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哥们爱上女扮男装的我怎么办?》
1. 女扮男装小捕快遇案
外头天色朦胧,浅蓝和白混成淡灰。
月牙儿斜斜悬在天上,隐没于云层之中。
风把寒意一阵阵送到屋内,从夹缝灌进来的冷,让人难以忍受。
一间破败平房内,立五个着便衣之人。
“上头接到一个大案,”捕头随意用小指抠着牙缝,眼神冰冷扫过在场每一个新捕快,“你们几个新来的,想不想升官加爵啊?”
底下站四位新捕快。
分别是麻子脸、圆脸、瘦高个和矮个子小白脸。
听到捕头所言,麻子脸和圆脸面面相觑,像是正想说点什么。
瘦高个垂下眼,看不出作何打算。
矮个子那小白脸倒很会来事,她上前一步,便弓着身,把破布衫中钱袋递了过去,笑嘻嘻道。
“大人,小的初来乍到,不敢贪功冒进,只盼着能早日结案,案子破了,大人们也心欢喜不是?”
“哪那么简单,”捕头掂量钱袋之后愿意多说点话了,他撩起眼皮,目光直直落在小白脸身上,“你倒是机灵,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温浅言。”
小白脸嘴角始终挂着微笑,身子微微前倾,做足了一副卑躬屈膝模样,让其他三人忍不住挤眉弄眼唾弃。
捕头上下打量他,评价:“豆芽菜似的,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算了,看在你诚心的份儿上,过来吧。”
小白脸温浅言没有在意其他三人刀子般的眼光,笑眯眯应声,便跟捕头来到内间。
内里立三四立柜,桌子一张在屋中央,旁边放三条长凳,透着阴暗潮湿的气息。
这里已经聚集起来不少穿便衣捕快,他们瞧新人那目光跟捕头一样,上上下下,肆意打量,跟看砧板上肉块也没有多大分别。
而小白脸温浅言倒也还笑得出来,她作揖:“见过各位大人。”
“好了,不必多礼,”捕头早已藏好从温浅言那里顺来的银子,他扔一腰牌给温浅言,摆手示意不必见礼,又从旁边立柜抽出一牌票,“这是上头派下的案子,都瞧瞧吧。”
温浅言也凑了上去。
她没有挤到最前面,而是在后面垫起脚尖瞧。
见到上面写着的“太子党”,温浅言脸上谄媚之笑未变。
她眸光微眯,手不自觉攥拳,看来这小捕快,还真是当对了。
这个案中所涉及之人物,会与父亲死前吐露那“太子”两字有关么?
若真有关,那便不枉自己女扮男装来京城查探此案了。
温浅言下意识摩挲一下怀中明月玉佩,却不想此举动招人揪了她领口将她拎起来。
那捕快膀大腰圆,粗声粗气对温浅言喝道:“小兔崽子,藏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孝敬孝敬你爷爷!”
这玉佩乃父亲遗物,温浅言自然不可能交出,她灵活一拧将脖颈解放,又腾挪转闪,躲开男人铁钳般巨手。
好不容易脱困之后,她挤出个随和笑意,低头,朝那人作揖。
“这位爷,您应该是看错了,小的并无值钱物件。这捕快乃是贱业,小的若非走投无路,又何必来此地当捕快呢?”
“哼,”那人鼻孔出气,烟味儿冲了温浅言满脸,“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要不让爷爷搜个身,你也好自证清白。”
温浅言面上还端着笑,眼神却渐渐变冷了。
看来,有人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下一刻,那粗壮捕快便冲上来,可不想他准备碰到温浅言时,他腿不知怎么绊到一起,人摔了个狗吃屎。
温浅言收好怀中弹那人膝盖的弹珠,故作惊恐状道:“大人,好好的,您怎么将自己绊倒了?”
周围适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叫粗壮捕快红了脸。
“行了,”捕头热闹看够,才慢悠悠开口阻止,想来是欺负新人的事情见多了,但新人不被欺压的还是头一份儿,故而从声音听得出捕头在新奇,“小温,你到我旁边来,好好看看这牌票。”
温浅言诺诺应声。
牌票上写,京郊荒山发现太子党余孽活动痕迹,已经派过两班人马前去搜索,比限之内,两队均无结果,甚至连个信也没有传回来。
因此案牵扯到十几年前因通敌被诛灭的太子一党,故而上头对此案很重视,于是案子来到了这里——捕头是皇后娘娘的远亲。
这案子简单又麻烦。
按理说,此案清晰明了,已然点明案发地在京郊荒山处,且涉案人员为太子党成员。
而难就难在这案子太明晰了。
因前两队捕快杳无音信,上头震怒,设定三天的比限,即从今日起,三日内,众捕快若不能完成此任务,便要受到严厉处罚。
于是众人原本跃跃欲试的心也凉了。
只有小白脸温浅言开口道:“不是有比限么?那众大人何不赶快出发,毕竟咱们在这里耗着,耽误的也是查案的时间。各位觉得呢?”
沉默如潮水,沉沉将整个屋子包围。
捕头眼神沉下去,他大手一挥,喝道。
“收拾东西,一盏茶时间,大门集合。”
待众人列队结合,已是夕阳西下。
晚霞染红半片天,黄昏中,鸟群展翅飞翔,扑簌簌回到枝头窝里,与家人团聚。
温浅言这一队捕快却背着行囊,沉默列队,朝京郊荒山进发。
夕阳下,他们的影子高而瘦长,随着日头下移,一群人影子慢慢纠缠在一起,最终都无法抵抗,融入了无边黑幕之中。
温浅言受排挤,也因第一次参与案件之中,她没有固定站位,故而自然而然被落到最后。
她倒也乐得不伪装,正好趁这段时间梳理一遍线索。
京郊荒山,再怎么说,也算是天子脚下。
太子党余孽既然敢出现,那若是他们不傻,自然是早就想到会受尽针对。
那既是如此,他们还来京城作甚?
联想到先前失踪的两队捕快人马,温浅言心中有了决断。
看来他们这次前去解决此案,必不会一帆风顺了。
温浅言下意识检查一遍怀中明月玉佩,发现还在时,她紧绷肩头放松下来,父亲留下之遗物还在,便好。
这队捕快从太阳落山就开始移动,到现在明月悬中天,还在缓慢前行。
与庞大且暗黑的山体相比,他们像是因利而聚,随时便能散掉的一群蝼蚁。
“全体听令,”前方,捕头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被鸟虫鸣叫模糊,在夜色里让人有些听不清,“停!”
数十个便衣捕快就此立定。
徐徐冷风中,火把将众人的脸照得模糊不清。
温浅言心里一跳。
这倒是很容易让外人混进来。
“今日便在此扎营安歇,”捕头又点了温浅言和另一个人名字,他手指勾了勾,“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温浅言见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径自又平静转化为幸灾乐祸,她直觉捕头找人没好事。
果不其然,捕头背对篝火,浑浊目光沉沉黏在温浅言二人身上:“你二人都刚到不久,念在新来,这次立功的机会便给你们。”
旁边人没说话,温浅言上前一步,目光热烈,语气满是迫不及待。
“大人,您尽管吩咐!”
捕头还没见过如此上道的,竟是破功噗嗤笑出来,在发现温浅言容色未变后,捕头立马屈指咳了两声,恢复严肃:“命你二人为先遣队,密探荒山。”
“是!”温浅言双手抱拳,向前一躬身,“定不负大人所托。”
温浅言转身,与另一人踏向通往山里的小径,眼神若有若无往那人身上扫。
那人不高也不矮,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得被记住,他表情很少,然而温浅言见到他,却感觉寒毛倒竖。
全身都在战栗。
这是一种对恐惧的直觉。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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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言下意识吞口水,步子迈大了些,跟“无特点危险”拉开距离。
这个没特点的人,很可能不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的捕快之一。
温浅言被自己没来由的想法惊得心头一跳,她忍不住又往那人脸上看去,果然还是毫无特征,却让人觉得无端面熟。
这张脸,她见过。
在出发前,温浅言认了每一个捕快的脸。其中有一两个认不太清的,她便趁着跟他们擦肩而过时,于他们身上撒了些细白粉末。
旁边这危险无名人身上却干净得很,无论是刚刚在篝火处,还是现在有火把照亮的山间小道,温浅言都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任何的粉末痕迹。
仿佛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两人脚步声沙沙,山突然变得很静,刚才的鸟兽虫鸣仿佛都成了人的臆想,此时只有流水潺潺,明月高悬。
极端的寂静煎熬着温浅言。
她并非耐不住寂寞。
恰恰相反,温浅言在幼时最贪玩的年纪都能为了一本书废寝忘食,在屋里读上个大半天。
但此时此刻,幽静实在太过难熬。
因为它无穷无尽,温浅言甚至不知下一刻便会发生什么。
温浅言意识到自己呼吸紊乱了些,急忙运气调整。
也罢,目前什么迹象都没有,说不定危险仅仅是自己猜测罢了。
若是因猜测便自乱阵脚,那不用别人来,自己就能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如此得不偿失。
温浅言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前行。
山路盘旋,温浅言算了一下时辰,判断已经在这山内走了约摸一柱香功夫。
可别说是太子党余孽,就连一个活人,一处生火痕迹都没有看到过,只有野兽时不时从温浅言身边跑过。
除此之外,整座山像被禁言,连风吹树叶沙沙声都消失,只有人胸膛那颗心砰砰直跳,在暗夜中不断回响。
温浅言想过跟旁边人搭话,但一与那无特征人靠近她就浑身发毛,完全控制不住,也不知道是怎了。
除了旁边这怪人外,温浅言总感觉暗处有眼睛正盯着她,不知是敌是友。
一路上,那无特征人没有主动靠近温浅言,也没有刻意远离她,若是其他人,最多只会以为无特征人是对生人的戒备,但只有温浅言最明白,他那是对自己不屑。
换言之,那个混进来的无特征人不相信她能翻出什么水花。
随着两人不断深入,山里的雾气更浓,好似一罩子把两个人拢住,隔绝他们与外界。
草木摩擦的沙沙声骤然响起。
温浅言耳力目力一瞬间到达顶峰,她足尖一转,面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正好与暗处毒蛇的眼睛碰了个正着。
“嘶嘶——”毒蛇盘踞在树上,它立起身子,露出身上花纹,向温浅言二人嘶鸣,不知是在示警,还是在威胁。
被窥探那感觉达到顶峰,温浅言下意识将火把往前递,企图让蛇离开。
蛇被明火一照,立即往后缩了缩身子,它向前探身,一下消失在了茂密枝叶中。
毒蛇虽然消失,温浅言却总感觉心里头不安宁。
被窥之感仍旧存在,于暗中观察她那双眸子,根本就不属于那条毒蛇。
温浅言被自己想法惊得一哆嗦,好不容易才稳住手中火把,而恰巧此时,雾气往两边散开。
幽幽火光照耀下,前方赫然出现岔路口。
自此,两条道分开,一条往左,另一条通向右。
温浅言暗自攥拳,她一面运功护住周身经脉,一面举起火把,指向更深一条的山路,朝那人笑道:“此处有双岔路,而你我正好是两个人,不若你我就此分别,各探一条路,如何?”
其实她并没有对方应了这个提议的打算。
温浅言甚至已经将内力凝于掌中,做好随时交战或是逃亡的准备。
而事情偏偏出乎她所料。
2. 别有用心的戏精男子云澈
那无特征之人应声:“有理,不过夜晚更深露重,你我探一盏茶的时间方可,莫要再深入了。”
温浅言紧握拳心微松,心里疑惑。
这人这么好糊弄么?
她攥紧手中火把,回句“好”,便转身往左边那条岔路去。
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温浅言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完全没有听到那个疑似危险人有任何声响。
这不对劲。
温浅言下意识吞唾沫。
她正欲转身看那人动向,却听到破空声自身后来袭。
温浅言瞳孔骤缩。
直击她后心那东西,是暗器!
温浅言迅速转身躲过暗器一击,她屏息凝气,抽出腰中佩刀,运起全部内力,她目光炯炯看向一旁的危险人,已做好战斗姿态。
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否则连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还有几分本事。”
无特征人冷笑一声,他脚下一踏,整个人往温浅言这里飞扑过来。
几乎是瞬息之间,无特征人已经杀到她面前,温浅言下意识举起兵器抵挡,兵器砰砰相交,震得人胳膊发麻。
对面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发狠了。
温浅言挥舞手中配刀,仅仅是一刹那,就跟面前人过了好几轮招式,她虽然只使了半力,而那危险人物也没有退却半分。
这种人最难对付,温浅言眸子微眯。
杀不得,但若是留着,也是个隐患。
若自己真想要他性命,对面的人都不知道在自己剑下没几回了,可偏偏难就难在他是太子党余孽案的线索人物,很可能知道父亲身故的真相。
从天山镇来到京城,温浅言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父亲遗言中“太子”二字所包含的真相,现下好不容易有线索,她不会轻易放过。
对面的无特征人可不晓得温浅言的复杂心思,他只顾一味进攻,企图取温浅言小命。
山中雾气再次加重。
火光映照下,两边浓雾渐渐向中间聚拢。
温浅言鼻子一向灵,她刚跟面前那人斗完一个回合,鼻尖突然就捕捉到一丝奇妙气味。
浓雾封闭了人的神志,若放在平常,温浅言定会思索这气味是用来做甚么的。
但如今前有狼,后有虎。
面前那混进捕快队的奇怪人还在不断出招,暗中那双窥视之眼也没有消失。
温浅言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在瞬息之间。
温浅言仅仅是方才走神一瞬,胳膊便留了个小口子。
“啧。”她不耐皱皱眉头。
看来这人有点棘手。
“小捕快,你这样拼了命地要查案,又是何必?”对面人见温浅言没有再步步紧逼,大笑往前压,“我瞧你武功不错,又惜你是个好苗子,若现在肯放下兵器投降,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温浅言唇边勾起一抹笑:“你确定?”
呼呼风声作响,一轮明月缓缓爬升。
清浅月光缓缓劈开山中浓雾,温浅言手上配刀挽了个刀花,她足尖轻点腾空,主动向奇怪男子发起攻击。
而借着在空中这短短时间,温浅言迅速扫视了一遍周围环境。
浓雾已经散开,月光淡淡洒在地上,旁边树影摇曳,重重暗色之中隐藏着一抹白,不知是月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温浅言心下一紧,无端想起这一路走来,暗中跟着自己那双眼睛。
会是野兽么,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噹——”
两方兵器相接,温浅言顾忌暗中观察之人,她没出全力,只用六成功力接面前人之剑。
碰一下之后,温浅言便借着对方力道往后撤,她双手画一个圈,稳稳落到后方嶙峋岩石上。
“小兄弟,”无特征人笑起来,转眼间便欺身而上,“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暗器破空声再次响起,温浅言下意识用佩刀去挡,眼尾余光却扫到寒芒往身侧来。
中计了。
刚刚抛了暗器的无特征人大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偷袭有什么错处,他抬剑便往温浅言要穴处刺,剑风狠戾,分明是冲着温浅言性命而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像解决之前那群捕快那般取温浅言命之时,无特征人呼吸一窒,手上筋一麻,剑也“哐啷”掉到了地上。
正当无特征人头昏眼花,感觉眼前已经浮现离世的太爷时,他面前忽然出现温浅言笑眯眯的脸。
被掐住脖子的无特征人心下大骇。
温浅言将将竟是以他看不清的速度先弹他手腕经络,让他手麻剑落,再扣紧他脖颈,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稳、准、狠。
如此功力,绝非一小小捕快该有。
“阁下,”无特征人全身静脉被点,酸软无力,他知双方实力差距悬殊,无法反抗,故而咬牙切齿,“你空有一身好本事,却要自愿当走狗么?”
“此话怎讲,兄台,你不也是太子党余孽,曾经太子的走狗?怎么,都是走狗,怎么就分三六九等了?”
温浅言吐字不快,每个字都沉稳有力,她话语不文雅,却也不至于粗鄙不堪。
“你什么都不知道!”
无特征人一听温浅言提到“太子党余孽”,他又奋力挣扎起来,可惜在温浅言绝对实力之下,他那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激不起一点水花。
温浅言顾忌着那暗中之人与目前被掐脖这一位的关系,故而没下狠手,只是让无特征人头昏目眩,喘不上气,完全不至于丧命。
她原本想等无特征人被折腾够之后,再继续盘问他更多关于当年太子案的事实。
却不想无特征人眼珠一翻,脖颈突然后仰——竟是要断气了。
温浅言皱皱眉,不太对劲。
明明用力不大,怎么他突然间就出气多于进气,眼珠外翻,一副随时要过去的样子。
正当温浅言精神恍惚之际,远处猛虎嘶吼声响彻天际。
浓稠的黑暗山林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雾一般的神秘面纱掉落,展现出它凶猛獠牙及血淋淋的吃人面目。
京郊荒山人迹罕至,本就是天然的猛兽捕猎场,狂野残忍是它的底色,山林里的浓稠雾气将它与外界隔离,不仅是防止外边人进此地,同时也是对不知险情之人的保护。
然而终究有的人是懂得太迟了。
约摸两里处,严密黑暗笼罩一切,温浅言握紧佩刀,她竖起耳朵,只听得猛兽奔跑,树枝摩擦以及,人在求救。
“救命,救命啊……”
那猛兽嘶吼的起源处,竟然有活人在!
温浅言立刻回过神来,她咬咬牙,正犹疑该不该去救,却听那声音愈加凄厉,到最后竟隐隐有破音之势,且听着响,那人应该是往这里跑来了。
人命大过天。
救人本能战胜对父亲一案的探查之情,温浅言恨恨呼出口气,反手给无特征人一记手刀,便飞速往声源处奔去。
幽幽月光映出山林里情景。
惨白之下,猛虎跃空,直直朝一鸦青外袍男子扑去,那男子身形修长,他背靠树木一动不动,任由月光照亮了他因恐惧而苍白的脸。
再不救,男子便会有生命之险!
温浅言再顾不得藏拙,瞬间凝聚全身内力极速移到鸦青衣袍男子身边,从后背将人一把揽住。
夜风吹得鸦青色男子衣袍猎猎作响,因事急从权,温浅言没有过问男子是否愿意在自己怀中,她确认自己将人抱紧之后,便足尖一点。
两道身影划破夜空,稳稳落到大树枝干上——以一人靠在另一人怀里的姿势。
猛虎不满就此被人劫了口粮,它用双爪扒住树干,巨嘴发出一声长啸,一双怒眸在黑暗中睁得溜圆,眼见着也要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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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浅言眯眼瞧向佩刀,轻笑一声后,她果断摸出怀中匕首往下掷。
破空声斩碎暗夜中的平静,那淬毒匕首如紫金蛇般迅疾,不过眨眼一瞬间,便直直射入猛虎脖颈,转瞬取命。
猛虎身躯僵在半空,它尚未出口的半声长啸卡在喉咙里,它仿佛不愿相信自己一丛林之王就这么被轻易取了性命似的,到全身血液凉透那一刻仍怒目圆睁。
然而既定之事无法改变,即使有再多不满,它已匕首亡魂,没法再报仇。
利刃闪着锋芒从猛虎脖颈呼啸而去,刺出一大血洞,又生生扎入地底。
刚还叫嚣着要吃人的猛虎四肢伸直,它竟就以直立爬树的姿势,正正往后栽下去了。
“猛虎已毙命,”温浅言这才想起什么来似的,松开怀中那位鸦青袍公子,“公子尚安乎?”
因为方才打斗没费什么气力,温浅言手上还拿着火把。
此刻温浅言与他距离无限接近,火把照亮那男子的脸,温浅言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神却不由自主盯着那张脸去了。
那男子面若冠玉,弯弯柳眉下是双含情桃花眼,他唇边半勾,发束一半,玄色发带随意垂下,衬得他面色更加白,远看尚,可近瞧却多了几分病气。
即使是站在树上这个平平无奇的姿势,男子仿佛也与别人不同,月光为他镀上一层白,男子本就面若霜雪,此时月光模糊,估计连月儿都无法分辨,是人似月,还是月如人。
真是个如谪仙般的人物。
直到鸦青袍男子抬手作揖,恭敬道“多谢公子搭救”,温浅言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回礼:“不必,此地荒僻,时辰也不早了,公子为何会走到这边来?”
“是某考虑不周了,”男子周身气息温润,说话也从从容容,他敛眉,纤长睫羽轻闪,仿若蝶戏花,不经意间便能将人目光吸引,“某欲上山采药,奈何药材难寻,于黄昏时才略微得些痕迹,一路跟线索而来,不知不觉,天便晚了。”
他顿了顿,又拱手:“再次谢过公子搭救,若非公子,某早已尸骨无存了。”
温浅言略低头,谦虚道:“哪里哪里,时间相聚乃是你我有缘,对了,还没问过公子,请问公子姓甚名谁?”
“京郊云氏,公子唤某云澈便可。”
温浅言当下并未全信。
她目光向下一扫,发现男子腰侧挂着药囊及针灸袋等物,又发现他身上并无腰牌等物,温浅言心中有了决断。
虽然面前男子药囊等物为真,但一切皆可伪造,且面前男子并无照明器物,他在黑暗中如何视物寻药材?
这一点便说不通。
此处昏暗,温浅言手中所执火把眼见就要燃尽,光线照不到腰牌处。
出门在外,自己又是孤身一人,她不愿与面前人多起冲突,便笑吟吟道:“既如此,在下便不多叨扰云公子。”
“且慢,”云澈忽地上前一步,他广袖轻移,眼神温润如玉,“尚未问过公子高姓大名。”
温浅言手中火把那点光摇摇欲坠,他心中警惕之情达到顶峰。
正当温浅言不想回答姓名,准备转身就走之时,面前那云澈公子却突然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
原来他身上有照明物品。
那看来云澈公子寻药至夜半也并非全无道理。
温浅言紧绷的心稍放半分。
她不愿与面前人留下不好相处的印象,便也拱手道:“在下免贵姓温,温浅言。”
云澈公子好像站近了些,温浅言正抬头,突然间对上一双含着笑的桃花眼,这里头瞳仁清浅,恰巧只能容纳她一人。
温浅言不喜跟别人亲近,她正欲拉开距离,身子却骤然一晃。
鼻腔被异香所侵袭,温浅言心中警铃大作。
这可不就是她跟无特征人打斗时闻到的那股异香么?
现在看来,这居然是可以惑人神志的迷香!
3. 云澈疑温浅言明月玉佩
见温浅言右手抖抖索索要去摸佩刀,云澈果断向前一步,他屈指一弹,劈手夺刀,反手一个剑花。
剑尖寒芒晃人眼,云澈面上笑得仍是人畜无害,他稍稍歪一下头,那方才准备取他狗命的剑便倒戈相向,架在了温浅言脖颈处。
“三。”云澈嗓音低沉。
他歪歪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左手食指与拇指相连,三根手指竖起。
温浅言眼前蓦地有些模糊不清,她下意识想找东西维持平衡,就听云澈不紧不慢道:“二。”
温浅言呼吸一窒,预感要不好。
“一。”
云澈如同京中新奇玩意机械钟般精准计时,他完全不给温浅言反应的时间,无情吐出最后一个数字。
温浅言还来不及搞明白云澈这样做的原因,她陡然眼前一黑,尚来不及运行内功保护外侧,就眼睁睁看自己往树下泥地重重落。
“真是一身蛮力,”方才在温浅言眼中清冷如谪仙的人,此刻用白手帕捏住鼻子,眉头微皱,他轻轻一跃,广袖翻飞,朝温浅言这里移,声音冰冷无情,仿佛千年不化之寒冰,“用迷香一次还不够,非得费两次功夫。”
温浅言身子“砰”一下落地,她身侧疼痛,却远比不得心中惊愕。
“两次”?
原来云澈是早有预谋?
温浅言心里凉了半截。
看来自己一直感觉跟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多半就是云澈。
那么,他跟混进来的那无特征人又是何关系,云澈,是太子党的人么?
远处隐隐传来野兽吼声,那嘶吼在夜风中忽高忽低,调子凄厉且极不稳定,却与这幽静山间适配极了,无需别的因素,并能让人打消靠近此处之心。
野兽吼声温浅言并不陌生,她方才甚至还在挺身而出,于虎口处救下一人。
思及云澈方才利落夺剑且轻盈下树的动作,又想到他不久前呼救行为,温浅言剩下那半颗还温热的心也变凉了。
云澈有这般算计,断然不会无端踏入猛兽捕猎之区域。
而云澈也有武功傍身,并且丝毫不比她弱,怎见得便会被猛虎逼得无路可退?
看来他方才遇猛虎求救自己之事绝非偶然,而是刻意为之。
山风孤寂,刮在狭窄山涧之中呜呜作响,仿佛有人在尖利哭泣。
它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濒死之人。
温浅言神情有些恍惚。
父亲在世时,多次教导她行善积德。
温浅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可看来,她今日份的好心给了不该给的人。
温浅言运起内功排迷香,她用力往云澈所在位置翻身,心里啐了他一口。
云澈这般利用人的好心,他有再好的皮囊也没用,他心是黑的。
自己刚才就不该救他,让他变成猛虎果腹之粮,说不定还算是为民除一害。
虫鸣声消隐,一轮惨白明月重出天间。
它诡异而突兀,孤零零悬于苍穹之中,不像是行路者之明灯,倒仿佛某些大胆之人的催命符。
体内迷香排得七七八八,温浅言这以后云澈为何不趁方才自己被迷倒那绝佳时机下手,便听云澈无缘无故问话。
“你这玉佩从何而来?”
温浅言下意识探向怀中明月玉佩所在处。
空无一物。
她猛的转身,果不其然,那明月状白莹莹玉佩正静静躺在云澈手心。
“玉佩还我!”
温浅言即刻扑过去,她不能容忍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被带走。
云澈面色一沉,他身子往右边一闪,恰好躲过温浅言之攻击。
他没有还手,而是保持防御姿势站定。
“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不堪,”云澈蓦地开口,他一双桃花眼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他双手捧着那明月玉佩,明显一副珍重样,“太子也并非如世人所言那般不堪,当年的太子叛国案另有隐情。”
温浅言还没来得及说信与不信,就听远方隐隐传来呼喝。
“温浅言——”是捕头的声音。
温浅言心下一紧。
她仰脸眺望,远处山头隐隐绰绰出现几点光亮,呼喊温浅言及那无特征之人名字叫声不绝于耳,悠长回荡于寂静山林之中。
山顶明月下飞过一群惊鸟,不知是不是朝着归家方向。
温浅言心中了然。
想来是捕头发现去探查敌情那二人迟迟未归来,寻人来了。
“温公子,”面前那自称云澈之人倒像是有点儿着了急,他左迈一步封温浅言退路,一双眸子背光,却亮得可怕,仿若划破黑暗之利剑,“万望您仔细考虑某方才之言。”
见温浅言仍无明确表示,云澈咬咬牙,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他举右手朝天,竖起两指做发誓状:“在下愿以个人性命起誓,若在下方才所言有一句为虚,定教在下天雷加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云澈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完全不像逢场作戏。
温浅言挑了一下眉,故意刻薄:“云澈公子若真有如此胆魄,何不用你全家性命起誓,只用单人之性命,是否不太能够让人信服?”
冷风吹起云澈衣袍,他眼帘半阖,遮住温和桃花眼,无由来之孤寂他整个人笼罩,云澈面色苍白至极,仿佛下一秒便能破碎。
他嘴角勉强扯出个笑,眼底却空洞洞,仿佛没了灵魂的木偶人。
温浅言不知自己触了对方最大痛处,她还当是云澈心虚。
被骗那经历仍历历在目,温浅言冷笑一声,也不欲与云澈多说。
她向前一步,毫不留情屈指用力敲云澈手腕,极速夺走捕快所用配刀——
以云澈当初从她手中夺刀所用之法,原样奉还。
“温公子,”云澈不知是何方人士,被重击取刀之后仍能保持温和,他唇色浅淡,几乎与冷白肤色融为一体,“某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本人性命,便是家中全族性命。”
云澈俯身,他低眉垂目,拱手向温浅言作揖。
“还望温公子能认真考虑某方才所言,某所言句句为真,太子叛国一事为冤案,此外,公子身上所掉落之明月玉佩于某而言极重要,恳请公子将其来源告知于某。”
阴云缓缓靠近,遮盖住明月。
云澈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远处捕头队那点点火把仍在不断移动,他们已离此地越来越近,随时便能撞破温浅言所处之情形。
温浅言不知面前素昧平生的云澈是否值得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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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澈骗了她一回不假,但他方才所发之誓的确狠毒。
再者,云澈武功不在她之下,此刻要逃离于他来说并非难事,但云澈非但未走,甚至还多次于她询问明月玉佩之事。
温浅言稍稍攥拳,发现掌心已汗湿一片。
父亲留下那句“太子”不知是何意,而除那句遗言,父亲仍在世上之物仅剩那明月玉佩,温浅言顿感呼吸困难。
她用力将指尖嵌入掌心,才守住些许清明。
自己是否该信云澈一回,听听他所说太子叛国一案当年的真相?
“温浅言——”
身后不远处传来大吼,温浅言因被叫到名字浑身汗毛倒立,她快速回头,估量了下自己与捕头队之距离。
已经从一里半缩到半里左右。
尽管此处树林密集,天色昏暗,温浅言二人所在之地为绝佳躲藏处。
但捕头队人人携火把,对他们而言照明并非难事,加上捕头队人多,前进速度快,若分头行动,估计不用半盏茶时间,他们就能发现她私底与涉案人员来往。
心底突然蹦出一种直觉。
她想跟云澈坦白明月玉佩的来历。
温浅言从未冒过大险,打小她性子便算是沉稳那一类,父亲故去后,温浅言努力修习武功,为的便是去京城当捕快,稳中求进,慢慢探查父亲当年离世之真相。
尽管当时温浅言年纪不大,但她已有父亲离世时的记忆。
父亲并非因病亡故。
而是遭到仇家追杀,连中数刀而亡。
温浅言当时只是个孩童,那天父亲来庄子,早有预感般让她藏在地窖,他吩咐温浅言,无论外头什么声音,都不要动,即使是自己在外面呼唤,她也绝不能出地窖。
见温浅言没应话,父亲枯木般的双手如同树木扎根一样狠狠握紧温浅言肩膀,疼得尚小温浅言哇哇大哭。
而温浅言即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能换来父亲一句安慰,当时父亲仿佛着了魔一般拼命晃她肩膀,告诫她无论如何都要在地窖待满一天,绝不能踏出地窖半步。
小小温浅言不懂,只能生生含住眼泪,拿起食物和沙漏往阴暗地窖中去了。
想不到她与父亲那不愉快之相处,竟是两人此生所见最后一面。
孩童温浅言确认沙粒漏完,委委屈屈从地窖爬上来之时,见到的便是她父亲最后一面。
鲜血染了他满身,小温浅言不知作何处理,只呆呆跪在他旁边,感觉整个人被抽去了气力。
父亲眼光涣散,瞳孔放大,眼睛已经要没了气息,却还颤巍巍用衣角抹去手上血迹,握住温浅言小手。
他面上表情并不痛苦,甚至是带笑的,断气前父亲只留下最后两字遗言。
“太子”。
“小温!”捕头声音近在咫尺,一嗓子叫回了温浅言的魂。
捕头再迈一两步,便能发现自己和云澈暗中见面。的真相了。
情急之下,温浅言向前一步,她勾住
到时,若捕头想把云澈这条太子党线索上报,那自己便再难得知太子一案当年云澈脖颈,凑近他耳边,狠下心道。
“现下不方便说话,你明日这个时辰来此地,我告知你明月玉佩的来历。”
4. 云澈不信温浅言用毒试真心
云澈眼眸亮了些,他向前一步,嘴角含笑,仿佛又恢复之前温浅言刚见他那般高贵风雅。
他墨色眸子氤氲温润,仿佛从小被世家大族教养长大一般,温和、进退得宜。
温浅言二人的气氛仿佛又恢复两人初次见面时那般令人放松和心驰神往——
若能忽略远处点点火光与捕快们声声叫喊的话。
云澈语气虽带急切,但音色仍稳重,并无半分祈求,可谓是不卑不亢。
他甚至巧妙换了对温浅言之称呼:“温兄,此话当真?”
云澈有双很漂亮的眸子,定定看人时里头亮若星辰,有让人无法拒绝其中的灿烂星河。
温浅言一噎,终究没忍心说些不确定的话,而是尽量开解:“若无特殊情况,定明日如实告知云公子,但也望云公子莫要对当年太子一案有隐瞒。”
云澈眼角藏一抹笑意:“那是自然。”
话音落地,云澈便一转身,准备从阴暗树丛处离开。
“且慢!”
温浅言可没忘自己方才与云澈和谈之前提。
若云澈无明月玉佩,她才不会与云澈多费口舌。
温浅言猫腰,她右前一步,极速伸手,夺云澈手中明月玉佩:“玉佩还我。”
云澈扯住玉佩下穗子:“慢。”
他嘴角慢慢流血,暗红淌在云澈白皙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而他本人神情淡定,不以为意。
“温公子,你我初次相遇,两个人萍水相逢,从前并无交情,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能断定你所言为真吧。”
温浅言原本想回“老兄,不妨对一下生辰,说不定你还是我老哥”,但当她余光扫到云澈嘴角紧绷,眼眸稍眯,且云澈肩膀毫不放松,袍服下肌肉紧绷时,温浅言眼皮一跳,方才想出口的戏言咽了回去。
虽然云澈身上此上情形稍纵即逝,但这分明表示云澈对她方才说法存疑。
温浅言嘴角勾起个弧度,眼神却渐渐冷下来。
是了。
是她忘记了。
云澈,从不是简单之人。
他要真信自己,明月玉佩早就归还到自己手上,何故现在仍紧紧攥那明月玉佩?
斑驳树影遮去云澈眼底怀疑,云澈面上和煦。
云澈有双多情眼眸,桃花眼摄人心魄,却因他举止庄重并不显得轻浮,反倒格外让人想亲和。
毕竟她就差点被他这副表面人畜无害的模样骗了。
温浅言腹诽。
他和温浅言二人正站在大树阴影之内,不知何处因风起,扬起起温浅言鬓发,同时吹鼓云澈的袍袖。
宛若无形中一双温柔手。
这阵微风完全不似先前狠戾,温温和和,就连最无情的人都能被吹得心头一颤。
而即使温润如它,也没法缓和温浅言与云澈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之气氛。
温浅言眸光冷下来,然云澈装作不知,他小声耳语一句“请”,便左脚往树丛某处一踏。
在温浅言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地慢慢下陷,如早有预谋般。
速度不快不慢,恰巧在温浅言接受范围之内。
她瞧云澈神色如常,负手而立,不由暗暗惊叹此人心性之淡定。
追查太子叛党那些捕快已经到达荒山,而其他同僚已经过来寻自己,云澈竟是半点不意外,并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思及云澈无意间展示那些武功,温浅言心下一跳。
面前这个自称云澈的,到底身上还有多少她看不透的东西?
这下落的土坑并不随人心而动,自从机关被踏,它就径自往下移,丝毫不做停留。
这是个设好的机关土坑。
看来云澈对这荒山颇为了解。
若云澈与太子当年那案有关系,此荒山必为太子余孽据点无疑。
温浅言维持平衡之后,便开始心平气和观察机关。
她并不在乎太子当年是否含冤而终,毕竟那些东西离她太远。
温浅言只想听那个案子自己父亲为何会被受牵连。
而在云澈对此案只肯喊太子冤,重要信息什么都不肯对她透露,这反倒让温浅言心下稍安。
这起码证明云澈暂且懒得骗她。
故而此时,比起捕快们能不能于三天内准时破案,温浅言更关心土坑会陷落多久,以及下去之后如何云澈将何如。
即使后面那些土不跟着坑一起陷入,但土坑上头终究会有凹陷处。
温浅言不信,那些做了多年的捕快瞧不出这些端倪。
若是被那些捕快发现,云澈这表面的弱男子又该如何当那些捕快之面逃离。
温浅言听土坑簌簌下落声越来越小,料他们离地面愈加远。
她正想是否到底了,旁边云澈却突然足尖一跃,飞到洞顶。
方才还镇定的温浅言立刻不淡定了。
好个没良心的小子,揣了她的明月玉佩,这时候还浪费一个机关土坑,想把她活埋在里面,没门!
温浅言毫不示弱,在云澈身子离地时她立马追上去,距云澈不过两拳距离。
而正当温浅言飞到洞口附近,准备扒着坑壁往外爬时,她衣服却突然被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拽住。
那只手的主人温浅言也很熟悉,是云澈。
“你……”温浅言一句话还没说完,肩膀又挨了一脚,那力道极重。
温浅言原本就因没吃晚饭头昏眼花,她与无特征人扭打后又被云澈下迷药,体力大减,此刻肩膀骤然挨上一脚,温浅言身子竟是扛不住,直接往下跌。
卑鄙小人!
温浅言腹诽,尽管眼前昏沉无力,她还是尽全力扣住土坑旁边,祈祷别直接下落,坠坏双腿。
指甲与土坑相磨,发出吱吱摩擦声,疼痛彻骨。
温浅言紧咬牙关,心里骂了云澈千万遍。
而她手指头造此横祸,即使平时干惯粗活,还是抵不住被磨破,渗出丝丝血迹。
眼见就要掉到坑底,而温浅言下落之势丝毫不减,她慢慢闭上眼,心里并不抱什么期望,只用内力包裹住双腿,祈求自己别摔得太惨。
想不到旁边一阵冷风刮过,温浅言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味道,就感觉后背碰到东西。
那触感不似坚硬肮脏的土坑底,而像是一个怀抱。
温浅言想到来人,骤然瞪大眼睛,她抬手一个肘击,想着就算打不到也让云澈恶心一下,却不想手肘处被抵住,动弹不得。
“温公子气性何必如此大?”云澈嗓音温和,完全看不出方才他踩温浅言那一脚的狠毒劲,“方才某是上去找人,温公子在坑里等待便可,无需跟某一起上去,外头人多眼杂,为不透露土坑秘密,这才请温兄下来,还望温兄勿怪。”
云澈对方才自己踩了温浅言一脚之事只字未提,他格温前言第一手帕,眼神皆是关切,瞧上去果真如此似的:“温兄,没事吧?”
温浅言已经没力气跟他掰扯些什么。
她一把扯过云澈帕子,擦脸和肩膀上鞋印,连眼神都懒得给云澈留一个。
“温兄何故与某闹脾气,”云澈这时倒成了第二个温浅言,他笑眯眯道,“某只是想告诉温兄一个道理,不该看的事别看,不该管的事别管,这道理,兄可明白了。”
温浅言只想给他翻个白眼。
云澈也是个有天赋的,他不管温浅言表情如何,他面上那笑岿然不动,仿佛跟焊在脸上似的:“此刻天色不早了,方才听温兄腹中鸣叫,想是已经饥饿。某料温兄不想于此地耗下去,然明月玉佩,某暂且不能还你。”
温浅言已经料到云澈会如此讲,故而只冷嗤一声,没做回应。
“温兄此前来查太子党一案,然而谁是犯人,谁真正有罪?温兄好像站错了阵营。”
云澈轻叹一声,仿佛真配温浅言扼腕叹息一般:“也罢,温兄愿意在此听某说完这些话,某也不愿意再与温兄兜圈子,请温兄将此药丸服下,某便愿意相信你明天会来此。”
温浅言下意识要拒绝,却又听他道:“私以为,活人不能保守秘密。而很不巧,温兄今晚便撞破了本人是秘密,那温兄若是不吃……”
温浅言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药丸很可能有毒,致命那种。
她腹中饥肠辘辘,真的不想再多说,于是乎开门见山。
“你这药丸有无解药?”
云澈笑了,他果然没看错,面前这公子聪明。
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在下还等着听温兄讲述明月玉佩之秘密,这药丸,自是有解药的。”
温浅言早就收刀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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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手抱胸,皱眉,一副不相信模样。
云澈唇边又开始溢出鲜血,他抬手抹去,眼里闪着异样光芒,声音沙哑而温和:“不信?那在下试给温兄看。”
棕色药丸被云澈毫不犹豫扔进口中,他甚至还嚼了嚼,干咽下去。
温浅言:……
这药丸怎么能有人能吃得跟蜜枣似的。
见温浅言脖子后缩,面容僵硬,云澈笑着扯出药囊,再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
这药丸圆润,呈浅棕色,看上去与他方才所服用那一粒大差不差。
“温兄,”云澈很有耐心,他声音低沉,温和,听起来极悦耳,温浅言却不寒而栗,“现在到你了。”
温浅言现在算是完全明白了,面对这个疯子,她完全没得选。
自己武功跟云澈顶多平分秋色,但云澈明显对此地形更为熟悉,并且他看似会医,实则对毒也挺精通,要不方才怎么会几阵迷烟就放倒了自己,并且还可以随意拿出这种可以要人命的毒丸。
“吃,你咽下去,我就放你走。”
云澈几乎是附在温浅言身边耳语。
他吐字清晰,腔调却莫名黏连,听起来黏黏糊糊,让人害怕不起来,温浅言却眼神呆滞,知道自己已经是中了他的计。
朝不保夕,随时便会丧命那种。
温浅言稍敛眸,正想无声无息中使内功准备撤退,耳边突然轻飘飘传来云澈声音。
“温兄,小弟看你是聪明人,这才不再跟你分出个武功高下,但若是温兄执意不愿服这药丸,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温浅言腹中饥饿至极,她蓦地生出一种疲惫。
云澈如此多疑性格,自己就算是真将明月玉佩与自己的关系告知于他,焉知他不会反水,认为自己也在撒谎?
那他既然如此不信任自己,自己还有必要将事实告诉他么?
温浅言突然由内至外感到一种无力。
全身酸软,她不知道自己是碰到了真相,还是真相本人不想告诉她,所以她没有资格去触碰那个真相。
棕色药丸被温浅言用手捏起扔进嘴里,温浅言没有用水,这地方也没水源,她用力一咽,伸着脖子将那药丸吞了下去,又张开嘴,向云澈示意自己没有藏药丸,做完这一切,她缓缓道:“若无其他要事,在下这便要回去了。”
云澈抚掌,笑将起来。
“温兄果然好胆色,”他缓缓举起明月玉佩向温浅言展示,又低下嗓音威胁温浅言,“今夜事,你知,我知,但若有其他人知……”
他拍一下温浅言肩膀,笑得意味深长。
“我的手段,温兄会明白的。”
温浅言原本就没有说出去的想法,闻言微哂:“放心——倒是云公子这个药,明日会有解药么?”
“只要温兄准时前来,定是有解药的。”
得到肯定答案,温浅言不打算再做停留,她微抬下颔,示意云澈将土坑升上去。
“咯吱……”不知云澈按了哪里,土坑还真的缓缓上移。
温浅言抬头向上望,原本空洞的坑口附上一层草,看上去与其他黑暗中草地并无多大分别。
临近坑口,温浅言抬手拨草,正想跳出去,却不想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她转头,对上云澈温润面庞及无害笑容:“温兄今夜辛苦,这是治跌打淤青及止血的膏药,温兄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温浅言毫不犹豫夺过来。
笑话,云澈今夜将她耍来耍去,设计欺骗她去跟虎斗,还特地让无特征人跟她打,甚至在她肩膀上揍他一脚,让她吃毒药,这一笔笔账她心里都记着呢。
若毒药起效,明日便要与世长辞,温浅言藏好药瓶,爬出坑口。
她若是不幸离世,这全都拜云澈所赐,拿他一些治疗膏药算什么?
“温……”捕头刚昂头扯着嗓子准备喊,突然间眼前多了一灰色身影。
他吓一跳,眼珠爆瞪,腿往后连退几步,看清眼前人是今早刚来的小白脸温浅言,不由又怒目圆睁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劳动大家去找你,说,你刚才去哪儿了?”
温浅言自是不能告诉他事实。
“大半夜你装神弄鬼做甚么,”见温浅言假人似的,对他挑衅没有回应,捕头更愤,“问你话呢,到底说不说!”
5. 温浅言巧计解捕头疑却被看上
温浅言头低眼垂,手上沉甸甸坠着佩刀,她身上粗布衣裳染泥,还透着若有若无腐臭气息,令人不自觉想远离。
捕头见温浅言低头不语,火了。
他大踏向前几步,准备揪起温浅言领口问话,却被她身上味道熏得往后退两步。
他脸颊涨红,不知是被温浅言气的,还是被她身上味道臭的:“怎么,哑巴了?”
温浅言方才未开口时,她整个人仿佛一座沉默不语的雕像,让所见之人感到秋风扫落叶般的寂寥。
但当她慢慢抬头,谄媚笑着,捕头心下稍松,认为他所熟知那个可拿捏的小捕快又回来了。
温浅言抬起手,露出些伤口:“实在抱歉,大人,方才在下见这附近有人行走,疑是叛党,不敢放过,一路随着足迹深入,这才忘了时间,待火把熄灭,在下分辨不清方向,又跌了一跤,怕山中有猛兽,便想着歇息一晚,明日再归队,却不想惹大人们担心了,是在下之过。”
温浅言说完之后,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被云澈拿来敷衍自己的说辞,此刻又回到了自己嘴上。
同样,也是用来敷衍别人。
不过这一套明显对捕头而言挺好用。
“念在你一心破案,这次便饶你一回,”捕头半夜奔波,脾气甚是不好,但温浅言方才所说并无错漏,他也不好挑刺,故而只恨恨瞪温浅言一眼,“跟你一定走那小子在何处,他也跟你一样,去追嫌疑人了?”
温浅言面上未有半分变化,心却咯噔一下。
那混进来的假无特征人已经被云澈带走,而真正的无特征兄弟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调换了,是生还是离世,谁都不知,自己又如何供他的去处?
这不妥妥为难人么。
捕头见温浅言久久不语,他前踏一步,企图用身高压制温浅言,却发现温浅言与他身量并未差太多,他只能悻悻作罢,但捕头气势人不想输半分,故而色厉内荏道:“嗯?出了何种情况?快说,若他有事,你可别想推诿!”
温浅言心里闪过一抹犹疑,这捕头可不像是个关心兄弟的性格。
不过她很快便打好腹稿,脸上又端起谄媚。
“岂敢,在下怎会是弃兄弟于不顾之人?只不过方才大人来到这里,应该也瞧到这是个岔路口,有两条路,那位兄弟与在下提议各走一条岔路,却没想两人从此再未遇见。故而在下只知与他在此地分别,其余别的是不知了。”
“是吗?”捕头调子拉得很长。
他故意反问,三角眼死死盯住温浅言,像是想从上面找出半分温浅言撒谎的蛛丝马迹。
“那是自然,”温浅言虽心存疑惑,但她多年独身漂泊,装孙子格外熟练,温浅言低头,做出臣服姿态,“在下怎有胆量欺骗大人。”
她的确没有说谎,只不过说的是部分事实罢了。
无特征人的确跟她提议岔路两人分开看,但无特征人压根不是原本跟他们出发那些同僚之一,而且无特征人提出那建议也没有得到实施。
见捕头面上表情渐渐松动,温浅言心里暗松一口气。
正当她以为捕头要信任自己之时,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
“大人,大人!”
温浅言眼皮一跳,她直觉不好。
维持向捕头作揖姿态,温浅言稍稍往那边侧眸,她原本悬在半空那颗心直接落到了地底,这感觉甚至比方才她从树上栽落还要糟。
苍白月光之下,那个晃动身影格外熟悉,正是被云澈同伙调包,不久前失踪的那无特征人。
那无特征人一把跪下,狂磕头,对捕头道:“秦大人,秦大人,小的方才被人打晕了,丢到荒郊野外,刚刚才跑来见大人,有人要对我们下手啊,那些人武功高强,小的实在不敌!”
正版无特征人俯身时,温浅言与他站得较近,故而能清晰看到他头皮及身后略微有白色碎屑。
这更让温浅言坐实心中所想。
云澈,及那被自己打晕的假无特征人,肯定是想趁荒山荒僻之机浑水摸鱼,一个个把他们捕快队之人解决掉。
无特征人打头阵,云澈给他在后头盯着。
两人一前一后,这便是若不能强攻,至少能留存力量,待时机再与人一击。
不巧,无特征人方才遇到自己,他以卵击石,诡计不能得逞,云澈便配合着他后来出场,迷晕自己,想把自己解决,却没想自己武功高强及身上有他想知道的明月玉佩之秘密,云澈二人这才没能够阴谋得逞。
“嗯?”捕头被正版无特征人那与温浅言说法并不相符,甚至有诸多反差的说辞弄得有点懵,他皱眉向前几步,拎起那正版无特征人领口,“你说,你刚刚被谁打晕了?”
温浅言直觉让他说下去自己要糟。
她身上有云澈所下之毒,不能对云澈及云澈同伙之事透露半分。
情急之下,温浅言干脆向前一步,对捕快拱手:“大人,这里天黑路险,难保就有什么东西让能让人迷了神智,从而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捕头眯眼,眸底闪过一丝怀疑。
“在下觉得,这兄弟应该是受了山中某些迷阵蛊惑,记不清所发生之事了,”温浅言果断单膝跪地,俯首表诚心,实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您看他身上并无伤痕,若是真被人打晕,那人不动他是为何?且伤人动机又该为何?”
见捕头及旁边人皱起眉若有所思模样,温浅言趁机再加一把火。
“不知各位可还记得先前消失的两对人马?在下猜测,他们便是遭了与这位兄弟所说‘被人打晕’之事,此事面上看像是有人蓄意陷害打晕兄弟们,实则不然。”
温浅言面容平静,她不知道大家是否如此好糊弄,但自己若是不说些什么将功补过,那才是真完了。
想不到正是她这镇定态度让捕头将信将疑:“你说不是被人打晕,是被这山中迷阵所部,那岂不证明,山中定有太子党余孽存在?”
温浅言多想回个“正是”。
但她没忘云澈给她喂的那粒毒丸以及云澈那些警告之辞。
若温浅言对今晚遇见云澈之事有半点泄露,她小命估计就要不保了。
急中生智,温浅言双手抱拳,身体下躬:“在下不敢妄断,以上所言仅是在下猜测而已,若真能助大人断案,那定是大人您的功劳,小的不敢冒领。”
温浅言这做小伏低态度深深取悦捕头,他一拍大腿,也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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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疲惫,捶了温浅言肩膀一下,爽朗大笑:“行啊,还得是靠你,走,我们回营地,明早再来寻,这里一定有我们要找之人。”
温浅言肩膀遭受两次重创,差点儿废掉,但她面上并未显露半分,而是说说笑笑,跟捕头一并回营地去。
好不容易提起气力走到扎营地,温浅言正欲翻开行囊,拿个饼吃,就听捕头又叫集合去。
捕头眼光沉沉,声音低而略带威胁:“明日,有大人物过来巡查,你们都给我好好看,若能找到叛党,重重有赏。但若是对线索有所隐瞒,那就仔细自己的皮!”
下边其他捕快纷纷应诺,温浅言也跟着连连点头,心思却飘远了。
上头若对此案如此重视,那云澈那一干人等又能藏到何方?
若云澈真不幸落败,他还会依着他们之间那点稀薄感情,将太子一案他认识到的真相告知于自己么?
他不会反手就用明月玉佩控告自己罢?
温浅言再回神,是捕头又重重拍了一下她受伤那边肩膀。
她深深吸一口气,屏住,再慢慢放下,洗涤语气中的咬牙切齿,这才慢慢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看你倒像是个机灵的,”捕头三白眼微眯,他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一个一个字往外蹦,像是不想让别人听到似的,“若是你懂事,明天钱大人来,你可知该怎么做?”
温浅言对这套完全了解,当即拱手继续表真心。
“明白,明白,一切功劳皆是大人的,是大人今夜带着兄弟们夜踏荒山,这才找到嫌犯藏身之处,在下不过是听您命令去打头阵罢了,并未有什么收获,一切功劳,皆在大人您身上。”
捕头脸上笑容逐渐油腻,他用力揉捏起温浅言肩膀,毫不羞愧领下温浅言功劳:“那是自然,你一个新入职小捕快,一无经验,二无本事,若无我秦某提点,今晚叫兄弟们去寻你,你现在在哪片荒山野岭被野兽吃了都尚未可知。”
“那是,那是,您说的是。”
温浅言嘴上还在应和,眼神却已经憋不住,时不时往还没掏出饼的行囊那边扫。
她真饿了,想吃干粮。
“诶,”捕头不知抽什么风,没有放温浅言走,反倒掐温浅言的肩膀的力道慢慢变小,他再次开口,语气油腻,“之前还没发现,小温,你长得倒还蛮清秀嘛。”
温浅言原本馋饼之心警钟大作。
她猛然回过神来。
这捕头不会不对劲儿吧?
捕头姓秦,因仗着有皇后娘娘远亲的远亲之关系才当了捕头,实际上没甚么真才实学,反倒爱欺压新人,然温浅言当时来京城做捕快时已找不到更好之捕头——
他们要不跟秦捕头风评大差不差,更有甚者,恶名在外,连欺男霸女的事情都遮掩不住,甚至对新入职捕快下手,令人不齿。
温浅言原本以为秦捕头顶多只是贪财贪功,万万没想过他和那些色欲熏天之人竟也无多大分别。
当真是越担忧之事越容易发生,捕头手慢慢开始不安分,脸上笑容愈加猥琐。
他几乎像一头扑向温浅言的饿狼,声音粗哑难听:“小温呐,秦爷我教你个更简单能当大官的方法,要不你从今以后就从了我罢!”
6. 温浅言惩色捕头,众捕快欲丢温浅言当狼群口……
捕头话音刚落,他停在温浅言肩膀那只手骤然发力,像是想把温浅言整个人碾碎。
无法藏拙。
温浅言慢慢运起内功。
此时若是不露锋芒,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
思及此,温浅言眼神冷下去。
她使个巧劲儿,肩膀一歪,如同游鱼般灵活闪开捕头伸来那只手,她施施然一个转身,抬手格住捕头手臂。
这是温浅言练过无数次的战斗招式。
她本欲下意识拉捕头来个过肩摔。
可手伸到一半,温浅言突然想起自己来此地当捕快,可并不是为惹事生非,先前隐忍,若因此事将秦捕头教训太过,反倒起了反效果。
于是乎当温浅言将捕头拽到一半时,她硬生生拉住他,扯着捕头衣服将他从半空上拽下来,又手肘一点,确保捕头安全着地,温浅言这才双手抱拳,微低头,道一声“得罪”。
“你,温浅言,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①!”
捕头方才被抡到半空,现在又被温浅言拉到地上,他平日疏于锻炼,此刻头昏眼花,声音没了之前那样嚣张,反倒听起来气急败坏。
毕竟旁边那么多兄弟都看着,温浅言这么拒绝自己还给自己难堪,让他把脸往哪搁?
更紧要的是,这小白脸竟还真有几分本事,自己还真治不住!
秦捕头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要不是上面传下密令,说钱公公明日到来会查人数,带出来那些个捕快一个都不能少,他早就想现在把温浅言这可恨小子料理了。
捕头用力攥拳,鼻孔呼出热气,他脸上横肉挤成一团,五官扭曲,看上去令人生怖,温浅言却完全没有退缩。
她只原地站直身子,微微向下与捕快作揖:“在下敬重大人,这才收了手,还望大人自重。”
旁边鸦雀无声,一队捕快或站或坐,静静待在篝火边。
他们目光凝聚于温浅言与捕头身上,场地落针可闻,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山风卷起一阵寂寥,在众人之间轻轻穿梭。
温浅言也顾不得自己是否“一战成名”,她向捕头作完揖之后,便大步走向自己行囊,无视众人默默跟随眼光。
毕竟世间人想看什么是他们的自由,若是他们瞧什么自己都在乎,便会在他们的目光中渐渐迷失自己,逐步忘记自己初心以及要追寻的重要之物。
温浅言亲自走到行囊旁边,拎起它。
她解开行囊找到饼,旁若无人席地而坐,张嘴便啃饼。
觉得有些干,她便从行囊里掏出罐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周围人还是沉默,他们如同一尊尊只睁着眼睛的雕塑,静静看温浅言想做什么,仿佛要用这种沉默眼神逼她就范似的。
而温浅言心绪并未有半分起伏。
她不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是不屑、忌惮还是别的什么。
这些年漂泊,什么冷眼都受够了。
卖菜赚不到钱,辅导公子读书被辞退,在街上卖字画无人收,温浅言对自己境遇并无太大思索。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万天。
贫穷亦或是富贵,时间终将涤荡一切,既如此,遵纪守法之下,干自己想干的事才是正道。
捕头没想到温浅言竟就这么吃饼去了,他向温浅言这里跑几步,正想质问些什么,却又想到刚刚被拽到半空的恐怖经历,于是只能咬牙,冷哼一声“走着瞧”,便袖子一挥,让大家各自安歇去了。
温浅言坐在篝火附近,暖融融火光点亮她身上阴霾,她快要吃饱,便不再如方才那般大口咀嚼,而是小口慢咬。
她眼神却不知飘向了何方,凝于虚空之中。
今夜发生太多事,温浅言下意识想摸明月玉佩,此前无论发生何种变故,明月玉佩一直陪在她身边。
但此刻,她摸原本该放玉佩之处,只触到一些冰凉。
明月玉佩被那云澈抢走了。
思及此,温浅言连啃饼的心情都没,她草草嚼完最后一口,又拿袖子擦了擦剩下那半张饼,收拾进行囊里。
肩膀上疼痛闷闷,一阵接一阵。
它今个儿运气的确不好,先是被云澈踏了一脚,刚才又为捕头生拉硬拽,紧绷时尚且没有察觉,此刻一放松下来,它疼得很。
温浅言藏好饼之后便慢慢踱步至树荫处,掏出云澈给的帕子和膏药。
她定定盯着帕子看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顶多它比寻常帕子素净了些,没什么绣花,只是单纯一条素帕。
并且不久前她才用这帕子擦自己肩头泥印,现在上面脏得很,痕迹一道一道,灰黑交错。
温浅言本想把它扔掉,想想这帕子也需钱买,于是乎把它又揣怀里了。
至于云澈给那跌打损伤及擦伤膏药,温浅言拧开瓷瓶上面小木塞,她嗅了嗅,发现味道微苦,颜色呈现暗棕,跟她于药铺里买的还有些不同。
管它甚么药,管用就行,不管用应该也不会让情况更糟。
如果这让情况更糟了,那就让情况更糟了罢。
温浅言并未想太多,毕竟她身上钱不多,也没有随身带药。
别毕竟这一小瓶药放在京城药铺里可不算便宜。
温浅言先找出帕子还算干净的部分,清理伤口周围血迹及脏痕,她用手指从瓷瓶里边挖了一坨药膏,便解开外衣,将它慢慢抹在已经清理干净的伤口之上。
有些疼,但药膏比较容易推开,跟之前那些劣质货的确不太一样。
温浅言稍歪一下头,毫无心理负担。
今天云澈把她弄得够惨了,她拿他一点好药怎么了?
夜风还在吹,温浅言涂好药之后极速把衣服穿好,却有些冷,不知是否是今夜体力消耗太大,身子一下子没调整过来。
黑暗模糊了人的视线,不远处篝火也逐渐熄灭,大家都席地而眠,只留一两人守夜。
虫鸣声阵阵,温浅言轻手轻脚走向行囊存放处,她鼻尖轻动,总感觉空气中隐隐约约浮动一种熟悉气味。
几乎跟她被云澈迷倒时所闻到的那味道一般无二。
“欧唔……”远处突然传来狼群叫声,温浅言视力绝佳,她抬眼向远处望去,待看清悬崖上站立之物时,温浅言心下一惊。
怎会有狼。
森白月光之下,悬崖那头狼仅仅只是一个不太清晰的侧影,却已经足够让人心悸。
温浅言心中戒备,她快走几步来到篝火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篝火再次点燃。
篝火缓缓烧起来,慢慢将众人照亮。
熟睡的捕快群传来几声不耐的“啧”,但看是方才差点过肩摔了捕头的温浅言在生火后,他们又皱眉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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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翻过身去,不理了。
随着站在悬崖上那狼昂头一声长啸,隐密山林断断续续传来其余狼的嘶吼声,此起彼伏,略略一听,竟是四面八方都有。
它们叫声时高时低,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其中蕴含之危险听得人心下发毛。
果不其然,篝火旁边那些本就被亮醒一半的捕快陆陆续续醒来,原本守夜那些立即抽出佩刀,睡死那些也在被同伴敲打之后清醒,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
顾不得身体酸软,他们抹抹眼睛,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温浅言跟他们一样抽出佩刀,站在原地严阵以待,顺便在暗中琢磨不久前闻到那股异香。
莫非云澈又弄了一阵香,想迷人不成?
这想法仅是一闪而过,温浅言却莫名觉得这才是正确答案。
“欧……”狼鸣声再次响起,这次距他们近了几分,在大半夜里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低低抱怨。
“甚么个鸟不拉屎的臭地方,连睡觉都不得安生,现在又有狼来,真是倒霉透了。”
其他人没有人接话,温浅言是不会当这个出头鸟,她只是在思索。
这山中狼看他们人多又有篝火,竟是一点不怕,径自往他们的方向靠近了?
世上真有如此巧之事吗?
温浅言想到种可能,顿时身子一颤。
莫非,是有人故意将狼引来?
可要对付他们这些不快之人还能有谁?
会不会是云澈那一派的太子党余孽?
这些疑问被捕快队中不知是谁的惊叫声打散,温浅言眼眸再次凝出焦点,却冷不防对上树荫里闪着幽绿的眼睛。
那好像不止一双眼。
一双、两双,越来越多的绿色在树荫里亮起,犹如一盏盏惨绿的灯被点燃,在黑暗中极其骇人,几乎是可以到了令人转头就跑的程度。
“狼,怎会有如此多狼?救命啊!”
捕快队中已有人自乱阵脚,他大声嚎叫,并且疯狂往旁边找寻安全位置,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了群狼的目标。
“安静!”秦捕头喝了一声,他沉沉道,“勿要吵闹,大家列队严阵以待。”
可能是危机当前,温浅言瞧秦捕头顺眼几分,至少没刚才那么膈应。
而当她才对秦捕头改观些,就听到秦捕头的声音阴恻恻响起。
“温浅言,你过来,站到前头去。”
其他人看温浅言的表情即刻从没什么感觉变成含着半分同情。
毕竟秦捕头指那“前头”,恰巧是离那些狼最近的地方,极其容易被攻击到。
看温浅言没有立刻动弹,秦捕头声音变得更阴冷几分,腔调竟是比黑暗狼眸更加阴森:“怎么,你是听不懂话了么?还是说,温浅言你是想为大家引开这群狼?”
此话一出,捕快队中立即骚动起来。
有人云:“怎可如此,好歹也是人命一条。”
亦有人言:“狼群围堵,极有可能是饿了,若他能以一人之命保全大家之命,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他,不都是美事一桩。”
人群热热闹闹开始讨论起来,他们眉梢上无一不带喜色,像是已经看到了狼群退去的大好消息。
“嗷呜……”离温浅言很近一个树梢突然再次传出狼鸣。
7. 温浅言再遇凶狠小狼云澈
而刚才还瑟瑟发抖的众捕快脸上再也没有了惊慌,他们已经恢复淡定。
他们甚至还有闲工夫相互讨论,时不时对温浅言指指点点。
在讨论时,众捕快眼神不时扫过温浅言,轻蔑而随意。
在他们眼中,温浅言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他们用来引开狼的工具以及注定被舍弃的棋子。
阴风阵阵,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淅淅沥沥,随即雨雾慢慢拢聚,这一块地方被雨声包围,冷风伴着雨就这么滴滴答答下来,浸透众捕快衣衫,也冰封温浅言心头那一抹仅留温情。
下雨了。
温浅言早已习惯被人抛弃,故而对众捕快此举不见得很有情绪,她只是对着突如其来的雨感到不太妙。
毕竟篝火好不容易才点燃,又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一碰到雨水岂不就熄灭了么?
想个法子让火不那么容易灭才行。
然而计划终究是比不得变化快,温浅言正欲找东西盖住篝火让其不至于熄灭,却不想背后传来一阵大力,她刚要躲,突然发现是众捕快拉住了她的身子,他们竟就是这么拽着她,往狼群的地方推。
雨水从脸上头上落下,顺着发丝滚落。
温浅言怔住,感觉整个人由里至外被雨水浇了个透。
罢了,温浅言原本能够挣脱开他们的桎梏,但她垂下眼眸,终究没有选择反抗,也没有再想办法去点燃篝火。
既然这群人想拿自己做诱饵,那他们也掂量掂量他们自己的本事。
毕竟狼群里如此多狼,就算有不少被她吸引注意力,也还是会有剩下狼去攻击别人,他们武功不如她,到时候谁被狼追上,谁丧命狼爪,还尚未有定论。
众捕快见温浅言并未反抗,大喜。
他们几个人压着温浅言肩膀,扯温浅言衣裳把她从地上抬起来,他们相互喊“一、二、三”,手臂一挥,温浅言被重重向前处扔。
他们竟是企图将她直接抛到狼群之中。
对于他们无情无义之举,温浅言早有准备,岂能让他们就这么得逞,她借着被人甩出去的力猛踏前狼头颅,身子在空中一个漂亮回旋,退出去约摸一丈距离。
在狼群准备向这里发出冲锋前,温浅言迅速抽出佩刀,她握住刀柄,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身子下蹲,摆出格斗架势,丝毫不敢松懈。
狼群战斗力不容小觑,即使是所有人一起上都不一定有胜算,更何况现在她已成为他们弃子,众捕快不落井下石都算好,又怎会替她出头。
“嗷呜——”
一声狼嚎划破天际,头狼貌似发出了战斗指令,月光下,它身材矫健,毛发温顺,身上隐隐约约透光泽。
温浅言却没空去欣赏,她没有贸然冲上前,而是待在原地,做好万全防守准备。
狼群从东西方和前方交叉冲过来,它们肌肉绷起,急速向前奔跑,快速如风。
温浅言全身肌肉紧绷起来,她拿刀之手奋力一挥,用力向前劈。
却没想砍了个空,面前什么都没有。
原本还围在众人前面的群狼,此刻竟是绕开了温浅言,它们不攻击她,反而向温浅言身后那些捕快们跑去。
此刻,不止温浅言本人有些惊讶,众捕快也是愕然,他们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原本以为把温浅言推出去变万事大吉,于是乎他们有些人竟是放肆到将刀插了回去,他们双手抱胸,好整以暇想看温浅言怎么在他们面前被撕成碎片。
毕竟敢拒绝秦捕头之人,没法在这里混下去,与其让温浅言留在队里边碍眼,还不如就让温浅言永远留在这里。
如此,他们也好向明早前来查人数的钱公公交代。
秦捕头也抱有如此想法,他原本还想这狼群也忒懂事,自己刚想除掉温浅言,它们便来取温浅言命了。
却不想它们向所有人扑来,独独避开了温浅言。
变故突起,狼没有动他们给的诱饵温浅言,反而只往他们这边跑。
众捕快连忙拿出刀劈砍,却仍一时躲闪不及或是不敌狼群,有些肩膀被撕下大块肉,鲜血不断喷射,另一些则是被咬伤了腿,“哎呦哎呦”嚎叫起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温浅言静静站在原地,她没有上前联合狼群攻击那些曾经的同伴,同时,也没有将狂暴狼群制止下来。
她持刀的手慢慢垂下来,唇角勾起一抹笑。
心有恶念,恶报虽有时迟,但定到。
多行不义必自毙①,他们将自己抛给狼群时,便要料到狼群贪婪,不会将他们轻易放过的这个道理。
不过那狼也真真儿古怪,明明自己站在最前边,还拿着武器,它们应该会先率先对她发出攻击才对,为何会偏偏放过了她?
“是在想为何狼群攻击了所有人,独独放过了你么?”温浅言身后,不知何处冒出来一声音。
温浅言正想点头,头降到一半,她忽地发现不对劲。
方才,众捕快被狼群围攻,已经被狼群赶到离这里有一两里地的地方,即使有些人没有跑走,按理说,以他们对自己的厌恶程度,不会有人主动问这个问题。
既然不是跟自己来的前同伴,那还会是谁?
后颈处好似有一阵冷风刮过,温浅言不由自主汗毛倒立。
怎会有人如此巧,在她身后突然发觉她心声,并提出反问?
仿佛是察觉温浅言心声,那个声音毫无预兆再次开口。
“那自然是因为我在他们身上施了让狼狂暴的药粉及迷香,而独独你吃了那颗药丸,它可解迷香之毒。温兄,我们不久前才见过,你可还记得我?”
温浅言之前没听出来还尚未有明显感觉,此刻她一听出来者是谁,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声音,不分明是那不久前害过她的云澈么?
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息,空气中独属于泥土的湿润气息直往人鼻孔里钻,可能是方才狼群大开杀戒的缘故,又混了一些咸腥味,闻之令人皱鼻。
温浅言也是被这味道一熏,精神了,她原本想送刀入鞘的手一顿,“唰啦”一下又把它抽了出来。
“云公子,你我约定明日再见,为何今日提前出现?还有,方才狼群到来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温浅言横刀在前做防御姿势,她看向云澈眼眸并无半分波澜,毕竟谁能料到如此清冷如谪仙般的男子竟会多次信任于股掌之间,并加害于人。
自从被云澈戏耍几回之后,温浅言原本对他那一点点别样情感经不住折磨,被消耗殆尽。
于是乎此刻在温浅言眼中,俊美无俦的云澈与其他人也并无太大分别了。
对于温浅言之疑问,云澈并未回答。
他一只手别在身后,另一只手指勾着明月玉佩,缓缓送至温浅言眼前。
“事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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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还请温兄体恤在下,将明月玉佩之秘密,现在告知于某。”
云澈开口,腔调还是一贯黏腻,他一双桃花眼欲闭还开,长长睫翼如展翅欲飞之蝴蝶,眼神含情,但只有温浅言知道,云澈其实淡漠得很。
比如现在。
云澈看似含情脉脉瞧着她,实际上早就把她敢拒绝之后的一万种折磨方法都想好了罢。
真真儿城府深,阴毒至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见温浅言并未开口,云澈面上笑容有所收敛,他向前一步,手中握紧明月玉佩,他那双刚刚还温和的桃花眼越来越冰冷,直至冰点。
“温兄,在下再三请求,也还请温兄仔细考虑,莫要丧失良机。”
云澈说话不快不慢,每一个字及韵调都恰到好处,不会太过咄咄逼人,也不会让人感到太过闲适,而生出不敬之心。
他一步一步缓缓向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步都在试探温浅言是否还有内力,并且,他正在慢慢围住温浅言后退与前进之路。
火折子被云澈捏在手中,肆意把玩。
火光照亮了云澈那张过分优越的脸。
他生得一副好样貌,眉眼如画,粉面朱唇,右眼眼角处有一颗小泪痣,不太明显,此刻在火折子的映照下本不会特别清晰,然温浅言天生目力过人,故而能将他脸上寸寸都瞧清楚。
云澈见温浅言始终保持防御姿势,无论他怎么问,她都不回答之后,他便也只笑不语。
仿佛显得有多“入乡随俗”似的。
盯着温浅言的同时,云澈修长指节一下一下转火折子,他眼神随和温润,身姿挺立,瞧上去竟是有几分世家大族贵公子的唬人风范。
旁人若是没见到云澈手上晃火折子,定是不会将云澈与转火折子这种危险动作联系到一起来。
沉默许久,温浅言刚刚被雨淋湿的衣服开始发功,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斟酌开口。
“云公子,那若是在下将明月玉佩之来历如实告知,公子确定能将那毒药的解药给我么?”
云澈此时眯了眯眼睛,仿佛正在考量温浅言此话的可信程度。
两息之后,见云澈还没有回答,温浅言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笑意:“估摸是不会吧?公子约摸只会瞧在下的回答是否合公子之意,合,则看心情,定期给解药。若不合,公子便会拂袖而去,视心情来判断是否给在下一个痛快。”
温浅言话音刚落,她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大力。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从喉头被逐渐抽取,她被云澈扼住脖颈,提着离开地面。
“温兄呀,温兄,你果然聪明,”云澈脸上笑意越来越大,扼住温浅言脖颈的手也愈加用力,“不知温兄是否也明白一个道理,太聪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温浅言面颊慢慢涨红,她不慌不忙运气内功,双手用力一掰,以几乎将云澈手指掰断的力度脱离了云澈的桎梏。
“云公子,在下方才并未认真,只是试试公子,想不到轻轻一诈,便把公子真实意图试出来了,可还真是有趣得紧。”
或许没想到温浅言能如此轻松解开这要命之法,云澈面上变得阴沉些许,没了方才镇定。
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浓重,仿佛有无形之手在其中搅动,隐隐要酝酿一场风暴。
也正在此时,远处蓦地传来一阵笛声,清越凄凉,激人寒毛倒立。
8. 温浅言道出明月玉佩来历,云澈愕然,两人以……
笛子声凄厉悠扬,温浅言竖起耳朵听,像是有人特意吹起来传递某种信息似的。
云澈啧一声,他眉头紧皱,转身便要背对着温浅言走:“这次算你运气好。”
在云澈即将离去之时,温浅言轻功略使,施施然落到云澈面前,她伸手拦住云澈前行路,笑眯眯道:“云公子可别急着走呀,您大费周章来一趟,是否证明您明天无法来?”
云澈眼眸微眯,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收紧,眼底闪过一抹阴毒,仿若暗处要咬人的毒蛇。
“某明日来不来与你有何干系?”
温浅言都快被云澈这番言行弄笑了,他难道不知道给她弄了毒药么?
云澈原本说好是明日给解药,他倒好,不仅提前来了不说,明日甚至来不了,不想给她解药了。
“云公子明天来不来关系可大了,”温浅言感觉自己像是面对泼皮无赖,明知他很不会讲道理,但你又不得不跟他讲理,“您不久前才给我一粒毒药,本来说好用明月玉佩之来历交换解药,怎么,云公子失忆,不记得了?”
讲到这个,云澈面上显然也不太好,他没有忘记给温浅言解药的承诺。
但同样,云澈也记得,他给出解药的前提是,温浅言将明玉玉佩的来历原原本本告知于他。
火折子光芒忽明忽灭,仿佛预兆着两个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温兄说这话,某可就不解了,”云澈向前两步,语气无端多了几分急,好像又要赶着去做什么似的,
“明明说好用明月玉佩之信息交换解药,温兄为何现在不说?若温兄现在将玉佩之秘密告知,在下当即便会拿出解药。”
云澈笑得真诚,他言辞恳切,仿佛真为温浅言着想似的。
温浅言不再吃他这一套,她双手抱胸:“看云公子对明月玉佩那珍贵模样,还以为那是个多稀奇物件,想不到云公子仅仅是关心它的来历而已。既然关心物件,云公子何不关心能把它带在身边之人?”
“温公子,”云澈肌肤白皙如霜雪,他温润眼眸此刻变得寒冷,其中散发的寒气让人一瞧便能被大概冰封,
“这玉佩的来历你不肯与某讲清楚,那在下便无法判断这名玉佩是你本人携带,还是你从别人身上抢夺或是盗窃而来。”
说完上面这段话,云澈喘了口气,慢悠悠续上自己话头。
“明月玉佩重要,但只有最初拿到它那人才同等紧要,后边拿到之人极有可能是抢夺而来。温公子武功如此高强,在下对你有疑心,也属正常罢。”
听云澈像是要直接耍无赖不给解药,温浅言便也不再多话,她抬手挥刀,便直接往云澈身上招呼。
云澈急忙左闪右避,企图不跟刀刃起正面冲突,可惜温浅言的刀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云澈躲到哪,下一刻,锋刃便卷着寒芒而至,几次都差点砍到云澈身上,但还好云澈闪得及时,只被斩落了几缕发丝。
见温浅言手中刀越来越凶,云澈抬手摸迷香,蓦地想起温浅言此时服过解迷烟之药,自己迷烟对他无效。
云澈好看眉头皱起来,这下可麻烦了。
温浅言倒不至于占了上风还不饶人,她一面有分寸地不往云澈要害招呼,一面精准封住云撤退路线。
“云公子要不再考虑一下?公子现在将解药交予在下,在下还能让你此刻离开,好去应对明儿来巡视的钱大人。”
提到钱大人,温浅言眼中笑意更明显。
“云公子恐怕是不知上头对太子等于念一案的重视程度,恐怕无需多久,上头派下那钱公公便会到达此地,到时候莫说是你,恐怕这荒山里的叛党,都要死无葬身之地①。”
云澈面色不太好,他手上火折子忽明忽灭,衬得他原本苍白脸庞更加没有血色,整个人仿佛随时会碎的琉璃。
几缕病气若有若无缠绕在云澈身边。
温浅言却无法忽略云澈随身携带的药囊等物,她总觉得云澈身上违和感很重。
明明他长相正派,形势却如此诡计多端且不讲道理。
他面色分明不好,甚至还吐了血。
但从云澈身边携带药囊及针灸包来判断,云澈分明是个医者。
莫非,这就是医不自医②么?
“解药,有,”云澈冷不丁开口,他一双墨眸一瞬不瞬盯着温浅言,仿佛要将温浅言盯出个洞似的,“现在将明月玉佩秘密告知于某,就把解药给你。”
上面一番话说完,云澈也不墨迹。
他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当着温浅言的面拔出上面小塞,向她展示里面两颗药丸。
解药跟不久前温浅言才见过的那毒丸一样,呈蜜棕色。
温浅言欺身上前,见里边躺着两颗解药,她眉头一皱:“云公子,里头有两颗解药,焉知不是一颗解药,一颗毒药?”
“某早知温兄会起疑,”云澈可能也是反应过来自己武功并不一定在温浅言之上的事实,他脸上温和笑意再一次出现,还挺能唬人,
“故某早早备下两粒解药,你我同时服用,温兄先挑一颗,我捡剩下那个吃,如此,温兄总不至于再起疑罢?”
温浅言蓦地想起上次自己叫他试毒丸那事,冷哼一声。
不远处再一次传来笛声,这一次的笛声欢快急促,音符如同山间清泉般叮叮咚咚作响,还蛮喜庆。
温浅言竖着耳朵听笛声的同时,她也敏锐注意到云澈面色更加不好。
“这玉佩嘛,”温浅言一步一步向云澈手中解药走去,她尽量放轻声调,脚下一步一步挪得很轻,但是快,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到了云澈面前,“乃是家传。”
话音落地,温浅言同时身体前倾,她身子迅速来回,转瞬之间五指迅猛夺过云澈手中瓷瓶。
云澈却并没有抵抗。
他慢慢看着跟前言,眼神从平淡慢慢转化为隐隐闪着诧异。
“这明月玉佩,乃是温兄家人所传?”可能是太过于惊讶,云澈问时温浅言的敬称又再次用上了。
温浅言点头,她兀自打开瓷瓶上软木塞,这一回,她没有让云澈试其中任意一颗药丸,而是自己随意拿一个便咽了。
毕竟就云澈嘴角流血还对毒药眼都不眨咽下去的那个性,温浅言十分怀疑他会睁眼说瞎话,继续欺骗自己。
解药不算太苦。
温浅言用力吞,还是咽了下去,不过嗓子火辣辣疼,反正已经将明月玉佩来历告知于云澈,她看云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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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半会儿没有对自己不利,便干脆放松了些,解行囊,拿水囊“咕咚咕咚”几口咽了下去。
“如此,明月玉佩可以还于在下了么?云、公、子。”
温浅言刻意将最后那三字语调拉长,她一字一顿,眼神中含了几分讥讽。
云澈倒仿佛像中了邪似的,他慢慢摩挲右手掌心内温浅言那块明月玉佩,小声喃喃:“果然如此,你是他的后人。”
温浅言忽地来兴趣了。
这明月玉佩乃是父亲传下。
云澈认得这玉佩,又出言曰她是后人,他还口口声声喊太子当年谋反一案为冤案,联想云澈对明月玉佩的重视态度,莫非,自己父亲生前与太子一案有牵扯,并且,还曾是云澈这一边阵营的人?
温浅言晃晃脑袋,下意识否定。
此乃十几年前之旧事,那时她年纪不大,而云澈瞧起来年纪与她相仿,那云澈当时又怎会与自己父亲结识。
定是自己太想找寻父亲无缘受追杀之真相,太过急功近利了罢。
温浅言正出神,又听得云澈急急道:“记着明月玉佩乃你家人所传,那么温兄定当是知道明月玉佩的秘密罢。”
这话如天降巨石一般把温浅言砸蒙了,她愣了一会儿,眨眨眼,才闷闷道。
“这不就普通的玉佩么?顶多是羊脂玉的,瞧上去漂亮些,感觉是个值钱物件,但首先,它透明,里头并不能藏纸条等物,其次,上面并无刻字。能有何秘密?”
“秘密定在这里头,温兄请瞧,此番样式的玉佩,在下也有一枚。”
云澈语气听起来有些激动,仿佛多年谋划一朝成真一般,他飞速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玉佩,那玉佩通体翠绿,像是翡翠质地。
不过说来也奇了,那翡翠明月玉佩与温浅言那羊脂玉明月配仿佛天生一对般,它俩除了玉石原料不同,其余无论是雕刻样式、纹路以及匠人手艺都大差不差,可以说仿佛两个玉佩本就出自同源,只因中途变故,才分到两人手上一般。
两块玉佩原本在黑暗中平平无奇,然而当两块明月相互交叠时,仿佛有奇迹降临一般。
两个玉佩同时焕发出一种神秘光芒。
那光芒很柔和,仿佛母亲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孩子,所见之人不自觉便会心潮涌动,暖流涌遍全身,全身上下都暖融融起来。
天边隐隐出现一点晨曦,温浅言目光却和云澈一样,定定锁在两块玉佩纸上,无法转移。
此刻,不仅云澈笃信秘密就在明月玉佩之中,就连温浅言都被两块玉佩相逢之时的奇异景象震撼。
说不定云澈所言为真,这两块明月玉佩,很有可能藏着他所寻求的秘密。
至于那秘密为何,温浅言自己不清楚,云澈瞧着也不太明白的样子。
温浅言正愣神,云澈突然转过头,眼神中跳跃着光芒,他定定望着她,声音近乎虔诚。
“这玉佩的秘密是什么温兄一定知道,告诉我,好吗?”
温浅言正想说一句“我也不知”,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笛声打断,方圆几里出甚至还有隐约脚步声。
此次笛声不在远方,而是就在静静树丛里骤然传来,三声笛音急促,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9. 太子党“余孽”云澈竟是随上头一同来查案的……
“啧,”云澈皱皱眉头,他将两块明月玉佩收回怀里,“我现下便要走了,浅言兄,你多保重。”
“慢着。”
温浅言向前几步,准确拦在云澈准备撤退路线之上:“云澈公子,既然你我已经将先前误会说开,且你对我并无恶意,何不将明月玉佩交还于某?”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听上去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赶,温浅言心下一动,莫非被狼赶走那些捕快回来了么?
云澈出手,还能让他们有活路?
不过并非没有可能,云澈貌似当下要撤,那么,他应该会把散落在场那些迷烟痕迹收拾干净罢。
要不然钱公公来了,秦捕头若真福大命大,从狼群中活了下来,他跟钱公公一告状,云澈可不就暴露了么?
温浅言不知云澈心中想法,只突然听一声“接着”,她抬眼往声源处瞧,发现云澈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那原属于自己的羊脂玉明月玉佩。
云澈也是个爽快人。
在知晓温浅言身上那明月玉佩来历之后,他便果断将明月玉佩交还温浅言。
温浅言握紧玉佩,塞到怀里,她一面往好地方藏,一面小心摩挲上头纹路。
幸好它表面并没有磨损,约摸是被云澈带走这段时间它得到了妥善保存。
又是一阵大风袭来,温浅言听到脚步声离他们这里越来越近。
而云澈则打开他随身携带的药囊,在某个小格精确抓了一把之后,他往空中撒了药粉状的东西。
那药粉与温浅言用来辨别不同捕快那细白粉末差不太多,也呈白色,它在狂风席卷下很快便消失不见,甚至地上也没落多少,也真是奇怪,这些东西落到地上之后居然也很快融入土中,使人无法觉察。
温浅言正在猜这个是否是用来中和狼群发狂药物之物,就听耳边传来云澈一声“再会”。
她抬眼往云澈那边瞧,只见云澈轻快点足尖,便腾空而起。
他身姿优雅,轻功卓绝,身形几度落在竹枝之上,不消片刻,云澈便已经隐匿于山林。
此时天边慢慢褪去黑色,开始变得蒙蒙亮。
天空露出些金光,刺得温浅言有些睁不开眼,她微微眯眼,天中金色缝隙稍闪,一道道灿烂光芒挣破天际。
朝阳,又要升起了。
竹林深处隐隐传来脚步声及怒骂,温浅言轻抽鼻尖,敏锐嗅到一股血腥味,她定睛一瞧,果然是那些捕快骂骂咧咧回来了。
有些人粗布衣被狼群扯破,只剩几片布挂在身上,破败不堪,不少人衣襟都粘上血,他们嘴上不停抱怨,时不时还拿手指戳他人,言辞粗鄙,一副自己成不了事,还要怪别人的模样。
温浅言倒懒得理他们。
昨夜发生事情太多,加上云澈给她那解药似乎也有使人昏睡之作用,她席地而坐,双腿盘起来,左手搂住行囊与配刀,右手则环绕着外圈。
温浅言身体微向前倾,她眼眸阖上,就这么怀抱着自己仅剩那些东西歇息去了。
几乎是才刚意识陷入混沌,她耳边就炸响一声“惊雷”。
“温浅言!”这声音毫无意外,属于暴跳如雷的秦捕头。
温浅言原本已经眯缝着准备睁开眼,听出秦捕头又要准备无理刁难,她嘴角扯一下,眼睛毫不犹豫闭上。
也真是难为秦捕头了,被狼追了近一个晚上,此时他衣衫破烂不堪,居然不担心等下如何接见钱公公之事,而是想与自己再掰扯。
此事若原原本本告上去,他秦捕头第一个占不着理。
本朝太祖皇帝制定律法时,便着重关心底层官吏之小命,故而制定出一条奇特且前朝不曾有过的律法。
即上层官吏若带下属出行,若非遇特殊情况,否则上司应对其下属性命负责,若查明上层官吏苛待下属,或以其他严重手段致残致死,可是得拘捕起来判刑,甚至杀头。
于是乎,在秦捕头恼羞成怒向前扯温浅言欲让她出丑时,温浅言身子顺势一歪,轻巧避开。
她骤然弹起,未出鞘的配刀横扫,其中内力迸发而出,一下把秦捕头掀飞出去两丈左右。
“啊哟!”
秦捕头毫无防备,陡然被击飞,他未曾想过温浅言内劲如此之大,一直到他连着撞飞两颗竹竿才堪堪停住。
“你……!”秦捕头在空中吓得吱哇乱叫,一落地,他气势又回来了,可能是瞧到旁边那个这兄弟,他自以为他们会替他撑腰,于是叉腰怒道,“你小子等着瞧!”
几乎是秦捕头话音刚落,竹林边缘便跑来一小捕快。
他一边跑一边向前拱手行礼,大呼:“秦大人,秦大人,钱公公一行已坐着轿子往这边来了,约摸不要半个时辰便能到。”
温浅言原本还打算跟秦捕头一较高下,或者是再给他一个教训,此刻听钱公公要来,她便也懒得与秦捕头争辩。
她干脆继续两条腿弯曲坐下,抱着剑和行囊,再次入眠。
即将入睡时是一种奇怪感觉。
温浅言感觉整个人已经飘飘忽忽进了某个地方,她正欲完全斩断与外界联系,却突然听人喊了一嗓子。
“下官见过钱公公。”这声音可不是秦捕头么?
温浅言耳朵一动,听到不远处脚步声及马蹄踏地骏马嘶鸣声,她当即运起内功,双腿发力,极速弹起。
几乎是转瞬之间,温浅言立即由盘腿坐姿变成恭敬站立,她拱起双手,身子微弯,跟着其他捕快同时行礼:“见过钱大人。”
“不必多礼,”这嗓音较稚嫩,虽然已经有了太监的尖锐,但听起来不像是总管,像是大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哪位是捕头?过来,大人有话问你。”
秦捕头急忙上前几步,他抬手抹去额边汗珠,又拍拍身上泥土,这才恭敬道:“大人,您请吩咐。”
“咱家早早便说了,带出来那些个人一个都不能少,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秦捕头稍微转身,面向众捕快,他直起身子,嚷道,“把你们的腰牌都拿出来,让大人好好查验!”
查验腰牌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必钱公公去做,他只用拿着拂尘站在远处静静站着,便可自然有身旁小太监拿了花名册,一个一个去勾名字。
温浅言也随大流掏出腰牌,向负责勾花名册那小太监展示。
趁着抬头这一瞬,她往钱公公那里扫了一眼,却不想这一眼,让她呼吸一窒。
只见钱公公身边站着个人,那人头戴素色官帽,身着大袍,他眉目淡然温润,肤白胜雪。
而这都不是温浅言所关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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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
即使那御医温浅言只瞧了一眼,但那表面儒雅气度及优越五官温浅言怎会认不出。
站在钱公公身边那御医,不是云澈,还能有谁?
察觉到钱公公视线往她这边扫来,温浅言快速低下头,她双手维持行礼姿势,心跳却愈加重,如同擂鼓般咚咚作响。
与太子党相关那云澈,竟然还是同钱公公一并前来的太医?
云澈此人,身上秘密真真儿多。
确认捕快们都在,钱公公面色稍缓却又皱起眉头:“好好的,怎么身上都是伤?小秦,你给个说法。”
“大人您有所不知,昨夜我等遇狼,险些将命也丢了。”
秦捕头说到狼这件事就愤,他正想添油加醋,往温浅言身上泼脏水,却冷不丁被一道声音打断接下来的话语。
只听那人温和道:“公公,那些人伤得不轻,还是让在下替他们瞧瞧罢。”
温浅言听这人说话,她身子麻了一半,头皮如同过电一般酥,此刻,她确信,跟在钱公公身边之人定是云澈无疑。
说来也怪,昨夜主导狼群袭击之云澈,今日居然好心到主动为他们治伤。
或许是需要在钱公公面前表现罢。
温浅言略敛眸,她肩膀上的确有伤,但涂药膏后好多了,此刻跟那些肉被狼群撕裂,勉强忍痛之人相比不算什么。
故而温浅言往旁边侧走一步,让开道,方便云澈行走。
墨色医鞋缓缓向前,温浅言见无旁人瞧自己,她轻轻动一下肩膀,却发现肌肉绷紧发麻,酸痛得很。
而让温浅言始料未及的是,那双墨色医鞋原本在向前迈,此时却慢慢落了下来。
在温浅言心中暗叫不妙之时,果不其然,云澈温润嗓音在温浅言头顶响起。
“这位小捕快,身子可有哪儿不适?请说与我,我帮你瞧瞧。”
温浅言维持低头姿势,眼珠都快瞪出眼眶子了,她仗着云澈站在自己与钱公公之间,挡住钱公公往这边的视线,温浅言连忙给云澈使眼色,示意他快速略过自己,别让自己引人注目。
可不想云澈仿佛完全听不懂她暗示。
温浅言刚刚给完眼神,云澈声音便慢悠悠再次响起。
“这位小兄弟,你又不是女儿家,何必扭扭捏捏,再说了,讳疾忌医可不对,还是让我替你瞧瞧吧。”
后面原本等待治疗的众捕快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小御医好不识货,温浅言上去干干净净,衣服没沾血,甚至没有泥土,而他们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血迹斑斑,那小太医竟是瞧都没瞧他们一眼,直直往温浅言之方向去了。
“陆大人,”已经坐下的钱大人伸着脖子往这边看过来,他皱着眉头开口,嗓音比小太监多了几分沉稳,却仍是有独属于太监的尖利音调,“可是遇什么事了么?”
温浅言极速眨眼,示意云澈莫要再来她这边。
却不料云澈不慌不忙,往钱公公方向略一拱手,温温和和道。
“并无大事,只遇到个面生的小捕快,新奇的紧,便多问了几句。”
“哦?竟还能有入你眼之人,”钱公公放下杯盏,他伸出食指对着温浅言,往自己方向勾了两勾,“抬起头来,咱家要好好瞧瞧你。”
10. 云澈仗义为温浅言出头斗秦捕头^……
温浅言听到指令那一瞬间并未惊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松紧绷肩膀。
维持好面上平和表情,温浅言这才慢慢抬起头,对视上钱公公那双含藏锐利的眼眸。
“哟,长得倒蛮白净。”
钱公公眯着眼笑起来,眼角边皱起些许纹路,想是经常以笑示人。
正当钱公公准备接上自己话头时,秦捕头蓦地向前一步,他冷冷瞪温浅言一眼,仿佛警告他别多嘴,同时,秦捕头向钱公公拱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钱公公心情本就不好,此刻见秦捕头又是拱手,又是面有愤愤,钱公公心里不太舒适,语气也都跟着怪了几分。
“怎么,秦捕头有何要事?”
钱公公也是个机灵人,他在皇后手下做事,处事难免圆滑些。
因着秦捕头是皇后娘娘远亲之远亲,故而即使秦捕头此刻定要“仗义直言”,他也暂时无法对秦捕头发难,而是要撑着一副笑脸。
“钱大人,您别被他那表面模样骗了,”秦捕头不知是想邀功还是怎的,他昂着脖子便开始信口雌黄,“昨夜在下念他并无功绩,想让他去探查山内有无太子党余孽,他倒好,偷奸耍滑,还带了群狼回来,差点把兄弟们都吃了!”
温浅言稍一挑眉,这秦捕头还真是好本事,功都自己揽,过都推她身上。
乍一听,还以为她多不要脸似的,故意引狼害他们。
见钱公公眼眸微眯,像是要动怒的前兆,温浅言连忙拱手向前,低头沉声道。
“事情并非如此,还请钱公公您明查!”
钱公公身子向后一仰,他安稳倒在躺椅子上,心里人扫过在场每一个捕快,发现他们面上皆有心虚之色,有些甚至低头,身子不断颤抖,想来是遭了些不好之事。
巡视完在场一圈,钱公公心里有了谱,他略沉吟,准备开口时,却听云澈慢慢道。
“在下也觉得不太对劲。”
有人愿先出头总是好的。
钱公公略挑一下眉,见出言之人是陆云澈,他脸上表情瞬间转为谄媚,毕竟这位怎么着也是圣上跟前讲得上话的人,他照样得给几分薄面:“陆大人可是瞧出什么来了?请讲。”
“不敢当,”陆云澈照样先谦虚两句,他略往前拱手,“据在下观察,除面前这新来小捕快之外,其余人等皆负血污,此事的确不太符合常理。”
秦捕头听了这话立即眉开眼笑,如同被砸了包子的看门狗一样,他连忙接话,就差“汪汪”叫两声了。
“那是自然,那狼是他引来的,自然不会咬他,这小白脸就是刻意要害我们所有人!”
钱公公神情顺势变更阴冷,说话也尖锐几分,好似真要为秦捕头出头一般。
“秦捕头,你此话当真?”
话已至此,即使所言为虚,秦捕头也得装出一副不心虚的样:“那是自然,一同出来的兄弟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温浅言冷冷往身后众捕快处扫去,只见他们垂着眼眸,却暗中交换眼神,好像在私自串通些什么。
本来这就是些小事,钱公公出来只是为破案,懒得再管这些,但听捕快队中有人想谋害全队,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严肃看向温浅言:“小子,你对此可有异议,可是你将狼群引来,意图谋害众人?”
温浅言正欲点头为自己辩解,秦捕头便大踏步跑上前来,他双手叉腰,高声喝。
“钱大人,您莫要被他的外表蒙骗了呀,世上这有罪之人多了,哪一个不是嚷嚷着自己无罪,他们披着人面,实际上,干的事连禽兽都不如!”
“秦捕头此言极是,”温浅言慢慢抬起眼眸,她如被风雨压倒后再次站起来的野草一般,眼神沉静,语调却不容置疑,“有个成语叫贼喊捉贼①,秦捕头可曾听过?”
秦捕头呼吸瞬间急促,他面色都青了,抬起手颤抖指着温浅言,口中喊叫“你、你、你。”
温浅言并不再逼他,她只朝着钱公公方向略略下拜,言语恭敬:“还请公公明鉴,在下初到乍来,秦捕头在捕快队多年,队里的兄弟向着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想温浅言此言一出,旁边那群捕快倒如同炸了锅的热油似的,噼里啪啦叫唤起来。
“你小子,说谁冤枉你呢?”
“就是,敢跟咱们秦大人作对,活该你混不下去。”
他们吵吵嚷嚷没完没了,听得无端惹人厌烦,云澈抬起手,掌心面对他们,又稍稍往下按。
“麻烦各位稍安勿躁,”云澈面上一派端静祥和,他桃花眼微启,右眼眼角的泪痣在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辉,不知不觉便能将人吸进去,“刚才我听有人云,这白净的新捕快得罪了你们秦捕头,此言为真?”
此言一出,大部分摸不透云澈那些捕快已经低下头,暗自琢磨云澈话中之意。
可总会有出头鸟。
在一群人都低头同时,仍有一个傻大粗在那梗着脖子叫。
“那可不,咱们秦大人可是跟皇后娘娘有关系,你一个小大夫懂什么?”
这捕快长得五大三粗,面色极黑,面相不善,他脸上横肉一条一条,说话时鼻孔出气严重,分明便是曾经想强抢温浅言明玉佩,为难于她那位。
“放肆!”钱公公旁边小太监得到义父眼神,连忙直起身子,语调尖利,“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乃是陆太医陆大人,休要口出狂言!”
那黢黑捕快一下蒙了,他看看秦捕头,又瞧瞧小太监,最终目光停留在云澈身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年轻之太医。
气氛一下变得焦灼,高悬于天空的朝阳如同盛大火球一般炙烤着在场所有人,甚至连呼吸出热气都成了一种煎熬。
温浅言额头慢慢渗出晶莹汗珠,她轻轻调整呼吸,让心跳平稳下来。
反正最差不就是被秦捕头陷害成功那一个结果了么?
若自己此时还不出言为自己辩解,难道还待他人为自己出头不成?
过往经验狠狠敲温浅言后背,它化作疼痛狠狠刺进肩膀,告诉温浅言,绝无可能。
想要脱罪,还得靠自己。
呼吸两下平和心情之后,温浅言正欲开口,却不料旁边云澈先抢了话头。
他还是那副御医装扮,素色官帽更衬得云澈鬓发乌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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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清秀,他周身气质温润,瞧上去就跟幅山水画似的,让人越看越倾心,怎么瞧都看不足。
而这看上去温和至极之人,竟是拱手在为温浅言仗义直言。
“恕在下冒昧,既然这小捕快有得罪秦捕头之前嫌,那秦捕头所言便有待考究。”
钱公公微微皱眉,他沉默不语,却已经在给陆云澈暗使眼神。
毕竟秦捕头怎么着都是皇后娘娘远亲,即使人有再大错,也不能当面言明,私下解决,比什么都强。
云澈身子微微下拜,倒像是嫌此事闹得还不够大似的,他苍白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事实。
“钱公公明鉴,在下为您扫清这山中迷阵,特意先一步走,却不想恰好瞧到这群人遇狼之事全貌,据在下所看,狼群并非由这小捕快引来,而是被这群人吸引,自己来的。”
秦捕头听到云澈说见到他们遇狼事件全貌时,他脸色便不好,额头青筋一跳一跳。
若是被云澈点出他们所有人推温浅言当那群狼口粮,那不就完了么?
趁云澈终于说完一段话停顿之际,秦捕头连忙接口:“今夜露水重,加上这山上也失踪过两队捕快,想必是陆大人您月黑风高瞧不清,将那群人跟我们认错了。”
若是聪明人,暗示到这里便完事儿了。
怎料云澈不按常理出牌,他抬眼直面秦捕头,目光冷得仿佛在看一具遗体。
钱公公也这时才分辨出秦捕头原来对温浅言那番诬陷之词错漏百出,他原本还信了秦捕头几分,此时见秦捕头面色发红,额头出虚汗,身子颤抖,言语间目光闪躲,钱公公便知他那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这事陡然变得让人头疼起来。
一面是宫里的太医,一面是皇后娘娘远亲,得罪两边都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哎呦……”钱公公突然身子往一边倒,他手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皱,声音颤抖,面呈痛苦状,“啊哟……”
旁边小太监还以为他出什么事儿了,连忙上前查看,却不料被自己义父钱公公狠拧一把胳膊,他正张嘴欲呼痛,却看到钱公公一个眼色。
“义父啊,义父,”小太监疼得眼含泪花,真情实意叫嚷起来,“义父的头痛症又犯了,太医,快来太医!”
旁边人瞧不清楚,云澈却在看得分明。
这老油条滑不溜手,发现两边都不好得罪,他干脆“病遁”了。
别的不说,这招的确好用,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就连刚才叫嚷着的秦捕头都安静下来。
云澈嘴角扯起个冷笑,又微微低头将面上神情冲淡。
待神情恢复平和后,云澈这才抬起头,迈步往钱公公那边走,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沉稳,三两步便走到钱公公身边。
现场气氛莫名由胶着变成凝重,众人大气不敢出,只静静用脑门对着钱公公,他们不敢看贵人不好那一面,又实在好奇。
温浅言倒是在众人一水的后脑勺中慢慢将头抬起,她沉默注视狠狠瞪自己的那秦捕头,心里有了盘算。
“啊!”钱公公那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嚷,他猛的皱眉,身子却一动都不敢动。
11. 陆云澈针锋相对护温浅言
众人下意识抬起眼眸,往钱公公所在方向望去。
只见钱公公头顶太阳穴上正扎着一枚银针,银针一端没入皮肉,另一端则是由云澈笑眯眯捏着。
一些捕快吓得后面衣衫湿了一片,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他们连忙垂头,装作自己从未抬过头的样子。
主子这样,岂是他们这种做下属能看的。
如果是被主子发现偷看,还不得掉脑袋。
“您觉得好些了么?”陆云澈完全不知周围人心中考虑,他慢慢转动手上银针,一副真为钱公公考虑之模样,“您若还是疼,我这针可就得再往里了。”
“行行行,够了够了,可以了。”
钱公公大汗淋漓,是被吓的,他没想到自己伪装头疼,还能真被扎上几针。
而秦捕头经历方才变故,也冷汗一出,整个人清醒了,他此时如鹌鹑一般挤在角落,低头缩肩膀,不敢多言。
想不到树欲静而风不止①。
陆云澈给银针消毒时,又慢慢开口。
“捕头欺压新来小捕快,按本朝律法,钱公公觉得,此事该如何办?”
钱公公全身力气准备抵御陆云澈即将进攻那银针,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但多年来的人情世故还是让他回应及时:“陆大人,律法上并未明说这一条,只说上头得对下头官吏性命负责。您说的固然有理,但……”
钱公公后面的话被陆云澈一只手竖起,全部堵到了后头。
陆云澈轻抬眼眸,他柳眉梢弯,一双桃花眼缓缓浮起凉薄,口吻似乎漫不经心:“那若是上头官员置下属性命于不顾,钱公公定不会坐视不理罢?”
触犯律法之事表面上谁能不反对。
钱公公还当陆云澈在暗处考察他,他立马昂起头,下巴一收,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郑重道:“那是自然,我朝律法乃由陛下首肯,经各位大人之手制定,代表的是我朝国威,岂能不遵从?”
四周没有一丝风,山间竹荫处尚算阴凉,可那成了钱公公及钱公公随从的独属之地。
温浅言等一干捕快站在离竹荫处仅有五步远的烈日暴晒之地。
即使身体健壮如他们,也无法长久承受暴晒,于是乎不少人从额头至脖颈都冒了细密汗珠,甚至鼻尖都开始泛着水润。
对一群粗汉子而言,这点儿苦不算什么,也没什么值得稀奇,倒只有温浅言皮肤稍白些,在一堆黑漆漆捕快里尤为瞩目,瞧上去与众不同,很容易就吸引视线,让人不由注目停留。
温浅言听出陆云澈这是要真心实意帮她,不由得有一丝怔愣。
至于么?这是她心中冒出的第一想法。
钱公公远道而来,是为太子余孽一案。
而陆云澈作为与叛党有牵扯之人,竟一点也不避讳,不仅站在钱公公身边不说,还口口声声为她讨回公道,那岂不惹人注目?
若是他叛党身份被发现,那还了得。
温浅言正这么想着,又听陆云澈缓缓道。
“钱公公,若是在下作证,秦捕头纠结这一干捕快将这新捕快丢出去喂狼,企图平息狼群之危,您觉得该当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捕快脸上血色尽退三分,他们连互相交换眼神都做不到了。
他们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此事是如何泄露,只觉得心跳咚咚,眼神已经茫然,整个人的魂儿都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秦捕头尤甚。
他站在钱公公面前,自然就身处阴凉地,而此时他后面汗珠完全不受控制似的,一颗一颗砸落下来,浸湿里衣,也将他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拉入谷底。
秦捕头下意识往钱公公那里挪去自己的视线,他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得颤抖,像是已经预料到不好之事即将发生。
就是说方才仅仅是无风闷热,现下气氛就变成了暗潮涌动。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对于炎热处众捕快本该是大旱中甘霖,而他们却仍是满头大汗,耳鸣声阵阵,虚汗糊了满脸。
而温浅言倒是慢慢扬起头,迎接这一阵清风。
从她这边往钱公公望去,瞧不到钱公公,只能看到陆云澈白色袍子背影,陆云澈身子略略下拜,分明是像对钱公公恭敬的一副模样,温浅言却莫名觉得他已经胜券在握。
秦捕头预料到大事不好,正欲开口解释点什么,却被钱公公一个眼神打住。
钱公公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再次笑吟吟看向陆云澈。
“陆大人,实在不是咱家不愿按律法处理,只是小秦所说也在理,当时天色昏暗,您认错了人也未可知。这样如何,您和他都各退一步,回去,咱家替您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可否?”
温浅言对钱公公这番话毫不意外。
毕竟钱公公本就是皇后手下之人,而秦捕头又是皇后娘娘远亲,他们互相帮衬,不是最正常不过了么?
她略抬一下眼角,果然见到秦捕头面上扭曲,像是要笑不敢,但又想笑一笑跟她示威的样子。
钱公公说完那番话,见陆云澈久久垂眸不言,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竹林处隐隐传来鸟鸣,钱公公身处阴凉处,但总感觉身后有妖风一股股从竹林里吹过来,逼着他冷汗直冒。
多年来积攒的处事经验让他心头一转,自己就如此做,秦捕头秦荣的面子是保住了,那陆太医是否对自己处置不满?
他要是对自己所言颇有微词,回去在皇上面前把状一告,那自己岂不也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钱公公咬牙下拜,身子也跟着向前弯,他语气恳切,仿佛真心实意求教:“是咱家考虑不周了,还没问过陆大人对此事的意见。律法重要,岂能就听小人一人之言。陆大人,您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陆云澈仿佛这时才听见钱公公有话要说,他慢慢抬起眼眸,语气从容温和,然每个字不容置疑。
“钱公公所言也有理,然明眼人皆知,秦捕头的确对下属存在加害之心。不若将其职务暂夺,你我回京禀报圣上再做决定。”
钱公公面上笑容还维持着,心里却狠啐了陆云澈一口。
一个小小太医,猖狂甚么?
要不是陛下器重他,特意让他来与自己一同查太子党余孽案件,他陆云澈岂能在这儿?
不过钱公公乃是人精,笑眯眯便装作若无其事将此事揭过:“陆大人所言极是,小秦呐,可听到陆大人所说?还不快快跪下认罪。”
秦捕头努努嘴,还想说什么,却见钱公公眉头皱紧,眼珠乱转,明显是让他别再说下去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一撩袍子跪下来,牙关紧咬,恨恨道。
“陆大人所言极是。在下秦荣,认、罪。”
秦荣后面两个字刻意中毒,他牙齿咬得咯咯响,阴冷三角眼愤恨扫向温浅言。
这贱小子命还挺好,竟能让从京城来的太医都为他说话,也不知是看中了他什么,莫非,也是瞧中了他的脸?
秦荣眼珠子滴溜溜转,眼神仿佛要在温浅言陆云澈二人身上盯出个洞来,想不到,他误打误撞瞟到温浅言跟陆云澈之间有视线接触。
在自己跪下认罪那一刻,陆云澈好像跟温浅言眨了一下眼。
那一眼其实没什么实质内容,但在秦荣看起来,倒像是陆云澈在与温浅言保证“别担心,一切有我似的”。
一个两个都是贱人。
秦荣眼神更加阴鸷。
“好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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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钱公公见陆云澈紧皱眉心松开,他连忙伸手去扶秦荣,面上还笑呵呵打圆场,“陆大人、小秦,咱们都是替皇上办事儿,应该是一条心才对。”
油滑钱公公主动忽视秦荣能吃人的眼神,出言安抚:“小秦,你来得早,快跟陆大人汇报一下,都查看到了些什么,也好带罪立功。”
“且慢。”
陆云澈缓缓起身,他一双含情桃花眼闪过锋锐光芒,再轻轻眨一下眼,眸子里换成温和,好似三月拂过的风。
钱公公还当这事过去了,却不想陆云澈突然发难,他不好不接话,只得硬着头皮道:“陆大人还有何事?”
“此事关乎新捕快,既是她被欺压,钱公公为何不过问一下她对您的处理,意下如何?”
钱公公哪知温浅言如何想,他也不在乎。
但陆云澈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硬撑着将两边嘴角提起来,笑嘻嘻道。
“那是自然,那个……小子,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小秦顽劣惯了,一不小心没照顾好你,可他终究是有些资历,如此处置倒也合情合理,小子,你不会怪罢?”
温浅言略挑一下眉,她眼尾下压,遮住眼底嘲讽。
“钱公公所言极是,在下不过是贱命一条,即使被秦大人取了去,在下也不敢多言什么。”
“诶,这就对……”钱公公刚想说温浅言上道,他说了一半,蓦地发现不对劲儿,连忙转口,“话怎能这么讲呢,小秦也是太心急了些,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他本性不坏的,你就原谅他罢。”
钱公公好半天没听温浅言回应,他瞥了眼旁边陆云澈,咬咬牙上前,继续劝。
“大家以后都是一起共事的,这么计较做甚么,你听公公一言,都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②,咱家看呐,还是先让这事儿过去了罢。”
瞧温浅言面上还没什么变动,钱公公心里有点没底,他走上前,正想拍拍温浅言肩膀,却突然被往旁横走一步的陆云澈拦住。
“钱公公,您这未免有点不讲理了罢?”
“这……”钱公公莫名有点怵,他抬手用袖角拭额头上的汗,叹道,“那小子,你是什么个想法?说来咱家听听罢。”
温浅言缓缓下拜,也和钱公公一般轻叹:“在下不过是一介新来小捕快,岂敢违逆公公之意,只秦荣确草菅人命,按我朝律法,当笞七十,然念其未造成严重后果,且钱公公为其求情,不若就笞五十罢。”
“这……”钱公公冷汗下来了。
笞刑五十,这人估计都要不得了。
钱公公慢慢开口,眼神试探,尝试求情:“会不会,太过了?”
“咱们下人的命的确不值钱,”温浅言垂下眼眸,细长睫羽笼住眼底卧蚕处,落下一片阴影,她语气苦楚道,
“按律法,该罚笞七十,因为我们下人命不值钱,所以只笞五十。这已是碍于私情之一大让步,可惜……”
说到后边,温浅言声音慢慢落下去,她深深吸气,长长叹息。
“钱公公,在下不求什么,只为一个公道。”
钱公公暗叫不妙,见陆云澈并未反驳,反倒静静站温浅言身侧,他没办法,只能咬咬牙,大手一挥:“来人!”
五六侍从立即上前,他们七手八脚把秦荣按倒,并将他双手反剪在后边,他们几个人踩秦荣膝弯他,另一些人则踏秦荣脊背,让他动弹不得。
“公公,公公您可要帮我啊,”
秦荣眼见下人抽出笞刑所用竹板,而他本人又被迫伏倒在地动弹不得,秦荣一下慌了神,他手脚挥舞去扒钱公公衣角,急得语无伦次,表情狰狞,
“被笞五十,我要废了,公公救我,公公救我!”
12. 温浅言陆云澈联手,秦荣被迫道歉……
“笞刑五十可是要打坏的呀,还请陆大人和……这位,手下留情。”
钱公公难做,秦荣乃是秦家独子,虽不争气,可怎么着也是想谋个官职。
本打算让他在借捕头一职历练个几年后再往上提,如今看来,不仅机会渺茫,人还得提前废了。
一滴冷汗慢慢从钱公公鬓边滑落,要真把秦荣打出个三长两短,他跟皇后娘娘得如何交差?
“钱公公,自古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①’,”温浅言面容沉静,她略往上抬头,一双黑亮眸子熠熠生辉,仿佛要将世间丑恶尽数看穿,
“秦荣草菅人命,本该按律笞七十,如今改成五十已是网开一面,若是如此钱公公都不答应,那便是对陛下所制定律法有所疑惑。”
钱公公面色陡然煞白,他连连摆手澄清,却因为动作太急带着身上腰牌也一晃一晃。
“怎么会?只不过陛下让我等来此探查太子党余孽一案,并给了两日限期,如今期限快到了,案却未破,面上哪过得去?”
瞧陆云澈面色沉下去,钱公公猛的出一脑门汗,倒是清醒许多,“哎呦哎呦”叫着便让人收竹板:“陆大人,再说了,咱家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小太监,哪个有权动私刑,依咱家看,要不这事儿,还是等回京后交由御史台裁决,如何?”
秦荣一听自己今个儿不用受刑,连忙仰头叫唤:“那是极好,那是极好的!”
见陆云澈眸光微敛,未置可否,钱公公一咬牙:“陆大人,若您所言,秦荣将手下人丢出去喂狼一事为真,那兹事体大,也并非在下一人能决定,不若这样,在下先做主,让秦荣给新来那小捕快赔个不是,剩下的,咱们回京再说,如何?”
陆云澈只淡淡瞟了一眼钱公公,便把视线转回到温浅言身上。
“小捕快,这秦荣原本要害的是你的命,你觉得呢?”
一时间所有人视线都聚集在温浅言身上,有关切、探究,但更多是不屑。
“小的全凭二位大人做主,”温浅言站直身子,左拳包住右拳,她稍欠身,语气沉稳道,
“在下相信公道自在人心②,善恶到头终有报③,还望公公莫要失了公道,免得坊间传出丑闻,说您连一小小捕快都不放过。到时民怨沸腾,想必公公也不愿如此罢。”
钱公公眼眸沉下去,看温浅言目光多了些探究,不过他面上仍扯出一丝笑容:“那是自然,如此,那咱家便让小秦给你赔个不是。”
温浅言缓缓直身,她漠然觑秦荣黑着脸一小步一小步挪过来。
秦荣原本看温浅言总是鼻孔朝天,此刻他终于头不再后仰,然秦荣脸上横肉仍在微微抽搐,瞧上去实在不太雅观。
“这次是我过分,”秦荣鼻孔稍缩,喷出气味不太好闻,他声音小得如蚊子哼哼,“给你赔个不是。”
语毕,他眉心皱起,嘴角撇了撇,转身便要走。
不料一直站在温浅言身边的陆云澈突然发难。
“秦捕头,”陆云澈说话语气一向随和,加上他面容带笑,言语之间听起来和和气气,让人挑不出毛病,“别着急走呀,方才你说了些甚么,我还没听清楚呢。”
秦荣恨恨咬牙,他拳头紧了又紧,终究呼出一口气。
秦荣:“温浅言,我向你道歉,请求你原谅,行了吧!”
陆云澈:“没听过道歉这么硬邦邦的。”
秦荣:“……”
他一双三白眼猛的瞪起来,里面藏一团怒火,仿佛要把陆云澈整个人都烧穿,而陆云澈则完全不接招,他只嘴角噙一抹笑意,像是淡淡提醒,你秦荣还欠温浅言一个道歉。
见钱公公眼色不断,秦荣深深吸一口气,鼻腔喷出一团浊气。
他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双手抱拳,身子用力向下弯,却被腹上赘肉顶住,只能向下低一点。
“在下错了,向温浅言温公子道歉,温浅言,求你原谅。”
“捕头这声歉,在下记下了,”温浅言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听到,她拱手回应道,
“然过往种种,实非一句道歉可消弭,你我此前种种,还是等回京城之后再交御史台处理,现下案子重要,还望大人守好本分,莫要再招惹在下。”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后边一众捕快都伸着脖子往这里瞧,想看秦荣如何。
只见秦荣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他鼻腔因为吸气呼气一阵阵鼓起,终究,秦荣面上的勉强笑意盖住他横肉的凶。
“那是自然,小温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谢、过、了。”
见此事接近尾声,钱公公不想再耽误查案,便上前打圆场:“陆大人,回京后在下定不会隐瞒小秦曾干过之事,但也请陆大人知晓,现下查案最紧要,还请陆大人放下前嫌,通力配合。”
陆云澈挑起一边眉,桃花眼似笑非笑:“那是自然,钱公公打算如何查此案?”
钱公公顺势往秦荣方向看:“不若,就让小秦说说,他探查到了些甚么?”
在场捕快又慢慢觉得身体松快起来,他们有些人松了口气,另一些人又扯嘴角笑起来。
那曾经给秦荣出头的黢黑捕快已经开始冷眼扫温浅言,他生怕温浅言看不见似的,扬扬嘴角不说,还暗暗将拱着的一只手调转方向,给温浅言比了个倒着的大拇指。
温浅言目光平和,并未给黢黑捕快任何回应,而是定定直视秦荣。
“各位大人,您还别说,”秦荣拱起手,目光坚定,看着钱公公便开始信口开河,“在下昨夜好心去寻那新来小捕快温浅言,还真的让在下找出了点端倪。”
“嗯?”钱公公眯缝着眼睛,他脸上几条皱纹荡开笑意。
秦荣见钱公公感兴趣,他精神一振,信口胡诌:“昨夜,在下发现荒山中有太子党余孽脚印,昨日上山之路在下仍记得,如果两位大人肯跟在下跑一趟,相信很快便能抓到嫌犯,解决这案件。”
温浅言稍挑一下眉,不置可否,只是唇边笑意愈加深。
不知何处爬来片片乌云,竹林深处隐隐有鸟鸣,分明是昂扬向上的曲调。
温浅言身后众捕快像是被这鸟儿鸣叫激励到似的,他们昂起脖子,你一言我一语,为秦荣说话。
“那是,我们捕头可是顶顶的好人,若是换个人,哪还顾得了新来小捕快性命。”
“两位大人,我们捕头所言字字为真,若二位肯屈尊跟秦大人走几步,一定能找出真相,抓到嫌犯的!”
温浅言也慢慢直起身子,她动了动昨日受伤肩膀,并未开口,她只静静站在人群之中,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每个人的脸。
“陆大人,您瞧,小秦也是个有本事的,”钱公公见众人仰头嚷嚷,眼底笑意多了几分,“查案宜早不宜迟,你我稍作歇息,便就此上路罢。”
陆云澈淡淡扫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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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请公公自便,在下先去给那小捕快瞧病去了。”
此时正值七月初,天气炎热,这山中昼夜温差大,白日热,夜里冷,若是身上有伤不早治,非得拖严重不可。
旁边,温浅言找了个僻静处,她拍拍岩石上灰尘,坐下去,正准备暗中活动肩膀,瞧瞧是否恢复如初时,陆云澈走到她身侧。
陆云澈笑眯眯歪头看温浅言动了两下肩膀,见温浅言面上并无为难痛苦之色,他这才笑吟吟问道:“好多了?”
温浅言抬头扫了一眼,认出来人,她闷闷点一下头,动了两下肩膀,又补上一句“托你药膏的福”。
“没事,”陆云澈好像没记错似的,他衣袍一掀,顺势在温浅言所坐岩石抹了两把,也坐下来,“温兄,在下也得来向你道歉,毕竟温兄身上的伤,在下也得负责才是。”
温浅言崇尚与人为善,对陆云澈这种行为并不感到奇怪,毕竟即使陆云澈初次见面便迷晕了自己,然人有戒备之心属正常。
加之两人如今将话说开,两块明月玉佩明显配对,陆云澈又有太子谋反一案内情没告诉她,他们已不再是敌对面,无需针锋相对。
再说,陆云澈方才还主动帮了自己。
这么想着,温浅言勉强找个话题开口:“云公子,你姓陆么?”
陆云澈:“嗯,家母姓陆,我随她姓。”
温浅言直觉有点怪,但别人之事不好打听,故而她抿抿嘴,便不与他多说什么。
她一向不喜与半生不熟之人相处,故此时温浅言打定主意不多言,只暗中琢磨这人什么时候走。
不远处,钱公公已然准备出发,秦荣见温浅言过来,他又开始哼哼:“小温公子不是受伤了吗?那边不麻烦跟我们走一趟,你便留在此地看东西罢。”
温浅言倒没有反对,她道声“是”,便径直作为那块石头上,认认真真清点起行囊里头的东西来。
约摸过了快两个时辰,一直到接近日落西山时,竹林深处才慢慢浮现钱公公及一干捕快的身影。
他们面色不佳,跟着他们回来的陆云澈面色却没怎么变,他几乎问起时还笑眯眯问她“在这坐两个时辰感觉如何?”
温浅言随口应付到“尚可”,她并未告诉陆云澈其实自己尾随了他们一路,只不过比他们先一步回来罢了。
秦荣主动带钱公公去昨夜那地方,却发现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也原本那一个大坑貌似已经被填平,他用脚在附近踩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机关。
现下秦荣没法为他夸下的海□□差,面上焦急得很。
这些都被温浅言尽收眼底。
残阳欲落,众捕快腹中饥馁,加之钱公公也吩咐人煮吃食,故众捕快围着篝火烤方才猎到的野味。
烤肉香气浓郁,只烘了一半,空中的肉香便让人垂涎欲滴,它仿佛能将人内心最深处的原始欲望勾出来,让人不由自主就慢慢朝表面开始微微熟的肉靠近。
温浅言尝试往那边走了两步。
众捕快时不时往温浅言这边瞟一眼,嘴角下压,表情很是轻蔑。
他们刻意不给温浅言留位,而烤的那些野味,也不会有一口属于温浅言。
温浅言对此并不意外,她转身便准备小竹林中走去,也猎些野物来,却不想在钱公公旁边服侍的小太监突然急忙忙两三步跑过来。
“哪个是温浅言?钱公公有找!”
13. 陆云澈温浅言二人密谋计划,感情……
独属于小太监的尖利嗓音响起,听清楚,小太监所言竟是找温浅言之后,众人一时间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只温浅言镇定放下饼,她站起来,朝小太监拱手,不卑不亢道:“在下便是温浅言。”
“就是你叫温浅言?”小太监直起身子,将温浅言打量一番之后,他往旁边侧一下,让出路,“快随我等来,钱公公已经等急了。”
一时间,围在篝火附近众捕快视线齐齐聚集于温浅言身上。
他们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看起来不太出众的小捕快,发现他除了面色白些,五官清秀了些,身量苗条些,其余并无出众之处。
而偏偏就是这样哪里都不出众的人,竟入了钱公公的眼。
找到所谓温浅言之后,小太监急着跟钱公公交差,他因方才已经知会了温千言一声,故而没有再回头,而是直直往前迈步。
见小太监快步要走,温浅言抬腿欲跟上,刚行至秦荣旁边,就听着秦荣酸溜溜一句嘲讽。
“瞧这小子他长那样儿,估计也没什么真才实学,靠的是什么,大家难道还不懂吗?”
说完,秦荣还故作小声,但用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量不屑道。
“为了出人头地,连没根儿的都想服侍。”
众捕快如找着腐肉的苍蝇一般,他们脸上扭曲笑起来,肩膀缩着颤抖,用小指指着温浅言,三两耳语起来。
他们面露不屑,甚至还时不时翻个白眼,仿佛已经断定温浅言并非靠自己真才实学到钱公公赏识,而是靠什么旁门左道一般。
温浅言没有当场跟他呛起来,而是在小太监走远几步之后,她才抬脚,施施然走到捕头旁边,压着嗓音道。
“您说,我若将您这番话转告给钱公公,钱公公会作何感想?”
她的话很轻,但落在秦荣耳朵里,不亚于一句惊雷。
秦荣脸色霎时发白,他垂在身子左手不由自主抽动,嘴角也慢慢抽着,像是想起不久前才被强压给温浅言道歉的样子。
温浅言意味深长扫秦荣一眼,拍拍他肩膀,简洁明了道:“秦捕头,您作为前辈,对付新来捕快手段竟如此下三滥。我本无意欲纠缠,但还请您适可而止,莫要无端造谣毁我名声。安分守己,你好,我也好。”
语毕,温浅言快走几步跟上小太监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向钱公公方向去了,只留秦荣在原地攥紧拳头,眼神阴狠。
众捕快哪能容秦荣被温浅言当众下面子。
他们见小太监走远了,伸出食指就指着温浅言鼻孔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小白脸,敢做,还不敢给人说了。”
另一捕快也跳出来,像是要为秦荣撑腰似的:“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①,要是你真没干过这事儿,又何故会怕被我们说?”
众捕快刚才还只是窃窃私语,此时有两人出来大声叫,其他人好像也被激励到似的,在后面脖子跟着一昂一昂,像是人多就有理似的。
面对这群泼皮无赖,温浅言只平静扫了一眼,便不再浪费情绪心神,她转过身,朝着小太监方向快走几步,也往钱公公方向去了。
而温浅言这行为落在众捕快眼中,就跟怕了他们挑衅似的。
“秦大人,你看到小白脸那样儿,他能有什么本事啊?还能强得过您。”捕快群中,已有人开始出言谄媚。
见有人开始拍马屁,其他人连忙也跟着上道。
一群人无异于水桶旁边被捆紧的木条,他们将秦荣紧紧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奉承,仿佛要把秦荣捧上天。
竹林边,一堆暖暖篝火处,温浅言见到了钱公公。
钱公公原本躺在竹椅上,正自在晃着,听小太监通报温浅言来了,他“嗯”一声,伸手扶着小太监,慢慢起身,略显苍老的脸上绽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
“温浅言,是吧?咱家对你有些印象。”
“难得公公还记得在下,”温浅言听钱公公的意思是不想提起今早自己向秦荣道歉那件事,便自然把那件事儿绕了过去,她只行礼,谦恭道,“不知这么晚了,公公叫人去寻在下,所谓何事?”
旁边篝火缓缓散发热量,它仿佛能将人全身的火都调集起来。
温浅言只是站在篝火旁边,都感觉不断发热,她身上里衣甚至被汗湿了一块,莹白鼻尖此时也聚集了些水珠,莫名引人注目。
而这自然没有逃过钱公公阅人无数的眼。
只不过他定定在温浅言脸上看了半晌后,便再次笑盈盈道:“小温,你站过来些,咱家有话跟你讲。”
温浅言该低头时就低头,此刻在不带有恶意的钱公公面前,她也变得温和起来。
她向前挪了一步,稍稍低头,再次向钱公公抱拳:“公公,您请讲。”
见温浅言不像是因为不久前秦荣一事对自己有意见,钱公公那颗原本半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他面上笑意更加明显,如同有些年岁的菊花一般:“小温呐,咱家看你是个聪明的,就敞开了跟你说。如今上头,特别是宫中那位,极关注太子党余孽一案,如果这案子破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公公,”温浅言身子稍微往前弯下去一点,她垂下眼眸,姿态极尽恭敬,“在下才疏学浅,或许难为公公分忧。”
“哎呦,这是哪的话,怎么会呢?”
钱公公或许真是因为查案期限将至,病急乱投医,他被温浅言一激,下意识就将实况说了出来:“昨夜,是你先去探查的情况,你应该对这山中情况更为了解才是,再说了,应该也是你先瞧到叛党脚印的罢?”
“公公怎知,昨夜是在下作为先遣队夜探荒山?”温浅言抬起脸,故作诧异道。
钱公公着实是没得办法,只能苦着张脸道:“我说小温呐,这个你就别问太多了,总之,现下有个机会,这是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呀,你可得把握住了。”
温浅言垂眸,半晌不语。
钱公公见温浅言这般像是知道线索的,他咬咬牙,给温浅言提好处,像是真为她考虑一般。
“小温呐,你瞧你刚来这衙门内就碰到这么多事儿,老是被那些所谓前辈们压一头,若你就这么庸庸碌碌,一辈子就这么糊涂过去了。小温,你有所不知,这案子乃是宫中威高权重的娘娘督办,若你真能破了这个案子,莫说是升职加薪,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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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黄腾达都少不了你的。”
瞧温浅言表情有所松动,钱公公向前一步,附在温浅言身边耳语:“若你发达了,往后,这衙门谁还敢瞧不起你?”
温浅言听着到时候了,她就慢慢抬眼,眸中闪动着希望,仿佛真被钱公公话语点燃了斗志一般。
“在下多谢钱公公提点,”温浅言拱手行礼,声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案子的事,在下定当尽力,助大人早日破案。”
离钱公公约莫半里处,陆云澈正欲翻动烤着的野鸡,就发现旁边黑影晃动,再一抬眼,发现是温浅言,他嘴角荡开一抹笑意。
“哟,温兄,方才跟钱公公聊得还顺利罢?”
温浅言见四下无人,便不再跟他装,她走到陆云澈旁边,声音压低:“钱公公不会无缘不顾得知我能破案,是不是你在旁边多嘴说了些什么?”
“这哪能啊?钱公公因为秦荣秦捕头,估计都记恨上我了,哪能听我推荐人呢?”
陆云澈略歪一下头,他右眼眼角泪痣也隐隐流转光芒。
一身紫色衣袍更衬得陆云澈姿容昳丽,他一双桃花眼仿佛能勾人心魄,在忽明忽暗篝火下更为诱人。
陆云澈肌肤胜雪,此时他微抬下颔,白皙脖颈在如意云纹领口若隐若现,无端引人注目,让人忘了自己要在他面前的目的。
而温浅言已经被他骗过几回,锻炼出了耐性,由是对陆云澈也只剩平静。
她只撩起眼皮看了陆云澈一眼:“你这是又要准备给我下迷烟了?”
陆云澈“噗嗤”一声笑了,准备要拿起的野鸡也跟着落回篝火上,他抱着肚子躬身,肩膀颤抖不休,仿佛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
温浅言习惯了他这样突然有大情绪波动,是以她无波无澜待陆云澈笑过这一阵,又问:“那你跟我说说吧,这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谈到正事儿,陆云澈这才收敛了面上笑意,他那双黑到发亮的眸子如同宝剑出鞘一般,终于褪去表层伪装感情,露出里头锋刃来。
“这件事嘛,还得你配合,”陆云澈口吻听着些许沉重,行事却是漫不经心,他挑起串着烤鸡的竹签递给温浅言,眼尾弯了弯,“野味,刚烤的,要吃吗?”
温浅言半晌无语,有些惊讶于此人态度之平静,她想了想,接过来,道了声谢,便开始细细咀嚼。
这鸡肉外酥里嫩,恰到火候,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点。
温浅言嚼了几口,就被这肉浸得满嘴香,她着急吃,没顾上烫,只待口舌被热度燎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温浅言连忙伸出舌头,吐吐其中热气,给里头散热。
自父亲离世之后,温浅言甚少吃如此美味,她忍不住慢慢品尝,皱紧眉眼也松开了些。
陆云澈见温浅言腮帮子嚼得腮帮鼓鼓,又被烫了一下,他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他多久没见如此正常温馨的画面了?
他也记不得了,只是梦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勿忘仇恨,记住自己原本的身份。
“要我配合些什么?”温浅言刚咽下一口烤鸡肉,她没忘正事儿,抬眼亮晶晶问陆云澈,“你快些说罢。”
14. 陆云澈温浅言初次感对方不同,两……
陆云澈向前勾了勾手指,示意温浅言这边靠近,同时,他低下头凑到温浅言耳边,慢慢将心中计划道出。
温浅言被陆云澈这大逆不道之计划怔住,她面色由正常,转为茫然,再转回平静,愣了些许,她才回话。
“此计过于凶险,云公子,若是被发现,你我皆会受牵连,若他日东窗事发,你待如何?”
话刚出口,温浅言下意识抿唇,补道:“不,如今该称您陆公子了。”
“叫我云澈便可,”陆云澈手中火折子闪光幽微,他一双墨眸在黑暗中隐隐映出星辰光芒,“温兄不必如此见外,在下正是看中你的身份,这才特意求助。”
温浅言眼眸沉下去,她垂在身边的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回道:“你口中我的身份,是否与当年太子党一案有关?”
一时,天地寂静无声,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为寂寥空山伴奏。
风儿若有若无吹过温浅言二人脸庞,扰乱二人鬓发,让两缕发丝在空中交缠。
温浅言抬手将交缠发丝分开,又把属于自己那缕头发挽回耳后,她抬起眼眸,语调沉静:“既是如此,那便请讲罢。”
对面,陆云澈也不墨迹,他微微低头,从怀里取得了火折子,甩两下,任那黄豆般光芒照亮两人,便要去寻那两块明月玉佩。
却不料他余光只是往旁边草丛一扫,就发现草丛中有动静。
陆云澈准备拿出明月玉佩的手一停,他目光迅速沉下去,朝草丛里面厉喝一声。
“谁!”
此时天色已经沉下去,暗黑如墨,鸟鸣虫鸣都暗淡下去,只有不远处树上的知了唱个不停,像是在控诉山里闷热潮湿的夜。
秦荣大气不敢出,僵直着身子躲在草丛里,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姿势,他肌肉酸痛不已。
但秦荣一动也不敢动,他冷汗慢慢顺着额头滚落,瞳孔在黑暗中不自觉放大。
即使已经调整了呼吸,秦荣此时还是感觉胸腔闭闷,有点喘不上气,他知道,自己八成是要暴露了。
“那边有人?”温浅言挑起一边眉,眼睛朝露云厕所看方向望去,她小声接上自己话头,给陆云澈使了个眼色,嘴上却随便说些不想干的东西,
“我看未必罢,这山中鸟兽鱼虫多,说不定只是哪儿来的野猫,听到这儿有声响,想来探听一下消息,又怕人,我们一出声,他不就吓得在草里一扑腾?”
此刻,被比作野猫的秦荣冷汗热汗齐出。
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抑或是怕的。
陆云澈轻哼一声,手里已经去摸迷烟粉,口中还回着温浅言的话:“这猫还怕人?敢过来偷听,就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秦荣耳鸣声愈加厉害,莫非这两个还要对自己动手不成,自己还真打不过他们。
正这么想着,鼻尖突然飘来一股奇妙味道,秦荣下意识屏住呼吸。
却又因为太过紧张,他不得不吸气,于是便从正常呼吸变成了一个大吸气,秦荣还没察觉到什么,就感觉头脑一阵昏,整个人“砰”一下倒了。
不远处,陆云澈略调一下眉,他戳戳温浅言,示意她瞧自己,他薄唇微动,慢慢做口型。
“三、二、一”。
数到“一”时,秦荣应声而倒。
“陆公子的迷烟本事还是这么强。”温浅言调侃。
陆云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这回毫无阻碍从怀里掏出那两块明月玉佩:“这不是为了跟你说正事儿么——怎样,有没有兴趣听听你父亲的事儿?”
温浅言垂在身边的手骤然缩紧,她眼眸闪过一抹清明,心跳怦怦声更加明晰。
“请讲罢。”
“若是我没有料错,”陆云澈修长指节微动,将两块明月玉佩交叠在一块儿,他抬起眼眸,平日里总是笑着的桃花眼此刻毫无温度,又隐隐有一些迷离,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你父亲是否从小就将你养在田庄,在你小时候他便被人谋害去世了?”
温浅言心头一紧,眼前恍惚一瞬。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凶杀早晨,她拼尽全力从地窖爬出来,见到的却是一地血迹。
陆云澈见温浅言愣神,下意识语气变温和,他抬手,屈指敲一下温浅言额头:“好啦,并非有意提起你伤心事,只不过我怀疑你父亲,便是当年家父的老师,曾经的太傅。”
陆云澈从从容容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
温浅言瞳孔微缩,他抬起眼定定直视陆云澈,仔细咀嚼他方才所言,不由得身后慢慢出了阵冷汗。
她瞳孔略微晃动,映出火折子细碎光芒,在陆云澈眼中仿佛还晃荡着夜里的星辰,瞧上去莫名让人心动。
“所以,”温浅言听到自己声音有些艰涩,“你方才所言是否为真?”
她顿了顿,踌躇着问出心中疑惑:“以及,你起初不是不信我是明月玉佩原主么?为何现下又愿信了?”
风儿幽微,远处清泉叮叮咚咚在岩石上流过,映照出山间亮白明月。
粼粼波光轻轻随着风的塑造上下挪移,浮出了游人今夜的梦。
“问我为什么?”陆云澈双手背在身后,他低下头,略微侧了一下脸,桃花眼轻眨,漾出一分笑意,“还不是因为你的个性。”
温浅言皱了皱眉头。
她能有什么个性?
她不就是一普通人,想着就这么苟活下去,将父亲的事情查清楚,再为父亲报仇血恨么?
“就是这样单纯的个性啊,跟你父亲做太傅时一模一样,”陆云澈笑眯眯伸手掐住温浅言脸颊,他手指并未太用力,捏了两下便松手,“哪有你这样软包子的,刚见面被人骗了,又被迷晕,你居然都不计较,你可真大度。”
温浅言:……
原来还知道她要计较啊。
她还没来得及出言说什么,就见陆云澈又拍拍她肩膀,沉声道。
“这样倒并非都是坏事,毕竟你如今人微言轻,卑微顺从或许也是一条路,这我理解你,就像你我现在暂时不能对秦荣如何一般,不过回京后,我自然有法让御史台惩治他。”
温浅言并无意外,她抬手拍掉陆云澈指尖,淡淡道:“我也有法,不必事事指望你,说话便说话,好好的动手动脚作甚。”
“当然是因为你的脸看起来很好掐啊,怎么,害羞了?”陆云澈偏了一下头,他漂亮桃花眼中带上些许探究,面上笑意越来越浓厚,“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我都是男子,我碰你一下怎么了?大不了你碰回我呗,都是兄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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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温浅言不便与他多言,便适时开口打断。
“好,我知道你计划了,那你记得将东西运过来,到时候我好交差,你也不会被发现。”
语毕,温浅言便将手里吃完的竹签放回烤架上,她站起,悠悠转身,毫不留情就要走。
“诶,”陆云澈见她就要这么走,他连忙伸手挽留,却只碰到温浅言衣角,他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却还是下意识挽留,“怎么就这么走了?难道被我说中了?”
温浅言用力一振袖口,她轻快向前走几步,便急速隐匿于竹林之中。
瞧温浅言快速离去的背影,陆云澈眉头皱了皱,第一次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有羽毛轻轻扫他的心脏一般。
他抿抿唇,肯定不是他的问题,一定是这个姓温的小子太过敏感了。
一直走到竹林背后阴暗处,温浅言才慢慢停下脚步。
自从父亲离世之后,她便女扮男装讨生活,原本已经习惯以男儿身与各种人接触,但不知为何,方才陆云澈碰的那一下让她感觉跟别的男生很不一样。
温浅言深深吸进一口气,憋了一下,才慢慢吐出来,她抬手触碰方才被陆云澈碰过的部分,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异样。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风,温浅言打了个寒战,她抖抖身子,将身上略微酥麻感抖落,又迈步朝自己行囊走去,将方才的异样情愫遗落在风中。
肯定是因为陆云澈脸长得还不错,气质还算好,所以自己被他美色所惑,一时间才会觉得他与众不同。
跟他相处久了,一定不会再这样。
鸟兽虫鸣声慢慢暗淡下去,温浅言趴在自己行囊附近,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晨起的第一缕日光照亮天际,温浅言听有声音轻轻叫着自己,她略皱了一下眉,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便是陆云澈放大的一张脸。
瞧上去角度有些怪,但不至于吓人,可能这便是五官优越的好处罢。
陆云澈见温浅言睁开眼睛,他急忙竖起食指,贴到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抬手示意温浅言起身。
他指了指远处竹林,桃花眼眨两眨,给温浅言使眼色,仿佛在告诉她,昨日之计划成了。
温浅言左手竖起大拇指,眨眨眼无声询问:“成了?”
陆云澈同样竖起左手拇指,往下按了按,又闭上眼睛,点了两下头,神情放松自然,表示“没问题”。
温浅言心下稍安,她环顾四周,钱公公那边没有动静,众捕快七仰八倒睡成一片,只有一个守夜的小侍卫背对他们,瞧不到他们这里动静。
“走。”温浅言略抬下巴,她做了个口型,用眼神示意陆云澈带路。
这是一条较为荒僻的小路,野草丛生,但那些草仿佛都被人扒拉过好几回一般。
陆云澈伸手将它们按下去,居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温浅言走在陆云澈后头,她发现不少植物都覆了一层露水,它们散发出格外清新的气息,闻之令人心情舒畅,她不由深呼吸起来,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步子也迈大了些。
而不知是不是温浅言错觉。
越走到里边儿,这股清新的气息就愈加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味道。
15. 温浅言猜破陆云澈身份
这味道闻起来有点臭,让人不由自主就皱眉头,像是掺杂了某种腐烂气息。
终于,两人走到道路尽头。
“在这里。”
陆云澈伸手,指了下不远处草席。
上面已经有不少蚊虫嘤嘤嗡嗡停住,它们停下来之后,又振翅飞起来,像是想冲进去这草席里面似的。
此刻天尚未亮透,而此处竹林愈发高,几乎能撑破天际,几十根竹子密密围在附近,将天光与这块地方完全隔绝,只露出点点细碎光芒。
陆云澈手中的火折子,成了这地方唯一的光源。
顺着陆云澈手指的方向看去,温浅言下意识挑一下眉尾,她没有贸然前去查看情况,而是先在原地观察。
不远处,好十几捆草席分散落在一旁,陆云澈抬抬下巴,神情平和:“这便是你所看到的‘太子余孽尸首’,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把草席扯开,将里面人的面貌完完整整露出来。”
温浅言霎时感到有些荒诞。
“这些东西你是去哪找来的?若是乱葬岗,那他们的腐烂程度对不上。”
陆云澈这回没有在拍温浅言肩膀,而是跟她保持了一点距离,他苍白面孔在火折子若隐若现的光芒中看着格外冷,近乎不近人情:“从哪来的?你别管,总之,它们能用就行,你打开看看,便知可行。”
听他这么说,温浅言上前两步,查看那些草席情况。
可温浅言一将捏着鼻子的指尖松开,一阵腐烂及淡淡血腥气的味道便直冲天灵盖。
这臭熏得温浅言直皱眉,不得已,她只能又再次捏住鼻子,右手抽出佩刀,将刀片一转,用刀背挑起草席。
微微的腥臭和独属于遗体的清冷混杂在一起,交错盘旋,在温浅言挑落草席之时到达到顶峰。
饶是心智坚定如她,此时也不由得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来抑制喉中的恶心感觉。
陆云澈面上倒是冷静得过分,他甚至上前一步,手下垂,将火折子低下去,让温浅言瞧这些东西更清楚些。
“你看,”陆云澈抬手,食指正好对着这些东西身上刀口处,“看到这些伤口了没?记住,这是你刚刚砍出来的伤口,这些人,是你在今早发现蛛丝马迹,一路追过来,将他们所有人在此地尽数斩杀的。”
一时间,温浅言只感觉自己被那股腥臭堵得呼吸不上,连着声音也憋闷。
“这些人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你如何证明,这便是在荒山中藏身的太子党余孽?”
陆云澈一双清冷桃花眼在微光中摇曳,他眸光流转,连带着右眼的那颗小痣也跟苏醒。
它墨一般落在陆云澈如玉脸庞上,格外扎眼,让人见之不忘。
“这个你不必操心,”陆云澈下意识伸手,到半空中又僵住,随后慢慢缩回来,他的手终究是没有碰到温浅言肩膀,“我自有应对之策。”
瞧温浅言垂眸不语,只是查看那些人身上伤口,并且与自己配刀比对,陆云澈心里莫名憋闷,他怎么不瞧自己?
不知是为了把温浅言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还是怎的,陆云澈清清嗓子,又开口。
“这些人,我自然可以证明是你捕获,并且,我能有办法证明,他们便是这个案子需要的太子党余孽,你只需让他们相信,今早,是你发现了这群人,并且在这里解决了他们即可,如此,便可顺利结案。”
温浅言抬手将刀尖沾上血迹,又慢慢垂下刀,任整个刀刃被血浸透。
此时她终于抬眸,目光炯炯:“你为何要如此相助于我?而且,你为何会清楚曾经太子一案的真凶面容,陆公子,不对,我是否应该称您一声——”
陆云澈瞳孔骤缩,他垂在衣袍之下的左手指尖不由自主小幅度颤动,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终究隐去。
他目光缓缓凝聚于温浅言之上,呼吸有点艰难似的,神情却坦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温浅言能猜出这个结果。
一缕亮光透过竹林荫蔽射进来,正好刺中陆云澈眼睛,让他不由眯了眯眼,来躲避这光芒。
而就是在眼前朦胧时,他听到温浅言准确无误吐出那四个字。
“太孙殿下。”
心口像是被东西重击,一下子整个胸腔憋闷得喘不上气来,陆云澈喉头微动,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岔过去,却发现喉咙干涩,口舌僵直,他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好半晌,温浅言才在探究目光中得到陆云澈的回音。
只见他墨色长睫微垂,像是拢尽了世间寂寞,他语气很轻,却莫名带来一种沉重感,像是给人心头压上一块石头似的,让人隐隐呼吸困难。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陆云澈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
往日之事不可追,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谋反罪名至,一切繁华都将化为齑粉,随着轻烟飘散,被世人所遗忘。
当然,还有一些人被深深记住,永远踏在脚底下,生怕他们死灰复燃——一如当年陆云澈的父亲,曾经盛极一时的太子殿下。
温浅言抬眼,见陆云澈落寞样子,心里莫名不太是滋味。
或许是自己不该提起往事,故意惹他伤心。
主要是自己也没想到陆云澈会承认得如此快,依她以往对于陆云澈的了解,陆云澈怎么着也得先打岔好几回再说,怎么今儿,突然间就什么都认了。
“诶,”温浅言莫名对自己方才试探行为有了负罪感,她轻轻抬手,指尖触一下陆云澈肩头,“想到个正事儿,你要不要听一下?”
陆云澈修长睫羽轻扬,他扫了温浅言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好了,我哪有这么脆弱,你想到什么话便快说,不过可能得快些,要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
连陆云澈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第一次在别人提起太子一案及自己曾经身份时没有怒不可遏,或者是对人记恨在心。
他此时瞧温浅言的眼神还跟平常一样,温和。
并且,不是装的。
只是心里头有淡淡忧伤萦绕,呼吸了好几瞬都挥之不去。
“你看,咱们若是一次性向钱公公展示这里这么多尸体,就算是能把案子破了,也太容易引起警觉,”温浅言指了下旁边几十草席,语气认真,“到时候钱公公疑心一起,咱们这案就别想快速破。”
陆云澈眸光偏过来:“听你这么说,是想到好法子了?”
出于对方才出言不当的补偿心态,温浅言点头格外认真,并且主动自荐。
“我的确想到个法子,若你不嫌弃的话,我便与你一说。”
陆云澈定定跟温浅言对视,不知是否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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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错觉,温浅言眼睛在火折子之下极其明亮,两粒眼眸如同闪烁星火,让他不由自主移不开眼,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滞。
心漏跳一拍,陆云澈轻咳一下缓解尴尬,肯定是光太亮了,自己才会看错,他稍往温浅言方向偏头:“你说。”
温浅言怕隔墙有耳,她上前两步,凑到陆云澈旁边。
陆云澈身量较高,温浅言其实不算矮,也得垫着脚才能够到他耳边。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谋划在陆云澈耳边和盘托出。
可当她说完之后,陆云澈久久没有回音。
温浅言心中一紧,声音也大了些:“莫非这法子不可行?”
不像是温浅言错觉,在她旁边,陆云澈原本白皙的耳尖此刻慢慢爬上绯色,而陆云澈一向稳定的声音也带上些颤抖。
“嗯……”陆云澈罕见沉默些许,他慢慢开口,一双桃花眼中歉疚明显,“你方才凑太近,我净感觉到热了,没听清楚你说些什么,要不你再说一遍?”
温浅言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心里腹诽了他好几句,却还是依着陆云澈所说,跟他耳边离了些距离,把声量放大。
听完温浅言计划,陆云澈慢慢抬头,他勾人桃花眼闪过一丝赞许:“此计可行,就按你说的办。”
温浅言抬头看天色,判断钱公公将醒,遂向陆云澈一抱拳。
“好,那我现下便回去禀报,还请陆大人好好布置现场,免得他人起疑。”
温浅言脚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到陆云澈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等一下。”
她回眸:“怎么?”
陆云澈看着面色淡然的温浅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莫名悸动:“以后无人时,不必叫我陆大人,还如之前一般,叫我云澈罢。”
竹林深处送来一阵微风,那微风在两人身边打了个旋,一时间空气都变得宁静,只有两人心跳砰砰,不知是风动,还是心动。
“嗯,”温浅言你下定决心跟陆云春保持适当距离,他抬手再次抱拳,“知道。”
语毕,温浅言抬腿走人。
“等等,你要不要火折子——”陆云澈再次嚷。
温浅言回头,看他扬起手中火折子,就跟操心孩子的老妈子一样,不断挥着手中的火折子,也不怕火折子灭了。
“不必,”不知怎么,温浅言突然间就大声回应他,也忘记了这行为有多幼稚,“我已经有火折子啦——”
两人对话慢慢回荡于竹林之中,激起竹叶阵阵摇晃,微风轻轻荡漾,空气中留下若有若无的笑声。
温浅言没听到那一声笑。
她急速往钱公公方向进发,做出一副急切样子,冲到钱公公下榻处附近,便匆忙向小太监汇报,说要求见钱公公。
小太监皱眉,明显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他摆摆手,神情不耐:“公公传唤你一回,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去去去,我们公公还没醒,你别一大早站在这儿碍事儿。”
温浅言左手包住右手,右手握拳在内,稍微低下头。向小太监行了一个标准拱手礼。
“在下今早,便发现了太子党余孽一行人行迹,追随过去,因那些人拒不受捕,用毒药自尽,在下自觉侮辱了公公信任,故特来报告,求钱公公责罚,还请您网开一面,通传一声。”
16. 陆云澈替温浅言出头责仗势欺人小太……
小太监听是温浅言要来求罚,他生怕自己被波及。
于是乎,小太监连忙抬手,眼神嫌弃,跟赶苍蝇似的飞快摆了两下温浅言前边虚空,尖利声音也变得更加嫌弃。
“那你都知道自己做错来求罚,不会跪在门口等公公起身?还妄想我等去禀报,真是没有规矩!”
瞧温浅言低头不语,小太监在宫中养成的拜高踩低毛病犯了,他昂起头,声音越叫越大:“你要么在这儿给我跪好了,要么快快给我离开,别扰了我们公公清净!”
温浅言没有选择跪,而是镇定看着小太监,她神色淡定,仿佛不像是来请罚的。
日光此时已然大盛,它完全穿透竹林,如一把锋利且不容置疑的剑,慢慢斩开竹林间的阴影。
竹林里满是亮光,让人能不看漏里边分毫。
清风拂过,万顷竹林随风飘荡,沙沙荡起一片绿色海洋,瞧上去养眼又舒心。
此景本该赏心悦目,小太监却欣赏不来,他只一心想着若是钱公公起身便见有人办坏了事,一气之下迁怒于自己,还不知道对他这个义子怎么样。
于是小太监心下一慌,他下意识抬腿,对着温浅言膝弯就是一脚:“傻愣愣在那做什么?跪下!”
可温浅言常年习武,下盘根基稳,而小太监原本就是个半吊子,一般也不做体力活儿。
此时他用了一半的力气去踹,温浅言身姿如同挺拔松柏,一动不动,反倒他自己没站稳,“哎呦哎呦”往后退了两三步,“砰”一下坐到了地上。
“你,”见其他捕快往这边看过来,小太监面上发红,他自知丢人,却仍嘴硬,想把错全归到温浅言身上,“我等好心教你个乖,你倒好,反推我一下,那你在这儿站着吧,等公公出来,有你受的!”
放完狠话,小太监勉强从地上爬起身。
他那下明显摔狠了,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又是一声“哎呦”,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哎呦哎呦”挪到钱公公帐前,小太监还不忘狠狠瞪温浅言一眼,像是在警告温浅言走着瞧。
温浅言面上倒没有受侮辱的难堪之色,她维持着稍微躬身,行礼请求的姿势,眼眸中尽是坦然。
而此刻,瞧上去波澜不惊的温浅言,正在心里倒数。
她下意识用了当时陆云澈那种方法。
三。
二。
一。
果不其然,就在小太监准备掀开帐子,向钱公公汇报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温和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陆云澈慢慢朝这里走来,他面色严肃,一身紫袍有些地方被血色浸染,看起来有些暗,声音不容置疑,让人不敢隐瞒,下意识就将真话说出来。
“见过陆大人,”小太监把手中掀起来的帘子放下,他恭恭敬敬向陆云澈行了个礼,又开始嗓音尖利抱怨,“还说呢,这小捕快忒不懂事儿,一早来便想打扰咱们钱公公,还说是什么要过来请罪,放跑了罪犯什么的。”
“放跑了嫌犯?”陆云澈眉心一皱,仿佛初次听到这事儿似的,他转头瞪眼瞧温浅言,“就是你放跑了嫌犯?”
接收到陆云澈眼神,温浅言立马拱手回应。
“并无此事,还请大人明鉴,在下今晨起时发现有嫌犯之脚印,一路追过去,本欲拿下,想不到嫌犯不敌在下,竟是打算服毒自尽,嫌犯自尽,在下不胜惶恐,故特来请罪,望钱公公宽大处理。”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陆云澈双手背在身后,他身板挺直,下颔微抬,俊朗眉目自带压迫感。
小太监以为陆云澈站在自己这边儿,连忙伸着头便嚷开了:“您瞧,他犯了大事儿,竟还欲打扰公公休息,当真是罪不可赦!”
小太监说完之后,脸上挂起谄媚笑容,本想得到陆云澈一句夸奖,却不想那一向温柔的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云澈没有一句夸赞,反而是淡淡道了句。
“放肆。”
这声音不大,听起来没什么意味,却无端让人感到一阵压迫,仿佛与生俱来的威势一般。
小太监双腿一阵抖,他肌肉不断痉挛,差点便膝盖一软,要跪下来了,他本想开口为自己争辩几句,却发现嘴唇哆哆嗦嗦张不开,想说的话凝在喉咙吐不出来。
温浅言“适时”开口:“陆大人,或许是在下之过,不应该如此叨扰钱公公,而在下只是为了破案而已,若公公不在乎这案件,在下便自行请回了。”
“这是何理,”陆云澈一身紫色衣袍站在竹林阴蔽处,他此时又变得眉目含情,柳眉微挑,桃花眼慢慢酝酿起波澜,
“你这个小捕快,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别人说什么,你就听着做,也不想想这是对是错么?这小太监分明只是怕自己被牵连,这才晾着你。”
陆云澈净说大实话,说了之后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他直直站在原地,挺拔如松柏,气势却惊人。
他只冷冷一个眼神扫过去,道“还不快通传”,小太监便再不敢停留,急急掀开帘子,跑进去。
外人离开,温浅言松了口气儿,原本低头的她此时慢慢仰头,眼睛眨了一下,小声调侃。
“想不到你这装腔作势还挺到位的嘛。”
陆云澈面上笑容很温和,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他稍稍偏一下头,看上去整个人要变成得温润如玉,人畜无害。
而且那双桃花眼正是陆云澈让人卸下防备的核心,不知情的人几乎能被他桃花眼中的笑意溺毙,误以为他是个顶顶温和的人。
而温浅言自然是不会再受他这副外表诓骗,果不其然,陆云澈狗嘴吐不出象牙①。
只见他摆了摆手,眼波里再次荡出一份笑意,嘴角缓缓向上提半分:“这有什么?还有更厉害的,你要不要看?”
温浅言不是很买账,但是也懒得坏他兴致,便假装在意,表现出一副极其期待的样子。
“装不像别硬装,”陆云澈面上慢慢淡了,他双手还背在身后,做着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风派,说出来的话却气坏人不偿命,“你知不知道你装得一点都不像,其实你一点都没有期待,对吧?”
温浅言:……
敢情她装作期待一下还错了。
陆云澈这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他不怕自己舔一下唇,被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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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毒坏了吗?
而陆云澈完全不知温浅言心中所想,他还挺能自洽,稍稍点下下颔,他慢慢点头,装着一副自己很有理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其实你期不期待并不重要,主要是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这就够了。”
温浅言用力握拳,她嘴角慢慢抿着笑意,竟是被气笑了。
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温浅言尝试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莫生气,莫生气。
陆云澈虽然嘴毒了些,爱捉弄人了些,起码他还算勉强靠谱,自己确实需要他帮忙。
而他也需要自己帮忙,他们俩现在是联手状态,不应该起内讧。
“好了,不逗你了,”陆云澈见温浅言面上表情几度转换,他也可能是自己理亏,面上再次换成温和笑意,“接下来钱公公面前如何讲,还得靠你了,温兄。”
温浅言无端被他这一声“温兄”叫起半身鸡皮疙瘩,她想了想,正要开口跟陆云澈比一下大小,却不料那小太监打上帘子,出来了。
“钱公公与两位有要事相商,”小太监声音瓮声瓮气,不知道是不是被钱公公斥责了一顿,“还请两位移步帐内。”
温浅言给陆云澈使了个眼色,两人装作不太认识,一前一后走进帐子里,瞧上去并无亲密接触,也无私底下交流。
“两位,”钱公公分明是才起不久,他声音带着晨起独有的沙哑,一双眼倒是不安分在陆云澈温浅言两人之间不断逡巡,“听说有案子嫌犯的线索了?”
陆云澈按兵不动,他两手垂在旁侧,静静看温浅言抱拳,单膝跪地,向钱公公诚恳发言,把那套准备好的车轱辘话拉出来,又鞭尸了一遍。
“你是说嫌犯今儿,此地附近出现,并且畏罪自尽了?”
钱公公眼睛睁大,眉毛向上挑,他原本喝着的水杯也“砰”一下放回桌子上。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却莫名带着太监的阴沉,让人听后不由寒毛倒立。
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要发怒,小太监连忙“噗通”跪下来,他率先请罪,企图将自己的惩罚减到最轻。
“义父明鉴啊,义父,小的今天早上见着这小捕快不懂事儿,想冲撞您,还特意将其拦下了。方才进来禀报您,实在是迫于陆大人之威,不得不这么做呀。”
一面说,小太监一面双手贴在地上,头碰碰抢地,看起来忠心至极,同时也很悔恨自己所作所为似的。
“嗯?”钱公公挑起一边眉,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莫名给人沉重压抑感,他目光沉沉扫向温浅言,语气听不出是问责还是单纯问话,“那就是说,现下你发现的那群余孽,已经尽数伏诛了?”
温浅言算不准钱公公是什么意思,她抬头扫了一眼陆云澈,见陆云澈轻眨一下眼,温浅言心中有了底。
她双手一抱拳向前拱,俯身,继续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说辞。
“是的,在下无能,没能留下活口,还请钱公公责罚。”
“没留下活口,好一个没留下活口啊,”钱公公慢慢把自己的话重复一两遍,他原本只是轻拍扶手,此刻却忍不住后仰,击掌大笑起来,“你当真确认,他们都死了?”
17. 立功
温浅言低头,姿态尽量放低:“是,在下亲眼目睹他们服毒自尽,已没了呼吸脉搏。”
在场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看向温浅言目光各异,陆云澈是赞许,小太监则是不屑。
而温浅言则定定看钱公公衣襟部分,她没有逾矩瞧钱公公神情,也没有低下头去,将姿态低到尘埃。
“这案子终于要告破了,”钱公公松了口气,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大功告成,他一指温浅言,“这件事你做得好!”
温浅言双手交叠往前一送,面上不卑不亢:“在下并无重大功绩,还多亏了钱公公您指导。”
钱公公眼珠子咕噜一转,闪过一抹精明。
毕竟平白得了个大功,钱公公高兴得很,他摆摆手,只嘴上小声说“不敢当”,却没有否认自己无功的事实。
反正上头的意思便是就地格杀,不要留活口,不准让他们再有见到皇上的机会,也不许让他们留下只言片语,如今一看,“畏罪自尽”反倒成了最好的破解之法。
毕竟他们没有下死手,但是那群人畏罪自尽,这可就怪不得他们。
只要能证明他们是太子党那群一直逃窜的余孽,那这案岂不妥妥能解,钱公公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皇后娘娘见案子破了,定会重赏于他。
思及此,钱公公面上笑容更甚:“不打紧,不打紧,小温,那你带我们去看看那群人罢。”
温浅言没有推脱,反而是维持着向前躬身的姿势,道一句“好”,便顺着今早陆云澈引她前行那条路,将钱公公一行人往林中藏尸处带。
一行人越往里面走,越觉得山高林密,林木近乎遮天蔽日,将火辣日头挡在外边儿。
温浅言鼻尖轻动,她皱皱眉,感觉到不太对劲儿。
现下太阳升起,植物上露珠半数蒸发,空气中清新气味已去大半,然附近浮动着一种奇异气味,好似没什么味道,但是却能让人嗅着嗅着,就有点神情恍惚。
还不待温浅言想明白这是什么,就听陆云澈突然发话,声音郑重。
“各位小心,掩住口鼻!”
虽然众人并不知为何,但都老实照做了,温浅言也不例外,她随意抽了张帕子捂住口鼻。
嗅到上面幽香,温浅言才突然间想起这是不久前陆云澈送给他那张帕子。
他踏了自己一脚,随后用来赔罪的。
这帕子看着挺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近距离就能闻到香,这种香与他们现在遭遇的异香不同,手帕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感觉四肢百骸都通畅。
待温浅言捂好口鼻,又听陆云澈沉声道:“此乃忘忧散,若是吸入过多,便会陷入昏厥,而若是将此粉揉搓成丸,一粒下去,便可致死。”
方才走过这条路却没闻到这个味道的温浅言挑了挑一边眉毛,她知道一切在计划中,便也放下心来。
其余人等果然按陆云澈所说捂住口鼻,温浅言继续在前头带路,把钱公公一行人往今儿早上的草席处领。
那些草席全都不翼而飞,温浅言半点不意外,反倒有些感叹陆云澈动手速度之快。
毕竟这也是她与陆云澈计划其中一环,她见到这些尸体,便垂下眼眸,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似的。
远远便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众人面上神情不太好,秦荣更是皱着眉头,将原本就不好看的面相再次拉丑了几个度。
温浅言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恰到好处出言解释:“那些人本与在下搏斗,发现不敌在下,他们这才自尽,故而身上有在下砍出的伤口。”
钱公公果然不信她一面之词,他眯了眯眼,看向温浅言腰间配刀。
“拿刀过来。”
温浅言很配合,她当即便解下佩刀,连刀带鞘给了钱公公,并未对那刀做什么,以表自己绝对没有动手脚之心。
而正当钱公公抽刀出鞘,准备仔细比对伤口与刃是否吻合时,陆云澈突然“啊”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即使被突然打断有些吓人,钱公公也只能耐下性子问陆云澈:“陆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发现?”
钱公公身后,温浅言目光炯炯,仔细看陆云澈发挥。
那人扮技一如既往稳定,目光稳重,语气沉下去,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让人看着上去很难不相信。
“此地我今早曾来过,因在下有些睡不惯,早早便醒了,无意中嗅到血腥味,一路追随而来,结果嗅闻到忘忧散之气息,靠近查看,发现此地有不少刚去世之人。”
见钱公公面有犹疑,陆云澈撩开袍子一角,露出些更暗的衣料。
“公公请看,”他不紧不慢道,“在下来到此地时,此地鲜血尚未凝固,在下凑近查看,衣服上自然沾了些血腥,您瞧,在下袍子上仍有血污。”
温浅言此时身体未动,只撩起眼皮看了钱公公一眼。
她发现钱公公目光凝与陆云澈之上,他眼神几度转换,最终收回了刀,面上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温浅言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意,为防他人察觉,那抹笑很快便散了。
只有无意间瞧到的陆云澈心里蓦地涌起一阵奇怪感受。
真真儿奇怪,怎么总感觉这小捕快跟其他男的不太一样,明明这小捕快说话声音正常,身高外形完全符合普通男子特征,但跟他近距离接触,陆云澈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也不知是为何。
温浅言没注意到陆云澈眼神。
她只顾低头去接钱公公手上自己的佩刀,挂回腰处,继续看陆云澈如何瞒天过海。
那厢,陆云澈调整好心中所想,他摊开一边手,指向尸体,振振有词:“在下想这是凶杀现场,不便久留,便速速回来,恰好听到这新来小捕快说解决了太子党余孽,本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一看,两件事情是相通的。”
众人顺着陆云澈手指看去,那里横七竖八倒了不少遗体,他们大都面容溃烂,身上穿着不太起眼的粗布衣服,已经丧失了比较明显的生理特征。
刺目血红糊在地上,跟草的腥气结合起来,闻着令人欲呕。
其中一些只在京城巡防过,没有出来办过命案的捕快,忍不住快步走到旁边草丛,喉头一动,将刚吃不久的早饭吐了出来。
打破这种局面后,难受的人只会不减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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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第一个人跑到了草丛里,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秦荣平日里养尊处优,只知捞油水,此刻也毫无意外成了这群狼狈人的其中一位,他扶着树,呕得天昏地暗,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威风样子可言。
温浅言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吐得狼狈,只能相互搀扶走回来的样子,她双手抱胸,站在队伍外侧,眼神往另一边扫,发现钱公公正拿手帕捂着鼻子,低头准备去看那些尸体。
只见钱公公正要看到那些尸体,陆云澈却骤然向前一步,挡在了钱公公与尸体之间:“公公小心!据在下观察,这些设计便是忘忧散的真正来源,还请快速撤开,免得中毒。”
陆云澈此言一出,原本想靠近尸体认出面容来领功劳的人们心都淡了。
他们一窝蜂做鸟兽散,直接冲到了陆云澈后边儿,也没有想过再去看尸体了。
原本在比较前头的钱公公听到陆云澈这话之后,他脚步后移了两下,终究还是咬咬牙,往退了一步。
虽然这个案子若能直接破,功劳少不了,但毕竟命更重要,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温浅言这时随大流,她站在离尸体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出言吸引大家注意力,众人视线却都若有若无往她身上扫。
“小温,”钱公公声音被遮了一下,听着有些沉闷,“你去走近瞧瞧,看尸体数量跟你今早所瞧,能不能对得上?”
“是。”
温浅言没有拖拉,听到指令遂向前,她往前走同时,往陆云澈那边不找痕迹靠了两步。
从钱公公那个角度来瞧,温浅言像是在仔细检查数量,而实际上,温浅言一心二用,一面点数量,一面在跟陆云澈偷偷对眼神。
陆云澈眨眼:“你告诉他尸体数量没变就可以。”
温浅言略闭一下眼:“那行,后续你来让他相信,这便是太子党余孽成员。”
陆云澈快速眨两下眼,嘴角也勾起一抹笑。
“没问题。”
确认完毕,温浅言向后退一步,朝钱公公拱手:“没问题,数量全都对得上,此处正是十三人。”
钱公公原本松开的眉头又隐隐皱了起来。
人数对不上。
明确要求缉拿的叛党成员总共二十,如今仍差七个。
在钱公公愣神时,温浅言适时发出一声叹息。
钱公公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怎么了?”
“公公您瞧,”温浅言学着陆云澈的腔调,起伏中增加了点叹息,“这些尸体的面容全都模糊不清,可不便于我们辨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呐。”
钱公公瞧去,发现这些人的确面容有损,他们分明离世不久,但面上大多红肿溃烂,想来是服毒自尽所致。
温浅言此言一出,此间又陷入沉寂,钱公公眯起眼睛,他倒是一点都不畏惧踩在沾血的猩红土地上,只是手指间无意摩挲,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闷,众人低着头,仿佛在思索些什么,其实有些人早已神游天外。
瞧着时机差不多了,陆云澈屈指于唇边,他轻咳一声,便笑着慢慢朝钱公公走来。
18. 怼他
“公公莫慌,在下有一计。”
眼见着破案机会就在眼前,钱公公岂可放过,他连忙用瞧再生父母的眼神看陆云澈,急急忙忙道:“是何法子?快说。”
众人屏息凝气,眼光直愣愣瞪着陆云澈,像是在检验他是否真有解法,而就在此时,秦荣突然上前两步,叫嚷起来。
“公公,您可不能信他们。我昨儿才见这两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密谋些什么,本来还一直疑惑,想不到既然他们竟结合起来,突然间给出了这么多尸体,您不觉得奇怪么?”
钱公公眼睛眯了眯,他不着痕迹扫过温浅言陆云澈二人,发现陆云澈还端着那份笑意,而温浅言面上始终都是淡然。
瞧不出什么端倪。
联想到秦荣带一堆人兴致勃勃去那说是有线索的地方,结果却是让所有人空手而归,钱公公心下不爽,眯眯眼:“小秦呐,你说他二人密谋,那可是得讲证据的,你是否听到了他们准备干什么?又或者,你手中有证据,证明他们自导自演了这场戏。”
秦荣一听钱公公不信自己,急了,他声音叫得更大,仿佛越叫越有理似的。
“可是在下昨天才见他们俩在一起密谋,今天他们就联手破案了。这实在是……”
见不惯秦荣这般模样,温浅言双手一拱,便向前两步:“还请公公明鉴,今晨在下遇嫌犯实属无奈,也的确偶然。但事实并非如秦捕头所言,是在下跟陆大人联手起来想欺骗您。”
一面说,温浅言一面平静扫了秦荣一眼,她目光平静,仿佛在看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秦荣有点六神无主了,他张张嘴,还想为自己争辩什么,却被陆云澈冷冷扫来的眼神吓到,一时间也忘了自己后面的话是什么。
钱公公本来想听秦荣把话说完,怎料这秦荣是不争气的,说了两句之后就愣愣在那,啥都不讲了。
见此情形,钱公公也无法再继续鼎力维护,他只能闭了闭眼,向旁边摆了下手,对旁边那些捕快道:“你们捕头大抵是被这尸体臭味熏晕了。来人,把他扶到树荫底下,好好休息,歇一会儿。”
众捕头正要上前,却不料温浅言抢先扬眉开口。
“公公,做事或告状也讲求证据,若是仅凭一人当面所见便含血喷人,是否极其不妥?”
钱公公面上神情不好,但不能太不占理,只能硬邦邦道:“是。”
“那秦捕头仅凭他一人所见,便出言污蔑在下与陆大人合谋将您坑害,”温浅言慢慢撩开眼皮,一双瑞凤眼平静,却如同出鞘宝剑,令人瞧之心颤,“可见其居心不良,污蔑在下,在下倒没什么,但他竟妄想挑拨您与陆大人之间关系。”
场面静下来,只有风声沙沙作响。
陆云澈长身玉立,他站在钱公公旁边,面上围了条帕子,只露出含情桃花眼。
此时他眼尾微挑,眼里闪过一抹赞许。
这温浅言不愧是曾经太傅之子,颇有几分正义凛然的风气,句句不显压迫,但却让人哑口无言,着实厉害。
温浅言目光澄澈而坚定,她没有半分低头,反而是挺直了脊背:“按我朝律法,若是刻意干扰办案该当何罪,钱公公想必比在下清楚。”
钱公公看向温浅言眼神再次变得幽深。
或许是他小瞧了这小子,原本只是看着小子有破案能力,现今一瞧,不仅能够破案,还能反噬。
“小温,你这话就说过了,”钱公公嘴角笑意慢慢收敛,语气也沉下去,“秦捕头那番话即使不在理,也的确值得深思,毕竟怎么说,他都是你上司,瞧到情况,自然是该汇报的。”
深林处,鸟儿叽叽喳喳叫起来。
天光慢慢暗下去,只有乌云笼罩天幕,隐隐来一阵风,将众人吹得指尖冰凉。
温浅言鬓边发丝轻轻随风舞动,她垂下眼眸,大抵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此时,两道乌云中间,烈日慢慢扯出条裂隙,硬压着从里面跳出来,刺得让人不敢直视。
温浅言垂下目光往旁边瞥,恰好看到陆云澈垂在身旁的食指缓缓抬起来,摇一摇,像是在示意她,莫要再追究下去。
心口处仿佛被巨石压住,呼吸不顺畅,温浅言第一次感觉抬起来的手有千斤重,她慢慢向下压身子:“公公大人有大量,莫与小的计较,小的初来乍到,不懂事,冲撞了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嗯,你也到一旁去吧。陆大人请跟我来。”
钱公公并没有再给温浅言眼神,而是跟陆云澈走到一边,两人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温浅言慢慢往一旁去,心口莫名闷,或许是林间空气不太流通。
她缓缓倚在一棵树上,眼睛直愣愣盯着有光亮处,却总觉得这阳光照不到林子里头。
好似这林中阴霾始终不散一般。
那厢,钱公公瞄了一眼,确认没人往这边看过来,这才低下头问陆云澈:“陆大人,方才听您所言,像是有把握能定案,确认这些人乃是当年的太子党余孽?”
“自然是有的。”
陆云澈桃花眼中有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与拇指用力按在一块,略长指甲将指尖按出一道红痕。
而陆云澈面上还是那一般平和,仿佛完全没有被方才秦荣的污蔑影响到。
钱公公本来伸着脖子等后文,他等了很久,发现陆云澈只是笑,不给解法,他突然间灵机一动,一拍脑袋,夸张大叫起“哎哟”。
“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您和小温带咱家找到这群叛党乃是大功一件,怎么能容得人随便污蔑呢?”
陆云澈嘴角淡淡勾起一个笑:“您言重了,我和那小捕快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加上您不也觉得秦捕头所说有理么?”
瞧钱公公面上神情不太好,陆云澈轻哂,像是自嘲般喟叹。
“也是抱歉,公公,瞧到秦捕头此人,在下方才想到的辨认尸体法子,现下突然就想不起来了,您说,这奇不奇怪呢?”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解决方案就在眼前,钱公公咬了咬牙,面上艰难扯出一个笑,他脸上干瘪瘪没什么肉,做出这样大的表情瞧上去面皮都要被扯坏。
温浅言在旁边给看笑了,见钱公公眼神往这边飞过来,她又偏过头去,目光对着那一堆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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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被草席裹起来的身体,仿佛一直没往钱公公那边瞧似的。
见钱公公面上表情几度变化,陆云澈眼珠一转,又轻叹起来。
“真不是在下不愿想,公公,按理来讲,咱们今日之内必要之前这案破了,可惜没法辨认出这群尸首,这个案子您瞧……”
钱公公怎能听不出陆云澈话外之意,反正陆云澈话里话外都是要他停止包庇秦捕头,让秦捕头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破案明显更重要,钱公公心念一动,至于那秦荣么?不过是娘娘的远亲又远亲,跟破案相比,那着实是不值一提的。
温浅言正深呼吸缓解心情,眼光无意间一扫,看钱公公一脸媚笑带着秦荣往这边走来,他们身后正是陆云澈。
秦荣破天荒没有再嘲讽或不屑,反而老老实实低头:“我错了,求您原谅。”
温浅言稍稍皱一下眉心,感觉到不太对劲儿。
她下意识往陆云澈那边看看,发现陆云澈都眨了两下眼睛,日光洒在那紫色衣袍上,为领口处如意云纹镀了层金边,更衬得陆云澈肤色白皙,温和儒雅。
温浅言发现陆云澈眼神支持自己回应,便不再迟疑,她点了点头:“的确,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还请下次注意。”
温浅言话还没落地,钱公公就接“那是那是”,还时不时觑一下陆云澈,生怕别人不知他有求于陆云澈。
瞧钱公公如此“大度”,陆云澈转了转脖子,又拉伸一下手臂,头稍歪一下,才大发慈悲道。
“貌似想起来了。”
钱公公原本要笑不笑的脸即刻撅成朵黄花,他也不顾秦捕头是何脸色,面上笑着便拉陆云澈往一边去了。
“好能耐。”秦捕头狠狠剜温浅言一眼。
温浅言站直身子,淡淡回应:“总比有些人没能耐好。”
秦荣面上表情即刻精彩纷呈,温浅言有理有据推断他是想冲过来跟自己动手的,毕竟秦荣耷拉在身旁的手已经攥拳很久。
但温浅言等了许久,都快困了,还没发现秦荣有什么行动的心思。
即使有些莫名其妙,温浅言也懒得再追问。
终归无需与畜生多语,言多,它不仅听不懂,还误以为你要抢食。
彼处,陆云澈和钱公公一前一后走来,陆云澈笑溶溶,钱公公则是嘴角都快咧耳后根去了。
温浅言盯着陆云澈腰间药囊瞧,药囊浅蓝色,与此刻天色较为搭配,上头绣仙鹤图案,整体清淡素雅,跟陆云澈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且它针脚细密,看上去像是出自好绣工之人手里。
即使不是初次与这药囊相见,温浅言仍不住思索,这药囊,不会是陆云澈本人亲自缝的吧?
若真是,那他手艺还算不错。
不知怎的,温浅言想起自己的稀巴烂绣工,以及自己仅剩几套换洗衣物上那些勉强能瞧的补丁。
若自己破烂衣衫也能得到擅绣工之人照顾,那想必是极好的。
正考量着,温浅言耳尖轻动,忽闻不远处竹叶处发出一声闷响。
“有暗器!”她下意识出言提醒。
19. 烦闷
众人原本四散在附近,除陆云澈与钱公公站一块,其余捕快都自个儿找地解决喉头恶心去了。
此刻,他们蓦地听到温浅言提醒,身子想躲避,却是有心无力。
眼见暗器就要射到人身上,温浅言目光一凝,佩刀极速出鞘,“唰”一声砍断毒箭。
她急速回身,又挑掉另一暗器。
所幸,藏在暗处之人那些暗器并非无穷无尽,他们大概打了十几支毒箭,无一例外,都被温浅言截了下来。
温浅言没有去瞧她身后那些被保护着的捕快及钱公公,而是定定看着那发射暗器的地方。
“来者何人?”温浅言朗声道。
风拂过竹林,窸窸窣窣落下一阵响,无数青叶交替纵横,遮住暗处那些人。
温浅言没有管众人脸色,她抛下一句“注意自保”,便极速往暗器发射之处窜去。
原本还毫无动静的青绿色竹叶见温浅言往这边迈步,立即索索动起来,从里头窜出七八个黑衣人。
他们没有跟温浅言交手,反而往更深的林子中去。
温浅言没有直接追下去,反而是看向钱公公:“要追么?”
“追!”
温浅言点头,跟钱公公旁边的陆云澈对了下眼神,便握紧手中佩刀。
她急速点了几下竹叶,向黑衣人逃窜之处去。
她没有问钱公公需不需要留活口,毕竟那些黑衣人的命运,在温浅言抬腿追他们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没有片刻耽搁,温浅言紧随他们的身后而去,她右手举起佩刀,向下劈,没有太用力。
刀刃划开草席,凝出一道寒光。
划开草席之后,那些原本还在“逃窜”的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将草席里面裹着的尸体露出来。
算着时间差不太多,温浅言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鸡血包,自下往上在刀刃上一抹,殷红血迹便大片凝在了佩刀上面。
“时间差不多了,”温浅言左右转了转刀刃,发现该沾血的地方都有了红色,她抬眼看向那些黑衣人,“辛苦了,你们先走。”
温浅言话语落地。
方才还向钱公公一行人投暗器的那些黑衣人便向她鞠了个躬,随即极速撤离,在竹林中四散而去。
瞧黑衣人身影散落在竹林中,再寻不见,温浅言这才拔腿朝钱公公方向去,一边跑一边喊。
“公公,公公,这些人也畏罪自尽了!”
众人如同潮水里头分散后再次聚拢的水珠一般,他们此刻呼啦啦聚上来,几乎算是得上一拥而上,将温浅言都挤到了一旁。
还是在陆云澈再次郑重出言提醒“众位,这些尸体也有毒”后,他们才急速又散开,跟猢狲似的,一个接一个躲在旁边,眼睛却贼贼往这边看。
陆云澈及温浅言这才有机会上前,他们将帕子围在口鼻处,随即蹲身下去,看那些已经倒地的黑衣人。
温浅言轻轻用膝盖碰了下陆云澈小腿。
在陆云澈看过来之时,她眨了眨眼,瑞凤眼漾出一分笑意。
那笑意明快而澄澈,仿佛不包含半分杂质,只是单纯为干好了这件事而开心。
陆云澈莫名心尖一动。
他抿了抿唇,露出右脸颊不太明显的小梨涡,白皙脸颊慢慢敷上一层粉红,连着垂在身边的手指也蜷缩起来。
这温家小子做成了一件这么小的事便值得他如此开心?至于么?
即使心中这么想,陆云澈不着痕迹咬了两下唇之后,他也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扯了一下温浅言衣角,回报一个笑。
瞧温浅言眼中笑意愈加明媚,陆云澈心中突然有些烦闷。
他别过头去,原本有些快的心跳慢慢降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头不太好受,仿佛温浅言这笑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陆云澈再次不自觉抿唇,对于他这么恶劣的人,温浅言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么?
不愧是心大,也不愧是那纯良太傅之子,真是一家子都完全没有坏心思。
原本陆云澈打算冷冷评价完,便仔细查看尸体,但不知为何,他准备找镊子时犹豫了一下。
温浅言对自己那么笑,那么或许自己,也应该给他一点别的东西?
陆云澈不知道自己这别扭心思从何而来,他只能宽慰自己,自己是个讲礼数之人,懂得礼尚往来罢了,并非存了龌龊心思。
思及此,陆云澈完全抛弃心中方才莫名的悸动,他淡淡转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低声道:“干得不错。”
不知为何,陆云澈给完这句评价之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扫了温浅言那双含着笑的眼睛一眼。
果然,其中笑意更明显了。
真是单纯,陆云澈再次转过脸,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烦躁。
这家伙,对谁都能这么笑么?
正郁闷着,陆云澈突然感觉自己袖口被人轻拽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发现还是温家那单纯的小子温浅言。
“快点查验。”
温浅言仗着自己背对钱公公,钱公公瞧不到她的口型,故意夸张对陆云澈动嘴皮子,生怕陆云澈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见自己如此卖力,陆云澈还没有反应,温浅言有些急了。
她用力扯了扯陆云澈袖子,本意是想提醒他回神,却不料是自己手劲太大,亦或是陆云澈那衣料看着光鲜,实际上不耐用,温浅言感觉自己没用多少力,却突然听到手下“呲啦”一声。
那声音有些太过明显,让人想不注意都做不到。
温浅言捏着陆云澈袖子布料的手蓦地一僵,她维持着头不动的姿势,只眼眸慢慢往那一块地方转,面上笑容也缓缓硬了。
见自己拽的那一块布料已经跟陆云澈身上衣裳的袖子完全分离,温浅言眼中的笑也不敢再持续了。
“抱,抱歉。”温浅言莫名觉得这两个字有点烫,她舌头有点打结,重复了一遍才将话说清楚。
“无碍。”
没有看她,陆云澈也没再管被扯坏的袖子,他用力一震袖口,将剩下的半截衣袍从温浅言手中解救出来。
陆云澈低下头去,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右腿向后撤一步,随即便半蹲下来,开始查验地上那几具尸体。
他那副模样,瞧上去分明便是嫌弃温浅言似的。
温浅言看他这般认真,她有点不好打扰,但又十分想跟他解释说自己并非故意,只不过想提醒他而已。
貌似越描越黑。
温浅言咬咬嘴唇,瞅陆云澈蹲在那不动,她又转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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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尝试吸引他注意力,无果。
温浅言绕陆云澈走了两三圈,手上那块布料都快被她捂热了,她都没发现陆云澈有要理自己的意思。
陆云澈却好似与那群黑衣人遗体达成了某种协议似的,他静静低头翻看尸体身上的东西,就是不抬头瞧一瞧温浅言。
终于,温浅言长叹一口气,她摩挲一下手中的布料,又看了看上面的如意云纹,决定等陆云澈忙完她再解释。
不过,自己解释是一回事儿,陆云澈原不原谅自己却是另一回事儿,温浅言对这事想得很开。
反正解释完之后,这件事情便不会再苦恼她。
毕竟衣服扯坏就是扯坏了,抵赖不得,大不了,她赔他一件便是。
她温浅言并非是那种敢做不敢当之人,即使那衣服用料不错价格不菲,她也会尽全力,争取在有生之年将这笔债还清。
而正在思考的温浅言并没有发现,在她旁边,陆云澈面上爬上红晕,并且耳尖越来越粉。
心思单纯的温浅言只注意到他没有在抬头看自己。
她只闷头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用力太大,把陆云澈衣服扯坏了,故而他怀恨在心,所以不愿再瞧自己了。
两人之间气氛莫名诡异。
一个蹲在地上,拿着镊子时不时碰一下尸体,另一个则是站在旁边,手中握紧那片被扯坏的衣料,还时不时绞两下。
陆云澈蹲在地上,莫名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心中莫名悸动又回来了。
他用镊子夹开那些黑衣人衣物,原本想继续检查他们身上皮肤,却无法集中注意,脑子里恍恍惚惚,老是出现温浅言刚才那双笑眼。
以及他不小心将自己衣服扯坏之后,眼底骤然收起的笑和面上小心翼翼的表情。
怎么就不笑了呢?
陆云澈垂下眼帘,这小子,笑一笑挺好看的,他只不过是扯坏了自己的衣服而已,自己又没有怪罪于他,他怎么就不笑了呢?
陆云澈一向自诩聪明。
然而对于此问题,他完全没有思绪,只能茫然看虚空,眼前却一遍遍闪现温浅言那双含笑的瑞凤眼。
好看,陆云澈平静起身,在另一个尸体旁边半蹲下去。
从前只听有英雄难过美人关①,想不到有一日,他会为一个男子这般多思。
心头莫名多了几分苦恼,陆云澈再次将唇瓣往口腔里收,他羊脂玉般暖白的脸颊再次卷起左右两个小梨涡。
温浅言分明是男子,自己怎会对他如此上心,不对劲,得打住。
陆云澈心有阻止念,奈何思绪不由人,甚至眼眸都不随人心动。
当陆云澈反应过来之时,他余光已经牢牢盯住温浅言,一动不动很久了。
“陆大人,”钱公公声音透着面巾传来,闷闷的,“可查出什么没有?”
正在尽力抑制自己思绪的陆云澈轻颤一下,他跟钱公公对视后,便下意识往温浅言那里瞧。
岂料,温浅言正巧也在看他。
如此,两道目光空中交汇,如同有实物般发出无声嗡鸣,震得人心无端一悸。
陆云澈即刻应一声“快了”,他蜷一蜷指尖,发现掌心湿透,心跳更是脱离了掌控。
偏巧温浅言此刻凑了过来。
20. 戏弄
“云澈,你可是不舒服?”
温浅言轻声话语混着温热吐息,毫不避讳打在陆云澈耳朵上,将他耳朵潮红更添几分。
“远,”陆云澈急忙忙后撤一步,简直逃兵似的,想不到有时越急越乱,他一下子踩到自己的袍子,只得抬手保持平衡,又踉跄几步,这才勉强站稳,接上自己话头,“离我远点。”
陆云澈呼气热了些,他只感觉胸口憋闷得慌,但不同之前发病吐血时那般难受,反倒像是期待着某种刺激。
不能脱离掌控,陆云澈无意识张口吸气,他再次蹲下去,不给温浅言看自己脸上红晕,只留给她一句“我没事”以及熟透的耳廓。
温浅言完全不知陆云澈心中的弯弯绕绕,也不知此刻自己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几近滚烫。
其实温浅言一向不喜多管闲事,奈何陆云澈面上绯色大染,整张脸红得几近火烧云。
她即使不很识医理,也能从自己曾经经历判断出陆云澈状态不太对,他该是不太舒服。
随着温浅言逐步走近,陆云澈感觉自己呼吸愈发急促。
指尖颤抖不休,狂跳的心仿佛不属于自己,陆云澈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得转身向钱公公那边去,逃也似的。
温浅言疑惑看着陆云澈渐行渐远,她低头,看了看手上那片边上还绣着如意祥云纹的衣料,陷入沉思。
那厢,陆云澈也在暗自奇怪。
跟温浅言拉开距离之后,他这面红心跳快的症状顿时就好了些许。
呼吸渐趋平缓,陆云澈深深吸气,吐气,步伐也慢下来,他抬起手,朝前公公做了个揖,便开始汇报。
“公公,方才在下已查明,那一群袭击的黑衣人身上,也有忘忧散。”
“快去瞧瞧,”钱公公瞳仁不断颤抖,眼神中抑制不住欣喜,他抬起手,抖抖索索指着那一堆尸体,“快去看看那群黑衣人有几个!”
陆云澈点头应诺,便转身朝那一群黑衣人倒下的地方走去。
但他抬眼,恰巧跟温浅言对上了眼神。
这一眼可不得了,陆云澈原本以为自己心跳不会再有多大起伏,却不料突然间,他又感到一阵心悸。
于是乎,陆云澈原本想抬出来的腿又收回去了。
他没有选择过去,反而是抬手一下一下点了人数之后,便转身,直接向钱公公汇报:“恰巧七位。”
陆云澈见钱公公久久没有回应,他抬起头,发现钱公公浑身颤抖,眼珠中跳出狂喜。
不远处,温浅言将这番情景尽收眼底,她快速将那块残缺布料塞到袖子里,上前几步,配合陆云澈道:“公公,要求缉拿的叛党,恰好是二十人。”
“将这些都给我带上,回京!”
可能是丛林太暗,又或许是太高兴,钱公公眼睛里几乎闪着绿光。
所有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那群尸体搬走。
钱公公站在一旁,他看向陆云澈:“你能确认,这些人便是叛党成员?”
“那是自然,”陆云澈嘴上回复钱公公话语,眼神却不由自主往温浅言那边瞧,发现温浅言也在混在人群中运尸体,他心中莫名空落落,声音也跟着沉下去,“公公若如此多疑,我想,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怎会,怎会,不是在下不信,是此案牵涉重大……”
钱公公后面的解释被陆云澈竖起的一只手打断。
陆云澈淡淡扫他一眼,嘴角慢慢勾起个温和的笑,他笑不达眼底,声音还算亲和,却让钱公公不寒而栗。
“不必多言,公公的心意我领了。”
傍晚格外闷热,天空中红霞遍布,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是外出捕猎的鸟儿在找寻回家的路。
竹林旁,温浅言将一位搬到栈车上,还没喘几口气,鬓边便沁出汗珠。
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汗,却突然从袖子里掉出一条帕子。
温浅言捡起来,定睛一瞧,恰好便是与陆云澈送她的那条素帕。
将帕子塞回去,果不其然,温浅言在袖子里发现了自己扯下来那陆云澈半截衣袖。
她下意识抬起头,想在旁边搜寻陆云澈身影,一抬眼,正好看到陆云澈视线往她那边瞥来。
想着好不容易陆云澈才瞧自己一眼,温浅言本着道歉心态,她小跑过去,双手捧着,将那片扯坏的衣袖递给陆云澈,她低头讷讷:“实在抱歉,这衣服……”
温浅言还想再表明自己道歉的决心,但想来想去,发现居然没什么可以说的。
帮陆云澈补回去?她没这本事。
给他再买一条?温浅言目前也做不到。
思来想去,温浅言咬咬牙,挤出一句:“我不会抵赖的,你看着办吧。”
“噗嗤”,陆云澈捂住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轻笑了一声。
听到那声笑,温浅言还以为自己终于要完蛋了,她抬起头,方才愧疚之色还在保持,眼神格外坚定:“你随便笑我吧,你要打我,骂我也行,只不过打得不能太疼。”
见温浅言一脸认真,仿佛真要赔罪的样子,陆云澈唇角就压不下去。
他不知为何不想大笑,只闷闷哼着笑,感觉肚子都要笑疼了,那张脸要笑僵了,但就是停不下来。
瞧陆云澈一句话不说,只是笑,温浅言心里逐渐没了底。
她小声问:“那个,这衣裳……很贵么?”
陆云澈见人问得如此真诚,突然间就起了逗弄心思。
“啊,的确是有点小贵,”陆云澈一面说一面瞧温浅言表情,发现温浅言瞳孔缩小了些,陆云澈捉弄心思更甚,他故意更添一把火,“可能温兄没法补偿我了。”
温浅言不知陆云澈在玩笑,还以为陆云澈说的是真话,她认认真真瞧陆云澈,没有半点抵赖意思:“陆公子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扯坏了你衣服,我自当为这件事情负责。”
听完温浅言话语铿锵有力,陆云澈终于忍不住,他捂着肚子边弯下了腰,哈哈笑个不停。
他漂亮桃花眼溢出些泪,又慢慢从莹白皮肤滑下,瞧不到痕迹。
按理说寻常人被如此戏弄,早该怒了,奈何温浅言本性认真老实,至今都不知陆云澈在戏弄她,她还当陆云澈字字真言,要为他那件扯坏的衣服讨回公道。
于是,温浅言很好脾气地等陆云澈笑完一阵,愿意看她之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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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扬了扬那块残缺布料,郑重道:“陆公子放心,带我回京,定能为你寻回最好的绣娘,来给你补衣裳。”
“哎呦,我的小祖宗,”陆云澈着实是被温浅言磨得没脾气了,他懒得再继续捉弄,便坦坦诚诚,将原本想法和盘托出,“你没发现么?我说的是反话,没怪过你。”
“啊?”
温浅言站在原地,表情没动,她举着那块残缺布料,几乎像一座雕塑。
“噢,”温浅言眨了两下眼,将陆云澈话语。仔细咀嚼两遍,悠悠道,“那就是陆公子并不需要在下补偿什么?”
陆云澈捂着已经被笑疼了的肚子,他刚想开口说话,就发现面颊又想笑,怕再一次肚子疼引起抽筋,陆云澈遂不敢逗温浅言,直接连连点头。
怕温浅言不相信,陆云澈还举起一只手,朝天发誓。
“我陆云澈对天发誓,不会再追究温浅言扯坏我衣物一事,如此,可以了吧?”
按常理讲,平常人到这个地步要么就连连感谢,再不济也直接走人,陆云澈实在想不到,温浅言居然还要站在原地,平静反问他。
“请问陆兄为何无需我补偿?明明是我做错了事。”
陆云澈抬眼瞧了一下温浅言表情,发现浅言那双瑞凤眼平静,眼底澄澈干净,没有半分嘲讽或是别的意思,半点杂质不掺杂,如同开春时留下的第一泓清水。
莫名让逗弄过温浅言的陆云澈有点自惭形秽起来。
他知道温浅言实心眼,没想到温浅言如此实诚,没有办法,陆云澈只得挺起身子。屈指握空拳,在唇边咳了咳,认真道。
“衣裳不过身外之物,无足挂齿。”
温浅言定定看了陆云澈良久,发现陆云澈并不像是方才耍她还是怎么样,她这才点点头,道一句“好”。
她正欲转身走,蓦地想起陆云澈挂在腰侧那绣工精美的药囊。
是以,她偏头看上陆云澈,认真建议:“其实,大人可唤那位绣药囊的娘子给您补一下衣裳,或许,能将衣裳恢复原貌。”
不知是不是温浅言错觉,她都感觉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陆云澈看她的眼神格外怪。
带了几分考量,但更多是好奇。
终于,在温浅言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时,陆云澈偏一下头,悠悠开口。
“你怎知,给我绣药囊的是位姑娘?”
温浅言不做他想,按常理思考,还当是陆云澈有了心上人,心上人给他做了药囊,陆云澈等夸奖。
于是乎,温浅言抬起头,毫不避讳赞美:“当然是陆兄药囊独特,绣工精致,再下一眼便看出绝非凡物,想必,是陆公子心上人所制?”
滴滴答答,天空这时莫名飘起了雨,温浅言下意识抬头看天空,额头脸颊又被滴了几滴雨丝,凉凉。
并未起风,但夜里不知何处漫过来一阵冷气。
当人感觉到这股寒气时,冰冷已经深入骨髓,在刺着人身上每一块肌肤。
温浅言久久没有等到陆云澈回答,她想离开,但感觉不妥,只能在原地打了个冷战。
听陆云澈好半晌没回话,温浅言实在是疑惑不行,一抬头,发现陆云澈的表情古怪。
21. 香气
他眉心皱在一块,嘴角欲扬非扬,表情似笑非笑,看上去违和的很。
“怎么了?”温浅言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陆云澈这时候又变得很会卖关子,他轻眨下桃花眼,柳眉微调。
“抱歉温兄,你猜错了,这药囊,并非出自女子之手。”
温浅言原本只睁了大半的眼眸蓦地变得更圆了些,她眨了眨眼,表情没有变,语气倒稀奇似的:“真的么?”
此时,众人已将那具尸体从竹林深处运回来,而天色也已完全黑透。
黑幕如水墨洒在了天空,将光亮尽数遮掩了个干净。
冷气慢慢在两人之间盘旋,滴滴答答,雨势越来越大,温浅言叫一句“稍等”,便跑去自己的行囊那里拿了油纸伞过来。
陆云澈往那边一瞧,看见温浅言油纸伞以白色打底,上头大片抹天青色,看上去多了些清新淡雅的气息,有几分侠士的味道。
“伞不错。”直觉要说些什么,陆云澈变干巴巴开始夸奖。
温浅言毫不费力,一低头将伞撑起来,遮在两人头顶上,这才看向陆云澈,朝他歪头一笑:“多谢。”
雨丝慢慢飘,斜斜落下来。
温浅言陆云澈二人站立在运尸体的栈车旁边,瞧那些捕快将那些尸体背着或抱着,一个个运到栈车上头,将他们整齐码好。
而在他们拖行的过程中,地上不免留下来一道道血迹。
刚刚下了雨,地上不免潮湿,黑土大块大块凝结在一起,混着水搅成了泥。
下雨时总会有一股独特的腥味。
此时这股味混着地上的泥腥以及空气中淡淡的血腥,三种腥气叠加,直让人捏着鼻子皱皱眉头,说不了话。
而即使是如此难闻的气息,也阻挡不了钱公公脸上愈发狂热的神情。
毕竟这可是圣上及娘娘特别重视的大案,一旦勘破,那功劳可是大有的。
温浅言左手上的伞未动,她往右边瞥,发现钱公公跟他们聊预料的那般。
他只开心,绝口不提此事的运气成分。
温浅言便知此事八成要成了。
毕竟能早日结案,便能早日领赏,谁会不开心呢?
或许只有秦荣这种没有参与多少案件,获不了多少封赏的人,不会很开心吧。
陆云澈站在温浅言旁边,总感觉闻到丝丝缕缕的香气,他仔细去嗅,发现又没有了。
这香味让陆云澈有点愕然。
一般这种香气他只会在女人身上闻过。
跟妃嫔看诊时偶尔会闻到过,但陆云澈从来没有异样感觉。
而此时不知是跟温浅言站在一起,还是跟他共打一把伞,又或是他身上幽幽散发的女子香气,让自己莫名其妙口上有点干。
陆云澈手上还莫名潮湿,哪怕用帕子擦拭过几轮都没有用,可能是被雨水淋到了。
“陆大人,”恰好此时远方传来一声招呼,陆云澈打眼一瞧,是钱公公,“还不快过来吃酒?咱们吃完这顿接风宴,回京城去向娘娘复命啊。”
或许真的是看到了这个案子要被解决的曙光,钱公公大摆宴席,说是要提前设什么庆功宴——
虽然这庆功宴也寒酸得很。
主菜只有方才叫人去挖的野菜,配肉就是才打回来的野味,一切都从山中取,的确新鲜,但也确实简陋。
众捕快感受到钱公公想要迅速结案的心思,未免跟着心思活络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捧起钱公公,顺带吹秦荣。
毕竟这案子要结束,可是要报备给皇后娘娘的。
秦荣乃是皇后娘娘的远亲之一,焉知他不会因为这个案子便一下飞升。
至于曾经被秦总欺负过的温浅言,这群捕快哪里会记得,即使记住了,也是针对又或是刻意挑衅。
只一个比较瘦的黄脸捕快脸色不太好,方才其他捕快奉承钱公公及秦捕头时,他一言未发,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看着篝火。
他还记得温浅言在那群黑衣人面前救下他们的那一幕。
或许也是刚来不久,同样也经受过秦荣威胁及弹压,他比其他人更加理解温浅言的反抗行为,也更知道温浅言这种敢抗争的可贵。
虽然他没有这个勇气,也不敢跟秦荣起什么冲突,但他无法向其他捕快一样无知无觉温浅言对他们的既往不咎和仇将恩报。
为了奉承秦荣,而将温浅言你一言我一语诋毁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到。
跟群体不合的人总会很容易被发现。
那个曾经揪过温浅言领子的黢黑捕快很快因为吃了酒浑身发昏,他发现角落里有个坐着的可以欺负的沙包,便一下子把黄脸捕快的领子揪了起来。
黢黑捕快浑身酒气浓重,大着舌头道:“喂,你怎么不去庆贺捕头几句,想干嘛?”
篝火不断跳动,在方才搭起的架子下燃烧的正火热,散发出悠悠光芒,衬得夜里潮湿又闷热。
温浅言跟陆云澈往这边走了几步,就已经感到后背在冒汗,不知是因为要面对这一群人,还是单纯因为这边太闷。
而两人往这边走来时机很巧。
恰好看到了黄脸捕快被提起来,像是要被欺负的一幕。
因为钱公公高兴,放松了对手下人的管辖,这些捕快或多或少都喝了些酒。
俗话道“酒壮怂人胆①”。
吃了些酒之后,这些捕快与实力不符的野心逐渐膨胀,而不随大流的黄脸捕快恰好成了那个牺牲者,为他不良同伴的过分自尊“负责”。
温浅言往黄脸捕快面上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她脚步定住。
那黄脸捕快分明是一副面心如死灰的模样。
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光芒,手脚自然在身旁下垂,活脱脱是一副任人宰割,完全不抵抗的模样。
温浅言呼吸莫名沉重,她垂在身边的手慢慢收紧,眼睛却无法从那黄脸捕快的身上挪开。
这表情温浅言太熟悉。
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温浅言见过形形色色之人,唯利是图的、憨厚老实的,简直是比河床旁边的卵石还多,人们的个性不尽相同,表现出来的特质也大不一样。
而在底层人遭遇了最大的打击,或者他们生存的希望已经磨灭之时,便会流露出如同这个黄脸捕快一般的平和神情。
并非如传统意义般的淡然,而是一种知道事情没法解决的无力,无能为力。
他们这幅放弃抵抗的模样,无异于兔子跪下来,向狡猾的狐狸请求宽恕。
即使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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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做错什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但它只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
温浅言下意识闭了闭眼,不再往那边看。
她正想偏头看陆远澈走到哪了,却发现不知何时,陆云澈也停了下来,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目光炯炯,看着发生争执的两捕快那边。
“你在此地别动,我去劝劝架。”
温浅言诧异抬眸,见陆云澈施施然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往那众人看戏的发源地走去。
注意到陆云澈并未向自己要伞,温浅言这才将手探出油纸伞之外。
果真,雨停了。
随着陆云澈加入战局,原本还剑拔弩张的黢黑捕快一下子落了气势,他梗着脖子,脸上还带着喝酒后特有的潮红,却慢慢放下了那黄脸捕快的领子。
此刻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战败的斗鸡,虽然不服,但已经不敢再叫,只能站在一边,装作自己方才没有被打败的样子。
而陆云澈还笑眯眯拍他的肩膀,好像跟他说了几句话。
温浅言探究性并不强。
她不想知道陆云澈跟黢黑捕快说了什么,但黢黑捕快的反应让她很好奇。
毕竟在陆云澈说完话后,黢黑捕快瞬时抖了下身子,他低头向陆云澈说了好些话,陆云澈这才点着头,状似满意地离开。
温浅言没有上前,她静静收了伞,站在树荫旁,眼皮却重如铁皮,要沉沉坠下来。
此时,钱公公秦捕头两人都喝了些小酒,面上不由得泛起红,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陆大人,来吃酒啊!”钱公公再次发出邀请。
陆云澈稍摇头,正义凛然回绝:“上禀之前,案件都尚未有定论。”
“迂腐。”
温浅言离不太远,见钱公公打趣了陆云澈说几句,但终究没有逼陆云澈喝酒。
篝火跃动,众人的狂欢还在持续。
不过众捕快看向陆云澈温浅言这边的眼神,带上了些许猜忌。
温浅言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反而是看向陆云澈:“这有点闷,走走吗?”
陆云澈没有回话,而是一抬下巴,他仗着人高腿长,率先向前迈步,领先了温浅言好长一节。
温浅言本来以为自己要极速走才能追得上,却不想陆云澈并未走得很快。
他只是慢悠悠在前面引路,踩出一个个脚印,仿佛随意散步。
夜风轻动,温浅言看前面紫色袍子被风吹得晃动,她不由有点恍惚,下意识将心中最想问的话说了出来。
“云澈,既然你知令尊当年是被冤枉,为何不禀明情况,为他平反?”
此处离众捕快快活之地已有了些许距离,正常说话那边不会听见。
“哪儿那么简单,”微冷月光中,陆云澈的表情落寞,他墨色长睫微垂,遮住一双漂亮桃花眼,“对方势力强大,连家父当时都无法抵挡,为今之计,唯有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温浅言毕竟并非当时亲历者,加上她父亲因此事受到牵连,她很难摘干净,最好的方法便是参与其中,将当年谜团一个个揭开,把留在所有人的心结斩断。
终究,温浅言问出自己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那么,当年太子殿下有谋反么?”
22. 真相
冰冷雨点落下来,打在人们脸上,一滴一滴,落在发丝上,微凉。
山林好像起了雾,迷迷茫茫将四周包围,又好像隔绝了生机,让人不知不觉便陷进与世隔绝的环境之中。
“我倒是希望他能反,”陆云澈声音格外低,落在滴滴答答雨声中,几不可闻,
“可惜……他最大的不该,就是相信他的父皇,相信他父皇不会认为他谋反。”
可能是说到禁忌话题的原因,温浅言紧了紧身上外袍,总感觉身上更冷了。
月光毫不避讳照下来,冲刷世间的一切,将竹林内照得更亮,几乎到了刺目的地步。
温浅言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干:“当时你应该年纪也不大吧?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或许有人欺骗了你,让你不了解当时的事情,也未可知。”
陆云澈目光陡然变得阴冷,他猛的回头,一双桃花眼眯起来,锐利如剑锋。
“那就要问问你的好父亲了。”陆云澈语气沉重,他脸色发白,目光冰冷,几乎像是半夜来索命的。
温浅言直觉不太对劲,但此刻她别无选择,冻到发麻的手指用了点力,将油纸伞撑起来,温浅言留出陆云澈可以走过来的空间,她抬起头,目光认真。
“若是我父亲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令尊的事情,在下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你赔得起么?”
陆云澈莫名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舌,伤人之话下意识脱口而出。
冰冷雨丝淅淅沥沥落下来,温浅言瞳孔慢慢放大,呼吸紧了一瞬,她抿唇,低下头去。
或许自己不该替父亲说些什么,不过,难道当时的惨案,仅仅是她父亲之过么?
温浅言不信:“在下已然道歉,还请陆兄莫要不依不饶,再说了,家父真能以一己之力,制造如此惨案么?”
陆云澈哽了一下:“当时也是他诓骗了我父亲。”
“那倒是将事实原原本本说出来你我好好分辩分辩,我想,家父不至于背叛了令尊,不然,你也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在这里跟我讲这些了。”
温浅言攥紧拳头,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心里那团火苗却越烧越旺。
怎么从陆云澈眼中看来,自己父亲还成为了当年的罪人?
可当年她父亲不也同样受到牵连,怎么说应该是为太子所累,她父亲,怎么反倒变成太子冤案的罪魁祸首了?
“噼啪砰砰——”
雨珠连成串,奋力拍打那白色油纸伞,震得温浅言手指发麻。
她定定看着陆云澈,两人之间距离近,几乎连吐息都能喷到对方脸上。
可他们谁都没有后退,两个人如同场上的斗鸡一般,铆足劲儿想要对方比自己先倒下。
冷气在两人之间肆意穿梭,仿佛要将两个人冻成冰块。
“哼,”陆云澈喉结微动,他扫了温浅言一眼,“这时候又懂得油嘴滑舌了。”
温浅言皱皱眉头:“怎能如此讲?分明就是我不知当时情况如何,对当时情况做出了一些合理猜测罢了,陆公子何必如此针对我?”
说完这些胸口还在闷,温浅言咽一下口水,干脆把后面的话也讲出来。
“看来陆公子也不过是嘴上功夫不错罢了,若当真有本事,陆公子就应该对付仇敌,为令尊复仇,而非在这里与我掰扯。”
陆云澈呼吸粗重起来,他莫名觉得温浅言锐利眼神比他犀利话语更难令人接受。
见陆云澈目光中敌意消散下去,温浅言轻轻呼出口气。
周身气息变得不那么尖锐,温浅言这才缓缓开口:“陆公子,往事已矣①,过多追思无益。“
闻言,陆云澈轻嗤一声,衣袖旁边的手指却不断颤抖。
这些年,若非往事的强烈情感支撑着他,他现下已经不知道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该在哪儿了。
想放下仇恨,怎么可能?
这温家小子,终究还是太单纯。
对面,温浅言并不知陆云澈心中所想,她握着那把油纸伞,侃侃而谈。
“若你真想为令尊复仇,何不考虑将当年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于我,如此,也方便你我联手对付共同的仇敌,而非你我内斗,平白多了个敌人,少了个盟友。”
陆云澈不得不承认温浅言说得有道理,但他一时半会拉不下脸来。
温浅言凑到他旁边:“陆兄,你意下如何?”
说来也奇怪,刚才陆云澈心中所有尖酸刻薄想法,蓦地被这份温热吐息一冲,找不着了。
呼吸莫名急促,陆云澈把头往旁边偏了下,过了好半晌,才红着耳尖回一句:“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暂且不怪罪。”
温浅言:……
看来按他那个逻辑,自己原本还是要被怪罪的。
他当自己是太子么?凡事还得按他的逻辑来。
刚才那阵暴雨过后,老天爷仿佛也没有了继续哭泣的心思,慢慢哭声越来越小,只蔫了吧唧时不时“啪啦啪啦”敲打油纸伞顶。
不远处流水潺潺,滴滴答答在响,温浅言被冷风吹得不由得一个寒战。
瞧陆云澈时不时看自己,却完全不开口,自己一看他,他还扭过脸去,温浅言猜他是在闹别扭。
“既然你我已经说开,那方才不美好之事,你我便共同遗忘了罢。”
温浅言慢慢抬起头,直视陆云澈,她目光镇定,没有半分违心。
毕竟说开就是说开了,既然都已解开误会,那便不必再如此针锋相对。
陆云澈又往她这边瞥过来几眼,他抿了抿唇,又调整两下呼吸,这才正正领口,清清嗓子慢悠悠开口:“这一回便依你。”
明明现下气温降低,陆云澈却感觉自己喉咙有一坨火在烧,烫得他喉头发干,说话困难。
这种状况在他跟温浅言对视时尤甚。
一度严重到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而温浅言却仿佛却未发现这件事,她还在友好询问。
“那既是如此,还请陆公子向当年之事道明,在下洗耳恭听。”
大雨浇灭了林中一切声音,林木静寂,连平日里沙沙的风儿此时都消失不见,它们仿佛也跟温浅言一般,期待着陆云澈的下文。
陆云澈本想速战速决,三言两语将当年事说完,却发现讲着讲着,不由间就神情恍惚,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当年太子素有仁厚之名,并且战功赫赫,收复不少失地,受万民拥戴。
他本该毫无悬念继承皇位,却不料,等来了皇帝身边的暗卫。
他最敬重的父皇相信了别人,认为他有谋反之嫌疑,故而不得不先抓起来,严加看守。
或许是墙倒众人推。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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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反的“证据”如同野草一茬一茬疯长,就是刚收到一波证据,还没来得及调查,另一边证据又浮出水面。
对皇帝不敬、私通外族,各式各样的大不敬罪名都被狠狠扣在太子头上。
而平素赞誉太子那些老臣即使磨破了嘴皮,脚上跑出了泡,也没有办法撼动铁石心肠的陛下半分。
反而让皇帝怀疑是否太子太得民心,提前在朝堂结党营私,想着谋逆,篡夺王位。
而在押入天牢待审这段时间,原本太子有逃脱机会,却因当年太傅——温浅言父亲主张能说服皇帝,让太子暂且忍耐,太子便再也没有活着从天牢出来。
或许真的是大臣们到处游说有了起色,皇帝终于决定召见太子一回。
看守的小狱卒跑去提审太子,却发现殿下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声尖叫自天牢中响起。
“快来人呐,殿下畏罪自尽了!”
喉头抽搐,陆云澈艰难咽一下口水,他整个人不断颤抖,牙齿咬得格格响,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觉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道道血痕。
“云澈,云澈?”
听陆云澈没有了后续,温浅言往他那边走两步,借着月光,她发现陆云澈面色不太妙。
他面色惨败,呼吸粗重,眼神恍惚,仿佛已经陷入了很久之前的回忆之中。
温浅言不知道他是不是魇住了,她也不敢就放任他在这里不动,她想想,主动轻拍陆云澈肩膀。
陆云澈猛的晃一下,眼神渐渐有了焦距。
他没有再看温浅言,而是低头,沉默不语。
“陆兄,”温浅言拍陆云澈肩头,安抚似的,“节哀顺变②。”
不远处,流水缓缓向前流淌,映出天际那一轮圆满的月。
温浅言一时瞧过去,却默默看呆了。
月尚能圆,可人永无再团圆之日。
“陆大人——”两人身后,竹林隐蔽处突的传来声响,听着像是侍卫在找人。
陆云澈温浅言二人来的地方偏僻,没有固定路径,道上杂草丛生,不少灌木肆意生长,挡住去路。
而此时,也正是这些阻碍了那些人前行。
温浅言握紧了些手上的油纸伞。
她眼珠转向陆云澈,莫名有种两人共享了某种隐秘快感和排外感。
“要让他们寻着么?”
陆云澈难得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当然,你我最好主动出去,跟我来。”
温浅言是以举着油纸伞跟陆云澈前行,陆云澈负责用手拨开两旁灌木,温浅言则是举伞,让两人不被雨水淋湿,两人配合默契。
“可算找到您了,钱公公说,让您早些歇下。”侍卫尽职尽责传话。
“知道了,你退下吧。帮我转达你们公公,有心了。”
温浅言收了伞,她下意识看一眼陆云澈,发现陆云澈向她挤出一个微笑。
“放心,我没这么脆弱,你也先歇去罢,明天一早估计就要回京,想必又是疲乏。”
温浅言道一句干瘪的“保重”便离开,她抱着怀里那块羊脂明月玉佩,做了个有点稀奇的梦。
依旧是父亲在她面前缓缓离世的画面。
不过不同于之前,温浅言这回没有过多情绪,她发现父亲临终前,好像一直望着某个方向,指尖也在那个方向点。
23. 回京
莫非,那里有什么秘密?
翌日,温浅言缓缓坐起身,收拾行囊,梦里父亲指着一个方向的画面却始终在面前浮现。
若没记错,那个方向是曾经她居住过的小院。
“都打起些精神呐!”
不远处传来吆喝,是钱公公身边的小太监。
温浅言起身收拾自己,发现大家也在急急忙忙洗漱,想是不久之后便要向京城进发。
跑到溪水旁漱了个口,温浅言正打水洗脸,无意间往旁边一瞧,发现一个身影朝自己这边走来。
是陆云澈。
陆云澈换了身袍子,不再是此前被自己扯了衣袖那条。
他此刻着石青色圆领袍服,更显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微微垂下眸子时,右眼眼尾那小痣也跟着交相辉映,为他苍白面色更添几分神采。
温浅言只是瞧他一眼,莫名就想起昨天那下雨寒冷的夜。
潮湿,深入骨髓的寒。
温浅言见他曲指握空拳,在唇边抵住,轻咳了两声,面颊有点泛红。
“你……”温浅言要迈出去的腿踌躇了一下,她慢慢看向陆云澈,“你是昨晚吹风受凉了?”
靠近了才发现,陆云澈神情淡淡,他眼眸半开半阖,眉心时不时蹙一下,平素都是惨白的脸颊多了些薄红,倒像是有病恹恹气息。
“无碍。”陆云澈艰难掀开眼皮,给温浅言一个眼神。
温浅言看他不像没事的样,但奈何陆云澈自己就是大夫,他自己硬要强撑,她也无法,毕竟在医术方面,她还真不如陆云澈。
“都快点,都快点!”
钱公公那边一声声催促更甚,简直把他们当成要干活的牛马,他用力皱眉,就差过来拿鞭子抽他们,让他们快点走。
陆云澈没有理会叫嚷,他自顾自走到溪水边,低头捧起溪水洗了把脸。
温浅言离陆云澈近,见陆云澈抬头后,水珠仍挂在他修长睫翼上,晨曦一照下来,它们泛着点金光,颗颗分明,如同金子般令人向往。
吐出口闷气,又伸了个懒腰,陆云澈转头看向温浅言,他桃花眼中暗含笑意:“都催了,还不快走?”
温浅言应一声“好”,抬脚跟上陆云澈步伐,却不免腹诽,刚才不走还不是为了等你。
众人很快集结完毕,排好队,他们护送那运送尸体的栈车,跟着钱公公马车,向京城方向进发。
温浅言照例站在了捕头队中最后边。
她旁边也是个熟人,就是不久前才被针对的黄脸捕快。
回到京城后,温浅言等人先在宫阙外,独留钱公公及秦荣去跟皇后娘娘复命,毕竟此乃皇后督办的案子。
而陆云澈则是去跟皇帝禀报,听闻他是得了皇帝之命跟钱公公一起办案,故而能特殊。
没有等太久,温浅言等人便得到消息让他们带栈车进宫,在殿外等候。
大殿内,皇帝挑起一边眉:“据你们禀报,这些尸体面容早已模糊不清,焉能知是叛党亦或是别人?”
钱公公上前一步:“陛下,奴才不敢随意断案,特意问过陆院判陆大人,这才敢将叛党缉拿归案,确认此案告结。”
龙椅上坐着的人下意识把眼光挪向陆云澈这边,他皱了皱眉,上位者的气势不容置疑。
“陆爱卿,你此话当真?朕怎么不知,你有此等本事。”
殿外。
温浅言静静垂头站立,等待宣召,看上去庄重严肃,实际上她无聊至极。
毕竟为了彰显出对皇权忠诚,温浅言不能有大动作,小动作也不行,她只能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把脊背挺直。
她这个位置听不到里头什么喧哗,只能看到在门口没有表情的侍卫们。
侍卫们层层把守,他们身着铠甲,手执兵戈有肃杀之气,其中反射的冷光让人寒毛倒立,也彰显着皇家威严。
日头慢慢往西边靠,温浅言人还站得直,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一下一下尝试着往下沉。
可能是太累,温浅言挣扎好几下,居然产生了放任自流的想法,不过很快被她咬一下舌尖,打消了。
毕竟此乃禁中,不得放肆。
大殿内。
陆云澈上前:“陛下若有一份信,何不给在下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行,你试试。”
陆云澈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叫了笔墨来,他仔仔细细列了个清单,让人去太医院抓药材,又架起锅,熬煮药液。
众人好奇目光扫过来,而陆云澈完全不为所动,他继续吩咐下去,让人用磁石指定南方,并点亮二十盏青铜灯。
青铜灯悠悠燃烧,灯油散发出特殊气息。
此时大殿内场面庄重又诡异。
二十尸体分别有某种特定的角度摆放,他们头部朝着不同的方位,足尖都对准中央,而在他们头上一点的地面上,每人都有一盏燃烧的青铜灯。
此时天色渐暗,殿内早已点燃了灯火,然而如此明亮倒是首次见——毕竟多了二十盏青铜灯。
陆云澈吩咐好尸体的摆放方位,确认灯盏都在正确位置之后,他便不再管别旁的事,只低头熬药,神情认真专注,看上去仿佛大有玄机。
夜幕渐渐蚕食天际,大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却只可怜巴巴点了两三灯火,据说是国库银钱不足,皇帝以己身为本,带头众民节俭。
于是乎,在如此阴暗的环境下,那些侍卫对温浅言看管终于不那么严,温浅言原本紧绷的肩膀松下来,她一面盯着那些守门侍卫,一面尝试动酸痛腿脚。
动了几下,那些侍卫没反应,温浅言大胆转起脚踝,时不时将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让自己的腿不至于直接麻掉。
殿外即使不算明亮,也依旧有不少侍卫宫女来来去去,他们手中捧着东西,看上去小心又匆忙。
温浅言小心在不改变站姿的情况下,伸头去瞧,发现那些人手中要么拿着药材,又或是捧着一盏制式精美的青铜灯。
众人来往好几轮之后,可能是走累了,都有些懈怠,甚至还有几位宫女两两三三聚到一块,说起小话来。
温浅言转了一下眼眸,考虑要不要把她们叫住,趁侍卫不管自己的时候将殿内发生的事情问个清楚。
而就在温浅言往那边倾斜身子,正准备伸手唤人时,一个魁梧大汉走了出来。
他高约五尺八寸,又体型健硕,站立不动的时候像一座山,沉甸甸压在众人头顶上,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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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见众人小动作不断,他用力皱了皱眉,看着就很凶的面相更加吓人:“你们动作快些,莫要误了吉时。”
这人的声音与他体型相符,都比较沉,说出的话自然有分量。
果然不出温浅言所料,侍卫宫女见他发话,连忙低头应诺,脚上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温浅言原本想看热闹的心也歇了,她动不动脖子,正想转一转脑袋,发现此大汉也正在打量自己。
大汉穿着银色铠甲,头顶红缨,腰旁沉甸甸坠着佩剑,花纹繁复,他眼神沉沉,温浅言却无法从里面找出恶意,让她不免有些稀奇。
可能是温浅言没有顾忌,盯着那大汉看久了,大汉突然一仰下巴,朝她这里走来。
温浅言下意识去摸腰间配刀,却发现自己那刀早就在入宫之前被搜刮完毕。
大汉一步一步逼近,他比温浅言高了将近半个头,气势迫人,腰间又有宝剑相衬,温浅言跟他一对比,简直就像个手无寸铁的可怜老百姓。
没等温浅言说话,那大汉抛下一句“少弄小动作”,遂抬脚离开。
大汉走的方向正好是陆云澈一行人才进不久的大殿之内。
温浅言并不知道,此时殿内众人屏住呼吸,就连皇帝都不由自主向前倾了一下身子。
陆云澈低头从药囊中掏出一小瓷瓶,用药勺挖出其中液体,倾倒在熬好的药浆之内。
那熬制的药浆早已被混入一样又一样药材,味道复杂无比,此刻它正在被陆云澈用勺子舀起来,细致涂抹到尸体面上。
“成了么?”灯烛微动,皇帝声音传过来。
陆云澈先是低下头去,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道:“启禀陛下,成了。”
只见陆云澈转身,他从旁边水桶舀起一勺勺清水,倒在众尸体面容之上,而随着那糊成团状的黑色药膏被冲下去,那些尸体的面容露出来。
众人看清他们面貌,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眸。
他们面容竟慢慢复原成了生前模样。
他们早被通缉很久,面容就连城门黄口小儿都能毫不费力认出,他们,就是太子党余孽一案的首要通缉人物。
“陆卿果真有本事!”皇帝声音透出一分喜色,“那此案,便要告结了,小钱子,你说说看,那群新派去的捕快,其中有无能用的。”
钱公公正要开口,陆云澈眼神便过来。
两人对视一瞬,钱公公告败:“有,此人名温浅言。”
陆云澈在旁朗声道:“陛下,此小捕快虽是新人,然其武功高强,能力超群,如此能人,陛下何妨一见?”
“哦,”皇帝略抬一下头,老谋深算的眸子眯了眯,眼珠不着痕迹转了个圈,像是在考量要不要听陆云澈之言,“此时天色稍晚,何不稍后再议。”
陆云澈低下头向前拱手:“陛下所言极是。”
在陆云澈俯身那一刻,龙椅上的中年男子揉揉眼睛,他老眼昏花了么,怎会在陆院判身上,看到当年太子的影子。
心口莫名一窒,皇帝呼出一口气,他神情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谁也不知皇帝在这瞬想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命令。
“宣那小捕快上殿。”
24. 护短
皇帝轻轻一句话,太监立刻叫起来,嚷着让温浅言进殿内。
“宣温捕快进殿!”
温浅言眼皮闭闭睁睁,正准备闭眼眯一会儿,突然间听到要进殿。
她立马睁眼睛,硬咬下嘴唇,让自己打起精神,这才跟随着指引的小侍卫往里边儿走。
经过秦荣时,即使声音很微小,温浅言也听到他从鼻孔里面哼了一声。
对于这不屑,温浅言回以微笑。
毕竟陛下传召自己而非秦荣,这就说明了自己在此案中的特殊之处。
大殿内金碧辉煌,数十盘龙柱按方位陈列,闪着金光,让人不自觉便放低了呼吸,而温浅言感触最深的则是灯火,它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熏香徐徐飘过来,温浅言略略一扫,发现大殿四个角落皆陈设铜冰盆,里头冰块此刻正悠悠散出寒气,驱散夏夜暑热。
即使是现今国库短缺之日,殿内仍能看到昔日繁荣的影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地面多的那二十盏青铜灯。
那些尸体已经被撤了下去,而那二十盏青铜灯倒是被留了下来,它们此时摆在不同的方位,分别散发光亮,倒给人一种安定之感。
温浅言一进到殿内,就自觉伏低了点身子,而她眼睛却下意识想往上看,只一瞧,就发现龙椅上的中年男子也微眯着眼睛打量自己。
明黄刺目,温浅言忙低下头去,在随行太监的指引下一路往前,没有再抬头。
皇帝坐姿稍散漫,他手肘支在龙椅扶手上,又撑着脑袋,面上不见喜怒,看上去很清楚此间他乃主宰,无需看他人眼色。
温浅言迈步欲再往前,却见随行太监一个眼色加皱眉,她快速收腿,装作自己刚才没有想向前迈。
在太监的挤眉弄眼中,温浅言福至心灵,想起进宫前钱公公带他们紧急学的那点面圣礼仪。
“陛下万岁,微臣温某问安。”
温浅言没太用心记具体礼数,以为圣上不会召见自己,为今之计,她只能维持跪地姿势,叩首,争取让自己表现得恭敬些,免得冒犯天颜。
“哼……”温浅言听得高位之上,中年帝王轻声一笑,像是见到了某种有趣的事情一般,“看来你是真没学过礼数。”
大殿宽敞,独属于帝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隐隐激起回响,带着庄重和威严,莫名让人抬不起头来。
若是没见过如此大场面的人,估计当场就吓得腿软,连连求饶了。
此时,大殿内寂静,没有人敢为温浅言说话,他们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天颜,生怕自己乌纱帽不保。
只旁侧陆云澈稍低头:“陛下恕罪,此小捕快乃是民间出身,学了些武功来为帝王家卖命,本以为陛下不会召见,承蒙陛下圣眷,他这才进得来大殿,故而礼仪上稍有疏漏,实属无奈,还请陛下息怒。”
高位上,皇帝挑了一下眉,他方才看得清楚,这陆院判还是个护短的,自己才说了小捕快一句,他便护上了。
殿内这时才真正变得鸦雀无声,几乎静到落针可闻。
“噼啪”,灯火炸了一下,又微微跳着亮起来,映出温浅言沉稳面色。
温浅言不至于被皇帝方才无意的试探吓到浑身颤抖,她只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以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跪姿道歉。
“惹了陛下不快,实乃微臣之过,还望陛下责罚。”
中年帝王眯眯眼睛,自上而下扫了温浅言及陆云澈各一眼,他没有当即发话,而是屈起手指,敲龙椅那金漆扶手。
“笃、笃、笃……”
指骨与紫檀木相击,一下一下发出闷响,很有节律,每声间隔不久,恰恰与缓慢呼吸的节律相同,令人不由得放轻呼吸,屏息凝气。
众人焦急心情快要到达顶点时,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终于轻笑着开口:“朕何时说过要怪这小捕快,你们这么紧张作甚?”
此言一出,原本众人紧绷的肌肉都慢慢放松,跪在地上的温浅言却没有很松一口气。
皇帝此言,并非意味着完全不怪,若不怪,早便会让自己免礼,而不是任由自己跪在这地面上,久久不出一言。
“陛下心地仁厚,实乃我大启之福,”陆云澈往旁侧一步,他俯下身,给皇上递台阶,顺便表面上敲打温浅言,“陛下既然宽恕了你的罪,还不快谢过陛下。”
温浅言顺势低头:“谢陛下不怪之恩。”
龙椅上的中年男子神色未变,他掀开眼皮撩一眼温浅言,语气轻松:“听闻,你以一己之力破了此案,此话可当真?”
温浅言斟酌着道:“不敢当,微臣不过是一小捕快而已,初来乍到不久,尚无如此大能力。”
皇帝眉目淡淡,看不出喜怒,他手指下意识敲了两下扶手,有意思,自己在问小捕快话,这平日里温润知礼的陆院判,居然时不时的瞧着小捕快。
好像很怕这小捕快出事似的。
皇帝莫名有些不爽,自己是那么不宽厚的人么?
于是乎,皇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威严:“此案牵涉重大,先前派遣两队捕快皆不能破,你是如何将此案破了的?说来听听。”
殿内灯火悠悠,温度宜人,众人却不自觉屏住呼吸,将目光投向温浅言。
温浅言还没开口,旁边钱公公倒是打了个寒颤,额边冒出冷汗。
毕竟要怪,就怪这两波嫌犯出现的时间太巧。
恰好在他们这案子要截止之日,嫌犯们踩点出现,这很难不让人起疑,让人认为是他们想快速破案,故意找人假扮嫌犯——即使嫌犯确实是通缉令那些。
陛下是个多疑的主,若温浅言答得不好,那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不,不仅会前功尽弃,这一个弄不好,可就要掉脑袋的呀。
钱公公咬咬牙,道一句“陛下”,就要上前,替温浅言回答,他一抬头,被陆云澈冷冷眼神逼了回去。
坐在上位的皇帝自然是将下边众人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不聋不哑不当家,若非事情严重,皇帝对这些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朝局之中,总需要些斗争,在两方斗得如火如荼时,皇帝可以从中当调解人,直到一方落败,皇帝便可以安心将其收为己用,如此,即使这支力量想反,也势单力薄。
而若是朝局中没有风浪,才更需提防众臣联合起来,想换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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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待钱公公陆云澈一番暗里缠斗后,皇帝这才又施施然开口:“怎么,小钱子,你可有话要说?”
钱公公迫于陆云澈威慑,只得低头闷闷:“奴才并无话要讲。”
“那便温卿你来说。”皇帝发话。
任务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温浅言这里。
对于这个结果,温浅言并无过多意外,她极速梳理破案经过,缓缓道来:“微臣接到任务,便随各捕快前往荒山,遇袭,微臣前去拿下,想不到这么巧,那群人恰恰便是要缉拿归案的嫌犯。”
一阵风吹来,二十盏青铜灯明明灭灭,大殿内却寂静无声,众人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静候圣裁。
久久未听到答复,温浅言拱手自谦:“惭愧,微臣并非有何秘密破案之法,不过是运气不错,恰好撞见嫌犯罢了。”
皇帝眼眸轻眯,他定定瞧温浅言。
“这么说,你武功不错?”
“天下第一是不敢当,”温浅言维持低头姿势,气势却丝毫不减,她朗声回应,“但为陛下缉拿罪犯,不在话下。”
温浅言本意是藏拙同时,展现自己确有真才实学,却不料皇帝一抚掌,叫了侍卫长赵统领进殿。
赵统领走进来,行礼。
温浅言听他声音有点熟悉,略往那边一瞥,居然就是她不久前才在殿外见过那大汉。
听皇帝那边低低笑起来,温浅言蓦地心头一跳,有种不祥预感。
“赵统领负责大内防务,乃是朕信得过的人,朕以为,他武力高强,不知温爱卿,对此有何见解啊?”
温浅言下意识不想回答,感觉自己已经进了皇帝的圈套,但皇帝问话,岂能就这么搁着不应,故而她低下头去,选择了最保险的一种方式——称赞。
“陛下英明神武,慧眼识珠,想来赵统领武功不会差。”
“温爱卿所言极是,”皇帝声音从高卫龙坐上传来,听起来轻飘飘,却有千斤重,想来是习惯了决定他人生死,“两位爱卿都武功高强,然而朕突然好奇,二位若比试,谁能更胜一筹。”
皇帝说话不紧不慢,每一个字都沉稳有力,如同锤子般敲打着脆弱之人的心灵,然温浅言并不脆弱。
她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隐隐感到放松及半丝无奈,看来不祥预感终于成了真。
皇帝语气听起来颇有兴味,他让温浅言跟侍卫长比试一场,按他的规则来。
室内一固定圈子中,温浅言赵岳两人皆用木棍,一炷香内,谁先弄断棍子,谁胜,或在一炷香内攻击对方的次数多那位胜出。
至于出圈,皇帝没讲后果,默认二人在陛下面前是不敢出格的。
天子发话,众人不敢不从,温浅言及赵岳各从旁边小太监手中拿了一根棍子,站到规定的地点,面面相觑。
陛下发话让互搏,温浅言及赵岳却只面对面,举木棍,缓缓绕圈走。
见温浅言和赵岳并未缠斗在一起,皇帝慢慢道:“照你们俩这个打法,朕都要看困了。”
他一面激温浅言“连嫌犯都能抓到的勇猛捕快,不会连单挑朕身边的侍卫长的勇气都没有吧?”,还顺带压赵岳“上,别辜负了朕对你的期待。”
25. 放海
听到皇帝这般挑事,温浅言额角一跳,预感要不好。
果然,自己尚可忍,对面赵统领赵岳已经沉不住气了。
他听到那句“别辜负朕对你的期待”,便沉声大喝,足尖一点,身子飞起,手中木棍朝温浅言攻来。
木棍横扫,破空声呼呼,仿佛能击破世间万物,然保持力量的同时,那木棍偏又迅疾如雷电,几乎是眨眼之际,便飞到温浅言身旁四寸处。
众人下意识瞪圆了眼睛。
温浅言身量堪堪到赵岳下巴,从旁人视角看,她身形顶多解下铠甲的赵岳的三分之二。
况且温浅言身材偏瘦,看起来力量不大,应该是敏捷用巧劲的类型,是以众人见赵岳使力并无担忧,只瞧赵岳速度半点不慢时开始吃惊。
这小捕快如此瘦弱,被赵岳一棍子敲下来还了得?别是要闹出性命来。
此刻,陆云澈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呼吸都开始沉重,眼眸不自觉圆睁,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赵岳能做到大内统领,他武功不会差,而自己尚未与他交过手,不清楚底细。
温浅言武功陆云澈略有领教,算不错,但不知那日温浅言是用了全力,还是有所收敛。
若当日表现便是温浅言全部实力,那这场比试,温浅言毫无疑问很危险。
甚至会丧命那种。
眼见赵岳那根木棍离温浅言仅有三寸,陆云澈极速备下银针,他眼眸一瞬不瞬看着温浅言对面的赵岳,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温浅言不能输。
除了陆云澈以外,众人都对结果抱有好奇,他们不想御前失仪,所以并没有垫脚之类的不雅动作,只是将眼睛睁大了些,希望能第一个看到结果。
毕竟看戏乃人之天性,只要棍子不抽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打得越猛烈,越难解难分最好,至于那俩人会不会有事儿,结果到底如何,管他呢。
无论怎样,只不过是看个乐呵罢了。
钱公公倒有些沉不住气,他知道温浅言撞破此案的运气成分,于是他偏头对陆云澈做口型。
“这小捕快,行吗?”
陆云澈淡淡扫他一眼,没回话,移开了视线。
眼见木棍即将抽到温浅言身侧,而温浅言毫无动作,众人不由为温浅言捏了把汗。
一开始就要挨一下么?若是刚开始都如此狼狈,后边当如何。
高位龙椅上,皇帝眯了眯眼睛,见温浅言始终没有出手躲开赵岳的木棍,他不免惋惜。
莫非是他看错了,这小捕快,并无抵抗赵统领的本事?
皇帝慢慢靠回椅背,眼底闪过失望。
说时迟,那时快①。
只见温浅言以众人完全看不清的速度将木棍竖起,“邦”一下挡住赵统领进攻之势,她身姿轻盈如燕,顺势腾空而起,以两人木棍相接处为圆心,身子在空中画了个完美的圆。
落地时,借着反方向力,温浅言木棍轻轻一歪,赵岳那根棍子便被推到一边,顺带着赵统领也往后退了两步。
温浅言这才又棍子往旁一敲,以方才赵统领用的手法,将木棍扫过赵统领身侧,“啪”一下,一声脆响。
大殿内众人眼睛都看直了。
这小捕快不仅躲过了赵统领的棍子,而且还抢先击了赵统领一棍!
众人面上表情活动起来,钱公公抬起袖子擦擦汗。
他瞟了一眼,发现陆云澈还是那般淡定,只是他不知道,陆云澈手中的银针,这时才收起来。
温浅言那一下并没有打得很重,只是轻轻用点巧劲儿,让众人听到声音,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骨肉之痛。
毕竟皇帝说过,这场比试需点到为止,两人皆不着盔甲,只靠木棍和本人武功,故而木棍落在人身上得“收着点劲”。
当然,皇帝没有说出的是,如果一棒子就把另一个人敲没,那这场戏岂不是没得看了。
下边人并不知上头皇帝心思,还当皇帝宽厚,只温浅言窥出一丝不对劲儿。
不过帝王心术并非她这种小小捕快能猜,于是温浅言看破未说破,只是按陛下指令,认真比试。
见温浅言毫不费力躲过一击,赵岳面色不虞,他正想举棍便劈,却突然感到身侧被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赵岳正奇怪着,快速将眼珠往那边一撩,发现居然袭击自己的,居然是这个名不见经传小捕快那根棍子。
那一击虽然轻飘飘微不足道,赵岳却心下大骇。
自己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反应及攻击速度都是一绝,这小捕快是如何做到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之下,抽了自己一下的?
自己攻击被他轻松躲过,而他的攻击,自己居然完全没法躲。
莫非,这小捕快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远处,陆云澈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武功不是很行,但是他看别人打斗的本事却不错,刚才温浅言看似轻易击打,实则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规划,并且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内力陆云澈能感受得出来。
温浅言实力并不弱,完全不在赵岳之下,甚至,远超赵岳。
陆云澈不知道,自己嘴角已经勾了起来。
他看着温浅言,心里好像有东西酥酥麻麻在痒,真是的,这小捕快有如此功力,何不早点使出来,非得等到现在,害自己为他担心。
想来也着实可恶。
赵岳对温浅言的实力产生了一丝好奇。
如果这小捕快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强,那自己即使出全力,他应该也不会有事的,既然如此,他可要好好的与这人比这一场了。
赵岳发现自己手居然有点颤抖,是激动的。
毕竟做统领这些年他即使每天都练武,但迫于这个官职,也没有人再敢与他比试。
若空有一身武功,没有对手,岂不乃人生一大憾?
而且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在面前,还等什么。
赵岳怒目圆睁,下意识动用了全身功力,将内力全部凝于木棍子上。
他吸足气力,大喝一声“来了!”,便用力朝温浅言击过来,企图跟温浅言正面对决。
飞奔过来的赵岳几乎跟一座小山一样,他肌肉壮硕,身材魁梧,肤色又黑,跑过来时地面仿佛都在咚咚作响,让众人不自觉又为温浅言捏了一把汗。
毕竟温浅言后边儿就是区域的边缘,这一次这小捕快还能往哪里躲?
钱公公已经提前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有点难以接受温浅言在赵岳手中落败,随即案子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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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质疑,到手功劳,全部飞走。
于是乎他决定先逃避,至于事情发生了怎么样,那就发生了再说。
温浅言握紧手中棍。她深吸一口气,闭眼一瞬,调动一半内力,抬棍子迎了上去。
在众人聚精会神的目光中,两人同时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正面交锋。
两条木棍相互抵着。温浅言面上表情坚定,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如星火般令人心潮澎湃。
反正陆云澈是移不开眼睛了。
“啪——”
胶着不过一瞬,两人瞬间分开,各往后退两步,各自的木棍上都隐隐出现了裂痕。
在这众人没看到的地方,赵岳暗自挑了一下眉,心下稍惊,这小捕快看着瘦弱,想不到力气还挺大。
众人被这精彩的打斗一直吸引,忍不住就想拍手就好,刚抬起头来,突然间发现这是大殿内,陛下还坐在龙椅上,于是连忙低下头缩缩脖子。
原本想叫好的声音缩了回去。
温浅言抓住机会,再抽了赵岳一棍。
温浅言赵岳两人斗得难解难分,主要原因是温浅言不想一下子出全力。
她方才跟赵岳短兵相接,发现两人木棍皆有裂痕,那便证明木棍承受的最大之力顶多就如此了,她只出了半力,赵岳的样子倒像是用了九或十成力。
看来这场战斗不会有悬念。
温浅言有心想展现实力,便瞅着个机会,从旁边一下扑到赵岳头顶之上,想趁赵岳举起棍子抵挡时弄断他棍子。
毕竟这场游戏到现在,也大概要结束了,要不然太没意思。
她正欲抬手劈下去,余光却无意瞧到陆云澈摆了摆的手。
温浅言已经飞身上到半空,她不好一下子改变动作,便只能堪堪转了个圈儿,顺势往那边瞧。
只见陆云澈皱着眉,他稍稍摇头,甚至还晃了晃手指。
分明是“不可莽撞”的意思。
温浅言咬咬嘴唇,她接收到意思,只能暂时放弃原计划。
两人暗通消息时,赵岳瞅准机会,抬起木棍往这边冲来。
温浅言计算了一下,自己方才击中赵岳有两次,而赵岳一次都没有击中自己,若陆云澈的意思是要自己藏拙,那现在结束比赛,是万万做不到的,既然如此,那便只能——
放海。
温浅言再提起棍子,故意不跟赵岳碰上,偏了一寸,让赵岳的棍子挨上了自己的小腿。
而落在众人眼里的画面,变成温浅言被动挨打,生生受了两棍,跟赵岳持平。
皇帝轻笑两声,眼角荡开一道纹路。
这小子还懂得藏拙,给人留脸,或许是个可栽培的
表面上看,两人越战越勇,气氛愈加热烈。
冰块也无法阻止众人观看热情,此时众人默念着“冲啊”,又或是抬起袖子来擦汗,总而言之,是完全被这打斗吸引住了。
正当众人看得津津有味,迫切期待瞧谁能胜出时,温浅言二人手上木棍同时“啪嚓”一声巨响。
只见温浅言棍子直直打上赵岳那条木棍,赵岳被震得不由脱了手,温浅言那根棍子却仍牢牢握在手里。
“承让。”
温浅言朝高位上龙袍拱手。
26. 胡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圆,他们直愣愣看着赵岳温浅言二人,有些人甚至合不拢嘴。
原本还斗着,怎么突然间就结束了?
“好。”不知是谁先叫的第一声,众人表情松动,激动气氛又有复燃之势。
温浅言还纳闷谁有如此大调动气氛的作用,她将木棍交给随行太监,抬眼,循着声音往那边瞧,发现刚才叫好那人,居然是皇上。
也是,此事是陛下开的头,自然,也只能他叫结束。
皇帝都开口了,众人自然是跟着叫好,一句“好”被叫出了花,此起彼伏响起来,有些人揣度皇帝心思,开始边往上位瞄边小声鼓掌,发现掌声在寂静的大殿回荡格外奇怪之后,他们又立马就收手了。
温浅言往钱公公那边望去,眼神却只跟着陆云澈。
若她没有看错,好像陆云澈也勾了勾嘴角。
陆云澈一身朝服,站在众人之中,衣服并不出色,但套在在这个人身上,就莫名让人移不开眼睛。
温浅言视线慢慢从远处陆云澈的朝服补子往领口上移,见到祥云纹,她眼眸仿佛还不知足,一路向上攀,一直看到陆云澈没什么血色的唇,高挺鼻梁,以及右眼眼角的泪痣。
再上一点,就是那双永远含着笑的桃花眼,当然,其中的意思有几分真几分假,估计谁也不知道。
见温浅言也在看自己,陆云澈轻轻挑了下眉,他嘴角稍弯,眼底笑意真实,如三月暖融融春阳。
温浅言飞速给他挤了个微笑,便又垂下头去。
而此时,众人看温浅言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毕竟看上去,是温浅言赵岳两人木棍同时崩断,两人平分秋色,但实际上温浅言棍子只裂开一条缝,赵岳的棍子已经变成了碎屑,两人表面上势均力敌,实则高下立判。
赵岳也是个爽快人,他向温浅言抱拳:“小兄弟武功了得,在下服了。”
语毕,赵岳果断跪地磕头:“在下没能赢比试,陛下恕罪。”
皇帝一改方才带头叫好模样,他沉下脸,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紫檀木扶手,气势凌人,语气不虞。
“赵岳,你身为宫廷内侍卫统领,负责大内保卫之务,本该是武功高强,打遍天下无敌手,怎么今儿碰到了一个小捕快,你却不行了?你,该当何罪。”
天子欲发怒,无人敢当,温浅言也只得低下头去,跟众人一样齐齐呼:“陛下息怒。”
其实温浅言不知自己为何要跟众人一起求饶。
毕竟战胜赵岳的人是她。
赵岳落败,顶多也就是被革个职的事情,而若自己落败,不仅要受到众人冷眼,皇帝也会对她制服叛党,制服二十叛党的功绩感到怀疑,如此,伤害的可就不是一个人的利益,而是参与太子余孽案的所有人。
不仅是温浅言,负责这个案子的陆云澈和钱公公更不会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要是自己落败,他们估计会推出“捕快队共同参与捕获了嫌犯”的说辞。
毕竟这样说,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看赵岳是老实人,顶多也就一介武夫,或许他心思单纯,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可自己不能败,一旦输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温浅言正思忖着,蓦地听高位又传来阴恻恻质问:“赵岳,你武功如何朕素日清楚,在天下高手中也能排到前十,怎会无缘无故败给无名无姓之人。”
跟众人跪着的温浅言并无过多情绪。
对陛下而言,她的确是名不见经传,几乎算得上是完全无需注意那一类。
可能也正是如此,才让自己险些战胜了赵岳的事实变得更加让陛下难接受。
但那又如何,温浅言身子挺直了些,她堂堂正正凭自己本事赢的,若比试的结果尚不能做到公平公正,那陛下设置这一出的目的又是什么。
莫不是只为了让自己出丑罢?不至于。
温浅言旁边,赵岳身上里衣一瞬被汗湿透,他连连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大殿被咚咚沉闷声填满,温浅言忽地感觉有些无趣。
这场比试的结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所有人满意,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温浅言突然很想抬头直视穿龙袍之人那双眼睛,盯住,问问他,为何让两个人莫名其妙缠斗,又是为何,要对臣子诸多猜忌。
而温浅言尚未开口,就听到高位上传来轻飘飘声响:“赵岳,朕信你武功不差,不会败得离奇,是以…你不会是故意让着他吧?”
赵岳冷汗忽一下冒出来了:“这……”
他的确武功不如这小捕快,然而,这是能说的么?
说了损天颜,不说欺君,这回答,怎么选都是个错啊。
正当气氛再次凝固之时,皇帝又笑开了,他不理跪地的赵岳,反而是看向温浅言。
“小捕快,你姓什么?”
温浅言知道皇帝已经将自己刚开始做的那介绍忘了个精光,她俯身应答:“微臣贱姓温。”
“温爱卿,”皇帝很快接了,“既然你能战胜朕的侍卫长,要不,这个是侍卫长的官就给你来做,你意下如何?”
原本沸腾的大殿霎时寂静一片。
众人低下头,只留给皇帝一个圆溜溜的脑壳,赵岳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这么讲,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得怔住。
陆云澈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蜷缩,他呼吸越发灼热。
他怎么不知皇帝有如此好的心思?
温浅言此时眼眸也沉下去,她知道皇帝却没有表现出来的如此简单。
“谢过陛下,不过微臣还是更愿做捕快查案,以另一种方式为陛下分忧,还望陛下谅解。”
皇帝可能是心情好,大手一挥,给温浅言封了总捕头官职,让她负责京中巡防。
“微臣谢过陛下,”温浅言低头谢恩,又稍抬一点头,咬了咬牙,试探道,“陛下,敢问我朝律法之中,是否有保护低职官吏这一条。”
“怎的突然扯到这个——你问这做什么?”
皇帝心事难猜,刚才还能朗声大笑的他此刻坐在龙椅上,微眯着眼,自上而下俯视所有人。
“臣侥幸得了陛下一个恩典,冒死想向陛下讨第二个。”
皇帝看温浅言眼神发生微妙转变:“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地上二十盏青铜灯缓缓摇曳,微微来一阵风,却带不走众人额边热汗。
陆云澈呼吸一窒,他好像知道温浅言要讲什么了。
钱公公乃人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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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他听到“低职官吏”,鬓边便冷汗混着热汗一同滚了下来。
这温家小子,竟是要把这案子告到陛下那里去。
好大的胆子!
钱公公再也顾不得陆云澈警告眼神,他一个箭步走上前,步履带风,竟有几分习武之人的迅疾:“陛下!”
众人刚往钱公公那里瞧去,就见钱公公“噗通”一声跪下,他双手交叠,头不要命似的咚咚往下磕。
皇帝皱皱眉。
“小钱子,你有何事。”
温浅言手指蜷缩,她岂能不懂钱公公的意思,钱公公乃是皇后那边的人,怎会真与她一条心,堂堂正正将秦荣所做之事说出来,让皇帝责罚。
相反,现今来到秦荣远亲皇后娘娘之地,她想要秦荣付出代价,可更难了。
磕头“砰砰”声忽地停了,皇帝眯眼瞧去,见一直没发话的陆云澈站了出来。
他身姿挺拔,腰身被银质革带一束,更显劲瘦,即使此刻微低着头,也无损陆云澈儒雅气质。
随着陆云澈俯身,他腰间鎏金钥匙也轻晃,发出叮咚脆响———温浅言恰能听到。
乌纱帽下,陆云澈眉目温润,他语气温温和和,简直跟闺中大小姐似的:“恭禀陛下,想是钱公公他头痒了,又不敢挠,特地给您跪下磕头告罪呢。”
这番说辞原本怎么听怎么像在胡扯,然它偏偏出自在场最精通医理的陆云澈之口,是以让众人,包括皇帝,一时间都没法怀疑。
“朕知道了,小钱子,你起吧。”
当然,皇帝并非不怀疑,他不过是原本就不想理钱公公,顺势借着这机会让钱公公起来罢了。
陆云澈吩咐随行太监拉钱公公起来,他完全没有管钱公公因发不出声憋得通红的脸色——毕竟那就是他干的。
“温卿,”钱公公被拉下去,温浅言听到皇帝在叫她,“方才见你像是有话要说?”
温浅言双膝触地,双手交叠在身前,缓缓下拜:“陛下,几日前微臣才到捕快队,原想着来讨个生计,却不料差点子丧了命。”
顿了顿,温浅言见皇帝没有打断自己,便深吸一口气,语气沉沉道。
“微臣跟随秦捕头前往荒山查案,想不到受排挤不说,还在遇狼之际被秦捕头及一众捕快丢了出去,若非微臣武功尚可,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为陛下破案,今日也无法站在陛下面前了。”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再次陷入静寂。
毕竟此事无论如何说都触犯了律法,按理是可以告到御史台去的。
而这小捕快居然直接通到了陛下这里,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①。
“此话当真?”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淡淡。
温浅言俯身,长跪不起:“微臣若有半点虚言,定叫天打雷劈。”
“你说,”皇帝目光凝在温浅言身上,他声音沉稳,像是要为温浅言做主,“那个捕头是谁。”
旁边,静观其变的陆云澈突然心头一跳,不对劲,他正想抬手阻止温浅言,可惜温浅言终究比他早开了口。
“启禀陛下,那人姓秦名荣。”
钱公公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就想扑出去,却被陆云澈抬脚绊倒,顺便又提溜了起来。
皇帝神情却变了。
27. 私语
方才仿佛要帮温浅言讨回个公道的皇帝,现在又变得毫无感情:“温卿武功高强,那些狼,想必对于温卿来说,不足以为惧吧。”
温浅言心沉了下去,她并没有难以置信,而是莫名有一种释然。
同时还有点彷徨。
连皇帝都不想管秦荣的事情,那自己即使报到御史台,又有何用?
官官相护何时了,只要自己说的话触犯了权贵们的利益,他们,是不会为自己出头的。
而原本在进宫之前决定好做小伏低的温浅言此刻跪在地上,心头却不断有火冒出来,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么?这分明是有权者仗着家中权势为非作歹,恃强凌弱。
皇帝在高位上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就跟这空荡荡的大殿一般,完全不近人情。
“看来,先前有小钱子头痒磕头,现下有温卿膝盖痒,既然膝盖痒了,那就跪在地上,好好舒服一会儿吧。”
在场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天子之怒一下子又波及到自己——毕竟这是很有可能的,天子发怒,才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惹到了,通通连坐。
见温浅言扎扎实实跪在地上,钱公公面上笑容这才回来。
这才对嘛,陛下肯定是向着娘娘的,秦捕头乃是娘娘的远亲,即使是远亲,也容不得一个外人如此欺辱。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时,在一旁静默伫立的陆云澈也一撩袍子,跟着温浅言跪下来,他向皇帝低头,拱手。
“陛下息怒,这小捕快初来皇宫,难免不懂规矩,还望陛下莫要因恼火伤了身子。”
“嗯……”皇帝掐了掐眉心,他轻叹一口气,抬手往陆云澈方向招,“陆爱卿,你过来。”
陆云澈没有推脱,缓步上前。
他走到皇帝龙椅尚有几步处,自觉停下来,静候吩咐,却看到皇帝暮色沉沉的眼睛。
“朕偶感不适,”皇帝声音很轻,这话只有陆云澈和他本人听得见,“你凑近些,扎一针,莫要让旁人发觉。”
陆云澈顺势向前,他掏出袖里银针,以一个众人发不现的角度插进皇帝露出的手腕那一节。
一边将银针缓缓旋转,陆云澈一面觑着皇帝的脸色轻轻道:“陛下,臣原不该多嘴,然那小捕快所言非虚,他遇刺一事,在下亲眼目睹,可以为其作证。”
皇帝正为手上的跳痛烦闷着,他抬手掐一下眉心,随便摆一摆另一只手。
“这种小事,不必来烦朕。”
拒绝之意几乎要溢出言表,陆云澈知道不该多说,只得低头,将皇帝手腕中的银针拔出来:“陛下,可以了。”
皇帝紧皱的眉心没有松开,他挥了挥手,示意陆云澈可以退下,又掀开眼眸看一下温浅言,目色沉沉。
“你方才所云,或许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朕做主,为你和那捕头前嫌尽释,来人,设宴。”
太监宫女匆匆行动起来,温浅言默默跪着,听他们脚步声响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高位上传来声音,皇帝像是终于想起自己一般,淡淡道了一句。
“温卿,平身。”
见识过皇帝前后两幅模样的温浅言心中明白,此时不该再强求。
她麻木低头,叩首,道一声“谢过陛下”,便爬起身,站到一旁去,因陆云澈旁边有空位,温浅言顺势就插空站过去,挺直了身子。
陆云澈见温浅言站过来,微微蹙眉,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又轻轻闭一下眼,稍稍摇头,示意温浅言不要轻举妄动。
此刻温浅言心中半分侥幸也无,她木木点头,就开始看着汉白玉地板,任由神思驰骋。
食物的香气蔓延开来,温浅言抬起眼眸,发现不知何时大殿内已经摆好了宴席。
长案铺放银丝祥云锦茵,精致碗碟盛放一盆盆美味佳肴,而此时,那些美食不遗余力散发出诱人香气,就连最不饿之人的肚子里那馋虫都能被勾起来。
更何况温浅言原本就站了一天,没进什么食。
此刻即使温浅言想忍,胃腹也不由得隆隆作响。
只听得大殿入口传来一句“皇后娘娘驾到!”,众人又呼啦啦低头,跪下,衣袍跟地面发出摩擦。
在大太监的领头之下,众人异口同声向皇后娘娘请安:“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温浅言跟着众人一头跪下去,眼神却一直偏着瞧门口。
只见十几位宫女在前头打着宫灯,原本漆黑的大殿门口,突然间出现了金丝绣凤的红袍一角。
温浅言还想再看个清楚,就听耳边传来陆云澈不轻不重一句话。
“低头。”
那声音仿佛贴着温浅言的耳朵响起,很轻,但是却莫名沉重,声音悦耳,如同山林间叮叮咚咚的泉水。
温浅言一时恍然,直到手指被扯了一下,她才连忙低下头去。
此刻,在不起眼一个角落,陆云澈食指正按着温浅言手背。
陆云澈手指修长匀称,指节清晰,掌心宽阔,此时,他葱白指尖正点着自己手背,两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肤色相差有点大。
温浅言并不自惭形秽,只感到有些新奇。
毕竟她出身卑微,天天在外头跑,遭受风吹日晒雨淋,皮肤难免粗糙发黄,而陆云澈天天在宫里头,为贵人们治病,他手指不养得好才怪呢。
皇后声音听起来像是顶顶和气的:“跪着干什么,都起来。”
众人应诺,却还是不敢直视国母,他们只低着头,慢慢从跪姿变为站姿。
只温浅言抬眼,扫了一下皇后面容。
皇后身材中等,她一身大红礼袍与面上敷粉相得益彰,衬得她五官更加明艳,大气动人,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让人不免惭愧,感觉自己污了她的眼。
温浅言原本也该是有这种感觉的,但她不仅没有,反而默默震惊,握紧拳头。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在在皇后身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秦荣。
龙椅上那人兴致明显很高,他一挥袍袖,明黄寿字纹若隐若现:“来人,摆酒。”
皇后缓缓向前走,一直来到皇帝身边,在皇帝身旁的坐席坐下,温浅言等人这才被允许上桌。
秦荣则是低头跟在皇后附近,他脚步颠颠,面上谄媚明显,活脱脱一个跟着主人得道升天的狗腿子。
许是地上那些青铜灯碍事,皇帝又一抬手,明黄色刺目:“那些灯,撤下去。”
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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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敛眸,唇微抿,敢情这是在敲打,让他不要因侦破尸体面容破了案,从而居功自傲。
在他旁边,温浅言看着地上汉白玉出神,猛然听见皇帝让人落座,她还没反应过来。被陆云澈扯了衣角,她才站起来,朝自己位置走去。
歌舞很快都搬了上来,跳舞的,唱戏的,都集合在一起,他们面带笑容,表演无可挑剔,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出来给大家演一会儿子似的。
按理说,这本该是能活跃一下大殿内气氛,却不想烛火微晃,众人面上笑容越来越勉强。
无意间一抬头,温浅言发现秦荣此刻附在皇后娘娘耳边,两人在耳语些什么。
正好这时,伶人们表演完戏曲,弓着身子低头向外撤,大殿暂时回归静寂。
在一片沉默中,高位上皇后娘娘发话:“那个坐在末位的是哪位?看着有点面生。”
一时间气氛凝滞,温浅言正吞下一块饼,突然发现众人目光齐刷刷往自己这里看了过来。
温浅言心中暗叫不妙,团花纹绣帷下,陆云澈狠狠踩了她一脚,还不等陆云澈用眼神催促,温浅言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向皇后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微臣贱姓温。”
“原来你便是小温,”皇后声音温润,听起来不像在摆架子,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听说,你与秦捕头闹了些矛盾。”
温浅言原本因为皇后声音放松下来的神经骤然绷紧。
她身子一僵,不想胡乱搪塞过去,但说真话也没用,是以静静站立,一言不发。
“没什么矛盾是调节不了的,陛下还特地为你二人设宴,想必小温不会因为这一点事情,破坏大家兴致吧?”
皇后声音还是那么温温柔柔,温浅言却无端打了一个寒颤。
是了,帝后本是一家人。
皇上多变,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如看上去那般温和。
“娘娘,这……”
温浅言说不出什么“所言极是”,但感觉无数目光往自己脊骨上压下来,企图将自己压倒下去,永远翻不得身。
“听说这案子破了,你有很大的功劳,”皇后娘娘是聪明人,见直接劝不动便转换话题,“这案子是本宫督办,定是不会短了你的好处。”
温浅言喉头发紧,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一直不回话,皇后眸底闪过轻蔑,看来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几句话,就被吓成这样。
“不若赏你千两纹银,城西宅子一座,如何?”
温浅言每次呼吸,身子都在微颤,她缄默不语,身子虽弯,却硬生生多了几分宁折不屈。
“这孩子,怎么不说话?”皇后娘娘手帕掩唇,斜眼看一下秦荣,“这事儿都怪你,还不快敬酒。”
秦荣忙称是,他端起酒杯,三白眼遮不住精明:“小温呐,先前是我不好,如今你我,一杯酒泯恩仇。”
大殿内灯烛摇曳,不知何处卷来一阵风,温浅言只觉眼前昏暗,仿佛怎样都瞧不见光,她喉间梗塞,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话。
“在下不胜酒力,秦捕头,抱歉了。”
陆云澈心头一跳,猛的抬头看向温浅言——皇后娘娘亲自搭梯子,他不想下?
28. 不配
那……皇后娘娘会做出什么事,难以想象。
秦荣身上假笑缓缓变僵,皇后娘娘眼神锐利,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云澈心下不安,他上头不动,脚尖去勾温浅言小腿,碰不太到,陆云澈微偏过眼,找准温浅言小腿肚的位置,用力一踢。
这一下可好,温浅言纹丝不动,陆云澈却被反冲后弹,差点一个没坐稳,从位置上跌下去。
“陆爱卿,”皇帝爱饮酒,然酒量不佳,此时他饮过几杯,面上开出两朵红云,说话也有些模糊不清,“怎么,你坐不稳了?还是要向朕敬酒一杯啊。”
陆云澈勉强坐直身子,他缓缓起身,向高位上龙袍行礼告罪。
“陛下恕罪,在下御前失仪,自请陛下责罚。”
皇帝倒是大着舌头笑开:“陆爱卿太见外,你给朕医病,把朕从鬼门关多次拉回来,朕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这场风波之后,可能皇后也看出了温浅言折不弯的心思,她主动笑着,给温浅言递台阶。
“要我说,这件事儿本来不干小温,是姓秦这小子太过分了,这样吧,秦荣,你自罚酒一杯,给小温赔罪。”
温浅言目光直视高位上的人,只感觉金黄龙袍和金丝凤袍亮得晃眼。
秦荣拿起酒杯,仰头咕嘟咕嘟把酒喝下去,他还特意把空瓷杯倾倒,向温浅言展示。
那青瓷盏里头的确空了,甚至可以说是滴酒不剩,足可见诚心。
温浅言只能点头,得到皇后赐座之后,她默默坐下,却莫名感觉自己眉头舒展不开。
腹中有些怪异之感,不知是太饿还是太饱,温浅言正欲拿起筷子用餐,却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她并不再强迫温浅言原谅秦荣,而是在跟皇帝的对话中打趣温浅言长得不错,或许可以配公主。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如刀子般,齐刷刷向温浅言投来。
他们眼中大多都是妒恨,而陆云澈眸底却闪过一抹错愕。
他莫名感觉眼前有些晃,手中握着的银箸不断颤抖,呼吸也跟着急促,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不想温浅言接受,而他也不知为何。
陆云澈攥紧拳头,往旁边看,发现温浅言这个当事人还在用饭。
他仔细观察些许,才发现温浅言明面上吃菜,实际在暗中观察众人眼色,包括坐在温浅言身边的自己。
原本要松下来的那口气骤然提上来,陆云澈急急寻找温浅言视线,好不容易对上后,他一刻也不想耽搁,直接摇头,闭眼。
自己只是不想让复仇的一个得力助手卷进皇室风波里,从而有可能临阵倒戈罢了。
陆云澈如此说服自己。
台阶上,皇帝斜眼看戏,目光时不时在温浅言陆云澈二人间逡巡,而皇后还端着一派笑意,连眼眸深处的猜忌都藏得极好,看上去活脱脱一副大气温婉的模样。
温浅言猜皇后并无此意,不过试探而已,便起身行礼:“娘娘,公主乃金枝玉叶,在下不过一介粗人,怎可与公主相配。”
她余光瞥见秦荣小声嘟哝一句“还不如让公主给我”,心下只冷笑。
“那真可惜,”皇后娘娘嗓音柔和动听,她面上适时展露几分笑容,温婉可人,“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大殿内处处亮堂,温浅言看着明面上包庇了秦荣行凶的帝后二人,他们衣裳光鲜亮丽,看上去人也亲和,温浅言却莫名觉得晃眼。
此地终究不欢迎自己这样的人,她攥紧拳头,指尖深深嵌进掌心,她有点想回去了。
可又能回哪儿去。
一丝茫然爬上温浅言心头,她眼前缓缓没了焦距。
温浅言在京城中没有宅子,只赁了间小房,如今租期将至,需再缴纳租金,然她囊中羞涩。
为了当捕快查案,温浅言银钱已经花费不少,她也再无精力干其他活,此刻身上不过几十文,实在交不起每月半两银子的租金。
呼吸愈加急促,温浅言忽地被扯了一下,她转头看去,发现是陆云澈拽她坐了下去,还给她眼神,让她勿要再多言。
温浅言心头无数乱麻缠绕,完全没发现陆云澈眸底一闪而过的侥幸。
还好,温家小子不娶公主。
至于为什么心头会涌出一丝甜蜜,陆云澈选择忽略。
无论如何,温浅言不当那甚么驸马便好。
温浅言低头,慢慢端起青瓷盏,她看着其中倒映着金碧辉煌的琼浆,蓦地闪过饮一口的想法。
辛辣酒液入口,温浅言毫无防备,只感觉喉头酸涩,一时间咽不下去,但吐出来有失礼仪,故而只能尽量掰开紧皱眉心,小口小口尝试吞咽。
她无意间往旁边有人扫,发现陆云澈桌上青瓷盏里头,液体还是满的,再往陆云澈那边看去,正好对上陆云澈含笑的眼睛,温浅言扶额,她可能是真的醉了,怎么感觉陆云澈姿容秀丽,竟不输皇后娘娘。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温浅言再无缘娶公主时,想不到酒过三巡,皇后娘娘再次提起招温浅言做驸马。
“陛下,这温家小子好生俊俏,生得也白净,看着招人喜欢,何不将他招来,给咱们钰儿做配?”
皇帝明显有点不胜酒力,不知是真心赞同皇后,还是顺水推舟,他笑眯眯看温浅言:“温爱卿,你意下如何啊?”
陆云澈原本松了的那口气立刻提到嗓子眼,他心头突突,即刻往温浅言那边看去,只希望他莫要贪图一时荣华富贵。
所幸温浅言该是没有当乘龙快婿之想法,她再次起身拱手,拒绝说辞换了一套。
“陛下,娘娘,微臣年纪尚轻,并无成家之打算,还盼莫要耽误公主,臣自请罚酒一杯,恭祝公主殿下来日能寻得良人。”
语毕,温浅言不给众人反应时间,她眼疾手快抬起青瓷盏,一饮而尽,再拜:“多谢陛下和娘娘成全。”
陆云澈心口郁结之气忽地散了,他紧绷肩膀松弛下来,这才发现掌心里头纹路上都是汗。
宴席的主要目的达到,也就没有再继续办下去的理由,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只留下陆云澈,让其他人都散了。
温浅言听秦荣经过自己时小声炫耀皇后擢他为吏目,她居然不想回嘴,只是心中格外平静。
毕竟在这场宴席中,温浅言也获赏一间小院及银钱若干,明面上,她还是得谢过帝后。
正当温浅言快要出宫时,却听到宫墙不远处传来陆明澈叫自己的声音。
“你腰上不是伤了么?这里有药,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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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
虽然温浅言女扮男装有些年头了,但终究没让男子见过里衣以内的身子,她连忙摆手拒绝:“不用劳烦了,我自己上药就行。谢过,再会。”
陆云澈还想再争取“说不定里头有一个淤青,我还能给你揉揉”,就见温浅言低头从他手里拿过药膏。
温浅言走得快,迈的步子又大,没几下,就远离了陆云澈的视线。
夜风阵阵,独留陆云澈在昏暗的宫灯里怅惘。
这温家小子到底是多保守,自己身为医者,又跟他同为男人,他居然连让自己给他上药都不肯,实在是迂腐至极。
陆云澈一甩袖子,又往皇帝寝宫的方向去。
温家小子不识货。总有人需要他。
说来也怪。
自太子党余孽一案被侦破后,大启好几个州都爆发大旱,颗粒无收,而这几个州恰好是一贯鱼米之乡,粮食主产地,现今不仅交不上粮食,就连当地人都吃不上粮了。
皇帝体恤,命各地官员派粮去支援,并且格外开恩,那几个遭了旱情的州,无需上交粮食。
但不知为何,京城附近的流民越来越多。
从城楼上望,还有不少人衣衫褴褛往这边赶,他们提着为数不多的行囊,其中有老人、小孩,甚至还有怀孕还背着婴儿的妇女。
即使是看起来本该年轻力壮的青年,也步履蹒跚,更不要说那些老弱病残。
“秦大人,”一个小守卫匆匆跑过来向秦荣报告,“外头的人越来越多了,您看,要不要开一下城门?有的都在外面待好几天了。”
秦荣刚用完晚饭,此刻心情不好不坏,只觉得日头还是晒,他随意抠下牙缝间的鱼肉,往城门外一弹。
“京城哪怎么下这么多人,从哪来的回哪儿去!”
或许是两人谈话声音太大,城门外的流民往城楼上看来,他们瞧到秦荣,便双腿下跪,手拼命拱着向秦荣求情。
“大人,官爷,天下大旱,城外哪儿有出路啊,还望您行行好,开开门吧!”
一个流民流泪,十几个流民便集聚上来吵吵嚷嚷,喊着“大人行行好”、“大人,我等几天几夜没吃上饭了”等。
流民们大多衣衫褴褛,他们嗓音嘶哑,面有菜色,皮肤干涸下去,只一双眼睛还泛着光,仿佛在等待着最后一线希望。
而对于这群凄惨的流民,秦荣不为所动:“想得美,上头的命令就是‘没有路引,不许进’,没饭吃,那你们自己去找石头,找泥土,找树皮,别在这里吵嚷。”
一时间哭声闹声嚷声此起彼伏,秦荣不耐,扭过头去,恰好看到往这边走来,正在城内巡查的温浅言。
秦荣眼珠子咕噜一转,嘲讽语调开腔:“你们要真是那么难,何不如去找那位老爷,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总捕头,说不定,就放你们进去了呢。”
正在案例巡查的温浅言并不知情,只突然间听到有声音在”老爷”、“老爷”叫。
她原本想略过,却发现好像是朝自己这边嚷的。
温浅言疑惑转头,这一看可不得了,无数流民如同见到肉的狼群一样,眼睛都快绿了,他们拼命用手扒着城门,伸头朝温浅言喊。
“老爷行行好吧,放我们进去吧。”
29. 摇人
流民眼神饥渴,看向温浅言的目光如有实质,他们面容哀愁,举在胸前的双手抖抖索索,眼眸忽明忽灭。
像是在等一个希望,却不知道这希望,能不能降临到他们身上。
可能是他们双手颤抖,亦或是他们嘴唇哆嗦,温浅言透过他们,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来京城讨生活的自己。
“你们很久没吃东西了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想不到这轻轻一句话竟是“一呼百应”,流民们争着伸手,又仰头,他们朝着温浅言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大声诉苦,看他们那样,真恨不得自己突然间有什么本事,一下子蹦到城楼上。
面色憔悴的姑娘:“老爷,奴家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呀。”
“老爷,我五天没吃了,”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妇人举起看上去成了饿殍的孩子,“大人尚遭得住,孩子可怎么办呢?”
一时间,哀怨之声此起彼伏。
秦荣挑一下眉,嘴上露出嘲讽笑意,让你温浅言装好人,现在好了吧?知道自己谁也救不了。
温浅言低头,摸出藏在身上的饼。
她将饼掰成好几块,扔下楼去,恰好落到那些伸手的流民手里:“各位,实在抱歉。你们能否进城并非由我决定,但要是饿了的可以上前来,我给每人发个饼。”
城门戒严是三日前的决定。
此决定并非由温浅言等提出,而是由五城兵马司提出来,说近日进京人数甚多,寻衅滋事之人不少,请命全城戒严,并言若再不限制流民进城,城中,必将秩序全无。
朝廷方面觉得甚是,并一道道命令传下来,最终落在秦荣这个吏目身上,说若无路引不许进。
然而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现下,没有哪个州府敢给流民开路引,毕竟早就有命令分发下来,五日前,路引就已经全部不再发放了,特别是通往京城那一些。
流民越聚越多,一双手伸完,还有另一双手,温浅言晚饭只买了三个饼,此刻掰完,已经没有再多余的食物,她只得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候。
“各位稍安勿躁,我现在去给你们买饼。”
温浅言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那些拿了饼的沾沾自喜,没拿到饼的则是默默双手抱着蹲下来,愣愣看着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哈哈哈,”秦荣瞧这一出戏当做消食了,他心情大好,手按住城墙往下边看,“你们真当他会回来?人家不过是找个理由逃掉罢了,毕竟你们——”
秦荣拉长声调,眼神仿佛在看渣滓;“不过是一群贱民罢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怀揣着希望等饼的流民慢慢靠住墙,他们眼神空洞,不再看城楼,似乎是在想念没发生旱灾之前那片养育他们的土地。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来了,回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忙昂着脖子往城楼瞧,只见温浅言拽着一麻袋饼,从城楼上往下望。
“各位莫要着急,饼每个人都有,”温浅言单手拎起饼袋,朝众人晃了晃,展示其中分量,“城门不能开,我这饼只能从上面扔下来,还请各位排好队,一个人拿一张饼。”
“嘁,要发善心也不是这么发的,他们等一下纠结着打起来你还得负责任,反正这流民要是有死伤了,你温大人自己负责。”
秦荣凉凉嘲讽。
温浅言装作未闻,她伸手自袋子里拿出饼,正担忧众人是否会争抢,想不到放眼望去,流民们低着头,如同移动的蝼蚁,慢慢排成了一条长队。
“你不过运气好罢了。”秦荣还嘴硬。
看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温浅言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买了快几百张饼,要不然还真没法应承自己方才承诺。
也正是因为自己买下饼,饼摊老板提前收摊回家了,也算是做了小小善事一桩。
取饼,扔饼,看那人有没有接到饼,再次取饼,一套动作做了快十几遍之后,温浅言特别熟练了,她甚至不用再观察怎样投饼最好,随便一出手,下面的人都能轻而易举拿到饼。
见那些流民拿到饼之后,便不再吵了,秦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流民不出事儿,他秦荣肯定有功劳,至于温浅言嘛,功劳可轮不到他头上。
待流民上来一个一个取完饼,已是金乌西沉,温浅言手都快酸了,却还是不敢停,生怕有人因为腹中饥馁昏在外头。
原本灼热的温度渐渐降下去,温浅言抬眼一瞧,发现天色昏暗,因城中并未巡完,温浅言不得不分发完最后一张饼,就跟他们告别。
她正抬腿欲走,却突然间听到流民那边传来惊呼。
夜色沉下去,一片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绿,它们很有章法,一个接一个,在城门昏暗灯火中缓缓露出凶猛的爪牙。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狼来了!”,众人惊惧聚拢,又尖叫散开,一时间,恐惧如同瘟疫,将城门外的流民包围。
秦荣还在旁边不满:“瞧你干的好事儿,好好的发什么饼,现在好了,狼被食物引来了吧。”
看着地上的饼渣以及偶尔肉馅,温浅言没在说什么,而是“唰啦”抽出佩刀。
温浅言抬抬手指,让跟着自己的小捕快上前,她附在那小捕快耳边轻声吩咐。
“去宫中找侍卫长,让他修书一封,请五城兵马司调兵来,就说城外有狼,欲袭击流民,去!”
小捕快弯下身,拱手应诺,飞快朝城门的反方向跑去。
“哎,你怎么在这里动兵器?”秦荣声音低了几分,可能是看到温浅言手上有配刀,“知不知道城楼内不允许对长官动刀啊?”
温浅言淡淡扫他一眼。
“抱歉,事急从权。若秦大人有更好保全留名,剿灭狼群的方法,还请您先上。”
果不其然,秦荣又缩回去了。
温浅言对此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她飞身出城楼,果断一刀斩落狼首,从狼口中救下一小孩儿。
那孩子眼睛大睁,手上拿着半张没有啃完的饼,满脸惊惧。
“谁家小孩?”温浅言看到人群中有妇人往这边伸手,便伸手,将小孩往她那边抛,“看好。”
经过刚才温浅言那利落一刀斩狼首,众人已然把温浅言当成救世主,此时他们抖索着身子缩在温浅言身后,大气不敢出。
像是要为兄弟报仇,另一头狼迅急朝温浅言扑过来,几乎是眨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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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闪到了温浅言面前,竟是想一口咬断温浅言的脖子。
这狼挺好,专咬温浅言——在旁边观战的秦荣如是想,可惜,它并不是温浅言的对手。
寒芒闪过,众人尚未看清,那狼身首即刻分离,两团肉啪叽一下掉在地上,溅起团团血沫。
温浅言佩刀沾血,她反手握刀横在胸前,呈防御姿势,眼神却冷冷盯着角落那几十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狼群中发出嚎叫声,像是在警告温浅言。
温浅言离他们近,甚至能听到它们爪子刨地的声音,像是在准备进攻,但发现对面的人是个硬骨头,一时间犹豫不定。
狼群和众人就这么僵持起来,秦荣则是舒舒服服坐在床头上看戏,他端起茶盏正,准备饮一口茶水,突然听到小侍卫来报。
“大人,五城兵马司派人来了,他们手拿诏令,说开城门呢。”
秦荣立即回头望,发现底下,副指挥使已经带人来到了城楼处。
“哎呦,”秦荣可不敢跟自己长官硬碰硬,他连忙弯着身子,一溜小跑下去,“李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李副指挥使扫了秦荣一眼,便吩咐门吏:“开城门。”
“啊?可上头才下来命令……”
秦荣还想争辩些什么,却被副指挥使一句“需要你来教?”吓得不敢说话,只缩脖子站到一旁。
几个门吏连忙低头,拉开城门,露出外面的流民,以及站在流民前头的温浅言。
听到城门被打开的“吱嘎”声,温浅言就知道自己计划成功了。
还好赵岳卖自己这个面子,要不然以她一己之力,的确难收场。
“外面的人都听着,”李副指挥使被簇拥着上前,“贵人们怜惜,这才让你们进来。天色已晚,你等就在城门附近安歇,不得喧哗,若有违背者,即刻逐出,永不许踏入进城。”
此时天色昏暗,温浅言看那些散落在城外的流民,他们眼中晃动着细碎光芒,有的甚至跟旁边的人抱头痛哭。
李副指挥使还带了火把,他派人前去驱逐狼群,这才走到温浅言面前。
“你就是跟赵侍卫长交手,还半点不落下风的那个?”
温浅言不知他如何称呼,她率先收刀,拱手见礼:“在下正是,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两人互通名姓之后,李副指挥使告知温浅言,侍卫长赵岳已经将京城外流民情况禀报给了陛下,并请来御旨,允许流民暂且进城安歇,但规定不许走出二里地。
“如此,还真是麻烦李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副指挥使见温浅言如此谦虚懂礼,不由心头一暖,“对了,此次跟我前来的还有一位宫中太医,说是给流民检查身体的,有疫病那些,不允许进城。”
太医?温浅言眼前闪过陆云澈穿着朝服的样子。
他面色苍白,五官温润如画,一双柳眉似蹙微蹙,桃花眼波光流转——
打住,温浅言狠狠用指甲掐了一把指尖,这些不过是自己喝醉酒后胡乱看的他的样子,肯定不是陆云澈寻常的模样。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小温大人,好久不见。”
30. 相信
明明陆云澈嗓音很温和,温浅言却不自觉浑身一抖,想起他硬要给自己上药的样子。
于是温浅言面上微笑也显得比较勉强。
“好,好久不见。”
陆云澈面上还是那派温和:“温大人腰上的伤好些了么?”
温浅言吓得一激灵,连声应:“好多了,好多了,不劳陆大人费心。”
李副指挥使倒是在他们俩之间看了一圈儿,笑开了。
“原来你俩本来就认识,那好,就不必我介绍了。”
因李副指挥使带了旨意来,很快安顿流民的命令就被传下去,秦荣作为吏目,带领着几个门吏开始奔波。
经过温浅言,他像改不了乱吠的狗一般,冷冷道一句:“你倒是好本事。”
温浅言不置可否,只将目光投向给流民诊病的陆云澈,只当方才秦荣在妒恨空气。
秦荣“哼”一声离开,温浅言环顾四周,见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便放心离去,继续巡视京城内。
这几个月来,温浅言并不像之前那位只巡富庶地,不走贫民窟,她尽职尽责将整个京城跑了个遍。
也正是如此,温浅言发现秦荣仗着皇后远亲的权势无恶不作。
他搜刮平民老百姓油水,大肆修建秦府,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温浅言一面安抚群众,一面暗中思索,这些天她巡视过秦府,的确规格不一般,然而不像是从老百姓口中叼走的仨瓜俩枣建起来的,而好似秦荣莫名多了很多出处不明的银钱。
因上一次在皇帝面前大出风采,温浅言获暗中密令,于京城巡查中若遇异事,可以每两日来宫中上报一回。
将秦荣府制过于奢华且自己对其银钱出处不明忧虑禀告陛下后,皇帝沉了脸。
他缓缓告知温浅言,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带人核查国库银子,发现,有官银丢失,并极大可能怀疑内部人坚守自盗,因为并无外界强力打开痕迹。
“你是朕信得过的人,”御书房内,皇帝目光晦暗不明,“此事交由你暗中查办,切莫打草惊蛇。”
两日后。
副指挥始终有其他事物去做,故而开城门让流民进来,并且确保流民安全的任务就落在了各个城门的吏目身上。
五城兵马司特地暂且给吏目大一点的权,每个城门增援一支小队,听从吏目调遣。
日头很毒,温浅言巡到秦荣负责的那一扇小门,感觉浑身都要湿透了,人从水里面捞出来似的,当然,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秦荣,而是站在城门边阴凉处的陆云澈。
或许是太热,而这里又有无数流民,不能随意撩起衣袖,陆云澈大半面容被一张巾子蒙住,只露出光洁发亮的额头。
温浅言慢慢走近,想查看情况,却见陆云澈猛然一个眼神过来,她来不及躲闪,两道视线便在空中交锋。
“温大人?”陆云澈眼角弯了弯,他一双桃花很好看,声音也悦耳动听,只是被蒙在厚重的巾子后边儿有点模糊不清,“你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浅言错觉,她总觉得陆云澈这几个字咬的黏糊糊,不像是同僚之间的正常问候,倒像是情人间看到另一个人来,发出邀请似的。
幸而温浅言并不敏感,她耸了耸肩膀,便把刚才出的鸡皮疙瘩抖掉:“嗯,巡查路过,顺便过来看看,怎么样,你这边还好吗?”
陆云澈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晶莹汗珠凝在他白皙额头上,看上去莫名引人遐想。
“都还好,”陆云澈桃花眼弯弯,温浅言不自觉就想看里面的表情,却发现他瞳孔之内一点情感也没有,“只天气有些太热了。”
温浅言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陆云澈眼底这才染上些温度。
两人寻一处僻静地,陆云澈率先开口。
“温大人这一次,可是为那秦荣而来。”
这句话语句收束时尾调并不向上扬,而是平静往下沉,仿佛陆云澈早就知道温浅言会为此而来似的,他一点不惊讶。
温浅言感觉周围又热了几分,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在意这边,这才点头,小声将秦荣有私吞官银的嫌疑简单几句话告诉了陆云澈。
想不到陆云澈第一句居然不是给温浅言提方法,他挑了一遍眉,语气玩味:“这可是陛下独给温大人的任务,温大人还没做成,就先找我商量,不怕我口风不严,将这件事透出去?”
“你不会。”温浅言下意识道。
温浅言眨了眨眼,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心直口快,或许是陆云澈接连帮她,给了她一些相信他的底气。
“你不会的,”温浅言慢慢重复,不知道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还是安抚自己,“你不会吧?”
陆云澈又一次弯着眼角笑了起来,这回他眸子眯了起来,右眼眼角的泪痣也跟着生动,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气,不再像是一个随时会碎的琉璃娃娃。
“当然。”
陆云澈向前一步,离温浅言近了些:“温大人的秘密,在下自当守好。”
温浅言刚才让他别凑那么近,也莫打岔,毕竟两人正在谈正事儿,陆云澈就接着话头说下去,将这些天观察到与秦荣的事情娓娓道来。
秦荣作为看门的吏目,被指定去绞杀这附近的狼。
而秦荣消极怠工,完全不管城外百姓生命,只要狼不进来,他就任狼在外面撕咬那些流民,只第二天清晨他会派几个门吏,带着艾草与苦酒,又拎来几桶水,将地面的血迹细细清洗干净,并收敛遗骸。
也正是因为晚上有狼的存在,秦荣这边进城的流民特别少——运气不好的早在夜晚销声匿迹了。
温浅言看陆云澈平铺直叙将这些事说出来,她感觉胸口好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一时间有些呼吸不上。
“他这种行径……就没人管么?”温浅言声音莫名苍白。
陆云澈掀开眼皮,沉沉扫温浅言:“谁管?要怎么管?所有人都是这么做,又有谁会去揭发?”
“所有人都这么做,那这么做便是对的吗?”
温浅言攥紧拳头,感觉呼吸都变得灼热,全身颤抖不休,陆云澈躲避不及她的目光,稍一触碰,便忍不住瞥开了眼,他总觉得温浅言此刻目光比毒辣日头还难直视。
片刻后,温浅言呼出一口气:“抱歉,方才并不是针对你。”
缓过这口气来,温浅言知道秦荣是留不得了,正好陛下也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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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如就跟陆云澈联手,正好也获取一下他的信任。
这么想着,温浅言凑上去,跟陆云澈合计:“你听我说,我们先这样,再那样……,如何?”
凑得太近,陆云澈原本就热,此时感觉耳朵都要冒火了,所幸他听力没问题,清楚听到温浅言所言。
“可以。”他听到自己嗓音有点飘忽。
“陆大人!”
远处,有声音在朝这边喊,温浅言陆云澈二人同时抬眼望过去。
发现一穿着鸦青色衣衫的孩子正朝陆云澈这边来,他两手提一药箱,此时正气喘吁吁往这边跑,额头上凝了一堆汗。
“怎么不做好防护?你的面巾呢?”
温浅言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原本站在自己旁边温润的陆云澈突然间转变了声调,听起来还有几分吓人,像是严厉的夫子正在训学生。
“啊!”小少年挠挠头,面上生出两朵红云,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抱歉,师父,我忘记了。”
温浅言抬眼瞧陆云澈:“你是他师父?”
陆云澈叹了一口气,亲自从药箱里拿出面巾,给小少年系上:“师门不幸,收了个樟木弟子。”
温浅言笑了,樟脑质实滞,可不就是在讲这小医童记性差,屡教不改么,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师父都会这般贬损徒弟,又口是心非地为徒弟操心。
小医童撇撇嘴:“师父,我哪有那么笨。”
陆云澈没理,只拍拍他肩膀,看向温浅言:“问温大人好。”
“温大人好,我是小梁。”医童诚惶诚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想是希望温浅言不要怪他似的。
温浅言觉得他可亲,说几句体己话后便跟陆云澈使个眼色,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温浅言面上继续巡视京城,实际暗中跟皇帝禀报,而陆云澈也没闲着,他每天都笑眯眯跟秦荣打招呼,并没话找话硬生生跟秦荣聊上一会。
到后面秦荣简直怕了他了:“陆大人,您有事儿直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没事,”陆云澈端出笑意,眉眼弯弯,“这不是这门进来的人少,在下工作闲,没事可干么,跟你聊几句。”
秦荣忍不住往旁边缩了缩,聊天需要站这么近?
陆云澈没给他躲的机会,他嘴上说着不相干的话,指尖倒是灵活,往秦荣后颈及外袍撒东西。
秦荣抖了抖身子,他伸手想挠后颈,却又碍于陆云澈在,不好失礼,只能暗中龇牙咧嘴。
“秦大人,你怎么了?”罪魁祸首陆云澈还能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秦荣忍了忍,也感觉没什么了,只皱皱眉:“陆大人,你可嗅到么,好像有一股苦味。”
“是吗?可能是刚才诊病不小心染上了,秦大人可是嫌弃?”陆云澈若无其事将小包粉末收进袖间。
秦荣哪敢,只得抹着汗珠赔不是。
渐黄昏,夜色从天际的一个角出发,慢慢爬过整个天空。
温浅言巡逻到此地,她抬起眼眸一望,发现陆云澈用力眨了眨眼,她轻咳三声。
陆云澈便吩咐旁边门吏开门。
几乎是刹那之间,黑暗中蛰伏的狼群瞬间发起袭击。
31. 蛊惑
狼群急速奔来,快如闪电,好似深夜鬼魅,让人吓得不自觉就软了腿。
它们接二连三扑过来,很有章法,正好封住人后退的路。
离门最近的小门吏首当其冲,吓得直接往后“扑通”仰倒,他闭眼一颗心狂跳,等待着死亡降临,却不想被一只手提溜起领子。
小门吏刚嗅到狼嘴腐臭的气味,便感到整个人轻盈向上飞,他睁开眼睛,发现那股力道正在把自己往城楼上带。
会是谁?
小门吏怀着激动的心情略一回头,发现是总捕头温大人。
温浅言将小门吏扔到安全的地方,看他站直身之后,她抛下一句“跑”,就几个闪身,来到了城门外。
秦荣陡然见到狼群,吓得两股战战,他急忙抽出佩刀。
见狼群扑向门吏,没有往他这边来,秦荣那口气又松了下去,他抽出来那佩刀也插回了刀鞘内。
可不料狼群仿佛有智慧,它们顺着打开的城门一路向上攀爬,敏捷地猫儿似的,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城门顶,距城楼仅有两三步之遥。
“哎呦俺滴娘嘞。”秦荣慌慌张张抽出佩刀。
但凡只有一只狼他都能应付,但这一群实在不行,他情急之下环顾四周,发现温浅言就在附近。
即使温浅言身份不比当初,但此时此刻就算天王老子来了,秦荣估计也只能拿他们当挡箭牌。
秦荣咬咬牙,伸手揪住温浅言的衣袖,反正温浅言武功高强,他对付那些狼或许他还能活,自己可就不行了。
这么想着,秦荣心中原本沉甸甸的良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不做他想,手臂一用力,便把温浅言扯到了他面前。
情急之下的秦荣根本没有多想,温浅言武功如此高强,岂是他轻易能扯动。他只顾着一转身,猫腰往后走逃命去了。
微冷月光中,狼群身形越来越明晰,它们四肢着地,急速腾空,向温浅言这边扑过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腥臭气息在温浅言鼻尖一闪而过,狼群竟是看也没看温浅言,直接朝秦荣逃窜的方向狂奔而去。
温浅言默默转身,见狼群皆往秦荣的方向而去,她这才抽出素帕,擦了擦刀上血迹,将刀“唰”一下,插回鞘内。
“温兄,”陆云澈声音在她三步之后响起,“没事吧?方才也忒惊险了。”
温浅言听出是他,转头向陆云澈勾起一个笑,眼神诚挚。
“无碍,这回多谢陆兄了。若没有陆兄,在下说不定已经葬身狼腹。”
陆云澈此时已经卸下了纱巾面罩,他身着月白色纱袍,一条素银带束在腰间,勒出他身形来,衬得他更加单薄,温浅言不禁有点怀疑,说不准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两人还没寒暄几句,就听后面的秦荣大喊大叫起来。
“都做什么吃的?怎么还不杀狼?快杀狼!”
秦荣声音快而急促,含糊不清,可能是太急了,语气听起来不善,像是在追责城门守卫失职一般。
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使守卫们再不情愿,也只得拿起兵器,往秦荣方向去,不知是他们脚步太慢,还是狼进攻速度太快,等那几个人赶到,秦荣已经被狼咬了好几口,外袍也被狼扯坏。
“蠢材,都是蠢材!”
被那几个人护在身后,秦荣又来劲儿了,指着他们脊梁骨就开骂。
又有几个护卫匆匆赶来手里拿着火把,企图驱散这一群狼。
然而狼群很聪明,也足够有耐心,它们没有时刻发起进攻,而是分散站,围着秦荣这一群人。
护卫不知狼为何不肯走,只觉得空气中隐隐飘有血腥气。
不远处,陆云澈和温浅言站在阴影里,看这一场好戏。
“相信狼群不会让我们失望,”陆云澈一双桃花眼此时完全睁开,里头尽是淡漠,“毕竟我给他身上抹的东西,不仅能让它们对秦荣爱之深,还能恨之切。”
温浅言猜到了一些,不过顺着他的意思问:“我猜,你在里头混了些羊脂。”
陆云澈神秘一笑。
“差不多,不过,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温浅言歪了歪头,疑惑“哦”一声:“是何物?愿闻其详。”
那厢,狼群还在持续向秦荣那边发起攻击,它们像是被激怒,又好似要确认什么,不停地抽动鼻子,围着秦荣等人转圈嗅个不停。
“这群臭畜生,”秦荣大骂,“给我杀!”
“大人,这群狼本性凶恶,且善记仇,若此时动手不能将全部剿灭,那日后必成大患。”
秦荣眼珠咕噜一转:“管那些做什么?快动手!”
寒刃席卷月光像狼群冲去,刹那之间,鲜血横溅,狼的嘶吼与刀剑铮鸣声不绝于耳。
旁侧,陆云澈向温浅言勾勾手指,笑得一派纯良:“你过来,凑近些,我就告诉你。”
温浅言凑过去,听到陆云澈轻轻道。
“小狼胎衣。”
短短四个字却惊得温浅言心头一跳,她撇过眼去,陆云澈面上神色如常,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温浅言却听到自己的声音隐隐发颤:“这东西你从哪来,传言母狼分娩之后便会即刻吃掉,你又怎么会拿得到?”
“抢。”陆云澈神情淡淡。
温浅言眼前有点飘忽,她仿佛又见到了初次见面将自己迷倒的那一个陆云澈,狠戾,不择手段。
“这是最好的方法,”陆云澈再次开口,声音仿若蛊惑,“如此,能最快达到目的,有何不妥?”
温浅言张了张嘴,只觉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旁边狼嚎声还在继续,却是打算要撤退,温浅言略往那边瞧,发现狼群死伤有十几只,秦荣身上也满处是血。
“怎样,温大人,你觉得你的目的达到了么?”陆云澈面上依旧带笑,“我可是在帮你。”
温浅言不自觉一个哆嗦:“在下谢过。”
陆云澈上前一步:“谢不谢的,多见外啊。”
温浅言不想与他掰扯,索性直言。
“我最近巡查遇到一桩奇案,陆大人可有兴趣听?”
“讲,”陆云澈言简意赅,随后又牵起一抹笑,“温兄,叫我云澈便好。”
温浅言没有在乎陆云澈这是套近乎还是真心实意,只是自顾自将那件事讲了出来。
京城附近,一村子里的村民说河里的鱼被毒死,并且死状奇异,想着报官很怪,便当讲闲事一样,跟温浅言闲谈的时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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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来。
温浅言前去查探,发现鱼鳃呈灰白色,像是汞中毒而死,而那死鱼的河道口附近,竟藏有一暗渠。
她不愿打草惊蛇,便没将此事道出去,只今日巡查时,发现暗渠青砖有新鲜铁器刮痕,像是在运输什么东西。
官银失窃,皇上将此案暗中托付温浅言,故而温浅言对银子相关的东西近期都在了解,而恰巧,无论是在提取银钱还是运输银钱,都需要用到汞。
而在暗渠之内,温浅言发现有铁轨,她拓印暗渠铁轨凹痕,对比户部银锭模具,又仔细对比暗渠之内汞气息与官银中气息,最终,她几乎能确认,是官银失窃。
很有可能,就跟陛下几日前托付给她的案子是同一类,甚至,就是同一个。
“嗯……”陆云澈轻抬眉,“这事你可禀报了陛下?”
出乎意料地,温浅言摇头:“未曾,陛下让我两日禀告一回,现今并未到两日之期。”
陆云澈眼眸微凝,嗓音淡淡。
“你此刻见不到陛下。陛下今晨病重,我也被召回宫内,直到现在,陛下的病情才稳定些,我方能出来。”
温浅言瞳孔骤缩:“陛下病重了?”明明前些天看陛下还好好的。
陆云澈眼眸闪过忌讳,没再多说这事儿,而是凑到温浅言耳边耳语了几句。
温浅言目光闪烁:“这能行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云澈语气平静,仿佛此事与他半点无关一般,“不试也不一定行,不是么,温大人,莫非你现在有更好的方法?”
听到“温兄”变成了“温大人”,温浅言知道他心中不悦,便也不再顶撞,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这回听你的。”
陆云澈强压下心中莫名浮起的一抹喜悦,他略点一下头,没再做过多反应。
温浅言又附在陆云澈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这才分别。
不远处,秦荣护卫小队与狼群“鏖战”,两边都没讨到好。
陆云澈抬腿往那里走,仿佛刚发现秦荣那边出事了似的:“秦大人,您还好吧?”
秦荣原本正在骂娘,看到陆云澈也不敢说污秽之言,只得拱手向陆云澈见礼,口中嘟哝:“哪个杀千刀的开城门?”
被吩咐过此命令的小门吏缩了缩身子,装作自己不存在。
陆云澈则是三两言岔开秦荣这想法,并笑眯眯说要给他治伤。
秦荣本疑其有诈,但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好得离奇快,也就不再怀疑陆云澈什么,平素见到陆云澈,他也会主动行礼了。
而不知怎的,秦荣将温浅言推出去挡狼一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风言风语无处不在,就连皇后娘娘都派人过来,让秦荣主动前去赔礼道歉。
正巧几日后是他生辰,秦荣脑筋一转,分别给温浅言和陆云澈下了生辰请帖——一个答谢,一个赔罪。
三日后,秦府。
陆云澈及温浅言秦府大门碰面,两人看着对方,装作不怎么认识,故意当着秦府家丁的面寒暄。
“好巧,温大人,原你也被邀请了么?”
“秦大人说是要给在下赔罪,陆大人,你呢?”
陆云澈往温浅言身后一瞧,闭闭眼,故意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