姬时语眼眸飞跃,那双死沉的狐狸眼睁开,直勾勾地捉住了她。
他干裂的嘴皮动了。
姬时语整颗心都被攥住,下一刻便要碎掉。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
“……”
“你为什么要救我?”
江曜也不知在问谁,无声无息,消散在一片沉寂的室内。
小姑娘那双好看的眼眸始终没有睁开,她晃着脑袋,哽咽着,断了线的眼泪不住地从眼角滚落。
“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和自己道歉?
江曜眼神冰冷,就这么望着姬时语梦魇抽泣。
是同情?是怜悯?
可是,眼泪这等伪善之物,他早已不再需要了。
他不需要谁的同情与可怜,更不需要任何人的眼泪。
那么,他要什么呢。
江曜想起来,他被打得满头鲜血,视线茫茫,那时候姬时语不顾一切的朝他跑来,她说了什么来着?
一股汹涌澎湃的迷茫席卷了江曜,他不懂姬时语入梦看见了什么,恍惚之间他倏地清醒,他惊觉,忙松开手心。
“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在脑中回荡。
哈,真想杀了她,让内心好过些。
只是他才稍稍用力,掌下白玉的脖颈便留下了红印,江曜弥留的意识强烈地告诉他。
今日到此为止。
床头小姑娘已止了抽泣,她泪珠干涸,脸蛋挂着泪痕,与被他掐红的痕迹一同,惨兮兮的,十分难看。
“该。”
江曜心里终于爽快了一些。
看她难受,他反而卑劣的高兴,谁让她先叫自己难受的?
谁让他不好过,他就让谁一样不好过。
月色敛起,江曜看了一眼窗外,沉沉思索过后,他还是顿步顺着窗沿爬出了屋子。
……
翌日。
姬时语醒来时,总觉得昨夜她入梦又大哭了一场,每回梦回前世,诸多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林爷爷诊治时,几番提过,她这心悸定要放宽心,想得开,那样病情才能好转的快。
姬时语想,她该想些好的,江曜在府上,姐姐还好好的,她还有许多事可做呢。
萍柳端着水盆入内,姬时语便翻身下床,顺口问道:“可有命人去思芳院?江池生怎么样了?”
“小姐次次清晨便念叨江公子,奴婢耳朵都起茧子了,那江公子好的不能再好,如今连个蚊虫都飞不进去,更别说咬他了,您就安心吧。”
萍柳走来伺候姬时语梳洗,她用柔软的帕子轻轻抹了姬时语的脸蛋,又是一声诶,“小姐,您昨夜睡的可好,怎么脖子红红的。”
“是吗?”
姬时语拿了一只小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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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照照脖颈,只见白皙的脖侧,依稀落着两道微红的痕迹,她没起疑虑,只是嘟囔,“不会是叫蚊虫咬了吧?”
“这天,哪儿来的蚊虫?”
萍柳想,怎么都得五月才会有蚊虫叮咬。
“那便是床褥,瞧着像要起小疹子。”
“那奴婢命人给您换一床被褥。”
这等小伤不痛不痒的,姬时语没去理睬,萍柳却是很上心,怕自家小姐身子再有什么差池,她当下便去收拾被褥。
姬时语在屋中坐着无趣至极,连饭都无甚胃口吃,她喊了萍亭过来,让她去小厨房弄几样吃食。
……
思芳院。
江曜眼下心情尚可,昨晚偷摸去姬时语的闺房,惹得那五小姐一通哭,又给人欺负的脖子红红,那点被她骗了的不快都消散了。
只是可惜,他没能杀了这个把自己当狗玩弄的小姐。
忠义侯府权势滔天,如今的他赌不起。
江曜枕靠在床榻,阴沉的狐狸眼眯起,做思忖状。
很快,屋外传来了一阵娇俏的哼声,江曜眼皮子动了动,下意识地便往屋门口觑眼。
“我不管,我就要在这儿用膳!萍亭,我不许你再去禀报我娘,我在思芳院吃怎么了?”
“小姐,夫人是让你在院中休养,来来回回的跑,累坏了怎么办?”
“累不坏的,我在屋里吃不下,我在这儿才吃得下饭,娘问起来,你就这么说。”
“那药呢?”
江曜一字不落地听着,一道逆着光的倩影已是踏步入屋,小姑娘身着嫩绿色的杏花襦裙,便如院子里将绽放的迎春花,和着花香,尽数闯了进来。
姬时语回头哼哼,“好啦,我又不是不吃药,过会儿用过饭,你将药拿来就是。”
萍亭道:“那小姐您不能再倒掉了。”
“我何时倒过了?”
“这十日的药,林大夫说您每日得吃两回,奴婢记着您倒了十余碗。若非夫人派人盯着,您怕是一碗都不肯喝。”
姬时语刚要辩驳,床里的少年再忍不住,一道呵笑自他唇边溢出。
江曜见她看过来,第一时扭了头,然而余光之中小姑娘还是涨红了脸,跟个小桃子似得,又羞又怒,“你,你笑话我!”
也不管江曜回不回,姬时语恼得去拽拉萍亭,“萍亭你莫要说了,在人家跟前,我脸都丢光了。”
“小姐,只是喝药……”
“我喝,我喝,我都喝。”
姬时语只想叫萍亭打住,待她应下,萍亭便喊了丫鬟们入屋,一溜烟地将早膳摆在圆桌之上。
清汤馄饨、豆沙包、红枣桂圆羹。
江曜一样一样凝过去,狐狸眼又眨巴了两下,那面姬时语吃得腮帮子鼓鼓,他恍然大悟。
合着她在自个儿屋里吃不下东西,跑来他这儿,便是把好吃的全摆在他屋子里,让他看着,一个人吃独食?
姬时语吃了一口馄饨,小厨娘的厨娘很懂她的口味,做的皮薄馅大,汤汁鲜嫩,好吃的不行。
咽下一个,姬时语一偏头,便是床那头阴沉沉的狐狸眼。
“你是想一起吃吗?”
姬时语看了看自己碗里的吃食,又看看未动的膳食,起身将圆桌子拉近去到床边。
做完这些,她却又突然泄了气,谆谆教导江曜,“可是大夫说了,这些你一概不能吃啊。”
江曜看她一副“我想给你吃好吃的,怎么办”的神情,眉梢便是一弯,少年笑了,冷冷的。
姬时语看得心虚,下一刻她有了主意,喊来萍亭去小厨房。
“江池生,等你好全,你想吃烤全羊还是烤小乳猪,我都请你。”
姬时语哄着少年,说的那叫一个财大气粗,丝毫不让江曜知晓她私房钱只有五两银子,压根请不起。
7. 第 7 章
帷幔之下,床头的少年面容渐而柔和,褪去暗色,他一双狐狸眼勾人又潋滟。
少年少见的乖顺,他勾唇一笑,姬时语心口漏掉一刹。
果然把心病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心,亲眼看他日渐好转,病情大好,她是吃嘛嘛香,睡的好也不忧愁,这心病自然便药到病除了。
如此想来,姬时语捧着下巴在圆桌边落座,萍亭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她轻轻推到江曜的跟前,笑意盈盈道:“这回我们便能一同吃了。”
江曜看看她手里的红豆沙和清香的猪肉馄饨,再看看他碗里寡淡的白粥,最后还是一个字没说闭眼喝粥。
这一吃,江曜没成想,他竟是连吃了七日。
这七日姬时语雷打不动的来思芳院用膳,早膳、午膳、晚膳,顿顿不落下,江曜掐着时候,每回她都会在日暮之前赶来和他吃晚膳。
只不过——
第一日姬时语吃白斩鸡,江曜吃白粥。
第二日姬时语吃四喜丸子,江曜吃白粥。
第六日姬时语吃山药炖乌鸡,江曜吃白粥。
待第七日,江曜仍见端来的白粥,哑火了。
每日三顿饭,他连着吃三顿白粥。以往的他,能有饭吃已是万幸,能吃白粥他并未有何不满与怨念,只是……
狐狸眼之中浓墨的探视直直落于坐在他跟前的小姑娘身上,她小口吃着的饭食香味便就入了江曜鼻腔。
有这么个折磨人的家伙在身旁,吃得嘭香,饭菜又是那样的丰盛,真叫江曜饥肠辘辘。
江曜毫不怀疑,姬时语是故意的。
故意到他这儿来,让他只能看,不能吃。
江曜阴沉着脸再吃不下饭,他挠了下脑后的乌发,已有近一个月不曾洗发,蓬头垢面的,发丝几乎粘黏,摸着很是不适。
若非在忠义侯府,他这头发早就生了一窝的臭虫蝼蚁。
真是闹不懂了,就他这副鬼样子,味道难闻至极,姬时语还能视若无睹丝毫不介怀地坐在那处,抱着吃食吃那么香?
江曜垂下墨瞳道:“我想净发。”
姬时语放下碗筷,她擦拭唇边,抬眼见少年恼火地揪头发,便唤来萍柳,问她:“林爷爷可说了江池生能下水?”
萍柳掰着手指,“小姐,算时日,应是可行了。”
“那就让几个人过来,带他去净发。”
姬时语择了五六个丫鬟,再又挑了两个小厮,江曜见她如此声势浩大,眼瞳缩了又缩,后板着脸拒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不,你不可以。”
姬时语无视了江曜,丫鬟们便依着她的吩咐,一面烧水送去浴房,一面又将林大夫开的药材泡在木桶之中,萍柳从姬时语房里取来了皂膏,以便洗发而用。
都妥当后,姬时语满意点头,喊来小厮们,指了指江曜,“你们抬他进去。”
江曜想要抗拒,可腿脚不便,在姬时语眼皮子底下,他还是放弃乱动,由着下人们抬他进去净发沐浴。
姬时语在后不忘叮嘱,“小心点他的伤。”
江曜入了浴房不过一刻钟,还未出差错,姬时语刚松口气,顷刻间里屋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够了,别碰我!”
“出去,都出去!”
姬时语听着里头,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江曜暴跳如雷,怒吼着就要赶人。
几个丫鬟们陆陆续续出了浴房,一行人见姬时语便候在外头,满腹委屈至极。
“小姐,那江公子不允奴婢们近身,稍碰一下便动手,好凶啊。”
“是啊,小公子像要吃人,太吓人了。”
姬时语算是看出来了,江曜只留了两个小厮在浴房,丫鬟们无可奈何近不了他身,她便摆摆手让人都退下去了。
不多时,两个小厮抬着江曜出了浴房,他那头乱糟糟的乌发被洗净,正湿漉漉地披在脑后,随着他的挪动,不住地淌水。
在忠义侯府养了近一个月,江曜脖颈、脸颊那些细小的伤口已是愈合,结了的痂掉落后,生出新的、红润的血肉,再由一番梳洗,整个人焕然一新。
少年的模样本就夺目,姬时语注视着他干净的脸蛋,没忍住裂开嘴笑了。
嗯,这样果然舒服的多。
姬时语笑得眉眼弯弯,江曜在床榻坐定,她顺手取来巾帕,凑近便要给他擦发,谁知少年似察觉她的想法,一双拢着寒冰的狐狸眼抬起。
“我自己来。”
江曜抢过姬时语手里的帕子。
他打心底的不愿承认,此时此刻的他,便像被姬时语提着拎着送去沐浴的小狗,而她身为主子,极其耐心地擦拭小狗打湿的毛发。
不,他才不要。
江曜狠狠擦着发,鼻息间袭入香甜的玉兰花香,他捧着自己的发丝嗅了嗅,再一侧目。
姬时语没走远,她立在床边,有些专注地看他擦头。
那味道,自他发间传来的,竟是和她周身的甜腻气味,如出一辙。
江曜心头再度一震,这种打上了姬时语印记的意味令他有点想杀人,可咬了咬牙齿,终还是强压住继续擦发。
忠义侯府五小姐的怜悯心当真太泛滥,随手在路上捡了他这样的野狗,是真不怕被反咬啊?
呵,他还真想咬她了。
……
午后,姬时语回屋小憩。
午睡醒来,她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她迷迷糊糊下床,未察觉绣花鞋穿错了脚。
在这时萍亭小跑进屋,满脸洋溢喜色,“小姐,小姐!您的桂花蜜来了!”
萍柳欣喜回:“大小姐回府了?”
“姐姐?”
听桂花蜜,姬时语哪里不明晓是她的大姐姬合英自边关回了京,是姐姐啊!
有多久没见到姐姐了?
一切重来之后,姬合英已不在姬府,她跟随姬雄武去往了边关岭西,直至今日才归京。
她好想姐姐啊,想那个仍风华正茂,没出嫁的姐姐!
姬时语顾不上穿鞋,错脚的鞋子被她蹬飞,拎着裙摆就想往外闯。
萍亭萍柳见状两人飞快捉了她胳膊,一人一边,又将人捉回,老老实实地坐回去穿好鞋袜。
待她穿好鞋袜,屋门已被人推开,来人霎时隐去肃气,轻轻笑开,“阿锁!”
“姐姐!”
姬时语直冲冲扑了过去,没想到小丫头力道不小,直撞得姬合英“哎哟”一声,却还是站稳了,将人满满当当的接住。
姬合英有些无奈,想拉开她,“阿锁,姐姐还未换盔甲呢。”
“姐姐,姐姐……”
姬时语不管,身前是硬梆梆的银甲,玉白的脸蛋都被撞得生了红,可她依然紧紧抱着自家姐姐,磨蹭着,死也不撒手。
“姐姐,我好想你。”
听到这话,不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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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小姑娘抽抽巴巴的,泪珠嘀嗒,呜咽落泪。
姬合英那张英气蓬勃的脸也是强忍痛意,抬起手指给她抹小珍珠。
从前姐妹俩不是没分开过,她同样随父亲去过几次岭西,可哪有这一回让姬时语如此落泪的?
姬合英大姬时语六岁,都说长姐如母,儿时的姬时语就是个小白团子,老缠着姬合英撒娇,那时候姬时语身子不好,可她娇气滴滴不肯吃药,非要姐姐抱。
没得办法,姬合英只能一手抱她,一手哄她吃药。
姬时语又喜欢趴在她肩头,习武的姬合英力气大,就抱着妹妹骑在她肩膀上玩耍。
睡不着的时候,小丫头也是眼泪汪汪的,哭着要姐姐陪。
姬合英的手掌生有老茧,抚摸着姬时语白嫩的脸蛋,微微生疼,她哄道:“莫哭了,哭多了不好看,阿锁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丫头呢。”
“姐姐!”
姬时语抱紧姬合英的脖子,眼睛红红。
她哭不是分开之久,而是前世那么好的姐姐无疾而终,她那么煞费苦心的保护自己。
这一世,换她来护着姐姐吧。
“我给你带了爱吃的桂花蜜,可要?”
“要,我要!”
姬合英笑笑,还是吃食能拿捏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她让丫鬟去取桂花蜜,这面牵着姬时语的手,不时问她近来身体可还好,姬时语一一应了是。
而这些时日忠义侯府发生的那档子事,萍亭亦是尽数告知于姬合英。
“你从辽城带了个小乞儿回来?”
姬合英一双眼犀利几分,不解地看姬时语。
“姐姐,那时候他被打的头破血流,我路上看见哪里忍心?辽城的大夫又说他一边瘸了,一边聋了,留在那定要死。我只好求娘带回京,让林爷爷给他治病。”
姬时语心下早有对策,抱着姬合英手臂摇晃,“等他病全好了,我再让人给他送走。姐姐,好不好嘛!”
姬合英叹了口气,揉揉妹妹的脑袋,“阿锁心善,你都考虑周全了,便依着你的。”
姬时语悄悄吐了吐舌头。
她才不会说,她就是在等姐姐和父亲归京,只要父亲亲眼见过江曜,便决计不会让人离开京城。
忠义侯府,能识得江曜真实身份的,唯有父亲姬雄武了。
姬合英又问:“他如今如何了?”
姬时语微红的圆眼眨巴,她牵过姬合英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
思芳院内。
江曜窝在床榻之中捧着画册,姬时语怕他无趣,搜罗了数图画册子,各色应有尽有,他翻看几眼,丢到一旁,却在这时,耳尖地听到小姑娘的笑声。
“姐姐,是这里。”
江曜只见姬时语牵着一位个头稍高的少女入了屋,脸蛋还有微红,却是如白面的又娇又软。
姬合英束着高马尾,发髻仅用一根玉簪别起,她一身玄衣,身姿挺拔。
与姬时语说话时她笑意温和,骤然瞥向江曜的刹那,寒意直溅。
“你叫什么?”
江曜下意识开口:“江池生。”
姬合英沉思,“多大了?”
“十三。”
两人一问一答,姬时语看着江曜蹙眉。
这人怎么在姐姐这儿如此乖巧,换到她那儿便一通又咬又凶的,亏她好吃好喝招待着,真是岂有此理!
8. 第 8 章
饶是一路上听萍亭萍柳说了无数关于江曜之事,还有姬时语几番的作保证,可亲眼见到江曜的那一刻,姬合英还是微微诧异。
无他,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还是个小乞丐,生得也太过漂亮了些。
忠义侯府素来不与任何别府结怨,姬合英思索了太多,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疑窦着江曜不怀好意的可能。
她的妹妹姬时语是再纯真善良不过的小姑娘,万一歹人骗了她的妹妹呢?
“姐姐,我跟你讲。”
姬合英的眸子愈发深邃幽暗,这时姬时语拉着她的手不住晃了又晃,小姑娘家尾音挑起,撒娇就道:“你别看他这会儿干干净净唇红齿白的,那时候我和娘在辽城碰见他,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脏兮兮呢!”
“那还真是如同一条流落街头的小狗。”姬合英说时不带情绪。
姬时语嘟起嘴,“姐姐,我们留他在府里,可好?”
江曜微微垂头,压下眼角流露的阴沉。
姬合英叹气,“阿锁,你想留他那就留吧,不过,父亲那面,要你自己去说服。”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啦!”
姬时语一个大跳就扑到姬合英身上,身为长姐的姬合英下意识就张开手臂,将她最疼爱的妹妹抱了个满怀,她无奈笑笑。
姬合英想,阿锁喜欢,那就随她。一个小乞丐罢了,忠义侯府不是养不起。
若是此人有歹念,她为长姐,定会替她的妹妹讨公道。
江曜浅淡的余光中,不经意间瞥见姬合英搂着姬时语轻笑,睨他的冰冷目光。
那是一股无声的警告。
再一看,便是小姑娘背着自家姐姐偷偷给他递了一记喜悦的目光。
姬时语才不会想那么多。
姬合英既然说了,姬雄武那头要她去说动,只要姬雄武见了江曜,一切都应难而解。
姬合英一手抱着自家妹妹,另一面摆向江曜,“江池生,这里乃是忠义侯府姬家,我妹妹既然应了要帮你到底,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忠义侯府会拿你以贵客而待之。”
“多谢大小姐,多谢……五小姐。”
江曜似要爬起身,可腿伤不便,只能在床上做了个别扭的姿势。
这样乖顺的姿态令姬时语又是不满嘟嘴。
突然,她眼神飞快在江曜和姬合英两人之间打转。
一面是听话的狐狸眼少年,一面是英气逼人的长姐,闪电炸开了花似得在她脑中噼里啪啦劈下。
前世江曜钟情三皇子妃柳眉,即使她已嫁为人妻,仍旧强硬地将她掠走。
姬时语依稀记得柳眉长江曜三岁,生为家中嫡长女的典范。
而今她的长姐姬合英,同样长江曜三岁,若说江曜钟情的便是长姐这般模样的……
姬时语一阵后背起了冷汗,她再抱不住姬合英,跳下她身边,作势挡在长姐身前,盯着江曜语气不善。
“江池生,不论如何,我说到做到,定会善待你。即便你病好要离了忠义侯府,你想去哪,我都会帮你。”
姬时语目光咄咄逼人,前世没救江曜是她的错,为此她愿意受到应有的惩罚,但前世今生唯有一点乃是她的禁忌,那便是她在乎的家人,“可……”
姬时语本想说“不准你对我的姐姐动心思”,末了,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许是她多想了呢?
因而,她话锋一转,改口道:“不管怎样,我们救你,你就当是老天爷想我做善事吧,旁的,没有了。”
江曜一双狐狸眼浮现点点深究。
搁在他面前的小姑娘,那张瓷白的面庞,几度变换五彩纷呈的神情,他有些想笑。
姬时语实在太好懂了,甚至于她的圆眼里干净的没有杂质,便连那颗心,亦是纯真良善的。
她的心思可都写在了脸上。
那变换的神色,挂满了“我不准你动我姐姐”。
江曜沉了眉冷笑,姬时语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因为他看向姬合英的目光久了点?
他端望姬合英,只是好奇。
长女姬合英那双手上,布满了老茧,一看便是习武多年。而小女儿姬时语却是白白嫩嫩,乃被精心呵护的娇花。
姬家大房一脉,两位嫡出小姐,却生来截然不同。
自古都道男儿习武,还鲜少见女子常年习武一身好武功,江曜想,忠义侯府确实不比别家,大将军姬雄武对两位女儿更是不一样的宠爱。
好奇归好奇,他对姬合英无其他心思。
姬时语却误会了。
这很荒唐又可笑,江曜想着便发笑,竟生不起气恼,他垂眸应:“嗯,我知道是姬家救我一命。”
姬时语狐疑地看江曜,半晌之后,她牵住长姐姬合英的手,拉着人便往外走。
“姐姐,父亲几时才能回府啊?”
“还要三日,怎么了?”
“嗯~我要看父亲给我带了什么。”
“姐姐那还有你要的好吃的,好玩的。”
“我要我要我要,都是阿锁的宝贝!”
江曜听着姐妹俩的声音远去。
……
姬雄武还要三日才能归来,姬时语撑着下巴幽幽叹了一口气,她从未觉着日子这样难熬。
最初她见到江曜的时候,脑子似乎被前世那股执念冲昏了头,不假思索地便想着,定要带他回府。
眼看他从奄奄一息濒死之中强拉回生的岸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回到归处。
姬时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是啊,江曜在姬府愈渐好转,连带她这心病都好了呢!
若是如这一世的打算,父亲归来之后,她将江曜交给父亲,再由父亲送江曜回楚王府认祖归宗,她也算平了前世的心愿吧?
姬时语美滋滋地想,只要把江曜这事解决了,其余的,便是安心守着她的家人,这一世都要平平安安的。
那样,她便再高枕无忧了。
抬头之间,圆月当空,夜幕已深,姬时语伸长双手,浅浅打了个哈欠,此刻的她宛如小猫儿似的懒散。
萍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姐,该睡了。”
姬时语嘴巴却有些馋了,“萍亭,我想喝桂花蜜。”
“小姐,您今日已喝了一杯了。”萍柳道。
“我还要嘛,喝完我就去睡了。”
萍亭应后,刚要出屋,就见姬时语探了个小脑袋出来,“好萍亭,你多倒一杯回来!”
“小姐?”
“快去快回!”
姬时语摆摆手,让萍亭赶忙去舀她心爱的桂花蜜了。
姬合英令人发指的宠妹,姬时语喜欢岭西的桂花蜜,她便命人拖了三罐回来,还都用冰块冰着。可到了京城,怕姬时语喝了太凉,她吩咐过多次,定要煮热了再倒给姬时语喝。
当萍亭捧着两杯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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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蜜折返时,姬时语已自行穿好了褙子,她噔噔噔便带着桂花蜜跑出院子。
甜甜的蜜香随晚风吹拂,分外勾人。
不知不觉,姬时语走到了江曜住的小院。
她想到待父亲归来,江曜便要离开忠义侯府了,算时日,也不过再待三日。
他养伤的日子,她做了承诺,信誓旦旦说会请江曜吃香喷喷的食物,可她却没信守承诺。
这不好。
姬时语捧着桂花蜜,低头沿着青石路行走,脚尖不自觉就踢了几颗小石子。
石子咕噜噜地滚动,拨开野草芦苇,一颗、又一颗扑腾落进了湖中。
涟漪一圈圈荡开,月光倾泻而下,一道身影出现在姬时语的瞳孔之中,她站定在了原处,脚下仿若生了根。
湖中的少年赤_裸着上身,他背对着她,月色笼罩之下,洁白的光点便落在他的双肩与后背。
姬时语从未如此清晰的望见,少年不过十三岁的身躯,露着一道道纵横蜿蜒、丑陋崎岖的伤疤。
那些疤痕如同长条的蜈蚣,爬满了他的后背,有的旧伤已成了黑红,还有的新伤才愈合,长出粉嫩的新肉。
姬时语是个怕疼的,她连喝药都觉得太苦涩。
前世今生为了这副破败的身子,小时候她受过几个疗程的针灸。
当那细长的银针刺穿她的肌肤,从手腕的另一头穿过时,她在舒氏怀中哇哇大哭。
儿时她贪玩,姐姐姬合英随父在练功场习武,她耍了性子也要去学,却被尖锐的刀剑刺破了手心。
姬时语不记得自己哭成什么样,但定然是疼了她好久。
因为娇气太怕疼了,爹娘疼她,不让她碰刀枪,更不允习武。
可每每见到姐姐身上新添的伤,她都会心疼地掉下眼泪。
姬合英是知道的,她太能感同身受,如同她自己被伤。
如今姬时语见到江曜伤痕累累的后背,那些陈年旧伤,一寸寸伤在人的肌肤之上,活生生刮开血肉,见到血骨。
该有多疼啊。
姬时语的后背仿佛让人抽打,落下鞭子,滚开皮肉,她咬着嘴唇,眼底有泪花蓄起。
胸口闷,心也隐隐作痛。
好疼、好疼。
风中伴随小姑娘隐忍的哭声,江曜转了头。
他就那么看见月光下,小姑娘捧着茶杯,白嫩的脸颊无助掉着眼泪,那双灵动的圆眼愠着说不尽的心疼。
江曜喉结滚动,他害怕看她纯净的眸子,也畏惧她流露出这样的意味。
“你别这样。”
江曜恨不得将自己埋入水里,让姬时语再看不得。
如若他是岸边的一颗芦苇就好了,或是水里的一条鱼,那样他便能轻易面对这样的姬时语了吧。
姬时语咬唇,努力压住抽噎,“你转过去,不要看我……”
她才是难为情,该死的眼泪没忍住,她是感受到了江曜的痛苦才会哭,可掉了眼泪,后又感到丢脸。
两人之间弥漫着无言的窘迫,水波轻荡,湖里的江曜还是自觉地背过了身。
还好夜深人静。
江曜如此想。
可偏偏在这时,后背贴上一具温热,随之而来的还有桂花蜜的香甜。
“你一定很疼吧?”小姑娘轻声问。
姬时语的眼泪似乎打在了他裸_露的后背,烫得他早年痊愈的伤疤都生了疼。
9. 第 9 章
江曜脑子混乱如麻,偏这个时候后背被那泪水滚烫。
又有一只冰凉凉的小手在轻轻抚摸他背后的伤疤,一冷一热,他神色惊恐慌乱,登时便要从水里起身,逃离这让人着魔的困境。
身形才一动,他又僵住了,他的亵裤已是湿透,贴着大腿。
江曜咬牙切齿,该死的,怎么就在此刻碰到姬时语,还被她缠住了。
他低吼了一声,“你闭眼。”
后也不管姬时语是不是真的闭眼,江曜抬手便去摸衣物,风吹云卷似得飞快披在身上,盖住自己惨烈的身体。
转过身,姬时语还立在原地,她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捂住双眼,乖得不像话,真的听了他所言。
月色朦胧之下,唯有她甜软的嗓音,“我可以睁眼了吗?”
“嗯。”
江曜应后,姬时语挪开手心,两人直直对视。
小姑娘的眼圈红了,那双好看的猫瞳泛着水光,忆起方才她靠在他背上无声的抽泣,江曜便心口烦躁的很。
罢了,她不过是个小女子。
扭过头,他不自在说道:“你不要哭了。”
姬时语被他难得的关切弄得开怀,可是想起往事,她还是不免忧伤,她垂下头,头顶的两个丸子髻跟着垂落。
“没有,我只是看不得人受伤,我姐姐习武时就经常伤到,那时候我在练武场每每见她倒地,手上、背上都是血痕,我便抱着我姐姐哭……”
她说的哽咽,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哭。
复而,一只冰冷的手触上了姬时语的手背,她定睛一看,竟是江曜的手。
下一刻,江曜缩回了手,他没有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他的腿伤还未好全,没了拐杖,只靠自己未痊愈的断腿,行走间一瘸一拐,动作缓慢吃力,又倔强。
姬时语看的心疼,连忙提声:“江池生!”
江曜顿住身子,脚步停下,他没有回头。
“你不要多想,”姬时语说的着急,和着她周身独有的玉兰花香,与手中甜滋滋的味道一并缠绕在江曜身侧,“你的伤、你的病,都会好起来的!”
江曜再也无法克制,一股冲动呼之欲出,他问她:“你为什么救我?”
少年转身,清冷月色笼罩于他全身。
他是比月色还要阴冷三分,脖上那颗明艳红痣亮的夺目,衬托着一双狐狸眼比从前的哪一刻都要锋利。
这还是江曜苏醒之后,头一回这么直接了当地问询姬时语。
姬时语的脚踉跄了一步,她想了很多,想到前世江曜最后的时刻,满身是血倒躺在血里,直勾勾地看着她。
却什么都没问。
他若是能开口,会和今日一般质问她吧?
为什么不救,为什么又救他。
救与不救,全在姬时语的一念之间,可却于江曜是性命之忧。
姬时语明白,今日不给江曜答案,他不会罢休,可依着他乖张的性子,他不会想听某个回答。
斟酌之下,姬时语勾唇莞尔,笑意温柔,“我救你,自然是有缘由的。”
闻言,江曜的呼吸顷刻间急促。
“我觉得你会变得很强大,非比常人的厉害。”姬时语凝望着月色之下的冰冷少年,“所以我要你以后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来救我。”
她嗓音似随时能随夜风而逝,可江曜听得异常清楚。
她是那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只看着他。
姬时语眉眼弯弯,女孩弯了下腰,脸蛋凑到了他跟前,“江池生,就像那时我救了你那般。”
江曜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盼什么,姬时语说完他心口又沉重了两分,但不得不说,那颗巨石确实是破碎分裂,令他心定。
“我可没应你。”
嘴唇蠕动了两下,他转过身,背对着姬时语,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那时是你非要自作主张救我,与我无关。”
“啊!”姬时语追上他的背影,她不依了,“你怎么这样?”
“是啊,我没说让你救我。”
“可我实打实救了你诶?”
“你可以不救我。”
“那你,那你……”
姬时语脑子绕晕了。
江曜之言说服了她,他说的不错,是她有些自作多情觉着定要救下江曜,她不该挟救命之恩要他偿还恩情。
思及此,姬时语如同霜打茄子,彻底蔫了。
江曜终于看她,阴郁的狐狸眼似乎夹了笑,“我怎么,嗯?”
姬时语把手里的蜜水塞入他怀里,这次是不由分说的,“你拿回去尝尝,我姐姐带回府的,可甜了!”
江曜蹙眉,“我不喝甜的。”
“不管,我让你喝你就得喝。”
姬时语不给他反驳的机会,送出手的东西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更何况她就是给江曜拿来才特意跑一趟,“就凭你现在还在我们忠义侯府,我还是你名义上的主子呢。”
主子?
江曜讥嘲一笑,眉眼阴冷。
也是,姬时语这样世家娇宠的小姐,寻个玩物,一时兴起罢了,她迟早腻了,就会如同丢破布一样弃了他。
她想玩,那他便陪着玩玩吧。
江曜接下了蜜水,他侧过头,心好似又硬了回去,“你可以回去了。”
“好,那我回去歇息了,是好困了呢。”
姬时语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少年从入府至今都是一副生人勿进,她也就习以为常,看江曜收下,她扬手便挥了挥。
“祝你有个好梦,江池生。”
江曜凝着她娇小的身影钻入夜色之中,怔怔的,许久未动。
……
姬时语睡了个好觉,翌日起身时,嘴里还缠着几句“要蜜果”的梦话,萍亭捂嘴偷笑,给自家小姐把脸蛋擦拭干净。
姬合英已是归府,姬时语想念姐姐的很,也就不再赖床,梳洗罢了,她抬脚便去舒氏的海棠苑请安。
海棠苑中,姬合英换上常服,她一身银灰色圆领袍,身形飒飒,脑后乌发全由一根玉簪别住。
姬时语眼眸登的亮了,她刚要入内,便听舒氏落下一声叹息。
“你爹这意思,是说老太爷身子骨不太好了,合英,你从边关回来时,那时候老爷子的身体如何?”
姬合英英气的眉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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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老爷子的身子一向硬朗,我走时他还康健的不行。”
姬时语缓步而来,她疑惑问两人,“娘,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可是祖父病了?”
舒氏见小女儿到来,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先探手摸了摸她的手腕,看气温还算温暖,放下心后再道:“是你父亲的信件今日送到了,里头说老爷子病倒,他暂且不得归京,得过些时日再回府。”
“祖父病了!”
姬时语难以置信,她算着时日,就等两日后父亲归京,把江曜交给父亲,送他回楚王府。
现在姬老太爷和忠义侯镇守岭西,老太爷病倒,侯爷不论如何都不能归京,那江曜这尊大佛,就还得供在忠义侯府之内。
姬时语一时之间心情相当复杂,她盘算的都失策了,还得拖,还得缓,且眼下最急切之事,还是祖父的病。
她问舒氏,“父亲可还有说什么,祖母那面让人去说了吗?”
老夫人住在老宅,离京有六十里路,京中若有事,舒氏都会第一时告知三房的人。
舒氏点头,“说了,你父亲倒没提别的,只说让我们莫要担心,再来……”
末了,舒氏瞥眼看向了姬合英,姬合英被舒氏戏谑的眼瞧着,有些窘迫,她侧头摸了摸耳朵,说道:“娘,不要打趣我。”
舒氏笑道:“你父亲说是时候给你大姐看门亲事了,她到了年纪,这次回京便是有意给她说个亲。”
姬时语心头大警觉,“什么?!”
“你父亲看上了于家,他与于大人来往颇深,再来于家又出身将门,你大姐嫁过去最合适不过。”
舒氏笑脸而对,说起姬合英的亲事,当事人姬合英抱拳狠狠咳了几下。
姬合英道:“于家当真有那么好?”
“过几日我给于家下帖,请于夫人过府好了。”
“娘,大姐才归京,你舍得她立马嫁出去吗?”
一听是于家,就是前世迫害长姐,害长姐日夜以泪洗面的于家,姬时语哪里还坐得住。
她当即挽着舒氏的手臂撒娇,“娘,我舍不得姐姐,我们把姐姐再多留几年在家里,不行吗?”
舒氏未答,姬时语又喊:“姐姐!”
和舒氏撒娇不顶用,姬时语转身便扑进姬合英的怀里,抱住她的脖颈埋头闷声,已有了哭腔,“我不要姐姐那么早嫁人,姐姐,不要离开我……”
姬合英根本受不住妹妹躲在自己怀里哭,她一边摸着她后背安抚,一边小声道:“姐姐怎么会抛下阿锁不管呢,你永远都是姐姐最疼爱的妹妹。”
“姐姐……”
姬时语此时是真有点想哭,她最好的姐姐,这辈子绝对不能再嫁去于家受苦,她不允许!
“娘,要不这事再看看。”姬合英望向舒氏,妹妹在怀里像小猫儿一样,她亦是生出了不舍,“阿锁说的对,我才归京,成婚一事等祖父病好吧,我想喜事需得全府都喜气洋洋。”
舒氏叹气,倒没拒绝,“婚事可以推,娘和你爹哪里舍得嫁你出去?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先相看着吧,你爹给于家写了信,咱们也不好怠慢人家。”
姬合英点头,“好。”
10. 第 10 章
“唉。”
姬时语恹恹地趴在木雕花窗棂边,小脸靡靡叹了口气。
萍柳这时走来,抬头望了眼院内葱郁的柳树,柳树垂杨,柔条轻拂,那枝桠已长势大好。今年柳叶枝条定是悠悠绿荫,小姐可在树下纳个藤椅悠哉悠哉乘凉。
又不是枯树凛冬,小姐叹什么气呢?
萍亭道:“小姐,您可叹了第十八回了。”
姬时语扶着下巴转向她这面,萍亭便见自家小姑娘那娇小的脸蛋赫然映着一双乌黑的眼圈,浓密睫毛落下阴影,可都盖不住。
“小姐梦魇了?”萍亭心切。
“我是忧心忡忡啊!”
“小姐思虑什么呢?林大夫交代过,您要多宽心,少忧愁琐事。”
萍亭不懂,小姐整日乐呵乐呵的,却偶时又沉稳成熟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好像只要与忠义侯脱不开干系的事,左也要担忧,右也要愁思。
小小年纪的,这般娇花的小姑娘就该和别府的小姐们同春游踏青,荡荡风筝也好,嬉笑打闹也好。
想那么多做什么?
萍亭想,即便姬时语想骑小马驹出府游玩,依着大小姐和夫人宠她的那个劲儿,亦会答应。
“可要奴婢去知会大小姐呢?”萍亭问。
“不要,我不想总让姐姐护着我。”
姬时语一把从座椅里蹦下来,她头顶双丸髻串着小铃铛,行走间铃声清脆,打在人心间,绵绵不绝。
刚在内室一踱步,姬时语又停下脚,“萍亭,你说我姐姐才归京,爹娘怎么就着急要嫁她出去?她就不能在忠义侯府多留几年吗?”
“大小姐已是及笄,芳龄十六岁,在大小姐这个年龄,京中贵女多是早已定下了亲事。也就是大小姐为忠义侯府的小姐,才嫁的晚了些。”
萍亭没说的是,忠义侯常年将姬合英带在身边,让她待在岭西,因而至今未曾议亲。
“咱们忠义侯府的姑娘也愁嫁啊!”
姬时语哪里不知道,她气恼的由头,全因镇国将军府于家。
越想越气,进一步她进不了,退一步心悸难治,姬时语一拍桌面,“啪”地一声,“好,我定要揪出于威的真面目,让姐姐看清楚。”
萍亭听着姬时语的豪言壮志,笑着摇头不语。
这时屋外的萍柳端着一蛊香蜜枇杷奶回来,她呈过来,姬时语迫不及待接下。
小姑娘嗷呜舀了一口枇杷果,酸甜酸甜的,这枇杷连核都被去了,果肉润滑爽口,好吃到她眯起眼。
“小姐,您吩咐奴婢打听的事儿……”
萍柳一顿,姬时语恍惚间想起要紧之事,因吃着枇杷,口齿不清,“你说说,如今楚王府是什么样的?”
姬时语叮嘱过韶华院的丫鬟,为她查办一件事,楚王府。
她既然捡回江曜,便铁心要让他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回到楚王府。
而祖父病重,父亲暂不得归京,她便先盘算楚王府是怎样一番,也好送江曜回去之后,他仍能安置妥当。
她盼着江曜能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前世的楚小王爷,那就是他本该去的地方。
“老楚王仅有一子,十三年楚王世子承袭,受陛下册封为楚王。而后楚王爷迎娶王妃,不出一年,楚王妃诞下一子。楚王府当今的楚王世子,便是楚王妃的嫡子,名讳江子墨。”
“什么!”
姬时语坐不住了,手中的瓷勺“当”地撞击在瓷碗壁沿,与她头顶慌乱的铃铛声,一同响彻内室。
影影绰绰,枝间鸟鸣清脆,小姑娘便如惊起的小黄鹂。
“楚王府已有楚王世子了,还是楚王妃所出嫡长子?”
姬时语冲到萍柳跟前,抓住她手臂满心不敢置信喃喃,“楚王府怎么就有嫡长子了?”
“是,江世子乃楚王妃唯一的孩子,楚王府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子嗣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姬时语听得后背发毛,她最不期望之事还是发生了。
萍柳道:“早在十三年前楚王便因摔下马落得双腿残废,他在床瘫痪十余年同死人无疑,老楚王是为王府承嗣考虑,这才选了一位楚王妃,并生下楚王世子。”
姬时语浑身脱力,她的手呆呆滑落,后无神地跌坐回去。
怎么会这样?
江曜生时的那年,楚王便落下了残废,彻底成了废人一个。
而楚王妃替楚王府立下不世之功,强行与楚王诞下子嗣,这孩子是老楚王与楚王府期待而来的,只有可能是江子墨,他才是楚王府有且唯一的世子。
江子墨的地位稳如磐石,任谁来了都不可撼动。
即便是宫中长子的大皇子,想触及近在咫尺的太子之位,都得再三思量。
楚王府之内如此错综复杂,江子墨这个楚王世子,除非他死了,不然怎么可能轮得到别人?
而江曜,不过是一介乡野长大的私生子。
其母白氏乃罪臣之后,先不说楚王如何与白氏相爱有了江曜,光是其母出身,在世人眼中,他便彻底钉死在了卑贱之身。
这样的江曜,拿什么与江子墨斗啊?
姬时语再也笑不出来了,嘴里的香蜜奶尝不出半点甜味。
她到底是把事情想的太轻易了,考虑不周,没想过救下江曜之后,面临诸多险境,又该如何化解。
姬时语沉思片刻,终是吐出一口浊气,她明媚的眼眸弯了弯,又吃起了那晚香蜜枇杷奶。
她吩咐:“萍柳,往后多盯着楚王府,有什么便和我说。”
半晌没得到回应,姬时语咬着枇杷侧头,眼波晃动,只见萍柳踌躇站在原地,而珠帘之外,韶华院那扇棂条组成花格的隔扇门旁,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瘦薄的身影。
江曜拄着拐杖,他那只瘸腿稍耷拉着,因身形不稳,他半靠着屋门门槛。
少年目光沉沉如墨,又阴又冷的,正凝望着屋内。
姬时语真是惊起了一身冷汗,她起身佯装镇定,“萍亭、萍柳,愣着干嘛呢,还不快搀扶他落座。”
看不出江曜的心思,他没让丫鬟们扶,拄着拐杖几乎是颤颤巍巍入了正堂。
甫一坐下,江曜抬眼,他清晰望见了姬时语躲闪游移的神色,好像有什么事要避着他一般。
是他刚来听到的那句“楚王府”吗?
江曜没来由地心头烦躁。
耳边响起小姑娘头上铃铛清脆的声响,姬时语已来到他面前,她皎洁面庞露齿一笑,问他:“你伤未痊愈,怎么来我这儿了?”
江曜暗叹她一个:傻。
掩盖皆是所想,实则面上泄得一清二楚。
江曜闻声不动,他那双狐狸眼稍挑一记,“夫人知会了我,往后我便是五小姐的侍卫了。”
“啊?”
姬时语一双猫瞳瞪得圆鼓鼓的,江曜只觉得她更傻里傻气了。
这般傻乎乎的,不会平白被人欺负哭吧?
江曜眯起眼,重复道:“是的,我会是你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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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当上我的侍卫了?”
姬时语直哼哼,她不服气瞥头,眼睛灵动的很,江曜忍不住跟着她的眼瞟过去,她又看过来,江曜被抓了个正着,他咽了口水。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娘还让你侍卫做甚?”
便听她哼道:“怕不是遇到歹人,我来保护你呢!”
江曜回:“我会好的,我很强壮。”
看姬时语不信,江曜沉了脸,阴郁问:“你不信我?”
“啊,真是的!”
姬时语真想拉过江曜的手狠狠打一通,瞧这人说的话,跟个死犟木头似得,她还能跟伤患计较什么?
当然是将人先养伤痊愈啊。
“萍亭,去寻林爷爷老人家来就诊。”
萍亭应了一句,当即出了院。
姬时语这面站在江曜跟前,她孜孜不倦:“我娘说那话只是因为你是我救回来的,她不想你忘恩情。什么侍卫不侍卫的,忠义侯府仆从不少,武艺精湛的更多,不用你这个未弱冠的孩子来当。”
小姑娘个头不高,比江曜还要矮了半个头,可这会儿江曜坐于木凳,矮了她一个头,姬时语俯视他,比出一根食指,还需弯弯腰。
“所以,你最要紧的,便是要康健起来。你的腿伤要养,耳朵要治,别担心,后头都会好的,知道吗?”
“嗯。”
江曜的视线如影随形,他很平静,还有点乖,应听入了耳。
姬时语嘴角勾笑,笑容满满,如偷了腥的猫。
少年乖乖听她话,这种感觉甚好,她喜欢!
很快,萍亭领着林大夫折回韶华院,林大夫还以为是姬时语这小祖宗哪里不舒服犯了,急的跑来。
可一见到小姑娘活泼乱跳的,他摸摸白胡子,是他白担心了。
“林爷爷,你快给他把个脉,看看他这伤如何了?”
林大夫被姬时语一把拽过来,他“哎哟哎哟”叫出声,“小祖宗,仔细老夫的胡子,可莫拽断了。”
姬时语一瞅,她手心正拽着林大夫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白胡子。
要知道林大夫攒了二十来年,才将胡子攒这么老长,给她揪掉几根,怕是得心疼坏了。
她窘迫撒手,林大夫也不计较,只是关切问:“这些时日你心悸可都还好,有复发过吗?”
“没有,遵你的医嘱,日日都在吃药,林爷爷,咱们商量个事呗?”姬时语可怜巴巴对了对食指。
林大夫深知她想要说什么,严词咳嗽:“不可,良药苦口啊,五小姐。”
“哎……”姬时语垂头丧气。
林大夫走去握住江曜一只手臂,探了两根指头在脉搏,屏息思索,他又握住江曜的半边脸,仔仔细细察看他聋了的半边耳。
姬时语探过小脑袋,紧巴巴凑过来,不时问林大夫江曜的病情。
“林爷爷,他这伤可重可重了,是不是得上针灸啊?”
“我听说你开了不少药,药材不慌,咱们忠义侯库房有需要的,都给他上!”
“我娘说了,他的事我做主,我说了算。”
“他什么都得听我的。”
姬时语宛如叽叽喳喳的小黄鹂鸟,春日绚烂,她踩着嫩绿的枝叶,一跳、一跳地飞跃轻轻落在江曜的肩头。
引得他忍不住,侧目而望。
那只小黄鹂还十分亲昵地,小跳几步,近在他身侧,蹭了蹭他。
就在这一刻,这一刹那,他很想伸出手,牢牢将那只鸟儿攥入掌心。
11. 第 11 章
少年的手泛着因瘦弱而成的肌黄,可又天生体白,林大夫把脉时,清晰可见江曜腕骨之上鼓起的青筋。
他太瘦了,骨头看得十足咯人。
姬时语端详着的眼底不自觉就浮现一抹怜意。
她要多多喂他吃饭,好好养养。
林大夫将江曜的头颅别到一边,他聋了的那半边耳朵像是微鼓,耳后连接腮部的那块肉俨然不同寻常的红肿。
“疼吗?”姬时语问出了声。
江曜受她微弱的声音蛊惑,“不疼。”
眉眼偏过去的刹那,他的视线不知不觉落在了姬时语裸露在外的手腕。
方才林大夫先为姬时语把脉,小姑娘的手心软软的,肤色粉白,如上好的暖玉,看得人不免垂涎。
可下一刻,林大夫用手指碰了碰那块红肿,江曜就眯起狐狸眼呲牙咧嘴。
“这还不疼?”林大夫嗤之以鼻。
江曜不吭声了,他连姬时语都不敢多看。
“肿得好厉害!”姬时语又拧眉,“光吃药像是不够,林爷爷,他这伤可有什么药膏可以用呢?”
“安心五小姐,待都看罢,我会给他开一副药膏。”
林大夫已是就完了诊,他沉思之后叮嘱道:“耳伤愈合的很好,再过一个月应便能恢复,腿伤亦不严重,只是需要养着,别乱跑就行。”
江曜抬头问:“能好是吗?”
“是。”
林大夫不明所以,总觉得此时此刻江曜那张面庞是十分认真的神情,看得他经不住跟着摆正脸色,“放心,老夫作担保,定让你健康痊愈。”
“我好了才能做五小姐的侍卫。”
江曜冷不丁一句话,姬时语又是闷声一个“啊”,林大夫情不自禁摸着胡须大笑出声,他戏谑的眼看看姬时语,又看看江曜,复而落下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姬时语鼓嘴不满跺跺脚,小姑娘气恼的很,总觉着这话像她是个刻薄之人,江曜重伤这样,她还要让人当侍卫。
“才不是,我没说要他做我的侍卫!”
“五小姐。”
江曜眼睑下垂,落寞的阴影盖住他眼底的情绪,深深沉沉的,“你嫌弃我是个残废?”
“不是,我……”
“江池生出身卑贱,幸得五小姐善心相救,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江曜每说一句,姬时语那白嫩小脸便跟着面红耳赤一分,什么以身相许都来了,偏他还说的哀怨又可怜,“我是如此身份,妄想回报小姐,是我逾矩了,您若不愿意的话,我……”
“我娘说什么你都当真啊!”
“所以小姐还是嫌弃我。”
姬时语当真明了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林大夫乐呵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和小姑娘,两人还都是十余岁的年龄,心智稚嫩,举止之间真挚可爱。
他只觉得江池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小子,还记着还恩情呢,便劝说姬时语,“小姐,江池生这孩子有心报答你,你就莫要推辞了吧。他想跟着你,是你们两人之间的缘分。”
姬时语狐疑,她再度问江曜:“你铁了心地要做我的侍卫?”
江曜眼尾下挑一分,连带狐狸眼可怜的紧,看得姬时语整颗心揪住,对上这张阴冷绝色又带点示弱的容颜,她如何说得出不愿的话。
“小姐既然说要我养伤,我会还小姐一具健康的身体。”
江曜轻轻看姬时语,眉目疏朗,“小姐?”
他的狐狸眼拢起流光,平静的、潋滟的色泽翻动。
姬时语心口一跳,身子踉跄了一步。
“啊!”
小姑娘赶紧扭头,摁住自己的胸口,她抬起手腕便递给林大夫,“林爷爷快帮我看看,我心口又不舒服了,可是发病了?”
“什么?”
林大夫立刻着急了,他抓住姬时语的手腕便摸了脉搏。
可摸来摸去,手下脉搏只比平日快上几分,哪有什么病症的兆头?
林大夫嘀咕:“没事啊小姐,您就是心跳快了点。”
“怎么会,我突然有一口窒息之感涌上心头……”
“您许是太紧张了。”林大夫平静答。
姬时语越说声音越微弱,她脸蛋染红了,意识到什么,她捂住脸三下两下揉揉,又深呼吸了一口气。
江曜毫不避讳地盯着她,脖上那颗红痣明艳非凡,他轻轻笑了。
啊,原来她受不住自己这副模样呐。
突然就很想把她欺负的乱七八糟,多露出些令人心悦的神色呢。
看来一时兴起,留在忠义侯府五小姐身边做侍卫的日子,比他料想的还要让人期待。
可怜一些、委屈一些,听她的话再乖巧一点,她便经受不住想要心软是吧?
那他倒是明白了。
江曜唇角的笑意幽幽,点染渐深的阴郁。
“真无事吗?”虽说林大夫探脉未发觉姬时语发病,可他还是有些担忧。
“没事了,林爷爷,你给江曜开药吧。”
姬时语缓过劲,偷摸怒瞪了始作俑者江曜一眼,那面的少年做无辜脸,回了她一个再纯真不过的笑。
这笑又让姬时语愣了神。
萍亭取来笔墨,林大夫写好方子之后,萍柳拿来收好,林大夫便拎着药箱与几人告别。
见林大夫走了,江曜也打算离开。
他道:“小姐,我先回思芳院了。”
“你好好养病。”姬时语顿住,又郑重严肃道:“既然是我的侍卫,你便是我的人,我命令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是,小姐。”
江曜起了身,他拄着拐杖倔强地撑起身体,姬时语想探出手搀扶他,可还是被他的眼神委婉回绝了。
少年的背影孤寂悲凉,姬时语目送江曜一瘸一拐迈出韶华院,久久没收回眼。
萍亭在旁叹口气,“江小公子还真是心智坚定,如此重病仍旧顽强,受此艰难磨练,也不知是老天降大任还是有意为之。”
“定然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江池生日后必有造化!”
姬时语恢复一贯活泼性子,她笑颜如花,“他可是金鳞岂是池中物啊。”
让江曜做她的侍卫也太委屈他了,是以她百般不愿意。
可她拗不过江曜落寞的眼。
因对抗世道不得不凶狠的野狗,用那样湿漉漉的眼看她,还将柔软的爪垫亲自递到了她的手中。
她真的会心软。
唉,大不了让江曜做自己身边的一只漂亮花瓶侍卫吧。
姬时语如此想。
……
江曜从韶华院而出,拐杖不轻不重落在青石路上,他一直垂着头,沿着院墙墙根绕行。
在他脸上,那可怜模样早已消失殆尽,那种神情只需要在韶华院的姬时语面前摆出,旁的时候无需有。
少年垂首,面上是冰冷的阴沉。
他行走极慢,林大夫交代过不可让瘸腿受力,他跛着脚,几乎拖拉着那只瘸腿前行。
只是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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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崭新的绣花鞋映入他垂下的眼,鞋面之上还有一颗明亮皎白的东海大珍珠。
“哟,这不是姬时语养的那条狗吗?平日都缩在思芳院,姬时语看管的紧啊,我还以为你不会被放出来呢。”
江曜抬起眼,冷冷看姬如静。
“见到人也不知道喊,你学的规矩呢?”
满嘴的讥笑,姬如静轻蔑看他,江曜不为所动,冰凉眼神似在挑衅。
姬如静手握折扇顿时一拍,大步上前猛力一推他。
江曜本就一条腿落地,根本躲避不及,当即被姬如静推翻,栽倒在地。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江曜疼得咬牙。
他没有爬起来,这一刻如狂潮般的暴虐和杀意在眼底翻涌而起。
“姬时语也是的,连一条狗都养不好。自家的狗不拴好,放出来咬伤人怎么办,她担得起这责吗?”
姬如静行事嚣张,她拔下一根金簪欲施以暴行,那簪头尖端锐利锋利,俯视着江曜,她抬脚便踩上他的手。
绣花鞋毫不留情地在江曜手背之上碾压,姬如静却笑得高傲,“姬时语管教不好的狗,就由我这个二姐来管吧。”
弯下腰,金簪握在姬如静手中。
她早想划烂江曜的脸了。
江曜手掌微微屈起,被一只脚踩中,他等待着时机,正打算反手一击折断跟前之人的脚腕——
一只小黄鹂鸟的叫声破空而来。
“姬如静,你在干什么!”
姬时语拎着衣摆,脚下片刻不停歇。
当她看清楚姬如静正踩着的少年是江曜,他身影单薄,任姬如静欺负反抗不了,满腔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姬如静竟敢凌辱江曜!
姬时语如小炮竹,冲过去便掀翻姬如静。
“啊!”
突如其来的推搡令姬如静趔趄后退,她的丫鬟们扑过来,可姬如静还是摔了个屁股开花。
姬如静拔了头上的金簪,再又混乱倒地,发髻全盘散落,整个人是凌乱不堪。
她叫骂:“姬时语,你敢推我?”
“我推你怎么了,你都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了!我若跟姐姐学了武,那这会儿可不是推你,我定给你几鞭子。”
“你简直无礼!”
姬如静咬牙切齿,姬时语才不去管她扭曲的脸,她紧张地跑去江曜跟前,看了看他的伤,萍亭帮着扶人,萍柳捡起了江曜的拐杖。
“江池生,有没有很疼,我让人抬起回思芳院吧?”
姬时语担心坏了,他伤本就在腿上。
因是疾跑赶来,姬时语额上还有汗珠,江曜睨着那颗汗珠滴落,目光游移到她的嘴唇,她不时喘口气,朱唇一张一合的,眼睛心里满满都是他。
“小姐,我无碍的。”
想到了什么,江曜眼睫轻颤,“只是二小姐说我不堪站在小姐身边,她道我只是个无用的废物,小姐,都怪我没用……”
江曜狐狸眼落寞垂下,隐了阴郁之色,他眼尾泛着红,眼巴巴地去接拐杖,手掌面上硕大的红痕赫然露出。
那是被姬如静踩的。
江曜好似无意提及,“她还说我是你没管教好的狗,她要替你教训我。”
姬时语喘着气,小脸涨红,她怒视姬如静。
她竟然对江曜说这等侮辱人的话语!
还在忠义侯府,光天化日之下对江曜粗鲁动手,简直是有辱他们忠义侯府的家风。
小姑娘第一回面露凶狠,是为了护着江曜。
12. 第 12 章
忠义侯府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绕过繁花盛开的花门,有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息之间。
此时丽日流金,春风盎然。
本是花门之边,鸟语花香,可姬时语与姬如静的争端一触即发。
江曜已被扶起,他单手拄着拐杖,萍亭、萍柳守在他身侧,姬时语更是站立于江曜身前。
她个头不高,挡不住江曜,可俨然一副袒护姿态。
姬如静衣裳沾了脏污,连那双崭新绣花鞋的大东珠都被泥巴团糊住,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爬起来,冷笑:“姬时语,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奴仆,反手甩你姐姐的脸。”
“江池生入府之后从不惹是生非,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惹到二姐你了,”姬时语义正言辞,她还喘着气,说完便咳嗽,“咳咳,方才我亲眼看见是你在凌辱他。”
“我凌辱他又如何,那也是他该的!”
姬如静气得满脸通红,她指着江曜破口大骂,“你养的好狗,进了我们忠义侯府,却不守忠义侯府的规矩,我不过是亲自教导他。”
“那二姐说说,我们忠义侯府是什么规矩?”
“咳咳咳!”
姬时语止不住的咳嗽,她说得又急又快,心口传来阵阵疼痛,她压住那股难受。
“江池生乃是我们大房的人,我母亲将他给了我,能处治他的只有我。二姐想随心所欲,不该来大房找事。”
江曜垂眸,细密眼睫盖住眼中冷冷情绪,说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一条狗——”
“姬如静!”
姬时语眼眸瞪起,明眸烧着怒意,“你不要张口闭口都是‘狗’,即便江池生如今身份只是仆从,他都是个人。”
“一个不知来历的小杂种,你还护上了?谁知道你在哪里捡来的人,身份卑贱,你当少爷公子对待,有够可笑的。”
“我们大房做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姬时语还是那句话,“我不准你这么说江池生。”
“即使我是你二姐?”
“不错,你也不能。”
姬如静本就看长年体弱霸占一切宠爱的姬时语不顺眼,偏又来了个不拿正眼看她的江曜,这两人凑出一对,真让她恨得牙痒痒。
姬如静怒道:“我身为忠义侯府嫡出二小姐,他拿什么和我相提并论?”
“我娘和姐姐都已准许江池生留在大房,二姐,我再说一遍,咳咳咳,江池生是我的人!”
姬时语一阵咳嗽,小身子弓起。
看她都这副模样了,还要护在江曜身前,姬如静勾唇讥嘲笑起来。
“姬时语,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也是正经嫡女出身,还怜爱上一个低贱奴仆,大婶娘真白疼你了。”
姬时语本就是跑来的,这会儿气急攻心,总感觉心口处疼得厉害,有一口气卡在中央,怎么都下不去也上不来。
“小姐!”
“小姐!”
萍亭萍柳大喊,姬时语歪歪一倒。
离她最近的江曜以最快出手,他丢了拐杖,接住姬时语。
只是姬时语一头朝后倒在了他前胸,江曜身子一晃想要站定,那条瘸腿受了力,疼得他一咬嘴唇,瞬间满嘴铁锈味。
姬时语在江曜怀中喘着气,脸色白得吓人。
江曜立马看萍亭,“怎么做?”
萍柳半接住姬时语,抬手给她揉心口,边拍边哄,“小姐,深吸气,莫着急,慢慢来……”
姬时语大口、大口呼气,萍柳的手未停,揉得她好受不少。
姬如静呵笑:“又是虚张声势。”
江曜霎时抬眸,眼底是一片猩红的杀意。
还不等他动作,手腕已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攥住,江曜垂头,是姬时语靠在他怀里捉住了他的手。
萍亭着急的要死,“小姐,你怎么样了?”
姬时语抿唇,发白的唇瓣艰难露出一抹笑,她在说,自己好多了,不用担心。
“姬时语,你只会这种小把戏,这些年还没玩够呢?能不能换点新点子啊,我看倦了。”
“姬如静。”
另有人喊她,姬如静脸色大变。
不知何时出现的姬合英满脸不虞,她大步走来,“你有胆子把你对阿锁的出言不逊再说一遍?”
嫡长女姬合英马尾高束,一双英气彭发的眼如凶猛的鹰隼。
锁住姬如静的时候,那只锋利的鸟喙似随时可刺穿她的喉咙。
显然是皆听入了耳。
姬如静脸色煞白,她改口辩解:“是五妹说着说着倒了,大姐,此事与我无关……”
姬合英没工夫和姬如静纠缠,她三下两步便来到姬时语身边,毫不留情推开江曜,反手将自家妹妹抱入怀里。
姬时语睁开眼皮,见是姐姐来了,她虚弱喊了一声:“姐姐……”
小姑娘宛如受了伤的猫儿,日光之下肌肤白得几乎要透明了。
姬合英气得恼火,她宝贝在手上的妹妹好生养着,生怕她磕着碰着了,姬如静竟来找她的麻烦。
思及此,姬合英语气不善扫视几人。
“怎么回事?”
常年随父镇守边关令姬合英周身煞气很重,除却她怀里的姬时语,旁人尽数被压迫感扼住,大气都不敢喘。
萍柳、萍亭接连跪下,江曜瘸腿没跪,当然了,要他跪下,他亦是做不到。
“二小姐拦住不让我回院,之后五小姐为了护我,和她起了争执。”
江曜言简易骇。
姬合英冷厉的眼便直直射向了他。
这个少年无惧她寒冰凛冽,姬合英一直不明白,她养在侯府,娇花一般的妹妹究竟哪里被少年吸引,执意要将人养在府上、养在身边。
或许是这一身的无畏,还是跌至泥潭都还未折断的傲骨?
“是因为你?”
姬合英心里冷笑,她直接了当,“那你可知道,你让我家小五受了大罪,我可以当即把你赶出府。”
“姐姐,不要……”
姬时语醒了,她抓住姬合英的手晃了晃,满眼都是哀求。
江曜闻声未动,他那双狐狸眼平静如死水,“大小姐,我并未惹事。”
“一切是因你而起。”
“二小姐视我为狗,她几番欺辱我,我忍了。今日亦是她先发难,我不是辩解,我只是想说,若这是忠义侯府的做派,我认。”
江曜冷意环绕,他坦言:“还请大小姐做主,处治我吧。”
姬时语握着姬合英的手更紧,她咳了几声,有了几分力气,开口就道:“姐姐,不能怪江池生,是二姐太坏了……”
姬合英看不得妹妹求情的眼神。
她确实看江池生很碍眼。
可她并非不讲理,她只是一想到姬时语满心都记挂这个外头捡回来的少年,她便眼不见心不烦。
一事归一事,今日姬如静对姬时语有多轻蔑,她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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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合英转头,冷冷睨姬如静,她问:“你不知道江池生是我母亲亲自带回府的人?”
“我知道。”
姬如静如实回答,她见到姬合英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你知道你还做,他如今是大房的人,你欺辱他,便是打大房的脸!看不起江池生,把阿锁气病,罪加二等!”
姬合英每冷声说一句话,姬如静的脖子都跟着一哆嗦。
“姬如静,今日之事,我定要关你禁闭思过。除非你诚心悔改,不若我便让母亲亲自罚你。”
别看舒氏样貌温和,一旦事关姬时语,那张长年贤淑的脸只会比姬合英还要冷漠。
姬时语被姬如静气到病发,这事若舒氏知晓,一定会请家法,鞭笞十鞭子。再送去祠堂两个月,每日只许吃一顿饭。
想到家法鞭打,姬如静慌了。
“大姐,我真的没做什么过分之事,我只是,我只是多说了五妹几句,谁知道她病得这样重,一下便倒了。”
“道歉。”
姬合英才不要听姬如静的狡辩,“我要你和阿锁道歉。”
姬如静脸如菜色,可考虑之下,她还是和姬时语道:“五妹,是我错了,二姐不应该对你说重话。”
姬时语没搭理她,小姑娘窝在姬合英怀里,只拿个后脑勺看她。
姬如静狠狠咬牙。
姬合英又开口:“还有江池生。”
被点了名的江曜诧异望过来,姬合英面色未变,好似这话在寻常不过。
姬如静暴跳如雷:“大姐,为何我还要和他道歉?他不过是个下人!”
“姬如静。”
姬合英只是喊了姬如静的名字,她便即刻噤声。
“二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身为忠义侯府之女,你的教养便是对布衣平民大呼小叫,嘲弄旁人是狗,是最卑贱不如的东西?”
姬合英在边关呆的久了,她早不觉得自己忠义侯府嫡长女的名头乃是骄傲。
无数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才为这天下守护一片安宁。
而那些人,哪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冲在最前方的将士们皆是平民老百姓,多了是的孤儿,生来便无父无母。
京城之中多少名门世家、簪缨贵胄的荣华富贵,那都是远在边关的老百姓们守来的安宁。
她看江池生不顺眼,但她从未轻视江池生。
江曜是个人,是姬时语愿意护着的人,他不该做姬如静嘴里的那种“狗”。
“大姐……”
“给江池生道歉。”
姬如静被姬合英劈头盖脸的痛骂,整张人都好似受了羞辱,给江池生道歉的羞辱比方才给姬时语还要让她难以承受。
一个仆从,还要她这个嫡出小姐道歉上了?
姬如静敷衍的一句道歉之后,看都不看江曜一眼,转身便走。
姬合英心知只能到此为止,她抱起姬时语,面色柔和哄她,“姐姐送你回去。”
小姑娘身板弱,又被姬如静气倒,姬合英哪里放心的了,她定是要亲自护送她回屋睡下的。
“姐姐最好啦。”
姬时语乖乖窝在姬合英怀中,她被抱起的刹那,小脑袋朝后歪了歪,一眼找到了站在后头的江曜。
少年拿回拐杖,吃力地站直,江曜抬起头,双眼正好瞅见。
前头小姑娘的娇颜展露,她的小脸还是惨白,可却朝着自己吐了吐舌头,挥挥小手。
13. 第 13 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茂密枝桠摩梭之间,凉风唰唰而过,一抹黑色的影子一瘸一拐隐入院落的暗角。
三日的蹲守,江曜每逢午夜便会离了思芳院。
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宅院西南角游荡。
这处忠义侯府的边角无人出没,有两处废院在此。
许是平日奴仆懒惰,杂草丛生,竟长有江曜半腿之高。
江曜没拄拐杖,他跛着腿在破败院落里搜寻,灰尘扑凌,他费力地咳嗽几声,复而贴着墙蹲下。
他探手去摸,阴暗爬行着。
不多时,“咕唧”一声,江曜指甲尖掐住一团东西。
“牙还挺尖啊。”
就着破烂雕花窗,射入屋中的还有一抹月光,点点光亮之中,江曜阴测测笑了。
他扶墙站起来,手里死死攥着一只肥硕老鼠,手背不知何时被老鼠咬出一道血痕。
但江曜并不在意。
他步履缓慢,走去院落墙角的草堆旁,伸出手,像是苦等已久的凶兽,正在找寻自己早已盯上的猎物。
躬身扒拉开草,江曜一步一探。
倏忽间,月光闪动,一双血红的竖瞳迅速自杂草之中冒了头,江曜唇角勾笑,狐狸眼上挑一记,邪性的很。
“啊,你在这儿呢?”
只见江曜下手如闪电,黑夜浸没,更是难以看清他究竟如何快狠准,一个出手便掐住了草中绿蛇的七寸。
“嘶嘶——”
绿蛇在江曜手里吐着信子,蛇尾来回绞动,它欲缠上江曜的手腕,只待挣脱便用獠牙一咬再做反杀。
可江曜不给它这个机会。
“烦死了。”
一手蛇头,一手蛇尾,眨眼之间蛇被撕成了两断。
蛇血四射迸溅,血花瞬间爬满他的脸颊,少年脸色比月色还要煞白,他身子一动,鲜血便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淌落。
在漆黑的夜色映衬之下,这张半红半白的脸显得尤为诡谲。
缠在江曜手腕的蛇尾几下蠕动,便再也不动,啪嗒掉落在地。
江曜捡起蛇尾,少年狐狸眼阴冷至极。
他没管脸上、手臂处鲜血,心知蛇血无毒。
早年在乡野求生,江曜曾被一条毒蛇咬过,后来他徒手杀了那条蛇,还炖了一锅蛇羹。
只要扼住七寸,这毒物便拿他没辙。
江曜心满意足,顶着半张血脸,他左手拿上绿蛇,右手掐着老鼠,缓步跛脚出院。
今夜于他甚是美妙,美妙到令他迫不及待了啊。
……
玉树阁,姬如静的屋子已熄了火,丫鬟们各回侧屋而睡,院中此刻空无一人。
“吱嘎——”
春日夜风微凉,姬如静特意命丫鬟们将窗棂掩上,可并未上锁。
眼见窗棂被掀开一个口子,清风随之卷入室内。
姬如静躺在被褥之中翻了个身,这么一侧,一只脚从被里探出,迷迷糊糊的,她好似觉得脚下踩了个什么软趴趴的团儿。
“叽咕,叽咕……”
什么东西啊?
姬如静只感觉脚下那物还在动,毛发茸茸但又刺肌肤,踩了两下,那东西还叫唤了两声。
哪里是梦,根本就是真的!
姬如静吓醒了。
“啊!”
“啊!”
“啊!”
看清楚是什么,姬如静放声尖叫,她爬起来一脚踹飞。
一团大耗子就这么飞落在了地下,滚了几下,蠕动之后,老鼠不动了。
“哪里来的老鼠!”
姬如静真要疯了!
一只老鼠爬上了她的床,她还踩了几脚,那种蠕动的毛绒之感仍在脚心,好像随时都要把她啃食殆尽,她要癫狂了。
救命!救命啊!
她慌忙卷了外衫,连鞋都顾不上套,跳下了床就朝外奔。
可脚一着地,又踩到了一个软物。
姬如静整个人如坠冰窖,脑袋好像丧了命,咔哒两下才挪动低下,朝下一望。
一条蛇头被她踩着,绿油油的,还泛着黑纹细光。
在动,在动。
“啊!”
“不要,不要……”
“救我啊!”
姬如静的尖叫响彻云霄,她身心俱溃。
“小姐!”
“二小姐!”
丫鬟们顷刻间皆被惊醒,方才尖叫声便是主屋传出,撕心裂肺的,惊动了众人。
姬如静发疯了一般推开屋门冲出院子,衣衫凌乱。
谁来告诉她,为何大半夜的她屋中会有蠕动的老鼠和蛇?
这些恶心的、肮脏的东西钻入了她的内室!
一瞬间,姬如静崩溃大哭。
……
姬时语睡眼朦胧的起身,她还想赖床,便翻身之后整张脸埋入枕里,闷声哼了两声。
却听外室萍柳轻声说道:“二小姐像是癔症了,非说府里有人作祟,半夜不睡捉了蛇鼠,故意害她。”
“还有这事?”
“便是昨夜闹的,听说二夫人已带着二小姐去海棠苑找夫人做主了。”
萍亭不明白,疑声便问:“找夫人作甚?这事莫非还能与大房有关系不成?”
“嘘。”
萍柳又压低了一分声音,两人交谈彻底勾起了姬时语的好奇心,她哪里还犯困?
早爬起来侧耳倾听。
看外头嘀咕声小了,她下意识就朝前倾了倾身子,差点不小心翻下了床。
“二小姐说是府上她只与五小姐有怨怼,非说这事定与五小姐脱不开干系。”
姬时语有些没听清,但依稀之间还是听到了“五小姐”的字眼。
“与我们五小姐?”
这回萍亭直接拔高声量,“昨夜五小姐睡得那样沉,我半夜还夜起过,她屋门锁的严严实实,怎么出去?二小姐睁眼说鬼话。”
“哎,谁知道呢。”
萍柳话音刚落,萍亭语气便抑住了,“怕什么来什么,夫人遣人来了,你去唤小姐起床。”
原来是海棠苑来人了,舒氏寻了个丫鬟过来传唤姬时语过去,便是要问话。
萍柳入了里屋,姬时语已是起床换了衣裳,她微微惊讶,小姑娘乖巧地在铜镜跟前坐好,等着她梳头。
这一时萍柳又是忍不住嘀咕,“咱们小姐哪会去抓什么蛇鼠啊?”
姬时语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她:“二姐说我捉了东西要伤她啊?”
萍柳梳头的手一顿,“小姐,您都听着了?”
“嗯,不用那么麻烦。”
姬时语翻出一根红绳,让萍柳给她随意编个辫子,她起身小跳两步。
“走,瞧瞧二姐去。”
都说姬如静被吓唬的不轻,姬时语更为好奇了,哪方神仙做了她没胆子做的事啊。
往姬如静屋里丢老鼠和毒蛇,哎呀,太有种了!
这嘴碎之人被惩,不是再寻常之事吗?
姬时语蹦蹦跳跳来到海棠苑,一进门便见大姐姬合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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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舒氏身侧,而傅氏与姬如静便再一旁,四个人齐齐望向了她。
姬如静本窝在傅氏怀中抽泣,余光中瞥见姬时语那张欢欣小脸,她愤然抬眼。
“五妹,你还笑得出来!”
姬如静指着姬时语就道:“我这般模样,你就是最得意的那个,你是高兴了,那我呢?”
“二姐,我什么都没说啊。”
姬时语嘴角一扁,眉眼瞬间委屈起来。
姬合英蹙眉冷睨姬如静,“二妹,不要莫须有指责阿锁。”
舒氏看见姬时语完好无损,心中松了口气,她招了招手,慈爱道:“阿锁,到我这儿来。”
说句难听的,昨夜之事是不是姬时语而为舒氏并不在乎,不说以姬时语的小身板,抓蛇鼠可费劲,她还能丢到玉树阁?
即便真是姬时语做的,舒氏也只会觉得是姬如静哪处惹了她的小女儿,才让小姑娘如此作弄她。
姬时语乖巧走去,姬合英便让她挨着舒氏坐下。
舒氏摸着姬时语温热的手心,关切她可有喝了药再来,姬时语嘟了嘟嘴,说药太难喝她倒掉了。
可舒氏再一拧眉板脸,姬时语又吐舌改口说自己喝了的。
姬如静听着这面动静,大房母女温馨问候,哪里管过她的死活,心中憋屈更甚,她当即扑进傅氏怀里,哀泣大哭。
“娘,这事定是大房而为,府上仅有五妹与我起过争论,不是她又能是谁。”
傅氏叹气:“你确信是语姐儿所为吗?”
“大姐才回府,怎会无故找我的麻烦?可我和五妹有过嫌隙,还就是前几日。”
姬如静哽咽抽泣,话腔直言,她突然想起什么。
“还有那个叫江池生的,对,他是五妹的仆从,五妹自个儿做不了,她定然指使了江池生!”
提及江池生,大房母女三人俱是看了过来。
“大婶娘,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姬如静以为自己抓住了稻草,“我屋中又是老鼠,又是毒蛇的,忠义侯府哪还能安生?”
舒氏眸中闪过寒光,她摆头喊来林妈妈。
“去思芳院带江池生过来。”
“是,夫人。”林妈妈应。
姬时语眼瞅着林妈妈出院,眼里含着思虑。
姬如静眼下是咬死了她和江曜不放,只因前几天她才凌辱过江曜,自己又名目张大袒护他,与她作对。
这件事为谁主使尚且不论,姬如静决计不会让她和江曜好过。
江曜在忠义侯府顶着的只是仆从的身份,她并未将其真实身份告知母亲,本想父亲归府后明说,可父亲又因祖父病重不得离行。
而江曜身世敏感,其母乃罪臣之女,是罪奴流放之身,偏和当今楚王爷有了瓜葛。
楚王府已有嫡子,江曜这来路不明的身份能有人信吗?
比前世江曜认祖归宗的时日,她提早了近六年将他带回,会不会给他遭来杀身之祸?
此时真是后悔她莽撞,真是的,父亲为何还不归京啊!
姬时语好头疼。
思来想去,这时林妈妈已领着江曜回了海棠苑。
姬时语坐着,眸子在半空与江曜清冷的狐狸眼撞在了一起。
今日的江曜身穿她第一回送他的湖蓝色衣袍,这颜色衬得十三岁的少年眉宇清朗干净。
江曜狐狸眼微垂,脖上小痣明亮,沉默不语。
眼尾挑着幽幽神色,他轻睨姬时语。
少年面容透着三分迷茫,看得姬时语心都软了。
14. 第 14 章
大房二房众人皆在看江曜,他眼中却只有姬时语。
一刹的接触之后,江曜垂下头颅,只向舒氏行礼,“见过夫人。”
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姬如静,她刚要发作,却被身侧母亲傅氏紧紧攥住了手,傅氏将她摁坐了回去。
舒氏笑着颔首,还不等她开口,姬时语笑嘻嘻插话道:“娘,你都把江池生赐给我了,就让他到我这儿来吧。”
“江池生,你去阿锁身边。”姬合英发话了。
江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慢慢挪动到了姬时语的座椅旁。
他一站稳,小姑娘便悄咪咪探手,莹白的指尖揪住了他的衣角。
“江池生。”她低低唤他。
江曜禁不住盯着她粉嫩的指甲盖,她像用了点力,指甲盖染了些许的白。
姬时语悄悄说:“过来靠着我,你往这面靠点儿,免得累着。”
又甜又软的关怀。
江曜受不住蛊惑,到底还是应了她的话。
脚步轻微挪动,随着小姑娘的拉扯,轻缓地借力靠在了木椅把手之上。
无人留意两人的小动作。
姬如静哽咽而言,“大婶娘,您也该听听我的诉苦了吧?”
今日的姬如静并未环佩叮当,发髻那总要插七八根金簪的架势也无。
许是昨夜心有余悸,她无暇顾及这些金银首饰。
傅氏闻声重重叹气,她睇向舒氏的目光隐有冷意。
“大嫂,人既已到齐,是时候谈谈昨夜静儿屋中那一出祸事了。”
“今早上静姐儿说自己屋里平白多了蛇鼠,我便吩咐杨嬷嬷去了一趟玉树阁问话。昨夜丫鬟们皆入睡休息,无人看得、听得有人入了玉树阁的院子。”
舒氏眼眸一抬,当家主母的气势一起,连傅氏都只能垂眸,舒氏冷哼:“静姐儿却说阿锁入了玉树阁,我想知道我们家阿锁是如何抓了老鼠毒蛇,又钻进玉树阁的?”
姬如静的话被死死卡在了嗓子眼,她双眼红红,仍在惊魂不定。
抬眸时,直对姬时语那双猫瞳。
姬时语白嫩脸蛋一歪头,眼底蕴着明媚笑意,宛如一只娇俏的小猫儿。
可姬如静只觉得姬时语好似在嘲弄于她。
笑她竟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姬如静手指都掐入了掌心。
她还真是看姬时语那张脸不爽极了,目光若如刀,此刻姬时语的脸已被她划烂。
舒氏提声喊道:“萍柳、萍亭,林妈妈。”
“奴婢们在。”
萍柳萍亭先行跪下,林妈妈跟在后,三人等着发问。
伺候姬时语的是大丫鬟萍柳、萍亭,还有姬时语的乳母林妈妈,她们三人每日昼夜守在韶华院。
舒氏问:“昨夜五小姐可有睡醒过,起了夜?”
“并未。”
萍亭回了话,“小姐熟睡总好踢了被子,因此奴婢半夜起过三次身,是为小姐掖被,小姐那时睡得很香。”
姬时语无声嘟嘴,“萍亭怎么连我这事儿都说出来。”
江曜默不作声勾了唇角。
小姑娘半夜睡觉不老实还会踢被子。
他曾半夜去过一回韶华院,亲眼见到过她熟睡之下几根白白的脚趾裸露在外,萍亭之言实属真话。
姬时语偷摸瞥江曜,少年莫名的好心情看得她不悦,她气鼓鼓瞪他。
那只小手又揪住了他的衣角,拽了拽,轻轻哼声落入了江曜的耳朵。
江曜即刻敛起了笑。
林妈妈亦是道:“老奴性命担保,小姐昨夜从未出过韶华院一步。”
舒氏颔首,轻飘飘看姬如静,道:“此事与阿锁无关。”
“大婶娘!”
姬如静喊叫出声,她口吻尖刻。
“是,五妹从未踏出韶华院,可她本人无须亲力而为,这件事她全然可以指使旁人出手。对,我说的就是江池生。”
姬时语攥着江曜衣角的手一顿,那双柳叶眉便蹙起。
“江池生是五妹从外头带入府的,他入府不过半个月,我们谁清楚他的底细、品性?此事谁又不能说是他做的?”
姬如静声嘶力竭,“头几日我曾训斥过江池生几句,他对我心生怨恨不无可能。”
不论如何,这件事她定要揪着江池生不放。
姬如静早想明白了,大房之中姬时语她动不得,舒氏和姬合英一个赛一个宠她,会力保姬时语到底。
而江池生不一样,他是外头捡回来的狗,姬时语偏袒于他,可舒氏不一定。
姬如静只知道若有朝一日有人残害她,那个人定和姬时语有关。
她看姬时语不对付,姬时语同样。
思及此,姬如静红着眼望向姬时语和江池生,“今日我要拿江池生是问!”
“二姐,你还知道你曾训斥过江池生?”
姬时语真纳闷了,姬如静哪来的脸皮恶人先告状的。
“你那日能叫训斥吗?言语如乡间粗野的妇人,辱骂江池生猪狗不如,伤他以肤,你根本就是在恃强凌弱。”
“他对我所做之事不残忍?半夜老鼠和毒蛇在我床榻,那毒蛇但凡活着,我还能活命?”
江曜狐狸眼轻佻一记,他眼底阴骘之色闪动,平静的脸不动声色,面对姬如静的指责自始至终一字不吭。
残忍?
哪里残忍?
毒蛇早被他撕碎掐死了,一只死成两半的毒蛇丢在屋里,她怕成这样。
没杀了她,他已经足够仁慈了。
“事情原委都未弄清,你莫要泼那莫须有的脏水在江池生身上。”
姬时语仍旧明目张胆的袒护,她又拽了下江曜的衣角,这回很是用力,引得众人皆看入了眼。
她仰起头,认真问道:“是你做的吗?”
江曜呆愣一下,狐狸眼暗沉,他迷茫起来。
他道:“不是。”
少年的嘴角稍稍一折,姬时语留心他微抿的弧度,她眸子明亮,流光拂过。
顷刻间小姑娘娇笑露齿,应他:“好。”
随即只听姬时语和舒氏说道:“娘,这事不是我做的,亦非江池生所为,与我们无关。”
姬如静尖声喊道:“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这二姐要问自己的院中人了,说不准你平日没少欺负丫鬟下人,被人记恨在心了呢。”姬时语道。
“我要你们给我个解释。”
姬如静死咬她不放。
“二姐要什么解释?”
姬时语笑得天真无邪,“我的解释就是不是我的做,也不是他做的,究竟谁人为之,老天爷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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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问老天吧。”
姬如静快被姬时语气死了。
傅氏心头恼怒,可又不能随意发作,她便问舒氏,“大嫂的意思是?”
“此事无头无尾的,抓不着真凶。二弟妹应也看见了,阿锁言之有理,与她们应无关系。”
舒氏一锤定音。
傅氏窝火,还真就只能这样了。
忠义侯府由舒氏为主母,自然是大房说了算,即便大房都欺负到二房头上了,她们也奈何不了。
姬如静眼尾泛泪花,抓着傅氏哭道:“娘……”
傅氏吐出一口浊气,“大嫂,还是查查吧,就先查静儿手下那些个人,看哪个是手脚不干净的。”
说完这句话,她眼眸锋利几分,直迫舒氏面门。
“二弟妹放宽心。”
舒氏并不畏惧,她直视回去,欣然笑道:“我会命人去查。”
……
事已了,姬时语却并未径直回韶华院,趁着长姐姬合英一个不留神,她撒腿溜去了思芳院。
在院中等候了近一刻钟,江曜才步履极慢地回了院。
一抬头,乍眼便是小姑娘从树下欢欣雀跃迎面跑来。
她小脸红扑扑的,染为粉面,今日未系铃铛,头顶丸子髻留有半拉的红绳轻扬晃动。
“你怎么来了?”
江曜清了清嗓子,觉着有些口渴。
姬时语哼道:“还不是担心你呀。”
不必多说,都是姬如静有心刁难江曜,姬时语真心担忧她会没完没了。
在姬时语心中,她只以为江曜之于她便是责任。
是她带了江曜入忠义侯府,在江曜回归正途之前,她须得护他平安。
“二姐她怕是记恨上你我了,我怕她之后还要为难你。”
姬时语小心说辞,不敢遗漏她的小心思,“我会告知我娘,往后让人多看护于你,你也放机灵点,多多躲着我二姐,知道吗?”
她是打算将江曜身份转达舒氏,已好换江曜在忠义侯府过的舒坦些。
“说的我像个小耗子,东躲西藏。”
“哎呀,甭管好招赖招,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嘛!”
姬时语朝江曜活灵活现比了比食指,她双目灵动,江曜直勾勾看她,问道:“你还知道三十六计?”
“是啊,我大姐总好让我读书,什么兵法、武器册我都看了不少。”
“喔。”
“对啦,江池生,你识字吗?”
江曜顿了下,他咬住舌尖,到嘴的话锋变了味,“不识。”
姬时语双手合起,便那么一拍,“你不识字,我来教你啊!”
思来想去,未来的楚小王爷怎能不识字呢?
想到这一点,教导江曜识字的念头更是如雨后笋尖,涨势惊人的冒了头。
“你要教我识字读书?”
“识字不难,以你这么聪慧定能短短时日都学会。”
姬时语面上再真挚无比,她颔首道:“往后我每日都来你这儿,我们一起读书写字。”
她想要他什么都学会,待到成年及冠,做那名满京城最耀目的贵公子。
便也不负她这般费心捡他回府,精心照料。
江曜喉间溢出一缕轻笑,眸中燃起鬼火,“一起读书啊……那劳烦小姐教我了。”
15. 第 15 章
在海棠苑死缠烂打,姬如静未讨得一分好,反而还见多了姬时语灿烂如莳花的娇颜,被她那刺目的嘲笑明晃晃伤了自尊。
不光如此,她上回欺负姬时语,姬合英没忘记罚她悔过。
今日一提舒氏便让她呆在玉树阁,这一个月闭门思过。
姬如静回屋便抱头痛哭,傅氏守在她身后,听见亲女闷哭,她心如刀割。
“娘,就是姬时语做的,我不会认错的.府上唯有我俩八字不合,上回我惩戒江池生,亦是她偏生阻拦,连个下人都不让我动手。”
姬如静窝在傅氏怀中,眼尾坠着泪,“除了她,我根本想不出第二人。”
“娘知道你受委屈了。”
傅氏拍着姬如静的后背,眼眸沉沉。
姬如静说的不无道理。
忠义侯府共有三房,大房二房皆在京中侯府,与姬老太爷、侯爷同住。
而老夫人过不惯京中的日子,早年便吵着要搬去老宅,后老太爷做主,让三房随老夫人回兰陵老宅。
大房的两位小姐便是姬合英与姬时语,二房仅有姬如静一个闺女,三房的两个姑娘皆在兰陵,离京甚远。
与姬如静有过龃龉的,再怎么看,只有姬时语。
连傅氏都想不出还能有谁。
虽说姬如静还提了江池生的名字,可那外头捡回来的小乞儿,傅氏连正眼也没给一个。
都道江池生瘸了一条腿,又聋了一只耳朵。
一个残废能绕开玉树阁这么多下人,悄无声息潜入姬如静屋中丢毒蛇老鼠?
傅氏不信。
正如舒氏所言,整件事没头没尾的,连一处作证之物都寻不到,拿什么指摘姬时语的过错?
姬如静哭着喊:“娘,她这样欺辱我,我不会放过她的。”
“母亲,妹妹。”
清朗少年跨入屋中,姬云暮一席青衫头戴布巾,端的是一派清风明月读书郎的模样,像拢着屋外的日头尽数入内。
“哥!”
姬如静一把扑进姬云暮怀中。
姬云暮向来疼爱他的胞妹,抚摸着她的头,他抬起眼问傅氏,“谁欺负静儿了,将她惹得哭成这样?”
“哥,还能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妹偏和我过不去,凡事都要呛我几句。”
“五妹啊,五妹小性子多,你身为姐姐还和小孩子计较呢?”
“她可是往我屋中丢了老鼠和毒蛇。”
姬如静泪眼朦胧,她诉苦姬时语的恶行。
姬云暮听得发楞,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雪白团子姬时语能干出来的事。
姬云暮与大房走的算近,府上仅有他这一位少爷,他自小便心知有朝一日,忠义侯世子之位会落在他的头上。
而大房两位小姐迟早会出嫁离府,他又能与她们有何冲突呢?
长姐姬合英乃嫡长女,大姬云暮半岁,英姿飒爽,姬云暮十足钦佩长姐一介女儿身,却承了最苦的武。
他身为儿子,吃不得习武的苦,只能读书。
姬云暮深信从文,亦是忠义侯府可为之道。
而姬时语是最小的妹妹,姬云暮只觉得她生得冰雪可爱,因有病气,被大婶娘舒氏看得紧。
姬云暮偶时回府,不忘给姬时语带点小零嘴,见她双眼发馋,很是讨人喜欢。
待将事情原委说明白,姬云暮如遭雷劈。
姬如静望见姬云暮深受打击,心中却畅快。
她这个胞兄总待大房的姐妹真心,殊不知人家并不稀罕。
要论真情,还得是她这个同胞的亲生妹妹。
“哥哥现如今看穿有的人了吗?”
姬云暮眼中浮现深究,“大房真这般无情?”
“眼看无法承爵,日后忠义侯之位会落在二房头上,不光是我,连哥哥也会是大房的眼中钉肉中刺。”
傅氏旋即道:“昨夜幸好那毒蛇已死,不若你妹妹不得全好的站在这。”
姬云暮闻言手掌攥起,双臂颤抖。
……
姬时语苦恼地抱着下巴端坐在思芳院中,一张莹白的脸皱成一团。
她已是下定决心,要将江曜真实身份告知舒氏,已好换得他在忠义侯府的厚待。
可就是那么稍一试探。
“娘,你说江池生模样那般精致,可会是什么皇权贵胄名门之后啊?”
“哪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身份之谜?”
舒氏笑眯起眼,她抚着姬时语的脑袋,说着:“阿锁可是话本子看多了,真以为随处捡来的男童便是皇室流落在外的天皇贵胄?那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
得,舒氏全然不信。
此事不了了之。
不过舒氏还是应了姬时语的求情,准许安插多位侍卫巡视思芳院,护卫江池生的安危。
姬时语还说她想同江池生一起读书。
舒氏不懂她为何要缠着江池生,但此前姬时语很是厌烦读书听课,若是有江池生在,她能静下心看得进去书,这也可谓是好事一桩。
得了舒氏的准许,姬时语进出思芳院那叫一个昂首挺胸。
萍亭萍柳帮着收拢笔墨纸张,又从韶华院搬来四五本杂书,里头还有姬时语挑选的三字经、人字说。
少年梳洗换罢衣物之后,方推门允姬时语入内。
姬时语也不拿自己是外人,径直步入。
跟在她之后的萍柳萍亭将纸张在书桌之上铺好。
江曜轻睨一眼,三字经三个大字赫然呈现,他微怔。
这怕是三岁儿童开智才会读的书。
“江池生,来坐下。”
姬时语招招手,她已将木椅挪近到跟前。
为让江曜坐的舒坦些,她特意命萍柳取了两只软垫,还抬了一只方杌放置于他的位子,以好垫着他那只伤腿。
“你不必……这样。”
江曜心口似被某种意味填满,无措顿在了他有些阴冷的面庞。
他知道她是为他好,可这也太好了。
姬时语没想那么多,她向来随性,想做什么便做了,因而她先坐下,又朝愣着的江曜招手。
“你做什么愣在那?快来,我要教你写字了。”
小姑娘摆的姿态认真,江曜不好辜负他的小夫子,只能坐了过去。
书桌不大,座椅并排挨着,姬时语手握一只狼毫,萍亭为她研墨,她沾染上墨水,头颅靠了过来,正正好碰到了他的。
江曜猛地朝后一退,后腰又被座椅圈住,碍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
姬时语眼眸清亮,她的毛笔在宣纸之上无意落下了一点。
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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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问他:“我们先来写名字,好不好?”
江曜端坐回去,脑袋与姬时语的挨在一块。
两人只隔了咫尺,姬时语落笔,写了一撇,他的目光便跟了过去。
“那我先写你的名字,江——池生。”
第二个点还未落下,江曜沉声开口,“我想学你的名字。”
少年清冷的嗓音如同玉石落盘,有些好听,姬时语不自觉就:“啊?”
“我想写你的名字,小姐,好吗?”
江曜又软了一分,三分恳求。
姬时语唇角一弯,莞尔道:“当然好啊,你是我的人,我肯定会教你怎么写我的名字。来,我写给你看。”
江曜目不转睛,直直看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姬时语。
萍亭在旁望着桌案两个小脑袋一左一右,这里动动,那里动动,她经不住笑了。
自家小姐捡回来的少年,想先学小姐的名讳,也是想日后先报小姐的恩情吧?
是个心怀感念的孩子呢。
姬时语探出一根食指,在宣纸划过,她每走过一个字,便念道:“姬时语。”
江曜反道:“你的乳名呢?”
“啊?你还好奇我的乳名啊。”
“我听夫人和大小姐都管你喊乳名。”
“嘿嘿,那是我娘给我起的。”
姬时语便执笔又写下两个字,名讳之边,加了小字,“阿锁。”
江曜恍然。
阿锁啊。
原来是这个字。
姬时语毫无察觉,她写完后便将笔递给江曜,又把宣纸铺过去,体贴万分道:“来,你写个字看看。”
“我……”
少年的狐狸眼微垂,小心的眼神瞥了一眼姬时语。
“写嘛,不要害怕,识字就得先落笔,写一个字顶的上读十遍。”
姬时语用下巴点了纸,“光用眼睛看可是记不住的。”
江曜随即握笔,他的姿势怪异,像初生的孩童。
方才看过姬时语执笔,他学了个不明不白,几根手指不知道放哪才好。
倏忽的,姬时语倾身靠了过来,她的手握住了他的。
少年落着小痣的侧颜刚巧在这面,霎时抬头,凝在了她一开一合的樱桃小口。
“是这样啦。”
“这样?”少年问。
姬时语给他掰正过来,刚想收手,江曜又如拿不会笔一般,掌心随意摊开了。
无奈之下她又包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放好。
江曜便那么注视着她,看她那张小脸慢慢浮起不耐,秀眉一拧,再绷不住拍了下他手背。
“江池生,你好笨呐!”
“对不住,小姐,我从未学过识字。你也知道,我,从前都吃不饱饭的,这还是第一回有人体恤我……”
眼看江曜双目蕴起落寞,姬时语难为情起来,忙打断他,“好了,我不说你笨了,你一遍学不会,我就教你十遍、百遍,直到你学会,好不好?”
江曜得逞,眼底笑意藏起。
他偷摸将手背反靠过去,就这么轻轻贴在了姬时语柔软的手掌心。
肌肤相触,他眷恋这种感觉,应了她。
“嗯。”
他想,阿锁真好啊。
16. 第 16 章
在姬时语第二十八遍教习,几乎耐心磨了个干净的时候,江曜终是安生地握住了笔。
姬时语捧着下巴看他写字,脸蛋在不知不觉间揉出了红痕,那是被眼前小祖宗折磨气的。
江曜歪歪扭扭写下来“阿锁”,两个字,字迹不堪入目,百拙千丑,还写的是她的乳名,丑得她认都不敢认。
要姬时语说,她抱一只鸡来,撒一把米,那也比江曜写得好。
偏生江曜无措地瞄她脸色,“小姐,我写的‘阿锁’很难看?”
狐狸眼尾微微垂下,一小片影子便那么映在他如玉的半面脸,这样一副神情之下,姬时语说不出一句训斥之言。
少年垂着头,乌发微亮,姬时语探出小手,手掌安抚似的在少年头顶抚摸又拍拍,只是一刹,手下的头颅僵住了。
姬时语暗叹少年毛茸茸的脑袋还挺好摸,她笑眯眯收起手,见他望来,她含笑道:“每逢我做的不好,我娘总会摸我的头,同我说阿锁已是很好的姑娘啦,所以我想同你说,江池生,你也很好。”
江曜捏着笔杆的指尖硬得发白,他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当然啦,你若是做的更好,那我会比谁都要高兴呢。”
“是写‘阿锁’吗?”
江曜那双狐狸眼折射出窗棂之间透来的微光,像是在笑,姬时语没有留心他,她还在歪着头看江曜丑不拉几的字,苦恼万分。
“不如我们商量下,换个字,别写‘阿锁’了?”
光凭他这两个字写的这般丑,姬时语真有一股江曜在故意磋磨她的错觉。
便是就只写“阿锁”,只写她。
“可我还没学会怎么写‘阿锁’,怎么可以学别的?”
江曜声音闷闷的,阴沉的像不乐意,“小姐说过,温故而知新,一个字没学会便去下一个,翌日又会忘掉。”
姬时语听他说:“我想学会写小姐的名字。”
拗不过他,姬时语只能应:“好嘛好嘛,那你写,我的‘姬时语’和‘阿锁’,还有你的江池生。”
“江池生。”
姬时语自顾自地在宣纸之上自己名讳旁,写下江曜如今的本名。
他不知自己真名江曜,日后他总会学会。
江曜亲眼见着纸上两人名讳并在一处,他认认真真的在其下,顺着写下一模一样的字。
那就是,姬时语、阿锁,和江池生。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久逢甘霖,他似乎更饥渴难耐了。
有归属之感并不好,他会由衷地渴望索取渴求,如若最后得不到所想要的,连他也不知自己会是何手段,是摧毁一切还是杀了所有。
小姐,你真的要义无反顾地待我好吗?
那样的后果,你担得起吗?
江曜阴郁地笑了。
偏在这时姬时语小脑袋探了过来,她唇边的笑还是那么甜软,比春日的海棠还芳香,“你写的真比方才好了很多啊,江池生,你真棒耶!”
江曜的狐狸眼沉沉压住波涛翻动的潮水,他隐去心底的阴暗,换上天真无邪的笑容。
可是他好像,已经不想给她任何后悔的机会了。
他笑:“是吗?”
“你看啊,第一回写,我都认不出是‘阿锁’两个字。”
姬时语鼓着脸控诉,她坚决不承认那是她的名字,丢脸,太丢脸了,“江池生,要不是我知晓你不识字,我还以为是你要捉弄我,不是我说,写的太差劲了!”
“是吗?”
只是不悦之后,姬时语遂又满意点头,“这后头写的就好多了,我认可你啦,往后都要这样好好练字。”
“是小姐教的好。”少年乖乖的。
“那是,你也不看是谁家的小姐,我可是忠义侯府最聪明伶俐、颖悟绝伦、七窍玲珑的阿锁小姐!”姬时语翘翘鼻头。
“是,阿锁小姐。”
江曜如此乖巧地喊她“阿锁小姐”,倒给姬时语惹得脸皮子一红,她咳咳两声,“说得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小姐自夸可以,却不让我夸你。”
“那,那也不是啦,算了,你想夸就夸吧。”姬时语羞恼过后又指宣纸,“不过,再那之前,先练字,照着这个写十遍。你若写的好,我就给你……”
“给什么?”
姬时语“唔”道:“给你奖赏!”
江曜应了一声,复而落笔写字。
姬时语叽里呱啦说了不少话,嗓子干燥,她刚想喊萍亭倒水,萍柳在这时端了药来,她道:“小姐,到了吃药的时候了。”
“天呐,我的好萍柳,来了思芳院你还记着要拿药来。”姬时语欲哭无泪,“我能不喝吗?”
萍柳笑意很深,“不能。”
萍亭接话道:“江小公子也要吃药。”
林大夫为江池生开了新方子,因姬时语来寻江曜读书,舒氏索性命下人们将两人的药碗一并拿去,命萍亭督促姬时语遵循医嘱,一口药都不能吐出来。
乌黑的药汁便端在眼前,姬时语作愁眉苦脸状,她真是打心眼讨厌吃药。
谁知身侧的江曜端起碗,眼睛都不眨,一饮而尽。
药碗空空,已被喝完。
“你不觉得苦吗?”姬时语惊呆了。
“苦。”
少年狐狸眼上掀,他面庞平淡,好像苦甜与否,对他皆是无干无系。
他看出小姑娘的烦闷,又道:“还好。”
姬时语深吸了一口气,拧着鼻子便吃药。
苦涩药汁算上前世今生她吃了得有二十来年,天杀的身子,何时能好全让她彻底摆脱。
喝完药,姬时语再憋不住,吐出苦舌头喊萍柳,“啊,我的蜜饯呢,我要死啦!萍柳,快救我……”
一颗蜜饯瞬时入了姬时语的嘴,满满甜味盖住苦涩,姬时语好像又活了。
侧目,望到少年盯着她的唇,姬时语以为他好奇蜜饯的滋味,因而取了一颗,抬起手塞入了他的嘴。
突如其来接了一颗蜜饯,江曜狐狸眼瞪大。
好甜。
他不太喜欢。
可是这是阿锁喂给他的,又好像没那么难以接受。
“好吃吗?”姬时语甜滋滋问。
可少年却说:“不好吃。”
“喂!”
少年背过身去,“还要写八遍。”
江曜头也不抬,执笔练字,可没把姬时语气笑了。
“那你说药苦不?”
“还好。”
“蜜饯不好吃?”
“嗯。”
姬时语才是不爽了,蜜饯怎么会不好吃呢,甜甜的,嗦着就香,药汁才是呸呸,天底下哪有比药汁更难吃的东西?
江曜这傻孩子不会脑子烧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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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江曜收了笔,推了推宣纸,他写好了十遍名字,整整齐齐的摆在下方。
可姬时语小脸紧皱,一双水眸不善地凝着他。
江曜又笑开了,“小姐,我可以再吃一颗蜜饯吗?”
姬时语问:“你不是说不好吃吗?”
“突然又想吃了。”
“喏,那给你啦。”
果然,姬时语脸上又绽起了笑,她取来一颗便要递给江曜,那少年只是眨巴着狐狸眼笑望她,脖上的小痣随着脖颈弯折,晃了一刹。
他的眼睛说,我不是很棒吗?
好嘛,乖孩子是要给点奖赏的。
姬时语一把将蜜饯塞到了他嘴里。
江曜满意了。
整一上午,光是写两人的名字江曜便写了三十来遍,后头姬时语叫了停,她起意教新的字,说一个写一个,直到宣纸写的满满当当,再写不下。
江曜跟着她学,他上手很快,不多时便将字都认清,而其中亦有认不全的。
他将“身”字多写了一横,“肺”字一点连成竖线,“周”字里的土写成了士,燕字上头的甘写作草。
此情此景,姬时语感同身受夫子每每教她,几次错字之后,气的想打不能打的冲动。
待到午时一刻,上桌用午膳之时,姬时语伸了个大懒腰,“不写了不写了,一会儿我们读书去!”
江曜没来用饭,他仍旧趴着写字。
姬时语独自吃了一小碗,她又摸回书桌,嘟囔问他:“你不饿吗?”
少年没作声,姬时语想着他沉心练字也好。
打了个哈欠,她困倦的不行,身子软趴趴的,在内室随处寻了个软榻便窝了下去。
书案边的香炉烧尽一盏香,江曜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未用饭。
刚起身,便听闻内室清浅的呼吸声,萍柳萍亭皆后在外室,屋中仅有可能是姬时语。
江曜拂动珠帘,一瘸一拐入了内,顿时见到小姑娘在他床边的软榻缩成一团,像只小猫儿。
她怕冷,拖了半拉被褥过来,眼下那床玉兰花丝被已是落地。
姬时语睡得很香,呼吸绵长,小脸莹白,些许光亮映在她头顶,柔软的脸蛋似乎能瞧见细小的绒毛轻拂。
江曜走去拾起被子,又盖在了她身上。
姬时语身子微动,睡梦中她想翻身,可嘴里巴咂两下,一双手软乎乎地抱住了脸。
怕她呼吸噎住,江曜抬手,两根手指捏住她的发丝,缓慢拨到了脑后,指尖触碰肌肤的刹那。
他只有一个念头。
好软。
还真是忠义侯府娇宠的小姑娘。
江曜支起断腿,单手扶着木榻沿慢慢坐了下来,他的一根食指顺着点在了她的额心,划到了鼻头。
姬时语觉着痒,反手抱住了鼻子,不给江曜碰触。
江曜收了手,将头靠了过来,轻轻挨着姬时语的肚腹,隔着丝被,两人不得接触。
他一点也不喜欢笑,可看见她,又忍不住笑。
就着这个姿势,他看她。
先前染着笑的狐狸眼阴冷起来,黑得怖人。
陪着姬时语耍这场主仆之戏,也怪有意思的,他想。
看着看着,江曜眼皮子却好像越来越沉了。
江曜阖了眼。
无声的,他唤了一声。
阿锁。
17. 第 17 章
光影浮动,窗棂被萍亭推开,尽数日光映射入室,照亮了书案旁的两人。
姬时语将一沓书本抱来,她落了座。
一只脚腕垫在下方,四书五经暂且不论,话本也不是江曜这会儿该看的,她抽出两本书丢在江曜面前。
江曜看去,是三字经和人字说。
姬时语指着其上一行字,“人之初,性本善。”
江曜回道:“人之初,性本恶更确切。”
“江池生。”
“若天下人初心唯善,这世道的凄苦都能少去大半。”
少年眼眸冰凉薄寒,他钻入某个死胡同执拗其中,姬时语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书姬时语念不下去了,她清亮的眸子映着江曜的影子,她说道:“江池生,我二姐房中的毒蛇和老鼠是你丢进去的吧。”
江曜身影一晃,这不是在问他,而是——
“我知道是你干的。”
一侧头,姬时语静静凝望于他,江曜避无可避,转而狐狸眼升起难言的森冷。
他认了:“是。”
室内死寂,日照温暖,可两人周身弥漫着寒气。
江曜眼尾噙着阴骘,他不知道姬时语了清楚他的所作所为,那日为何还要包庇袒护,这时朝着他又要直言揭穿。
许是两人之间的把戏,皆心知肚明。
可回应他的是姬时语浅浅的叹气。
并非他所想,姬时语只是说:“我一早便猜到是你所为,二姐那样凌辱你,你心有不甘,怨恨她再正常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江曜怔愣,连阴冷也因而停滞。
原来她还是一心护着他,出于某种关心才会问?
江曜想知道为什么。
“你如今是我的人,我不会容许旁人欺负你,二姐咎由自取,我没什么可说的。“
姬时语已是开口道:“只是,江池生,下回你万不可再丢毒蛇过去,不管是死是活。”
江曜张了张嘴,姬时语板着小脸,十足严厉斥道:“她动手打你,我许你还击,但你不能动杀心。你住在忠义侯府,不可对这府上的任何人有杀念。”
“我,”江曜蠕动嘴唇,他垂下眼睑,欲狡辩,“我没想杀她。”
姬时语看这人装模作样的,便知那时姬如静动手,他早一肚子坏水,算计着加以百倍报复。
她最是受不住江曜示弱装乖,可也没忘记刚将人捡回来时,这人一口利牙,凶残又蔫儿坏。
猛兽幼崽会装乖顺,芯子里的狠劲,乃天性,改不了。
“哼,我可不管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恶,总而言之,闹出人命,天王老子来了都护不了你。”
姬时语哼哼唧唧的,她又相较一番,“还是说,你真觉得一命换一命很值得?”
小姑娘说:“那不值得。”
江曜点点头,像听了进去。
姬时语瞧见他低眉顺眼,不觉忆起前世江曜执念三皇子妃柳眉,便是最后执念成了痴狂,不顾一切将人掳走,摧残她、折辱她。
杜南笙说柳眉被寻回京中,她被鞭打得皮开肉绽,面容尽毁,身上无一块好肉。
由爱生恨,由恨生厌,江曜不懂真意,只一味以自己所行之道报复柳眉。
这一步之间便是踏入深渊,姬时语却想在这一世,趁着江曜年岁尚小,带他迷途知返。
“你的命同样可贵,江池生,你要学会珍惜自己啊。”
姬时语捧着下巴尖,江曜抱着三字经读着,小姑娘浅笑颜兮,像那木窗之外的娇花艳丽的开。
江曜没来由地想,阿锁是个难缠的姑娘,她说什么,他听着便是。
朗朗念书声,他念:“人之初,性本善……”
江曜读了三遍三字经,听得姬时语再耐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时有人自窗边伸过来脑袋,“五妹这是在教人读三字经呢,你自个儿会吗?莫要误人子弟啊。”
是下了课归府的姬云暮。
“大哥,三字经我六岁那年就会背了,哪里在误人子弟?”
“那你背一个我听听。”
姬云暮绕过隔扇门,径直步入屋中,他嘴角带笑,如沐春风,“五妹六岁便会背的,十岁更应背得滚瓜烂熟了。”
“大哥你这是强人所难。”
姬时语抱起手臂,她才不想理睬姬云暮的逗趣,拿她跟小豆子一般哄,“你今日来做什么?”
“五妹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这不是早听说你捡了个孩子入府,我好奇啊。”
姬云暮说的真诚,眼眸转向江曜时暗沉了几分,“嗯……这就是江池生啊。”
江曜坐在椅中,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姬时语一个咯噔,生怕姬云暮和姬如静一样来找事,“好了,大哥,江池生腿行动不便。”
“我又没欺负他,你慌什么?”
“我在这,还能让你欺负他不成?”
姬云暮一时语塞,他噎住:“小五看他看得很重啊。”
“你看都看了,也该走了。”
姬时语和二房来往不多,只记得姬云暮身为姬如静的亲哥,屡次给她带点好吃的小零嘴,可光有姬如静横着两人之间,她便交不出真心。
“喂喂,五妹这就赶我走啊,可是因为大哥今日没给你带吃的?”
姬云暮做出赔罪状,双手合起,“下回我一定记着。”
“不是吃不吃的。”
姬时语哪有那么贪嘴,她推搡着姬云暮往外头走,“你在这里,碍着江池生读书了,他怎么学的进去嘛。”
“五妹,你大哥我也是夫子少有的,常夸的聪慧之才,不如让我来教他吧。”
“不要。”
姬云暮嬉皮笑脸,“我教人定然比你要强很多。”
此话一出,姬云暮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有道极其阴冷的视线落于他身。
像要刺穿他的心脏。
“大哥,慢走不送。”
姬时语一把将人推出门外,而后关上屋门,一气呵成。
姬云暮不甘心地敲门,又喊道:“五妹怎么如此绝情,你连这都不信大哥?”
“不是不信你,而是江池生与大哥身份有别,还是不劳烦大哥了。”
姬时语隔着门轻笑,“学了一日,大哥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便够了。”
“好吧。”
姬云暮识趣地不再逗留。
屋外脚步渐行渐远,姬时语松了口气,侧头之时,江曜已然睨了眼过来,她走过去道:“你应也不想外人插手,教习你功课吧?”
“我不认识他。”
姬时语扑哧一笑,遂解释道:“那是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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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姬如静的兄长。”
江曜讶然:“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大哥待我是还不错。”
姬时语耸耸肩,她和二房本并无矛盾,奈何姬如静不知怎么,见了她跟吃了火药似的,一点就炸。
这回二房之中多了毒蛇老鼠,姬如静心下定论,认定此事姬时语所为。
而姬云暮是姬如静的亲兄长,又不是她姬时语的,她还没傻到真觉得姬云暮会偏心自己,而不关心自己的嫡亲妹妹。
大房二房之间的薄冰早晚要碎掉,只看要多久。
不过嘛,这些琐事皆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姬时语站在江曜身侧,垂眼便是少年平静的侧颜。
最要紧的还是他。
白氏与楚王府之后,隐匿在乡野的天潢贵胄,是她要养大之人。
少年乌发用白色发带系起,发带太长,一段耷拉在他的脖颈,和乌发混杂。
姬时语看过去时,不小心便瞥见他发下蜿蜒密密麻麻的痂痕。
她的手,似生了意识地,拨开他的头发,姬时语蹙眉,“怎会这样多?”
那日月夜,江曜在水里又喝令她闭眼,姬时语没看得太清。
此刻她扒开江曜的衣袍,入目竟是他伤痕累累的后背。
伤痕纵横,浅淡愈合的新肉之上还有更深的结痂,像是一块好肉,被一遍、一遍打裂,结痂、撕开、再愈合,腐朽不堪。
不等姬时语再多看,江曜已是拉好衣襟,他捉住她的手腕,沉脸轻轻将她从身上拂开。
“别看了。”
你会哭。
姬时语的手指缠在一起,她吸了吸鼻子,疼意顿入她心口,已是第二回见,她能忍住不哭,可还是忍不住不去心疼。
萍亭在边亦是亲眼所见,不觉心生可怜,她问道:“小姐,奴婢去取伤药来。”
“拿我父亲常用的金疮药。”
姬时语记得,父亲姐姐受伤,用那个好得快。
萍亭为难地睨眼,萍柳朝她摇了摇头,她还是抬脚出了院子。
“江池生。”
姬时语抿抿唇,她喊了他,眼神又是没忍住往他衣襟瞧看,“你都是怎么弄得一身伤?”
江曜不想说,少年缄默。
两人的初遇,江曜正是在辽城挨了一顿毒打,长着一双凛冽狐狸眼的少年袖中藏刀,仅凭一只匕首狠厉反杀。
“辽城的乞丐早分好了地,各人在各处,互不干涉。我身为外来人,抢了他们的乞讨生意,他们便要我的命。”
少年眼眸阴郁,说得平静。
乞儿们抢夺领地,城外之人,则排除异己。
风餐露宿,与人与狗抢食,能活着已是不易,身上这些伤于江曜又算得了什么。
萍亭将金疮药交给姬时语,她默不吭声地为江曜擦药,江曜却别扭转了头。
“我自己来吧。”
“你后背又没长眼睛。”
江曜烦躁之意涌上,他狐狸眼愈发阴鸷执拗:“小姐看了要哭,对我可怜也是,同情亦是,莫非你要负这个责?”
原来他担心这个,姬时语绽开笑颜。
“我不会哭的,而且,对你,我一定会负责呀。”
江曜看她没心没肺的笑,心头更烦了。
她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18. 第 18 章
新旧伤疤蜿蜒崎岖在江曜的后背,林大夫给他开过愈伤的药膏,可姬时语稍作打量,发觉江曜来忠义侯府之后,这伤就没见好。
她感到纳闷,但还是从萍亭手中拿来了金疮药,舀了一点。
江曜身子绷直,小姑娘的指尖微暖,手上的药膏却很是冰凉,她每到一处,指尖都会在血痂之上停顿片刻。
惹得江曜后背痒痒的。
褪去衣衫之后的少年,稍一吹风,便只觉全身上下唯有伤口发着热,他的伤太多,姬时语执意要亲自上手抹药。
“往后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姬时语笑中带着无尽暖意,她手下动作轻柔,生怕弄破了江曜的痂痕。
“你要和我姐姐一样,少受点伤,少吃点苦,不管在哪儿,都要平平安安的。”
江曜听得狐狸眼微微愣然。
他不知道自己真的可以,如她所说,一辈子平安喜乐吗?
这个词对他而言十足遥远,可在此时姬时语的口中,便好像已然做了某种承诺。
这让他心口肿胀、酸涩。
很想相信她,多相信一点。
“唉,你也是的!”
姬时语为江曜后背的伤疤上好了药,方做完眸子便忍不住埋怨,“林爷爷给你开的药你可一点儿都没用?怎么这样不听话!”
正是没用,因此伤半分没见好。
姬时语爬到另一面,弯腰去探查江曜的耳朵。
少年被她猝然靠近,下意识地朝后一仰,可姬时语两只小手更快,抓住他的下巴便将人拉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挨着,少年一双狐狸眼瞪得又圆又大,几分羞恼、几分慌张,不过姬时语却未做其他,她只是将他脸拨弄到一侧,挖了一块药抹在他的耳后。
“嘶——”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耳朵的红肿,尽管力度很小了,江曜还是眯眼呲牙。
姬时语收了手,“很疼吗?”
少年眼尾暗沉,一垂,“不疼。”
“骗人。”
姬时语只是放轻手下动作,给他抹药,“上回林爷爷问你,你也这么说。”
少年被摁住下巴,不得看她的眼睛,烦躁地他想挠头,耳边又是小姑娘的哼哼声,“江池生是大骗子,不过罢了,谁让我心地善良呢,就不拆穿你啦!”
话都说了,这又是哪门子的不拆穿?
少年平白觉着姬时语当真不讲理,又爱耍无赖。
“你真的,无人看管就一点儿也不听话,用药得遵大夫之言,林爷爷说了每日都得上药,你怎么就是不听?”
江曜就这么受着她的絮絮叨叨,“这后耳红肿不小,你不上药,何时能好啊?当个聋子有什么好的,哪有人盼着自己不好的,江池生,我真不懂你。”
“真聋了可就听不着你说这些话了。”
少年眸光阴郁。
“你还嫌我吵?哼!江池生,你若再说一遍,我可要打你了!”
姬时语没好气嘟嘴。
她想学林大夫那般,摁捏江曜的痛处,让他吃痛,也好教训一下这个撒谎精又偏是犟种的少年,可他是伤患,她于心还是不忍。
小姑娘气急了,也就是甩了个冷脸,哼哼抱手臂,便这么俯视看江曜。
“小姐,那你打我吧。”
少年抬起眸子,狐狸眼盛起点点浮光。
他容貌本就俊逸,小小年纪便是眉宇疏朗,明月照怀,一抬一睇,暗沉之色流转,如同山水墨画涓涓流淌。
姬时语惊愕瞪圆眼睛,猫瞳顿感狐疑,谁料少年语出惊人。
“你惩戒打我吧,骂我也好。”
“你还要我打你?”
“我惹了小姐不快。”
“我那是在逗你!”
姬时语要抓狂了,平日那么犟种,这会儿认真什么呢?
江曜狐狸眼一弯,闻言唇角勾起,“原来你是在逗我,我当真了。”
笑意不减,他分明也在故意逗她。
“可恶!”
疯了吧!
姬时语才不要被江曜逗着玩,谁主谁仆,怎么有种两人身份互换,她才是那个被揪住后脖颈,嗷呜叫唤的小兽呢?
江曜坏,姬时语好。
“好嘛,你说的让我打你,你惹我不快,该罚!”
姬时语气得一拳砸过去,虎虎生风,好不用力。
江曜因她突然举措闭了眼,可下一瞬,那小拳头只是轻轻锤打在了他的肩头。
轻如羽毛。
江曜眼眸半睁,却见姬时语已拿了药膏,重新弯腰在他身前涂药,眸色专注。
说好的打他,只是这样?
阿锁,你的心太善良了啊。
这样下去,若他不在身边,外头的人都欺负阿锁如何是好?
想到这点,江曜轻一抬眼。
见小姑娘白得发光的脸蛋犹在面前,柔软的肌肤之上不见一丝痕迹,只有下巴尖留着窝睡时的红印。
这样娇嫩的脸蛋还是不要有痕迹好,若要有,也得是他留下的才好看。
江曜声音瞬间低哑,他沉下阴郁,问道:“小姐,你能每日来帮我上药吗?”
姬时语想来定是江曜不便,又不愿意让丫鬟们近身。
这些时日江曜在忠义侯府,唯有和她这个五小姐关系亲近一些,旁的人都难接近于他。
这种依赖是一个好的预兆,不是吗?
“好嘛好嘛,你想我来的话,那我过来就是啦!”
姬时语弯弯圆眼。
少年不再吭声,只是静候姬时语上完药。
……
江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眷恋上姬时语每日来思芳院,为他上药的温柔。
她小声埋怨他不爱惜自己,可手下又格外轻,就好像他是什么轻易破碎的物什,一碰便要坏掉。
江曜被人说的最多便是,若非他样貌好,一条贱命根本就是不值钱的东西。
可小姑娘却认认真真地拉着他说,他是天底下很珍贵的无价之宝。
她的偏爱呵护,江曜不想信,内心却无一刻在动摇。
每逢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思芳院,孤僻阴暗之时,他总会不自觉抚摸上他的后背。
想起姬时语心疼他、为他掉眼泪,后又忍耐着朝他明媚的绽笑。
其实江曜不喜欢看她哭,总觉得她的眼睛笑起来最是漂亮,可她为的是自己哭,他就又很想看她泪眼汪汪。
啊,就是很想欺负她,恶劣的心思怎么都压抑不住。
光想着,便是颤栗的兴奋。
姬时语太纵容他了,一旦她准许江曜越过那道天堑,他可能会释放心底最深处的野兽,再度犯戒。
怎么办呢?
再多纵容他一点吧,阿锁。
“救了我,要负责到底啊……阿锁。”
“是你纵许我缠着你的。”
少年的狐狸眼暗光幽幽,他呵笑了一声,褪下衣衫,徒手往后背抠去。
坑坑洼洼的伤疤太多,他的手指触及崎岖的疤痕,指尖缓缓捅入伤口,霎时痛意自脊背翻涌而起,少年的身躯再也忍不住地发抖。
“哈……”
江曜死咬住牙,大颗汗珠溢出,缓缓落入他的鬓角。
满背的结痂,江曜一鼓作气撕烂扯破,才愈合的血痂再度鲜血横流。
江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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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闷哼。
不疼是不可能的,但血肉生生被剥开,伤口之巨疼,他才能记住,他所求的对待,充斥了多少温柔与怜惜。
一旦伤痊愈了,那样的对待便再不会属于自己。
江曜想见明日的姬时语。
只要他伤了,阿锁定然会来吧。
温热的血肉裸_露,手心落着黏腻湿滑,那是一股痛苦与希冀的交缠。
疼意如已麻木,他却像感知不到一丝痛楚。
江曜凝视满手的鲜血,阴恻恻地笑了。
明日,阿锁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呢?
该多心疼他呢?
好期盼啊。
光想这些,江曜整个人止不住的亢奋,几乎头晕目眩。
……
翌日一大早,江曜披着单薄的外衫,在书案便苦等姬时语的到来。
闲来无事,便执笔在宣纸上写字。
姬时语教会他许多字,但江曜固执地只写“姬时语”三个字。他如执拗的小孩,一旦想要抓住什么,便惩戒自己写了一遍又一遍。
三个字,他写了一百遍。
可姬时语还是没来。
江曜又在写。
两百遍、三百遍、四百遍……
“江池生,我来啦!”
清脆的铃铛声先入了屋,而后是小姑娘盈盈一笑的娇颜,江曜只觉得心口的期盼落了地,他飞快藏起写满姬时语名字的纸。
原来要写四百遍的“姬时语”,她才会来。
少年乖巧地坐在书案边,像在练字,姬时语很是满意,跳着走近莞尔道:“你没忘我说过的话啊,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你定能认全字啦!”
“小姐。”
江曜只是说,“能不能先帮我上药?”
姬时语没想太多:“好,坐过来吧。”
江曜褪下外衫,他转过后背的一刹,血痂开裂,身上血肉模糊。
本已愈合的旧伤再度被人撕开,绽出血淋淋的红肉,伤口比昨日还要惨烈。
姬时语登时惊涛骇浪。
不用他想,只可能少年作自残,撕裂了全身的血痂。
“江池生!”
那种疼到窒息的感觉,令姬时语一时脑袋发蒙,人快要跌倒了。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哭声骤然响起,江曜回过身,姬时语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掉落。
她圆眼红红的,怒瞪江曜,是发了狠的生气。
小姑娘染着哭腔的愤怒席卷了江曜,姬时语扑过来就打他。
“我说过,不准你伤害自己,你怎么就是不听!”
少年是真有点慌了,小姑娘动了真火,打在他肩膀上的拳头如雨点,“江池生,你这样,我再也不要来了!你是死是活,谁管啊,我才不要管你,你太讨厌了!”
气疯了的姬时语感觉江曜无药可救,转身便要走。
江曜一下捉住了她的手腕,狐狸眼顿起了几分着急,“不要。”
姬时语还想挣扎,可江曜攥得很紧,生怕她不见了。
她还在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是为着感同身受的疼,又是暗骂江曜病的不轻,喜欢自残撕了伤疤。
怎么就有这样的人?
他不会痛吗?
几番挣扎,都挣脱不开江曜的手。
攥又攥的紧,逃又逃不了,姬时语扁着嘴,才是委屈可怜。
江曜又慌又急,狐狸眼的眼尾渐渐染了红,他的指骨泛起青色,透着三分白。
他抓着姬时语,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要……”
看他难受,姬时语还是心软了。
19. 第 19 章
萍亭、萍柳乍然听见内室的动静,自家小姐不知为何的抽泣,两人齐齐入了内。
入目是姬时语的眼泪盈盈,还有江曜那鲜血直流、惨不忍睹的后背,萍亭当即发出了尖叫。
“天呐!”
萍亭萍柳哪见过这样的伤势,后背无一处完好,鲜肉被剥开皮,血痂残缺,开裂的伤口不住有血蜿蜒淌下。
瞧着也太疼了!
萍柳忙问:“小姐,可要奴婢去寻林大夫?”
“你们先出去,这里不需要人。”
“可……”
萍亭和萍柳互换一记目光,虽说姬时语不要,但两人还是决意一人去取药和麻布,另一人备水。
姬时语刚起身,少年探手拽她,一个大动作,后背伤口瞬间崩裂,血色霎时染红了姬时语的双眼。
“坐好!”
姬时语喝令。
江曜不动了。
他乖乖定坐,任由姬时语将他翻了个面,后背朝她,袒露皮开肉绽的血肉。
这伤口如同遭猛兽撕咬,越看越疼,姬时语的灵魂仿若被撕裂,胸口好闷。
心尖传来麻木的酸疼,她强忍着不适,取来巾帕便轻轻抹去大片血渍。
片刻,帕子浸成了血色。
姬时语又换了一张。
三张巾帕用尽,江曜后背伤口抹去了大半的血,还有些仍在渗透。
特意避开了江曜的伤,可少年还是低低倒吸凉气,姬时语一听,又是没好气地发了脾气。
“你还知道痛了?”
江曜垂头轻道:“很疼。”
“我真当你是个不知道疼的,我和你说过什么?要爱惜自己,你自己都不心疼,还想旁人心疼你?”
姬时语哼着便冲他恼火生气:“我全白说了!江池生,你若是厌恶我管着你,只管告诉我,我也不是非要日日来管你不可。”
越说那口气便越重,擦拭完血渍,姬时语“啪”地将帕子丢在他身上,气鼓鼓甩了脸。
“你就说,你是不是嫌我扰你清净!”
江曜接下帕子,就那么塞回到姬时语手中,他道:“我并未这么想。”
小姑娘生气归生气,可又实在好哄的,他只是眼尾低垂,狐狸眼红了红,俨然像真知错了,姬时语便捏紧帕子,紧绷的小脸软下几分。
“那你还抠了血痂,成心不想好是吗?”
江曜不语,只是一味抬眸轻轻看她。
那双狐狸眼黑得深邃,如阴冷冷的、望不尽的水潭,姬时语被他紧盯的不自在。
她扭头哼哼道:“江池生,你说话。”
“没有。”
江曜干巴巴的,补了一句不算真心之言,“我想好转。”
“哼,算你还有一点儿良心。”
姬时语被哄好了,江曜便听小姑娘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在你身,你爹娘若知晓会难受的。”
缄默许久,江曜沉着嗓子回:“我没有爹娘,我娘早死了。”
姬时语一噎,恍惚自己说错了话,她后悔咬舌。
“可是,可是你娘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吃了那么多苦,重伤未愈,她定急的来回转,想帮又帮不了你,得伤心坏了。”
江曜凝望姬时语,不懂她哪来这么多歪理。
姬时语兀自说:“我娘便很心疼我,她说天底下的娘亲大抵一样,你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会比谁都疼爱你,更不想你受一点伤。”
“也许吧。”
江曜垂眸,他并不欲多提。
外头萍柳及时折返,她端来一盆温水,还有抹脸的巾帕。
姬时语哭得眼睛微肿,玉脸泪痕显眼,萍柳伺候她擦擦脸蛋,又用温帕子揉揉眼。
江曜一动也不敢动,僵直地端坐。
姬时语瞥去眼,她挪挪身子,到底还是从萍柳手中取来金疮药,为少年的伤口重新上药。
“小姐,给江小公子包扎一下吧。”
萍亭拿来了麻布。
正巧姬时语涂完了他的后背,她应了一声,萍亭和萍柳两人便上手替江曜上半身包了个严严实实。
江曜不喜萍亭二人靠近,可姬时语半点没有要亲自过来的意思。
他那双狐狸眼幽幽暗暗的,再度溢着阴郁,默默忍受着,垂了下去。
一切妥当,江曜穿好衣衫。
他低垂着头,余光之中望见萍亭将巾帕打湿,轻柔地覆在了姬时语的双眼。
小姑娘窝在一张梨花方座椅之中,脑袋后仰,小脸被那张巾帕盖住了一半,只露出泛着白光的下巴尖。
“江池生,你去读书。”
姬时语的眼上温热,暖流拥入眼眶,终是好受许多,她窝坐着,似要小憩一会儿。
江曜应她,复而坐回书案摆开纸笔,一言不发认字读书。
一时之间,内室又归于寂静。
好半晌,眼上巾帕失了温热,姬时语便又唤了萍柳来,再换一盆热水,她覆上一张新帕子,遂靠回椅中。
江曜坐立难安,这时候的姬时语太安静了,静得他心中发慌。
因而又练了一页字后,江曜再忍不住从旁抽出一本书来。
他出声道:“小姐,我想念书。”
“那你念吧,我听着。”
江曜不自觉朝后一睨,可座椅里的姬时语还在侧躺,他眸光落回手中书本。
书名《鬼怪异志》,江曜随意翻开一页之后,便捧书作读。
“书生姓柳,下场中了秀才,回家路途遇着一只湿透的狐狸,于心不忍,便将其带了回家。书生为狐狸治伤,细心照料,不久狐狸伤好离去,书生悲不自胜。后来村里来了一位妙龄女子,容貌美艳,她上门便寻书生,说为了报恩,愿意此生只跟随于他。”
江曜嗓音清冷低沉,他挑着眼小心觑姬时语,又说:“某日,风雨雷加,夜时书生摸到床榻的狐狸尾巴,惊觉他的美娇娘竟是狐狸精所变,都说这精怪吸人精气,书生惊恐失魂,一把冲出了家门,不管不顾屋外大雨倾盆。”
座椅里的小姑娘动了,她抬起圆润的下巴尖,柔软脸蛋一鼓,“啊,那之后呢?”
江曜的狐狸眼微眯,无声勾了唇角,清冷嗓音都染了笑意。
“此后书生再不信狐妖任何,只觉得她话皆是谗言,痛骂她恩将仇报,竟要取他性命。狐妖伤心欲绝却还守着书生的家,直到书生归来,身侧多了一位新过门的夫人,两人竟寻来一茅山道士,要在今日降服家中妖怪。”
“怎么这样?这书生可恶,到底谁才是恩将仇报!”
小姑娘一巴掌拍在了上好的梨花木座椅,可很快手心红红,她是把自己给打疼了。
“是啊,那日狐妖质问书生,为何不信她?”
江曜还在念:“若非书生救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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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身死,如今书生变了心,她所求不复存在,落得如此地步,她认了,要杀要剐她都随他。”
待到此处,江曜的狐狸眼再难抑制阴冷,他脸色发黑,倏地扣上了书本。
“怎么了?”姬时语问。
江曜冷哼:“这狐妖太懦弱了些,天生大妖,在知晓书生变心的那一刻,她就该出手杀了他!”
“为何?”
“已变了的心,留着还有何用?不杀他,等书生杀了自己,真是愚蠢。”
姬时语瞬间起身,眼上的帕子啪地掉落,那双干净如水洗过的猫瞳圆圆。
“江池生,这只是一个话本子,做不得真。”
那面少年眼含冰凉,眼尾淬了郁色,看得姬时语心惊。
江曜睨她,眼眸深沉,他像要执拗到底,“那小姐说,若你见意中人变了心,你会如何?”
“变心就变心呗,这世上多了去的男人,我还怕没了他找不到更好的夫君啊。”
“若是你深爱他。”
姬时语想了想:“唔……大抵会挺伤心的,哭上几日,哭完也就算了。不然呢,总不能双手染血报复回去吧?”
“薄情寡义,该都杀了。”少年沉沉冷漠。
姬时语吓得一蹦,她道:“不要老打打杀杀的,这不好。”
“想要之人不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强留她在身边吗?不爱了,那就留一具尸体,这才是圆了心愿。”
“江池生,你哪门子的道理啊?你小小年纪的,那么多爱不爱的,你懂什么是男女情爱吗?”
少年果然噤声,像被她说中了。
姬时语说的轻巧,笑得招摇,她只把十三岁的少年当孩子看待。
江曜寒意更甚,入春的室内竟都连下几分冰冷。
少年不满意姬时语的回答,姬时语小脸一僵,忆起他前世那股固执劲儿,疯狂又病入膏肓,总觉着自己该做点什么规劝他。
他还小,歪树掰直,应还不晚。
“江池生,你想啊,那人变心,是她负了心,而你是好公子,值得世上之人最好的回报。你这样好,何必拿他人犯的错来罚自己呢。”
姬时语咳了两下,娇花似得绽了笑,“离负心汉得远远的,自己过好日子多好!”
“这话是在书中学的?”
“哼哼,你的阿锁小姐我可是读了上百本话本子,什么样的男女爱情天下种种没看过?要说缠绵悱恻,我这会儿都能给你编个故事出来。”
绝非姬时语说笑,前世她可没少写男女之爱的话本子。
少年眼里在深究,姬时语以为他听入了心,可他眉宇蹙起凝思,突兀地问询:“阿锁最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啊?”
“你的中意之人。”他固执说。
“我中意的啊……”
姬时语愣住,一根食指点在红唇之上,深思片刻,她笑眼明媚如骄阳,“嘿,我还真有!”
江曜一下坐正了。
“我要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大胜归来,迎着烈日骑跨白马之上,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君子之风,淡笑言间,他接我上马游街!”
姬时语抱着下巴歪歪头,说到意中人的模样,她的嘴角止不住地笑。
江曜垂下阴暗的眸。
少年将军、君子之风、意气风发。
呵,哪一个他都沾不上。
20. 第 20 章
这些时日姬时语雷打不动地往思芳院跑,每日亲自为江曜上药。
少年果真乖顺听话,除了眼眸总是黑黑沉沉,盯着她也不知道到底在瞧什么。
他总缄默不语,却不反抗姬时语的照顾。
姬时语便没有多想。
养了足有十日,江曜后背那些怖人血痂终是结疤愈合,没再撕裂淌血。
就是姬时语跑得太勤了,每日掐着时辰去,林妈妈不免有些怨怪。
“小姐对江小公子也太细致了些,比照顾自己还要上心。”
对此姬时语只是笑眯眯道:“我那是拿出了咱们忠义侯府一百个待客之道,细心体贴,外人只会说我们的好呀。”
林妈妈不知道她的苦心呐!
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她何止是请佛,根本就是捡了个小祖宗回来。
只待父亲归府,再将这个完好无损的小祖宗江曜,平安送还给楚王府便妥了。
“好好好。”
林妈妈虽嘴上念叨,可心里很是疼爱姬时语。
小姑娘想要的,她一概应声,多念着几句,手上却已为姬时语把药膏麻布备好。
这几日舒氏少见的没来韶华院,她招呼全府上下修整府邸,姬合英陪同,替舒氏写好了请帖,五月初六请各府夫人小姐过府。
姬时语听着,里头便有镇国将军府于家。
是要为姐姐姬合英相看将军府了。
清早姬时语让人传话思芳院,她今日要晚些去寻江曜,萍亭带了回话,江曜说他会在秋水池边等姬时语。
“娘,于家都要来哪些人?”
姬时语可没忘自己还肩负重任,到了初六这日,她头一个来了海棠苑,拉着舒氏的手便撒娇。
“你和姐姐忙乎那么久,却什么都不跟我说,哼。”
小姑娘嘴巴撅得老高,舒氏笑着拥她入怀,哄道:“你半大点儿,这些事哪用得着你操心?”
“我怎么就不能操心了,我也老大不小了!”
十岁的孩子说出这话,直惹的舒氏发笑,她不觉调侃:“你不满心扑在那小公子江池生身上吗?”
“也没有吧……”姬时语心虚。
“我听林妈妈说,自打江池生病情好转,你每日清晨懒觉是也不睡了,早早爬起来去思芳院。又是教书识字,又是喂药看病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多了个弟弟呢!”
被舒氏一笑,姬时语莹白小脸唰得通红。
舒氏笑得愈发开怀,不免目光慈爱,她摸摸姬时语的丸子揪揪,道:“你这样体贴人的样子,哪想过从前还是个冒失鬼?”
“娘,”姬时语从舒氏怀里探出小脑袋,“我何时冲动冒失过了?”
“你忘了?”
舒氏道:“四岁那年,你徒手爬上了主院的银杏树,就那么把马蜂窝捅了下来,一张脸蛰肿的老高,跑回来就是嗷嗷大哭。”
“阿锁五岁那年抓了好几只蛐蛐,全塞老鼠洞里了,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姬合英步入屋中,她扬着笑跟了一句。
“姐姐!”
姬时语顿时不服了:“好啊,娘和姐姐你们都欺负我!”
这一桩桩的陈年往事有什么可提的,她早丢到犄角旮旯去了,记都不记得!
亏她们掰扯的出来。
“阿锁好玩着呢。”
“我一点也不好玩!”
姬合英没忍住,下手戳戳妹妹软嘟嘟鼓起的小脸,玩得不亦乐乎,姬时语不耐烦拍开她手指,她也不恼。
舒氏笑看姐妹俩,复而问姬合英:“可是来人了?”
“于家先到了。”
姬合英的笑一下便收了起来。
“走吧,让人等着不好,我们先去见于夫人。”
舒氏先行起身,姬合英牵着姬时语便跟在她身后。
五月初六,于家过府而来。
走在半路,姬时语听姐姐说,今日受邀前来的还有她的手帕交礼部侍郎之女杜南霜,姬时语闻讯刚要喜悦,姬合英下一句便说道。
“安国公府嫡长女柳小姐也会到。”
姬时语后背的寒毛顷刻间全竖了起来。
安国公府嫡长女柳眉,这个名字姬时语怎么会忘?
前世柳眉是那个将江曜从乡野捡回,送回楚王府的人。
而江曜也不知为何心生了歹念。
尽管柳眉那时已为三皇子妃,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妃,且储君之位争得激烈,三皇子隐隐有上位的势头,在这个节骨眼,江曜将柳眉掳走绑了。
大怒之下的三皇子一寻到江曜,便当场下令将他射杀。
皆是孽缘罢了。
这一世姬时语先一步将江曜带回,如今就养在他们忠义侯府。
柳眉只是来忠义侯府参宴,又不会冒犯地随意走动,更去不了思芳院。
没事的。
江曜见不到柳眉,生不出前世的孽缘,也就不会死了。
这辈子都会变的。
姬时语挽住姐姐姬合英的手臂,旋即勾起笑道:“姐姐,于夫人今日可是要你同于大少爷见一面?”
“就你机灵鬼。”
姬合英刮了刮姬时语的小鼻头,她悄悄吐了下舌头。
姐妹俩走至主院之时,舒氏正与于夫人李氏交谈甚欢,两人身边坐着于家嫡长女于之念,和于大少爷于威。
李氏眼尖,乍见英气逼人的姬合英走来,便笑喊:“姬大小姐。”
堂内众人纷纷投目。
姬合英牵着姬时语,与李氏行礼,“合英见过于夫人。”
李氏看姬合英的眼神愈发满意,她和舒氏笑道:“侯夫人,刚巧孩子们都在,也不必再挑时候,不如就这么让他们见上一见好了。”
“我亦正有此意。”
舒氏点了头,喊姬合英:“合英,这是于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
姬合英朝于之念点头:“于大小姐。”
而李氏却递给于威一个眼神,于威心里会神起了身,李氏笑道:“合英,这是长子于威,十七岁已是领了骁骑尉的职。”
舒氏道:“年轻有为啊。”
姬合英面朝于威,淡淡道:“十七岁便是骁骑尉,于将军日后定大有所为。”
“姬大小姐过誉了。”
于威不咸不淡,转了个话,“听闻大小姐自小随忠义侯习武,很有女将之风。”
姬合英道:“不错,我随父在岭西待了六年。”
于威应了一声没再说话,态度不太热络。
姬时语微微瞪他,什么随父习武不习武的,不就是嫌她姐姐不似闺阁女子,只顾着习武不会半点闺阁家事吗?
于威生得浓眉大眼,方字脸五官端正,端坐时脊背苍松似的挺拔,人如不避斧钺。
可看在姬时语眼中真是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这两人初见未生出半点情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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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语更是不愿姐姐再和于家纠缠,几个瞪眼之后,于之念发了话,“这位小妹妹是?”
李氏直直看过来,姬时语瞪着的圆眼忙撇开,舒氏笑道:“是我的小女儿。”
于之念嘲讽哼道:“小妹妹是个小孩子,可玩儿心这样重不好。”
姬合英笑回:“小孩子就该玩儿。”
姬时语狠狠瞪于之念,于之念更是面露不虞,她不爽,姬时语看她亦是不爽快。
那又怎样,她还是个孩子,管天管地的,她瞪眼都要管?
于之念发不了火,只得默默和于威道:“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好没教养。”
于威蹙眉。
于家和忠义侯府如此见过后,下人便来报,是侯府的客人们陆续进府来了。
姬合英身为主家,不得不去招呼来客,因此她和李氏作了道别。
姬时语无心和于家人陪笑,转身跟着长姐离开。
坐在于家人面前,她很轻易便想起前世于家言而无信,待姬合英冷血凉薄,只差一步休妻。
那怒火丛生无处发泄,姬时语生怕自己上去给于威两个大鼻窦。
还是眼不见为清净。
和姬合英分别,姬时语索性去兰花苑寻杜南霜。
礼部侍郎的嫡女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妹,两人虽不同府,可情深如亲姐妹。
“阿锁!”
刚到兰花苑,那厢杜南霜如雏鸟扑窝,大力抱住了姬时语,咯咯笑起来,是亲热的很。
“我还怕伯母不让你出院,见不到你今日我可要发火的。”
“那你可以来韶华院寻我啊。”
“不要,我就要在这儿见你。”
杜南霜长姬时语一岁,生似如清荷,小家碧玉,然性子却咋咋呼呼,她父亲礼部侍郎总说她白生在杜家了,没学好一点礼教。
姬时语四下张望,兰花苑是摆宴之地,可却没瞧见几个人。
她问:“人都去哪儿了?”
“你长姐过来,许多小姐随她去府上转悠,我没去,一直候着你来呢。”
杜南霜叉腰,好不得意:“你快说,我好不好?”
“你可太好了,阿霜。”
姬时语说完又得了杜南霜一个拥抱,她有心挣脱,追问起旁事,“你方才见到安国公府的柳小姐没?”
“柳大小姐啊……我看她往杏花林那面去了,说是有个池子想去看看。”
杏花林那地的池子,可不就是秋水池?
江曜一早便告诉她,他会在秋水池等着她去!
这若是和柳眉撞见——
坏事了!
姬时语大惊失色,此事后怕的想都不敢再想,她提起衣裙摆便朝秋水池狂奔。
……
杏雨梨云,柳眉踩着片絮的花瓣缓步绕过长廊。
她喜静,在得了姬合英首肯之后,便独自走来了忠义侯府的秋水池。
长廊的尽头,春波荡漾的池水便在眼前,柳眉面容展露一抹喜色,她快步走去。
“啊……”
柳眉轻呼。
秋水池边一处亭宇安然伫立。
小亭不大,有个少年身形清瘦,他垂首坐着,似与这池水一般静谧。
没想到还有人,柳眉赶紧止了步。
她一记呼声惊动了亭中的江曜,少年扬笑后转身喊:“小姐?”
四目相对,两人皆在对方脸上望到了错愕。
21. 第 21 章
见不是姬时语,江曜方才还蕴着笑的脸霎时沉下。
少年眉宇寒色皎皎,兀自别开了脸,只露出半个侧脸,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阴冷油然而生。
柳眉却经不住多觑了少年两眼。
他一双狐狸眼上挑,鼻梁秀挺高直,浓睫下垂,蒙在那细长的狐狸眼之上,给少年俊逸的脸庞添了几分阴郁。
好一个漂亮的少年。
只是柳眉从未听说过忠义侯府竟还有这样的公子,府上二少爷姬云暮她是见过的,一副读书郎的清秀,绝无少年这等凛冽如剑的绝色。
“你是忠义侯府的公子吗?”柳眉询问。
江曜神情格外冷漠,他不想应,也无需回她。
顿了片刻,他转过头来,有些无礼地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安国公府嫡长女,柳眉。”
柳眉弯腰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
今日的柳眉一袭碧绿翠烟衫,姿态曼妙。她年已十六,两只眼眸如秋水连波,楚楚动人。
行动间绿雾似得百褶裙,随着和光明媚一道扬起。
江曜望着她,像闻所未闻。
“你受伤了吗?”
只是轻瞥,柳眉便见石桌之上放置的药瓶,与摆在少年手侧的拐杖,知晓少年应病的很重,她眼眸染上了怜悯。
“你是哪里受了伤,让我看看,我帮你上药吧?”
柳眉是京中贵女之中的群首,容貌顶好,出身高贵,又衣食无缺。她早被册封为三皇子妃,只待成婚。
日子过的太顺风顺水,使得她对周遭人总无端怜爱。
今日一见江曜可怜,忍不住驻足。
“唉,府上下人们竟无人伺候着你,应是今日忠义侯府摆了宴,都被大小姐支去了兰花苑。”
柳眉已然将他拿作忠义侯府的少爷看待,看他如此行动不便,更是想要帮他。
她主动上前,还说着:“忠义侯府的大小姐怎么这样粗心呢?放任一个伤患在秋水池,若是我,再怎么都要派两人看管啊。”
柳眉要拿药瓶,江曜却迅速将药瓶收进怀中。
“你……”
柳眉抬眸不解。
少年冷冽眸光,死盯着她,像在看一具尸体。
柳眉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双眼,只是一个眼神,便尽数是死气沉沉的杀意。
被抗拒的如此明白,柳眉脸色煞白,她不好强求,只能退离了亭宇。
柳眉嘴唇抖动,喃喃道:“是我失礼了。”
江曜别开了脸。
柳眉放心不下,离行前一步三回头,而亭宇之中的江曜甚至看都没看她。
就这样,柳眉面色难看地从长廊离开,正巧和马不停蹄赶过来的姬时语迎面撞见。
姬时语一看柳眉从秋水池那处过来,心中大骇。
不用想柳眉和江曜已是碰了面。
擦肩而过时,柳眉叫住了姬时语。
“五小姐,忠义侯府怎能留一个重病伤者独自在院外?”
长廊之外,池水悠悠,姬时语便听眼前的貌美少女斥责出声。
“府上再怎么忙碌,也总该有人照看他吧?五小姐身为大小姐的胞妹,请转达于她,大小姐常年在外心思简单,归京之后做事该多多考虑。”
柳眉摞下这番话,姬时语听得一肚子火气。
怎么就扯上她长姐姬合英处事不周了。
还有,即便江曜怎么着了,那也都是忠义侯府的家事,柳眉身为安国公府的嫡女,又是未来三皇子妃,与江曜无关无系的,不是莫名其妙吗?
平白指责忠义侯府没照料好江曜,柳眉同情心泛滥了?
简直是不讲道理。
“柳大小姐这是在忠义侯府教我们做事吗?”
柳眉转身便走,姬时语朝着她背影喊道:“以三皇子妃的威风。”
“你什么意思?”
柳眉回了头,姣好面容僵硬。
“我们忠义侯府一向光明磊落,我不知道你今日看见了什么,但我们绝不会恃强凌弱,府上之人我们皆用心以待。”
姬时语直视于她,圆眼清澈无畏,她个头小,可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柳大小姐,还请你往后,不要随意教人做事。”
小姑娘说的太坦荡了,尤其是那一双明眸,被她看得像莫名嘲弄柳眉多管闲事,柳眉有些羞愧难当。
柳眉还想辩解,可姬时语懒得纠缠,她回了身便往秋水池的亭宇而去。
秋水池的亭宇,柳眉骤然想起那受伤了的漂亮少年,她很想跟去看看,可又想到姬时语的话,最后还是扭头走了。
姬时语提着百蝶裙衣摆跨下两节石阶,目中江曜正起身欲走,她赶忙呼唤。
“江池生!”
少年那双狐狸眼中,望着小姑娘一身藕粉色交领上衣,下身着的百蝶碎花裙,她跑来,无数花花蝴蝶宛若活了似的都飞来了。
“呼……江池生,我来啦。”
姬时语弯腰呼气,跑得她累坏了,脸蛋红扑扑的,额上全是细汗。
听到心心切切的声音,江曜顿生一股委屈,“你来晚了。”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无意识的依赖,江曜垂眸一眨不眨盯着姬时语,生怕小姑娘化蝶飞走。
他说:“我等了你好久。”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
姬时语擦拭了汗渍,走来将人摁坐回石椅之中,他坐着看她,她便站在眼前,低了低头,顺便从他手里取走了药瓶。
江曜随她。
姬时语想起柳眉那样没道理的质问,多半是因为江曜,她又是无名火四起。
少年不知情,他看了会儿姬时语衣裙之上的蝴蝶,这绣花乃各色丝线所绣,粉的、青的、明黄的,纱裙一动,各色蝴蝶纷飞,栩栩如生。
江曜觉得很配她,很好看。
少年的发漩在姬时语眼前晃动,她抬手摸了上去,手心之下的头颅一顿,江曜闷声道:“小姐,今日府上来了很多人,可是很忙?”
姬时语揉揉他的头,少年伤好大半之后,隔三岔五地沐浴洗头,乌发如瀑,很好摸,她都有些爱不释手。
想了下,她道:“忙的是大姐,不是我。”
“可我一直等着你。”
“我这不是也得作陪,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姬时语干笑。
江曜没吭声了。
姬时语却问他:“刚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江曜的头一下挣脱了她的手,抬起狐狸眼,像有点烦,“是来了人。”
“安国公府的嫡长女柳小姐?她叫柳眉。”
说这话时姬时语目不转视,她仔细观察江曜的神色。
“嗯,是她。”
少年淬了寒冷,眉宇蹙起。
姬时语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江曜似乎抗拒这个问话。
姬时语问不出来,她不清楚柳眉和江曜两人之事,可从柳眉的质问来看,她定知晓江曜重伤未愈。
前世她就是心疼怜悯江曜,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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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江曜贪恋这世间少有的温柔,后有了那一段孽缘。
姬时语养了江曜一个月,也有了一些感情。
养只阿猫阿狗尚且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呢?
孩子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心思,有心悦的姑娘,动了心。
姬时语一时期盼江曜能好好的、平安长大,一时又觉得怅然。
若江曜这一世再度心悦柳眉,她不想眼睁睁看他再入死局。
这就是为娘之心吗?
姬时语感觉自己悟了舒氏身为母亲的良苦用心。
没办法了,姬时语只得先为江曜上药,少年乖乖将后背露出给她,他的伤疤结痂,好生养着,愈合只需时日。
姬时语的指尖突而摁在少年的肩头,听他闷哼,她欢快笑了起来,“江池生,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因为旁人对你一点好,就心生喜欢啊。”
闻言,江曜坠入冰天雪地,他嗓音沙哑,“为什么?”
“这种好太微不足道了,是这世间很飘渺的东西呢。”
“我不觉得。”
姬时语立马觉得这个兆头太不妙了。
“只是对你好,你便心生喜欢的话,日后定会后悔的。别人对你好,太浅薄平常,哪日不再对你好,你岂不是很痛苦?”
姬时语想,如濒临垂死的藤蔓渴求别人的一点善意,哪天被人连根拔起了,还怎么活啊?
她说:“你要喜欢一个很好的人,而不是对你好的人。”
江曜哑音:“这不是一样?”
“不一样的,有的人善待万物,有的人因某种目的才对你好。”
姬时语说着,自己噎住了,完蛋她好像就是抱有目的,她哈哈一笑岔开话,“那种心中有大善的人多好啊,人善心美。”
谁料江曜冷冷道:“我才不要她对万物心善,我只要她对我好。”
姬时语禁不住唉了一声。
这孩子又固执己见了,待人之事总莫名的有股执拗劲儿,她有心想教导,只能循循善诱,一步步来。
“你可以喜欢啊,就像你看树上那只小鸟儿,活蹦乱跳的。”
姬时语说道:“我很喜欢它,可我也知若抓了它关进笼子,笼子太小,它便无法蹦蹦哒哒了。”
江曜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有只小黄鹂在杏花之间跳动,一蹦一哒,很是可爱。
“若是她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不会甜。日后你可不要单相思,要找个两情相悦的喔。”
姬时语娇颜一笑,她歪了歪头,在江曜面前一晃,灵动的很,“尤其是已有婚约的女子,那等不日之后她就要嫁为人妻的,咱们不要喜欢,不好不好。”
言尽于此,姬时语想来江曜应能懂她在极力劝阻,让他不要觊觎柳眉。
飞蛾扑火明知后果的爱情太惨烈,打起初就不该有这个心思。
江曜回了嗯。
姬时语以为他真听进去了,喜不胜收,当即提着衣裙便到了树下。
她指了指小鸟儿,小黄鹂却不怕她,飞到她指尖旁的枝桠,欢快的跳跳。
“你看,它很喜欢我耶!好可爱啊,我就这么看着,很心满意足呢。”
杏花飞落,小姑娘捧着脸仰头看小黄鹂,侧头看他时,眼眸盛满璀璨,眼中唯有他一人。
江曜伸出手,隔空朝着姬时语合起手心。
姬时语说,笼子太小,关不住鸟,应让它飞。
可他觉着,笼子小了,那他便建个大的,让小黄鹂能随心所欲飞的殿宇便好。
他若喜欢那鸟,死了他也要得到。
22. 第 22 章
萍柳终是喊出了声,“小姐,该回去了。”
彼时姬时语还在秋水池边蹲着逗鱼,池中水面清澈,不时有几只胖嘟嘟的红鲤鱼游来游去。
姬时语小跑过去,同萍亭道:“要和娘亲姐姐说说,这池水鱼儿可吃太饱了,谁家鲤鱼长这么胖的?”
萍亭笑应:“是,奴婢会转达给夫人。”
姬时语有意回院,江曜拄着拐杖亦步亦趋跟在后,因他行动不便,姬时语步行缓慢,便是在刻意等他。
刚走两步,一颗小石子不知打哪儿飞来,“哎哟”一下打在了姬时语的脚背。
江曜立马大步上前,搀扶住了姬时语的腰。
“没事吧?”
少年朝着某处面露不善。
“嘿,我说哪儿都找不到姬家小五呢,原来你这个小呆瓜躲在这儿啊!”
一道生人的声音落下。
姬时语不悦回:“什么小呆瓜?”
“说是你,自然是你咯。姬小五,寻你有半天了,你不在主院,跑到这儿做什么?”
于策安立于长廊之侧,眺望两人。
他穿着一身锦缎天蓝色长袍,头戴红绳护额,双目明亮。
少年年龄不大,身形也不高却很结实,他笑时不忘惦着手里的石子,无端的飞扬欣悦。
江曜的狐狸眼微眯,眼中凝了冰:是这人,差点伤了阿锁。
姬时语只觉得来人闲的没事找事,她道:“你谁啊?”
于策安一个趔趄,他有些不满。
“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我应该认得你吗?”
“我是镇国将军府的于小二,于策安,想起来了没?”
镇国将军府的于策安是为于家嫡次子,于威的胞弟,年已十二岁。
于策安儿时便无比钦佩忠义侯,也就是姬时语之父大将军姬雄武,是以两人很早便认识。
只是姬时语厌恶死了于家,才不会费心再去想于家还有哪一位小少爷。
姬时语那张莹白小脸盛满无辜,看得于策安是气的牙痒痒,他作势抓起手里的石子,要丢过来。
不等他动作,江曜已是倾身挡在了姬时语身前。
于策安方才留意到,姬小五身边竟还有旁人。
江曜一双狐狸眼黑沉如阴冷的毒蛇,他看于策安不对付,于策安更无好脸色。
“喂,姬小五。”
于策安扬声就喊:“我可不记得你家何时多了个少爷,这又是谁?”
姬时语未开口,江曜又严严实实盖住她身影,一片衣角都没露。
“哑巴了?”
少年不语,与于策安如同挑衅,他抓起石子便朝江曜的面门丢去。
江曜身子不避,抬手在半空将石子接下。
可惯力还是令他后退,闷哼了一声。
姬时语在江曜身后听得清楚,她生怕于策安对江曜下手,扶住江曜半边身子刚想开口斥责。
却在这时,江曜冷冷地扬手一甩。
那颗石子砸中于策安脑门,他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
“啊!好痛!”
于策安抱头直呼,额上鼓起包,红红肿肿的。
石子怎么来便怎么去。
“你打我!”于策安怒骂道。
江曜面无表情,目中尽是死水,“胆敢打小姐,你该的。”
“你到底谁啊?我可是镇国将军府的少爷,你敢对我动手。”
于策安原地跳脚,“姬小五,这是你的人?你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于策安,谁管你是不是镇国将军府的人,我不许你在忠义侯府放肆。”
姬时语这时冒了出来,她扶住江曜,小脸板起。
“姬小五……”
于策安终于一改嚣张臭脾气,可怜委屈抱头睨她,“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上回我们见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了我都不记得了。”
“你骗人!上回我来忠义侯府,你还领我去见你父亲,让侯爷亲自带我习武。你说我有将领之才,日后必同你父亲一般,领军做威武大将军。”
十二岁的于策安眼睛红了,他放声控诉,宛如姬时语是那等骗了他感情的负心汉,活生生的大骗子啊。
“我说过吗?”
“你说了!”
于策安双目红得像兔子,愤怒的更像兔子要咬人。
姬时语小脸快皱成了包子,完了她说过这话吗?
她是真不记得了,毕竟算起来那可是上辈子的事了啊。
“罢了,你是忘了也不是有意负了我,姬小五,我不计较了。”
而后于策安率先熄了火气,他嘴上说着原谅,可又翘得老高,俨然一副不情不愿。
姬时语揉揉额角,无奈问他:“今日来找我为了什么?”
“还说呢,我差点忘了这茬。”
一发问,于策安换上笑脸,献宝似的一个劲道:“我找你就是要给你看我新学的招式。”
“什么招式?”
“姬小五,你看好了。”
于策安不知打哪儿摸出来一把银光闪闪的长枪,他手腕一翻,那柄长枪宛如银色游龙翻转一圈。
刹那,他腾空而起。
长枪似千钧之势,势如破竹,落地时于策安朝前一刺,再一个空旋,收枪扬笑。
纵然此刻于策安并未身骑骏马驰骋,犹感少年的张扬炽热、放荡不羁。
于策安朗眉星目熠熠生辉,“这招叫做,破空穿云,龙王破!”
姬时语拍拍手,唇瓣微启笑道:“厉害,真厉害。”
她说的敷衍,可夸奖之意明显,一旁江曜骨指嘎吱作响,面色黑得能滴墨。
眼前这个叫于策安的少年,出身正统,乃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少爷,他还喜欢纠缠姬时语。
于策安,少年将军。
江曜如临大敌。
他可没忘,姬时语的意中人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很快于策安半靠长枪,环臂瞪江曜,又问:“你先告诉我,他是谁?”
江曜的存在于策安介意万分,他还不知道自己没来忠义侯府的这些时日,姬时语身边竟多了个男人。
还是他压根不认识的。
怎么可以?
姬小五还是什么是他不知的,他都要搞清楚!
“这是我的人。”
姬时语看于策安目光幽幽,她怕他心怀不轨,立马护着江曜,“于策安,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我不许你动他。”
“切,不动就不动。”
于策安气得发揾,偏他还只能听姬时语的话,怨念堪比鬼了,不住嘀咕:“娘们唧唧还要小姑娘护着,他算什么男人?”
“你说什么呢。”姬时语没听清。
江曜却听见了。
他个头高姬时语半个头,即使姬时语挡在前,但他那双冰凉刺骨的狐狸眼还是露在了外头。
于策安撇来头时,江曜就在姬时语的身后,阴测测地全神贯注看他。
那只毒蛇盘踞着,瞳孔已然竖起,只待时机成熟,便张开毒牙咬上于策安的脖颈。
于策安瞪回去:“说的就是你,谁怕谁,有胆子来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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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来打吧。”
江曜应了。
不光要打,他还要杀了于策安,让姬时语再看不见他。
什么少年将军,死了就好了。
两个少年之间顿时剑拔弩张。
于策安摸上手边的长枪,蓄势待发,而江曜身形空荡荡,手中唯有一只木头拐杖。
“都给我住手!”
姬时语头一个比一个大,她呵斥两人,圆眼写满了不耐烦,“你们一个重病在身,一个是来忠义侯府做客的客人,在我忠义侯府的后院干架,闹够了没有?”
于策安委屈:“姬小五,可是他……”
“你闭嘴。”
姬时语小脸一凛,于策安噤了声。
别看姬时语笑起来绵软又甜,可她凶人时,于策安只感觉比忠义侯还要可怕。
于策安就听得一通劈里啪啦,“你来找我就算了,擅自入院,可想过于夫人和你哥哥姐姐会担忧?”
“我派人去传话了……”
“我不管,我可没得于夫人的信。”
于策安如茄子打霜,蔫了吧唧的,“行,那我回去了。”
姬时语才舒了一口气,于策安又是一个觑眼,目光直指江曜,“不过,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于策安,你!”姬时语又紧绷了。
江曜迎面而上,他单薄的脊背挺直,一双狐狸眼凶狠且摄人,“我正有此意。”
“很好,你敢应我一战,我看你也是个男人。”
于策安不知者无畏,根本不清楚自己招惹了谁,他大笑放了话:“姬小五说了,你还是伤患,那我今日便放过你。我会等着你伤好,别当孬种!”
“我叫江池生。”江曜抛下名讳。
两人便就这么自顾自约定好了,全然忽视了姬时语。
“喂,你们……”
姬时语还想多说,被于策安抬手止住了,“姬小五,这是我和他男人之间的对决,这一战事关气节荣辱,我俩非打不可。”
姬时语:“于策安,男人之间对决……你发什么癫?”
“你不要管。”
于策安严肃认真,他看江曜,“你叫江池生是吧,江池生你记住,你的对手是镇国将军府的于策安,就这么说定了。”
“好。”
江曜就等于策安这句话了,于策安愿意送死,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于策安背影消失,姬时语再忍不住抓狂,她摇着江曜手臂便是跺脚。
“你疯了啊?做什么要应于策安,你们打一架能讨到好处?”
江曜目光沉着,他看她。
姬时语急死了:“你伤好了又能怎么样?于策安自小习武,两岁便摸了长枪,十岁又跟我父亲学了两年,你拿什么去跟他打?”
小姑娘毫不掩饰地焦灼,眉眼皱了皱,看得江曜狐狸眼挑起,便疏朗笑了起来。
姬时语气急:“江池生,你笑什么!”
江曜的笑容有几分病态的愉悦,他喜悦她这样满心都是关心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他说:“于策安说得对,我是个男人,这场架非打不可。”
“不打还不是男人了?”
江曜心说大差不差吧,他道:“有句话他没说错,此事事关男人气节荣辱。”
小姑娘眼下是陪着他,可若想一直在她身边,江曜需得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可是她的人啊,怎么能输?
还有那劳什子的少年将军,于策安实在太碍眼了,他不喜欢于策安围着姬时语打转。
碍眼之物,杀了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