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寡开局,财富封神》
1. 三无开局
东京汴梁,马行北街,百年药铺山水李家,新妇入门两月,落水被救后,傻了。
至少,外人都这么认为。
“老太太,奴婢斗胆……大娘子她,恐是被邪祟附身了。”
天光未明,蔓菁跪在李家老太太的房内,语气战战兢兢。
烛影摇曳,昏黄光影下,老太太端坐于榻,未曾言语,手中小刀缓缓擦拭,刀锋映着微光,寒意森然。
蔓菁咬牙,继续道:“自她落水醒来后,便如痴如傻,听不懂话,也说不出话。可若当真是傻了,又怎会学东西如此之快?奴婢日日教她识字,她却看一遍就会,写出来的却不是寻常字迹,倒像是……像是鬼画符。”
“奴婢听说,水鬼索命,借尸还魂……大娘子落水前明明好好的,怎么醒来就像换了个人?”
她越说越慌,脑中回想起那些画面:
新妇对着空中比划着怪异的手势,嘴里念念有词;
新妇写下一行行无人识得的奇怪字迹,眉头紧锁;
新妇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露出陌生又惊恐的神情。
这哪里像是落水失忆?分明像是被什么东西夺了壳子!
老太太沉默半晌,缓缓抬眸,眼神深沉如水:“此事,可曾与旁人说过?”
蔓菁心头一凛,连忙伏地叩首:“奴婢不敢,特来禀明老太太!”
老太太收起小刀,轻轻拂去刀面上的微尘,语气淡然:“疯言疯语,莫再提。”
蔓菁愣住,也对,李家老太太是儒医,怎么会信这种鬼神之说。
“她头部受创,神智未清,学字是好事,你且继续教导。”老太太出言安慰道。
待蔓菁走后,她侧身,轻声吩咐侍女,“新妇大病未愈,若无我与太太的吩咐,不得出宅门。”
随后又思索一番,继续安排,“七日后,浴佛斋会,安排鸿福寺的驱邪。”
侍女微微一惊:“老太太信那邪说?”
老太太淡淡一笑,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若真是邪祟,也该送去佛前,好生超度。”
另一头的“新妇”任白芷,也就是穿越过来的陆桑桑,压根不知道自己已被送上“驱邪”名单。
此刻正盘腿坐在小榻上,面前摊开一本《千字文》,与一本她鬼画符般自编的宋语字典
陆桑桑,二十八岁,某上市金融公司技术中坚,冷静理智、雷厉风行,因公务出行遇难,再睁眼已是另一番天地。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原主记忆,甚至,没法与旁人沟通!
刚穿越过来的陆桑桑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以千万资产清零为代价的穿越,竟然连语言都不给通?这合理吗?
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她不是没想过去求助,但很快发现自己一开口,身边的丫头就一脸惊恐,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怪物。
更离谱的是,她从拼音学起的行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助长了外界的流言。
“听说了吗,李家新妇疯了,每天对着空中说怪话。”
“听说了吗,李家新妇疯了,每天对着天空说话。”
“听说了吗,李家新妇疯了,每天对着天空做法。”
“听说了吗,李家新妇神了,每天对着天上做法。”
“听说了吗,李家新妇被附身了,每天对着上天做法。”
最后传回李家的版本则是:“听说了吗,李家新妇被邪祟附身了,哪天就被上天做法收了!”
虽然不知道外界流言,但她也确实感受到这家人对她的恐惧,为了保命,她只能暗中加快学习进度。
人前,指字,试探,默记。
人后,抄字,标音,整理成册。
每日从身边丫头那里,偷学几十个字,日复一日。
从磕磕绊绊到能开口说话,花了四十五天。
然而,她的危机并未解除。
*
经过了四五天的旁敲侧击,陆桑桑了解到,她这个身体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名叫任白芷,而身边这个一直侍奉的小丫头,名叫蔓菁。
寒食节的时候,任白芷跟着姐妹们去河边踏青,某家小娘子的马突然发狂,冲向在河岸的何家小娘子,然后原主挺身而出,救下了何家小娘子,但自己却被踢下了河道。正值河水湍急,被水流一路冲到了西水门下,最终被救起,已然奄奄一息。
最后被家里的老太太救活了,也正是陆桑桑魂穿过来的时候。
原主记忆也算部分解决了,最后,便是没有系统外挂的问题。这问题按理说属于命定,没有就是没有。
但陆桑桑从不信命,她曾找人算过她的财运,那大师非说她命中无大财,她才不信呢,硬是靠着自己,攒下了千万家产。
哦,不过现在也没了。想到这里,陆桑桑心如刀割,穿越过来后第一次流下了泪水。
但很快她就调整了状态,开始用蹩脚的新语言,搞清楚自己穿越到了哪里。是架空的年代?还是真实朝代?
“今,什么年?”陆桑桑拉住蔓菁,试探着问。
“元丰二年。”
元丰?没听说过。
“这里,城市,名字?”陆桑桑继续问。
蔓菁微微皱眉,却不敢不答,“汴梁。”
汴梁!她知道,北宋首都!她穿来北宋了?
“皇帝,谁?”陆桑桑赶紧问道。赵匡胤还是宋仁宗??可别是靖康那位宋徽宗啊。她在内心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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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祈祷。
“自然是当今官家。”蔓菁一脸茫然。
也对,普通人怎么会知道皇帝的名字,更别说死后的谥号了。
“那前一个年号呢?”陆桑桑仍不死心。
“熙宁。”蔓菁倒是很熟练。
陆桑桑沉默,在内心后悔当年没好好学历史。但也不能全怪她,毕竟高中会考又不考年号。
算了,年号走不通,那就再换个思路,“最近有什么大事?”陆桑桑想着如果能知晓一些历史大事件,也可以帮助自己确定年代。
“有啊。”这下蔓菁认真地点头,打开了话匣子,“老爷被降级了,夫人来看过大娘子两回,回回都在抱怨家里收入少了许多。”
“……”陆桑桑有些词穷,不是这种大事!
蔓菁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继续说道,“还有啊,太太身体最近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儿子气的,听东院的小厮们说,怕是快不行了,让我们早做准备。”
“……”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也确实可以算得上大事。陆桑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哦对了!前段时间,太太娘家有个表小姐,一直养在外院,太太这两日动了心思,想把人接进来了。”
“有没有,不限于咱家的,大事?”陆桑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有啊!”蔓菁一脸认真,“何家小娘子又送了好多谢礼,金簪子,钧窑天蓝釉花瓶,都是些好东西呢。我都替大娘子好好保管着。”
“……”陆桑桑揉了揉眉心,“比这些再外面的大事。”
蔓菁歪头想了想,“哦!清风楼的鹿脯涨价了!涨了整整一成呢,大娘子的月钱都不太够花了。清风楼老板说,是因为西大街的铺子租金涨了,可大娘子的铺子倒是没收回几个钱。”
陆桑桑:“……”她的穿越,生活细节多得有点过分。
意识到原主和蔓菁都被困在内院,对外界的大事一无所知,她索性换了策略,让蔓菁去打听先皇的谥号或庙号。
蔓菁很快带回消息——英宗,谥号宣孝皇帝。
宋英宗?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听过,可又记不真切。
莫不是……宋仁宗的儿子?
她还没回神,就见蔓菁匆匆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屋外有丫鬟低语——
“老太太吩咐了,七日后带大娘子去鸿福寺。”
“听说……是要请高僧做法。”
陆桑桑一顿,心底顿生不妙的预感。
她才刚掌握基本语言,就要被送去“驱邪”了?
脑海里浮现出各种邪教电影里,扒皮抽筋,开颅放血的画面。
完蛋,她必须想办法破局,七日内。
2. 已婚少妇
李家西院里,晨雾尚未散尽,青石小路被薄露滋润,隐约泛着湿润的光泽。
被限制出院门的陆桑桑,绕着院中慢跑一圈,额上浮起细汗。她一边调匀气息,一边往屋内走。
路过围墙时,忽见隔壁家那只小狸猫轻巧一跃,稳稳落在墙头。小猫斜倚墙边,用琥珀色的眸子睨着她,尾巴甩来甩去,惹得陆桑桑心生羡慕,蹲身与它“喵喵”对叫。
连猫都可以来去自如,她这个大活人却不行。
正逗得尽兴间,脑中灵光一闪,猛然忆起儿时所看的一个奇案——狸猫换太子!
那被换下的太子,不就是宋仁宗吗?对了,这段情节是在哪部剧里看到的?
《少年包青天》!
对对对,包拯和宋仁宗的去世时间似乎很近来着!
既然如此,那不就可以通过包拯这个名字来确认眼下是不是宋仁宗时期了么?
念头涌动,陆桑桑喜不自禁,急忙奔回房间,推开门便与提水回来的蔓菁撞了个正着。
“包拯!你知,包拯!”陆桑桑气喘吁吁,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与兴奋。
蔓菁原本提着水桶,闻言却怔住了,随即眼里浮现一抹亮光,连忙放下水桶,水洒了些也顾不得了,紧紧抓住陆桑桑的手,激动道:“大娘子!你可算是想起来了!”
陆桑桑闻言,更觉自己推测正确,正欲再问,却听蔓菁接着道:“大娘子不是最爱听《三现身包龙图断冤》的话本么?”
“……啊?”陆桑桑一愣,“话本?”
她呆了片刻,转而问道:“包拯,不是活人?”
蔓菁眼中的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语气低落:“包大人在咱们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啊。”
言罢,蔓菁蹲下身去擦拭洒落的水渍。
站在一旁的陆桑桑怔住,包拯死了?十几年前就去了?
那宋仁宗也是差不多时间过世的吗?
既如此,宋英宗便只可能是仁宗的儿子,那如今的皇上又是谁?
想到这里,陆桑桑只觉一阵头疼,就近坐到了塌上。
门口的蔓菁收拾完水渍,将水盆端至里屋,舀出一瓢水浸湿抹布,拧干后轻步上前,替陆桑桑擦拭额上的薄汗,语气温柔:“夫人今早来了,正在老太太处吃茶。”
见大娘子神色恍惚,她又补充道:“一会儿夫人过来,大娘子便多说几句话吧,免得夫人又自责。”
陆桑桑虽心神不定,却听进了蔓菁的叮嘱,脑中转念,记起“夫人”便是任白芷的娘——任夫人,那位近日体弱卧床的太太。
陆桑桑顺带想到蔓菁曾提过的事——任夫人欲将自己的表侄女纳入府中为妾。
陆桑桑不理解:让表妹做妾室,这任夫人为了讨好丈夫,竟如此委屈自己。
正想着,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缓步而来,小丫鬟搀扶在侧,笑容温婉,轻声唤着:“芷儿可好些了?”
那妇人,面如银盆,眉目如画,一双杏眼水波盈盈,神情间自有一份书卷气。头上挽着乌油般的高髻,髻间点缀着一支素银簪,穿着蜜合色棉袄,外搭一条葱黄绫棉裙,衣料虽不显华贵,却自有一股端庄雅致之感。
她眉眼间的柔和与从容,竟比陆桑桑穿来的任白芷更多了几分神韵。
陆桑桑看得有些呆了,竟忘了起身行礼。
妇人径直走到陆桑桑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面露不悦,对一旁候着的蔓菁道:“芷儿怎瘦成这样?莫不是月钱不够用,亏了吃食补品?”
陆桑桑被握住的手微微一僵,她尚未熟悉这亲昵的触碰。
好在蔓菁赶忙低声回禀:“夫人给的两处地和铺子,这几个月的租银还未收上来。”
妇人闻言蹙眉,随即叹道:“那两处租银,往后我让你弟每月底送来。”
她复又轻轻拍了拍陆桑桑的手,语气满是怜惜,“等下月我和你爹去了钱塘,你若有事,便去舅舅家寻你弟。若不是因这变法,我与你爹又怎舍得你遭这般罪。”
话音未落,妇人的眼眶已泛湿,掏出帕子拭了拭。
陆桑桑听得一头雾水,自己有个弟弟了?穿越到这个家已经一个月,她连个男丁的影子都没见过。
不对,重点是“变法”!
难不成是宋神宗时期的王安石变法?
可鉴于先前的年代猜测屡屡落空,陆桑桑对这次的想法也没多大信心。
妇人见她发怔,似有些失神,又转头向蔓菁问道:“老太太说芷儿失了智,可如今可有好转?”
蔓菁赶忙回道:“已经好了大半。”随后低声唤了陆桑桑,“大娘子,您与夫人说些体己话吧。”
陆桑桑猛然回神,连忙点头,低声道:“让娘亲担心了。”
妇人见状,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正要再说,陆桑桑忽然开口:“娘亲,敢问,这变法是何事?”
这一问让妇人略感讶异,她本未料到女儿会关注这等事,但仍答道:“不就是王尚书的‘变风俗,立法度’么?”
说罢她眉间浮现一丝忧色,“你爹如今虽升了官,却从礼部司郎中降成了从六品朝奉大夫,俸禄没减,管事却多了,忙得四月底便要调任钱塘。”
陆桑桑假装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下却已确定那“王尚书”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安石。
妇人又叹息:“这编制一改便罢了,偏还要折腾人心。不过是些琐事,可你爹也实在难得安生。芷儿,娘念你自小聪慧,这些事,平日也莫在外人面前提起,尤其浴佛斋会时,更不要惹你爹烦心。”
“浴佛斋会?”陆桑桑下意识重复了一句,这词她从未听过。
妇人点头道:“三日后我与老太太商定,咱们两家一同去鸿福寺烧香礼佛。”
“咱们,两家?”陆桑桑脱口而出,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妇人闻言轻笑,似误会她撒娇,抬手轻拂了拂她的额发,柔声道:“是了是了,娘说错了。芷儿虽嫁了人,可在娘心里,永远是我的好儿。”
陆桑桑瞪大了双眼,几乎要当场崩溃:这穿越,不仅让千万家产归零,还得解盘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没这么坑人的吧!
“芷儿,你怎么了?”妇人看她低头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连忙凑近关切地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陆桑桑被拉回现实,干咳两声,勉强扯出一抹笑:“娘亲不必担心,有些累了。”
妇人闻言,立刻将她按回塌上坐着,又对蔓菁吩咐:“去,给大娘子煎些补气的汤药来,再让厨房熬碗莲子羹送上来。”
陆桑桑只能僵笑着点头,心里却在呐喊:补气补气!我缺的是气么?我缺的是钱跟自由啊!
等到妇人终于起身离开,陆桑桑才瘫倒在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已婚……少妇……”她喃喃念了两遍,想起来,原主分明是已婚,可她穿越过来都一个多月了,居然连这丈夫的影子都没见着。
原主,是弃妇?
倒也可怜。陆桑桑心下有些同情原主,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就是原主的处境,她仰天骂道:“哪个瓜货,收了我那么多钱,就给我这么个穿越开局?小心我告你们强买强卖啊!”
一旁的蔓菁面露惧色,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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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但转念一想,也不用太忧心,三日后,鸿福寺见分晓。
当天夜里,陆桑桑失眠了,直至晨曦微露,终于在内心挣扎中想通了几分。
已婚而已,多一个男人罢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于是第二日清晨,陆桑桑顶着一双略显青黑的眼圈,半倚在塌上,向蔓菁招手,“蔓菁,你且过来。”
蔓菁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她身旁,低声问道:“大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陆桑桑沉吟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轻松,“任白……我的相公,是个怎样的人?”
蔓菁听了微微一怔,不禁露出几分惊讶,“大娘子,这才想起来问姑爷?”
“咳。”陆桑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敷衍道:“毕竟成了亲。”
蔓菁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大娘子真是有趣。不过可别叫‘相公’,那是京里贵人家才用的称呼,寻常百姓家,得称‘官人’。”
“好好好,官人。”陆桑桑点头,心中却忍不住吐槽:古代称呼真麻烦。
蔓菁娓娓道来:“姑爷名叫李林竹,字勉之,比大娘子年长四岁,是李家二房独孙独子。”
“独孙独子?”陆桑桑挑了挑眉,耀祖?
蔓菁点头,“可不是?李家是医药世家,如今的老太太便是官人的祖奶奶,当年官人的祖爷爷以孤儿的身份入赘了李家。虽然老太太年事已高,但依旧掌管全家事务。”
陆桑桑摸了摸下巴,示意蔓菁继续说下去。
“老太太膝下有两子一女。女儿早年入宫,两个儿子……”蔓菁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其实其中一个是庶子,年长于官人的祖父,后人便是李家的大房。”
明白了,这大房跟老太太没有血亲。陆桑桑轻轻点头。
蔓菁接着说道:“姑爷的爷爷奶奶都去世的早,只留下一个儿子,便是姑爷的父亲。姑爷的父亲多年前游医时不幸失足跌落山崖,也没了。母亲王氏,便是如今的太太。”
“嗯,那太太是什么来历?”陆桑桑好奇地问道。
“太太是城东钱庄王家嫡女,娘家本也算富庶之家,只是去年出了些事……”蔓菁语气渐低,目光含着几分为难。
“出了什么事?”陆桑桑追问。
蔓菁轻叹一声,“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全家被流放,太太的侄女为了逃避流放,做了某高官的侍妾,却因受宠遭嫉妒,怀了孩子后被府中大娘子逼堕胎,从此无法再孕。”
“什么?”陆桑桑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惨无人道了吧。“既然如此,太太为何不直接让儿子娶了她?”
蔓菁惊呼道:“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儿谁家太太也不会做啊!”
见陆桑桑还是一脸疑惑,蔓菁以为陆桑桑问错了字,是【纳】,而不是【娶】。
想到此处,蔓菁低声回答道,“太太本想以良妾的身份抬进来,但据说姑爷一直以自己未娶搪塞了大半年。大娘子与他完婚后,太太又念起了这事儿,只是姑爷借口游学离了家,这才搁置了。但耐不住几日前,太太又动了心思。”
陆桑桑愣了一下,咂了咂嘴,忍不住用自己的话吐槽:“这男人,是不近女色么?”
蔓菁听不懂她说了什么,误以为大娘子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便低声劝道:“大娘子不必烦心,姑爷新婚后虽未常伴左右,但心性端方,将来也总归会回来的。”
陆桑桑听了,只能讪笑:其实可以不回来。
哦不,这男人回不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距离她被“驱邪”,还剩三日。
3. 祈福驱邪
在穿越后的第六十二天,陆桑桑要随老太太和太太去鸿福寺,也就是,她被带去“驱邪”当天。
马车一路西南,穿过市集,越过平桥,沿着青石板路渐行渐远,最终停在一片山林环绕的幽静之地。
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女使下车后,先与寺里的僧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不多时,马车绕过正门,从后门驶入。
陆桑桑随着下了车,抬眼望去,只见庙宇掩映于苍翠之间,山环水绕,古木参天。一座老旧的庙门半掩,门额上题着“鸿福寺”三个遒劲大字,字旁的对联已泛黄陈旧:
自知性僻难谐俗,且喜身闲不属人。
这对联孤傲清冷,与“鸿福寺”这个祥瑞之名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那破旧的木门和修葺一新的墙垣,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陆桑桑盯着对联片刻,身后传来蔓菁的轻声提醒:“大娘子,快跟上。”
她收回目光,随众人步入寺中。
寺庙内静悄悄的,正殿宽敞幽暗,烛火摇曳。几名小沙弥手持木鱼,立在两侧,神色肃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立于佛像前,身披袈裟,双目微闭,仿佛在冥思。然而,就在陆桑桑踏入大殿的瞬间,他陡然睁开眼,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凝重。
随后,他缓缓抬起手,一声低吟,寺内众僧齐声诵念梵文,木鱼声节奏加快,钟磬悠扬回荡。
忽然,他高高抬起双臂,脚下步伐迅捷,竟开始跳起一段步伐玄妙的大神舞!
陆桑桑有些无语,所以“驱邪”就是看一段跳大神?亏她还偷磨了发簪,准备拼命来着。
可老太太等人立刻跪下,神色敬畏。
老僧赤足踏地,动作灵动迅疾,身形旋转间,袈裟翻飞,隐隐透出一股摄人气息。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要借天地灵力,施法祛邪。
紧接着,他一掌凌空推向陆桑桑!
一道无形的气劲仿佛破空而来,众人屏息以待。
陆桑桑:“……”
她要配合表演么?可是十几年的义务教育告诉她,封建迷信要不得。
于是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微微皱眉。
空气一瞬间寂静,庙堂内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老僧的动作微微一滞。她居然毫无反应?!
陆桑桑目光淡淡地扫过去,那老僧忽然心头一颤。
怎么回事?这小娘子不但毫无惧意,反而隐隐散发出一股凌驾于他之上的气势?!
他神色微变,定了定神,重新运转气息,低喝一声,脚步骤变,双掌一推,周围僧众诵经声骤然提高,仿佛整个大殿的力量都在向陆桑桑涌去!
陆桑桑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角有些抽搐。
憋笑,真的不容易。
这下,换老僧心头狠狠一震。他修行数十载,见过无数富贵人家送来的“受邪者”,他们或恐惧,或畏缩,或神情恍惚,甚至未施法前便已瘫软在地。但眼前这位少女,竟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神都未曾躲避,反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他手中的佛珠微微一颤。再试一次!
他陡然掐诀,身形迅疾如风,脚下踩出玄妙轨迹,双手再次结印,浩荡的佛音如潮水般涌来。
陆桑桑轻叹一声,微微抬起眼,目光落在老僧身上。
那眼神,带着些怜悯,却不怒自威,犹如天神垂视凡尘。
老僧的动作蓦然僵住。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仿佛四周天地瞬间收缩,他的气息被狠狠遏制,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僵持片刻,终究无法再维持手印,猛地收手,喘息了一下,额角隐隐有薄汗渗出。
众僧愕然抬头,不知为何,高僧明明还未施法结束,竟忽然停下了动作?!
老太太等人亦是满脸错愕。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缓缓合掌,低头沉思。
半晌,他忽然开口,语气低沉:“贫僧修行不够,施主竟不染尘埃,宛如神明转世。”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惊愕至极。
陆桑桑:“?”
老僧再度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向一旁的炉火,取下一碗刚熬好的糖水,将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投入其中,缓步走到她面前,双手奉上:“此乃佛门净水,可助施主舒畅心神。”
老太太哑然:“……大师,不是要驱邪吗?”
老僧微微摇头,沉声道:“施主本无邪。”
陆桑桑眨了眨眼,接过糖水,毕竟对方都说自己无邪了,总要给个面子。
她捧着糖水,沉默片刻,低头轻轻一嗅,心中幽幽冒出一个念头:这老和尚熬糖水之前到底洗手了没有?
刚喝完甜到发腻的糖水,老太太已然拉起她的手,领着她朝佛像背后的偏门走去。
门推开时,清新的山风夹着不知名的花香扑面而来。
门后竟是另一番天地!
在佛像后面的房间才是寺庙的正殿。殿内供奉着一尊比刚刚她跪拜的佛像大出一圈的宏伟佛像,周围红男绿女,老老少少,正排成队,依次在这座佛像前恭敬地跪拜上香,之后向一侧的功德箱里投入铜钱,最后再到一位笑容可掬的僧人面前领取一碗糖水。
与她之前喝的糖水不同,这里的糖水颜色淡得多,基本透明,带着一点偏黄的光泽,碗里没有宝珠,分量也小得多。
老太太见状,乐呵呵地说:“白芷,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跟你娘也去讨要一碗浴佛水来喝。”
陆桑桑点头。
待老太太跟太太走后,她忍不住向身旁的蔓菁问道:“为何刚刚不拜?”
蔓菁微微一笑,解释道:“那是大师亲自煮的浴佛水,一碗五十贯呢,哪儿能随便喝。”
“五十贯?”陆桑桑的好奇心被勾起,心里打量着这数量,五十贯究竟值多少?
“这里的功德就随意做了,一文也可以。”蔓菁回答。
“一文?”陆桑桑对这个新出现的量词感到困惑,急忙追问。
“一贯大概是一千文。”蔓菁耐心地解释,又补充道,“大娘子你的月钱,也就二贯呢。”
陆桑桑迅速心算了一下,心下一惊,刚刚那碗让她感到昏昏欲睡的糖水,竟然比这里的糖水贵了接近五万倍!如果按现代的标准算,一文相当于一元,那就是刚刚喝的那碗糖水相当于五万人民币一碗?
陆桑桑心中顿时哽咽:就那破玩意儿要五万?
正想着,老太太跟太太各自端着一碗糖水回来,侍女们也随后去排队领取糖水。等大家都喝完后,陆桑桑便与老太太商量,想要去寺院外面逛逛。
太太面露不爽,但鉴于老太太欣然应允,也不好多说。
之后,老太太一边与大师闲聊,一边等待任白芷的父母来汇合,而太太则跪在佛堂前,念着佛经。
不过一会儿,只见一对大约三十多的夫妻,被小僧人领进了客堂。
只见那男子上前给老太太鞠了一个躬,“晚辈任某,见过老太太。”
一旁的女子也作了个揖,“老祖宗怪罪,我们来迟了些。”
老太太摆摆手说,“我也方才坐下,不迟,赶紧坐吧。”
随手让侍女给小僧人打点了些小费,不一会儿,两碗茶便端了上来。
“我让白芷去外面逛了会儿。”老太太继续说,“咱们先聊会儿。”
任夫人苏沫笑道,“今早我可是起了个大早,不到卯时便去家附近那小庙抢了头香,本想着约的是辰时,这鸿福寺平时坐轿也不外乎两刻钟的路程,今儿又早早雇了马车,应当卯时三刻出发便行。谁承想,这东面的街,卯时便这样热闹,一个马车还不如轿子来的快。”
随即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神色,继续说道,“这也就是慧音大师的鸿福寺能让这边这么热闹,这也就老太太能有这个面子让大师给我家儿点化。”
老太太被这话逗笑了,“不过是一直在此做功德罢了,哪儿有什么面儿。”
停了一下,斟酌道,“更何况,白芷是我家新妇,又出了那事儿,原是李家亏欠你们些。”
任川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想了想,起身对老太太说道,“晚辈方才在外面碰到了几个同僚,想着还有些公文需要跟他们核对一下,就不陪老太太说话了。”说完便告辞了。
待任川走后,苏沫拉着老太太继续聊,“老太太莫怪,我家外人就是这般耽于工作。”
老太太只是笑,也不多说。
苏沫回到之前那个话题,“老太太对芷儿自然是好的,只可惜。”苏沫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只可惜芷儿可能没这个福气。”
老太太就听着,吃了一口茶配着绿豆糕。
苏沫见状,也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感念着老太太当年的救命之恩,也知道,如果没有老太太起死回生的医术,我跟芷儿早就,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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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到此处,任夫人声音有些哽咽,不忍继续说下去。
老太太的神色有些动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苏沫添上。
苏沫赶紧接过了茶壶,先给老太太满上,再给自己碗里续上。
“我每每做梦,梦见芷儿在西水门被捞起来时的样子,那蜡青的脸,总会把我吓醒。老太太也是为娘的,想来也能明白我的担忧吧。”
“老身已经把白芷救回来了。”老太太轻描淡写地说道,“而且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很轻的声音,但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可芷儿她已经神智不清了,虽说有些好转,但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就此傻一辈子呢?这样的新妇,想来在李家也会是个累赘。”苏沫试探地问道。
“李家养得起。”老太太干脆地回道,“更何况,这刚新婚,就和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家落井下石。”
苏沫也急了,“是啊,这刚新婚,新郎官便独自去了外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任家的女儿多吓人呢。而且我听闻亲家母都开始张罗着给林竹纳她侄女了,跟这个相比,和离算什么。”
“谁说的要纳妾?”老太太的声音波澜不惊,眼角还不忘瞟了一眼依旧跪在佛堂前的太太。
“那日去探望亲家母时,正巧碰上她侄女。”苏沫回答道。
听到这话,方才还在假装念经的太太,立刻起身应道,“亲家母误会啦!我那侄女来看我的,更何况,我侄女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哪怕她之后真的进门了,也不会影响到你家女儿的主母地位。”
苏沫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般不太礼貌,又用很软的声音说道,“亲家母,老祖宗,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当初我们就是瞧中了你家二房人口简单,与那个乱七八糟的大房家的走的不近,这才想把芷儿嫁到你家的。跟老祖宗一样,我跟我外人也都不是那种想从子女身上贪图点什么的人,只求我儿以后安安稳稳地活着。”
一旁的太太似乎被意有所指了,正准备反驳,却被老太太抢了先,“老身都理解,但这次真的是个意外。”不同于之前的冷冰冰,老太太这次的话语里,带着点人情。
苏沫眼眶有些红了,“老祖宗你是知道的,那邓家是什么人家,那家丫头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都没法找个说法去,可怜我家芷儿,替人挡罪。”
“何小娘子早早就登门道谢了,何侍郎也是个明白人,终归记得你家女儿这次救命之恩,来日也会在仕途上提点亲家的一二。”太太不依不饶地说道,心里满是不服,这些当官的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苏沫默然不语,心知丈夫能调任钱塘江,多亏何侍郎相助。
她记得那天任川面带愠色回家,原来是何侍郎亲自更改了他的调令。
同僚们对此羡慕,却也明白其中缘由。何侍郎借职权弥补心中的感激与愧疚。
但在自视清高的任川眼中,这是一种施舍和否定。
因此,刚提到任白芷落水之事,任川便借故离开。
见亲家不说话,似有怒气,老太太赶紧清了清嗓子,让太太出去。
待太太不情不愿地离开后,老太太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也许真是我家林竹没有这个福气。等你们再调任回京的时候,如果还有和离的打算,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好强扭这瓜了。”
而门外,刚被赶出门的太太王氏,正遇上了采购回来的陆桑桑。在里面憋了一肚子气,在看到她没主动给自己打招呼那一瞬,爆发了出来。
“哟,眼睛长那么大,却瞧不着人。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看不起我们做生意的,当初嫁过来不就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拿捏么?说的那么冠冕堂皇。邀约是自己应下的,被救的跟撞人的都是大官家的,惹不起,就把罪怪在我们身上,还有没有天理?拜高踩低的样儿,真是白瞎了那幅好皮囊。”
王氏语速极快,陆桑桑却跟听托福听力一样,只听懂了第一句跟最后一句。
眼睛长得大,好皮囊,是夸自己好看。陆桑桑猜测听力答案。
正想着,一旁听不下去的蔓菁拉了拉她,示意她直接去找老太太,却被陆桑桑误会,以为在提醒自己要对长辈的夸赞致谢。
于是一向识大体的陆桑桑,行了一个大礼,铿锵有力地说,“太太谬赞”。
之后又觉得需要礼尚往来,便又加了句,“你也是!”
场面一度陷入了死寂,直到老太太地声音从屋内响起,“可是白芷回来了?”
4. 和离
陆桑桑和蔓菁从寺庙正门走出,两侧,榴花绚丽,时而传来求友的莺啼。沿着寺庙西侧走去,一条热闹的街道映入眼帘。
陆桑桑的视线被一栋三层的楼吸引住,门框上挂着匾额,字迹清晰:“清风楼”。
蔓菁拉着她的手,开心地说道:“大娘子,这清风楼的蜜饯青杏、香糖果子,还有那姜虾、鹿脯都,你不都爱吃么?今儿难得路过,不如尝尝鲜?”
“听上去就很好吃!”陆桑桑立刻点头。
“不过今儿我只带了一贯钱。”蔓菁有些沮丧,但又不想让大娘子操心,于是提议道,“大娘子以前可是最爱吃这家的粉羹,再配上一壶温酒,带回家里吃也不错。”
“那我们不在这里吃吗?”陆桑桑不解地问。
“现在店里堂食恐怕没有位置了。”蔓菁指着门口排着队的仆役们,给出了一个借口。
进入清风楼,店内的布置比陆桑桑想象的简单得多,虽然空间不小,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看完菜单后,她和蔓菁决定买两份蜜饯,两份粉羹,一份鹿脯,以及两壶清酒。
等菜时,陆桑桑继续四处张望。店内的景象让她目不暇接,有些桌子上坐着熟悉的朋友,有些则是忙碌的妇人们在不停地换汤斟酒。待客人吃饱喝足后,妇人们会接受一些小费。
西侧有一桌正在唱歌的女子,时不时还有人去给她打赏,她也会抱着琴走到每一桌询问要不要点歌。
陆桑桑不禁想起小时候夜市吃宵夜的时候,总会有人抱着吉他过来问要不要点歌。
东侧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拎着一袋红色果实,每经过一桌客人,便递出果实,待客人接过后,才开口要钱。
诶,这不就是在肯德基经常遇到的,强行推销手工品的老奶奶吗?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家店竟然可以送外卖!陆桑桑看到挎着食盒往外跑的店员么,目瞪口呆。
真的,她有理由怀疑自己根本没有穿越。
或者说,除了陌生的语言和衣服,这里的人情世故和市井生活,其实与几千年后的社会并无太大区别。那些开了挂的穿越者们,究竟是如何做到,仅仅因为来自未来,便能够脱颖而出的呢?
他们的外挂,大约是强制降智周围人的AOE。
陆桑桑正想着。却听到身后传来几个小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李紫芙,给我点份虾蕈。”
“我要签盘兔!”
“那我就点百味羹,再来份党梅。”
“诶,果子我忘点了,再份梨条吧。”
“那我要枣圈!”
一个柔弱的声音尝试加入:“邓小娘子,慢点说,我算不过来了。”
“这有什么好算的?喏,这一贯钱给你,多的当你跑腿费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点这么多才给一贯钱,还觉得给多了?陆桑桑见不惯有人被欺负,转身插嘴道,“一共一贯七百二十文。”
对面的几个小娘子在看清她长相后,明显呆了一会儿,直到其中一个带头的反应过来,又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贯钱,正准备数出七百文时,被任白芷直接拿走,递给了另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这明显就是方才她们口中的「李紫芙」。
“你干嘛抢人钱?”被抢的女孩发了火。
陆桑桑学着她方才的话,说道,“这有什么好算的?这一贯钱都给你,多的当你跑腿费了。”
那小娘子被她说的脸上无光,旁边的狗腿赶紧出声安抚,“谁不知这姓任的,中邪了啊,邓小娘子,咱们别跟疯子计较。”
说罢,还不忘嫌弃地挖了她一眼。
一旁的蔓菁见状,护在陆桑桑面前,说道,“我家大娘子才没疯呢。鸿福寺大师亲自验证过的!”
谁知这话却招来邓小娘子更大的嘲讽,“谁家大娘子没疯去找大师看啊??哈哈哈哈哈,咱们离远些,听说疯病传染!”
这话把蔓菁气得快哭了,自家大娘子如果不是邓小娘子的缘故,根本不会落水失智,对方不致歉就罢了,竟然还以此嘲笑大娘子。
陆桑桑本不想跟几个小孩计较,可眼见着自己人快哭了,护犊子的她还是决定稍微惩戒一下这个所谓的邓小娘子。
于是,她取下头上锋利的发簪,带着渗人的笑意,慢慢踱步到邓小娘子面前,学着老僧的样子,用自己世界的话,一字一字地说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几个小丫头听不懂她说的话,只觉得这抑扬顿挫的语气,像极了跳大神的人在做法。
脸上的嘲讽瞬间由恐惧代替,直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位小娘子,你的外食好了。”店小二拿着打包好的餐盒跑了过来,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小姑娘,问道,“诶,小娘子怎么哭了?”
陆桑桑耸耸肩,应道,“可能被馋哭了吧。”说罢,两人便拿着外卖从清风楼回到寺庙。
在寺庙没待多久,老太太破例准许让陆桑桑回娘家吃过晚饭再回李家,于是陆桑桑小心翼翼地跟在苏沫身后上了任家的马车。
任家的马车不比李家的宽敞,但车内装饰却十分素雅别致。
刚上马车没多久,苏沫突然打破了车内的宁静,轻声问道:“芷儿,你可愿和离?”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震得陆桑桑心中暗自欢呼,满是感激。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还对被婚姻困住的女性留了最后一丝仁慈。
为了自由,她要和离!立刻!马上!
苏沫注意到女儿的眼中闪烁着雀跃,紧紧握住陆桑桑的手,略带歉意地说道:“可惜不是今日,你且等到我与你爹从钱塘江回来,少则一年,多不过三年,到时再登门和离。”
听到这话,陆桑桑的心情顿时有些失落,就说自由对于已婚妇女来说,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
但毫无选择的她只能点头同意,这至少是个保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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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她就自由了。
这等待的一年期间,她来找点啥事儿打发时间呢?搞钱?
嗯!反正和离后,她也确实需要钱!
没察觉的苏沫继续说道:“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李家待着,离李家大房屋里的远些。若你官人回来了,也离他远些,别整出拖油瓶来。”
陆桑桑默念着:“反正从我醒来开始,就没见过这大房屋里的人,也没见过我的官人。”
然而,正当她回味着和离带来的喜悦时,心中却感到了一丝疑虑。
蔓菁之前提到的,这任白芷不是刚嫁入李家不久吗?怎么现在任家就突然要和离了?难道是因为落水的意外,让任白芷的爹娘觉得李家跟自己女儿犯冲?
可不应该啊,蔓菁说过,任白芷落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是去救了一个何家小娘子。而且,何家应该挺有钱的,那小姑娘三天两头就往陆桑桑屋里送东西,都是“有买价,无卖价”的稀罕玩意儿。
按理说,任白芷救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成为她爹娘决定让女儿和离的导火线?
不太可能。
那难道是自己露馅了?
可自从她醒来后,就一直在李家待着,几乎没跟外人说过话,也就跟任白芷的娘问过一次变法。
是那时露馅的么?
不行,太好奇了。分析到这里的陆桑桑,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些?”
苏沫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女儿在问为何不能跟大房屋里的来往,便回答道:“如果不是大房那丫头,你哪儿会去阎王爷那儿。”
话一出口,苏沫感受到任川投来的眼神,心中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沉重感。
陆桑桑暗自咽了口唾沫,偷瞄着制止苏沫说话的任川。
这是个不到四十的中年男子,坐姿笔挺,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尽管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但也能看出他年少时的风度翩翩。
这气质,真像陆桑桑大学时宏观经济学的教授,真怕他会突然点名让自己回答问题。
正想着呢,就听到任川开口了:“你娘说的,你听着便是,哪儿那么多问题。”
陆桑桑赶紧乖乖点头,闭嘴。此刻,她内心的疑惑并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浓厚。
或许是女儿乖巧的举动触动了任川,他停了一会儿,继续提醒道:“那两家小娘子,怎会那么巧,同时都去同一片踏青,这还想不明白么?”
“嗯,想不明白。”陆桑桑在心里暗自回答,但她并不敢说出来。毕竟,话说得越多,出错的机会就越多。
见女儿如此,苏沫终于忍不住心疼地开口了:“那邓家小娘子记恨何家小娘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哪家的宴会,敢同时请两位小娘子?”
邓小娘子?不会这么巧,就是方才被她吓哭的邓小娘子吧?
5. 任家
见女儿一脸不可置信,苏沫继续解释:“李家大房那个大郎,李林兰,长得风流,今年又中了进士,邓家小娘子看上了他。但李大郎有骨气,不愿意借邓家的势,只愿娶自己心仪已久的何家小娘子。这邓家的小娘子向来是众星拱月的角色,哪儿受得了这气,从此就记恨上了何家小娘子。”
听闻苏沫的解释,陆桑桑对这个邓家小娘子的印象十分不好。
又霸凌人,又恋爱脑,还雌竞?
不过,这李大郎也算不得坦荡,陆桑桑自言自语地嘀咕:“李大郎早日娶了何家小娘子,断了邓家的念想,不就一了百了?”
“胡言乱语些什么?”这话却让苏沫蹙眉,斥道,“那何家小娘子才十二呢,怎么也得再等上一年。”
十二岁?
陆桑桑心中一惊,脱口问道:“那李林兰呢?他年纪几何?”
“怎么如此无礼?”苏沫轻轻敲了她的手背,撇了一眼任川,继续说道,“林兰是林竹的堂兄,比你年长六岁。”
六岁?!那这李林兰就是二十二岁。二十二岁喜欢一个十二岁的?这不是妥妥的变态么?
陆桑桑心下阵阵厌恶,对未曾谋面的这位堂兄顿时生了嫌隙。
何止是这堂兄,连带整个李家大房,她都不抱什么好感,甚至对那还未见面的夫君,也莫名感到几分嫌恶。
出于对李林兰的不满,陆桑桑恶意揣测道,“所以,是这位堂兄,约了邓小娘子与何小娘子同游?”用两位姑娘的争端来佐证自己的魅力,这人未免太恶劣了些吧?
“不可如此胡说!外男如何能随意邀约女子踏青。”苏沫作势又欲敲她额头,“是林兰的庶妹,李紫芙约的局,这不还将你也叫上了么?大约是拿你当幌子,实为邀何小娘子。”
李紫芙?方才被那群人欺负跑腿的李紫芙?
想着方才的画面,陆桑桑不禁扶额,这原主不会是宅斗文的工具人吧?
搞搞钱还行,宅斗,她可真的不会啊!
苏沫见女儿不言语,神色间带着几分无奈与担忧,说道,“总之,你日后离李家大房的人远些。我与你父亲去了钱塘,若有何棘手之事,便去寻你舅舅;若是些小辈间的打闹,找你弟弟那憨玩儿即可,他虽淘气,却自有办法。”
这关心虽是对原主的,落在从小缺爱的陆桑桑心中,却依旧让她眼眶微酸。
前世的母亲一心逼她循规蹈矩,而父亲只知和稀泥,从不参与。眼下这错位的牵挂,竟让她生出几分难得的感动。
心绪翻涌间,马车缓缓停下,任家的大门已然在前。
在任家的院子里,陆桑桑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的弟弟——任一多。
这名字,陆桑桑不禁挑了挑眉,取的可真随意。
不过,眼前这个任一多,倒真是生得惹人怜爱。
与原主任白芷相差无几的身高,却有着比姐姐小整整一圈的精致小脸。圆圆的大眼睛配上水灵灵的眼神,活像一只无害的小鹿,外眼角微微向下,笑起来更显温软天真。
当然,这些正面的评价,仅限于他闭嘴的状态。
“姐,听说你傻了?”任一多轻飘飘地问道。
从未被质疑过智商的陆桑桑当场石化,随即一股怒火从心底蹿了上来。
看到姐姐脸上的表情,任一多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哎,还能听得懂话,看来傻得不算太严重嘛。”
陆桑桑深吸一口气,紧握拳头,抿着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不能发火,不能发火,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他依旧笑着打趣,“你这模样,难怪阎王爷都不收你,哎呦!”
话音未落,他后脑勺上便挨了一记结实的巴掌。陆桑桑抬头,只见原主的父亲任川正站在后头,嘴里低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好了,别闹了,快来帮忙摆桌子。”苏沫从外头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份刚从外卖小厮那里接来的饭菜,“一多,你舅舅呢?”
任一多捂着后脑勺,嬉皮笑脸地答道:“在牙庄算账呢,说是要把上个月的钱给咱们结了。”
“岂止是上个月,芷儿那两处的钱可有好几个月没结了。”苏沫一边摆桌一边念叨,“一多,往后你在舅舅家读书,每月底记得找他要钱,给你姐姐送去。”
“得令!”任一多咧嘴一笑,又问道,“那每月百分之五的吃茶钱,我可以自行从里面扣么?”
“臭小子!”苏沫笑着佯嗔,抬手作势要打。他却早早溜开,躲到门边。
正嬉闹着,门外的小厮带着一位年轻男子走进来。
那男子头戴白玉簪,身穿褐色直曲,腰间系着红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整个人温雅清俊,好似从画中走出的佳公子。
“我可是赶上了?”男子轻轻一笑,声音如溪水般清润,好听得让人耳根一酥。
此等帅哥!我可以!
陆桑桑内心顿时像炸开了烟花,狂喜不已。她一个颜控,哪里扛得住这等美貌冲击?
他径直朝陆桑桑走来,从怀中掏出一小碇银子和些许铜钱,笑着道:“这是欠了三个月的房钱,晚了些,侄女莫怪。”
侄女?!
陆桑桑一时间表情僵硬,内心微微颤抖。
“是闻着欣乐楼的香味来的吧。”苏沫在一旁打趣,“以后房钱让一多送去就是了。你也别光顾着这些小事,好生读书,两年后的秋闱再试一次吧。”
“温景弟心里有数。”任川在旁接话,随后话锋一转,“家宴不谈别的,入座吧。”
一家人围坐一堂,饭菜的香气氤氲着,桌上是寻常人家的温馨与琐碎。
任川和苏温景聊起了时事,对新法变更各抒己见。两人时不时还拎出典故来考任一多,逗得这小子一边喊“哎呦别问我”,一边用馒头掩嘴偷笑。
苏沫则一边倒酒,一边念叨着些许家常:“一多,好好读书;温景,你该去相亲了;官人,你少喝点!”
听得烦了的任川忍不住嘟囔:“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苏沫眼睛一瞪,张口就怼:“你们天天高谈阔论,官家是要拜你们入宰呢,还是边关需要你们去指点一二?”
任川显然有点喝多了,脸涨得通红,回敬一句:“妇人之见。”
苏沫哼笑了一声,悠悠说道:“拿着六品的料钱,操着使相的心。”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任川的痛点,他激动起来,拍着桌子说道:“青苗法以逐利之性敛财,免役法借宽民之义重税,保甲法凭赋税之高残民!此等乱天下的变法,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何故不可言?”
听得这话,陆桑桑有些好奇。王安石变法的评价不是一项很正面的么?好奇的她忍不住插嘴问:“那这些,都是啥?”
任川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微微一愣。
倒是苏温景耐心解释道:“青苗法,是将储粮贷给百姓;保甲法,是农闲时集合农丁练兵;免役法,则是用钱雇人应役,取代徭役。重点就两个字,流通。”
陆桑桑点了点头,听上去很合理啊,青苗法避免了谷贱伤农,还能赚钱;保甲法可以降低和平年代的养兵成本;免役法通过金钱流通优化了社会分工。
可这些,她都不会用宋语说,于是满腔的分享欲化到嘴边,只有四个字,“流通,生财。”
饭桌一下子冷了下来,四双眼睛齐齐盯着她。
任川是第一个质疑她的,“胡说什么呢?流通就是流通,怎么生财?”
果然有种上课被点名的压迫感。陆桑桑心里打着鼓。上次教授这么问她问题的时候,她就直接上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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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给教授演示了一遍。
对啊,虽然说不明白,但还演示不明白?
想到这里,她拿起桌上的花生米,一边说一边放在每个人面前,“娘,客栈老板,买肉,欠肉铺老板,十贯。舅,肉铺老板,买刀,欠铁匠十贯。爹,铁匠,买药,欠药商十贯。弟,药商,请客,欠客栈十贯。”
“这下,每个人面前都有一颗花生米代表欠债。”
“因为欠债,没人敢花钱。”她补充道,然后指了指自己,“我,外乡人,想住店,给了客栈老板十贯定金。”然后她将一个花生壳递了过去。
“客栈老板,你拿到钱会干什么?”她突然向苏沫发问。
“啊?”苏沫愣了一下,很快就代入了角色,“还肉钱啊。”然后把花生壳递给了苏温景,顺便把自己面前红色的花生米收了起来,毕竟她现在无债了。
“肉铺老板?”任白芷看向苏温景。
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苏温景笑笑,然后配合地将花生壳给了任川,将自己面前的赤子花生米也吃掉了。
接着便是任川跟任一多,花生壳在他们面前过了一下,赤字就没有了。
最后花生壳又回到了苏沫这里,她笑着说,“诶,看来我是最有钱的了。”
任川却不满,“这不是因为有人给了你十贯么?”
任白芷却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是客人,我不想住了,定金还给我。”说着就把花生壳拿走了。
苏沫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都怪你多嘴,我的生意没了。”
“这不白忙乎么?”任川依旧不解。
倒是苏温景开了口,“姐夫,你看,咱们几个人都从欠债变成无债,财富变多了,怎么不算生财了呢?”
任白芷重重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连一向不关心时事的苏沫,都感慨道,“有道理啊,官府这么宣传不就好了,通俗易懂,搞什么强制改革嘛。”
可任川却依旧不依不饶:“你这是理想状况!现实却是,青苗法成了官员敛财工具,保甲法根本无法与正规军相比,免役法更成了地方官府的敛财手段!”
他越说越激动,批判得头头是道,最后竟然红了脸。
苏沫见状,赶紧往他嘴里塞了块糕点,平息争吵。
陆桑桑听得一愣一愣的,虽说对这些新法只有“一知半解”,但她一直觉得王安石变法算是挺有远见的尝试啊。可是听任川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不少问题。
尤其是那“四十分利”——陆桑桑震惊了,这利率堪比现代的黑心高利贷!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都是变法的问题,于是继续辩驳:“听上去,像执行有误,并不代表变法有误。”
任川依旧嗤之以鼻道:“都执行不了,那为何还要推行?这不是害人害己吗?更何况,现在国库空亏,真执行的时候,去哪儿找像你这样的外乡客出钱?”
“裁人。”陆桑桑一针见血。
任川又吃了口酒,轻哼了一声,“是,裁了,兵部、礼部都殃及了,好好一个正五品硬生生又给降回了六品。”
见状,苏沫赶紧又拿一块糕点堵住了他的嘴,淡淡道:“行了,家宴上别提这种不开心的事。”
看着任川气鼓鼓的样子,陆桑桑突然明白任川为啥这么愤怒地批判这个鼎鼎有名的变法了。嘴上骂得天花乱坠,其实心里大概率是因为六品降级这事儿才气不过吧!
果然,千古年来,人都是相似的,相似地厌恶着触及到自己利益的改革。
从任家回到李家后没多久,任家爹娘便去了钱塘,陆桑桑没有回娘家的借口,自然也出不了李家的门。
仰人鼻息的日子,可不太好过啊。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被动地困在后宅里,她要主动出击,出门赚钱!
6. 硕士“文盲”再读书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陆桑桑摸透了李家掌权者——李老太太的脾气秉性。
医学天赋极高,好读书,对才学出众之人颇为欣赏。
那么,想要在这座深宅大院中争取更多自由,赢得老太太的青眼,便是上策。
恰好,她是高学历,也爱读书。
于是,陆桑桑主动向老太太表达了想要学习的意愿,果然顺利获得了自由出入书房的特权,不过,条件是每日需呈上一篇读书心得。
另一边,婆婆王氏屡次派人来想与她“培养感情”,却次次被老太太的丫鬟挡了回去,理由冠冕堂皇——“新妇未愈,恐传病气于太太”。
陆桑桑乐得清净,她就不信一个名校本硕生,还搞不定一个市井老太太。
可当她面对老太太的书房时,却彻底傻眼。
架上尽是医药世家的专业书籍:《黄帝内经》《千金要方》《伤寒杂病论》,她翻了翻,头都大了。
此外,还有一摞她只听过名字,却从未认真读过的经典:《诗经》《周礼》《礼记》《论语》《孟子》《左传》。
更别提一些闻所未闻的冷门典籍:《易官义》《书经》《三经新义》。
陆桑桑沉思片刻,决定遵循“由易到难”的原则,先从自己最熟悉的《论语》入手,并且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一天读完!
然而,现实再次狠狠打脸。
书上的古文密密麻麻,既无句读,也无标点,断句全凭悟性。陆桑桑盯着那堆文字,头都大了,脑海里浮现出硕士学位证书在风中飘摇的画面。
她一个高学历人才,居然读得跟小学生认字一样艰难,心态瞬间崩了。
但身处“考核”之下,她绝不能认输!
第一天写心得时,陆桑桑决定先“假装懂”。她一边咬着笔杆,一边绞尽脑汁,编了一段自认为深刻无比的感想:
“孔子真乃圣人,严于律己,严于律人,甚至严于律动物。正如《乡党篇》中记载:马厩被焚,他先去质问马有没有在惊慌中伤人。可见他对自家马匹的要求之高,连畜生都必须做到处变不惊,更何况人?”
写完后,她满意地欣赏了一遍——逻辑自洽,论据充分,思想深刻,妥妥的一篇高分心得!
然而,当心得被老太太拿去看的时候,书房的丫鬟们竟忍不住偷笑了。
陆桑桑眉头一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多时,老太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念道: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然后,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陆桑桑一脸茫然,少许,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哪了。
原文的意思是:孔子关心的是有没有人受伤,而不是马!
她的内心瞬间崩溃:完了,翻车了!本来是想通过展示自己文化人来博得老太太好感,结果弄巧成拙。
书房内,丫鬟们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而老太太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孙媳妇,你再好好读读?”
自从那次《论语》心得翻车后,陆桑桑便暗下决心:绝不再让这种低级错误发生!
她彻底开启“鸡血模式”,每天泡在书房里啃书,连吃饭时都忍不住默背几句。心得写得极为详细,每一个字都要斟酌,每一个典故都要查证,甚至连原文中最不起眼的小词,她都要抠出几分意思来分析。
交心得时,她更是如临大敌,交上去后立刻盯着老太太的表情,生怕对方皱眉挑刺。
老太太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心里却暗暗感叹:这孩子倒是认真,就是,写得太多了点?
毕竟,每次收到心得,她都要额外腾出半个时辰来看完。
不知不觉间,陆桑桑的作息表已经恢复到高考冲刺模式。
早晨:背诵经典,争取加深记忆;
白天:逐字逐句啃原文,翻阅注解,不放过任何可能出错的细节;
晚上:熬夜整理笔记,试图将所学融会贯通。
更离谱的是,她竟然做了一张“知识盲点清单”,把自己每次心得里的错误和不解之处一一列出来,然后反复查资料、翻书、补足。
她的疯狂学习模式,很快在李家传开了。小丫鬟们偷偷议论:“大娘子该不会是想考科举吧?”
陆桑桑闻言,神色一滞,继而叹了口气,目光幽幽道:“我只是想要出个门。”
蔓菁:好有志气,好励志,可为什么又有点心酸?
虽然学习很拼命,但陆桑桑深知“弓不能常满”的道理。于是她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定:每五天休息一天。
休息日里,她不再啃书,而是尽量让自己放松:翻翻老太太书房里少量的杂书,比如奇闻异事或者游记;听丫鬟们讲些李家日常的小故事;偶尔偷偷摸摸溜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逗逗翻墙过来玩的狸猫。
生活好不惬意。
*
今日本是用来放松的,却因为何家小娘子何苏文的到访,便成了双人茶话会。
何苏文来时,带了一盒叫“小龙团”的茶,看着蔓菁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中大概明白这茶价值不菲。
这何家小娘子确实不得了,不仅家境富裕,容貌更是惊为天人。她年纪虽小,却已经长成了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那削肩细腰,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姿态,几乎是古书中描绘的美人模板。
陆桑桑忍不住感慨,这才是穿越后应该拥有的女主模板。和她相比,自己这个“新妇”的身份实在是平凡无奇。
不过,这么一个小美人,最大的特点并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对“修文哥哥”的痴恋。
陆桑桑一边吃着茶,一边听何苏文絮絮叨叨地提起那个“修文哥哥”。
何苏文口中的“修文哥哥”,便是她官人的堂哥李林兰,本字“励之”,后来为了表达对何苏文的一见钟情,硬生生改了字为“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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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的陆桑桑眉头直跳,不怕坏人存坏水,就怕坏人有文化。更离谱的是,何苏文还把这种行为当成浪漫佳话,眼中充满了憧憬与星光。
何苏文说到兴奋处,声音压得低低的,面颊浮现出一抹红晕:“去年他在我们家私塾读书时,与我哥哥一见如故。修文哥哥待人极好,文章也极佳。邓御使想拉拢他求亲,他却一口回绝,说只想专心于学问。”她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豪。
陆桑桑听到这里,心中实在忍不住吐槽:拒绝求亲不代表他正直好人,盯着未成年小姑娘的人,能多正直?
见陆桑桑不言语,何苏文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惶恐地抓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道歉道:“姐姐,我不是故意提你的伤心事的!”她的眼眶迅速红了,似乎随时都会掉下眼泪。
陆桑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何苏文已经开始慌乱地解释:“我,我只是想告诉姐姐,修文哥哥他真的很好,我不是有意惹姐姐难过的……”她越说越急,甚至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何苏文这副样子,陆桑桑实在于心不忍,连忙拍了拍她的头,柔声说道:“我能有什么伤心事?别哭了。”本以为这样能安抚住她,谁知苏文却哭得更凶了。
“姐姐太善良了……呜呜……修文哥哥也说姐姐是大好人……”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带着些许的委屈和更多的懊悔。
陆桑桑听到这里,满脑子都是问号。到底触发了哪个关键词,让小祖宗哭成这样?
然而眼下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她只得递上帕子,轻声劝慰:“好了好了,不哭了。来,喝口茶,姐姐没怪你。”苏文哭得眼睛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让人心生怜爱。
何苏文低头啜泣,她轻声道:“白芷姐姐,你真好,是活菩萨。我爹和我哥那般对你,你却从不迁怒于我,上次更是舍命相救。我……我……”说到这里,竟哽咽难言,泪意愈深。
陆桑桑微微蹙眉,眉眼间透出几分疑惑。她轻声询问:“怎么这么说呢?”这一问虽显随意,语气中却带着探究。
任家与何家的旧事,她从未听闻,蔓菁与任爹娘也对此三缄其口,似乎有意隐瞒。难不成,原主与何家竟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何苏文正欲启唇细述,却听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大娘子,官人今夜便回府,老太太吩咐两房一同设家宴。”蔓菁的声音清朗而柔和,将气氛打破。
何苏文闻言,连忙抬眼望向漏刻,见时辰不早,急急作别:“姐姐,今日叨扰多时,我便不再多留了。改日再来与姐姐叙话。”
待人走后,陆桑桑心中疑惑未解,便将蔓菁唤进房内,执意问道:“我之前与何家,可有过旧日牵连?为何从未听人提起?”
蔓菁低眉敛目,扶着陆桑桑起身,柔声道:“大娘子还是先去沐浴吧,奴婢伺候您,慢慢与您细讲。”
言罢,便不容分说扶她至净房,一边细细打理,一边絮絮将往事道来。
7. 往事
话说当年,任川与何家老爷乃是同乡同窗。任川年少意气,何家老爷则年长几岁,虽屡试不中,却勤学不辍,二人惺惺相惜,结下忘年之交。
那时,何家家境寒微,常为生计发愁。反观任川,因相貌堂堂,又有些许家底,在私塾求学时,竟得旅舍老板的女儿苏沫青睐,早早成亲。而何老爷,却因家贫未娶,唯有埋首书卷,不问尘事。
二人苦读多年,终在同一年高中进士,一同赴京就任。何老爷才名渐显,得新法大臣刘少卿赏识,将女儿下嫁于他,自此仕途通达。而任川虽只中了末等,却因与何家的深厚交情,两家往来甚密,甚至许下将来结为亲家的口头承诺。
任白芷出生时难产,虽幸得李家老太太妙手回春,但苏沫仍忧心忡忡,特地请命师卜算。大师言,白芷命中注定,十七岁前若能嫁得良人,方可福寿绵长。夫妻二人思来想去,便将目光投向何家长子。
幼时的任白芷与何家公子常相伴游玩,青梅竹马,自然生出几分情愫。然而新法初行,政局纷繁复杂,何老爷虽左右逢源,却再不提旧日承诺。
任川夫妇几经思量,终忍不住去何家探问,却被以“年少戏言”敷衍推辞。
苏沫虽怒,却不愿纠缠,索性另择良配,定下了李家二房独孙李林竹为婿。
*
蔓菁娓娓道来,陆桑桑闭目静听,心中波澜渐起:这何家,势利了些,连带何苏文,都没那么漂亮了。
理智来说,这一切与何苏文毫无关系。她不过是个无辜的姑娘,被夹在家族的复杂关系与旧怨中。然而,感性却让陆桑桑难以释怀。
她可以继续与何苏文客套往来,但若要真心交好,却是再难做到。
焚香沐浴之后,蔓菁着急忙慌地把陆桑桑拖去了堂屋,可惜,除了正在备席的人,谁都没到。
插一句,谁敢信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宋朝,已经有专门的公司全权接收料理酒席了么?婚礼,生日会,葬礼,升职宴,一应俱全。
就在刚刚听说自己是这家的新妇后,那个统筹的小哥还给陆桑桑留了一张手绘的宣传单。
陆桑桑感觉自己「闭门造车」的另一个想要发家致富的计划又破灭了。
果然啊,赚钱还是得出这个宅院。
*
李家大院,庭院深深,分东西两厢,清楚划分出两房的生活界限。东厢住着大房李镇华一家,西厢则为二房的居所,各自有侧门出入,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听闻何苏文又来探望任氏,李林兰便早早在中庭的长廊候着。送走何苏文后,他漫不经心地踱步至假山后寻了块阴凉地,随意倚靠,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两女子的交谈声打破了庭院的静谧。
“蔓菁,都说了没必要来这么早,你偏要。”其中一女子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咱们就在这儿歇会儿,等时辰到了再过去。”
“我这不是想着大娘子多日未见姑爷,便提前来,盼着宴前还能说些体己话嘛。”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大娘子?姑爷?李林兰暗暗一惊,循声判断,应是任氏与她的陪嫁婢女蔓菁。
只听任白芷轻声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不是最近李师师的唱词么?”蔓菁语带埋怨,“我还没去听过,大娘子什么时候听的,也不带上我?”
任白芷有些心虚地掩饰道:“啊,我也是听人唱的,主要是词儿写得好。”
“确实好啊!可若两情相悦,自然还是想朝朝暮暮在一起吧?对了,我方才瞧见何小娘子离开时,李大郎亲自相送,两人看着真真羡煞旁人。”蔓菁轻叹。
“差十岁的情意,你也羡慕?”任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些玩味。
“十岁又何妨?李大郎长得俊俏,学问又好,去年中了举人,前途无量。你说,何小娘子可真是命好!”蔓菁满口羡慕之辞。
“你真觉得那个李大郎好?”任白芷嗓音微扬,语气中透着质疑。
“那还用说?一心一意待何小娘子,拒绝了邓家的提亲,世间还有这样的君子吗?”蔓菁一脸理所当然。
“君子?”任白芷嗤笑一声,语气凌厉几分。“一个成年男子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感兴趣,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够骇人听闻了么?”
“可这差十岁在世间并不稀奇啊。”蔓菁疑惑道。
“常见便不可怕么?”任白芷语气骤冷,“重点不是年龄,而是苏文今年才十二,心智尚未成熟,就被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子哄骗。这才是骇人听闻的地方。”她言辞锋利,语气越发激动。
李林兰躲在假山后听得不快,眉头紧锁,心生几分恼意。什么叫轻易掌控?什么叫骇人听闻?这任氏的话未免太过刻薄了些!
蔓菁愣了愣,旋即说道:“可李大郎不是要娶何小娘子么?这难道不算心意诚挚?”
任氏冷笑一声,反驳道:“娶她便算心意诚挚了?若一个男人强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然后说要娶她,这便是情深义重了?你觉得这话说得过去么?”
听至此处,李林兰心中怒意已然升腾,那女子言辞粗鄙,竟敢妄议自己与苏文之间清清白白的情谊,岂非可笑?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绪,竖耳细听。
“李大郎倒不像是会做那等事之人。”蔓菁似能窥得李林兰心中所想,随即反问道,语气颇为不解。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任白芷答道,语中略显不屑,“若真心待她,便当如春风化雨,默默守护,待她长成之日,心智已定,再行以平等之态相待。若不能视她为与己并肩之人,那这所谓的喜欢,与宠一物件,又有何异?”
“可李大郎为她拒了邓家,邓御史之女,那可是高门显赫啊!”蔓菁不甘示弱,语带不服。
“蔓菁,可知这邓御史何以得此高位?”任白芷微微一笑,问道。
蔓菁摇首,显然不明所以。
李林兰闻言,心头一紧,险些屏息。
“我亦不知,”谁知任白芷轻描淡写道,语调随意如常。
李林兰这才松了口气,暗自舒怀。
然而任氏话锋一转,平淡中却藏一抹冷意,“不过,若邓御史因推行新法得此高位,那便不难推测,他拒了邓家,或不过是仕途之计,未必与情爱相关。”
闻此言,李林兰面色骤沉,胸口一股闷气堵得难受。
蔓菁眉间满是疑惑,却又不敢出声打断。
任白芷见状,复又娓娓道来:“新法行至今数年,效果如何?你可知?”
蔓菁略思后答:“利弊参半。只是家中老爷常骂不休,坊间亦多有怨言。”
“正是如此。邓御史虽居高位,但若有一日天时人事逆转,新法废除,反对者得势,那邓御史还能保得官位乎?怕是苟延残喘已属万幸。”任白芷淡然一笑,“初入仕途者,正如入水之鱼,凡事须察明,何为饵,何为食。若不分青红皂白囫囵吞下,终归为人所制,死于不察。”
李林兰暗觉心惊,坐直了身子,隔着假山缝隙,悄然探望,只为一窥此语惊人的堂弟妹究竟是何模样。
“可若如此,李大郎只需拒绝,何必公开宣称心仪何小娘子?”蔓菁不甘,质问道。
“正是如此。”任白芷颔首,“既然可径直拒绝,为何非牵苏文入局?此事于情于理,皆有蹊跷。”
“自然是因李大郎心慕何小娘子已久!”蔓菁语气笃定,似为自己找到一个圆满的解释。
任白芷冷哼一声,淡然道:“心慕她,便将她卷入纷争,几欲丧命?如此情意,竟称之为爱?”
“意外罢了……”蔓菁支吾答道,面上略显无措。
“意外?”任白芷嗤笑,“一个能在金榜题名之际,仍于仕途斟酌再三之人,竟会算不到此等‘意外’?荒唐!”
“既如此,为何偏偏是何小娘子,而非他人?”蔓菁倔强反问。
“此事,我亦不得而知。”任白芷耸肩轻语,反正与她无关,随便猜就行,“大约,苏文更易掌控罢了。”
李林兰静坐半晌,听着风过耳边,心中却如乱麻。
她说错了。他之所以选中何苏文,不过是因为她的父亲——何侍郎。
何侍郎,乃他嫡母的亲兄。此人周旋于朝堂,旧党有亲家,新党有同僚,进退自如,最适合作为他仕途上的一块跳板。
至于何苏文,不过是附带的棋子。
其实,他真正中意的,是何侍郎的另一个女儿何苏欣。那何苏欣与他一般,身为庶出,性子柔顺,不难掌控。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求亲,这庶女便被许给了侯门的世子,亲事定得飞快,容不得他有半点余地。
他李林兰,虽是李家大房的长孙,可终究只是个庶子。他的亲娘早早去世,他自小便过继给了嫡母何氏。那时,何氏对他还算不错,虽不及她亲生的几个女儿,却从未少过他的吃穿。
这一切,都在六年前变了。
那一年,何氏生下了她的嫡子李林鹤——他的同父异母弟弟。从那之后,何氏待他的态度渐渐冷了,眼神中甚至隐约多了几分防备。他起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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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自己,是多心了。
后来,何氏坚持要送他去何家,与表弟同住共学。他才听下人说,大娘子是为了她的亲生儿子能安稳长大。
原来,这个养了他十几年的嫡母,始终当他是个威胁。
他不明白。他也是她一手带大的,为何她要如此提防?
这一切,直到那一日,他亲眼看见何氏哭着护着林鹤,不让父亲因弟弟的偷懒而惩罚时,才终于明白。
他曾经也有过贪玩不想读书的时候,可他不敢松懈。因为若他懈怠了,父亲会失望,而何氏也会对他不满。
而那时的他,最怕的就是让何氏失望。
那一刻,他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不是亲生的。
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在何氏的眼中,只有有利与无益。
既然她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那他又何必再多费力讨她欢心?去奢求一个所谓的母爱呢?
从那天起,他便依她所愿,真成了一个“威胁”,李家的家产他们不是想抢么?他出谋划策,不过抢来后,就该归自己了。
后来,在得知何苏欣已许配侯门世子后,他迅速将目标转向了何侍郎的嫡女何苏文。
何苏文与他同窗何韵亭同母而生,容貌极佳,家世显赫,自小便深得宠爱。他本以为,庶子出身的自己,要娶她会难如登天。
或许是天助他,也或许是这个何苏文,实在太好哄骗。他说他一见钟情,她便信了;他说他为了她改了字,她也信了。
一切都比预想中更加顺利。他的计划很简单:娶了何苏文,借助何侍郎的势力,同时不站队,左右逢源。
这个计划在发榜之日,出现了小波折。
榜单揭晓,他竟超常发挥,名字列于甲等之中!榜下择婿是必然之事,却未料到,自己竟受到身居高位的邓御使青睐。
那日,他被邀请到邓御使府上,听着对方含笑夸赞他年少有为,又将正值妙龄的女儿介绍于他。
那一刻,他心中确实闪过一瞬的心动。若能成为御史的乘龙快婿,何愁寻不得一个好官职?
但仅仅是一瞬,他的理智便压下了这份心动。
邓御使的权势,全赖于推行新法而得,而他为人谄媚,手段过于激进,显然并非长久之计。更何况,自己初入官场,哪能这般轻易表明站队?
正如任氏所言,他尚不知眼前这鱼食,究竟是饵还是料,怎能贸然吞下?
于是,他当即婉拒了邓御使的议亲。但为了避免彻底得罪对方,他巧妙地回了一句:“何家对在有知遇之恩,尤其是何小娘子。”
结果正如他所料。邓家被拒,面上自然过不去,也因有了何家这个目标,他并未受到波及。
他也适时将这番遭遇说于同僚,获得了“重恩痴情又有骨气”的好名声。
一箭双雕。
因此,当寒食节春游上,他同时遇见何、邓两家小娘子时,虽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只是冷眼旁观,并未插手。
旁人皆为棋子,棋子落下,死活又与下棋之人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若何小娘子真香消玉殒,一个「亡妻」的称呼足以让他堂而皇之地拒绝各方势力的拉拢,待局势明朗时,再寻一门真正能助他登顶的亲事。岂不妙哉?
也是这个小娘子命硬,竟有个痴傻的朋友为她拼命。
没错,为了救她,不惜舍命相护的那位,便是任白芷,他的堂弟媳。
后来听闻,任白芷虽被救起,但一度奄奄一息,甚至传言因此落了些痴呆之症。
可今日亲耳听到这女子言谈,李林兰只觉得那些传言,全然不足为信。
这女子看似闲言碎语,却字字带刺,分析入微。如此精明之人,怎可能是个痴傻之辈?想到这里,李林兰突然有些后怕。
何苏文与任白芷交情甚笃,若是这女子知晓了太多,又与何苏文多有言语,只怕会坏了他的计划。
他暗自沉思,必须尽快让苏文与任白芷保持距离,免得夜长梦多。
他沉思得太过专注,竟未听清二人之后的对话。
蔓菁问道:“那大娘子为何不将这些告诉何小娘子?”
任白芷轻轻一笑,答道:“吾之砒霜,彼之蜜糖。我看重的是活得清不清醒,她看重的却是活得幸不幸福。既然李大郎肯费心费力去哄着她,给她想要的爱情,我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多舌?”
这些于她们,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场闲谈而已,殊不知,却无意中埋下了祸患。
8. 官人长得像哈士奇
终于,李家接风洗尘的家宴时辰到了。
小厮前来传话,说李二郎被太医院的事务耽搁了,稍后才会赶来。
趁此间隙,陆桑桑连忙又默默复习了一遍秋实姐姐帮她梳理的家族成员。
坐在主位上的,是李老太太——正是前些日子给她买五十两佛水的那位老夫人。她端坐着,身子靠着十分硬朗,丝毫不像七旬老人。她眉目含笑,却带着威严,不容轻忽。
右手第一位,是李镇华,大房的主人,老太太庶子所生,李林竹的伯父。此人身材高大,眉目深邃,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紧挨着他坐的,便是他的夫人何氏,也是何侍郎的亲妹妹。这位夫人眉眼精致,穿着讲究。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哄着求着让他不要玩碗里的饭菜,显然是个溺爱儿子的主。
而她怀里的小男孩,大约就是她老来得子的李林鹤了。这小子圆脸厚唇,眼神略显呆滞,口水滴答,却一个劲地玩面前的食物,看上去不太聪明。
再往左看,便是陆桑桑久仰大名的李林兰,也是何苏文口中的修文哥哥。
陆桑桑的目光不由多停留了一瞬。
果然如传闻所说,李林兰风流俊雅,皮肤白皙,身形修长却不显羸弱,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斜入鬓角,目光如水般清澈,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冷意。
他似乎察觉到了任白芷的目光,竟不经意地抬头,与她对视。那一瞬间,他微微一笑,笑容虽温润如春风,却让陆桑桑莫名心头一凉,似乎那目光深处,藏着某种看不透的东西。
陆桑桑赶紧佯装没看见,移开了探寻的目光。
继续往左,是李镇华的小女儿李紫芙。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透着几分灵动,又比李林兰更多了几分暖意。若论模样,倒是与李林鹤更为相似,眉眼间透着几分稚嫩的活泼。
再看陆桑桑落座这边的二房,人员简单得多。
坐在她身侧的,是任白芷的婆婆王氏。一双含情目,嘴角带笑,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懒散的优雅,让陆桑桑忍不住暗想:这般美貌,想来她的儿子定然也是不差的。心底莫名涌出一丝期待。
正思忖间,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声洪亮的“我来迟了!”,一个男子推门而入。他身着白色暗纹直裰,头戴银簪冠,肤色略显黝黑,在一屋子白皙肤色中尤为显眼。
若细看,面容清俊,眉目间透着几分洒脱,但比起李林兰的温润俊雅,终究略逊一筹。
但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清亮剔透,但……怎么看,竟像极了她的哈士奇双双。
不知道她走了以后,双双有没有人照顾。
“林竹回来啦!”老太太吕氏闻声转头,语气中透着几分欢喜。因行动不便,她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笑着说道:“来这边坐。”
陆桑桑目送着自己的哈士奇,啊不对,官人,从身后走到老太太旁边。
只见他俯身撒娇道:“孙儿可想老祖宗了,老祖宗可有想我?”
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轻拍他的手,带着宠溺斥道:“就你这没大没小的模样,快快入座,别让你伯父家等急了,咱们开宴吧!”
陆桑桑瞧着李林竹这般模样,心里暗自一叹。连进门后那副黏人的劲儿,也像极了每日撒娇讨她关心的双双。
双眼莫名就湿润了,她的双双啊!也不知道肚子饿了有没有人给他喂饭。
李家这场家宴,比任家的要显得冷清得多,许是因为两房有些嫌隙的缘故。
席间,除了李林竹中途派人给每个人送了礼物,其他时候,大多数人似乎都只专注于一件事——吃饭。
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也没有复杂的人情周旋。除了几个男人偶尔低声聊几句药铺和医学的话题外,几乎再无多余的交流。
整个氛围简单得让陆桑桑觉得尴尬。
所幸,这顿饭吃得格外迅速,仿佛每个人都在按既定的流程走,井然有序,不拖泥带水。
待众人都吃饱喝足了,大房的人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随意吃了几口茶,便陆续起身告辞了。
至于陆桑桑,也因为李林竹的一句“旅途劳顿,恕不奉陪”,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准备早早地回了房。
但同时离席的李林竹却一路跟着陆桑桑,让她心下暗道不妙。
难道这位官人,今晚要与自己睡?她心中暗忖。
正在思索之际,只见李林竹遣散了书童与蔓菁,轻轻关上房门,朝她缓步走来。
果然是!陆桑桑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脑海中迅速浮现出种种可能的情形与应对之策。
若他轻轻相触,她便装作晕厥,身体不适;若他强行逼近,她便装作失控,大喊大叫。
正当她沉思之际,李林竹在离她几步距离的位置停了下来,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器物,忽然开口道:“听闻你失智了?”
“啊?”陆桑桑愣住,这并不在她之前设想的情况内啊。
李林竹似乎确定了什么,接着说道:“那你可还记得我们成亲当夜之事?”
这……!果然是个小流氓!不知情的陆桑桑正准备扶额装作晕厥,忽见他从怀中翻出一张纸,缓缓递给她,“就是这个,你可曾记得?”
陆桑桑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凝神一看,和离书?
见到失智的娘子如此模样,李林竹心下涌起一丝愧疚。
他处理完表妹后,本欲继续向西,却收到了家书,里面特意提到了任氏落水之事。虽然这婚姻不是他本意,他也为了表达不满在成婚第二日便借口游学,离开了家。
但他并无意伤害无辜之人,若这任氏真命不久矣,他作为她名义上的丈夫,也应当在她去时给她体面。
思索至此,李林竹便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汴梁。而迎接他的,却是任氏被救回来的喜讯。
上天保佑,虽然听闻痴傻了些,但人总归是活着。
直到此刻亲眼见到任氏,他才放下心来,看着不像痴傻,反而像失忆。
于是李林竹趁着任白芷看和离书的间隔,插嘴解释道:“我母亲去年底病情急剧恶化,无论我与老太太如何诊治,总是无法见效。老太太信奉那鸿福寺的高僧,执意认为需我成亲以助其康复。我本是不信此类迷信,但无奈老太太之言,最终还是前去你家提了亲。”
见陆桑桑果真如他所料,面露疑惑,他连忙补充道:“放心,我并未触碰过你。成亲当晚,我便如实告知你,且你也同意一年后与我和离,嫁妆悉数带回。原本我想再赠与你一处房产以作补偿,若你坚持不受。”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爽朗欢喜的声音喊道,“要!”陆桑桑脱口而出,白给的房子,干嘛不要?
更惊喜的是,原来大家都是想着和离,那这事儿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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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多了。
这下换李林竹愣住了。这任氏,之前便是如此干脆利落之人么?
陆桑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疑心,自顾自仔细研读起这份和离书。
和离书里写明,和离后,李林竹将赠与自己一处小店铺,位于马行街北,旧封丘门外袄庙斜街州北瓦子。
听上去是个热闹地段,就是不知月租多少收入,但愿比自己手中那两间小铺子多些。待明日,她便让蔓菁去打听一番。
陆桑桑正算计着,李林竹却突然开口道:“你这死里逃生后,性情变化甚多。”
陆桑桑心中一惊,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似乎得意忘形了,她收敛了些仪态,试探着问道:“婚前你便与我熟识?”
李林竹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婚前素闻任郎中淡漠名利,便以为任家小娘子也该如此。果不其然,新婚当夜,我如实相告时,你对于补偿之事,面露不屑之色,想来也是不贪恋这些世俗之物。只听闻他人在鬼门关口走一遭后,方才明白名利皆为空。任小娘子却恰恰相反,甚是有趣。”他说着,虽然嘴上提及有趣,但嘴角并未上扬,似乎藏着些许玩味。
陆桑桑心中一动,暗想这话好像是个诱饵,她开始了她的辩解:“小女子嫁入李家,本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离也是我二人共同决定,收你房产于理不合。然而如今,我在你堂妹约的踏青中,替你未来的堂嫂挡了阎王爷,故此,李家补偿我,自是合情合理。”
本以为他会被自己的诡辩绕住,岂料李林竹却笑盈盈地反驳道:“你这辩驳颇为狡猾了些。约你的,是大房家的,而你救的,也正是大房家以后的人,与我何干?”
陆桑桑有些心虚,却依旧假装自信地说道:“都是你李家的人,分什么大房二房?”
“哦?”他挑眉,微微一笑,“任小娘子难道不曾打听过,那大房伯父与我甚少来往。如果不是老太太尚在,惦记着她撑起的山水李家名号,怕早与我分家了。”
陆桑桑心知理亏,嘴上却不甘心,便嘟囔道:“我不与你辩。”
但转念一想,这原主刚成婚丈夫就不着家,之后又落水身亡,这李林竹怎么说也有一定责任。
于是她替原主鸣不平道,“要不是你新婚后就离家那么久,任,我能被大房家的欺负么?”
听闻此言,李林竹收敛了笑,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我本以为有老太太看着,大房那些人,翻不出什么浪来。”
陆桑桑忍不住挖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该享清福的时候。你都多大了,还躲在长辈身后过日子?”
李林竹微微一愣,新婚夜那日低眉顺眼的任氏,如今倒是快言快语了许多。
但他不喜欢外人管自己家事,想到此处,李林竹流露出一丝不悦,说道,“既然和离之事已经谈妥,那这一年的相处中,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我李家的事,也不劳任姑娘多管闲事。”
边说边准备往屋外走去。
听到这话的陆桑桑心里很气,她哪儿有多管闲事?如果老太太在他们和离前发生了意外,李林竹的家产又被大房全权夺去,说好的补偿给她的房产,不就没了么?
会损害到她钱财的事情,她当然要多多提防。
算了,看在他长得像双双的面子上,不跟狗一般见识。陆桑桑自我安慰道,丝毫没注意,走到门口的李林竹,回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9. 隐藏的小富婆?
陆桑桑,也叫任白芷,如今是李林竹刚娶回家不到三个月的媳妇。
之前一直见不到这个便宜老公的面,陆桑桑还会有些许小女生幻想,毕竟之前活了二十八年,也就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后来忙于生存,忙于跟那个控制欲极强的妈斗智斗勇,也没时间谈恋爱。
但现在见到了,幻想,也打破了。
陆桑桑本以为李林竹回来后,生活会有些许不同。
但事实证明,盲婚哑嫁的婚姻就是守活寡。她只有第一天家宴结束后见过李林竹。
听蔓菁说,李林竹每天一大早就去了太医局上学,很晚才回来。偶尔在家,也是一整天都在药铺里坐诊。
这样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让陆桑桑出乎意料的惊喜,不用花精力去应付他,她也可以专心自己的事——她要走出这宅院!
这几日,陆桑桑除了每日在书房中念书、写下读后感外,其余时间便都交由蔓菁去市场收集数据,着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她暂时出不去,但她小丫头可以啊。就是这丫头收集数据实在太不专业了,问了一堆有的没的,就是没问最重要的。
在等蔓菁回来时,陆桑桑趴在书桌前,算起了自己日常开销。
若将来和离,仅靠嫁妆中的那两套房子,是绝对无法维持生活的。她与蔓菁两人每日的吃食,至少需耗费100文,而若想要吃饱喝足,每月至少也得三贯钱。两处陪嫁宅子每月有一贯钱的收入,也就是说,光填饱肚子这一项,每月便有两贯钱的缺口。
不过还有李林竹曾许诺的那套房子。
蔓菁曾言,那处房子的地理位置虽不及任白芷嫁妆中的两套理想,却每月可租得1500文。那么再增加500文的收入,便基本可以解决温饱之事。
真是令人费解,陪嫁的那两套房子加起来,每月也不过能得一贯钱而已。想起这儿,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是有人在她陪嫁的房子上动了手脚?
可除了吃饭之外,其他开销又该如何解决呢?虽说可以暂时回娘家居住,但衣物总得更新换代吧?每月在打五百文的其他开销。
陆桑桑将一枚旧铜钱在手中把玩,得到了结论。和离后,即使有李林竹给的房子,每月至少得有一贯钱的缺口需要自己弥补。
有了明确数字后,陆桑桑开始想对策了。
去哪儿补这每月一贯钱呢?
出卖劳动力?
她想起那些在市集上精巧刺绣的姑娘们,似乎挺赚钱。可她不会啊,毕竟她连穿针引线的本事都没有。
蔓菁说过,如今这世道能让女子抛头露面赚钱的行当不多,其中最为赚钱且体面的职业便是厨娘。然则一般的厨娘都需从十二三岁便开始声名显赫。
另一个行当便是艺伎。艺伎中的官妓,入乐籍后只需在公款宴会上歌舞祝酒,算是类似于艺人,法律上也不允许提供色情服务。除了官妓,还有一些由私家捧出的歌妓,出场费便依名气大小而定。比如,最近颇为火爆的李师师,就住在相国寺附近的一处豪华宅邸。
但这钱她依旧赚不了,且不提她已婚的身份限制,她在做菜跟唱歌这两件事本就毫无天赋。
说起天赋,她的天赋是啥?对数字敏感算么?陆桑桑放下笔,耷拉着脑袋。
诶?对了,宋朝不是已经发明了世上第一个纸币交子么?也不知道那些印刷交子的钱庄,需不需要有人帮他们算账之类的。
任白芷正想着,蔓菁带着任一多进来了,今日是每月收租的日子。
待蔓菁退下后,任白芷从任一多手里接过了这个月的1049文租金,然后数出50文给他做跑腿费,问道,“我听闻李家有一处在州瓦子旁的铺子,位置还不如我这两处呢,但是每月能收上来1500文月钱,为何我这两处,一共才一贯钱?可是外人从中做了些什么?”
任一多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姐,说道,“姐,你真是傻了,怎么会怀疑起舅舅呢?外公家可是祖上就开始做这个买卖了,还能欺了自家人么?”
这可不一定。任白芷心里暗自吐槽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涉及钱财这个方面,哪怕对方是名义上的亲人,并且,长着一张非常帅的脸。
这,是金融人的基本素养。
“只是好奇,毕竟亲兄弟也明算帐。”任白芷自以为含蓄地说道。
谁想任一多哼了一声,说,“我看你这账算得不咋地,这两处铺子,西大街那处每月得还近三贯的本息,鬼市子那处也要还一贯多的本息。纵使两处铺子每月都能按照2500文租出去,到手也不过一贯钱,这还不算空置跟维修,还有外公给咱们免掉的一分管理钱。想来李家那处铺子的月钱,没算进这些开销吧。”
任白芷惊了一下,“所以这两处房子,还欠着贷款呢?”
谁承想,这话一出,任一多又白了她一眼,“又说胡话,不借钱,哪儿买得起这上千贯的房子?”
上千贯的房子???几百万的房子???去掉通货膨胀影响,不相当于21世纪的小几千万??
自己竟然是个隐藏的小富婆??
“你说,这房子值多少?”任白芷再次问道。
“西大街那处我估摸着,叫价一千贯应该没问题。鬼市子那处小不少,约莫七百贯吧。我这还是往低了说,邻家王二蛋家鬼市子那处宅子,就是当初他娘跟着咱们娘一起买的那套,上月挂牌一千三百贯,还卖出去了。”
边听他说着,任白芷边快速算了下的一千七百贯相当于自己跟蔓菁多少天的口粮,够了!
但转念一想,房子还有一堆未还清的贷款。于是抬头问道:“那这两处,可还要还多久的息金?”
任一多听罢,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就跟娘说了,你还是糊涂得很。鬼市子那处还有十年,西大街那处得再还接近十三年吧。”
任白芷听了,飞快在脑海里算了一遍,低声喃喃自语:“那我卖掉西大街那处,就可以把两处的本息都还上了。”
不料话音未落,任一多已将手里的毛笔一搁,睨了她一眼道:“真是傻到家了!你这两处宅子的地契还在娘手里呢,怎么卖?”
“为何?这不是我的嫁妆么?”任白芷眉头一蹙,语气中带着惊愕。
谁料任一多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叹气道:“除了那些泼天富贵的人家,谁家嫁女还能赔上房契的?娘把两处宅子的租金给了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呀,做梦呢!”
合着她辛辛苦苦盘算的,竟只是这两处宅子的使用权,而非所有权。任白芷瞬间觉得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方才的“小富婆梦”一瞬间就碎成了齑粉。
“更何况,现在京城的房价涨得多快啊,每天一个价,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呢,你还想着往外卖。”任一多继续叨叨道,“这两处铺子,当年外婆选中时,西大街那处不过两百贯出头,鬼市子那处才一百五十贯。如果不是外婆指导娘去借贷,哪儿能有你现在这两处嫁妆啊?”
房价涨得再高,终究会有头的。任白芷暗自腹诽,等到靖康之耻,这些高价的宅子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虽如此想,但她心中却对苏沫生出几分佩服。
她二十世纪的父母便是因为不愿意欠钱,在房价疯涨之前错过了贷款买房的时机。没想到今生回到一千年前,竟遇到了一位如此敢于玩杠杆的前辈。
“早就跟你说了,嫁人前多跟娘学学,哪怕依样画葫芦也行。别一天到晚嫌弃这些市侩经济。现在嫁人了,知道有钱多好了吧?”任一多得理不饶人,语气里满是调侃。
任白芷却也不甘示弱,白了他一眼,心道:钱有多香,用不着别人告诉我。
她眼珠子一转,问道,“我官人又没有咱爹那样的高俸禄,我怎么依样画葫芦?”她也想知道没有固定收入,哪里能贷款。
任一多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毛笔,随意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道:“爹的俸禄也不过尔尔,每月才二十两银子,加上些绢丝和粮食。本来去年好不容易升了一级,俸禄刚涨了些,却被王尚书的新法一改,又降回去了。如今家里能攒下一处住宅、一间东街巷的小书坊,还有陪嫁给你的两处铺子,全靠娘打理得当。”
任白芷再次追问道:“可那两处能贷到款,不还是靠爹的俸禄吗?”
“单靠爹的俸禄?”任一多嗤笑一声,顺手从她盘中拈起一颗果子,一边吃一边说道:“家里那套房子贷了五百贯,每月本息就要还九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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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东街巷书坊的铺子每月也得还两贯多。本来爹的俸禄就捉襟见肘,还要养活书童、女使,哪里够?全靠娘精打细算撑着。”
见任一多误会了,任白芷继续解释:“我是问,到底从哪儿能贷到这么多钱?”
任一多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嘴角微扬,塞了颗橘子在嘴里,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事你可问对人了。之前我也好奇,娘不肯告诉我,我便自己去打听,才知道她是怎么‘连环套’的。娘最开始用爹的官职背景在检校库贷出鬼市子铺子的钱;接着用鬼市子铺子做抵押,从抵当所贷出西大街铺子的钱;然后再用这两处铺子,以爹的名义贷出书坊的钱。前几年,她又用这些铺子的租金收入作担保,以你的名义贷出了宅子的钱。”
任白芷闻言,不由暗自感叹:牛啊!
她那温婉端庄的娘亲苏沫,竟然玩起了如此高明的资金杠杆,而且还能步步为营,没有半点差错。要是她晚出生几百年,岂不是要在华尔街掀起风浪?
不过听这意思,这边放贷也是要么有固定收入,要么有抵押物。
“哦,对了,”任白芷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那你知道检校库或者抵当所,会招女出纳吗?”
任一多闻言,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想干什么?李家药铺还不够你折腾的?要不这家不够,你让老太太再把他们西边那处也给你接手。你要是觉得闲得发慌,直接管李家的财政大权好了。到时候你婆婆身子不好,老太太自然会让你执掌中馈,还怕没钱?”他说着,朝她挤了挤眼睛,语气里满是揶揄。
任白芷微微一愣,心中却顿时明了:看来父母并没有告诉任一多她一年后将要和离的事,怕是为了避免他横生事端。
她暗自叹了口气,心里已有了计较——既然一年后便要和离,她在这段时间内绝不能与李家的钱财牵扯过深,以免日后多生麻烦。
“想什么呢?”任一多忽然凑近,一脸正经地盯着她:“难不成你还一直想着吃白饭?”
“没什么,”任白芷战术性地后退半步,随口敷衍道,“我原以为,嫁人后就是吃吃喝喝生个娃就行了。”
“自然也有这样的家庭。”任一多笑了笑,“不过那得是通天的富贵人家才行。就像那曾学士,在京城数年了,还把夫人留在南丰呢。这边的事务全是托了个从检校库退休的人打理,每月付五两月钱,照样井井有条。”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任白芷的思路。
对啊!她可以做自己的老本行——帮人理财投资!
男人们的钱或许不便直接接触,但那些达官显贵夫人手里的嫁妆,是一块极好的蛋糕。只需收取一两个点的手续费,只要盘子够大,便可作为她的长久营生。
她越想越兴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心头涌动着久违的斗志。
“可以啊,你小子对这些市井之事倒是很熟练的。”任白芷拍了拍正在得意的任一多。
任一多闻言,撇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要是爹也能这么想就好了。他老人家天天就盯着我的学业”
他顿了顿,又随意说道:“而且谁在乎那个曾学士啊,我不过是偶然听说他夫人的词写得极好,才顺带打听了几句罢了。”
“曾学士的夫人?词写得好?”任白芷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她的名讳是?”
“魏玉如,”任一多熟稔地回答道,“爹那书坊最近新进了一批册子,整理的就是她的词。我翻过几首,笔锋像柳永,情致却更婉转,下次有空带一本回来给你。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絮絮叨叨地继续说道:“其实你要是个男儿身多好。你启蒙早,又聪慧,诗词也好,怕是早就考上功名了。那咱爹哪儿还会逼我这么惨?”
任白芷听得愣了愣,魏玉如?这名字陌生得很,但“笔锋似柳永”倒是让她有些好奇。这个女词人居然如此厉害?可自己却从未听闻过,难道是历史遗珠?
不过……等等,原来任白芷之前是个才女人设?
忽然恍然大悟。难怪任一多总觉得她“傻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文盲”陆桑桑忍不住扶额。以后还是少说话,免得露馅。
只是,啥时候可以让她出门逛逛啊!她快憋死了!
10. 狐狸精
夏至,太医院放假三日。
恰逢今日又轮不上在药铺里坐诊,李林竹难得得了些清闲。
他原本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寻张四郎打一场马球,却不曾想被老太太一纸传话唤去了内室。
他心中暗叹一声,想也知道,又是关于增添子嗣的老话题。
无奈归无奈,脚下却未曾耽搁,转眼间已到了老太太的门前。
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登时换上了灿烂的笑容,朗声道:“老祖宗这是想我了?”
屋内正看着医书的老太太听得这声音,喜上眉梢,连忙放下书卷,笑着招呼道:“我的儿,快过来坐。”
李林竹闻言,施施然地走上前,在老太太的榻边落座。他目光扫过那书卷,嘴角一挑,揶揄道:“老祖宗可是打算把这书倒背如流了才肯罢休?”
“贫嘴!”老太太被他逗笑,捏了捏手边的拐杖,佯装嗔怪道,“上了年纪,好些东西都记不牢了,不翻几遍,早晚要忘。你可记得这本书?这是你三岁时背的第一本医书。那会儿你还牙牙学语,学得倒像模像样。转眼间,竟都到了该当爹的年纪了。”
李林竹闻言,只是笑,却装作不解地说道:“那堂兄还长我两岁呢,如今还没定亲呢。”
老太太听罢,脸色一沉,拿拐杖轻轻敲了下地面,不悦道:“怎么?你还盼着他家多添几口,等我百年之后,好来跟你抢家产不成?”
本就应是他们的家产!
李林竹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眸色暗了一瞬,却觉此话不妥,忙掩饰般笑了起来,连连说道:“老祖宗这话可是玩笑了。您老定是百岁千秋的寿星,这家产还不是全在您手里?”
老太太被他一哄,果然脸色缓和下来,忍不住轻笑了捋了捋袖口,说道:“就会拿嘴哄我。你有这功夫哄我,怎不去哄你的新娘子?我知道这婚你成得不情愿,可如今人都嫁进门了,你总得对人家好些。两个人的日子,终归是要好好过的。”
“这可是歪理,两人若日子过不下去,和离便是。哪有硬凑一处的道理?”李林竹故作轻松地笑道,语气间半真半假。
老太太眉头一皱,举起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斥道:“又是混账话!那何氏既已嫁入侯府,你心里还妄想着什么不该想的?”
听出老太太言外之意,李林竹忙摆手解释:“老祖宗,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往后切莫再提,莫要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那这任氏的清白,你便可随意践踏?”老太太拍案怒道,语气越发严厉,“任氏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嫁与你为妻,新婚燕尔,你却净想着和离之事!今晚你便去她房里歇下!这是我的命令。你若出了她的门,便是不认我这祖奶奶!”
老太太话语坚决,丝毫不容置疑。
李林竹本还欲反驳几句,可见老太太气得眼角隐隐发红,终是忍住,只得无奈应了声:“是,孙儿遵命。”
室内一时沉默,老太太缓了缓气,过了片刻,又开口道:“这任氏,我看是个好的。你新婚不久便去游学,一去数月,她可因此埋怨过你?危马下救人一命,她可事后四处宣扬邀功?那大房害得人家差点没了命,她又可曾咄咄相逼、不饶人?虽说被救回来后一时失了智,宛若孩童,可如今日日苦读书卷,勤勉不怠。你儿时,可有这般用功?”
“听说你还花了五十贯,去鸿福寺替她求了浴佛水。”李林竹挑眉,半开玩笑地说道,“能不勤勉么?再念几日书,怕是状元都能考了。”
“那是我请大师为她驱邪。”老太太解释道,语气缓和了些,“你有所不知,那任氏落水后,本就没了气息,是任太太哭求于我,我才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一试。但你也明白,这法子并非每次灵验。她虽救回一命,行事却颇为怪异,起初我以为只是受惊过度,休养些时日便会好转。后来是她的陪嫁丫鬟来报,说任氏中邪了。我这才忧心,怕是沾染了西水门的晦气。”
“西水门那地方确实不干净。”李林竹若有所思,随后来了兴趣,挑眉问道,“所以,她是落水后才变成这样的?怪不得,我成婚没几日便去游学,与她相处不多。只记得新婚那几日,她话少,看什么都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倒是回来那天伶牙俐齿的样子,仿若变了个人。莫非真被什么千年道行的妖精附了身?比如千年狐狸啥的?”
说到这里,他唇角一勾,语气带了几分促狭,她那狡猾的模样,倒真像狐狸精。
老太太听罢,拍了他一掌,正色道:“休要胡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任氏虽话少,却并非你说的什么邪物妖精。”
“话少?”
李林竹挑眉,神色微妙。
老太太想起任氏长篇大论的读书笔记,也不太确定,语气一顿,随即又说道:“不管怎样,任氏终归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你都该有个做官人的样子。你知道那大房在外头是怎么编排你的吗?”
“管他怎么说呢,难不成老祖宗跟我娘还信那些鬼话?”李林竹一脸嬉皮笑脸,语气吊儿郎当。
“我自然不信。”老太太冷哼一声,眼里透着几分轻蔑,“那大房素来满嘴胡言,编出来的话连他们自个儿都能前后矛盾,也不知为啥那些街坊偏偏信得深!不过……”她话锋一转,忽然想起一事,“你擅自作主把你表妹送去邓城的事儿,你娘可消气了?”
“还气着呢。”李林竹耸了耸肩,一脸无奈,“每日去陪她说话,都少不得要听她念叨,说我铁石心肠,说我那妹妹如何命苦,倒像我把她卖了似的。”
“你那妹妹的命,确实不算好。”老太太轻叹一声,眼神中隐隐透着怜惜,“本是好端端一个商贾世家的千金,若不是她那不成器的父亲被猪油蒙了心,私自铸币,哪里会被发配三千里?她母亲为了不让她跟着受苦,才急匆匆将她嫁给冯御史做妾,指望他能护着她些。可惜啊……她偏偏不甘心居于人下,那冯家的大娘子是好惹的?最后闹得她无法生育,直接被赶出门去,也没见那冯御史替她说过一句话。”
老太太说得唏嘘不已,可这些故事,李林竹早听得耳朵生茧。从梨花带雨的本人诉苦,到声情并茂的长辈解说,哪一版他没听过?可听再多,这些事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
“命运对她不好是真,她反抗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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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竹慢悠悠地说道,语气却冷了几分,“但做人总该有底线。她差点害得那家另一位小妾一尸两命。若不是我娘苦苦求情,再加上冯家看在您老的面上没有报官,她现在早该是阶下囚了。”
老太太听着,点了点头,但还是纠正道:“不是小妾,只是个贱奴。”
“奴也是命。”李林竹淡声说道,“杀奴比杀妾确实判得轻,但不代表就是对的。”
老太太见李林竹又要开始他关于律法的长篇大论,连忙摆手打断:“行了行了,别跟我讲这些杀人放火的事儿,老身耳朵受不住。今儿就到这儿吧!记着我的话,今晚去任氏房里睡。”
李林竹见老太太语气坚定,拗不过,只能连声应下,起身告退。
出了老太太的房门,他掐指一算,发现时间已不早,再想约张四郎打马球,场地怕是也没空了。略一琢磨,脚步竟不自觉地转向了书房。
走到书房门前,果然见门紧闭着。他想起老太太的话,心中猜测任氏还在里面读书。略一沉吟,他抬手敲了敲门,指节叩在木门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无人应答,李林竹便挑了挑眉,随口道:“我进来了。”
推开门时,仍不往里面再三探究是否有人。
门内空荡荡的,书房里竟半个人影也无。
李林竹踱步而入,环顾四周,只见案几上铺满了纸张,笔墨未收,显然方才有人在此。一本翻开的《管子》赫然摆在正中,墨香还未散尽。
他随手拿起一张纸,入目便是一行行端正却力道十足的字迹。那笔锋锐利,筋骨分明,少了几分女子常有的柔婉之气,倒显出几分凌厉来。
“这字儿……真不像是个女子写的。”李林竹低声喃喃,语气间带了些惊讶。
细看那纸上内容,更让他不由得挑眉。
《浅议青苗钱》
“天下粮总定,不在民,便在官;不在富,便在贫;不在今,便在明。贫农今无粮,低息贷之,明收本息,解贫急,开官源。今强以十分之二利贷之,不公且不利。贷于贫,难收,开源败矣。贷于富,抢民财,富厌之。故,青苗钱之弊,在强以高利贷之,而非法本。今,士大夫皆非贫,故厌声甚之。开源于富,积贫未解,殆矣。民间有云,贷急不贷贫,更不贷富,是故也。
何以解贫?钱利于流也。
一日,甲欲借宿邸店,付百文定金于乙后,择房。乙得百文,遂还于肉铺丙。丙得百文,又还于药铺丁。丁得百文,还于邸店乙。少刻,甲未住,遂收定金百文而离。钱无损,然乙丙丁皆因欠款已还而愈富于前,此乃钱利于流也。今以金银铜为币,量限而流少,此乃国富之上限也。应国立交子铺,行之九州,钱流则民富,民富则税增,此法开源,远甚于青苗税矣。”
李林竹看得入神,目光在纸上游走,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文法倒有些怪异,不成文章,但意思却颇清晰。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结尾处,“这内容也未免太不像个年轻女子所言了。真真像个修行了千年的狐狸精。”
可他眸中的欣赏却不自觉地往外溢。
11. 探望太太
陆桑桑,也就是现在的任白芷,已经不太记得穿越到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久了。
大概三个多月?也许四个月?时间在被困住的日子里,过得模糊又漫长。
这段时间里,她一边努力适应身份,一边努力讨老太太欢心,争取尽早获得自由进出的权利。
脑子灵活如她,前阵子突发奇想,琢磨着开个面向富家千金的理财基金。这个基金的核心目标有两点:一是完成清晰的项目书,二是找到愿意投资的金主。
这些工作原本是团队协作完成的,如今却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难度自然直线上升。
要完成第一条,她需要机会去做市场调研,了解当前的金融环境。至于第二条,她已有了目标人选——何苏文。
何苏文的爹和哥哥人品不怎么样,这让任白芷对深交有些抗拒。但没办法,这位大小姐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唯一接触到的“白富美”。
钱,使人卑微。
更何况,探望闺中密友,实在是个出门放风的好借口!
今儿蔓菁提到,是夏至,是个重要的节日。任白芷灵机一动,索性熬些绿豆汤,再买些糕点,亲自登门拜访,试试能否趁机套套近乎。
直径坐马车从李家去何家,想来老太太爷不会阻拦。
说干就干,任白芷决定今早就不去书房了,卷起袖子直奔厨房,开始熬绿豆汤。
古代生活实在诸多不便。烧火需要专人负责,没有自来水,洗菜洗碗全靠人工。任白芷一边忙活,一边默默感叹,“还是要发展科技,解放劳动力啊。”
幸好有蔓菁这个贴心丫鬟在旁协助。蔓菁不仅手脚麻利,还想得格外周到,托人去清风楼买了些青杏和樱桃,说这些比糕点更清爽适口,尤其适合夏日解暑。
任白芷心里感动极了,她的蔓菁,虽然收集数据不专业,但体贴细腻又耐心,真真是个天使。
忙活一早上,汤熬好了,青杏樱桃也备齐了。
只剩下,取得太太或老太太的出门许可了。
她决定先去老太太那儿试试。
这两个月来,她的刻苦读书,老太太是看在眼里的,师生情谊也算建立了几分。相比之下,她显然是最好“攻克”的目标。
理清了思路,任白芷捧着一碗刚熬好的绿豆汤,小心翼翼地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门前绿柳垂荫,初夏的风轻轻吹拂,带来几分难得的清凉,她心里却只想着如何“过关”,脸上也因为紧张微微发烫。
端着绿豆汤,踱步到了老太太的房门外,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秋实的声音:“二爷正陪老太太说话。”
她一愣,手停在了半空中。
好吧,看来老太太暂时指望不上了,她赶时间。
任白芷无奈,只能转身朝太太王氏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她琢磨着,似乎自从穿越过来,就没有正式拜见过这位婆婆。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里一紧。都说婆婆和媳妇是天生的对头,媳妇就算再讨好,也难保不被挑出毛病,何况她之前的态度确实算不上殷勤。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硬着头皮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被推开,探出头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小丫头见到是她,显然有些吃惊,随即却很快反应过来,笑盈盈地招呼道:“二奶奶来看太太了!”
任白芷微微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王氏的房间,目光扫过房内的摆设,心里不由得暗暗比对起自己的房间来。布局倒是相似,只是这里的面积明显大了不少。
正门处是一个小会客厅,放着一张与她自己房间里相似的床榻,既可以坐也可以卧。刚穿越那段时间,蔓菁每晚都睡在那个榻上,她一度以为那就是蔓菁的“床”。
左侧是一间小书房,简陋地摆放着几个柜子和一张写字台。穿过右手边的一道红木雕花屏风,里面便是主卧室。
绕过屏风,只见王氏靠在床上,半坐着。大红色的棉被盖住了她的下半身,上半身穿着一件素雅的浅黄色中衣,头发简单地束起,用一根浅紫色的发带扎着,发带上嵌着三颗细小的绿松石。她手中拿着一本灰色封皮的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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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还摞着几本相似的书册,看上去像账本。
任白芷不由愣了愣。这个画面,竟让她隐约联想起加班的自己——生着病还在熬夜加班处理数据报表。
她心里微微一动,竟对这位婆婆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稀客啊。”王氏淡淡地瞥了任白芷一眼,语气平平,不带一丝情感。
任白芷心里微微一紧,但脸上依旧挂着恭敬的笑意,顺势低头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太太怪罪了,之前老太太为了捡回儿媳这一条命,总担心我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怕冲撞了太太,所以一直未能前来请安。”
这话看似解释,实际上是甩锅老太太——毕竟老太太的嘱咐谁敢违背?
王氏闻言,似乎挑了挑眉,语气依旧淡淡:“林竹让你来的?”她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账册,仿佛随口一问。
这一句问得任白芷有些不自在,听起来仿佛在暗示她不懂礼数,主动来请安的事情都需要别人提点。
仔细一想,嗯,说的也没错。
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假装没听出其中的阴阳,干脆顺着话往下接:“官人回来后忙于学业,的确没来得及提点。不过今儿是夏至,儿媳想着熬些绿豆汤解暑,也算是一点孝心,便借此来孝敬太太和老太太。”
说着,她从蔓菁手中接过托盘,小心翼翼地端上前去。
王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抬眼仔细看了她一眼,接过绿豆汤轻轻抿了一口。任白芷站在一旁,神情恭敬,余光却在暗暗观察对方的反应。
“有劳你这份心了。”王氏缓缓开口,语气稍显缓和,“不过下回若是再想孝敬长辈,直接打发小厮去外头买些便成,何苦亲自费这个事儿?”
这甲方爸爸——不,甲方妈妈,还意外的好哄。任白芷之前紧绷的情绪,立刻放松了下来。
正当她琢磨着怎么委婉开口提起自己想去何家拜访的事时,王氏忽然朝身旁的一个女使使了个眼色。
那女使立刻会意,快步走向书房,片刻后抱来一本厚重的册子,恭敬地递到任白芷手中。
什么个意思??
12. 误打误撞查到假账
任白芷愣了愣,迟疑地接过,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一整本账目记录。她抬头望向王氏,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啥意思?自己还没开口提帮忙的事,结果倒先被摁头上了任务?这是要让我帮忙赶数据?
王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里透着几分试探:“既然你熬绿豆汤的时间都肯浪费,不如替我看看这些账目可有什么问题吧。”
哦,原来是考试啊。任白芷心中松了口气,心想看报表这事儿,自己应该应付得来。
可当她打开账目,顿时有些晕了。每一页的最右方标注着日期,从左到右依次记录着当天的交易内容及对应的费用。然而,最前面那几个“甲甲”是什么鬼?还有每一页底部那四栏写着“旧管、新收、开除、实在”的意思又是什么?看数字的样子,似乎是在结余与支出之类的。
大概见任白芷盯着账本看得一脸茫然,王氏出于好心解释道:“这是用的四柱结算法,旧管是之前的结余,新收是当天的收入,开除是当天的支出,实在则是当天的结余。”
她心里琢磨着,果然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但仍有一个疑问悬在心头:“那最前面的甲甲、甲乙是什么?”
王氏继续解释:“那是凭证。每次卖出的药品,不论是生药还是熟药,包纸上都会有日期与凭证。如果有人买了咱家的药出现问题,就能通过对应的日期与凭证确认,药是否真是出自咱们药铺。”
任白芷心中一动,这不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收据吗?
见她愣在那里,王氏以为她没明白:“十几年前,曾有别家假冒咱李家的疏风散,闹得我们几乎关了门。从那以后,老太太就要求每一笔药务都必须有这样的凭证可查。”
看来今天不把这“考试”写完,恐怕就不能出去找何苏文拉赞助了。
抱怨归抱怨,任白芷立即向王氏请示借用小书房的纸笔,开始飞快地验算起数据来。
加减乘除,她一口气算完了四年的账目,在每个有问题的总账旁边做了标记。思量之下,她觉得自己这次的工作不算复杂,便又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
等她再一次确认完数据,正欲起身交卷,突然注意到塌上不知何时点了一根香。
计时器?可是那香还剩下不少,王氏是觉得她应该用更长时间才能回答这问题么?
任白芷交卷的步伐停了下来,难道这道题还有隐藏的问题?
仔细想想,王氏问的是“账目有什么问题”,那就不应只是简单的加减不配平这么简单了。难道这些账目是被人故意修改过的?
天呀,幸好自己心细,否则就错过了大题分数!
想到这里,自以为看破天际的任白芷连忙坐定,重新翻开账目,开始仔细查找那些数字中的异常。
其实原理很简单,利用本福特定律来计算KS检验,以每一天为单位,也可以按月、按年。
她先快速以每年为单位算了一遍,结果发现KS值普遍偏高,其中今年的更是达到最高。接着,她又以每个月为单位,挑出几个最可疑的月份,再算了算那几个月的几十天。
虽然她剩余了很多时间,但由于KS检验手算实在太慢,最后她并没能逐日逐月地计算,只是在最可疑的几个月里挑出了最有问题的几天。
果然,等香一烧完,负责开门的女使走了过来,问道:“看得怎么样了?”
任白芷整理好一堆草稿,拿着账本准备交答案。“有几天的收支不平,我已经圈出来了。”她说道,看到王氏接过册子,露出一丝笑意,任白芷心中一喜,继续说道,“还有几年的账本数据有些蹊跷,所以我按月份算了一下,在另一张纸上挑出了最可疑的几个月。在此基础上,我又针对这几个月的每天账目进行了一番核算,圈出了最奇怪的几天。”
任白芷注意到王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心中暗自得意。
哈哈,看吧,就知道有隐藏题目!
“不错。”王氏看了看任白芷的纸,良久才缓缓说道。
见王氏夸奖了自己,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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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趁机问:“太太,之前儿媳受何家二娘子恩惠颇多,今日熬了绿豆汤,想要也给她送去,可好?”
“恩。”王氏果然大方,似乎是因为任白芷的考试表现还不错,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了,甚至还多给了任白芷点预算,“再买些好点的糕点,单送绿豆汤,恐怕何府会觉得我们李家小家子气。”
“谢太太!”任白芷高兴地谢过,心里乐开了花,并没有注意到王氏对她的这个称呼有些不满。
“紫苏,去把西边那铺子的账本拿来。”待任白芷离开后,王氏连忙吩咐女使去小书房取一本账本。
王氏仔细对比着两个账本和任白芷留下的纸,脸上的神情从惊讶逐渐转为震惊。
“不可思议。”王氏低声自语。
“太太怎么了?”紫苏见状问道。
“为了考那丫头的算术,我用西边铺子的账本做了一个假账本。她刚嫁过来,我改了好几处数字,本意只是想考她能否迅速算账。”王氏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没想到那丫头竟然能找出我修改过的几天或月份。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大娘子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术?”紫苏猜测,“方才我收拾桌案时,发现她并没有用算盘,而是画了很多符纸。”
“胡说什么。”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王氏斥责道,随即又看了一眼任白芷留下的纸,脸上流露出疑惑,“她说今年开始的数字最诡异,但我并没有大改今年的数字,奇怪了。”
很快,王氏想到了什么,赶紧呼唤紫苏:“去,把西边那铺子的陆三叫来!”
另一头,西街药铺的陆账房,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却被气喘吁吁赶来的小厮拦住,说王氏寻他去问账。
他心下一紧,但面上不显,那事他做的滴水不漏,纵使大罗神仙来了也不会发现异常。
想到此处,他便跟上了小厮的步伐。
两人走后,药铺里探出一个黑影,将方才的一幕收入眼底,嘴角裂出笑意,自言自语道,“终于等到机会了。”
13. 平平无奇的旧情人
任白芷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入何府的侧门,随即指示门口的仆人去通报:“请告知何小娘子,山水李家的任大娘子前来拜访。”
谁知不出半刻,门内走出一位身着青色襦裙,头戴粉色芍药的女使。
她见来人是任白芷后,眉头微皱,冷冷地说道:“何府不便接见外客,请速速回去。”说罢,便转身将门关上,留下门口两人傻傻地愣在原地。
任白芷默默算了一下时间,心中隐隐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且不说何苏文的女使她见过,根本不是这个小丫头。就说这何府,从外面看十分气魄,按理说仆人禀报都需要一段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应了?
想到此处,她决定再等候片刻。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晌,便见另一位身着白色碎花襦裙的小丫头快步走来,恭敬地请她们进府。
“方才有位身着青衣,头戴粉花的女使,说何府不便见客,是为何?”任白芷一向直来直往。
小丫头想了想,喃喃道,“身着青衣?那应该是碧水姐姐了。她是何大郎的头等贴身侍女,方才应该从外面采办回来了。或许是认错人了,误以为你们是打秋风的。”
听闻此言,蔓菁不易察觉地轻哼了声,这个小动作被任白芷敏锐地捕捉到了。
何大郎,贴身侍女,蔓菁的鄙夷。
任白芷暗自思忖:碧水恐怕是任白芷前任何韵亭的头等贴身侍女,说是侍女,可能更像袭人这般的通房侍女。
也难怪方才她见到自己后,脸色那么差。
在小丫头的引领下,两人抵达了何府的后花园,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在青石板路上,伴随着鸟儿清脆的鸣叫,被一阵清脆的声音打破宁静,“可是白芷姐姐到了?”
只见身着粉色常服的何苏文,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一蹦一跳地向任白芷她们奔来,后面跟着两个衣着体面的女使,神色紧张地呼唤着,“小娘子,慢点跑,石子路滑。”
跑到任白芷面前的何苏文,把手中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她,笑颜如花地说道,“你可真赶巧,我自己做的糖葫芦,放了好多糖,可甜了。”
任白芷笑笑接过糖葫芦,尝了一口,果真十分甜蜜。何家确实不一般,糖葫芦都比别处放的糖多些。
两个小姑娘在庭院找了一处凉亭坐下,屏退下人后,轻声细语了许久。
“所以,富贵如何家,姑娘手中所持的银两,也不多,对吧?”任白芷总结了一下方才何苏文说的话,有些失望。
何苏文嘴里含着糖葫芦,口齿不清地说道:“但金银首饰器具不少,只是银两,真没多少。”她的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如果姐姐真的缺钱,我可以去找我哥,啊不,我是说,我去想想办法。”
被误会缺钱的任白芷也不解释,毕竟她更郁闷自己的创业点子,还没开始,就因没钱,而胎死腹中了。
“我也可以帮你问问苏欣姐,她嫁人,又在侯府当家,手里肯定宽裕。”何苏文目光炯炯,想要替任白芷分担,“加之苏欣姐嫁妆里的田地与铺子,收租之后,可得不小的银两。”
何苏欣,年长何苏文七岁的庶姐,去年嫁给了侯府五子,深得夫家信任,执掌中馈。
任白芷听后,似有所悟,点头称是:“所以,没出嫁的小姑娘手里现银吃紧,但一旦出嫁当家后,就能掌管不少的银两,对么?”
“是啊。”何苏文有些诧异,这不是常识么?白芷姐姐不也是出嫁后,才得了两处铺子的租金么?
任白芷恍然大悟,那感觉自己的基金还是有戏的。
在任白芷这个十几岁的年纪,没什么阅历,去直接拉一个当家主母做投资,怕是胜算不大。
但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就不一样了,先拉拢她们,建立良好的情谊与信任,待她们嫁人后,便可成为基金项目的主要资金来源。
放长线,钓大鱼。
任白芷巧妙地套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后,便不再刻意引导话题。一旁吃完了糖葫芦的何苏文,自然而然地又谈起了她的修文哥哥。
“修文哥哥真真是个善良贴心的人。”何苏文满脸赞叹地说道,“因为寒食节的事情,他前几日特意登门拜访,替李紫芙解释。他一直挂念着姐姐有没有康复,还叮嘱我劝劝你,都是一家人,不要因为这误会让两房生疏了。”
这话在任白芷听着却十分别扭,听他的意思,好像李家两房的关系最近雪上加霜是因为她任白芷?
她心中冷笑,真是甩得一手好锅!这男人把好话都说尽,却转头把事情推给了她。如果任白芷因此介怀,那岂不是真显得她心胸狭隘?
虽然心有不满,但任白芷怂,不敢出口中伤大金主的情郎。于是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敷衍道:“堂哥真好,堂哥多虑了,堂哥说笑了,我早已忘记那事了。”
何苏文似乎察觉到了任白芷的不满,正准备说些什么,任白芷却佯装生气,故作委屈地调侃道:“你这个妹妹可要成为我堂嫂了,真让我心里不甘啊。”
听到这话的何苏文,面颊羞得通红,瞬间忘记了任白芷方才的敷衍,娇嗔地说道:“其实修文哥哥对你们一直都很关心,尤其是白芷姐姐,他向我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儿。”
任白芷闻言,心中不由一震。
这李林兰不可能无事献殷情,向何苏文询问她什么事儿?莫不是任白芷婚前与何韵亭的旧事?
不好!
想到这里,任白芷赶紧收起了调侃的模样,严肃地问道:“你可曾告诉过李林兰,关于任,我与你哥哥的事情?”
何苏文一脸惊愕,连连摆手:“怎么可能!这种涉及人声誉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乱讲。”她脸上满是诚恳,竖起手指发誓道,“我都是讲白芷姐姐平日里对我多照顾,绝对没有提到过我哥。”
任白芷听后,心中稍安,虽然对此依旧持有怀疑,但也不便继续追问下去。
之后,任白芷拗不过何苏文的邀请,在何府用过晚膳,又多留了一会儿,直到月光洒落在院子里,才终于成功告别了何苏文。
引路的女使将任白芷二人带到侧院,指了指前方的路说道,“奴婢还有事,就先把任大娘子送到此处。一直往前走便是侧门了,大娘子的马车应当在门口候着。”说罢便离开了。
蔓菁打着灯笼,走在任白芷前面带路。
刚走到一半,一个身影从侧后方匆匆跑来,撞了任白芷一个踉跄。
“哎呀!”任白芷本能地向前扑去,被眼疾手快得蔓菁牢牢抓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抱歉抱歉,我赶时间。”一个男声从任白芷头顶传来。
任白芷不满地抬头看去,只见烛光中,一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十分歉意地摸着后脑勺。
那男子在看清任白芷模样后,神色恍惚,嘴里喃喃道,“芷儿?”
任白芷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在叫自己,她开口便骂,“大晚上的跑这么快,又不看路,是赶着去投胎啊?”
蔓菁见状,赶忙扯了扯任白芷的衣袖。
男子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涌上一阵复杂的情感,一直不言语。
夜色太深,任白芷并没有注意到男子的脸色,牵着蔓菁的手就准备离开,却又被那人叫住了。
“芷儿,你过得好么?”
这下任白芷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侄儿”,哦不,“芷儿”,叫的是自己。
她狐疑地侧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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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平平无奇的五官,平平无奇的身型,平平无奇的人。
这,难道是原主那个前任?
何韵亭见任白芷一直不说话,自顾自回答道,“你看起来过得很好,我也就安心了。”
蔓菁有些不知所措,大娘子虽然失忆了,但再见何韵亭,依旧会失神,果然旧情未了么?
任白芷失神,完全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毕竟她不是原主,不清楚他俩之间的往事,不知道原主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面对旧情人。
但换个立场想,如果陆桑桑偶遇她那个劈了腿的前任呢?
如果她那个前任也如何韵亭一般,似乎表现得很关心自己,那她陆桑桑会怎么应对呢?
“滚。”自我代入后的任白芷直接脱口而出。
“嗯?”何韵亭一惊。
“嗯?!”蔓菁吓得差点拿不住灯笼。
意识到失态后,任白芷转身拉起蔓菁的手就往门大步流星地走去。
表面看起来,似乎是任白芷决绝地与旧情人告别。
但此刻,陆桑桑的内心是崩溃的。
啊!啊!啊!自己是不是代入的太强烈了?原主的才女人设,怎么可能说出这么粗鄙的话来!!可别露馅了啊!
一路快步流星地出了何府,上了马车,任白芷才慢慢松开了蔓菁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大娘子擦擦汗。”贴心的蔓菁送上了手绢,眼神里满是欢喜,“方才,大娘子做的很好。”
接过手绢的任白芷正擦着手汗,听到这话后,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没有露馅。
蔓菁却误以为大娘子是难过的叹了口气,连忙安慰道,“大娘子,这何公子除了家事好点,真的样样不如咱新姑爷。”
任白芷不知蔓菁为何突然提到了李林竹,疑惑地看着她。
这却加重了蔓菁的误会,誓要通过李林竹这个新欢,让大娘子忘记何韵亭这个旧爱。
她赶紧补充道,“论人品,何公子与你情投意合却不愿提亲,咱姑爷从提亲到成婚,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婚后第二天又抛弃新婚妻子,离家数月。”任白芷补充道。
蔓菁一时语塞,又换了一个角度,“论才华,何公子三岁启蒙,十二岁就参加科举,却从未中举,只得封荫一个闲职。咱姑爷,从小熟读医书,都已经可以坐诊医馆独当一面了。”
“我记得好像李林竹今年也参加科举了,也没中。”任白芷再次拆台,“他家也早出了封荫范围,所以连闲职也没有。”
蔓菁扶额。
“那咱们就论长相!何公子,毫无特色。咱姑爷,嗯,怎么说也人模狗样的。”蔓菁越着急,说出的话就越荒唐,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覆水难收了。
但任白芷却难得地认可地点了点头,道,“确实,人模,狗样。”
毕竟他像的可是她家的双双啊,怎么不算人模狗样呢?
意外达到目的的蔓菁,喜出望外,趁胜追击,“就是就是,所以还是咱家姑爷强,咱就别再想着何公子了。”
听闻此话,任白芷才意识到,蔓菁误会了自己对何韵亭旧情未了,扑哧笑出了声。
“别笑了大娘子。”蔓菁不满地憋憋嘴,叮嘱道,“一会儿到家了可千万别提咱们遇到何公子的事儿。男人都一个样,自己可以三妻四妾,却小心眼女人朝三暮四。”
“哟,你还懂男人呢。”任白芷笑着调侃道。
两人一路说笑,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李家,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刻,任白芷将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
14. 同是天涯失恋人
晌午时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任白芷的闺房之中,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李林竹早早便来到了此处,心中却只见空荡荡的房间,任白芷的身影不见踪影。
他询问了家里别的丫鬟,只得知她已然前往何侍郎宅中拜访何二娘子,且早已向太太告知。
“果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李林竹暗自摇头,正欲转身离去,忽又念及其中缘由,心下微动,决定暂且留步。
他环顾四周,目光游离,随后向左侧的小书房走去。
果不其然,书房内的桌案上,也随意散落着一叠叠的纸张。
有些洁癖的李林竹眉头微蹙,待他将那些零乱的纸页整理成一摞时,目光忽然被桌角一枚光华流转的珍珠所吸引。
他试着将那只镶嵌珍珠的竹节钗取出,却发现这钗子竟被用作夹子,夹住了一堆明显经过悉心排列的纸张。
细细一瞧,那竹节钗姿态娟秀,让李林竹不禁莞尔,任家富贵至此,竟让小姐用如此华丽的钗子作夹子,真是匪夷所思。
他翻了几页被夹住的纸张,心中愈发疑惑。此物看似一本字典,却字迹生疏,与汉字略显相似,却又别有一番韵味。
难道,是西夏文?可细看之下,又似乎不是。
李林竹思忖片刻,方才取出一张空白纸,临摹了几个字形,将折成小巧的纸块悄然揣入袖中,心中暗忖此行所得,或许另有隐秘。
被这奇怪字典激起了好奇心的李林竹,继续在房中游走,心中却又暗自留意任白芷是否会突然归来,因而故作无意地翻阅起身边的物品。
步入屏风之后,眼前恰见床上未叠的被褥,和一条浅粉色的抹胸,李林竹顿觉脸颊微微发热,正欲转身离去,却又被床头梳妆台上的一只三层漆盒所吸引,心中暗道:“这盒中究竟藏着何物?”
心中一阵犹豫,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漆盒。盒内从上至下依次整齐摆放着精致的头饰、耳饰、手饰,大多为木制和玉制,偶尔还闪烁着几件簪子取自银质,与方才在桌案上的金钗相比,这些首饰显得尤为素雅。
李林竹反复把玩着这漆盒,细细翻动,几番拉开又轻轻关闭。
细心观察之下,他确认最下层似乎还暗藏了一处隐秘的夹层。心中不觉一动,似乎已然猜测出任氏可能将些特别贵重的首饰,如那金钗,藏于此处,但如今金钗既然被取出,暗格里又该是空无一物。
“也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暗自感慨,竟然选择将日常藏于暗格的金钗拿来夹住那古怪的字典。
然李林竹向来有个习惯,若未亲自查验,心中便难以释怀。于是,他思忖片刻,便决定探个究竟,轻巧地打开了那暗格。
此暗格的设计并不复杂,只需将最后一层的物件取出,底板便轻轻翘起,露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口,一抚之即可将底板取出,待他动作熟练,果然发现下面还有个细小的暗格。
出乎李林竹的预料,暗格里并非空寂无物,内中整齐地放着一方绢帕与一只小巧的香囊。
打开那香囊,几颗早已干枯的茉莉花瞬间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一旁的手绢上,绣着一颗精致的石头和一簇柔美的蒲苇,一角还绣着两句风雅的诗句:
“何处柳亭下斜日,任见兰芷是孤芳。”
手绢、香囊、茉莉花、情诗,这一切在李林竹的心中激起了涟漪,难不成这是任氏与她婚前某位情郎的定情之物?
思及此,李林竹不禁为之怔住,心中一阵复杂的情愫涌动。
也不知是因为心中作贼心虚,他匆忙将所有物品复原,生怕留下一丝痕迹。
复原妥当,他感到仍有不妥之处,便快步出了房门,叫来书童,询问大娘子是否已归来。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李林竹再次回到房间,此次却乖乖坐在了塌上,心中却无法平静,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不过是那张手绢上的图案,以及那两句意味深长的诗句。
石头与蒲苇的意象易于理解,这四字犹如灵动的水韵,而那句诗,想来便是任氏与她情郎的名字之隐喻。
“任,芷。”
若没记错,这任氏名为任白芷,因其出生时遇险,恰逢老太太及时相救,故而得以倖存,遂请老太太为之取名,果然还有草药命名的典故在内。李林竹不由暗自吐槽起那位痴迷医药的祖奶奶。
而那上一句,自应是关乎情郎之名字,则令他困惑不已。
柳?他心中搜寻,却未曾听闻任家与哪位柳家有所渊源。
冥思苦想间,这句“何处柳亭下斜日”在李林竹耳畔不断回响。
“何处柳亭下斜日。何处柳亭下斜日……”
反复念叨之下,眉头不禁皱紧,难道指的是何侍郎家?
“何处柳亭,何,亭,何韵亭?”
念及此,他蓦然领悟,往日任白芷舍命相救何家小娘子的缘由,恐怕是为了不让她心上人失去胞妹罢。心中暗笑,没想到这狐狸精竟是个痴情角色。
李林竹心中感慨万分,李家与何家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千丝万缕。
他堂哥偏偏爱上了那个何家小娘子,而他的娘子曾与何家公子共有情缘。
而他自己,嗨,不提了,她早已嫁入侯府,是他人的妻了
药铺的钱四曾言,侯府的人最近频频光顾店铺,购买疏风散,难道是她的旧疾又犯了?李林竹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心事重重,眸光却不觉又投向那件被藏起来的手绢。
今日任氏去了何府,怕不仅仅是见何小娘子那么简单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能理解。
要不明日,他也备些暑药,以神保观神诞为由,送往几处大户人家。此物,对她旧疾亦有益处。
正思忖间,门外书童轻叩,“何府传话来,大娘子留于府中用晚膳,稍后遣车送回。另,潘楼的菜已到,主君欲置于何处?”
李林竹略一沉吟,答道:“便摆在此间吧,唤客喜一道用,总归是两人份的。”
门口唤作客喜的书童得令,谢过后去忙碌起来。
不多时,饭菜已备齐。客喜奉上一碗汤,口中说道:“主君,今日大房那位太太又至咱们太太处闹事,听素问说,是因太太将西边铺子的陆掌柜开了的缘故。”
李林竹微微蹙眉,语气平静,“缘由可知?”
客喜稍作停顿,低声道:“素问说,那陆账房自今年初起暗中设阴阳账本,呈与太太的账目皆是假的。”
李林竹不语,执壶自斟一杯,酒色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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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得他眉眼几分冷峻。
客喜见状,愤愤不平,“大房那边,脸可真大。他家那一口人,哪个不是拿着高于旁人几倍的月银,在药铺里做着最轻省的活儿,如今竟还伸手到咱们二房的事务里来了!”
李林竹低声念道:“本便是欠他们的。”
客喜闻言,急了几分,“这家业原是老太太一手打下的,如今也是太太打理,如何轮得到大房来指手画脚!”
李林竹轻轻一笑,神色带了几分自嘲,“眼见,未必为实。”
客喜见主子如此,也不好再言。
忽又想起一事,便问道:“七日后是大房大爷爷的忌日,可要备礼?”
李林竹微微颔首,示意无须多言。
客喜低声咕哝,“又是去贴那冷面。”
只见李林竹再次斟酒,这次却将一杯递于他,目示共饮。
客喜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举杯饮下,惹得灯影摇曳,窗外月色也显得清冷了几分。
酒过三盏,李林竹似乎有些醉意,却不言语,只垂眸凝思。
忽而,他握住客喜的手,拉着他在屋中踱步,似舞非舞,口中断断续续吟着诗句: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标注】
他一边念着,眼中似有千般情绪翻涌,恍若将心中积郁尽数吐露于此酒间诗里。
客喜见状,已是习以为常,只默默陪着主君喝酒,时不时扶他一把,免得他失了平衡摔下榻去。屋内灯影摇曳,映得两人身影忽长忽短,宛若戏台上演的悲欢离合。
也不知他念了多久,屋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寒风扑入,烛火随之摇曳不止。
门口,站着的正是一脸错愕的任白芷与满面惊惶的蔓菁。
任白芷微怔,似不知该如何开口。蔓菁却先一步掩住了嘴,半晌才低声道:“主君这是……”
李林竹闻声回眸,目光与任白芷相接的一刹,竟生出同病相怜的情分。他嘴唇微张,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苦笑一声,举杯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客喜赶紧挣脱了李林竹紧握的手,立刻上前拱手解释:“夫人勿怪,主君不过饮多了些,念诗解闷罢了。”
任白芷尴尬地笑笑,心里有了一个豁然开朗的猜想。
难怪想着跟自己和离呢,难怪给他塞小妾也不要呢,原来,原来如此!
不知情的李林竹放下酒杯,轻叹一声,垂眸道:“往事不可追啊。”
他话音方落,蔓菁已默默将一旁的酒盏收起,低声唤了句:“大娘子,夜深了。”
任白芷点点头,转身示意让客喜把他的情人,啊不,主人带走,却忽听李林竹唤了一声:“任姑娘。”
她身形一滞,回眸望他,目光交错间,有万千话语蕴于沉默之中。
李林竹终是轻轻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随后,便不胜酒力倒入了客喜怀中。
屋内寂静,只有烛火微微作响。
任白芷此刻只有一个想法,确定了,她是同妻。
15. 所见即所误会
陆桑桑,飞机失事后,穿越成了宋朝的新妇,任白芷,山水李家李林竹之新妇。
嗯,或者说是,同妻。
毕竟此刻她眼前的景象,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昏黄的灯光下,榻上横放一张小桌,桌上菜肴狼藉,酒杯倾倒,斑驳的酒渍沿桌沿滴落。一侧,两道人影纠缠在榻间。压人的,是任白芷名义上的丈夫李林竹,而被压的,却是他的书童客喜。衣衫不整,发带散乱,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暧昧不清的气氛。
更离谱的是,在她推门前,还隐约听到李林竹低声吟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一刻,陆桑桑只觉脑海中闪过无数电光火石,甚至莫名想起一首歌的歌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她站在门口,整个人如被点穴,既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一幕,更不知开口说些什么才好。
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当同妻。
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腾出房间?会不会太刻意了?可是他俩这都明牌成那样了,还需要避嫌么?应该不需要。任白芷在脑海里自问自答。
倒是那书童反应极快,忽地将身上的李林竹推开,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裳,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满脸堆笑:“大娘子可算是回来了!主君等了您许久,喝多了些,发了些酒疯,小的这就先退下了!”
他话音未落,便瞟了旁边的蔓菁一眼,示意她配合。
蔓菁瞬间会意,上前一步,扶住陆桑桑的肩膀,不由分说便将她推入房内,嘴里还笑着说:“夫人快进去伺候姑爷吧。”
紧接着,书童与蔓菁双双退出房间,并顺手将门“砰”地一声合上。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李林竹醉醺醺地靠在榻上,嘴里似乎还在喃喃什么“君若无意我便休”之类的句子。
陆桑桑站在原地,这才缓过神来。
什么意思?这俩人娱乐完了,就把她推进来收拾残局?
还顺便把她唯一的女使叫走了?
过分了啊!
同妻也不应该这么被欺负啊!
任白芷气得眉梢都挑了起来,转身猛地拉开房门,对着外头高声呵斥:“你们给我滚回来,把这一屋子的秽物收拾干净!”
这一嗓子倒是颇具威慑力,刚才才逃得飞快的两人,以更快的速度重新站到了她面前,低眉顺眼,一副乖巧模样。
在书童客喜的支支吾吾中,任白芷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老太太施以孝道,将李林竹逼得今晚必须留宿在她这里。他自下午便在房中候着,不料任白芷回来得比预期晚了些,而后又因酒兴,出了这档子事。
不过,任白芷并不相信这其中全然如表面所言简单。
凭借她现代人的理性推断,眼前的情境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压抑与情感冲突的结果。
或许是想到此生与所爱之人无法在明处相守,两个有情人一边挣扎着守住道德底线,一边又在酒精的作用下情难自已。
偏偏,她这个反派“正(同)妻”,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啊,越想越上头了怎么办?
也难怪李林竹倒下之前还要责备一下自己回来早了。
可怜哟,可叹哪。
将这些念头在心里捋顺后,任白芷面上却没有过多表露,强装镇定地招呼两人一同动手,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林竹从塌上搬回床上。
虽说她素来不喜欢陌生人触碰自己的床榻,但眼下这状况,她也实在没法将人扔在地上冻着。自认是个善良人的她,只好勉强妥协。
三人合力,将塌上清理干净,终于暂时恢复了几分整洁。
本来,任白芷想着把李林竹从床上再挪回塌上,让他凑合一夜。
但客喜一听便急了,死活不肯:“主君醉成这样,如何能睡在那等硬榻上?若伤了身子,如何向老太太交代?”
这书童关心自家主人,啊呸,情人的模样,倒是令人动容。
任白芷与蔓菁两个女子,毕竟在体力上敌不过醉倒如死猪的李林竹,只好作罢。
蔓菁试探着说道:“大娘子,要不您委屈一夜,我去寻些厚软的被褥,为您在塌上铺好?”
任白芷正准备答应,忽又想起老太太的“死命令”。
若今晚让别人知道他俩没睡一起,怕是日后还有更甚的安排。
还是别了吧?万一李林竹把破坏他俩私会的账算在自己头上怎么办?她可还等着和离后的那套房呢。
想到此处的任白芷,赶紧挥手制止了蔓菁:“算了,行吧。你们都退下歇着去吧,我也准备歇息了。”
客喜见状,满脸忧色地看了一眼李林竹,低声道了句:“多谢大娘子体谅,主君就劳烦你照顾了。”
随即转身退出了房间。
啧啧啧,瞧瞧,多体贴啊。任白芷都有点嗑上头了。
一旁的蔓菁则迟疑了一瞬,在离开前又问了一遍:“那大娘子还需不需要奴婢给您铺塌?”
任白芷摇摇头,心想与其委屈自己,还不如让这个醉汉腾出一点位置。她自觉身量瘦小,床脚勉强还能容身。
蔓菁见状,躬身退下,但临行前又凑近些,语气放低道:“大娘子,听蔓菁一句劝,昨日之人不可留。木已成舟,何不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任白芷挑眉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一副你嗑错cp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任白芷的神情,蔓菁赶紧微微躬身,连声告退,很快便退出了房间。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床上的李林竹沉沉的呼吸声。
任白芷靠着床脚坐下,望着昏暗烛光下男人模糊的轮廓,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盲婚哑嫁的后果啊,”她低声喃喃,“还好这人有良心,不然就真守活寡咯。”
脱掉外衣的任白芷,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算账。
一想到和离后要如何自立,她脑子里仿佛算盘珠子在咔咔作响。
嫁妆里的两处铺子虽说每月能有些进项,但那点收入都不够维持基本日常花销。如果李林竹此前承诺的那套铺子真能划归她名下,倒是勉强够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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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仅凭几处不动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在她穿越者的视角中,未来的靖康元年总如高悬的利剑,让她倍感压力。
想到这儿,任白芷不禁心生苦笑。
“曾经最鄙视的地主老财,如今竟成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模样。”
何家,邓家,甚至李家,哪个不是吃喝不愁、银钱盈手?而自己呢?
想在这个封建社会站稳脚跟,又不通过婚姻攀附,身为女子,是何其的困难。
曾经身为现代社畜的她,嘲笑那些穿越小说里女主动辄四品家庶出,身后金山银山似的背景板。
如今才知道,那才是真实!没有基本生活保障,哪来的闲心谈什么情爱!
毕竟没人愿意看你换个地方,继续当社畜。
任白芷一边哂笑,一边慢悠悠地将醉得像死猪一样的李林竹往床角推,给自己腾出睡觉的地方。直到空出了足够的空间,她才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薄被盖在他身上。
作为一个同妻,她这么照顾李林竹,可真是太善良了。任白芷不禁自恋道。
不想,这男人眉头紧锁,握拳抱胸,似是陷入噩梦之中。
任白芷站在一旁,略带好奇地凑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愈发纠结,忽然心生一计,对着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果然,李林竹像极了她家双双,被惊了一下,晃了晃脑袋,翻了个身,彻底放松了下来。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呼吸也平稳了,整个人显得慵懒而无害。
她家双双被阉了,是不是也喜欢公的?脑海里浮现了往日双双不分性别乱骑别的狗的场景。
会不会这人就是双双的前世?任白芷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又看了眼男人沉睡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心里暗自得意:“越看越像,连讨人喜欢的样子都很像,也就是遇上了我这么个不可多得的好主人。嗨,怎么化作人形了也不爱女的呢,不然肯定会对我心生倾慕……”
一边想着,一边爬上床另一角躺下,合衣而眠。
翌日清晨
任白芷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却像是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她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双双的狗头,就摸到了光滑的皮肤。
她猛地清醒过来,睁眼一看,竟是李林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她这头,正枕着手臂半靠在床头,带着三分慵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而任白芷的右手还摸着他的右脸脸颊。
“你……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睡到这头的?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任白芷赶紧收回手,警觉地拉紧衣襟,眼神里充满了尴尬与防备。
虽然李林竹不喜欢女人,但他好歹也是个男的啊!
李林竹伸了个懒腰,捏了捏鼻子,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昨晚你脚太臭,把我熏醒了。我实在受不了,只好挪到了这头。”
“……”
任白芷愣了片刻,气得想骂人,却又无从反驳,毕竟这人说得一脸认真,仿佛她真的有脚臭。
昨晚还一度觉得他是双双前世的任白芷,此刻只想扇醒自己。
16. 有趣的清晨
昏黄的烛影摇曳如水,映得床榻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李林竹半倚在床头,眼神幽深,似醒未醒。
自不记得何时起,他的夜晚便成了无尽的折磨。偶尔能入眠,也是浅浅的一梦,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从梦中惊醒。
或许是从去年的秋闱落榜开始的吧,又或许是何苏欣嫁入侯府的那一天,亦或者更早,从他听闻了太医局刘太丞的只言片语之后。
但昨夜,他破天荒地睡得极好。确切地说,是后半夜才有了久违的安眠。
前半夜的记忆有些模糊,似乎与客喜聊了许久,言辞间带着些唏嘘与颓丧。
酒过几巡,便再记不得了。朦胧间,他又梦回儿时,大爷爷坐在书案前,耐心地教他与堂哥李林兰一同练字。
“林竹啊,这个‘竹’字,要写得有节,有韵。”大爷爷慈眉善目,执笔轻点他写错的地方,“做人也当如此。”
儿时的他总觉得大爷爷的声音如清风朗月,听着便让人安心。可画面一转,天色骤变。乌云压顶,夜风呜咽,梦里的大爷爷眉眼扭曲,骤然成了狰狞模样,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我待你不薄!你们却恩将仇报,还我!还给我!”
他想逃,却发现自己被那双枯瘦的手牢牢扼住,窒息感一点点袭来。眼看便要支撑不住,却有一阵暖风卷过,将那阴森的夜色连同大爷爷一并吹散。他仿佛被抽离了那片噩梦,眼前又回到了熟悉的书房,大爷爷微笑着摸着他的头,轻声说:“竹儿,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神思却渐渐归于平静。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床榻,而另一头躺着的女子,正是任氏。
她竟回来了,还以为会在何府留宿一夜。他心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被另一股气味吸引了注意——一种不太明显的汗气。
他素来嗅觉灵敏,这种气味对他而言并难闻,尤其是跟尸体的味道相比。
循着气味低头一看,竟是任氏的棉袜传来的。
他摇了摇头,心中默默吐槽:“这女子,果真不修边幅。”
思绪微转,他准备再小憩一会儿,却发现任白芷睡姿极为豪放,几乎占据了整个床尾,连一丝下脚的地方都未留。
他无奈叹了口气,只得绕到她的另一头重新躺下。
虽然无法入眠,但他闭上眼,试着静心。夜风轻拂窗棂,蝉鸣不绝于耳,连绵的音律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一度以为自己对这些蝉鸣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能分辨自家院中蝉与邻院蝉的叫声有何不同。
但今夜,蝉鸣中多了一种奇特的节奏——任氏平稳的呼吸声。
那声音柔和且均匀,不知为何,他竟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呼吸调整了自己的节奏。渐渐的,喧嚣的心绪仿佛被这节奏所引导,安宁而舒缓。
慢慢的,李林竹竟然又合上了眼,再次沉沉睡去。这一觉,梦境干净如雪,无半点杂念侵扰。他醒来时,竟生出一种久违的轻松与释然。
这是他很难得的一次无梦的睡眠,一直持续到自己脑袋被一只飞来横手垂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任氏猛然坐起,憋红了脸,慌忙中还不忘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真是,一个有趣的早晨。
*
陆桑桑,又名,任白芷,在第一次跟名义上的丈夫同床后,被对方嫌弃脚臭。
果然所有断袖,都有洁癖。任白芷在内心这样安慰自己。
“你昨晚是不是没洗脚?”对面的李林竹却不依不饶。
任白芷计算了一下自己能打赢他的可能性后,最终决定避其锋芒,略带敷衍地应道:“官人昨夜喝多了,不也没洗?饿了吧,我让蔓菁去买些早食,灌浆馒头如何?”语罢,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李林竹淡淡瞥了她一眼,抬手掩住唇边轻打了个呵欠:“先让蔓菁打水给你洗面吧,我让客喜去买。”
“客喜是?”任白芷假意装傻,脸上的笑容更显得虚伪。
“我的书童,你应见过。”李林竹随口答道。
任白芷挑了挑眉,心中暗暗揣摩:她的猜测八成是对的,这人一大早就念起情郎的名字了。
李林竹似有所觉,忽然直视她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任白芷一愣,连忙退后几步,嘴角依旧挂着假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名字挺有意思。”
李林竹闻言,神色稍缓,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爹取的,他觉得从医者,应让来客欢喜。你不觉得可笑吗?都病了,还谈什么欢喜?”
任白芷轻笑着穿上褙子,隔着屏风说道:“医者仁心,能予人绝处逢生的希望,自然是欢喜的。”
“你倒与他想得一样。”李林竹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调侃。
未及接话,门外传来敲门声,蔓菁的声音响起:“大娘子可是醒了?”
任白芷整顿衣衫后,走去开门。门开的一瞬,她瞥见客喜也在,便随口吩咐道:“劳烦去买些灌浆馒头罢。”
待蔓菁打好水,任白芷自顾洗漱,便示意蔓菁上前伺候李林竹。
她原以为李林竹这等纨绔子弟,定需人伺候才肯起床,却见他猛然推开蔓菁欲上前扶衣的手,神色不耐。
果然是个洁癖的基,任白芷腹中暗笑,随即对蔓菁说道:“他事儿多,咱不理他。”
李林竹似觉自己举止过激,遂歉然解释:“我习惯自己来,并非针对你。不信,你可以去问客喜。”
任白芷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心中却冷哼:果然,心尖上的人都得时不时提上一提。
她忽然起了玩心,想着早上被他嫌弃脚臭,这会儿怎能不找机会回击?
“官人还真是清心寡欲,我嫁过来这么久,竟未见你身边有个伺候的女使,倒是少见。”她话中藏针,眉梢微挑。
岂料李林竹竟毫不羞赧,反倒笑意渐深:“一般人家的男子怎样,娘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任白芷一时语塞,勉强挤出一句:“我有一个弟弟。”可说完便觉不妥,赶忙补充道:“算了,当我没说。”
见她这般窘态,李林竹笑得愈发欢畅,悠悠说道:“下次倒要好好规劝贤弟,切莫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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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对身体不好。”
任白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骂了千百遍:真是个伶牙俐齿的阴阳怪气!
蔓菁在一旁,被这对活宝般的夫妻“车速”牵连得无所适从,脸颊涨得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任白芷瞥见,不忍她继续受窘,狠狠瞪了李林竹一眼,随即转身拉过蔓菁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一贯钱塞给她:“明儿不是说要请假回家看看么?我今儿也没什么事儿,你这会儿就去收拾行李吧。吃了早食就出发,兴许天黑前还能赶到。”
蔓菁连连推辞,态度恭谨却不敢收钱:“多谢大娘子恩典,我明日早上再走便可。”
任白芷却坚持,将钱硬塞到她手中,语气不容置疑:“急什么?多待几日再回来吧。我这儿闲得很,用不上你。安心回去,趁这机会好好陪陪家人。这段时间你伺候得辛苦了,拿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话音未落,蔓菁的眼眶竟然湿润了,攥着任白芷的手迟迟不放,哽咽道:“不、不不,大娘子,那我不走了!”
任白芷愣住,心下纳闷不已:红包推辞也就罢了,至于哭成这样吗?难不成她真不想要钱?可这天底下,谁会跟钱过不去?
一旁的李林竹却慢悠悠开了口,语调带着几分玩味:“你就先接着吧。正好范村的金银花到了时节,往年都是钱四去采买。今年赶巧你要回范村,顺路带些回来就是了,这钱也算是预付,采买的数量你稍后去药铺问钱四便知。”
任白芷闻言,再次瞪了他一眼:好好放个假,你竟还让人家顺道加班?这心是黑的吧!
出乎意料的是,蔓菁听完此话,竟慢慢松开了任白芷的手,低头将那一贯钱收好,随即跪下谢恩:“谢谢主君,谢谢大娘子,蔓菁这就告辞了。”
“这就奇了怪了……”任白芷喃喃自语,心里满是困惑。
蔓菁刚一走,李林竹便立刻恢复他那副贱兮兮的模样,挑眉笑得像偷吃了肉干的双双:“怎么样?我厉害吧?”
任白芷一脸茫然:“哈?”
他见她反应迟钝,微微一愣,随即换上几分无奈的表情,似是耐心地解释:“你不会没意识到吧?刚刚你那番话,听在蔓菁耳里,可不就是‘卷铺盖走人’的意思?”
“啊?”任白芷瞪大眼睛,差点没喊出声,“天地良心啊!我哪儿有!”
她在心底呐喊:蔓菁从自己醒来那天起,便事无巨细地伺候着,不仅教自己识字、发音,还悉心讲解这身体原主的过往,几乎是个007社畜都望尘莫及的角色!
她不过是记得蔓菁之前说想夏至后请假回家,就想着多放几天假让她好好陪陪家人,还加了点奖金聊表心意,怎么会被理解成要开人?!
她一脸“窦娥冤”的模样落在李林竹眼里,他禁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就你这脑子,书房里那篇《浅议青苗钱》,真是你写的?”
任白芷气得牙痒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一时间词穷,只得自我安慰:忍住,哪怕是为了和离之后的那套房子!
“你偷看我东西?”任白芷皱眉,反客为主。
17. 浅议青苗钱
李林竹却不以为然,反驳道:“你大大方方地摆在书房中,何曾说过不许人看?”
任白芷心中暗自吐槽:与这人和离,果然要趁早,不然总有一天会因争论不过他而气得吐血。
“你还没回答我呢,那《浅议青苗钱》可真是你写的?”李林竹继续追问。
“恩,老太太每日让我写读后感,翻来覆去的都是仁义礼智信,写得我腻了,便随手写了时下的政策。”任白芷坦诚相告。
“钱利于流,这倒有趣。不过你所举的例子未免太巧合了些,怎的乙丙丁就偏偏欠彼此的钱?”李林竹面露疑惑。
“乙开酒楼,旺季淡季皆有,淡季生意清淡,却需备足食材,因此向卖肉的丙赊账。卖肉的丙平日收入微薄,忽一日得了风寒,买药却无现钱,便找卖药的丁赊账。而丁家之子去年中了举,在酒楼办了谢师宴,又恰逢旺季,费用高昂,自然也需赊账。如此而已,何有问题?”任白芷随便掰扯,“其实这闭环所涉,未必止于三人,或是十人,百人,千人,皆有可能。”这就是金融的力量,无形中释放经济体活力。
“那你后面提到官家开办交子所以使民富,又是何意?”李林竹问。
“交子,你可知其为何物?”任白芷反问。
“恩,益州可替代铁钱的纸张。”
听他如此回答,任白芷心下稍安,看来自己的记忆未曾错漏,交子确实在神宗年间便已开始流行。
“那么,你觉得如何?”任白芷虽然这么问,却并不期待这个古代人能对现代经济体的钱能有多深的认识。
李林竹沉吟片刻,回应道:“益州无法铸铜币,铁钱又过于笨拙,交子确实便利。”
果然,任白芷面露得意,继续问道,“若统一开办,如何?”
谁料李林竹却投来疑惑的目光,答道:“私造交子,等同于伪造官方文书,罪可流放两千里。”
任白芷也好奇地反击他一眼:“这怎么能算私造?”
“天圣时期便有益州交子务发官交子,熙宁元年又加重了私造交子的罪行,明确了官方发售交子的权利。”李林竹娓娓道来,嘴角却不忘带着几分讥讽,“你这些都不知?”
原来国家这个时期开始就已经统一了纸币发行了啊。任白芷再次埋怨自己半吊子的历史知识。
这也不全怪她,历史教科书上只有一句,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乃宋代四川的交子而已。
既然已经发行纸币了,那她很多来自二十一世纪金融从业者的基本知识点,肯定就能派上用场。
于是她继续追问,“那官府发行交子,可有准备金?”她心中已有推测,官家发行交子,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没有预留准备金,这是新手玩家最容易犯的错误。
岂料李林竹反问道:“准备金?”
“即是发行一万贯的交子,交子务里至少应预留多少铜钱?”任白芷解释道。
“你说本钱,自是有的。我记得,发行了一百二十万贯,官方储备了三十六万贯。”李林竹回答。
“准备金率28%,相当稳健啊。”任白芷心下暗想,宋朝皇上也算负责,难道最后是怎么玩脱的?
如果不是准备金,那是不是频率太高,通胀了?任白芷再次猜测新手玩家会犯的第二个错误。
于是她再次追问,“那多久再发一次新的呢?新旧交子同时流通,是否会导致纸币迅速贬值?”
“原本是三年一届,通常以旧换新,新旧并行流通,那不是发多了么?”李林竹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凡事皆有例外,熙宁五年就曾多发了一届,结果却未收回旧交子。”
“那交子可贬值了吧?”任白芷想当然地问。
“奇就奇在此,明明多发了一倍的量,交子竟没有贬值,依旧能兑换相应的铁钱,物价也未见上涨。”李林竹道。
有意思,效果延迟了?任白芷再问,“那之后几年,物价可有上涨?”
“有,但不多。今年我去益州游学,确实感觉物价比四年前贵些,但也不算多,百分之五六。”
见李林竹一连对她的刁钻问题应对自如,任白芷心中惊讶,突感他与自己先前想象中那种远离民众的有钱公子,似乎大相径庭,心底隐隐涌起一丝欣赏。
“是不是有些解释不清了?”李林竹见任白芷迟迟未作回应,笑着问道,仿佛抓到了她的错处。
任白芷心中不悦,立刻维护起自己的专业知识:“首先,多发了一倍的交子,准备金率也有百分之十四。若交子已成功作为钱币的替代物流通,且不需大量兑换,则不会出现超过百分之十四的交子同时被兑换,因此交子的信用并未崩溃。其次,发行的交子并不会立刻流通到民间,从发行到贬值之间必有延迟,交子务在时间上便占有先天优势。最后,之前发行的交子量如何计算我不清楚,但就物价涨幅而言,应该远小于民间所需的流通量,故使得通货膨胀未明显发生。”
“通货膨胀?”李林竹好奇地问道。
“即物价上涨,货币贬值。”任白芷略显尴尬地解释。
李林竹沉默片刻,很快就吸收了任白芷方才的新型经济理论,追问:“那更有意思了,最初发行的一百二十万贯交子,却只预留了三十六万贯的本钱,官家一次性获得了八十九万贯,民间反倒觉得受益。后来的额外增加,几乎是凭空又造出了一百二十万贯,而民间买卖却未受太大影响。这二百零九万贯的财富,究竟从何而来?风刮来得?”
“这可不对,你所言的八十九万贯,并非直接获得,是民间的钱财暂时存放于官家之处,官家以自身信用背书,在特定地域内,为商业交易提供权威中介工具,即交子。后来多发的一届,是因官家在首次发行时未合理估计所需流通量,实际上,官家提供的交子工具本应不仅能向民间预收八十九万贯,还能预收一百二十万贯。即便交子量已饱和,若官家急需资金,也可通过适量增发交子借钱,待资金充裕后再购回。”任白芷详细解释,心里不禁对李林竹的聪慧感到吃惊。
“这算借吗?”李林竹满脸不可思议。
“本质上确实是从民间借来的,只是双方权利不对等,可理解为强制借贷。”任白芷耸耸肩,“毕竟若不信任官家,仍可将交子兑换成铁钱,不是吗?”
“呵。”李林竹冷笑,“那有借有还,何时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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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不愿在此地域的市场交易时,便可通过兑换成其他钱币偿还啊!普通百姓并不在乎交易中用的是银元还是纸币,只要从赚得的钱到用出时,钱未贬值即可。黄金银元因产量少自有保值特性,纸币则需以官家信誉做保障,这信誉便是其价值所在。”
任白芷继续解释,“而且这并非可以无限制发行,交子本质仍为货物,数量多了自然会贬值。例如,之前买一个包子需十文交子,如今需二十文交子。这种贬值会直接导致民间对官家信誉的怀疑,未来若想通过发行借钱则困难重重。若官家欲维持信誉与交子价值,便需将多发的交子买回,让其回归应有的流通量,这便是另一种形式的偿还。”
李林竹认真听完了她所有超乎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索良久,发现逻辑竟然能自洽,于是他笑着道:“你这老狐狸的观点,颇为有趣,闻所未闻,竟还有些道理。”
任白芷心中暗自得意,那可不?可是被全世界不同国家反复用失败的经验,验证过的理论。
“等等,你刚刚叫我啥?老狐狸?”任白芷这才反应过来。
“口误,口误。”李林竹赶紧插科打诨,“继续,继续。”他对她这些新奇的想法真的很感兴趣。
见他道歉得如此迅速,任白芷也就大人有大量地不与他计较,继续教学:“因此我写到,若官家真缺钱,不如全国都用交子,最初可预收一笔巨款,哪怕后来遭遇战事急需军饷,也可通过增加一定发行量,以官家信誉向民间借钱救急,待渡过难关后再偿还。”
谁料李林竹又笑了,“你的法子听上去似乎可行,若真实施,怕是不会有偿还的那一步。”
“不还后果很严重!”任白芷赶紧警告。
“后果无非是民不聊生。如果是明君还好,若遇昏君,谁又能在意身后洪水滔天?”李林竹反问。
“不仅是民不聊生。”任白芷解释,“你以为天下只有一国一君?与他国共处,民间乃君主最有力的后盾,若这些后盾失信于你,和平时期尚且无妨,若一旦开战呢?”
这并非危言耸听,几千年的历史中,哪个朝代真被外族灭绝?几乎都是因失信于百姓而覆灭。
荀子所言不虚,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没想到李林竹宛如有读心术一般,脱口而出:“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不平等的权利两端,弱者威胁强者,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任白芷心中微微一震,这个小弟弟,有点意思。
但她不喜欢战争,尤其是想到那个靖康之耻,“战争终究是不好的,毕竟与命比起来,钱算得了什么?”
李林竹正想说什么,门却被敲响,原来是客喜买了早餐回来。
穿越至宋朝的首都就是这点好,饮食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隔阂。
谁敢信,任白芷此刻嘴里吃的,正是一千年前的灌汤包!
还没来得及吃第二口,她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名义丈夫,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是穿越而来的。
因为李林竹趁她吃着灌汤包的间隙,正在书桌上翻看她之前所写的宋朝汉字字典!
18. 书坊
她的脑海中飞速计算着,若他开口询问自己,该用何种借口应对。
正琢磨间,李林竹开口了:“这册子,需要装订吗?”
“啊?”任白芷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不需要吗?我看你用金钗固定着,似乎不太方便。你这金钗可比装订一本册子要贵多了。”李林竹似笑非笑地反问。
“哦,好啊。”任白芷勉强回答道。
李林竹的突然好意让任白芷感到一丝不适,难道他看上了自己的金钗?
想到这里,任白芷立刻开口:“那个金钗是何小娘子为了报答我上次救她而送给我的。”言外之意,最好不要打什么主意。
“难怪呢。”李林竹自言自语道,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哦!对了,你是不是该把刚才给蔓菁的一贯钱还给我?反正也是用于给你药铺采购药物,可以报销吧?”任白芷毫不留情,钱上可从不吃亏。
李林竹微微翻了个白眼,反驳道:“我借口让她去采买药物,不也是为了帮你解围吗?她一个没啥药理常识的丫头,买回来的东西还不知能用多少,你还让我赔?”
“那到底是哪句话让你们觉得,我想开除蔓菁啊?”任白芷实在不解。自小到大,陆桑桑说的话总是容易让人误会,毕竟,一个不会好好说话的母亲,又如何能教导女儿好好沟通?
李林竹仔细打量了任白芷一番,认真说道:“我觉得你在家待久了,多出去和常人说说话,学习一些与人打交道的常识。”
任白芷尚未反驳,他已继续说道:“万姓门外有一家书坊可以帮忙装订成册,离这里一里外的神保观今日又有庆典,走不?”
“走!”任白芷的心中一阵激动。
有人带着出门游玩,且不需向太太和老太太请示汇报,更有费用报销,这样的好事,怎能不去呢?
任白芷满脸期待,完全没注意一旁盯着她看的李林竹,也跟着笑了起来。
*
当他们走路来到书坊时,任白芷才意识到,这书坊竟是自己家开的。
因为他们恰好遇见了任一多,“汤爷爷的小孙女这几日回娘家,我正好来这里看店,反正私塾也放假。”
只见任一多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翻看一本印刷质量堪忧的小册子,头都懒得抬起来看他们。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李林竹也很惊讶地说:“难怪之前总是在这里遇见子文,我还以为他总是来买......”
话未说完,任一多敲了敲桌子,轻咳一声,说:“老规矩。”
李林竹立刻止住了话语,不可置信地笑着问:“难不成,都是出自子文之笔?”
任白芷听着,敏锐察觉,他们的谈话中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两个青春期的小男孩,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自然有了猜测,心想:是那个吧?
“那种书少看,对身体不好。”任白芷好心劝道。
任一多和李林竹明显愣了一下,但任一多很快就明白过来,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拿过任白芷放在桌上的布袋,便去了铺子后面。
李林竹见任一多涨红了脸,转而看向任白芷的认真表情,才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他笑得快要失控,边笑边嘲讽任白芷:“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你还真有脸说,自己敢买,别人就不能问了?”任白芷毫不示弱地回击。
李林竹笑得泪水直流,许久才平复下来,凑近任白芷小声说道:“我们谈的,是代笔。”
“代笔?”任白芷惊讶地反问,声音不自觉有些大。
“帮人写文章、写诗,然后给一笔润笔费。”李林竹解释道。
原来如此,“你为何会有人需要别人代写文章?”任白芷继续追问。
“儿时贪玩,总会有不想写先生布置的文章的时候。”李林竹说道,“只是不想,都出自子文之手。”
是么?这个弟弟这么有才华?任白芷不禁感到庆幸,若他能考取功名,和离后自己也不愁没有好日子。
那之前苏沫还觉得任一多不学无术,她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
“可不是我写的。”任一多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听到李林竹的话后反驳道。
他把已经装订好的字典和金钗递给任白芷,坐下后小声说道:“诗词是姐姐负责,文章是咱爹负责。自从姐姐嫁入你们家后,就再没有接过这边的生意。之前还有爹撑着,最近爹不在京城,所以暂停接业。”
随后,他又一脸期待地望向任白芷,说道,“不过如果姐姐愿意,咱俩可以单独接诗词这一块。最近金明池那边又开了几家妓馆,那些艺妓名角,不拿出一首好诗词,即使一掷千金也不给见,所以现在一首好的《蝶恋花》,最少能卖到五百文!”他比划着自己的手掌说道,“咱俩联手,我接单,你写,一九分,你九,也不用给爹娘上交。”他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映出了任白芷的抗拒。
虽然她确实想赚这钱,但自己并不具备这个能力。
“算了吧。”任白芷把金钗别到头上。
见没得商量,任一多立刻不搭理人,坐下继续看他那本印刷得很烂的小册子,“十文,结一下。”
任白芷从袖口的袋子里翻出一个荷包,数出十文递给他,顺口问道:“那这店铺是靠什么正经生意赚钱的?”
“卖书,卖文房四宝,偶尔再帮人装订,眼下,入不敷出。”任一多继续翻看他的册子,敷衍地回答。
“你在看什么?”任白芷好奇地问。
李林竹在一旁回答:“《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这是一本很有趣的话本,我当年也追过。”
西游记啊。等一下,西游记不是明朝才有的吗?难道自己又记错了?任白芷心中开始自我怀疑。
“姐夫知道这位作者是谁吗?”任一多眼中闪烁着光芒,像是找到了知音般看向李林竹。
“这个就不太清楚。”李林竹说道,“大约七八年前,有种每月发行的小报,里面连载过这个话本,但后来那个小报也没有下文了。”
任一多的小鹿眼睛里的光芒慢慢暗淡下来,“那恐怕是作者早已作古了。”
“你找作者干嘛?这个故事没写完?”任白芷问道。
“写是写完了,但结尾感觉太草率了。”任一多回答道,“我想问问作者能不能续写。读一个好的话本,就像亲自经历了一场不可能的冒险。如果能参与到创作中,就像亲手编织了这个冒险,太有意思了!”他越说越兴奋。
“那你自己写呗。”任白芷接道。
虽然她对西游记的剧情记得大致,但她根本不可能写出来。无论是西游、水浒、三国、红楼,还是别人的诗歌,都是别人的创作。上次无意间背出秦观的那句“两情若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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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就让任白芷后悔了很久。幸好现在的年代秦观已作出此诗,若被误认为是她的作品,那实在是承受不起的荣耀。
这也是她之前不爱为一些穿越小说或电视剧花钱的原因,大多数主角穿越回去后,拾人牙慧、欺世盗名。这样的成功,真的能让他们心安吗?或许有人可以,但她做不到。
虽然她也很想赚钱,但靠窃取他人的成果致富,她实在无法做到。即使将来会非常后悔,但即便重来,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就像她二十四岁那年,因为不愿抄袭别人的策略而升职失败一样。
“我若能写得出来,还用你提醒吗?”任一多翻了个白眼,“而且写这种话本,费时又不赚钱,太难了。”
“不是说会连载在小报上吗?稿费应该能维持生活吧?”任白芷说道,“而且出版后也可以拿一部分提成,你们看着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小报养活自己都难,怎么会给作者支付稿费?你想发行一本话本,一旦有趣,很快就被盗印,盗印者一本万利,你从哪儿获利?”李林竹问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小报,当年那些有点小钱的孩子人人都有一本,风光无限。后来听说也是因为不赚钱,才销声匿迹的。”
“那是因为很多还没有进入产业链。”任白芷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妥,改口道,“我是说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商业环境来支持这种话本的发展。如果一多感兴趣,可以考虑试试看啊。这书店有铺子,有客源,还有印刷和装订设备,可以先尝试办小报,再联系几个愿意提供独家故事的人,直接买断他们的话本,分期连载。小报可以分为时事点评、理财生活、艺妓八卦、美食推荐等不同板块,满足不同需求。可单买,也可包年送上门。包年的费用得低于单买,激励大家预付,毕竟得有现金回笼,才能支付后续的印刷装订和稿费。”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任一多愣了一下,心中暗想,自己这个姐姐什么时候对赚钱这么感兴趣了?
“听起来还挺靠谱的。”李林竹第一个表示赞同。
任一多也慢慢反应过来,也夸道:“何止靠谱,简直是为我们家量身定制的方案。咱爹正好负责官报的发行,认识不少印刷排版和写作的人,舅舅又对勾栏瓦舍熟悉,理财那块可以找外婆或娘帮忙,美食推荐我自己可以上。”
如此完美的赚钱方案,竟然出自于那个只醉心于诗词画作的姐姐,任一多不由得感到惊讶。
“是啊,到时候再找几个酒楼洽谈一下,说不定可以搞几笔广告费。”任白芷继续出主意,她也不忘理财投资的本行,“如果一多真要办这个小报,先拟个合理的计划给我看一下,如果可行,我也可以出点银子入股。苟富贵,勿相忘嘛!”
“谁是‘一多’?”李林竹却在这个时候插嘴。
“我弟啊。”任白芷翻了个白眼,随即想起他似乎称任一多为子文,热心地介绍道,“名一多,字子文。”
没想到,任一多却不乐意了,狠狠地瞪了任白芷一眼,沉默不语。
李林竹见此情景,又忍不住笑着调侃:“子文,我就说,你还未成年,怎么就着急取字了?”
然后,两人就被轰了出来。
任白芷坚持认为,正是李林竹的话让任一多生气,未成年取个字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多事呢?
接下来的两人,在骂骂咧咧的争论声中,朝着神保观的方向走去。
19. 意外走失
今天是神保观神的生日,这是御赐的观,特别灵验。任白芷听李林竹说,有人为了抢头香,竟然在五更时分就起床了。
这次的庆祝活动与上次的浴佛节截然不同。上次主要是捐功德钱、喝糖水讨个吉利,而这次的神显然更喜欢热闹。
除了百姓捐赠的各种器物外,还安排了各种活动,比如上竿、跳索、相扑、鼓板、小唱、斗鸡、说诨话、杂扮、商谜和合笙,特别像小时候逛的庙会。这也让好不容易出门闲逛的任白芷,看得眼花缭乱。
任白芷不信神灵,拜了拜露台上的社火后,两人便离开了。
走到街边一处面摊,两人正吃着挂面,突然遇到了李林竹的同窗。
任白芷并没有心思跟陌生人社交,简单打了个招呼,随即被旁边的相扑吸引了过去。
毕竟,女子相扑!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可还没来得及挤进去,任白芷只感觉到一只粗鲁的手从她的身边掠过,迅速将挎着的布包抓走,随即消失在人潮之中。
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她辛辛苦苦了三个月才得来的字典,被人抢走了。
“啊!抓贼啊!”任白芷大喊,顾不得其他,便追了上去。
人群中有两个年轻小伙子被她的叫声吸引,也跟着她一起追了过去。
追出了大约三四条街,任白芷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便停下来喘了口气。那两个年轻小伙子怎么一直比她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跑得慢?
看到任白芷停下,两个小伙子上前询问:“你怎么不追了?”
任白芷装作累了,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一本书,也不值几个钱,跑不动了,我官人还在神保观等着我呢。”
“正好,我们也要回去,一起吧?”其中一个壮小伙子边提议边靠近。
任白芷站直身子,虽然心里慌得厉害,但还是挤出一丝职业假笑,说道:“好啊,不过我有点累了,先歇息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听你说话不像京城人。”另一个小伙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从侧面不露痕迹地靠近,“我们等你吧,不然你回去找不到路。”
任白芷假装站不稳,后退几步,摆了摆手:“我是姥姥带大的,口音跟着她跑了。”一边说,她一边用余光打量周围的街道。
路边挂着的各种广告牌显示,这条街原本还算繁华,今天因为神保观的活动,仍有几家熙熙攘攘的商家开着门。
任白芷的目光锁定在了路边摊上的一个白净小伙子,他大约十八岁,正一个人坐着吃挂面。尽管脸小,但他的穿着比普通人干练不少,尤其是腰间衣服的皱褶显得有些生硬,目测像是一把刀具。
任白芷假装不经意地瞟见对面的白净小伙,惊喜地向他走去,坐到了他的对面,浮夸地叫道:“刘大哥?咋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你呢?大嫂怎么样?病好些了么?上次抓的药还够不够?最近我们店铺又新进了一批金银花,这批货比你之前买的那批都好,赶明儿上店里再抓几服?你吃完面要去神保观吗?我跟你说,那神保观的神小气得很。我今早就是因为没舍得给他献物,结果布袋就被抢走了,袋子里虽然不是值钱的东西,但我手抄的一本书,丢了真的怪可惜的。为了追那个盗贼,我一口气从神保观追到了这儿,你说这事儿……”
任白芷用她生平的演技,抑扬顿挫,语速快慢结合,完全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
直到确认那两个小伙子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她才松了一口气,面带歉意地解释道:“刚刚唐突了,因为那两个不认识的小伙子非要跟着我,谢谢你配合我啊。”
对面的小伙子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个字:“哦。”
任白芷也没心情和他继续耗下去,便问道:“那你可知道神保观怎么走?”
“这条路走到底,向西,走过三条甜水巷,往南。”对方依旧不问,只是简洁地回答。
“谢谢。”虽然他看起来有些怪,但至少对她没有恶意。
任白芷从衣袖里翻出三百文钱放在桌上,说道:“这碗面就算我请你的,再来几个小食。”
见对方依旧沉默,任白芷便起身离开。
北方人真是麻烦,非要说什么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难道不香吗?虽然小伙子指的路很准确,但任白芷却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经过询问,她终于回到了神保观。
看到热热闹闹的人群,她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还没来得及寻找李林竹,就感到一只手重重地拍打在她的肩膀上。
另一边,任一多听完李林竹的讲述,急忙站了起来,连店铺都来不及关好,匆匆合上门便跟着李林竹跑了出去。“她追着盗贼跑了?!”他急切地询问。
“盗贼抢走的好像不是金钗,而是她那个白布袋,里面装的是她刚在你那儿装订的册子。”李林竹仔细回忆道。
“那本西夏文的字典?”任一多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她真是行,上次救妹妹,这次救字典。”
李林竹从任一多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里不禁有些复杂。
果然,那字典真的是西夏文的?难道这又与何韵亭有关?何韵亭曾一直想跟随王副使打西夏,学习西夏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想到这里,李林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羡慕?还是惋惜?
“那这字典怕是暂时用不上了。”李林竹自言自语道。
王副使早已不是枢密副使,去年虽被晋封成了太原郡开国侯,但王介甫下台后,副使的职位也被罢黜,兵权早已被皇上收回。打西夏的事儿,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提。
任一多似乎也察觉到李林竹的想法,试探性地问道:“你对何家的事儿知道得挺多啊。”
李林竹只是淡淡一笑,“人,总有些过往,过往就让它过去吧。”
“我姐性子软,你要是对她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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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不好的举动,我饶不了你。”任一多的脸上露出小孩子般的威胁,稚嫩又带点柔美。
李林竹被这个比他小五六岁的小孩的威胁逗乐了,有亲兄弟姐妹真好,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护着对方。
“你往新曹门方向找,我往陈桥门方向,就怕她追出了城门,那可就危险了。”李林竹安排道,“我已经找了捕快,只要她没追出城去,总归是安全些。”
“也未必,前几天听说城里不太平,白天有妇人被尾随诱拐的事件,发生了好几起。那些人都伪装成抢劫,把妇人引诱到偏僻地方打晕,再拐卖到别处。平日也还好,但今天偏偏是神保观的庆典,怕是很多街道都没什么人。”任一多快速分析道,“而且那些捕快,能有几个好好办事的?最好再找些熟人,围绕神保观,四周的街道都找一遍。”
“说得对,那你去找些人帮忙,我去两处城门问问守城的,然后在神保观汇合。”李林竹提议,找人这事,任一多这种私下混迹三教九流的人更有优势。
“好!”任一多不多说,与李林竹分开后,直奔鬼市子找张麻子。
张麻子在鬼市子里开了一家茶坊,每日只做晚上的生意,白天正是他睡觉的时候。任一多从被窝里把张麻子给拽了出来。
“你那些弟兄,赶紧帮我找人,我姐!”任一多顾不上张麻子的起床气,急急吩咐任务。
“你姐属耗子的?又跑了?”张麻子打着哈欠,语气中透着不耐烦,“上次说帮忙捞人的钱还没结呢。”
“这次一起。”见张麻子没兴趣,任一多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晃了一下,“先压你这儿。”
见到上等羊脂玉籽料的玉佩,张麻子立刻来了精神,“咱俩兄弟谁跟谁啊,你姐就是我姐。”满脸肥肉上堆满了笑容,“不过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那么多弟兄可不能让他们白忙活,这两次帮忙一块,爽快价三贯。”
任一多冷笑着看了他一眼,“上次人是你们捞的么?说好的辛苦费就三百文,这次找到人一贯,找不到还是三百文。”
见张麻子故意为难的样子,任一多换了个话题,“想来陈骆驼也起了,我要不多跑一截就去问问他。”
“别介,陈骆驼手下那些人都是干脏勾当的,找人可不在行!”张麻子赶紧拦住任一多,随后咬咬牙答应了,“行吧,这次又是哪儿丢的?”
“神保观,被抢了东西,然后一路追着盗贼跑了。”任一多说道。
张麻子眯了眯眼,“这可不好办,有风声说最近县尉在设计抓人,也不知是抓谁,但就在那附近,你姐不会被钓了吧?”
“我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引来县尉抓人?”任一多一脸不屑。
“也是。”张麻子应下了,“你就去神保观等着,祈福她不要遇上那些狗杂碎,被拐了可就麻烦了。”
任一多心急如焚,“快!”
张麻子连连答应,匆忙出门去寻人。
20. 劫后余生的庆幸
任白芷被突如其来的拍打声惊得后退,回头一看,任一多那双鹿般澄澈的眼睛里写满焦急与不安,仿佛一头在寻找失散幼崽的小兽。
她心头一暖,几乎要落下泪来。终于,她见到亲人了!
然而,她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任一多却直接冲她吼了出来:“你干嘛乱跑?!难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了他,你真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话语像一柄锤子狠狠砸在她心上,带着疾风骤雨般的责备,毫无缓冲。
任白芷怔住了,脸上的欢喜化作沉寂,胸中如掀起一阵冷风,刹那间压灭了所有的温度。
我拼了命逃出来,好不容易碰到个熟人,结果却被这样骂?她心里生出一股酸涩的委屈。
“不是!”任白芷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火气,勉强开口解释:“我是因为那本字典,它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重要得可以拿命去换?”任一多打断了她,声音像刺,“你能不能为爹娘想一想?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真出了事,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他声音里的颤抖让任白芷的愧疚与怒意交织在一起。她张了张嘴,却只能憋出一句生硬的反驳:“我只是追着抢东西的人,又没跑多远!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姐是成年人了,需要你管一辈子?”
任一多气得双唇发抖,死死盯着她,指尖微颤,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抓住她的袖子,像怕她下一秒会消失一般。
李林竹赶了过来,满头汗水,显然是一路奔波。“任,娘子,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隐隐的怒意,却更多是担忧。
任一多将她的手甩给了李林竹,语气带着埋怨:“勉之兄,你的女人自己可要看好了,这般不知死活,还带她出门作甚?”
“你松开!”任白芷忍无可忍,用力甩了甩衣袖,心头的怒火瞬间爆发,“真是够了!你唠唠叨叨半天了,能不能闭嘴?!”
“我出不出门,出门干什么,是死是活,关你屁事!唧唧歪歪半天了,没一句中听的,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捐了!你干嘛也扯我衣服?”她口气生硬,把一切的害怕、恐惧、委屈和不满都发泄出来,但在李林竹拉住她的瞬间,声音却只剩下烦躁。
殊不知,她的话如同利刃,直接劈向任一多的耐心。他愤怒地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带着冷漠与倔强。
任白芷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更觉委屈。好不容易逃出险境,终于见到一个熟人,怎奈不等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便被劈头盖脸训斥。
李林竹看着任白芷咬唇皱眉的表情,轻声宽慰道:“近日京城里出现了不少妇人失踪案,流言四起,皆言这些人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拐走的。所以方才你去追那盗贼,许久未归,子文乃是爱之深责之切。”他的话语虽平静,却无形中加重了任白芷的内疚,令她心中一凛。
竟真有人贩子。
想到这里,她对于方才的口不择言感到几分歉意,自己怎么又这般。
但面对外人李林竹,她仍嘴硬:“爱之深责之切是可以用在这儿的么?”
李林竹却难得露出了罕见的严肃,“你不应如此对待子文,他是你家人,血亲的那种。你怎能对他的态度比对我这个外人还要差?”
李林竹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她心上,令她无从辩驳。
这番话似曾有人说过,任白芷微微垂眼,她的前任也这么说过,她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外人,却将最糟糕的一面让亲人来承受。
但很快,她就回了神,这任一多又不是她真的弟弟,算什么亲人?
“他怎么知道我去追的盗贼?你去找他说的?”任白芷随口一问。
李林竹见她情绪冷静下来了,柔声说道:“我听见你喊抓贼时没反应过来,待我回过神,你已追着贼跑进了小巷,再等我追过去,竟已不见你的踪影。我也着急,便想多找几人寻你,子文的书坊恰在附近。”他眼中流露出无奈与担忧,似乎在为她的冲动感到愧疚。
“哦。”任白芷习惯了被他怼,忽然被他如此温柔的态度弄得无所适从,只能乖乖回应,“我意识到不对劲后就没追了。”
“真棒。”李林竹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赞叹道。
任白芷感觉自己被他当狗了,正要发怒,却听见李林竹温声道:“走吧,咱们回家。”
这句简单的话如同一道光,穿透了任白芷心中积压已久的阴霾。
回家。
她哪儿还回的了家?眼眶陡然湿润。
为不让李林竹看到自己的泪水,任白芷转身欲走,找了个借口:“我的那个册子…”
谁知,李林竹本是温和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厉声道:“先!回!家!”
被这么一吓,任白芷憋着的眼泪顷刻而下,委屈与不甘交织在一起,此刻全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见状,李林竹一时手足无措,情急之下,一把把她抱住。
任白芷只愣了一瞬,立刻甩开了他的双臂,问道,“你要闷死我啊!”
李林竹:“……”
*
从神保观归来,任白芷心中愁绪难解,便独自一人关在屋内,深深地埋进被褥里,试图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的喧嚣与烦扰。
虽说除了那本字典,她几乎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但细细回想起事情的经过,心中却泛起一阵后怕,仿佛那群年轻小伙的笑脸依旧在眼前晃动,透着阴险。
毕竟,他们竟然如此心思缜密,竟然设计引她上钩。若她当时再跟着他们追几条街,直至一处偏僻之地,后果实在难以想象。难道真是人贩子吗?电影《盲山》的情节如噩梦般浮现,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现代社会尚有高科技通信设备可供迅速报警,但此刻身处宋朝,若真被人绑了,恐怕等找到她时,她早已遭受无尽折磨,甚至变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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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任白芷心中方才隐隐明白了,任一多找到自己时那份急切与忧虑。又想起李林竹所说的那句:“他是你血亲,你怎能对他的态度比对我这个外人还差?”
是啊,陆桑桑似乎一直以来处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都显得无能为力。
再往深处想,她不禁思忖,21世纪的陆桑桑,是否已在那场空难中遇难,尸体是否得以寻回?她的母亲,她的父亲,见到她的尸体后又会作何反应?是否会像任一多一般,拉着她的尸体,责骂她不听话,恨她为何不乖乖听从?
“定然如此,”她心中暗想,至少她的母亲一定会埋怨她,指责她为何不听从她的劝告,毕业后便回小镇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嫁人。若非她执意要闯荡大城市,或许根本不会踏上那趟国际航班,飞向未知的命运。
可又何曾有事业可言?她在外闯荡了数年,最后不过是在看似高大上的写字楼里,干着技工的工作,卖力气谋生。回想起大学时的同窗,几个长得标致的,早早嫁了或娶了有钱人,轻松实现了阶层的跃升。而她,自幼以来凭借智商与努力取得的傲人成绩,却在毕业后的现实中被无情打回原形,像一只被扔进泥沼的蝴蝶。
没有户口,没有房产,拼命换来的高工资却只能换得大城市一套小小的居所。同入组的男同事,去年已坐上合伙人的位置,而她呢,至今仍然只是个小领导,除了称呼从“小桑”变为“桑姐”外,她的职场十年,除了钱,毫无生机。
可这些都比回家乡强,毕竟,她可以远离那个控制了她前半生的母亲,那个总能用鬼才逻辑与孝道夹持,随时将她的独立思想判定为不忠不孝的母亲。每当想到此,任白芷的心中便是一阵解脱与惶恐交织的复杂情绪。
可为什么?当陆桑桑终于通过死亡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彻底摆脱了母亲的束缚,却在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黑暗带来的恐惧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还是母亲?
“妈,”这个字,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她心中最初与最后的念想,无论经历了多少波折,心中始终对她有着无法割舍的牵挂,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与过去紧紧相连。
不知她这次出差的工伤赔偿,能否抵消母亲口中的不孝?失去陆桑桑的母亲,那个看似完美的三口之家,是否也随之支离破碎?又不知道她的父母会否因此假戏真做复婚,冒着风险再要一个孩子,还是她的父亲会就此彻底与母亲断绝往来?
毕竟,陆桑桑至今也不明白,两个不爱的人,离了婚,何以还要共同生活,假装夫妻?这可不是任白芷所处的旧时代,离了婚的女人根本没有立足之本。
是啊,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担心自己。离婚后,她又能如何靠着自己体面地活着?
想到这里,任白芷的心中愈发堵得慌,甚至开始后悔今早给蔓菁放了假,心中思绪万千,无处发泄。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21. 法不责众
“老狐狸,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川饭,这会儿吃么?”李林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
自从那次误将任白芷称作老狐狸后,他便懒得更改,任由这个称谓在两人间蔓延。
任白芷则默默接受,也不去纠正,反正在她看来,“任白芷”也只是她在这边的代号,那被叫别的什么,也没区别。
那么,她到底是谁呢?正准备思考这一哲学难题时,任白芷的思绪突然被李林竹方才提到的“川饭”两个字吸引,川菜,是川菜么?她的心瞬间被激起了食欲。
哇!她爱川菜!这几个月穿越而来,吃得太淡了,嘴巴简直可以养鱼。干锅还是烤鱼?火锅也行啊!想至此,任白芷一个鲤鱼打挺,立刻从床上起身,急急开了门,“要!”
心情不佳时,似乎没有什么是吃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就再加一顿。正当她兴致勃勃,李林竹已自顾自地坐上塌,将盒子里的菜一个个摆了出来。
“要不是子文说,我都不知道任家小娘子竟然喜欢这种粗饭,不过我也给自己买了只烧鸡,放了辣菜的,你应当会喜欢。”李林竹一边摆放菜肴,一边轻声说道,声音中透着几分温柔。
可当任白芷看到他所摆出的菜,心中却涌起了疑惑。
这,应该不是川菜吧?虽然闻起来胡椒味还挺浓,但一点辣椒的影子都没有。诶,辣椒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来着?宋朝么?感觉没那么早吧。应该是明清?
算了,肚子也饿了,反正她也不太挑,有啥吃啥吧。
在脑海里自问自答后,任白芷挽了挽衣袖,准备大快朵颐起来。
见任白芷很快动了筷子,李林竹笑着说道:“还以为要劝很长时间才能让你吃饭呢。”
“为啥?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任白芷边吃边问,语气中透着一丝调侃。实话说,这川饭确实不太辣,胡椒与姜蒜带来的辣度,怎能与辣椒相提并论?
“子文为了找你,听说是雇了不少泼皮,没有一贯也有好几百文,他又是个小孩儿,手里哪儿那么富余。”李林竹也坐下,边吃边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与忧虑。
任白芷皱了皱眉头,“他怎么会跟一群泼皮混在一起,爹娘知道么?”从小她便被教育,要远离那些不务正业的混混。
李林竹白了她一眼,“子文好歹是为了你,你咋只知道指责他?”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无奈。
“我也是为了他好,才多大就天天不读书去外面鬼混。”任白芷强调道,“难不成爹娘还能护住他一辈子?”虽然不是她亲弟,但感受到对方赤忱的关心,她也慢慢把对方当家人看了。
“任大夫目前确实无法恩荫到子文,不过正当壮年,指不定后面又能升上去。”李林竹平静地分析道。
“我爹又不是大夫。”任白芷嘟囔道,此时的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称呼任爹为爹了。
“不是说官职调整成了朝奉大夫了么?”李林竹疑惑地问道,脸上的神情透露出几分困惑。
哦~那个大夫啊。任白芷微微尴尬,笑道:“是了,我忘了。不过能自己考出来最好,比恩荫的强些。”
李林竹眼眉微低,附和道:“是啊。”然后话题一转,“所以今日你去追那盗贼后,发生了什么?”
终于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了!任白芷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那个人抢了我的册子,我自然就去追啊,我还大喊抓贼,想要路人帮我拦一下那个小偷,没想到大家听见我喊叫,纷纷靠边让路,真是人心不古啊!”她撇撇嘴,心中满是无奈。
李林竹笑了,眼中闪过一丝调侃,很快像是想起什么,“我记得也有人出面帮你追小偷来着。”
“那两个人?”任白芷轻笑一声,“怕跟那个小偷是一伙的。”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
李林竹挑了挑眉,“哦?”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就跟双双一样,无论唠叨什么,都会给予主人反馈。
“我追了几条街就觉得不对劲了。”任白芷的声音逐渐提高,兴奋地继续说道,“想想看,我一个小女子,小偷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我竟然追了他几条街还不被落下,这不是很奇怪么?”
李林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真聆听。
“最奇怪的是,那两个说是帮我追小偷的小伙,竟然跑得还没我快,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任白芷越说越激动,“所以我就决定不追了,毕竟我追不动了。可谁知那两个小伙也停了下来,还说要带我回神保观。”
“你答应了?”李林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流露出担忧。
“我傻啊,我答应了。”任白芷白了他一眼,“当时那条街上人还不少,我找了路边一个吃饭的小哥,假装碰见熟人跟他搭话,那两个人真以为我碰见了熟人,就走了。”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哥?”李林竹眯了眯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个不常用的词,吃了一口鸡肉。
“就是那年轻小伙,我看他腰间好像别着一把刀,觉得如果那两个人真要用强,他有武器应该不会吃亏。”任白芷解释道,眉头微微蹙起,“毕竟对方可是两个壮小伙,找大爷大妈小孩之类的,怕对方不忌惮。”
李林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面色渐渐严肃,任白芷见状,自讨没趣,便专心吃起了饭。
“你不愧是只老狐狸啊。”李林竹的这句话让任白芷有些琢磨不透,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
接着,他的目光略显沉重地说道:“想来那群人不仅仅是盗贼,怕跟最近的妇人失踪案有关。”
“最近真有妇人失踪?”任白芷的眉头微微一挑。在街上便听他说起过,只是当时她惊魂未定,没仔细询问。
李林竹轻轻点头,“是,我听闻有两起,都是白天出门后就失踪了,没要赎金,但也没后文了。”
“那为啥要在京城绑架妇人?”任白芷不解地反问,心中暗想,天子脚下可不是作案的理想之地,风险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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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竹沉吟片刻,回答道:“利益。卖一个能生育的妇人去偏远村里,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贯。”
任白芷心中一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官府不管管?”
“抓住自然是要严惩的,但抓不住,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李林竹的声音低沉而难过。
“可为了钱,也不划算啊?”任白芷仍旧不明白,“绑了京城的人家,再要赎金,如何都比一个偏远村落出的价高吧?”
“因为那些村落没有女人啊,他们也需要女人去延续后代。”李林竹继续解释,“在那些地方,可能做这一行当的人,反而在村落里被认为是神呢。人心坏起来,可比你想象中的可怕。”
“村落里怎么可能没有女人啊,没有女人哪儿来的人啊?”任白芷反问,话音未落,心中便恍然大悟,“他们亲手杀了那些女婴,多年后发现村落里没了女人?”
“不是杀。”李林竹缓缓说道,“只是没人会养女娃,很多女娃出生下来也就卖到了别地,有些即使养大了,可能也被卖进了城里。”
“这不是很瞎折腾么?自己村的女娃卖出去,又从别的途径买女人进来?”任白芷不由得讽刺道,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
“正规人牙子收女娃,一个几百文到几贯不止,还是小娃娃,不需要供吃喝。”李林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而那种非法拐来的妇人,买来就可以用,生了娃还可以再卖,甚至,几个人合资。”
任白芷听到这里,胃中一阵恶心,不由冷笑道:“你对这种事还真了解?”得亏之前她觉得他这个富家子弟接地气,如今看来,怕是接的脏气。
李林竹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友善,却毫不在意地笑道,“两年前去收药的时候,偶然帮县衙检查过一个女尸,被蹂躏得不成模样。后来调查发现了那个村落买卖妇人的事实,而那个死者,就是刚买的妇人。”
他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仿佛在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说是某次被凌辱后,趁着男人睡着逃了出来,却不想失足跌下了山崖。只是可惜,到我离开时也没找出她的身份。”
任白芷听着他的话,心中不禁为他感到一丝愧疚,原来自己又误解了他。
她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把话题引回正轨,“那最后呢?那群人被判死罪了么?”
李林竹苦笑着摇摇头,“因为女子的身份不明,整个村落誓死不承认,官府也找不到人牙子,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毕竟法不责众。”
任白芷冷笑一声,心中满是讽刺,“好一个法不责众。”
这世道,仅仅因为犯错的人多,犯错之人就可以不受到应有的制裁么?
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就应该自认倒霉么?
“所幸,你这只老狐狸,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李林竹带着点戏谑,目光却透着几分认真的赞许。
任白芷抬眸瞥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那你觉得,‘法不责众’这件事不对,是不是?”
22. 谈心
不然方才他提起这事,也不会控制不住的手抖。
李林竹愣了一瞬,低头思忖,又抬眼望着她,许久,他才继续说道,“我曾尝试通过她腐烂的面容,恢复她生前的样子,帮她找到可以替她讨回公道的家人。只是我手艺不精。”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任白芷心头微动,对李林竹不禁多了几分佩服。她宽慰道:“你也尽力了。”
“也未必。”李林竹却反驳她,语气比平时更坚定,“若我是身居高位的大官,若我执意要查此事,未尝做得更好。”话到此,他又笑了笑,自嘲道:“只可惜,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为什么?”任白芷不解地问,“你是男子,又不像我这样的女子被困在家里,为何不行?”
“你知道我堂兄李修文,去年考中了进士,对吧?”李林竹忽然问。
“知道啊。”任白芷点头,“我还知道,你去年也考了,只是没中嘛。”
“既然知道,那还问?”他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
“没考中就再考呗,三年一次而已。失败一次算什么?我舅舅可考了十年呢。”任白芷脱口而出,她自己高考复读一年才考上心仪的大学,“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是毅力,不丢人。”
李林竹愣住,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想,目光复杂地看了她片刻,忽然轻声一笑,语气悠然:“你可知道我们李家是怎么发家的?”
“不知道。”她老实答道。
“我祖奶奶出身游医世家,祖爷爷随她学艺,医术出众,入赘后靠着针灸扬名,做到了太医局丞。因祖爷爷之功,我大爷爷和我爷爷都得了恩荫,分别当了从八品和从九品的小官。可惜,后来爷爷父亲早逝,家中恩荫便断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哦。”任白芷一边吃鱼,一边歪着头,仍不明白这与他为何不再考科举有什么关系。
李林竹接着道:“祖爷爷去世后,家中担子全落在祖奶奶一人肩上。那时家里还算和睦,我和修文一起在大爷爷家读书。可没几年,我爷爷、父亲、大爷爷相继去世,家里全靠祖奶奶撑着。”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但任白芷却很熟悉,这是小狗受委屈却不想让主人担心的样子,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李林竹一怔,偏头看了看她,却没有躲开,甚至微微向她的方向靠了些,继续道:“后来,家中需要人接手医馆,我便随祖奶奶学医,从三岁开始练针灸。修文因为启蒙晚了四年,起初不如我,但没过两年便超过了我。我想学医不如他,便改学制药,可还是不及他。最终,我想着或许科举才是家族出路,便求祖奶奶让我兼读书。”
“然后呢?”任白芷问道。
“修文后来也去读书了。”李林竹无奈地笑笑,“又是一样的结果,他比我晚启蒙,却悟性极高,始终压我一头。”
“所以你学医、读书、考科举,都是为了他?”任白芷抓住重点反问。
“当然不是。”李林竹皱眉,下意识反驳。
“那为何你的选择,总是绕不过他?”任白芷一句话点破。
李林竹怔住,似乎确实如此。
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借口道:“家里人都希望咱们这辈有人能出人头地,如今他既然高中,药铺和家族的事,总要有人守着。祖奶奶老了,我母亲身体也不好,祖奶奶是断断不会把家业交给不着调的大伯跟大伯母的。思来想去,也只有我最合适。”
任白芷听完,抿唇不语。
他低声补充道:“所以去年科举失利后,我便决定回太医局继续深造。中间荒废了这么多年,学业早已落后于人,我现在补都补不完,哪里还有心思再考第二次?”说罢,他拿起筷子,将冷饭送入口中,仿佛要咽下所有不甘。
“心里委屈么?”任白芷突然发问,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犀利。
李林竹怔了怔,随即一笑,淡然道:“这又有何可委屈的?”
任白芷见他这副故作轻松的模样,却冷哼了一声,语带几分讥讽:“确实,这有什么可委屈的。从小到大,你想学针灸便学针灸,想研药理便研药理,想试科举便试科举。哪怕你每一步都失败了,最后不过是回到太医局,继续从医罢了。”
李林竹闻言,伪装的笑意微敛,眉间浮现几分不悦,“可惜天赋不及旁人。”
“天赋?”任白芷微微挑眉,反问道,“你怎就知是天赋的缘故?李修文起步虽晚,却步步超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非天赋卓绝,而是因为根本没得选择?你是竭力做好你愿做之事,他却是不得不拼命完成被安排之事。”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曾拼命?”李林竹声音低沉,隐隐含怒,似已被她的话激起了心头火气。
任白芷却不为所动,声音反而更为坚定:“因为你不需要。无论你如何选择,你始终是祖奶奶的嫡亲孙儿,是令堂唯一的儿子。如今祖奶奶执掌家业,你母亲管着药铺账本,你天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何须拼命?”
李林竹闻言,冷笑一声,眸中一抹寒意闪过:“你以为我甘愿去争这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家产?”
他眼神凌厉,语气寒凉,竟让任白芷一时有些发怵。
对方毕竟是个高大强健的男子,她不由得语调软了几分,但话里的道理却丝毫不让:“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便是你的血脉赋予的。就像李修文,无论他愿不愿意,他的及第也是天赋使然。为何你能接受他的天赋胜过你,却不能接受你因血脉而得的家产?”
“因为我受之有愧!”李林竹骤然一吼,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室内一阵沉寂。
任白芷被他的怒气震住,怔了片刻。好小子,说不过就比声音是吧?
她也加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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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继续追问:“怎就有愧了?一没偷,二没抢,你祖爷爷入赘,又靠医术封官,你祖奶奶在他去世后独自撑起了家业,你爷爷扩展家业,你母亲守成稳固。这偌大的李家药铺,十成中怕不有八成是你的血亲打拼出来的。他们愿留与你,又有何愧?”
李林竹听罢,却冷冷一笑,眼神中藏着某种难言的情绪,低声道:“若说,这财富本就是偷来的呢?”
任白芷眉心一跳,先是一愣,随即挑眉反问:“如何,太医局丞的官位是偷来的?还是翰林医官的名声是偷来的?”她本以为他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不料对方却并未回应,反而神色复杂,沉默许久。
这下,任白芷终于察觉,他或许并非信口胡言,而是心中真存某种执念。
她抿了抿唇,放缓了语气,试探着说道:“任何问题,都该先问清‘是否’,再问‘怎么办’。”
这小子心性单纯又良善,可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可李林竹只是摆了摆手,似不愿再纠缠于此:“罢了。饭已吃得差不多了,我收拾了东西,咱们早些歇息吧。”
“诶,别忙着收啊,我还没吃完呢!”任白芷眼珠一转,瞥见桌上那壶酒,脑海里浮现出那日撞见他与客喜醉酒的场景,顿时计上心头。
她用筷子按住他正欲收走的盘子,含笑道:“这酒若不喝岂不浪费?要不,咱俩对饮几杯如何?”
她故意语带轻快,眼底却带着几分狡黠。
李林竹见状,虽心知她意在转移话题,终究还是被她这般胡搅蛮缠逗得唇角微扬,叹道:“你这老狐狸可悠着点,这酒很醉人的,别想套我话,把自己套进去了。”
“谁要套你话了。”任白芷被戳中心思,微微红了脸,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窘迫。她端起酒壶,熟练地给两个杯子满上,随即举杯说道,“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闭着眼睛将酒一饮而尽,心中暗暗打气:只要我喝得够快,这酒精就追不上我!
李林竹见她如此爽快,觉得自己作为男子,若是不干这杯,岂不显得气度不够?于是,他也一口闷下。然而,酒杯落桌不过片刻,他的眼角便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意。
任白芷瞧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哟,这位小少爷,果然酒量不行。
她强忍笑意,嘴角微微一扬,继续将他的杯子默默倒满,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如此来回几轮,酒杯之间的清脆碰撞声尚未完全消散,李林竹已经摇摇晃晃起来。他伸手撑住桌沿,低头掩饰着轻微的晃神,却显然比平日多了几分迟缓。
“李林竹,你醉了么?”任白芷试探着开口,眼中却带着促狭的笑意。
谁料,李林竹抬起头,脸颊微红,眼中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分明比我还小,怎么能直呼我名?应当叫我勉之,哥,嗝!”
说完便打了一个好大的酒嗝。
23. 醉酒
“好好好,勉之。”任白芷无奈,只得顺着酒鬼的话哄道,却在心里吐槽:我可比你大不少。
“不对!”喝醉的李林竹竟不依不饶,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手脚并用地撒起娇来,“是勉之哥哥!”
任白芷险些没被他逗笑,拼命憋着笑意,认真点头道:“好好好,勉之哥哥。勉之哥哥,你喝醉了吧?”
李林竹眯着眼,笑得傻乎乎地摇头:“没醉!我哪里会醉?”
“好,你没醉,”任白芷顺势推了一把他的酒杯,又给他倒满,“那你说说,你家家产怎么就成了偷来的呢?”
这一问,原本笑得像哈士奇双双的李林竹竟突然静了下来,捧着酒杯愣愣地望着烛火。他的神情在摇曳的烛光中变幻莫测,一时竟分不清是醉意上头,还是藏着别样的心事。
“你不懂……”他低声喃喃,带着几分朦胧的苦涩,随即抬头,嘴角又扬起笑意,手指轻轻戳着酒杯:“家产啊,嘿,不应该是我的。”
他语调飘忽,神色却似有一层薄雾笼罩。任白芷不由得坐直了些,轻声道:“说来听听。”
李林竹却不答,只是端起杯子轻轻摇晃,目光垂落在那微微晃动的酒面上,似乎藏着千万句未出口的言语。
窗外,寒夜无声,偶有风掠过,撩起一角窗纱。室内的气氛渐渐从轻快转为凝滞。
任白芷见对面李林竹垂首不语,目光闪烁,便再接再厉,缓缓将酒杯推至他面前,语气放得更轻,柔声试探道:“我知道,你觉得家产……是偷来的。”
她这一语点破,无非是想趁醉探些隐秘。毕竟,类似的情形,她曾在帮人上市时见得多了。
谁知,李林竹听罢,神色一凛,赶紧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的动作,随后竟跌跌撞撞地靠近她,步履不稳得几乎要贴上她的面颊。
他身上的淡淡药草香混着酒气涌来,任白芷耳尖微红,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可李林竹却贴得更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这是秘密,不能说。”
任白芷强忍羞意,低声回道:“我是你娘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本想继续哄着他套话,却不料李林竹闻言,突然直起身,摇摇晃晃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几分迷茫之色,随即笑得憨然:“你不是我娘子,我娘子,没法嫁给我了……”说着,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去?”任白芷怔住,这信息量可不小。她眼睛一亮,立刻闻到了一丝浓浓的八卦味道。
“自然是嫁给你了啊,”她扶住他,笑着引导,“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快说快说!是不是客喜!磕cp的任白芷狂喜。
谁知,盯着任白芷看了片刻的李林竹脸更红了,仿佛喝醉的热意全涌上了脸颊。他像被火烫了一般,迅速退回自己的座位,嘴里还不停重复道:“你不是我娘子,不是……不是……”
任白芷心里无奈,暗自腹诽:这嘴也太严了吧,喝成这样还能守得住秘密,真难套!
她却并不甘心,又笑问道:“那你说说,我不是你娘子,那我又是谁?”
“你是……”李林竹眯着眼睛认真地想了想,随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这只老狐狸,是男的!”
“…”
任白芷嘴角一抽,怀疑这醉鬼是在故意整她。
“你不是男的,怎么会懂那么多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多想法?”李林竹继续自言自语,语气笃定得仿佛发现了真理。
任白芷心中暗骂:合着女子就不能有点主见了?
但还没等她开口回怼,李林竹却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转口道:“也不对,我娘就很有主见,我祖奶奶也能治病救人,还有苏欣……”
他停了一下,似在回忆,随即眼神发亮:“苏欣懂兵法!若有一日,女子能带兵打仗,能救人医病,能经商从官,天下定将更好!”
任白芷一怔,心中莫名被触动,原以为是醉话,却又觉出几分真诚。
她语气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低声道:“会有那一天的。我就来自那样一个地方。”
“你来自哪儿?”李林竹突然凑近,神色严肃得不似醉态。
任白芷一时分辨不清他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装醉试探她。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见他毫无反应,便继续笑着哄他:“我来自桃花源。那里,男子能做的事,女子都能做。女子可读书,可成才,可医人,可从军,可经商,可为官。”
李林竹静静看着她,良久,突然说道:“你骗人。”
任白芷正要解释,却听他继续自语:“若真有这样的地方,那必是许多年后才会有。不可能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这句清醒得让人发怵的话,让任白芷心中警铃大作。她怀疑地盯着他,试探地推了他一把:“玩我好玩么?”
谁知,李林竹像没骨头似的,软软一倒,竟直接趴到了地上,纹丝不动。
“不会吧?!”任白芷吓了一跳,心里发慌:她可没用多大力气啊,这万一摔出点什么事来可怎么办?
她急忙下榻,蹲在他身边推了好几下,却见他毫无反应,心下更是慌乱。正在纠结要不要叫人时,却听到一阵细微的鼾声。
任白芷愣住,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冷冷地盯着趴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李林竹,气得牙痒:“好你个李林竹,这么快就给我装死了!行,你就这么睡吧!”
她转身回塌,懒得理会地上的醉汉,只留一盏灯幽幽地映着李林竹的侧脸,满是无知的安宁。
*
更漏声声,三更天,打更人的梆子声隐隐从远处传来,搅动了一室的静谧。
李林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昏暗朦胧。他稍稍清醒,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身上还盖着一床厚厚的被褥。
昨夜……怎么到这地上来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强撑着坐了起来,脑海中隐约闪过一场醉酒的混乱景象——酒香、调笑、满地狼藉,以及任白芷那双狡黠的眼睛。
糟了,昨晚没被她套出什么话来吧?
环顾四周,塌上一片凌乱,杯盘倾覆,酒壶滚在一侧,酒香散得几乎透彻。李林竹叹了一口气,心里暗道这任家小娘子当真不讲究。
他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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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将被褥折好,又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塌上的狼藉,眼看着天色渐亮,本打算推门离开。
可就在手握门环之际,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瞥向屏风后的床榻。
不如……看看这老狐狸睡成什么模样?
怀着一丝促狭心思,他悄悄绕到屏风后。
只见床上的女子抱着被子的一角,蜷缩在靠近墙壁的一侧,睡得极安稳。微光透窗而入,映得她面容宁静,眉间一点浅淡的痕迹,显得格外乖巧。
竟不像只狐狸,倒像只窝在月光里的猫。
李林竹心中不知怎的浮起一丝柔软,动作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他伸手将她散乱的长发拨到一侧,见她毫无反应,便侧躺下,闭目静听她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熟悉的汗味。
怎么又不洗个澡?
他虽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回想起昨晚她的行迹,嘴角却泛着笑意,“今日追那盗贼跑了半日,回来就倒头睡,哪像个姑娘家?
尽管嘴上嫌弃,但这一刻,心底却泛起几分安稳。她的呼吸声像一曲浅浅的催眠,李林竹只觉胸口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狐狸的妖法吧。
夜渐深,呼吸平稳,李林竹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
曙光初透,室内昏黄的灯光尚未熄灭。
李林竹先行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侧躺变为仰躺,而身旁的任白芷也从蜷缩姿势翻成了平躺,斜靠在床头,被子早已被她踢到了床脚。
他无奈叹了口气,起身将床脚蜷成一团的被褥拉了过来,轻轻给她盖上。
然而手刚触到她肩膀,她却猛地惊醒,瞪着他,一脸警惕。
“你!”她先是一愣,随即飞快地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脸色复杂又惊恐。
这老狐狸,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李林竹面色一滞,无奈地拱了拱手,语气淡然道:“地上凉,我半夜醒了,想着告辞时见你被子踢到一边,好心帮你盖上。”
任白芷听罢,狐疑地盯着他,视线扫过被子,又扫过塌上的痕迹,脸上的表情却从惊恐渐渐变得意味深长。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她忽然开口,直白得让人无措。
沉默几瞬,李林竹的脸色浮现一丝复杂,随后冷冷回道:“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任白芷挑眉,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你大半夜爬我床,你说我脸皮厚?”
李林竹咳嗽了一声,眼神闪烁,“地上凉,你也不多给我铺几床褥子,难不成让我冻一夜?你这待客之道,还不如客喜。”
客喜?自己当然不如他的情人啊!
任白芷调侃道:“怪我咯?谁知道你酒量这么差!”
“谁知道你一个女子,这么能喝!”李林竹反驳一句,突然顿住,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一转,紧张问道:“昨夜,我……喝多了,可说了什么?”
见他露出这一副心虚的模样,任白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边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昨夜啊……”她慢条斯理地靠回枕上,目光打量着他,“说了不少有意思的话呢。”
24. 套话
任白芷倚在榻侧,看着李林竹脸上的神色变幻,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中透着几分促狭。
“昨晚?”她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满是戏谑,“说了不少呢。你是想听从‘偷东西’的故事开始,还是‘那个人没法嫁给你’的事儿讲起?”
李林竹听罢,脸瞬间涨得通红,眉目间透出几分恼羞成怒。他抿了抿唇,沉声说道:“给我烂肚子里!”
任白芷笑得越发肆意,眉眼间的狡黠几乎溢了出来,直到笑得有些过了,突然停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
她敛了几分笑意,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却放缓了:“你从小到大,只想着能为李家做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想要什么?”
李林竹怔了片刻,随即语带几分揶揄:“我想要拯救苍生,想要成为大英雄,想要比别人都强,这些可行?”
他本以为这话能让任白芷气恼,谁料她神色坦然,抬手整理被褥,随口说道:“都行。人活一世,总归还是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是吗?”
这句话,虽平常,却意外地让李林竹愣住了。他看着她低头整理被褥的身影,沉默良久,忽然问道:“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任白芷整理好最后一角,直起身来,迎着他的目光,语气认真而笃定:“我想要钱。”
“……”就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高尚的理想来。
李林竹目光里多了几分揶揄:“行,等你跟我和离了,我给你的店铺租金高。这愿望,不难满足。”
“即便是你所谓的‘偷’来的店铺,我也不介意接手。”任白芷笑得从容,目光一转,仿佛在不经意间挑起了一个话题。
李林竹听得一愣,随即皱眉反问:“即便你知道它的来历,你也不介意?”
任白芷眨了眨眼,故作无辜地说道:“不介意,因为我觉得你的怀疑,毫无根据。”
“毫无根据?!”李林竹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目光凌厉起来,“书信里写得明明白白,老一辈的人也说过这些话,你居然说毫无根据?”
他话音未落,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清醒状态下,居然被她三言两语套了话,顿时面色复杂。
任白芷心中暗喜,鱼儿上钩了,脸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她收敛了几分笑意,语气温和地说道:“书信和传言,终究只是间接证据。你有亲自去问过当事人吗?”
“……人已作古,如何问?”李林竹眉间染上一抹沉重,语气也低了几分。
“都作古了?”任白芷轻轻反问,目光却直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李林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似有几分迟疑,低声说道:“我……问不出口。”
这话听得任白芷心头微动,猜到三四分,是跟上一辈相关的,而问不出口的,应该是怀疑最疼爱他的老太太。
但她并未显露分毫,只是轻声说道:“有时,一部分的真相虽然是真相,但却未必是全部。”
“你的意思是……背后还有别的原因?”李林竹的目光再次被她模棱两可的话勾住,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与探究。
“或许吧。”任白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语气意味深长,“只是你昨晚喝醉了,说得不太清楚,我也不好下定论。”
听到这话,李林竹猛然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打量了她一番,终于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这老狐狸,刚才是在诈我?”
任白芷面对他的质疑,依旧笑意盈盈,语气含糊:“你觉得呢?”
说罢,她俯身靠近他,嘴唇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说道:“你怀疑的,是你祖父的官职,是从你大爷爷手中‘偷’来的,对吧?”
怀疑老太太,别的人作古了,偷来的,又都是家里人,参考李家发家史,她推理出这个最可能的猜测。
听到这话的李林竹,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死死地紧盯着她的眼睛,喉间像是卡住了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收回探询的目光,自暴自弃地说道:“看来,我昨晚真的……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他一向自诩谨慎,从不轻易将心中所虑吐露于人,可这一次,竟不知不觉间全盘托出。他怔怔地望着任白芷,心底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难道……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挥之不去。
“怎么不继续说了?”毫不知情的任白芷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也掺着几分认真。
她对李林竹的反应很满意,因为这证明她猜对了。
李林竹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的沉默掩饰不了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而平静:“我大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了一叠信件,是他与我爷爷年轻时的文书往来。其中提到他近日研究出了一剂治疗咽炎的方子,而那方子的名字,正是我们李家的独家熟药,疏风散。”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接着说道:“后来我走访了太医局的前辈,他们说当年我爷爷献给宫中的疏风散方子早已没有存档,因为据说是高僧赠予的秘制熬药法,所以一直作为上供熟药流传,而不是用生药配制。幸而,我找到了一位当年与爷爷一同恩荫的老人。他虽不懂医,却记得方子里有几味药。而这些药,正好与大爷爷信中提到的完全吻合。”
“这么说,你基本确认这个方子就是你大爷爷的了?”任白芷思忖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那……你是怎么拿到你大爷爷遗物信件的?”
李林竹抬眼看了她一瞬,坦然答道:“修文给的。他知道我的字是大爷爷手把手教的,所以觉得这些信件对我有意义。”
顿了顿,他补充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怀疑是不是伪造的。不然我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去找见证人来验证。”
哟,还是长了心眼嘛,不过不多。任白芷在心里调侃。
“所以信里写得明明白白?就是现在你们李家卖的疏风散?”任白芷又问。
“对,方子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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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完整,我还特意比较过熟药的味道,几乎一致。”
任白芷点了点头,语气却多了几分不解:“你们李家的疏风散,竟然没有存方子?”
“没有。”李林竹毫不犹豫地回答,“一直是直接卖熟药的。爷爷在时,是他亲自熬制;后来他去世了,就由祖奶奶接手。”
任白芷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试探道:“所以你觉得,当年是你爷爷偷了你大爷爷的疏风散方子,凭借这个方子,成功升官恩荫了你父亲。而你大爷爷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要个说法。或者……他要过,只是被某人制止了?”
李林竹没有接话,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几分,像是在挣扎什么。
任白芷看着他,忽然提议道:“其实,我觉得你直接问祖奶奶是最简单的。”
他依旧沉默。
他自然也知道,但是,他怕。
怕他一向敬爱的祖奶奶,真的是他所不齿的那种鸠占鹊巢之人;也怕,祖奶奶真的是间接害死大爷爷的罪魁祸首。
见他迟迟不说话,任白芷轻声开口:“其实,这件事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毕竟,有一点特别奇怪:如果你爷爷真的偷了大爷爷的方子,怎么可能那么悄无声息?祖奶奶偏心自己亲生的倒可以理解,可你祖爷爷呢?大爷爷可是他亲生的。”
李林竹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祖爷爷是入赘。如果祖奶奶真的强抢,他或许也不会说什么吧。
任白芷没注意到他的迟疑,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最不合理的地方。信是你从修文那儿拿到的,对吧?这说明,大伯很有可能也看过这些信。他既然知道这个方子的来历,为什么不拿着方子自立门户?你们两房本就不和,他单干未必会有人多说什么。何况,买药的人只关心药有没有效,谁会管背后的家事?”
听到这儿,李林竹仿佛被点醒了,对啊!大伯若真知道药方,怎么可能还在祖奶奶手下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但他依旧尝试解释:“可能还图铺子的什么。”
任白芷忍不住笑了:“我之前也一直奇怪,你大伯为何不提分家。我还以为,他是盯着你们家的独家药方子呢。毕竟像疏风散这种天家认可的方子,可比铺子值钱多了。”
李林竹依旧没有开口。他的心中固有的猜测还在,但任白芷的话却刺破了这种固执,使他的怀疑渐渐蔓延开来。
任白芷见他沉默,以为他在自责,便安慰道:“你之前想不到这些也正常。事情牵扯到亲人,谁不会当局者迷呢?你们不是常说一句话吗——‘医者不自医’。”
“‘医者不自医’是用在这里的吗?”李林竹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反驳了一句,随即又露出一抹淡笑,说道:“不过……谢谢你。”
任白芷被谢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今早吃什么?”
李林竹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叫喊声,又闻了闻空气中淡淡的肉香,说道:“门口有小贩在卖精浇瓠羹,吃么?”
25. 直面心结
用过早膳后,李林竹去见过太太跟老太太。
老太太最近身体愈发懒得动了,有时一睡可以睡上五六个钟头。
李林竹去的时候,老太太还在睡觉。
李林竹也不急,只是安静地在房外安静地等着,正好碰见从东侧过来的李林兰。
“堂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李林竹先上前打了招呼。
“老样子,刚去拜会了侯爷,托我给老太太带了些东西。”李林兰礼貌地笑着,似乎猜到老太太还在睡觉,便把手里的东西给了李林竹,“正巧碰见了你,不如你替我捎给老太太,省的她见着我又想起我那父亲来,气坏了身子。”
“大伯近日可好?”李林竹笑着问道。
“老样子。”李林兰笑道,“也就你还好意惦记着。之前侯爷犯了颠狂,找我爹去,也没控制住,本想请老太太出山的,可惜老太太身子也不大好。”
“老太太身子还行,没有大病,不过身子骨,确实不如从前了。”李林竹不忍说下去,“但幸好老太太还忧心着你的亲事,不忍舍弃我们而去。”
“怕是忧心你更多吧?”李林兰笑道,“说来你与你新媳妇处得可好?听苏文说,任氏极聪明,心眼也多。”
本是一句挑拨的话,但李林竹却并没有往那里想,反而乐呵呵地说道,“听堂哥这意思,我莫不是娶了圣人比干?”
李林兰见挑拨不成,也只得笑道,“谁说不是呢?”
相顾无言,李林兰正准备离去,李林竹突然开了口,“堂哥,伯父可曾给你提起过,大爷爷与我爷爷的事儿?”
李林兰假装不解,问道,“何事?”
李林竹问出后有些后悔,便说道,“不碍事,就顺口问一嘴。”
李林兰见此,也猜到了几分。十一年前的那封信肯定是起作用了,他跟刘太监确认过,李林竹当初确实核查过药方。
只不过按照李林竹的性格,这种事情应该烂在肚子的,怎么会又想起问自己?
难不成,暴露了??
不应该,这事儿自己只是给了封信而已,要怀疑也是怀疑到他那个爹身上。
于是李林兰欲盖弥彰地说道,“我爹说的话,都是半实半虚,他若给你假装无意透露过什么,权当不知道。”
李林竹听言,果然不再追问,目送堂哥离开。
也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直到秋实把他领进了屋内。
“我的儿,你来咋不把我叫醒,害你白白在外面苦等。”老太太连忙招呼李林竹去她床上坐。
“老祖宗睡得好,是好事儿,我哪儿能扰人清梦呢?堂哥说侯爷给你送了点东西,我就放这桌上了。”李林兰乐呵呵地说道,然后看了一眼秋实,“老祖宗,我想跟你悄悄说些私事。”
秋实听闻此言,看了眼老太太,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屏门退下。
“说吧,可是关于你新娘子的事儿?”老太太将被子捏紧了些,继续说道,“这两日你都宿在她屋内,可见你也是喜她的。”
李林竹笑着打断道,“老祖宗挑的人,自然是没错的。不过,我想问的是,一些陈年往事。”
老祖宗吃了一惊,“你说。”
李林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想问问,爷爷当初的翰林医官,是怎么来的?”
老祖宗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回答道,“这你还需要来问我?谁不知你爷爷当初是在受恩荫的时候,进献疏风散有功,才升封为了翰林医官。”
“那疏风散,可当真是爷爷的?”李林竹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李林竹跪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几封信,给老太太递了过去,“为何大爷爷给爷爷的信中,同样提到的了疏风散的方子?”
老太太听闻此言,冷冷的问道,“这信,谁给你的,李镇华?”
李林竹并没有纠正她,自顾自地问道,“我也去核对过了这方子,与咱家的疏风散,味道差距基本一致。也找刘老爷爷确认过,赤苟,黄岑,姜半夏,确实是当初爷爷进献的疏风散方子里的用药。”
“还核对过这方子?”老太太问道,“好好好,所以你现在是怀疑你爷爷跟我,冒领了你大爷爷的功?”
“勉之不敢。”李林竹连忙说道,“如果真的如此,我怎敢来问老祖宗。”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了看信,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些信的?”
李林竹老实承认,“大爷爷去世的那年。”
“那可是十一年前了。”老太太眯着眼,“所以你当初,就是为了这破信,才放弃药铺,去何家读书的?”
“不。”李林竹想否认,但对上了老太太的眼睛,心下有些慌了,“不全是。”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你心里都有答案了,怎么如今想来问老身?”
“因为感觉,事有蹊跷。”李林竹说道
老太太反复翻看了那几封信,说道,“这李镇华,为了唬住你,还真舍得把这真信给你。”
李林竹没回味过来,只听老太太继续说道,“塌那边应该还有一个没熄的火盆,你去给我拿来。”
李林竹大概猜到了老太太要做什么,只是跪着,不动。
见状,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这原是我准备带进泥土的。”她摆了摆手,示意李林竹坐了过去。
“你大爷爷不是我生的,但却偏偏,聪慧得很像我生的。倒是你爷爷,从小爱好些诗词歌赋,医书背不下来,傀儡戏里的唱词,听一遍准会。”老太太悠悠地说道,“你祖爷爷受先帝信任,做了太医局丞,可以恩荫儿子至八品。你大爷爷就是在景祐年间,仁宗的生辰那日恩荫的。而你爷爷,是等到了庆历年间才受的恩。你大爷爷针灸极好,深得你祖父的真传,而你爷爷,嗨,他就应该去做个戏子。”
老太太顿了顿,“我李家四代从医,若不是我是个女子,也定能成一代名医,所以我如何接受我唯一的亲儿子,还不如一个小妾的儿子?于是我一直逼他上进,李家针灸传男不换女,我不会,我只能将我擅长的医药教授于他。可他倒好,转头就去给他哥哥分享,一点不藏私。”老太太说是埋怨,但语气里却听出了些许骄傲,“不过他俩兄弟关系一直不错,每次我给他布置的题目,都是他找你大爷爷写的,还当我不知道。”老太太笑笑,继续说道,“后来,到了你爷爷受恩荫,偏偏赶上张美人犯喉疾,你爷爷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真就献上了一方子。多日后,仁宗下令,你爷爷献药方有功,擢升为翰林医官。”
“这方子,便是疏风散?”李林竹问道。
老太太微微点头,“你爷爷也没藏私,只说那方子是与你大爷爷一同研制的,功也理应一同领。”
“那为何?”李林竹正准备开口问,老太太示意他闭嘴。
“但来没来得及进宫解释,第二日,你祖父与你爷爷便被叫入了宫中,迟迟不归。我想来,定是与那药方有关。所以便让你大爷爷把药方写了一份与我,也怪我,只顾着高兴儿子的皇恩,都未曾仔细瞧过那方子。”
“那方子,有问题?”李林竹问道。
老太太点点头,“那方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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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黄岑,虽可清热燥湿,但伤脾胃,而方子开的猛烈了些,所以效果明显,但毒性也明显了。那张美人,怕连吃了这几日方子,脾胃受损,所以才又把你爷爷与祖父都叫入了宫内。”
“所以爷爷改了方子?”李林竹问道。
“他要有那本事,我还担心个啥?”老太太说道,“我私下重新配置了方子,直接熬成了熟药,托每日都会进宫的慧音师父带进了宫里,嘱托他交予你爷爷。我说了,你爷爷就是个戏子,我本意是让他拿新的方子去谢罪,他倒好,给我演了一出戏,说什么这是上天托梦于他的方子,需要特殊的熬制手段,不可外传。你祖爷爷也不知为何,任由他胡闹,也多亏仁宗仁慈,没有细问,只叫我们以后每月送熟药进宫给张美人,还维持了你爷爷的翰林医官,这才做罢。你大爷爷是知道这事儿的,所以并不敢对外声张。倒是你的那个大伯,从小心术不正,也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这方子的来历,还曾在外面按照这方子打着李家的名号卖仿药。当初李家因为这仿药的事儿,差点关门。前些年,圣上药改,李家又差点因此取消熟药的贩卖资格,要不是你娘去外面疏通关系,李家这疏风散,早就卖不得了。所以你说,他李镇华哪儿来的脸要平分这家产?”
李林竹万万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出,只听老太太继续说道,“这错误的方子,宫里的存档我已托人处理了,但以防万一,李家都是口口相传所有药方,一来,我是不想大房那屋的人白捡了我的心血,二来,也怕有心人听了去,翻出这陈年旧事,定我李家一个欺君之罪。只是万万没想到,你大爷爷竟还留着这些书信。所以烧不烧,你看着办吧。”
李林竹思索了片刻,便去把火盆拿了过来。
看着陈年的信纸逐渐换成了灰,似乎是真的彻底与大爷爷告了别。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倒是,从不怀疑是不是你大爷爷用假方子,构陷的你爷爷。”
李林竹一惊,就大爷爷跟爷爷的交情,怎么可能做出这事儿?更何况,大爷爷是个多么好的人啊。
“我若当初也能像你一样信若儿,他最后也不会怀着委屈而死。”老太太想起了些往事,眼角有了泪水,“只是你这般信人,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太太喃喃道。
“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你不许说与你娘知道,你新娘子就更不许了。”老太太说道,随后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突然向我问起十年前你就得知的事儿?”
但很快,她又自己像想明白了什么,说道,“怕是任氏给你出的主意吧。”
李林竹不否认。
“也好,你屋里有个军师,总归是好过你一个人与大房那边斗,你若能让任氏怀上,我也算是瞑目了。”老太太闭上了眼睛,突然猛地咳嗽了两声。
李林竹赶紧搭上了脉,确认老太太无事,便宽慰道,“老祖宗快别胡说,你不是还等着要抱曾曾孙的么?我这几日与任氏感情极好,想来也快了。”
老太太笑了笑,“你就哄我,你与任氏还未同房吧?当我不知道呢。”
李林竹脸突然涨的通红,老太太怎么什么都知道。
但只听老太太说道,“倒也不急,任氏还小,同房也未必怀得上。”
“不过,林竹啊。”老太太继续说道,“希望你真的能够明白我与你娘的苦心,我从我爹手里接过李家五十余年,李家药铺的那些方子,每一个都是我自己的心血,而你娘,日夜操劳,将我们一个铺子,变成了三个,收入翻了近两倍。这些东西,你让我们如何舍得拱手让人,大半辈子的劳作,被别人吃了绝户?”
26. 临时工
夏至已过,李林竹终于结束了假期,回太医院继续学业,不再每日赖在任白芷的房中。白芷对此颇为满意,总算能独享清净。少了房中那人的气息,她虽偶有几分冷清,却也自在不少。
任一多这几日兴致高昂,把筹办小报的策划书递给她过目。任白芷耐着性子一条条修改,将策划书翻了个遍,增增减减之后,最终算下来,筹办小报至少需要五十贯的起步资金。
可任一多兜里掏不出多少,费尽心思才东拼西凑出十贯。实在没办法,他写信询问爹娘,却遭到了直接拒绝。他爹娘直言此事不过是闹着玩,根本不肯拨款。
眼看计划要黄,任一多把目光投向了任白芷。出于神保观那次的愧疚,她无奈接下这个烂摊子,想着办法为他凑齐剩下的四十贯。
李家每月给她两贯月例,加上嫁妆田产的租金一贯,勉强算来每月三贯。只要接下来不花一文银子,全靠去李林竹那里蹭吃蹭喝,一年后便可攒够。
一年,也太久了吧。到时候她跟李林竹和离了,都没处蹭吃喝去。
正愁着呢,天降转机。
那日,王氏忽然唤她至房中,开口道:“西街药铺账房一职暂时无人可用,你若有闲,不妨去顶替几月,每月工钱三贯。”
突如其来的差事让任白芷感到意外,但三贯月钱的吸引让她来不及细想,当即点头应下。
这样不仅一年的攒钱周期,一下子就缩短了一半,而且,她之后都可以借此,自由进出宅院了!
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今日,正是她上工的第一天。
可麻烦不断,蔓菁因放长假不在,早晨打水、洗漱、整理一应事务都需她亲自操持,累得满头大汗。
待她忙完已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刻。偏偏西侧门的马车又不好叫,她只得步行绕到紧邻大房的东侧门碰碰运气。
走到东门时,远远便瞧见李紫芙领着小弟李林鹤在门前玩耍。
李林鹤年纪虽小,却顽劣得很,加之喂养过量,体型比同龄人大出不少,又爱以大欺小,所以巷子里别的小孩都不爱与他玩耍。
此时的他手里不知从哪儿捡了根木枝,一劲儿地往姐姐李紫芙身上戳。
李紫芙开始还能耐心提醒:“小心些,别弄疼了人。”可被戳多了,终究是十四岁的孩子,耐心全无,直接夺过木枝,藏到了身后。
李林鹤见状,立刻不依不饶,扑上去抢夺,差了十几岁的个头,连姐姐的手都够不着。
一气之下,他便恶狠狠地推了李紫芙一把,结果因为反作用力,他自己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到路边的碎石,身子一歪,便重重摔到了地上。
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这小小的肉团子张口便哭,声音响亮得几乎能把门前的鸟雀都惊飞。
李紫芙见状,顿时慌了,急忙蹲下身安慰:“好弟弟,不哭不哭,给你给你,姐姐给你糖吃。”
可无论如何哄,他的哭声仍是一浪高过一浪,鼻涕眼泪糊满了脸。
没多时,一女子匆匆从廊下奔来,裙摆飞扬,边跑边喊:“我的儿啊!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声音高得几乎能穿透云层,满脸的焦急与心疼让路人忍不住侧目。
来人正是李林鹤的亲娘——何氏。
任白芷早已听闻何氏对李林鹤的溺爱,如今亲眼目睹,心中不禁暗自发笑,等车的焦虑一时被这种“看戏”的心理所掩盖。
何氏显得极为慌张,毫不顾忌周围的目光,急匆匆地将坐在地上的李林鹤抱了起来。可孩子年纪虽小,却肥胖得很,抱起的瞬间,她的动作顿时略显迟疑,腰间的筋骨似乎承受不住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微微一扭。
虽然面露痛苦之色,何氏却并未停下,依然轻声安抚着怀中的小儿,语气柔和得如春风拂面:“乖儿,别哭,母亲在这里,不怕,不怕。”
李紫芙站在一旁,脸上隐隐挂着几分不满,她一时语塞,待在原地。
何氏转过头,朝她怒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不看着你弟弟!让他自己在这里玩,摔了也不说一声!”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李紫芙虽有不满,但面对母亲的呵斥,也只得低下了头,熟练地接受着责骂,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李林鹤在何氏的怀抱中止住了哭泣,何氏趁机问道,“我的宝,你怎么摔的?”
他抬起头来,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母亲,口齿不清地说道,“推,姐姐,推。”。
听到这话的何氏,立刻就炸了,恶狠狠地说道,“好啊你个死丫头,反了天你,敢推弟弟?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小心将来跟你早死娘一样,生不出儿子来!”她面露扭曲,似乎在说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被冤枉的李紫芙,带着泪花,抬头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推弟弟。”她自然知道一向溺爱李林鹤的何氏若真的相信她推了李林鹤,自己的下场会多么惨。情急之下,她想去拉弟弟的手,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害我?”
何氏怎么可能再让李紫芙碰她的宝贝儿子,一把推开了李紫芙,威胁道,“当着我的面都赶威胁你弟了?那背着我的时候呢?你弟才几岁?他能知道什么是撒谎么?”一边说着,一边捡起李紫芙弄掉的木枝,就要朝她打去。
“等一下!”本来在一旁看戏的任白芷实在不忍,赶紧上前打断了何氏的家法。
被呵斥住的何氏侧脸看了过来,这才发现了任白芷。
许是见到了外人,何氏收敛了许多,声音也没那么泼妇了,开口对任白芷说道,“侄媳妇儿啊,今儿怎么到东院来了?”
任白芷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何氏手里的木枝,以及她身后被吓哭的李紫芙,笑着答道,“准备去西街药铺做账房,在此候车呢,正巧,看见了前因后果。”
听到西街药铺四个字,何氏的脸色有些异动,但她很快整理情绪,抱着李林鹤说道,“让侄媳妇儿笑话了,我家这丫头,外室生的,前几年人死了才养在我名下的,养得不咋好,又撒谎又欺负人的。”
任白芷笑了笑,点头附和道,“嗯嗯,堂弟就养得不错,方才我在那儿就听到他拿木枝打人的声音呢,中气十足。”
这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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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何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略显尴尬,讪讪道,“男孩子嘛,总归是闹腾些,但她也不能推人啊!她多大,我儿才多大。”说到这里,语气又有了底气。
任白芷并没有继续跟何氏聊下去,侧过身,逗了逗何氏怀里的李林鹤,说道,“长得真壮实,就是太虚了,被姐姐一推就倒,啧啧。”她瘪着嘴摇摇头,似乎很看不起李林鹤。
被激怒的小屁孩,立刻不服气地反击道,“是我推姐姐的时候没站稳!我力气可大了!谁都打不过我。”边说边挥起小拳头给任白芷看。
任白芷也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何氏。
从她自己儿子嘴里说出的真相,她总不会还不信吧?
果然,何氏不再言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任白芷则似笑非笑地用方才何氏的话,反问道,“小孩才几岁,他能知道什么是撒谎么?只不过是大人太急于下结论了。”
刚说完,任白芷的马车就到了门前,她给何氏作揖后,便匆匆上车了。
“多管闲事,怎不被西直门的水淹死!”待任白芷离去,何氏对着她背影啐了一口痰,心中满是不快。
她扫了眼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李紫芙,怒火中烧,厉声道:“哭哭哭,只会哭,让我在别人面前丢尽颜面,你倒是得意得很!”
说罢,她丢下手中的木枝,怒气冲冲地抱起李林鹤,径直进了屋。
李紫芙呆坐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堂嫂第二次帮自己了,而自己连一句致谢的话还未跟她说过。
想到这里,李紫芙的内心有些不是滋味,直到四周的窃窃私语渐渐传入她的耳中,她才缓缓起身,回头走去。
当天下午,李紫芙在门口静静等候,想向任白芷道谢与道歉,却始终未能见到她的身影。
经过几日有意无意在西侧门的徘徊,她终于碰上了匆匆出门的任白芷与蔓菁。她心中一喜,连忙上前,递上刚买的馒头,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谢谢。”
任白芷似乎并未听见,愣了一下,接过馒头,爽朗地说道:“谢啦。”随后便与蔓菁继续前行。
没走多远,便传来蔓菁的声音:“大娘子,寒食节的事儿你忘了吗?她的东西你都敢拿?”
李紫芙不由得低下了头,心中暗自懊悔,早知应先道歉,却又听见任白芷说道:“嗨,她或许也是无心的,为了举报信的事,我忙得连早饭都没吃,有人刚好给我送吃的,这不是天助我也?”
这句话如一股暖流涌入李紫芙的心田。
她竟然相信自己,相信寒食节的事儿,并非她所刻意设计。想到此处,李紫芙双眼有些湿润,心中的愧疚之情更深了。
但也怪自己那时被猪油蒙了心,一心想攀上邓家的高枝,为自己寻个好去处,才会被姓邓的利用,鞍前马后。最后差点闹出人命。
所幸堂嫂,吉人自有天相,被老太太救了回来。
李紫芙望着渐行渐远的任白芷,心中涌起一丝羡慕,要是自己也能有堂嫂那样的出身,长成堂嫂那样的人,该多好。
27. 当账房
匆匆赶到西街药铺的任白芷,刚到门口,便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儿,双手背后,神情间带着些不耐。
见她来了,他递过一串钥匙,语气颇为不满:“林竹媳妇儿?怎么这般不守时?”
理亏的任白芷只能讪笑,她记得王氏给她的嘱托,到了药铺后,会一个姓陆的中年医师将账房钥匙给她。
想来便是眼前这人了。
她微微低头,连忙说道:“陆医师,对不住了,路上碰到些事儿,耽搁了些。”
陆医师只是微微瞥了她一眼,没多问,也不等她解释,便转身领着她进了药铺。
药铺的布局井然有序,进门右手便是药房和柜台,药房里有两个小徒弟正埋头抓药磨药,身影忙碌而专注。
柜台边,一只精致的铜秤和一排整齐的药罐映入眼帘,药香弥漫,沁人心脾。
左手边摆着几张长凳,供前来就诊的病人休息。
沿着长廊往里走,左墙上开着两扇门,门内是小诊室。
靠外的一间敞开着,门上的木牌上写着“跌打损伤”四字,里面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见陆医师进来,忙起身行礼:“叔叔早。”
而靠里那间门只微掩着,门上也挂着木牌,却写着“风寒、小儿”几个字。透过门缝,任白芷瞧见一个年纪约在二十上下的年轻大夫,正温声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讲话。大夫余光瞟见她,还笑着点了点头,神色十分和善。
陆医师将她带到柜台后,指了指桌上的账本,不甚客气地问:“字,总认识吧?”
任白芷点了点头,见她应声,陆医师将手里的小钥匙交给了她,继续交代道:“剩余的东西都在中间那个抽屉里锁着,每日记得将账本带回去给你婆母过目。”
任白芷再次乖巧地点点头。
见状,陆医师语气不善地再次叮嘱道:“记账可要仔细些。”
未等她反驳,他便拂袖离去,回到靠近大门的一间小房间里,似乎不打算再理会她。
这陆医师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
算了,先干活,可不能上工一天就被开。
她翻开账本,细细查看。
诶,这账本里的有些数据怎么看着这么熟悉?任白芷心头一紧,翻了几页后猛地想起来了——这些数字,不正是当初太太王氏用来考她的那些例子吗?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王氏便起了心思,要将她安插到药铺做事。任白芷暗自笑道,倒也是个会用人的主。
之后,她不再多想,转而专注于手头的任务。
账房的工作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收银与出纳,清点每日进账,核对库存,并在关铺前确保账目与货物对得上。虽是简单的机械性重复,但需要细心,稍有疏漏便会惹来麻烦。
初时她尚有些手忙脚乱,经过两三次的重复后,便摸索出规律,渐渐得心应手。
虽说店中人对她表面客气,尤其是那几个药童,见她偶尔去后院时,还会主动打招呼,但她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隔阂。
首先是陆医师对她态度生硬,言语间并无多少尊重;所以他那个学徒,也是他的侄子,则对她的问题大多敷衍了事。
而另一位稍微年轻的大夫初时还与她攀谈了几句,自我介绍说自己姓颜。
“任账房,这单药客人急用,炙黄芪四两。”颜医师将给小病人开的药方递过来时,还带着几分熟络。
任白芷忙接过药方,将药品价格记入账本。可她的手一顿,将“炙黄芪”误记成了“赤黄奇”。
颜医师接过药方后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随后便不再与她多言,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
任白芷却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毕竟她作为太太莫名空降过来的女账房,在这些已经在此工作许久的人之中,本显得十分突兀,在加上这工作在任白芷心中也只是临时活儿,所以别人怎么看她,她都无所谓。
只要老板钱到位就行。
又陆陆续续结账了几单后,任白芷对账房的工作越来越熟练了,到晌午时,她已经将所有事务处理妥当,账目清晰,货物有序,甚至能闲下来坐在店中发呆。
药铺斜对面,有一家招牌醒目的刘记金银铺,门面虽不大,却十分引人注目,可能因为金银铺这三个字,听起来就价值不菲。
从「金银」二字揣测,这是家普通的首饰铺子,卖些金银饰品。任白芷百无聊赖地想着。
只见店门口高悬着一块宽大的木牌,上面用粗大的墨字书写着【日价】,紧接着的两行小字罗列了各类物品的价格。最显眼的是金银,后面依次是盐、茶、矾、香药,甚至还有犀角与象牙这些稀罕物。
这店有趣得很,卖得东西也太杂了些,像个杂货铺。任白芷对比产生了兴致,目光在那块木牌上逡巡。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走了出来,熟练地拿起笔,开始更新牌上的数字。
只见“茶”旁的价格从一百七涨至一百二,“象牙”则从九千四百五跃升至一万两千九,其他品项则仅有些许波动。倒是金银的价格纹丝未动,显得格外稳健。
这一幕令任白芷感到熟悉。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倒像极了证券市场上的挂牌价。”
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职业的敏感让她心生警觉:难道宋朝的经济体系竟已有现代金融交易雏形?
一旦遇到与钱相关的事儿,任白芷再也按捺不住,趁着晌午短短的休息时刻,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匆匆朝金银铺走去。
金银铺的门槛不高,走进去后,内部陈设却格外简单。迎面一个长长的柜台,后方是一排上了锁的柜子,门上没有任何标注,透不出一丝玄机。
柜台后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伙计,衣着干净利落,见她进来,点了点头,并未开口招呼。
任白芷走近,先是左右打量了一圈,随后开口问道:“掌柜的,你们这里都卖些什么茶?”
伙计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带着点揶揄:“小娘子刚来吧?我们这里是金银铺,不卖茶。如果你想买茶,出门左转一直走,那儿有茶行,或者对面的药铺也偶尔卖些药茶。”
“可你们门口的木牌上写着茶价啊。”任白芷假装皱眉,不解地问。
伙计听罢,忍不住轻笑:“那是茶引的价,我们这儿不卖实物,只买卖交引。交引听说过吧?就是货物的提货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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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这些交引什么时候能取货?”任白芷追问。
伙计似乎被她的执着逗乐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只要挂着交引牌子的铺子,随时都可以取货,按照交引上的数量提货,不记名,谁拿都行。不过小娘子,我们这里不做零售。”
说完,他低下头忙活起自己的事情,显然没打算继续招待这位对行规一无所知的“新客”。
任白芷知趣地道了声谢,转身离开。然而,她的脑中却久久盘旋着刚才的对话。
单独交易交引,而不是直接交易实物,甚至都可以不交易实物,这不是就是现代的期货交易么?
那这所谓的金银铺,不就是期货交易市场么?
想到这里,任白芷心头的兴奋几乎溢了出来。参加工作之后,因为利益回避的缘故,她已经多年未碰过期货和个股交易。
如今,眼前竟然横空出现了一个机会,能让她在宋朝的“期货交易市场”一展身手,她又怎能不雀跃?
可在金融市场里,想上桌,得先有本金,
想到这里,任白芷的兴奋迅速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她还欠着任一多入股报纸生意的四十贯,短时间内哪还有余钱去冒险试水?
如果这时能从天而降一笔横财就好了,也不多贪,有个十贯让她练练手就行。
“果然还是得先好好打临时工赚钱。”她叹了口气回到了药铺。
如果她提前把账本的事儿做完了,是不是还可以去外面兼职啥的?多一份收入,快一点自由。
想到此,任白芷干活的劲头更足了,算账时一丝不苟,结账时效率极高,甚至忙得没注意到李林竹的到来。
李林竹一进店门,便看见任白芷正埋头在账册上,神情专注,笔下飞快地划动着什么。她的头发有些松散,一缕垂在耳侧,却毫不影响那一脸认真的模样。
他站在门口,目光微微一顿,随后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
她倒是真做得起劲。
其实,他会来,是因为母亲王氏提起了一件事。
王氏上个月翻看西街药铺的账本时,发现今年的账目被人动了手脚。由于信任陆家,她最初只是传唤了陆账房,想旁敲侧击几句。
谁知,陆账房虽没有明说什么,但王氏前脚刚找陆账房问话,后脚大房那边的何氏便罕见地上门拜访,不仅如此,言辞间还颇为隐晦。
何氏话里话外提到,不要辜负亡夫的遗愿,似乎在提醒王氏,不要轻易动陆账房的职位。
李林竹最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越威胁她不开人,她偏偏就要开。
于是,第二天,陆账房就被停职了。
但账房的职位不能空着,这可是管钱的核心岗位。找新人?王氏不放心,于是,便把目光落在了任白芷身上。
虽说这个新儿媳为人不算殷勤讨喜,但对数字却天生敏感,这一点王氏早有体会。她索性决定让任白芷暂接账房一职,也算是对她的一次试探。
一开始,李林竹还担心母亲的安排太过突然,怕任白芷被陆医师那些人难为,工作难以胜任。可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的小狐狸,可聪明得很呢。
28. 举报信
李林竹见任白芷埋头算账,眉间神色专注,竟连他入门也未察觉,不禁扬了扬眉梢,嘴角含笑,却未打扰,径直向内堂而去。
两间诊室之间,隐约传来一阵药香,夹杂几分桂花的甜意。他迈步走进靠近门的那间,嬉笑着扬声道:“陆二叔,可听闻你又藏了桂花酿?我来讨几口,尝个鲜。”
“滚蛋!你小子酒量浅得不像话,一杯就醉,真是糟蹋我这珍酿。”陆医头也不抬,手里捣药的动作不停,语气中满是不屑,抬手一挥,似要赶人出门。
此言引得任白芷抬头,循声望去,果见李林竹正站在陆医面前,笑意盈盈,心中不免一动:他怎么来了?
然而李林竹却装作全然不知,继续与陆医的学徒打趣:“正平,今日是谁又惹恼了你二叔?瞧这火气,怕不是你又没按规矩做事?”
陆正平笑着摇头,语气颇为无奈:“勉之可别乱扣帽子,二叔是宝贝他的桂花酿。你想白喝,我看难。”
“当然不白喝。”李林竹挑了挑眉,似不以为意,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抖了抖,“《太医局方》,我方才得来一份,也不知……”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陆医脸上打转。
“两坛,借我七日。”陆医果断打断他的话,眼神却早已被那册子吸引。
话音刚落,隔壁颜医已大步而来,脸色不善地说道:“好小子,这书不是答应给我的么?竟先拿去换了桂花酿!”
陆医闻声冷笑一声:“姓颜的,平日里同我抢熟药存货就算了,今日连这书也要同我争上一争?”
颜医闻言冷哼:“陆老莫强词夺理!此书原本是我先托勉之寻的,何来争抢一说?”
李林竹见两人争执不休,脸上却毫无愧色,只凑到颜医耳边低语几句。
颜医听罢,神色略显缓和,虽仍有不满,却转向陆医拱手道:“陆老,适才我唐突了,还望海涵。”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诊间。
陆医看着颜医离去的背影,冷笑道:“你倒是颇会做好人。”
李林竹满不在乎,笑眯眯地将册子递给陆医:“二叔,最老的那两坛,可别让我白忙一场。”
“嘴巴倒挺叼。”陆医嘴上嘟囔。
李林竹环顾了一下陆医的诊间,说道,“二叔又调了些新药?”
陆医没有理他,倒是陆正平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递给了李林竹,“你这狗鼻子还是那么灵,给,二叔改良了的跌打膏,可以存更久不坏。”
“哼,非要去考什么科举,白瞎了他那鼻子。”陆医言辞虽带讥讽,却不阻止陆正平递药,“正平你可别学他不务正业,一耽误就是个十年,人哪儿有那么多十年。”
陆正平被点名,讪讪应道:“侄儿记下了。”
李林竹却依旧笑得轻松:“这不是都回头是岸了么?”随即目光扫过任白芷的位置,眼神微闪,见她依旧低头忙自己的,便转身道:“二叔你忙,我去瞧瞧怀义。”
李林竹步出诊间,迈步向颜医的屋中而去。途经任白芷的柜台时,他刻意放慢脚步,目光一转,仿佛才注意到她,微挑眉梢,带着几分戏谑地开口:“诶?你怎么在这儿?”
任白芷抬头,眼中泛起一丝期待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你不去太医局的时候,都在这里坐诊么?”
她心中打着小算盘:若他常来这里,那她蹭马车岂不是方便了许多?虽说这点车费算不上什么,但筹钱阶段,能省一点是一点。
李林竹见她语气热络,不由得心生得意,嘴角翘起,自觉风度翩翩地回道:“我一直都在马行北街的铺子里坐诊,哪会来这里。”
李家除了几处收房租的铺子以外,主要的收入还是三家药铺。他们平日里住的马行街北的山水李家药铺,是总店。除此之外,还有两家分店,一家是南边诸访巷的李记药铺,另一家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西街药铺。
那这样的话,就蹭不到马车了。任白芷心里登时失落几分。
她神色一敛,语气淡淡道:“哦,那你忙吧。”说罢,低头继续算账,再无理会。
李林竹见对方突然冷淡下来,有些不满,忍不住趴在柜台上,伸长脖子盯着她:“你就不好奇,我既不在这里坐诊,怎么太医局一放学就跑来了这边?”他指尖轻轻敲着柜台,似狗尾巴摇晃,满是邀宠的意味。
“还能是啥原因。”任白芷连头都懒得抬,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调侃,“你娘让你来看看我是不是在偷懒呗。”
这又不难猜,毕竟自己是个外人,账房这么重要的工作,要不是李家二房确实没人了,怎么也不会轮到她来顶活。任白芷心里盘算着。
李林竹闻言,差点没把眼珠翻到天上去,伸手虚点了她一下,在心里埋怨着,真是个没良心的,你官人我像是那种人么?
但不一会儿,任白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露出一抹讨巧的笑:“那你可以等我一会儿一起回家么?”便宜能占一点是一点。
李林竹一怔,方才心生的不满,被她这一笑彻底化解,他脱口而出:“好,我等你。”
得到承诺的任白芷再次低头忙碌起来,李林竹便不声不响地拿了门口的小藤椅,绕到柜台后,靠着她坐下,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快算完了,快算完了。”任白芷以为他是来催账,忙不迭挥手,语气略显急促地解释。
说罢,她将最后的数字填入账簿,啪地一声将账本合上,递向李林竹:“喏,检查吧。”
岂料账本刚递出去,一个薄薄的信封从夹层中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李林竹弯腰捡起,见信封未封,眉梢微挑,也不客气,径直拆开了看。
“这不好吧,是别人的信——”任白芷下意识地出声阻止,然而已来不及。
信纸展开,字迹跃然纸上。李林竹目光一扫,眉头顿时深锁,神色间透着几分冷峻。
任白芷见状,也忍不住凑了过去,刚读出几个字:“陆医……”随即反应过来,赶紧闭嘴。
只见信上几个字:陆医与陆账房私下勾结,以次充好。
这是一封举报信!
李林竹轻轻折起信纸,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权衡什么,而一旁的任白芷则在心里暗叹,为啥她上班第一天就碰见这么个倒霉事?
李林竹轻轻折起信纸,将其揣入怀中,语气压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你能回想起来,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夹进账本里的么?”
任白芷微微皱眉,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说道:“上午肯定没有。我早上重算了旧账,每一页都翻过,并没有看到这东西。中午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这账本就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没人碰过。”她顿了顿,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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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笃定起来,“一定是我去金银铺的时候,有人趁机放进去的!”
话出口,任白芷便后悔了,心中暗骂自己嘴快:这不是把自己摸鱼的事暴露了么?
“金银铺?”李林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目光微微一闪。西街的金银铺,除了刘记还能有哪家?刘记掌柜,不就是何韵亭的娘么?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第一天上工不好好干活,竟然还想着去会旧情人!
“这东西为什么要给我?我不过是个打工的。”任白芷并未察觉他的情绪,自顾自地抱怨道。
“是写给我娘的。”李林竹没好气地提醒她,“你每天都会把账本带回去给我娘过目,不是么?”
任白芷点了点头,确认这信与自己无关,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针对自己的就好。她只想安安稳稳赚够本金,可不想被这些糟心事牵连。
正想着,便见陆医领着他的侄子陆正平走了过来,将看诊簿递上,说道:“没病人了,家里还有事,我就带正平先回去了。”
任白芷本想趁机问清举报信的事,刚开口:“陆医,有件事……”话未出口便被李林竹一把拉住,他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什么事儿?”陆医却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盯着二人,隐约透着一丝警惕。
任白芷一怔,随即机智地改了口:“哦,是想再为今天早上迟到的事向您道歉。明天我一定早早过来!”
陆医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领着陆正平离开了。
“你今天早上迟到了?”李林竹似笑非笑地问,语气里透着些揶揄,“难怪陆二叔对你印象不太好。他最讨厌做事不认真的人了。”
“发生了一点意外。”任白芷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欲多说,而是迅速将话题转回举报信:“你把这东西带给你娘的时候,能不能略过我中午去金银铺的事儿?反正也不重要嘛。”
“那你告诉我,你去金银铺做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我娘。”李林竹顺势追问,眼中透着几分审视。
“啊,就……看看金首饰啥的。”任白芷随口敷衍,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她心中暗自警惕:自己的小生意计划还未稳妥,暂时不能让他知道,万一失败了多丢人。
李林竹狐疑地盯了她几秒,见她神色心虚,也未再追问。只是心下早已有了自己的猜测,鼻头莫名有些酸。
就在此时,颜医从诊间走了出来,将看诊簿递给任白芷,又递了一份熟药方给李林竹,语气不轻不重地叮嘱:“刘老三还在后院煎药,一会儿你去检查一下,确认没问题才能放他离开。这小子最近干活都不够仔细。”
“放心吧怀义,交给我。”李林竹接过药方,状似无意地问道:“陆二叔对我娘开了陆账房的事,有没有生气?”
颜怀义轻笑一声,语带揶揄:“勉之,你觉得以我和陆医的关系,他会把这种私密心思告诉我?”
也是,陆医和颜医素来不合,尤其在熟药存货的问题上分歧颇深,私下自然不会有太多交情。
颜怀义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低声说道:“不过,我倒觉得你娘做得对。陆账房和陆医是亲兄弟,一个坐诊,一个管账,中间的空子可多着呢。”
李林竹闻言,眉头微蹙,心中若有所思:难道举报信中的内容……竟是真的?
29. 反向造假
从太太房里出来后,任白芷紧随李林竹的步伐,低头冥思苦想:十贯钱啊,这对于正好缺钱的她来说,可是个及时雨,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
李林竹推开门,回头看了一眼紧跟着进来的任白芷,语气戏谑:“怎么,我不去你房里,你倒想来我这儿?”
“李林,官人啊。”任白芷赶紧换上做作的撒娇声,瞬间让李林竹起了鸡皮疙瘩,“明天你真的不陪我去药铺查查么?”她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讨好。
“你自己接下的活,干嘛非要拉上我?”李林竹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一个人怎么查得清楚嘛。”任白芷苦着脸,抬手比了个数,“你娘可是答应了,悬赏了十贯钱,让我们三天内查明真相。十贯呢!”
李林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没有我们,是你,你听到了十贯钱后,迫不及待地接了下来。跟饿鬼扑食一般。”
“我手头紧嘛。”任白芷再次尴尬地笑笑,胡诌起来,“今儿去金银铺看上了一款金首饰,正好十贯呢,我想买。”
李林竹懒得拆穿她,随手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你这么缺钱,那就自己查去呗。我明儿还要去太医局报道。”
任白芷咬了咬牙,发现软的不行,索性开始讲理:“这事儿其实真不难,只要找出写举报信的人,然后问他要前因后果就可以了。”
李林竹看着她,笑意更深:“你这不是已经有思路了么?”
任白芷忍着怒火,继续说道,“但问题是,怎么找出写信之人?晌午的时候,药铺众人都去后院吃饭了,柜台空无一人,谁都可以把举报信放进来。”
李林竹跟着她的思路,点头表示认同。
“倒是可以考虑对比笔迹。”任白芷却一脸愁容地说道,“两个医师的笔迹我方才对过了,都不是。至于别人的,他们今日对我的态度,说不定会糊弄我说自己不会写字。更何况,万一不是药铺之人放的呢?”
李林竹赞许地点点头,逻辑很清晰。
见状,任白芷趁胜说道,“既然找出写信之人这条路不好走,那就直接调查所谓的以次充好是不是存在便可。只是,我。”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
作为一个将“炙黄芪”都能写成了“赤黄奇”的药理白痴,让她去查药铺里哪些药质量好质量不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她只能拖着李林竹一起去。
李林竹看着她难得求助的模样,觉得有趣,权衡一会儿后,说道:“行吧,明天我陪你去一趟,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任白芷立刻警惕起来。
李林竹嘴角微微上扬:“条件嘛,等你拿到十贯钱的时候,我要分一半。”
帮她的忙,可以。但是帮她接近何韵亭,不可以!
“太黑了吧!”任白芷不满道,“法子都是我想的,脏活也都是我做,你就是点一下药,都不会超过一刻钟,就要分走一半?凭什么啊。”
“凭你自己查不出来啊。”李林竹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反正不答应也行,本来这事儿我也没想管。”
任白芷看着他那副吃准了自己的样子,气得直咬牙,最终还是妥协:“……行吧,一半就一半!”五贯也是钱。
“这就对了。”李林竹站起身来,拍拍她的头,“明天太医局放学后,我就来药铺找你。”
*
清晨,西街药铺静谧无声,铺内的陈设因光线而蒙上一层柔和的暗影。
任白芷坐在柜台后,摊开账本,眼前散乱的是几本往年的旧账。
虽昨夜已得结论,她仍不甘心,硬着头皮尝试索要笔迹。果真如昨所料,连连碰壁。
抓药的卫二忙着挑拣药材,借机推脱;颜医的学徒岳九以字丑为由避开,甚至刘三干脆声称自己不识字,明明昨儿还见他盯着药方煎药,分明是敷衍搪塞。
任白芷捏着笔杆,扶着额头,暗暗叹气。若蔓菁在此,她那一张讨喜的笑脸,想来定能让人卸下戒心,心甘情愿提笔。
但她也没有因此放弃,毕竟可是关乎着十贯钱,如果她能在李林竹来之前就把举报信的事搞明白,那这十贯钱不就全是自己的么?
想到这里,她脑筋又活络了起来。
陆医跟陆账房如果真的沆瀣一气地以次充好,还想瞒过太太的查账,那么账本造假是必然的。
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从账本里翻出蛛丝马迹呢?
说干就干,任白芷把往年的账本逗翻了出来,用ks检验了一下,发现确实是今年的数据值最偏离正常。今年才过了五个月就会有这么大的问题,也难怪太太会气得把陆账房开了。
如果能还原真实数据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知道,这五个月到底是哪些药材的卖价出了问题。
但即使是任白芷,在现代统计学的帮助下,也无法还原真实数据。
她盯着账本上的甲甲、甲乙发呆,脑海里闪过一个重新收集数据的方法。
凭证。
之前太太说过,李家药铺为了防止有人冒名卖假药,所以每一笔卖出去的药,都有凭证加公章在包装袋上。
既然如此,只要她能把这几个月的凭证回收个七七八八,再按照高斯分布估计,那不就可以算出一个数字么?
想到这里,她赶紧动手了起来,以“庆祝少东家新婚”为由,发布告示:凡持有药铺凭证盖章包装袋者,今日可凭此领取浮梁茶一两。
浮梁茶价格低廉,一百两茶购入不过五十文,预算控制做得很好的任白芷,自掏腰包,以此吸引顾客。
天光渐盛,药铺门外陆续有人拿着旧药袋而来,领了茶,报了凭证。
至寅时三刻,她终于收集到许多的凭证,今年去年的都有。
她筛选出今年的,拟合得到了一个大致的药材收入,再结合看诊簿,加上问诊的收入,乘以一个系数,差不多就能得到一个接近真实收入的数值。
最后假设医师的工资跟药材购买与往年持平,收入减去成本,便是实际的利润,这个利润也就是每年李家结算后,拿到手的钱。
可任白芷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算出来的数字,觉得不可思议。
按理说,以次充好的话,真实利润会比账本利润高,差值就是他俩贪墨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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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她预估的真实利润,比账本利润,竟低出许多?
换句话讲,李家结算到手的钱,比药铺实际赚的,多?
奇怪,多出来的部分,从哪里来?总不能是陆账房自掏腰包吧?
她又返回去一步步检查,药材销售高出了实际两成,诊金相较前两年,增长了一成,而药材购买下降了一成,都没算错啊。
真是奇了,这陆账房造假,是往高了报利润?
任白芷干金融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帮有些公司上市的时候,才会有特殊会计计算法来虚报利润。
可这药铺是需要实打实给李家拿银子回去的,账本往高了报,难道陆账房自己往里面倒贴钱?还偷偷摸摸的。
正为此烦恼,门外传来马车辘辘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任白芷抬头循声望去,只见药铺门前停下一辆的马车。车帘微动,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帘角,紧接着一袭深蓝长袍显现。
李林竹从车中迈步而下,抬眼扫过药铺的柜台时,还不忘对她做个鬼脸,随后踏入铺内。
药铺后院,李林竹挽起袖子,手执药簿,一一核对架上的药材。
他捻起一小撮黄芪,细细察看其色泽与纹理,又拈起一片白芷叶,轻嗅其气味,辨别药性是否如常。青黛、川芎、当归……每样药材,他都逐一清点,不曾放过一丝异常。
半个时辰过去,账簿上的记录与药柜内的存货数目对得分毫不差,药材的品相亦无可挑剔。
他将最后一份生地放回药柜,松了口气。
“果然陆二叔并非如此之人。”李林竹低声喃喃,目光中透出几分沉思。
他翻阅着厚厚的账簿,细细端详着近期药材的进货记录,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滑动,心中暗想:“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诬陷陆二叔他们呢?难道……”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颜怀义的诊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此时,任白芷也走入后院,衣袂轻扬,轻声询问:“如何?发现哪种药材有问题了吗?”
“并没有。”李林竹摇了摇头,眉头紧锁。
“那真是奇怪。”任白芷微微皱眉,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难道陆账房真的在给你们送银子?”
“送银子?”李林竹意识到事情的蹊跷,连忙追问。
任白芷便将自己发现的反向数据造假的情况一一说出,顺便吹嘘了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再次与李林竹讨价还价那十贯钱如何分。
她还在絮絮叨叨,便听见陆正平在前门喊道:“勉之,任大娘子,衙门有人找!”
两人相视一惊,面面相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急忙赶回铺子。
只见一名身穿青色衙役服装的男子,他神情冷峻,坐在候诊椅上,腰间别着刀,目光扫视四周,似在寻找什么。
任白芷一眼便认出了他——曾在神保观被她强行搭讪的那位吃面小白脸,刘大哥!
对方显然也对此感到意外,但他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语气中透着一丝严肃:“我接到举报,告发西街李家药铺陆医,涉嫌兜售假药,以次充好,请配合调查。”
30. 嫌疑人
傍晚,李家西院,王氏居所。
帘外寒风微动,烛影摇曳。堂内王氏端坐于高背椅上,神色微沉,听完两人的回禀后,眉间微蹙,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所以,这一整日过去了,举报信的事毫无进展,反倒惹来了衙门的注意?”
任白芷低眉顺眼,恭敬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心生几分不安,这话似乎责怪她办事不力。
王氏见状,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终究十贯钱不是人人都能挣的。”话音未落,她蓦然转眸,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十贯呢,素问,要不——”
未等她说完,任白芷已然如她所料般急忙站起,连声道:“别、别!其实也并非毫无头绪。”她飞快地瞥了李林竹一眼,随即硬着头皮继续道,“咱们收到的举报信与衙门那边的,略有两处不同。其一,衙门的信件送达时间比咱们晚了一日;其二,衙门那封并非手写。”
她一口气将之前两人的分析尽数道出,话音未落便察觉到李林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头。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像是在感叹她终究靠不住。
罢了,母亲虽然为人强势,但洞察人心,想来也藏不住多久。李林竹暗自想到,便没有阻止。
王氏听闻,脸上未显轻松:“所以呢?”
“前一点尚无定论,但第二点,已有些猜测。”任白芷见李林竹默许,胆子便大了几分,“寄信之人既然不愿暴露笔迹,便说明他的字迹极易被人认出。若如此推断,这人必是药铺中笔迹常被熟识之人。而店里,平日里落笔最多的,唯有两位医师。”
王氏略作思索,面色凝重,迟疑着转向李林竹:“怀义?”
李林竹微微颔首,眼中透出一抹认同。
见王氏似乎已认可推测,任白芷连忙补充道:“至于动机,还需再查,因此我们才未敢急于禀报。”她心中暗自祈祷,这十贯钱的好事千万别因旁人插手而黄了。
王氏却嗤笑一声,目露几分不屑:“这动机还需查?怀义早就对我偏袒陆家两兄弟不满。他师父临终嘱托,让我尽力满足陆二对药铺的需求。熟药之事,他不知与我争执了多少次,可陆二坚持不让步,我又能如何?”
任白芷闻言愣住,神色间满是困惑。李林竹见状,替母亲解释道:“颜怀义的师父是我父亲,而陆二叔是我父亲的义兄。去年起,二人因熟药存货的问题争执不下。这些熟药的收益,直接关系到他们二人的分红。”
“熟药存货?”任白芷眉头一挑,显然对这个陌生词汇不甚了解。
李林竹耐着性子解释道:“西街药铺的熟药分两类:一是应急类,如止血散、跌打膏、烧伤药;二是常用类,多为治疗风寒的药物,比如李家的招牌药——疏风散。”
“哦,我明白了!颜医师擅长风寒类药物,所以更倾向于多备常用药,而陆医师则相反?”任白芷推测。
“不全对。”李林竹摇头道,“应急熟药难以保存,需求量也不稳定;而风寒类熟药不仅易储存,且需求随季节变动,十分可控。就收益而言,风寒类自然优于应急类。然而应急药既名‘应急’,便是性命攸关时所需之物,若无存货,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即便赔本,我家药铺也从不缺应急熟药。”
“可既然如此,两者备齐不就好了吗?这有什么争执的?”任白芷不解。
李林竹无奈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有空往金银铺跑,还不如多了解了解夫家的药铺事务。”
见任白芷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才收回戏谑之意,正色道:“朝廷早有禁令,限制民间贩卖熟药。我娘费了不少心力,才保住三成的熟药权。也就是说,熟药存量不得高于药材总量的三成。”
王氏叹道:“在西街那家药铺,应急熟药占六成;在咱们这儿,占三成;而你大伯的铺子,应急熟药不到一成。谁愿意亏本做生意呢?”
听到此处,任白芷终于明白了,“难怪颜医师会不满。原本能赚一千两,却因比例限制只能赚三百两,这换了谁都会心生怨怼。”
王氏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把事情闹到衙门去。闹大了,李家的名声也不好听。”
“还有别的线索么?”王氏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任白芷略显犹豫,摸了摸后脑勺试探着开口:“倒是有一个关于账本造假的线索。我发现今年账本上的盈利金额,比实际盈利金额高出了四十贯。”
这话一出口,王氏眼中闪过一抹惊色,立刻追问:“你如何得知?”
任白芷简单解释了一番自己如何通过回收的部分凭证,再结合往年的历史数据,估算出实际收益金额。
她说得条理清晰,但王氏听完后却眉头紧锁:“仅凭三成凭证?怕是预估得过于粗糙了吧。”
任白芷正想解释,从概率学的角度看,三成数据点已足够支撑推论,但想到若要细讲,还需从概率论和高斯分布开始,麻烦得很,她索性点点头,笑着附和:“是有些粗略。”
王氏低头沉思,片刻后抬起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显然心中已有计较:“衙门那边我会安排人去疏通。任氏,你继续暗中查清这举报信的来源。”
“是。”任白芷微微颔首,应声道。
王氏又转向李林竹,语气稍缓:“竹儿,既然是熟药比例的矛盾,那举报信中所指‘以次充好’,想来也不是说的生药。明日你陪任氏去店里,把所有熟药,尤其是应急熟药,逐一清点。”
李林竹闻言点头,沉声答道:“孩儿明白。”
王氏微微颔首,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还有,无论查出什么,以药铺名声为先。”
任家西院,夜已深,烛火摇曳。
任白芷二人从太太处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便见蔓菁正倚在窗边,手持一卷书,细细摩挲着页角。
见自家大娘子进屋,蔓菁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合上书,站起身道:“大娘子回来了。”
“蔓菁!你提前回来了?”任白芷眼中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拽住蔓菁的手臂,语气里掩不住的欣喜。
“嗯。”蔓菁浅笑点头,心中不免得意,自己回归让大娘子这般欢喜。
“那太好了!”任白芷雀跃道,“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去药铺,将药铺里众人的笔迹一一收集来。”说罢,神情认真,显然早已心中有数。
蔓菁微愣,不知前因后果,但还是乖乖应道:“是。”
一旁的李林竹正端坐品茶,闻言抬眸淡淡道:“刚才娘不是说,不可声张?”
“我当然知道。”任白芷眼珠一转,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所以到时候,就让蔓菁假借名义——说我为备孕祈求龙凤胎,特让大家各写一个‘好’字相赠。”
“龙凤胎?”李林竹眉毛一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轻笑道,“你是要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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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好’字与举报信上‘以次充好’的‘好’字比对吧?可你这理由,未免太……”
“不露痕迹。”任白芷自然地接过话,眉眼间是十足的得意。
李林竹忍不住大笑出声,“没脸没皮才是。”
“你就是嫉妒我想出这么妙的法子!”任白芷撇撇嘴,一脸不屑。
话锋一转,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对了,你猜,今日到药铺查案的衙门中人是谁?”
“你认识?”李林竹果然上钩,眸中染上几分好奇。
“唔,勉强算得上吧。”任白芷卖了个关子,欲擒故纵。
谁知李林竹不过片刻便笃定道:“神保观那次,你搭讪的那个捕快?”
任白芷瞪大双眼,心中惊讶,“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说他腰间佩刀,我便猜他是衙门中人。”李林竹摊摊手,笑道,“佩刀之人,除了军中武将,便是捕快。”
这小子有点厉害啊,只听旁人片语,就能推理出大概。任白芷暗自叹服。
“不过话说回来,”李林竹顿了顿,若有所思,“那日你遭遇贼匪,就遇见了他,未免太巧合了。”
“我也觉得怪怪的。”任白芷点点头,“你说他是不是借着这举报信的由头,故意接近我?”
李林竹闻言一怔,随即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原来你这狐狸不仅对我自恋,对别人也不遑多让。”
“说什么呢!”任白芷一脚踢向他,谁知他早有防备,轻巧一避,“我是觉得他可能想从我这里打探人贩子的事。”
“哦,这倒是个正经猜测。”李林竹点头应允,但依旧笑意未褪,“不过你说话那语气,着实让人误以为他对你情有独钟。”
一旁的蔓菁见状,忍不住为自家大娘子打抱不平,接口道:“我们家大娘子,才貌双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常事。”
李林竹听闻,更是大笑出声,“窈窕倒是有,淑女可不敢苟同。”
任白芷气得双颊泛红,冷笑道:“哦,是么?某人还以为自家的东西,是偷……唔!”
话未说完,李林竹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眼神中带着几分威胁,“你敢说出去试试?”
任白芷忙摇头,李林竹这才放开她。
“你要是再敢说我,我就……”武力值落下风的任白芷气鼓鼓地威胁道。
“你就怎样?”李林竹不依不饶地盯着她问。
“我就诅咒你孤寡一辈子!”
李林竹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笑得前仰后合,“哎呀,这诅咒怕是要落空,我已经娶过了妻。”
任白芷反应过来,顿时补充道:“那就一辈子娶不到除我以外的人!”
话一出口,蔓菁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娘子这诅咒,倒像是在吃醋呢。”
李林竹笑得更欢,前仆后仰,“原来你这狐狸早已对我倾心,怪我愚钝,如今才察觉。”
任白芷气急,怎么跟这人吵嘴,永远都占下风!
她脸颊涨红,直接下了逐客令,“蔓菁,送客!”
蔓菁还欲调侃,被任白芷狠狠一瞪,赶紧低头闭嘴。
李林竹见状,不忘再添一把火,“罢了罢了,我明日还要早起,便不打扰了。不过蔓菁,你可得每日打水,让你家大娘子沐浴,她懒得很。”
……
这日子,不离,真是没法过了。
31. 偷工减料的熟药
收到举报信的第二日,西街药铺
黄昏时分,药铺里渐渐安静下来。任白芷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习惯性地将账本打开,又拿起笔记下今日的收入支出。
蔓菁正潜入药铺,替她收集“送子祝福”,而李林竹则在后院逐一清点熟药。
任白芷搓了搓有些凉意的手,却将注意力完全沉浸在账本上。
她依旧无法释怀之前的疑点:陆账房为何会造假“倒贴”?
她再次逐笔核算盈利数据,确认假设并无纰漏。
她从抽屉里取出昨日整理好的剩余凭证,目光一凝,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既然今年造假是倒贴,那往年会不会同样存在问题?
翻找出去年存下的零散凭证,她发现数量仅占实际销售量的一成,但已足够推测出大致情况。
按照之前的算法,她一步步推算出实际利润,再与账本对比,赫然发现少了一百贯。
任白芷倏然坐直,心中疑云更浓。
去年少了一百贯,今年却多了几十贯,有点意思。
“可如果去年少了一百贯,那为何年终结算时太太毫无察觉?”她自言自语,翻查起账本的分支记录。
终于,她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收回的欠款中藏着猫腻!
李家药铺向来允许街坊邻里打借条购药,账目显示,往年年底都会收回八十到一百贯欠款。可唯独去年,只收回二十七贯。而且,再看欠款的总额,与往年相比竟然低了不少。
她翻遍去年的日账,发现有几处欠款记录被人为抹去。虽然单笔数额不大,但累积起来,正好是一百贯!
任白芷的目光缓缓落到今年的欠款记录,发现多出来的几十贯,竟分布在每月的收支之中。
她追踪这些数据变化,发现随月份推移,多出的金额逐渐减少——到上月,仅多了五贯。
“有意思。”她轻声呢喃,心下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这时,李林竹从后院走来,带着一身草药的淡香。
他手里拿着几张记录单,低声说道:“熟药清点完毕。根据药方和采办单据,陆二叔确实以高价购入中等草药,熬制成应急熟药后,再标以高等熟药的名头出售。只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任白芷等不及了,催促道,“就咱俩,别卖关子了。”
语气中无意透露的亲昵,让李林竹十分受用,他继续说道,“虽然陆二叔是以两倍的价格收购的草药,但量却也是两倍,因为店里备着应急熟药远超分配给他的比例。”
“这不还是以次充好么?”任白芷却不以为意,“多备多赚钱呗。”
谁知李林竹却摇摇头,说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么,应急熟药的销售量很难预测,按照之前我娘分配给他的量,一半都会因为过期没卖掉而丢掉。如今陆二叔用同样的成本,备了两倍的量,只会增加舍弃掉的应急熟药量而已。”
“所以,没有赚头,陆医还铤而走险?”任白芷也明白了李林竹的疑惑,但依旧不相信有人会冒着风险做这种没有利益的事情,继续问道,“有没有可能,某个时间段应急熟药的需求量特别大,旁的药铺都没有,他们就趁机,疯狂赚钱?”
李林竹却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任白芷的头,“你就知道个钱。”然后柔声解释道,“我爹跟陆二叔是学医的同窗,陆二叔是处理跌打损伤骨折烧伤的好手,可惜家贫,所以我爹当年与陆二叔签了合约,以每月十五贯月钱雇佣他在李家药铺,终身坐诊,但不参与药铺销售分成。除非有损害药铺的行为发生,不然这合约一直要到陆二叔入棺。这个西街铺子,当初就是专门为了陆二叔方便才盘下的。”
哇哦,这是什么神仙感情,难道这玩意儿也遗传?哦不对,这玩意儿本来就遗传!
任白芷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林竹。可惜了,这么一个深情的种,性别不合适。
“所以说,我真的不明白陆二叔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林竹并没有注意到任白芷的打量,独自陷入沉思,“而且,为什么颜怀义会知道这件事。”
说罢,他将之前收到的举报信从怀中取出,递到她面前,“还有就是,这信是谁写的?难道除了当事人跟怀义,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事?”
任白芷也跟着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举报信,不知为何,觉得这陆字好像在哪里看过,而且,看过不止一遍。
在哪里呢?
好像就是在这里。
就是方才。
任白芷的目光慢慢移向自己手里的账本,目光正巧锁定账本上写的金额,“陆拾叁文”,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陆账房的字么!”她有些激动地说道,将手里的账本递给李林竹看。
果然,两个陆字的笔风,如出一辙。
“有意思。”任白芷拍了拍账本,眼里多了一丝戏谑,“这举报信,竟是陆账房自己写的。”
“自己举报自己?”李林竹眉头皱得更深,“陆三叔这是为何?”
任白芷目光重新回到账本上,又盯着举报信思索良久,眉头越锁越紧:“陆账房会不会,挪用公款?”
话音未落,李林竹就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陆三叔最是心细胆小,我娘多年来又如此信任他,不可能的。”
任白芷想了想今年多记的几十贯,再次问道,“有没有可能他急需用钱,所以。”
李林竹再次摇头说道,“更不可能了,陆三叔的儿子就是正平,虽然是学徒,每月也有五贯钱,陆三叔自己的月钱也有十贯,他家就三口人,又没人有什么不良嗜好,十五贯绰绰有余。”
“那他为何去年少记一百贯,今年又多记几十贯?”任白芷索性反问他。
李林竹不答,却只见蔓菁拿着一个写满了好字的红纸,笑盈盈地从后院走了出来。
“大娘子,这字。”
还没等蔓菁说完,任白芷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辛苦蔓菁了,不过我们已经知道这信是谁写的了。”
“啊,我还是晚了些。”蔓菁有些懊悔,“都怪那个刘老三,一直拉着我聊闲话。又是问陆账房被开是不是因为大娘子,又是问谣传大娘子会神机妙算是不是真的,见我不答,他就自己在那儿聊铺子里别的谣传,什么卫二相亲又失败啦,陆学徒去年被相好骗了一大笔钱啊,岳九儿跟她婆婆又吵了一架啊。”
还没说完,李林竹跟任白芷对视了一眼,然后任白芷打断问道,“陆学徒是指的陆医的侄子,陆正平么?”
蔓菁愣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应该是。”见大娘子似乎对这个人感兴趣,她继续补充道,“那个学徒是陆账房的儿子,不过陆账房跟他儿子似乎从去年开始有了什么矛盾,在药铺里都互不说话,回家也是分开走,反倒是跟陆医亲些。”
“那他去年被相好骗走的金额,是多少?不会刚好是一百贯吧?”任白芷试探地问道。
蔓菁一惊,“奇了,大娘子你真的会神机妙算么?还真是一百贯,还是找高利贷借的呢,差点因为还不上被打死。”
听到这话,任白芷满意地笑了笑,对着李林竹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为了儿子,铤而走险?”
李林竹心下也明到了她的猜想,却依旧不明白,“那他为何要举报自己,甚至还把陆二叔拖下水?”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举报自己?”任白芷反问他,“一、他确定举报的内容不会真正伤害到自己;二、他想要用一个轻微罪行,掩盖另一个严重罪行。”
话音刚落,李林竹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过来。
“应急熟药以次充好这种事,确实算个罪名,但主责在陆医,账房不过是个帮手,”李林竹分析道,“陆医是李家的得力医师,我娘顶多训斥几句,扣点月钱当作惩戒。”
“可挪用公款则不一样。”任白芷接话,“这属于直接侵害李家的利益,而且是陆账房一人所为。一旦真相揭露,王氏绝不会轻饶他,开除还是轻的,若传出去,他一辈子都别想再做账房。”
“所以,他才借举报一事转移视线。”任白芷目光停在那封举报信上,继续说道,“既隐瞒了挪用公款的事实,又能保全自己和儿子,甚至让王氏对陆医失去信任。这一步棋,算得好啊。”
身后一声低沉“什么算得好?”让任白芷瞬间从思绪中惊醒,差点把账本掉在地上。她转身看去,发现竟是之前的捕快。
“在下徐胜舟,惊扰小娘子了。”他抱拳行礼,神态客气。
李林竹不动声色地向任白芷身边靠近,淡淡说道:“我家娘子胆子不小,不怕。”重音明显落在“娘子”二字上。
任白芷却没注意到他的潜台词,好奇地问道:“不是说自查自纠,三天后给衙门答复么?徐捕快为何又来了?”
徐胜舟点点头:“确实如此,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另一桩案子劳烦任大娘子的。”
“哦?”任白芷挑眉,“什么事?”
“此前我们在神保观做局,抓了两个拐卖人口的嫌疑犯,但被拐妇女的下落仍然不明,缺乏证人指认嫌疑人。”徐胜舟解释道,“昨日偶然见到小娘子,才想起神保观之事。小娘子当时能侥幸脱身,想必对嫌犯的面貌有所印象。不知能否到衙门帮忙指认?”
“自然可以。”任白芷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种祸害就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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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绳之以法。”
她话音一转,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们抓人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本……嗯,字典?”
“字典?”徐胜舟一愣,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任白芷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摆摆手:“没有就算了,我随便问问。”
李林竹站在一旁,听到她还惦记那本字典,心里微微不是滋味,脸色不大好看,却没说话。
“明日去衙门可以么?”任白芷转而问道。
“自然可以。”徐胜舟点点头,转身作揖准备离开,但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提醒道:“上面最近对假药案查得很严,这举报信又正好撞上枪口。你们务必认真自查自纠,不然,到时候封店,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是。”提到举报信的事,李林竹立刻神色一正,“李家药铺会给衙门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徐胜舟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衙门这封举报信,我已经细查过了。所以,你们李家药铺最好不要试图隐瞒什么。”
正准备答应的李林竹注意到徐胜舟手中的举报信,信纸一脚似乎有块黑色的痕迹,他猝不及防地凑近闻了闻,头距离徐胜舟的脸,不足四指。
这把徐胜舟吓了一个激灵,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嘴角抽搐。
等反应过来后,他把信又收了起来,十分无语地喊道:“你们李家药铺的男人,都莫名其妙!”说罢,拂袖离去。
屋内恢复了安静,李林竹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自言自语:“那封举报信,有点奇怪。”
“怎么说?”任白芷问道,目光微动。
“那封信纸……染的不是墨渍,是熟药药渍。”李林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疑虑,“而且,不是风寒熟药。”
任白芷没太听懂,所以没接话。
就在这沉默无声的间隙,没人注意到药铺后门处的那道隐约的黑影。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正透过门缝,将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片刻后,他慢慢后退,将身形隐入幽暗的巷道中,消失不见。
蔓菁不经意间抬头,似有所觉地往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出声喊道,“刘老三?”
任白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刘老三有些尴尬地从后院门缝探出身子,说道,“我看方才有捕快在,以为店铺出什么事儿了呢。”
“家事。”任白芷想起王氏的叮嘱,赶紧说道,“是我找衙门查点事。”言下之意,可不是衙门主动找上门的。
听到这话的刘老三,神色有些慌张,匆匆告别后,一路穿街过巷,走到一处破旧的院落前,伸手敲了敲门,低声唤道:“官人,出事了。”
第二日,刘老三失踪了。
是蔓菁发现了异常。听说刘老三偶尔确实会偷懒,可这一次,药铺从晨曦初露到日落西沉,却始终不见他踪影。
“会不会是有事耽搁了?”任白芷随口一问。
卫二皱着眉,目光沉沉:“刘老三在药铺干了快两年,从来没无故缺勤。”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蔓菁越想越不对劲,拉着任白芷,和卫二一起循着药铺档案上的地址,去找他。
刘老三住在外城的一处老旧四合院。
一路上,蔓菁低声嘀咕:“昨天他还跟我说了些事,提到陆账房造假,算是意外帮了忙……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他才——”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你话本看多了,哪有那么多杀人灭口?”任白芷笑着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慰。但她的眼底,分明闪过一丝疑虑。
如果举报案仅仅是经济纠纷,那还只是李家的私事,可若是牵扯上人命……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众人快步走进四合院,在昏黄的灯火下挨家挨户询问。
然而,事情比想象得更加诡异。
住户们纷纷摇头,表示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甚至连姓刘的人都没见过。有人疑惑地反问:“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这里没人认得刘老三。
任白芷翻出药铺的档案,地址一字不差,可院子里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这里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住过。
一瞬间,空气仿佛冷了几分。
三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但一种未名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这个刘老三,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他一直用假名,那他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他为何要潜伏在李家?而他如今的失踪,是察觉到危险后主动躲避,还是……被人处理掉了?
还是说,他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更深的秘密?
32. 举报信的真相
为了理清楚头绪,当天夜里,任白芷难得破天荒地踏进了李林竹的房间。
房内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只见书桌上摆满了各式小瓶与信纸,旁侧还熬着一罐药汁。地面上散落的药材随意堆放,整个房间俨然成了临时药庐。
李林竹一身素衣,神情专注。听完任白芷的讲述,他并未显得慌乱,只是沉吟片刻便吩咐道:“明日让蔓菁去衙门寻徐胜舟,画一副刘老三的画像,托他在御廊西、东郊楼、诸坊巷和马行街等地寻找线索。”
随即,他从自己的小金库中取出一贯钱及一封信递给蔓菁,嘱咐道,“此乃私事,务必将这辛苦费一并送上。”
蔓菁应下后,目光转向任白芷,笑道:“大娘子素来画技了得,这画像之事,还得劳您费心。”
任白芷却吓了一跳,连忙推辞:“我尚有别事要与官人商议,画像之事就拜托你了。”说罢,便将蔓菁打发出门。
待屋内只余两人,房间一时安静下来。李林竹低头专注于桌上的瓶瓶罐罐,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存在过。他手法娴熟,神情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似有一层无形屏障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任白芷不忍打扰,只在榻上静坐,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忙碌的身影。
时光流转,不知过了多久,李林竹突然轻声自言自语:“就是这个了。”
“什么?”任白芷立刻站起身,凑了过去。
李林竹微微一怔,目光惊讶地落在她身上:“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有事要问你。”她撇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忽视的不满。
“何事?”他眉头微挑,语气淡然。
“上次你提到的,大爷爷和你爷爷之间的过往,你去问老太太了么?”她显然仍旧对这个话题念念不忘。
闻言,李林竹低下头,语气敷衍:“没问,也没兴趣了。”
“骗人。”任白芷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这撒谎的本事也太拙劣了。”
李林竹闻言轻笑,目光中多了一丝戏谑:“你确定要听?这是我李家最大的秘密,若是你知晓了,只怕再没法和我和离了。”
任白芷愣了一下,暗自权衡得失,最终妥协:“罢了,那你至少告诉我,我的猜测对不对?你爷爷确实被你误会了,对吧?”
他笑而不答,只丢下一句:“老狐狸,莫要自作聪明。”
无奈,清醒状态的李林竹,口风格外严实。
“那你刚刚说‘就是这个了’,又是在说什么?”她不死心,转而将话题引向他的“实验”。
这一次,李林竹却沉默片刻,神色难辨。半晌,他轻叹一声:“为了查明衙门收到的那封信上的药渍成分,我尝试了多种药材配比,方才总算找到了最相近的一组。”
“是什么?”任白芷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惯常的揶揄:“我说药名,你就能听明白了?”
……
任白芷忍下心头的不悦,挤出一个笑:“那你说得通俗些便是。”
“是跌打膏。”李林竹苦笑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些复杂的情绪,“而且是陆二叔的新配方,还未上市。前几日,我恰好在他那儿闻到过。”
“什么意思?”任白芷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颜怀义写的举报信,怎么会和陆医的跌打膏扯上关系?”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不会也是……自己举报自己吧?”
这陆氏两兄弟还真是血脉相连。
“可是为什么?”李林竹低声喃喃,眉宇微蹙,“陆二叔一向正直为人,一心治病济人,对药铺的感情无人能及。哪怕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有毁掉药铺风险的事。若是怀义写的,倒还有几分可能,毕竟我娘……确实偏心了些。”
任白芷像是突然抓住了线索,脱口而出:“有没有一种可能,信确实是陆二叔写的,但他并未直接递到衙门,而是交给了别人?然后这信意外落到了颜怀义的手里,颜怀义才将它送去了衙门?”
李林竹听罢,顿时眼前一亮,激动地说道:“老狐狸!你这一说确实有理!陆二叔知怀义不喜自己,很可能就是将这封告发信故意放在怀义的诊间里,想借他的手送到我娘手里。怀义也许是怕直接交给李家会有藏私之嫌,便索性绕过我们递给了衙门。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何这封信比我们收到的晚了一日!”
“还真有道理!”任白芷也兴奋了起来,恍然大悟,“难怪徐胜舟昨日离开的时候,说什么李家药铺的男人「都」莫名其妙。估计他也查到了举报信出自陆医之手,自己举报自己,当然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任白芷不禁夸赞道,“李林竹,你也太厉害了!”
李林竹笑着摇头:“这不是你的推测吗?”
任白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就随口瞎猜的,要不是你发现那个毫不起眼的药渍,谁能想到陆医也会自己举报自己啊。”
“可若不是你这胡猜,我也不一定能想到。”李林竹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微微一笑,但片刻后又敛了笑容,低声问道,“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傻吗?”
任白芷愣了一下,随即乐了,“说什么胡话?你这都算傻,那天下聪明人怕是没几个了。”
只言片语推测出徐胜舟的身份,只闻了一下便可配出近似的药方,更别提他的博学。她在心里默默数着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对他的了解。
然而,李林竹却依旧带着几分凝重,缓缓说道:“我从小就这样。修文过目不忘,可我不行,我必须亲自动手尝试,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样一来,学什么东西都比他慢许多。”
“那你不是更厉害些?”任白芷毫不犹豫地接话,见他不为所动,便继续说道,“他直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学,而你却是自己重爬了一遍前人的路,还能几乎和他站在同一高度,不是你更厉害吗?”
这话总算让李林竹绷不住了,他低声一笑:“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这比喻,亏你想得出。”
任白芷挠挠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额,这不是我想的……而且,好像原话是巨人的肩膀?”
李林竹轻笑出声,却不言语,低头将手中的药瓶归置整齐,神色间流露出几分释然。
见他情绪好了起来,任白芷又开始惦记她那十贯钱了,明天就要给王氏汇报了。正好,将她所有想不明白的,问问李林竹,抄个作业。
“那问题回来了,为啥陆二叔要举报自己?陆账房举报是为了隐藏她挪用公款,那陆医呢?也是为了隐藏同一件事?那又何必写两封。”任白芷一连三问。
李林竹却笑笑说道,“不难猜,你还记得你第一日去药铺的时候,迟到了么?”
提到这事儿任白芷尴尬地笑了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平日里很勤勉的!”见李林竹不买账,她赶紧摁住他收拾东西的手臂,欺身过去,死死盯着他,叮嘱道,“可千万千万,别告诉你娘。”
这种事情告诉老板,可是会被扣工资的!!
李林竹只觉脸颊滚烫,连忙推开了任白芷,因为害羞,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这一幕却被任白芷误会他又嫌弃自己臭,连忙闻了闻自己身上,小声说道,“今日跑了好几处地方,确实流了些汗,有些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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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这个人有洁癖。
李林竹连忙摇手说道,“没有没有。”然后低下头,用蚊子一般的声音,继续道,“很好闻。”
“你说什么?”没有听清的任白芷又问道。
“啊。”李林竹莫名慌张起来,“我说陆二叔可能是因为你第一天就迟到,觉得你做事不认真,所以就又弄了一封,给怀义。”
“这样啊。”任白芷若有所思。
李林竹盯着她的侧脸,心跳莫名加速,他赶紧用脸掩饰心虚,催促道,“不早了,明日再说吧,先休息。”
“这就回。”任白芷陪着笑,正准备离开,走之前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刘老三应该没事吧?”她实在是不忍心有人因为钱死去。
李林竹听闻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应该是没事的。”
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么一说,任白芷也确实安心了。
虽然之前她一直念叨蔓菁疑神疑鬼,但是心里也确实担心小概率事件发生。
想着,任白芷便回了自己的屋,正碰上蔓菁画完画像。
“主君只让找那几条街,会不会找不到人?”蔓菁见她回来了,赶紧问道。
“先按他说的做吧。”任白芷很快明白过来,解释道,“他狗鼻子灵,可能之前从刘老三身上闻到了什么吧,所以就把范围缩小到了那几条街。”
蔓菁似懂非懂,任白芷看了看蔓菁画的画,“画的很像啊。”她不禁感叹道,蔓菁小天使真的是,无所不能啊。
蔓菁微微红了脸,“大娘子以前才是画的好呢,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开始画一些奇奇怪怪的画了。”
“奇奇怪怪的?”任白芷反问道。
蔓菁在床头的一个大箱子里找出好几幅画,展开后任白芷惊了,这算中国的抽象画么?
只见这画卷上,或画山水,或画街道,但笔锋扭曲,远看似乎能在景色中看出同一个女子的背影,被时空扭曲得不成人样,不知为何,任白芷觉得那女子在哭泣。
“大娘子?想起来了?”见任白芷走了神,蔓菁拉了拉她。
任白芷摇摇头,说道,“只觉得这画,颇有张力,像是被囚禁的人。”
谁知蔓菁吃了一惊,说道,“大娘子,你当真没想起来么?”
任白芷反问道,“当真。为何这么问?”
蔓菁叹了口气,“大娘子方才说那话,曾是何家郎说的。”
这下换任白芷吃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五年前吧,大娘子第一次画出这幅山水画,欢喜地去给主君看,谁知主君只看了一眼,就把画丢了,还把你训了一通,说女子不该画这些不正经的话,你正闷闷不乐呢,来家里做客的何郎把画捡了起来包好递给你,然后就说出了那话。那日你回房后,喃喃自语了很久,知己难得什么的。”蔓菁把往事讲了一遍。
任白芷叹了口气,让蔓菁把画收了起来。
此时的她似乎能够明白原主为何那般喜欢那个何韵亭了。
古人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这话套在女子身上也是合适的。只可惜,在这古代,没人在意,女子也在苦苦寻着知己。
是啊,如果哪天跟谁说,你家猫在找知己,换成谁都会觉得荒唐吧?
只可惜,知己,非良人啊。
感叹完,任白芷赶紧嘱咐蔓菁,“以后可别叫我作画了,伤心。”还假装擦了擦眼泪。
蔓菁因她的动作红了眼眶,重重的点点头,“蔓菁记住了。”
对不住了,她真的没有原主的艺术细胞啊,只能这样避免自己露馅了。
话说,这下,她的十贯钱外快,应该稳了吧?
33. 汇报
收到举报信的第四日。
清晨,蔓菁揣着画像、铜钱和小纸条,依照吩咐去了衙门找徐轻舟。衙门里其他捕快嘻嘻哈哈地传话,不一会儿,一个面色冷峻的身影便大步走了出来。
听完蔓菁的来意,徐轻舟扫了眼画像,又看了眼纸条,点头应下了。但对于那贯铜钱,他却直接拒绝了。
蔓菁记得李林竹叮嘱过,这钱必须让徐轻舟收下,便执意不退让。然而,奈何力气和身高都不敌,徐轻舟始终不为所动。
无计可施的蔓菁并未气馁,暗暗咬牙,认定任务绝不能失败,不然若被赶回家乡,她的生活真是毫无盼头。打定主意后,她跟上了已出发寻找线索的徐轻舟。
徐轻舟并不理会她,步伐匆匆,而蔓菁却追得气喘吁吁。他总能轻松走完一条街,而她却只能在他询问结束后才赶到。
当两人来到东郊楼时,正赶上有人设宴,街上人声鼎沸,十分热闹。蔓菁刚到路口,正准备喘口气,冷不防一辆马车飞驰而来,直冲她而去。
眼看避无可避,蔓菁竟因紧张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马车逼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她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人猛地抱起,随即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待她缓过神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徐轻舟冷峻的侧脸。
那辆失控的马车撞翻了几个摊子后远去,而徐轻舟依旧凝神盯着马车的背影,似乎忘记了怀里的蔓菁。
蔓菁的脸刷地红了,她清了清嗓子,假装镇定地说道:“那个……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徐轻舟回过神,神色淡然将她放下,却只吐出两个字:“麻烦。”
蔓菁并不在意,依旧从容地将那贯铜钱递到他面前:“主君让我务必将这个交给你,请你收下。”
这一次,徐轻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接过,说了句:“现在可以走了吧?”他低头看了眼那贯钱,发现上面已经染上了女孩的汗渍。
蔓菁暗暗松了口气,但嘴上还是说道:“刚才多谢你救我一命。我留下来帮你吧。”
“不用。”徐轻舟毫不留情地拒绝。
蔓菁却坚持道:“你这样拿着画挨家挨户问是不行的。很多人看见你穿着衙门的衣服,一副严肃的样子,下意识会怕惹麻烦。即使真认识画像上的人,也会说不认识。”
徐轻舟听完,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蔓菁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补充道:“你去问商家是没问题的,他们为了生意,肯定不敢隐瞒。但普通住户就由我去问吧。”
徐轻舟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然后转身继续找人。
蔓菁赶紧跟上,发现他的步伐比之前慢了许多,不禁露出了笑容。
到了一户人家门口时,徐轻舟将画递给她,正巧看到她盯着自己笑,便皱眉问:“笑什么?”
“没什么。”蔓菁一时语塞,脸又红了,赶忙接过画说,“只是觉得你其实挺好相处的。”
徐轻舟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声道:“蠢。”
蔓菁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用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觉得你比你假装的要善良得多。”
徐轻舟的目光冷淡依旧,这次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蔓菁耸了耸肩:“那我去敲门了。”
————————
午后,李府大厅。
今日,正是任白芷向太太王氏汇报查证举报信事件结果的日子。
她不慌不忙地开口:“事情得从去年年底说起。陆正平迷上了一位花街的歌女,为其赎身,拿出了整整一百贯。但那歌女是骗财的老手,拿了钱后便销声匿迹,连同那家老鸨也不见了踪影。”
“这消息哪来的?”王氏略显疑惑地问道。
“今早我托我弟打听的。”任白芷从容答道,神情带着一贯的认真和负责。
王氏冷哼一声:“陆正平能拿出一百贯?怕不是挪用了药铺的钱吧。”
任白芷点头:“确实如此。我查了过去十年的账本,发现去年不少欠款记录被删除,总额刚好是一百贯。而今年开始的假账,多出的部分约三十贯。我猜,他可能是想通过今年的营收,把那一百贯填补上。”
“这又挪又补,图什么?”王氏皱眉,随后自问自答,“难不成是陆正平偷拿了这笔钱,被他爹陆三发现了,碍于亲情不敢声张,只能用假账来补救?”
“太太明察。”任白芷低头恭敬道,心中感叹王氏的直觉果然敏锐。
一旁的李林竹也帮腔道:“具体缘由,或许还得问陆三叔本人。”
王氏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那举报信里提到的‘以次充好’呢?莫非是有人故意污蔑咱们?是不是大房那边搞的鬼?”
李林竹摇了摇头:“从账单来看,陆二叔确实以中等草药冒充高等草药销售,但并没有从中获利。他是用两倍的价格采购了中等草药,然后以高等草药的名义出售,但采购量也是两倍。只不过第二次采购没有单独列账。”
王氏疑惑:“这不是毫无差价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李林竹答道:“我猜,陆二叔是为了保证药材的新鲜度。娘可还记得,陆二叔曾多次建议缩短药材更换周期,避免陈药影响药效,但您当时以成本过高为由拒绝了。”
王氏点点头:“他是说过,很多药材放四个月都不坏,他却非要两个月就扔掉重新采购。药铺好不容易由怀义稳住了营收,他这做法,只会让咱们又开始亏损。”
“所以,我认为,陆二叔以次充好的做法,实际是在平衡新鲜度与成本之间的矛盾。他觉得放久的高等药材,还不如新鲜的中等草药有效。反正滞销的也会被扔掉。”李林竹分析道。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警告一下也就罢了。”王氏显然对这件事不甚在意,但提到颜怀义时却恼怒不已,“怀义何至于写两封举报信,竟还送了一封给衙门!简直是损害咱们药铺的名声!”
“举报信确实有两封,但分别是陆医和陆账房所写。只是陆医的那封,是被颜医送去衙门的。”任白芷解释道。
“自己举报自己?”王氏一脸错愕。
“不完全是。”任白芷话锋一转,“外头都传陆账房被开是因我而起,可有这回事?”
王氏沉思片刻:“的确。当初考你算账时,你无意中发现了账本的问题,我便叫来陆三问话。他当时只讥讽你是个小丫头懂什么账,我也没多想,就让他回去了。后来,大房的人突然来替他说情,我才觉得蹊跷,临时停了他的账房差事。”
“所以他嘴上讥讽,实际很是相信,我有能查出他账本造假的本事。不然,他也不会误以为临时接管药铺账房的我,是来查他的假账的。为了混淆视听,他自作聪明写了举报信,让我们误以为假账和以次充好有关。”任白芷总结道。
王氏琢磨着她的分析,点了点头:“那陆医的举报信呢?”
“陆医大概觉得我年轻不稳妥,又写了一封以防万一。”任白芷轻描淡写地回道,暗暗瞒下迟到的事。
王氏正欲追问,却被李林竹打断,沉声说道:“二叔应是想借怀义之手,将告发信递交给您。怀义了解陆家与我们家的情谊多深,毕竟他曾多次向您提议减少应急熟药的存货,您却宁愿亏损,亦要保证陆二叔的最低要求。或许他担心信交到李家后,李家不会对陆二叔处理,甚至可能会包庇,因此才将信件递交给官府,这便是衙门比我们晚收到信的缘由。”
王氏听后,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任白芷心中暗自庆祝,十贯钱已近在咫尺,想起了漏掉的一环,询问李林竹:“刘老三找到了么?”
李林竹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任白芷,答道:“刚找到了,不过他不姓刘,也不排行老三,而是住在胭脂铺遍布的诸访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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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访巷?大房家所管的那家药铺也在那里。”王氏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难怪陆三刚被我叫走,大房家的立刻就得知消息,原来是在药铺安了眼线。”
这大房家何氏,想来是从刘老三口中得知陆账房因为账本之事被王氏叫走,故意做戏,挑拨离间,坐实王氏对他的怀疑。
任白芷心中不由感叹,这大房家的何氏平日里看上去没什么脑子,关键时刻却是个人精。
“所以,那日刘老三看到衙门的人来店里,我又谎称是我找来的,他便误以为我怀疑到他头上了,因此翌日便匆匆逃走。”任白芷回忆道。
“大致如此。”李林竹缓缓道,“剩下的,或需与本人核实。娘,您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王氏轻抚额头,闭上双眼,又叹了口气,“此事实乃我的过失,若非去年我病重,想来那挪用的一百贯早已被我察觉,不至于今时今日才察觉账本不妥,怀疑到陆家。至于陆二叔,我本愿意庇护,但事态已被衙门重点盯上,我也无能为力。”
她继续道:“罢了,陆二本就想做游医,若他能继续挂着李家的名号,算是不负我对你父亲的承诺。至于衙门那边,我写份文书解释,只求县衙不予公布此事,多少罚金我们都认。”
“那陆账房呢?”任白芷乘机询问。她心中暗自思忖,如何能不在这个机械重复的工作上耗费时光,毕竟她已酝酿出一个大胆的赚钱想法——炒交引。
“挪用公款的人,岂能再用。”王氏当即打消了任白芷的念头,耐心解释道:“我考虑过,一个药铺便一账房,哪怕是胆小如陆三,也出现了挪用的情况。故我决定,未来每个药铺各招数个账房,轮流安排日子,每次轮换都要求互相审查账目,这样才能随时查出异常。只是招人需时,任氏你做得不错,便继续做下去吧。”
王氏这算盘打得精妙,任白芷心中暗自感叹,不亏是将李家药铺发展壮大的女性。
可她不想被困在账房这个岗位上。想到这,任白芷心中突发灵感,凑到王氏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王氏听完,点了点头,“倒也省事,那你便去吧。”
“谢太太。”任白芷欣然应答,心中暗喜,有人替她做事,自己便白拿一贯,实在是太爽了!
李林竹闻言,立刻不满地反驳:“你称她为太太?”
“啊?”任白芷一愣,心中疑惑,难道我还不配称呼你娘为太太?
王氏却笑着说道:“无妨,总归是刚嫁过来,不免不适应。”
任白芷尚未反应,李林竹已不甘示弱:“嫁过来也有一段时日,新妇早已成旧妇,唯有娘宽宏大量,我可不敢苟同。”
王氏的笑意愈发浓烈,“你可别在娘这里装。”说完,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客喜说你近日总能多睡一刻钟,难道是因枕边有个人更为安心?”
李林竹闻言,面露慌乱,“客喜胡说,我睡得几个时辰,他又如何知晓?”
这可不一定,任白芷如同看戏般,注视着李林竹,恰好看到他回头时,脸上泛起的红晕。
王氏猛咳几声,吓得李林竹急忙把脉,又喂了几颗药,语气关切地说道:“娘就先休息,别再操心,李家的事儿有我来打理。”
王氏仍轻咳着,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李林竹,“你一个人太过辛苦,若未来不止你一人,娘便可安心。”
“你与祖奶奶皆爱说些无用之言。”李林竹的声音微微哽咽,“我有你们,我并不辛苦。”
王氏边咳嗽,边笑着望着李林竹,“我想念你爹了。”
李林竹闻言,神情黯然,再无言语。
此刻,任白芷却不知自己该做何选择,究竟是安静离开以留给他们母子独处的空间,还是乖乖待着,静候他们的交谈?
未及她思量,王氏的咳嗽稍有缓和,轻声说道:“我也累了,你们先出去,让素问进来侍候我休息。”
34. 举报信后续
元丰二年六月十六日,申时。
李林竹下了太医局后,便直奔西街的自家药铺,得赶在陆二叔走之前到达。
等他到了药铺的时候,药铺还没有打烊,一个维修房梁的人正在陆怀的诊间接受着治疗。
而那个任白芷,今日出门,却又没来查账,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正巧碰上送一对母子出来的颜怀义。
“哟,又来了?”颜怀义打趣道,“你媳妇刚娶的时候不心疼,成婚没两日就跑出去了,现在倒是天天追着你媳妇儿跑啊。”
“你又没正经。”李林竹赶紧反驳道。
只听见一旁的陆账房神神秘秘地说道,“林竹媳妇儿有火眼金睛,啥都瞒不过她,也难怪林竹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之前账本造假被识破的事,让陆账房对任白芷有了莫名的恐惧与崇拜。
李林竹赶紧打断道,“我是来找陆二叔的。”
颜怀义冷笑道,“咋的,难道找你要的题集,这次你也要先给他看看?他不是不屑于考这种么?”
李林竹赶紧解释,“不是,是别的事。”随后凑近颜怀义小声说道,“是罚陆二叔去做游医的事。”
颜怀义听闻十分惊讶,“当真?”
李林竹接着说道,“你也别跟我装不知情,这次也罢了,下次有什么事儿,还如此不信任我,去找外人,我也就没你这个兄弟了。”
颜怀义的神色紧张,但最后还是认了下来,“知道了。”说完,看了一眼自己的诊间,大声斥责道,“如松,你脑子里都是屎么?我说了多少次,蓝色瓶子里的药渣不能随便倒!我这还有约呢,又因为你要迟到了!”
李林竹不好参与师徒的对话,便专心在凳子上等了一会儿。
陆怀的病人终于被他的家人抬出来,还不住地一个劲感谢,说着下次要再刻个匾牌给他。
陆怀依旧没什么表情,交代了几句注意后,便让陆正平去开药了。
“总算来了。”陆怀看着李林竹说道,“进来说吧。”然后把诊间的门给关上了。
李林竹开门见山,“合约由诊医,改成游医,但还是领月钱。”
陆怀冷笑道,“我都游医了,你月钱寄哪儿去?”
“三叔的家不还在这儿么?”李林竹笑道,“而且三叔的账本也被理清楚了,是正平之前挪用了,三叔为了补上,才改了账本。昨日夜里,我已经派人去跟三叔说了,想来你也是知情的。”
陆怀不说话,只是把他屋内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勉之,你可觉得,二叔过分了。”良久,他开了口,声音却有些哽咽。
“是我爹许诺给你的,不过分。”李林竹安慰道。
“你爹。”陆怀声音突然有了活力,“你可记得十三年前,屏党楼发生了一场大火?就在这条街上。”
李林竹摇摇头,十三年前,他才七岁。
“就是那场大火,烧到了我家,我娘,我爹,还有我大哥,都不幸因这场火,去了。”陆怀说不下去了。
“世事无常。”李林竹本想安慰道。
“不,那是可以避免的。”陆怀激动地说道,“如果当时,这条街上能有一家药铺提供足够烧伤药,我大哥就不会毁容,也不会因为受不了周遭的指点,自缢了。而我爹娘,如果被救出来后都被及时止住血,也不会,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去世了。”
李林竹依旧保持着沉默。
“你爹去了以后,我按照约定,在京城行医十几年,我哪儿不知那应急熟药,不如别的熟药挣钱。但那应急的,哪儿是药啊,那是命啊,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救命药啊。”陆怀像是没了力气一样,坐到了自己的凳子上,年迈的脸上再也不是冷漠,而是痛苦。
“二叔...”李林竹张了张口,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
“三年前,有个才四岁的小男孩,从树上摔了下来,地上一根小树枝,就直直插进了他的腰部。我没办法,只能把割肉取出来。然而,就是因为那所谓的高等小蓟草,放久了,药效失灵,没把血给及时止住,最后淤血导致那个才四岁的男孩瘫了。”陆怀的眼睛看着远方,讲着另一个故事。
“我懂。”李林竹哽咽着吐出两个字。
“你懂有什么用,这药铺可是你娘这个不懂药的人管着。”陆怀嗤之以鼻。
“是,但如果是我管,可能还不如我娘。”李林竹正色说道,“陆二叔,我相信你跟我爹不是第一个想做出一个长期可以备有应急熟药的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李家,还有哪一家药铺可能在一天内拿出可以救至少百人的止血药材?而这些,都是我娘办到的。如果不是她调整了药铺的结构,保障了店铺的亏损小于盈利,李家,哪儿有底气备那么多完全可能用不上的药材?”
陆怀不依不饶,“那你觉得,救百人就够么?”
李林竹摇摇头,但他继续说道,“但救天下人这事,不是靠几个高尚的医者勒紧裤腰带就可以实现的。”
陆怀沉默了一阵,笑了笑,“娶了媳妇儿的人,是成长了许多啊。”
李林竹笑道,“那陆二叔一直没娶媳妇,可是一直没长大?”
陆怀变了脸色,“没大没小。”随后说道,“成了家,就不能随心所欲了。你看我那三弟,娶了媳妇,生了个浑小子,天天干着枯燥的记账活,几十年如一日,无聊死了。”
“陆二叔这是在教唆我和离么?”李林竹开玩笑道。
陆怀却当了真,赶紧说道,“你小子可休胡说!你跟我可不一样,陆家有我三弟开枝散叶,你家可就你一个。”
李林竹耸耸肩,说道,“陆二叔可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自己可以想方设法逃离京城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却要求我乖乖按照长辈的安排活着。”
陆怀直直地看了看李林竹,似乎想知道他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玩笑。
李林竹见此,笑了笑,“我是想看看二叔会不会因为我留下来,果然还是不行啊。”
陆怀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也曾以为我可以为了遵守与你爹的约定,放弃自由。十年了,当我知道三弟被你娘怀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而是一丝庆幸,我甚至想过,如果你娘连带着一起怀疑了我,毁了合约,放我自由,你爹在地下,也不会怪我,该有多好。”陆怀坦白道,“我活了也快四十年了,最快活的日子,却是在外游学那几年。”
李林竹说道,“嗯,陆二叔只要继续行医救人,就不算违约。”
陆怀听闻放肆大笑,“早知道跟你说一下就行了,我何必搞那么麻烦。”
李林竹也笑了,“很多时候的各种绞尽脑汁,真的不如坦白的一句话。”
陆怀点了点头,“那我走后,这诊间,谁坐诊?”
“正平。”李林竹说道。
陆怀皱了皱眉头,说道,“正平的医术是我一把手教的,我自是放心。只是正平的心术,怕是还需要多多磨练才行。”
李林竹笑了,“一个都要走的人了,还担心这担心那儿的,你是不是还要担心颜怀义欺负正平?”
陆怀骂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姓颜那小子虽然人也不怎么样,但为人做事还是比正平有数些。你也知道正平去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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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楼女子骗去了一百贯的事儿,心里有数的人能作出这事儿?”
“那你的桂花酿如果全留给我。”李林竹说道,“我便受累帮你看着正平。”
“臭小子,还惦记着我那酒呢!你那个酒量能喝得了多少。”陆怀骂道。
“我娘子能喝,怕是你的两坛不够她塞个牙缝。”李林竹打趣道。
陆怀忿忿道,“老太太给你娶的什么媳妇,医药一窍不通,爱迟到,没个正行,被安排日日查账,却经常往对面的金银铺跑。”
李林竹来了兴致,“哦?她总是往金银铺去?”
陆怀似乎察觉到什么,赶紧说道,“三坛,看着正平,我就再多跟你说些你家媳妇的事。”
李林竹笑了,说道,“陆二叔这讨价还价可不行啊,我若想知道,回家问我媳妇就是了,哪儿还用桂花酿来换。”
“那就算了,本来还想告诉你有一次,我在那金银铺里碰见有个男子与你媳妇搭话来着,来说请她吃饭。”
李林竹变了变脸色,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三坛。”
陆怀得意地笑了笑,说道,“好像是何侍郎的儿子,我听别人叫他少东家。”
李林竹眯了眯眼,“是哪个何侍郎?”
“还能哪个何侍郎,就是你大伯母的胞兄啊。”陆怀说道,“还有一日,我看到何家大郎来店里办事,正巧碰上你媳妇,他想法设法找你媳妇说话来着,不过你媳妇倒是拒绝得直接。”
李林竹嘴角漏出了不易察觉的笑,说道,“哦,这些事啊,我都知晓,她说过。”
陆怀当即戳穿,“你小子,就装吧。”随后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有些黑的天色,赶紧说道,“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另一头,颜怀义如约来到茶坊与李林兰对弈。
“你给我介绍的那个刘老三不太行,都不打个招呼,就不干了。”颜怀义边下棋边埋怨道。
“是我疏忽了,当时也是看他可怜,才给他介绍了这么一个出路,没想到。”李林兰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慢慢落下一子。
“你啊,就是心太善。”颜怀义盯着棋盘若有所思,嘴上却继续说道,“心善就被人欺。就像我,被姓陆的压了多少年。”
“恭喜颜兄,熬出头了,陆医这一走,药铺就属你资历最老,若需要找助手医师,在下倒是有几个推荐。”李林竹不落痕迹地说道。
“啥啊。”颜怀义眼睛却并没有离开棋盘,依旧思索着,“陆老头走了,那个位置由他侄子接手了。”
“哦?”李林兰有些吃惊,“没想到叔母竟这般偏袒陆家。”不过也无所谓,他的目标是账房职位,“那账房呢?总不能让一个女子长期抛头露面吧?若是。”
话还没说话,就被颜怀义打断,“还是那个姓陆的。”
“什么?”李林兰十分吃惊,“陆账房挪用公款,这触及到了叔母的底线,怎么可能还留用?就不怕他再犯?”
“我也不知道。”颜怀义终于落了一子,抬头说道,“好像是你那个堂弟媳任氏,有什么奇人异术,能一眼看破造假的账目,陆账房对此深信不疑。所以王氏便留下了他,但每日的账目都要送给任氏过目。”
“是么?”李林兰心头一紧,一不留神,下错了一子。
“哈!我赢了!”颜怀义兴奋地数起了棋盘活子,虽然看上去大面积棋格都是白子吃掉了,但黑子靠着这一处那一处的小地方,竟比白子多出一气。
李林兰看了看棋盘,若有所指地说道,“怪我,只顾着大的,忘了小的。”
又一次了,这任氏,怎么总挡他的道?
35. 鸡同鸭讲的日常
任白芷将从王氏手中得来的十贯,加上两月积攒的细碎银钱,总共十五贯,悉数交予任一多,催促他尽快启动小报生意。
没多久,何一多的小报生意就走上了正轨,每日都会差人给任白芷送来报纸,作为报答,每月还有不到一贯的盈余分红,也算是她穿来这边,成功做成的第一笔投资。
月钱也从三贯,涨到了五贯,她与蔓菁的生活费终于不用捉襟见肘了。
但这种小打小闹的投资,显然满足不了任白芷的野心。
这些日子,她按约不时去西街药铺查账,每次轻松入账一贯银子,着实缓解了手头紧张的状况。以查账为名,她也得以更自由地出入李家,暗中观察盘金银铺的动静。
西街药铺每每收铺已晚,又离李家路远,她回到家时,往往恰逢从太医局放学归来的李林竹。两人时常心照不宣地一道用晚膳。当然,主要是她蹭了李林竹的饭。
后来因试水交引交易,赔了新得的三贯月钱,日子愈发窘迫,干脆每日候着李林竹归家,再去他屋中蹭饭,理直气壮地说:“两人一份膳,怎比得一份双人膳来得合算。”
李林竹偶尔早归,也会故意在书房耽搁片刻,直至听闻客喜报“大娘子回来了”,才佯作恍然道:“时候不早,可该用膳了。”
蔓菁与客喜对二人的默契心知肚明,从不戳破。
用膳时,两人偶有片语,谈些大事时倒是投契非常,惟在小事上,时而如鸡同鸭讲般南辕北辙,比如今日此刻。
“你为何突然给我送簪子?”任白芷边低头夹菜,边漫不经心地问,目光却悄然从手中的报纸挪向案上那支金簪。
“举报信,你确实出了不少力。这簪子,不过是一点心意。”李林竹解释道,“怎么?不喜欢?”
我还是喜欢直接送钱。任白芷在心里嘀咕着,但是嘴上还是笑着说,“挺好的。”
李林竹看着她勉强的嘴角,问道,“你若不是喜欢金簪子,那可是喜欢金镯子?金戒指?金项链?”
“不了不了,”任白芷连连摆手,语气爽快,“这些金银软细之物,买入时有价,转手却难。寻常日用,有一两件足矣,太多倒成累赘了。”
但其实她内心是在吐槽,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哪儿能镇得住那么多金首饰。
李林竹见她言辞坦然,眉间微松,语气转而平缓,却不失试探:“如此说来,你日日往刘记金银铺,倒真不是为了添置首饰了?”
面上虽不显,但他却因为陆二叔的话,内心躁动得很:可以说了,你若主动交代,我也不计较。
任白芷眼眸微动,抬头看向他,问道:“你跟踪我?”
“颜怀义说起的,说我李家大娘子每日都定对街的金银铺,怕是瞧上了铺子里的什么东西。”李林竹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不是东西,难不成还是什么人?”暗示得更明显了吧?
任白芷咽下一口饭说笑了,“你以为金银铺只卖金银?你可知交引?”
“自然知道,你又不做生意,哪儿需要买卖交引?”李林竹眉峰轻蹙,语带几分不爽。转移话题。
“这交引交易哪儿需要真的做生意。”任白芷笑了,“你想,我若在茶引一百文的时候买入,再到茶引一百二十文的时候卖出,这不是就赚了二十文。”
“你这狐狸想的倒是挺容易。”李林竹说道,“京城的茶价几乎由几个大茶商决定,你又不做茶叶生意,从哪儿得知一百文买了之后,茶价不会降到八十文?”
“倒也是这个理。”任白芷心想,果然是不缺钱的人家养大的孩子啊,在赚钱的问题上就是冷静许多,“那若跌了,便等着呗,迟早会涨上去。而且,想要赚钱,又不是只有低买高卖这一个法子。”
李林竹笑了,“难不成低卖高买还可以赚钱?”
任白芷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
李林竹这才意识到话题被任白芷无意间转移了,“老狐狸。”他轻声低喃了一句,赶紧回到之前的问题,“你若想了解交引,为何只去刘记一家金银铺?”除了价格上,可能有细微的区别以外,全京城金银铺的交引都是一样的,偏偏就去刘记,果然还是因为那个人吧。李林竹合理猜测。
“因为刘记离李家药铺近啊。”任白芷觉得李林竹问了一个白痴问题,“而且我也不是只去那一家,有空,我也会去别的金银铺逛逛。”市场调研嘛,当然越多越好,就是车马费贵了点,走太久路她腿又酸。
看来收集数据这里得想个长久的法子。
另一头的李林竹,因为她的坦然,也有些自我怀疑了。难道她真的只是为了去了解交引?但他依旧试探,“那刘记里的人呢?”
“人?”任白芷反问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说道,“刘记的伙计是真的不行,有些势利眼,这点不如外城的蒲记。”想起她第一次去的时候穿的寡淡,伙计基本上不搭理她。等她第二次别了一个金簪去的时候,伙计对她的问题基本上是知无不言。
李林竹被气得憋不出话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目中闪过一抹复杂,端起茶盏掩去情绪,复又开口:“你可知刘记金银铺背后东家是何人?”
“一个姓刘的呗。”任白芷觉得今天的李林竹不正常,老是问蠢问题,但对上李林竹有些微愠的眼睛后,意识到,难不成是她认识的人?但是她不认识什么姓刘的啊?刘老三?不是说刘老三不姓刘的么?难道这个原主的外婆家姓刘?不好,如果是真的话,岂不是露馅了,赶紧想个法子圆回来。外婆家重男轻女,所以没告知娘有这个产业。恩,这个理由不错。
正想着,便见他目光紧锁任白芷,意有所指地说道,“何韵亭的二舅,刘少卿的二儿子,刘元红。”
不是吧?任白芷心下被这个信息吓了一跳,这个京城这么小的么?
难怪总有人说这刘记有官方背景,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开的店,当然可以解读成有官方背景了。
“你不知道?”李林竹见任白芷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心下也觉得诧异,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任白芷觉得奇怪,这家伙真是啥都知道么?
“街坊邻居都知道些。”李林竹打马虎眼,“所以你可在刘记碰见熟人?何小娘子之前送你的金簪,似乎就是出自刘记呢。”
说不定正是何韵亭替他妹子买物,恰巧撞见了她。李林竹细细一思,觉此说倒也合情,心头稍安。可再一念,若她当真不知刘记与何家的牵连,又怎会日日光顾?思及此处,他胸中竟隐隐泛起一丝闷意。
“何苏文?未曾见过。”任白芷忽而想起一事。
只是前些日子,有个陌生男子与她搭话,该不会就是何韵亭吧?她越琢磨,越觉可能。
若真是他,那许多细节便都说得通了。那日为何见面便如此亲近,仿佛久识一般。彼时她只当那人轻浮,便果断断了交谈。
她暗自吐槽,何韵亭那长相确实没甚记忆点,这不,又遇着一次,竟又未认出来。
见她神色微凝,似坠入回忆,李林竹不由得心头一窒。如此看来,她果然是为了何韵亭而去?
忽然,他想起当初婚宴上,何韵亭咏的那句“从此萧郎是路人”。彼时只以为是为自己感慨,毕竟同窗多年,他也知自己年少时对那位侯府姐姐暗藏心思。可现下细想,那家伙分明是在自己婚礼上,当面戏弄自己的新娘!
思及此处,他怒火中烧,暗骂一声,好个何韵亭!
李林竹的情绪,任白芷却全然未觉,只在心底吐槽原主钟情渣男几分后,继续一边用膳,一边翻看手中的报纸。
“你说,这西夏太后怎的如此嗜战?若真开战,两国商贸势必断绝,到时京城的马价只怕要涨了。”她指着一则消息问道,心中盘算着明日是否该去寻几张马的交引。
李林竹并不想与她探讨此事,敷衍答道:“内政不稳,便需外患以解。”
“那马价当真会涨么?”任白芷问道。
“不好说。眼下京城所需之马皆非战马,与西夏供给并无干系。”李林竹本来还是有些吃味,但不知为何,任白芷一问,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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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诶?这西夏太后,是个汉人?说是姓梁。”任白芷把新闻后面的梁太后的介绍看完后,惊叹道,“竟然都是汉人,为啥要打大宋?”
“正是因为她是汉人,才急着跟汉人身份划清界限。”李林竹说道,扒拉了两筷子素菜。
“为何啊?”任白芷好奇的问道。
“她是出生在西夏的汉人,在西夏,是党项人当家,她从小出身不好,又是异类。但幸运的是,她长得美艳,因此成为了西夏前一任皇后的亲嫂嫂。后来又与前一任皇帝李谅诈私通,并鼓励他发动政变,杀了前一任皇后一家,也就是她自己的丈夫全家,并把自己被扶持做上了皇后之位。后来李谅诈战死,她便年纪轻轻成了太后,掌握了西夏的实权。但是西夏的贵族都是党项人,李谅诈又曾因为大力推广汉化得罪了不少贵族,现在又来了一个汉人执政,西夏内部许多势力自然是不服的。她为了稳住自己的政权,自然只能从各种方面去汉化,除了废除她丈夫死前的政策以外,她还通过对宋宣战,来划清自己与汉人的界限。在她眼里,大概身为汉人就是原罪。”李林竹虽然吃味,但还是耐心地把她想知道的事情介绍给她听。
任白芷听罢,不由击掌道:“原来如此!你真不愧是行走的大宋百事通!我封的。”
李林竹闻言心中一暖,嘴角微扬。然而,转念想到她明明已为自己妻,却仍暗中往来旧人,不由心生别扭。
虽说那封和离书确已在前,但那时彼此尚不了解,若他如今悔了,可否当作从未有过?但这样会不会太无赖了?她会不会更加讨厌自己??
这一思量,他神色渐沉,低声嘀咕了一句:“世间之事,也非尽知。”
“怪可怜的。”任白芷突然接了一嘴,她还沉浸在梁太后的身世里呢。
是啊,这个梁太后这样否定自己的出身,真的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么?虽然北宋军事战力不咋样,但僵持一个西夏还是没问题的啊,而且也没必要真动刀动枪,经济制裁就够对方受得了。可怜了两国间的普通老百姓啊,怎么就赶上这么一个动荡的年代。
嗨,也不对,哪个年代不动荡呢?只是恰好出生在一个安稳的国度罢了。想到这里,她又担心起那个不知道多久会到来的【靖康之乱】。
“这有什么可怜的。”李林竹心头一窒,误以为她此话有所指,忍不住反驳:“你不愿说,我也不稀罕听!”又不是所有事情都想知道。
“啊?”任白芷被他这一句搞得有点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后,她以为李林竹是无法理解她会同情这样一个战争狂魔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于是她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有些心疼她,并非支持。”
他???何韵亭么??李林竹挑了挑眉,看着一脸认真的任白芷,心里涌出了一窝蜂的醋意。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爹是礼部侍郎,外公是大理寺少卿,可以参加特设的恩荫科举,明明学业不出众,却也可以考得一个从八品的官!
虽然想了这么多,但李林竹还是不漏声色地说了句,“哦。”
见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任白芷便自认体贴地换了一个关于菜的话题,“这家的醋鱼做得不行,太酸了。”
李林竹却又一次误以为她在暗讽自己,赶紧反驳,“爱吃不吃。”说罢,夹了一大口鱼入口,然而那刺鼻的酸味却令他后悔不已。为了面子,他只得硬撑,面上依旧不显。
任白芷见他这么喜欢吃这醋鱼,索性把整盘都放到了他面前,说道,“看不出来啊,你这么爱吃醋。”纯字面意思。
“谁爱吃醋了!”李林竹顿时炸毛,嘴硬道,“我只是喜欢这醋鱼。”
“记住了。”任白芷对着他比了一个明白的手势。
李林竹顿觉又羞又恼,索性撂筷,不再开口。
这一顿饭,终是闹得不欢而散。
最后,任白芷也自以为明白地向蔓菁说道,“李林竹嫉恶如仇,下回可不能在他面前同情那些轻贱人命的人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了前几次亏钱的试水,她要准备干票大的!
36. 一夜暴富
任白芷试探几次期货交易后,渐渐摸清了其中门道,如今只待一个能令她一夜暴富的契机。
因此,这两个月她可谓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收集数据分析,又需紧盯时局变化。毕竟在无人干预的情况下,期货行情与实业向来息息相关。
得益于任一多的协助,她从礼部官员的手中弄到了每日分发的内部邸报,又收罗了不少市井小报。
说到消息来源,任白芷不得不再度感慨李林竹的博学。此前,他对交子务的运作及人口贩卖的隐情侃侃而谈,便已令她叹服。而那日闲聊粮食供应量,他也是对答如流。更有一次,任白芷读报时提及西夏梁太后屡次兵犯大宋,他竟能将那位太后的身世、政局背景一一细述,头头是道。
如此人物,却还觉得自己不够聪明,简直让人怀疑他对“聪明”二字是否存了误解。
正感慨间,她猛然收住思绪——诶,怎的又绕到他身上了?且说回自己的“金融大业”。
大约九月初的一日,任白芷从一篇邸报中瞧见汴水下游突遭洪涝,因豆腐渣工程导致大坝决堤。文章虽是借题发挥,抨击新法之弊,但她却从中察觉到了商机。
此事一经传出,她立即联想到李林竹曾提过,汴梁城的粮食多经汴水自苏杭等地顺流而来。如今水路受阻,运粮必然延误,粮价上涨当是板上钉钉之事。
思至此,任白芷眼眸微亮,心底已有了一举翻盘的宏图大计。
经过缜密的计算,她需要启动资金五十贯。可她手里的现银都投给了任一多办报,除了李林竹跟何苏文送的首饰,身无分文。
看着手里的两个金簪,再看了看眼前的当铺匾额,任白芷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当掉别人送的簪子,是不是不太好?可眼下的困境,让她别无选择。咬了咬牙,她最终推开了门。
这当铺很大,光线却有些昏暗,一名穿着绛紫色衣衫的中年妇人正站在柜台后,面带几分倦色。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任白芷,露出一抹客气而疏离的笑意。
“这位小娘子,是想当点什么?”她开口,声音中透着几分职业化的冷漠。
任白芷将手中的两个金簪递过去,语气平静:“掌柜的,这两簪子工艺不错,您看看能当多少?”
妇人接过簪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轻轻掂了掂重量,低声道:“小娘子,两只簪子成色都是极好,市价约莫百贯,但我建议你直接去金银铺卖掉,能卖六七十,我这里当的话,最多四十贯。”
“四十贯?”任白芷微微皱眉,“当铺不是一般都以金银铺收购价九折典当么?我这两支,怎么当不得五十贯?”
妇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娘子,不是我不愿意给高价,实在是当铺这段日子手头紧。这四十贯,已经是尽力了。”
“我就典当一个月,一个月后回来赎回。”任白芷信誓旦旦,但对面的妇人却依旧不肯松口。
正在僵持之际,后院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舅母,这箱衣物收哪儿?”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姑娘,抱着一个小箱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竟是李紫芙。
她一愣,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任,堂嫂!”
“诶!好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任白芷见状,赶紧凑上前去。看这个情况,这当铺里也有熟人啊。
“这当铺是我舅母开的,嗯,是我亲娘的弟弟,不是何氏。”说到此处,她眼神有些躲闪,但很快就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到这里?”
任白芷苦笑了一下,将自己的窘境简单说明了一番。
李紫芙听罢,走进柜台,与掌柜耳语了几句,只见妇人抿了抿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任白芷,最终叹了口气:“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再加五贯吧。不过再多,我也实在无能为力了。我跟你弟弟,还指着这当铺吃饭呢。”
虽然没到五十,但能多一点是一点,大不了再回去薅李林竹羊毛。任白芷想着,正准备道谢,却见紫芙忽然摘下手腕上的檀木镯子,递给妇人,“舅母,这镯子您看看,能当多少?”
舅母脸色一变,低声道:“紫芙,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
李紫芙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就一个月而已,帮人要帮急,我相信堂嫂,一定会赎回的。”
舅母看了会儿李紫芙,最终叹了口气,接过镯子,“好吧,这镯子能当五贯。”
任白芷内心一阵感动,虽然之前因为原主落水的事,对李紫芙这个堂妹颇有忌惮,但没想到她为人如此仗义。
于是任白芷拉着李紫芙,画着大饼,“妹子,信我,哪怕我亏没了,也会想办法把镯子给你赎回来。”
李紫芙只是点头笑笑,不说话。她早就想对任白芷道歉加道谢,只是出身不好的她,实在没有什么地方能帮的上忙的,好不容易盼来这个机会。
拿到银钱后,任白芷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各家金银铺,将银两换作实物米交引,均价六百文一石,总计买入八十石。她心知粮价波动无常,稍有差池便是血本无归,但也明白,若不抓住机会,翻盘无望。
不过十余日,汴水下游的大坝依旧因党争搁置未修,朝堂内互相推诿,而汴梁城的粮草却已渐渐告急,米价每日攀升。任白芷紧盯着粮价波动,当米价涨到一贯一石时,果断脱手,将八十石米交引全数卖出。
她没有停下,又马不停蹄地跑遍城中金银铺,一家一家地问:“以半月十分利,能否借我些米交引?”
铺中的掌柜多有摇头拒绝,有人还半开玩笑地劝她:“小娘子,这可是高风险的生意,若赔了,可别哭鼻子。”
但她不气馁,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总算说服了一些铺子,凑齐了五百二十石米交引。她把这些借来的米交引迅速抛售,得了六百贯,心里却依旧忐忑:扣除本金与利息后,这些钱尚需连本带利偿还,总数五百七十二石,期限只有半月。
接下来的日子,任白芷紧张得几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每日关注着城中消息,时时查看粮价波动的趋势。夜里躺在床上,脑海中总是闪过各种可能的意外:若堤坝突然修好,若粮价提前崩塌,她所有的心血都将化为泡影。
好在命运似乎站在她这一边——或许是李林竹的预测精准无比,也或许是她运气实在太好。
半月后,汴梁城的粮价已飙到每石一千三百文,百姓怨声载道,朝廷终于坐不住了。官家亲下旨意,命地方官员全力修复堤坝。皇家出手,效率果然与众不同,拖延了数月未动的大坝,七日便修复如初。
随着水路恢复通畅,苏杭等地的粮草迅速运抵汴梁,同时,因高价利益刺激,各地粮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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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陆路将粮食纷纷送到京城。
汴梁城内一时间粮草过剩,米价如瀑布般从高峰坠落。
当米价跌到不足三百文时,任白芷果断出手,以低价购入两千石米交引,偿还了五百七十二石的本金与利息,手中还余下一千四百二十八石。
她松了口气,但不敢掉以轻心,继续等待下一轮时机。
又过了月余,米价回归常态,涨到七百二十文一石。她抓住时机,将余下米交引悉数卖出,最终净得一千八十三贯。
拿着满满的银钱,她以七十贯的价格买回了典当的金簪与李紫芙的镯子,又将零头十三贯送给李紫芙作谢礼。
这一战,险象环生,但她也一战成名。
在赚到第一桶金后,任白芷再次感受到了手握重金的成就感,当然了,长期来看,“钱生钱”才是财富积累的核心。查理芒格有句话,最难赚的就是开头的十万,换到大宋便是,最难赚的,就是开头的一百贯。
她一个不小心,赚了十个一百贯。
之后她联系了汴梁城内几家大钱庄,经过一番谈判,成功以年利率百分之八、百分之十和百分之十五,将这一千贯分存到三家钱庄。
这场炒期货,让蔓菁、任一多甚至李紫芙对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围着她问东问西,连茶交引和香药的价格都要请教她是否值得投资。
蔓菁兴奋地嚷着:“大娘子,您简直是咱们汴梁城的财神爷啊!”
任一多也认真点头,“跟着我姐准没错!”
李紫芙欲言又止,最后附和道,“说的对。”
唯有李林竹,不为所动。他依旧每日清晨去太医局学习,下午回到自家药房坐诊,仿佛对自家娘子已经成为富商一事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
任白芷对此倒也释然,暗自想着,他从小就锦衣玉食,估计物质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难怪能这般淡定。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这次的大赚完全是意外之喜,运气成分极高。此前她用几贯私房钱试水,结果全赔了进去,不然也不会这次把别人送的金簪子拿去典当加杠杆。
原本她设想此次大约能赚两百贯,却没想到远超出预期数倍,完全是运气使然。
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那些金银铺的掌柜,如今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尤其是西街药铺对面的刘记金银铺。这家金银铺给她贷了两百多石米交引,占了总借贷量的近一半。
刘记的底气,任白芷早已摸得一清二楚。这几个月里,她通过数据记录和实地观察,发现汴梁城内有三大金银铺最为强势:内城的刘记和随记,以及外城的蒲记。其中,刘记背景最深,背后站着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公子,因此能获得不少“隐性”支持。
尽管刘记的服务态度差,价格也略低于市场水平,但仍有不少人愿意大老远跑来光顾。任白芷仔细一打听,才发现全是靠着“口碑”与“背景”。老百姓信任它,不是因为便宜,而是因为“安全”——传言有官场大佬撑腰,即使亏了本也不会坑客。
“这些铺子也是心存侥幸,才敢把这么多米交引借给我。如今米价跌了个底朝天,他们的胆子大概被我给吓破了。”任白芷忍不住摇头失笑,她喜欢这种威名在外的感觉,虽然名声不一定好听,但一定有用。
想到这里,她另一个计划慢慢浮上心头。
37. 被误会的表白
“诺,这是先前欠你的饭资。”任白芷将二十贯钱甩到桌上,语气爽利,随即指着满桌的油荤笑道:“今日我请!还有那桂花酿,闻着着实香甜。”
“老狐狸,你不会把你的嫁妆卖了吧?”李林竹皱眉,语气透着几分不安,“突然这么大方,有问题。”
“才不是!”任白芷抬起下巴,一脸得意,“金银铺赚来的钱。我早说过,我有很多法子挣钱。”
李林竹把眼睛眯了起来,警惕地问道,“哪家金银铺?”
“岂止一家!”任白芷笑道,“京城几乎所有金银铺都有我的买卖。这次还得多谢你上回对河坝之事的预测。当然,主要还是靠我的胆识。”
“河坝?”李林竹想起了什么,说道,“所以你前几日晚上,一做梦就会嚷嚷的快修好吧,就是指的河坝?”
任白芷一听,脸顿时一红,强撑道:“老太太不过让我们每月头几日同榻而眠,是你非要挤我这张床,还偷听我梦话!”
明明同床了这么久,这人却规规矩矩毫无动静。想到这,任白芷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这才十六岁,可该有的都有了吧?
“我睡不惯塌,与你同床,不过和衣而卧而已。难不成你还期待什么?”李林竹半真半假地笑道,看她脸更红了,忍不住轻笑两声,“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在没有你允许的情况下。他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哦!差点忘了,性别不合。任白芷想到这里,竟然有些失落。
什么鬼,她被自己这个情绪吓了一跳,赶紧回到之前的话题,“不管如何,这次还得多谢你预测得准,这杯酒,我敬你!”
说完,她一口闷了桂花酿。李林竹伸手想阻拦已来不及,“这酒后劲大,慢些喝!”
李林竹赶紧盖住了她的酒杯,轻声说道,“那河坝的事儿,是赶巧,客喜的爹就在那河坝附近搬石头,上月河坝决堤的时候,他却可以休假过来看客喜,我才听他说过几嘴。”
切,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的情郎。任白芷赌气似的给自己满上了,一口气又喝了几杯,“这酒还真不错,不醉人,酒味也不重,还甜。”
“这酒后劲大,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李林竹再次说道。这家伙,赚了钱开心,就非要喝醉?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急,任白芷少有的有了醉意,看着李林竹,又想到他跟客喜的故事,不禁有些心疼地问道,“跟自己喜欢的人,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是不是很难受啊。”
一定是了,在她的年代,同性相恋都不一定能被接受,更何况这一千年前呢。
想到这里,她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想哭。妈蛋,人家好歹有人爱,你个没人疼的单身狗,同情别人干嘛!
不过,如果那么辛苦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喜欢女生?任白芷喝多了之后,脑洞也大了起来。
姐姐可以么?虽然我心理年龄大你九岁,但这□□还是年轻的啊。男人不是都喜欢这种御姐心萝莉颜的么?哦,不对,他喜欢男的。任白芷想到这里,闹脾气似地嘟起了嘴。
诶,他好像说过自己像男的,说不定也有戏诶?任白芷是真的有些醉了,开始胡思乱想,想到这里,她竟然还傻呵呵地乐了起来。
“就这么喜欢他?”李林竹误以为任白芷所说的“不能在一起”的人是指的她与何韵亭,心中又一次涌起酸意。
“喜欢到可以为了他的亲人,不惜自己的性命?喜欢到为了支持他想做的事情,花上好几个月心血写本书?可他却对此毫不在意?”他越说越心疼,越心疼声音越哽咽。
凭什么那个懦夫能让你如此痴迷?他不过是个看着你嫁给旁人的怂蛋,除了吟咏几句诗,根本一无所作为!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让你这么喜欢?尽管表面上冷静,李林竹的内心却翻腾不已。
而他的反问,落入喝醉的任白芷耳中,却像是清晰的陈述句。
【我喜欢到可以为了他的亲人,不要自己的命。喜欢到可以为了支持他想做的事,花好几个月写本书,可他却对此毫不在意。】
这让任白芷心中一震,原来李林竹也只是暗恋着客喜。她心中夹杂着嫉妒那个瘦小的客喜,同时又不禁为李林竹感到心疼。
想到这里,她一口气又干了一杯,借着酒劲,鼓起勇气,醉眼朦胧地凑近李林竹,直愣愣地盯着他深邃的眼睛。
“那我,喜欢你,试试,要不要?”她的话语缓缓吐出,酒气扑面而来,却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李林竹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心脏似乎跳动得格外剧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任白芷竟会这样直白地表露心意。他想开口回应,却又被那份突如其来的情感所震撼,言语在喉间打转,难以启齿。
虽然李林竹极力让自己表现得如往常一样平静,但内心的激动却如同一只在家憋了好几日,终于可以出门遛弯的狗,欢腾不已。要要要!!!
然而,理智很快将他拉回现实。
她是不是想把自己当成何韵亭的替身?李林竹心中暗自叹息,扶起已经有些坐不稳的任白芷,柔声说道:“你喝多了。”
在任白芷看来,这无疑是拒绝了她的示爱。她原本就坐得不稳,此时一时间心中失落,索性撒起酒疯,直接坐到了地上,眼中泛着微微的泪光,悲怆地问道:“像,也不行么?”你不是说过自己像个男的吗?就不能试着喜欢么?
李林竹心中又是一沉,愈发相信任白芷是把自己当成了何韵亭的替身。尽管心中有万般不满,但面对着眼前这位醉酒撒娇的女子,他始终发不起火来,只得轻声温柔地说道:“没事,我等得起。”
他苦笑着在心里想着,只是有些羡慕何韵亭罢了。那个人能够在任白芷心中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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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如此重要的位置,而自己却始终处于边缘,任凭心中那股情感愈发炽热。
随着酒劲渐渐上升,任白芷的头也开始昏沉沉的,想说的话在唇边打转,却终究没能说出口。最后,她在李林竹的怀里沉沉睡去,温暖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全,仿佛一切的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任白芷半夜被急促的尿意惊醒,迷迷糊糊睁眼,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屋内。她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被妥帖地安置在床上,身边的被褥整齐得像是经过精心整理,显然是有人照顾过的。可当她四处张望时,发现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心里顿时有些失落。
昨夜的记忆如同流水般闪过,她隐约记得自己在酒劲上和李林竹说了些醉话,甚至大胆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最终,他却以要等客喜为由,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她。想到这里,任白芷心中失落感再度加深,仿佛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真是没救了。”她自言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温饱思□□啊,这刚赚了钱,就想着谈恋爱了。”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情绪驱散。
仔细想想,这次她凭借投机之计,从金银铺子赚了不少银子,但这种机会并非长久之计,未来的稳定收入还是要依赖别的手段。
这点清醒让她迅速整理思绪,酒意的余波渐渐散去,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迷于感情的波澜之中。她要重新回到那个一心搞钱的陆桑桑,精明而果断。
“不过眼下,得先去解决生理问题。”任白芷匆匆下床,跑向茅厕。
屋里的另一头,李林竹同样难以入眠。夜深人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闪现昨夜的画面。心中暗想,做何韵亭的替身似乎也未尝不可,虽然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
于是他自言自语道:“要不,明早再问问她?”
可任白芷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万一她醒来不提这件事,而自己却主动开口,是否会让她觉得强人所难,趁虚而入?这可不是君子所为,李林竹心中暗自思索,纠结不已。
“再观察一下吧。”他想,若是老狐狸表现得无此意,那就假装无事发生。
嗯,或许这样比较妥当。
心中虽是如此想,却仍然难以入睡,脑海中翻腾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动。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若早知如此,干脆当初就不该给她和离书!啊,不对,若当初不该在婚后将她丢下不管,任她孤单一人。
想到这里,李林竹心头愧疚如影随形,直到天色微明,他才睡去。
第二日,任白芷与李林竹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默契地没有提起昨夜的事情,彼此之间却都隐隐感受到那份未曾言说的尴尬与微妙。
生活如常,他们依旧忙碌于各自的事务,心中却都留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
38. 新工作
任白芷最近收到了刘记金银铺的工作邀约——出纳员。
虽然叫出纳员,实际上更像分析师,负责分析和预测第二天的交易价格,并制定最优的利润方案。一般的出纳员除了定价,还要给顾客提供咨询,做账记账,等于将证劵公司前台、账房和数据分析的工作都包了。
这份工作内容倒与她之前的专业知识完全吻合。
这是任白芷穿越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到了宋朝,这个现代金融体系逐渐萌芽的时代。
工资每月七贯,只有官方假期,每年能请假十天,但没有工资。
起初,她对这个工作挺满意,直到蔓菁打听了其他金银铺的薪水,才发现自己的工资远低于市场价。
根据蔓菁的消息,优秀的男性出纳员一般能拿到十二贯,有经验的甚至能接近二十贯,而任白芷却只有七贯,自然心里不平。
刘记金银铺就在西街李家药铺对面,每次任白芷去查账时,伙计们总是问她什么时候能入职。
任白芷把对工资的不满直接说了出来,没想到对方却回答:“这是金银铺第一次招女出纳员,能开七贯已经不错了,比你在药铺做账强多了吧。”
这让任白芷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面上不露痕迹,只说要跟婆家商量。
之后,蒲记金银铺的人来了,愿意给她六贯的工资,还补贴上班的车马费。
但任白芷机灵,不当场答应,又用同样的理由打发了他们。
第二天,不知道刘记是不是得了风声,伙计们再次来游说,说老板想单独见她。
虽然凭着李家媳妇的身份,她猜想对方不会对她如何,但她不想什么都没准备就去见大佬,肯定会吃亏,于是再一次婉拒了。
她就是想利用这种三请的噱头给自己造势,方便自己进行下一步计划。
又过了几天,任白芷让李林竹帮她找了京城最好的讼师,在他的帮助下准备了一份合约,终于约定了与刘记老板会晤的时间和地点——十月初三,清风楼。
十月初三的清晨,任白芷带着蔓菁走进了清风楼。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托任一多找了两个保镖,一天的开支竟花了三贯。上次来清风楼时,她还因为没钱,有些畏手畏脚,但如今,她已是手握千贯现金流的资产阶级了。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她们来到楼上最高的第三层。与一二层的嘈杂不同,这里隔音效果极佳,几乎听不到下面的喧闹。三层没有大堂,都是独立的包间,私密性很好。
她们被带到一个叫“玄青”的房间,店小二敲了敲门,喊道:“李家任氏到了。”待里面回应“请进”,他才推门示意她们进入,然后从外面把门关上。
一走进包间,任白芷便惊讶于这里的宽敞,竟比她的卧室还要大。小客厅里,几个男子已经在此等候,其中就有那个每日来骚扰她的伙计。
正当任白芷思索哪位可能是老板时,那伙计推着笑走了过来。
“任大娘子可让我们好生等。”他打量着她带来的保镖,指了指内间,说道,“我们老板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不过你带的这些外人可不方便进去。”
蔓菁见状,急忙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正想说什么,任白芷连忙制止,笑道:“也对。”然后对蔓菁说,“把那包给我吧,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们,耳朵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虽然老板可能是个好人,但她也不能给危险再一次的机会。
蔓菁点点头,与两个保镖在小客厅找了个地方坐下。
任白芷跟着伙计进了内间,终于见到了老板。让她意外的是,老板竟然是个女的!不是说这店是刘少卿的儿子开的?
女老板约莫四十出头,保养得宜,衣着和发饰都显得极为华贵。尤其是头上的点翠钗,数量之多更显得富贵,非常抢眼。
任白芷给她作了个揖,随后落座。
女老板见状,却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开口道:“出嫁了怎么反倒越发没规矩了。”
任白芷一愣,心想这个女老板或许对她们的身份有些误解,于是笑着回应:“今天是掌柜的您设宴款待我,我也是准点到的,怎么能因为您早到多等了一会儿,就说我没规矩呢?”
女老板用上翘的丹凤眼打量着任白芷,笑着说:“芷儿这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任白芷心中疑惑,想着这位女老板到底是谁,怎么就这么亲热地叫她。
就在她思索之际,女老板继续道:“你爹娘在钱塘可好?上次为了感谢你救苏文一命,我家官人特意为你爹挑了好地方上任。”
这语气仿佛是在施恩,等着对方感恩。
等一下,官人?苏文?任白芷心中一紧,难道这位女老板是何苏文的娘?
见任白芷默不作声,何夫人刘韵的脸上难免有些尴尬,遂开口说道:“你如今嫁入李家,想来是不错的,比嫁给韵亭要强多了,他不过是个破落户,怎能养得起你那许多阳春白雪。”
听闻此言,任白芷更加确信眼前的就是那差点成为原主婆婆的妇人。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她反而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刘老板今天约我来,想必不是以伯母的身份来叙旧吧?”
刘韵轻抿嘴角,淡淡一笑,喝了口茶,随后说道:“饿了吧?上菜吧。”
话音未落,刚带她入内的伙计便去屏风后敲了三下,紧接着,数位侍从整齐利落地端上了几道佳肴。
随后,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抱着一块木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壮汉,其中一个扛着水缸,另一个端着小灶台。
小姑娘在旁的小桌子上坐定,将木板放下,随即从旁边拿出一把刀。一个壮汉将水缸放在桌旁,另一个则将小灶台放好。
任白芷探头一看,水缸里竟然有活鱼!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姑娘已挽起袖子,迅速从水缸中抓出一条鱼,拍晕后利落地处理内脏。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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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哆哆”的切菜声,不久,一条鱼便在菜板上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鱼片。
小姑娘轻轻一吹,那鱼片如雪片般飘舞,沐浴在窗外的阳光下,宛如水晶般闪耀。
任白芷尚在惊讶中,小姑娘便从案板下拿起一个堆满冰沙的浅绿色陶瓷盘,将鱼片一一接住,刺身就这样做好了。随后,她将剔下的鱼骨迅速改刀,放入砂锅中,又将剩下的鱼肉剁成末,依照某种规律分次放入锅内。
任白芷自以为有钱后见识涨了不少,但今日这道饭再一次让她大开眼界。
小姑娘将铺在冰沙上的刺身和还在沸腾的砂锅端上桌后,恭敬地作了个揖,介绍道:“山上雪,云间月。”
真是有钱的文化人啊。任白芷在心中感叹,吃得都这么花。
刘韵点头示意小姑娘离开,随即对任白芷说道:“这是清风楼的特色,别处可吃不到,我想着你总是喜欢这些。”
有人花钱请客,任白芷自然乐于享受,于是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块刺身,沾上酱油,鲜美之味顿时在口中绽放。她心中不禁欢喜,仿佛体验到了中华小当家中那种能在嘴里吃出一条鱼的奇妙感受。
大概是她吃得太过陶醉,刘韵见状不禁笑出声来:“芷儿嫁到李家后,果然变了许多。”
这话吓得任白芷赶紧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可不能因为吃了几口好吃的就露馅了。
于是她陪笑说道:“嫁对了人,自然是不会再伤春悲秋了。”
刘韵听后叹了口气,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悠悠地说道:“你果真是因为埋怨何家,才不愿来刘记的吧。”
任白芷连忙摆手打住:“别,我也是方才才知道,伯母您是这刘记金银铺的掌柜。”
刘韵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笑了笑:“那芷儿为何不愿来刘记呢?在京城的金银铺,刘记排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了。”
任白芷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只是一介俗人,关心的不过是月钱多少。”
刘韵听后,笑了好久,笑罢才说道:“刘记给的月钱,向来是最高的。”
“若我是一名男子,可拿到多少月钱?”任白芷不客气地问。
“十二贯起。”刘韵毫不遮掩。
“那为何仅因为我是女子,便拿不到一半?”任白芷反问道,心中暗想这难道不是性别歧视?
“女子若能做针线活、杂剧人、厨娘,月钱也是比做同样事的男子高。”刘韵不以为然地说,似乎认为男女同工不同酬,没什么奇怪。
任白芷心中却不苟同,但却不想争辩下去,反正她的目标也不是那固定的月钱。
“我可以来。”她态度一转。
刘韵大约没想到任白芷会这么爽快,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打量,带着信任的表情。
任白芷并不在意她的打量,继续说道:“我可以拿七贯,甚至也可以不拿月钱,但我有别的要求。我为刘记赚的钱,三七分成,你七。”
39. 建立证券交易所
听到这话,刘韵冷笑一声,带着讥讽问道:“那你每日记账算价,可都算为刘记赚了钱?”
“自然不是。”任白芷微微一笑,语气中透着几分坚定,“为了避免歧义,我已经把策划书准备好了。如果你真的打算招我去刘记,那我最好能全权负责这个营生。”
说着,任白芷从背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册子,册子的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显得十分精致。
“难道你想用刘记的招牌,用你上次借贷交引的方法赚钱?”还未看册子的刘韵便猜测道,随即又泼了冷水,“你可真把京城别的金银铺都当傻子了,谁会在同一个地方吃两次亏?”
任白芷轻轻一笑,眉眼间透着调皮,“伯母觉得我只有那一个点子赚钱吗?”
大概被她的自信打动,刘韵忍不住伸手想要看策划书。任白芷立刻将册子往自己怀里收了收,依旧笑着说道:“这点子关乎我未来几十年的收入。如果伯母不答应我刚才的分钱法子,那我也不好把这点子交给你看。”
刘韵同样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么有自信?”
“当然。”任白芷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不然也对不起伯母三番五次请我来刘记的眼光。”
刘韵点了点头,似乎在权衡,“好,三七分成。”
任白芷听后,迅速将策划书递了过去,但仅用手压着,只让刘韵看到第一页。
“我是个俗人,所以先小人后君子。口说无凭,我的合约书已经拟好了,字也签了。你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盖个章,算有凭有据了。然后我们再细聊。”任白芷微笑着说。
“你准备得还挺多。”刘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仔细读了封面的合约书后说道,“内容没问题,签字是可以的。不过刘记的印章不在我这儿,等我带回去,找管章的人给你补上。”
“啊,没事,那就等下次跟管章的人一起聊聊。”任白芷笑道,“我也不急于这一时。”说着准备把策划书收回。
刘韵见状,佯装想起什么,从袖口里摸了摸,若有所思地说道:“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子管章的休假,把印章暂时放我这儿,我给忘了。”
任白芷并不戳穿她的把戏,只是陪着笑,“想起来就好,那,夫人的意思?”称呼从熟悉的“伯母”换成了疏离的“夫人”。
刘韵想了想,将章印在合约书上,问道:“这下可放心了吧?”
趁热,任白芷也拿出另一份合约书递了过去,“一式两份,这份也劳驾盖一下章。”
等她把两份合约书都盖好章后,任白芷便将其中一份递给刘韵,解释道:“除了第一页是合约,后面的便是我所谓的营生了,开户。”
刘韵并没有立刻回应任白芷,而是自顾自地翻阅策划书。任白芷的策划书内容其实相当简单,都是现代炒股人熟知的常识。
想要通过期货长期稳定赚钱?任白芷心中默念。简单,做一个证劵平台,向每一笔证券交易收取手续费,稳赚不赔。
随着刘韵翻阅的深入,她的内心愈发激动,眼神也闪烁着几分光彩。
天才,真是个天才的点子!刘韵心中暗想。
过了许久,刘韵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情绪,冷静地开口:“想法不错,但潜力不大。”
任白芷微微一笑,显得从容不迫:“你翻到第八页,那里有我大致计算出来的利润范围。都是基于这几个月各个金银铺的客流量算出来的。”
刘韵随手翻到第八页,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金银铺每一笔买卖交引都已经收取过费用了。”
“这可不太一样。”任白芷赶紧纠正,“之前收取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交易费用,针对的是那些真正需要用交引换铜钱,或者用铜钱换交引的人。而我这里针对的客源,是那些并没有实际需求,只想通过买卖交引在时间差上赚钱的人。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
“有何区别?”刘韵听了有些疑惑。
“前一种是有真实的需求,而后一种,则是被制造出来的需求。”任白芷耐心解释,“而第二种人,才会是大多数。他们手里虽然有一些存款,却买不起田,也买不起房,攒着攒着,心里却发现这手里的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因此,他们迫切需要一个地方来理财,去用钱赚钱。”
刘韵暗自点头,心中对眼前这个差点成为她儿媳的女子刮目相看,看来她的观察和思考能力相当不俗。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你娘?”她突然问道。
“天赋异禀吧。”任白芷打了个马虎眼,继续推销自己的点子,“这种客人,他们不会用交引去真的兑换实物,相反,他们可能还会被交引本身不记名的特性劝退,担心如果买回来,还没等涨价,就被偷了,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我提出的营生,主要就是解决这种担忧。通过在金银铺里实名开户,客人只需把铜钱存入金银铺的账户,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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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在金银铺里买卖交引金银,而金银铺则替他们承担了交引金银丢失的风险。当他们觉得价格涨到了合适的价位,就能把账户里的金银交引卖出,换成铜钱,再取出。而我们的利润,就在客人每次将交引金银卖出时,收取交易铜钱总数的百分之五。”
听到这里,刘韵似乎装作彻底弄明白这个点子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有点意思。”
她的食指在策划书的纸张上来回摩擦,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后,抬眼对任白芷说道:“那你什么时候来刘记做事?”
“这倒是不急。”任白芷笑道,“不过夫人可以开始着手为这个副业做准备,比如说,如何保障账户的安全。”
“这倒不需要你操心,钱庄自有一套方案可以借鉴。”刘韵回答,随后伸手握住了任白芷因紧张而略显冰冷的手,笑道:“芷儿,我还是比较期待你尽早来刘记做事。真是奇怪,经历了大难不死后的你,让我甚是喜欢。”
任白芷不甘示弱,反击道:“能理解,毕竟你也只是个俗人。”言下之意,像原主那种雅人,她显然欣赏不来。
刘韵听后,笑得更大声了,眼中闪烁着调皮的光芒,盯着任白芷的目光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刘韵从清风楼回到何府时,正巧碰上准备离开的李林兰。
看着自己女儿欲盖弥彰地解释说,自己是替哥哥将客人送出来,刘韵心下十分不满,但碍于女儿的颜面,并没有表现出来。
李林兰虽家世不显,但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高中,未来可期。
只是自己女儿将一颗真心寄托给一个男人,无论那男人优不优秀,刘韵都很不放心。
更何况,这个李林兰,心眼可比他表现出来的,多多了。寒食节那事儿,她还没跟他算账呢。只是她作为长辈出手治他,终归是有些掉价,倒是可以借何苏欣之手。
嗨,儿女都让她操心,尤其是她这个女儿,单纯还执拗。
要是自家女儿的心眼,能跟那个任白芷一样多,她也不会这么操心。
正想着,李林兰对着她鞠躬行礼,她简单回了一下,便拉着何苏文进了屋。
边走边要邀功道,“我跟你那个任姐姐签约了,她同意来咱们金银铺做出纳了,这下可开心了?”
何苏文听言,拉着刘韵的手撒娇笑道,“就知道娘最好了。”
母女娘说说笑笑,丝毫没注意到谈话都被李林兰听了去。
40. 来自李家的压力
李林竹今日从太医局放学回家,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今日本不是任白芷去药铺的日子,按理说她应该早早就在门口等着自己一起用晚膳。
然而,他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却没见到她的身影,心下渐渐紧张。
询问了一番后,才得知大娘子被老太太叫进了屋里,已经一个下午都未曾出来。
李林竹心里一沉,顿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急忙朝老太太的房间赶去。然而在门口却被秋实拦住,称老太太正在教育大娘子,似乎不方便见他。
他心中焦急,急忙让客喜拦住秋实,强行推开了房门,闯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令他心头一紧,任白芷正跪在地上,手中高举着一盆冷水,瘦削的手臂微微颤抖,脸上的神情显得恍惚而疲惫。她的头发和衣衫都湿漉漉的,地上更是满是水渍。
见到李林竹破门而入,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泛白的嘴唇似乎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左侧的地上,蔓菁已经晕了过去,而周围则站着几个身材宽胖的老妈子,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李林竹的心如刀割,来不及扶起任白芷,便听到老太太从里屋传来冷冷的声音:“还继续么?”
任白芷似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毫不犹豫地回答:“继续。”
老太太轻蔑地一笑,目光投向李林竹,冷声说道:“你是如何管教你这媳妇儿的?”
李林竹愤怒涌上心头,急步上前想要扶起任白芷,却被几名老妈子挡住。他平日里少有发火,此时愤怒之下,强行推倒了几个老妈子,迅速将任白芷手中的冷水盆放下,然后紧紧扶住她。
然而,任白芷却并不领情,努力想将冷水盆再次举起。可她实在过于疲惫,力气早已耗尽,冷水再度撒了出来。看着一地的水,任白芷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李林竹心如刀绞,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痛哭。
“未到戌时,你输了。”老太太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冷漠而无情。
李林竹第一次没有理会老太太的声音,抱起任白芷,准备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我先把她抱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就来找老祖宗领罚。”他只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白芷跪了一个下午,几乎举了两个时辰的水盆,中间还淋了两盆冷水,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只剩下最后一点精神支撑着她。
当她看到最后一盆里的水也撒了,心中的气愤瞬间消散,整个人宛如失去了魂魄。她竭尽全力,勉强说道:“蔓菁。”
李林竹会意,立刻吩咐客喜将蔓菁也带回他的房间照顾。
把任白芷安置好后,李林竹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和不满,独自一人再次走向老太太的房间。
老太太一手撑起这个家,又将他拉扯大,所以他从未正面忤逆过老太太的意思。
但此刻,不同了。
他走进屋后,自觉从其中一个老妈子手中拿过鞭子,朝老太太的床前跪去,将鞭子恭恭敬敬地递上。
这是他从小以来的经验,如果未能达到老太太的要求,往往是要承受一顿鞭子的。
老太太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接过鞭子,眼中闪烁着怒火,似乎要重施旧例,但看着李林竹将他不再稚嫩的双手递到面前,最终还是将鞭子放了下来,冷冷地问道:“你这样护她,她可告诉过你她在外面做了什么?”
“她做的事,都是孩儿授意的,孩儿理应为此受罚。”李林竹虽然心中不明白任白芷究竟做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妻子,无论做了什么,都应该由他来承担。
“你授意?”老太太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你授意她放着李家药铺不管,去刘记金银铺做出纳?”
李林竹心中一紧,明白老太太的怒火究竟源于何处,连忙磕头道:“是。”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撒谎。
老太太见他回答得如此果断,心中犹豫了一瞬,问道:“还真是你的主意?为何?”
李林竹知道老太太在问原因,但他一时还没想好合理的解释,便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回答:“是孩儿不准她对外说的,看老祖宗的反应,任氏她在这点上做得还是很好。”他不由分说地将一切责任推给自己。
老太太厉声地追问:“我是问,为什么让她去刘记金银铺?”
“因为大房的事。”李林竹随口胡诌,毕竟只要是不利于大房家的事儿,老太太都是支持的。
果然,老太太的怒火被好奇所替代,继续问道:“大房?大房有什么事?”
“老祖宗可知这刘记金银铺是谁开的?”李林竹又随口问了一句,见老太太未回答,便直接说道,“是刘少卿的二儿子,刘元红。”
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疑虑,继续追问:“这与大房有什么关系?”
“老祖宗可知修文与何家小娘子的事?”李林竹气定神闲地继续编造理由。
老太太哼了一声,冷淡地说道:“自是知道的。林兰那家伙,拒绝了邓御史的女儿,一心只想娶他的表妹。”
“那老祖宗如何看待这门亲事?”李林竹继续引导。
“就门第来看,何家比咱李家要强些。何侍郎正是官场得意时,何家大娘子又是刘少卿的幼女,他们俩本应是不舍得把嫡女嫁给我们这种人家的。”老太太语气中透着不屑,“再加上何家的庶女去年都嫁入了侯门,这嫡女的婚事,怕是要嫁得更好些才对。”
“所以老祖宗觉得这亲事成不了?”李林竹继续争取时间。
“也难说。”老太太突然笑了,“年轻女子都难逃一个情字。林兰从小就长得好看,又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前途无量。若何家小娘子执意要嫁,林兰也诚心求亲,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老祖宗也觉得这亲事能成?”李林竹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已有了借口的雏形,“孩儿也这么觉得。”
“这与你让你娘子去刘记做工,有何关系?”老太太又问了回来。
“如果这亲事真成了,何大娘子刘氏,便跟大房亲上加亲。”李林竹语气坚定,“那大理寺的刘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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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成了大房的姻公。”
老太太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刘少卿会利用官位,帮大房抢财产?”说完连连摇头,“那刘家是正当红的读书人家,不会瞧上咱家这些苍蝇肉。”
“自然不是直接帮。”李林竹耐心解释,“但是保不齐,大房会借着刘家姻亲的名声,狐假虎威。想来,没哪个官愿意因为一些小事,惹到自己顶头上司的家属。”
“所以你让任氏过去,是接近刘家?”老太太逐渐理解,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刘家与大房之间总归是隔着一个何家。正巧,任氏因做账的天赋,被刘记看中请去做出纳。所以孩儿想着,不如就让任氏顺势去刘记做工,这样也能直接与刘家搭上线。若将来大房与二房闹起来,大房可以通过何家刘氏联系刘家,而我们则可通过刘记的刘元红与刘家保持联系,至少能不落下风。”
老太太一直盯着李林竹,眼神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许久后才松了口:“难得你对这些事上了心。”
虽说李林竹的法子漏洞百出,但毕竟是他第一次有了争家产的意识,老太太心中更多的是欣慰,“但为何要瞒着我和你娘?”
“若让大房的人知晓我们与刘家有动静,怕是想方设法搅黄。我与任氏商量过,决定先不声张,避免节外生枝。”李林竹不忘补充,“你看,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这不快要成了,就有好事者捅到了老祖宗您这里。”
老太太回想起今日,恰好是大房的何氏借口送糕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此事,心中不禁一叹。真是,不服老不行,这种小伎俩都把自己耍得团团转。想到这里,老太太的气也消了大半。
见老太太似乎已经信服,李林竹乘机说道:“那老祖宗可允许孩儿去照顾一下因我受罚的任氏?”
“罢了罢了,是我老糊涂了。”老太太摆摆手,示意李林竹可以退了出去。
其实,老太太本就没打算罚任白芷,只是想借此机会抽蔓菁几鞭子,杀鸡儆猴,以树立威严。
然而,任白芷也是个脾气硬的,见蔓菁被打了几下便晕了过去,她立刻扑过去替蔓菁受罚,坚决不肯妥协。
老太太自是没胆子继续惩罚她,毕竟是任家的姑娘,于是心生一计,故意说若她可以跪着举水盆两个时辰,便同意她去刘记做工。老太太本以为这会让任白芷知难而退,谁料她竟然认真地答应了。
没多久,水盆便撒了,老太太以此为理由拒绝了她去刘记的请求。任白芷则巧妙地反驳,表示并没有规定不能撒。老太太一时无奈,只得再给她一次机会,但这次加上了“不能撒”的规定。
这一回,她倒是实实在在地举了接近两个时辰,直到李林竹破门而入,打断了这一切。
看着任白芷的坚韧,老太太心中不禁感慨,心想:“这媳妇,硬脾气,倒是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真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想到这里,老太太再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一点不好,人,不能完全为李家所用。
看来,得想点法子了。
41. 守护你的为所欲为
等李林竹回到任白芷的房间时,她已经躺下了,但时不时打着喷嚏。
看着她从之前张牙舞爪的样子变得如此羸弱,李林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怎么样?”任白芷见他进来,强行撑起身子,急切地问道。
“先躺下。”李林竹连忙快步走到床榻边。
“还是不行么?”任白芷叹了口气,但最终乖乖听话,躺了下来。
她心中苦涩,怎么偏偏忘了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啊。三纲五常统治天下,长辈的权威对于她的职业有着压倒性的一票否决权。
她之前对老太太的好印象,一瞬间清零。
真希望自家的爹娘能在这方面好说话些。任白芷在脑海中为自己的未来设想了无数可能。
“臭狐狸,你怎么没跟我提过你要去刘记做出纳?”李林竹在她床边坐下,把她的被角往里捏了捏,“若你提前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去说。”
诶?竟然没有怪她?任白芷一惊,随即松了口气,回应道:“我跟你提过呀,上次靠着米交引赚了点钱,几家金银铺都想请我去做出纳。”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李林竹皱了皱眉,没想到她是认真的。“那你决定去刘记金银铺时,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
任白芷也无奈地表示:“我今儿中午才见刘记掌柜的,商量好了月钱,答应了开工时间,刚回来就被老太太叫去质问,真不知道是谁的嘴那么快。”
李林竹见她一脸愁苦,安慰道:“这事儿你别操心,我去查。”
李林竹根据之前老太太的反应,大致已经能猜出个八九十了。想来是何家大娘子刘氏无意中得知此事,便把消息告诉了大房的大娘子何氏。何氏一向见不得家宅安宁,便跑来老太太耳边吹风。
任白芷心中也没底,虽然她暂时去不了刘记,但她希望策划书已经给了他们,并且希望他们能严格执行合约,然而心里却担心对方可能玩阴的,毕竟是自己这边未能按时入职在先。
如果不是原主的爹娘还在钱塘,她真恨不得今天就提出和离,为了她的赚钱事业!任白芷一脸愤懑,就是不知爹娘是否会因此同意和离。
“嗨,做你李家的媳妇儿,是一辈子都要跟药铺死磕了么?”任白芷幽幽地问道,“我得空再去一趟刘记,解释一下,看他们能不能等我半年。还有半年我就自由了。”
李林竹听到这话,心下一沉,想起那和离书还在她手里,和离日期正好是半年后,脸上更显阴郁,但还是将好消息告诉了她:“老太太同意你去刘记做出纳了。”
“真的???”任白芷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充满了激动,仿佛一百万失而复得般惊喜,“你帮我说服了老太太?你太好了!”她兴奋地抓住李林竹的手,紧紧握着。
若是旁人对任白芷如此好,她可能会觉得这人对自己有意思。但换成了李林竹,一个对女子无感的男人,她只觉得他实在是太善良了,几乎可以与蔓菁小天使相提并论。那以后就叫他,小狗使?
“所以,做李家媳妇,也可以为所欲为。”李林竹淡淡地说道。
只要她想,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实现。
任白芷忍不住笑了出来,“得了吧,你一个李家独子独孙都不能完全随心而为,何况我这个外人。”
“谁说的?我可是十年都在寒窗苦读,远离医药。”李林竹不服气地反驳道。
“可是,你寒窗苦读的理由,不也是为了重振李家么?若你真的考取了功名,就可以成为有名的儒医,为侯门服务。”
李林竹默默地点头,的确,他从小就被教育要以李家药铺为重,这是五代人的心血,绝不能毁在他这里。
“不过如果你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做家里的事也挺好的。”任白芷见李林竹不说话,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些重,便尝试安慰道。
“但我觉得,我做不好。”李林竹低下头,语气中透着失落。他心中有些羡慕任白芷,她怎么就那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呢?
“你做得很好啊。”任白芷鼓励道,“你对每件事都很考究,这点就很适合学医。”她真心如此认为,医生就应该有这种严谨的态度,才能对病人负责。
谁知李林竹摇摇头,“其实,我并不能理解医书经典。”
“怎么说?”任白芷好奇地问道。
“你这狐狸还看医书呢?”李林竹笑道。他也知道她是好心,但毕竟她一本医药书都没看过,从何说起。
“你若讲得好,我不用看过医书也能听得懂。”任白芷把自己听不懂的锅丢了出去。
李林竹暗自骂道:“果然是只老狐狸。”
但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解释道:“比如说,张仲景的《伤寒论》,勤求古训,认为一切外感热病都是伤寒,按照有汗无汗、脉缓脉急,可以推出是哪种六经病。我在游学时,曾按照这个方法治过几个病人,发热确实退了。但后来回访时,发现那几个病人虽然发热退了,最后还是去世了。有些是突然休克,有些是尿不出来,更多的是在多尿排毒时去世。这些情况,都未曾有人记录过。我询问过好几个医者,各执一词,似乎都很有道理,但又无法证实。同样的,伤寒论里提出的六经病,我也理解不了。比如说,太阳病经证,像中风,讲的是风寒之邪侵袭肌表,首先受影响的是太阳经。可如何能验证风寒是真正侵入了肌肤,再攻击了太阳经呢?如果能有什么方法看到这风寒之邪,看到它是如何在人体内侵袭的,我便会信。虽然所有医书医者都说这东西是看不见的,但我觉得都没有试过,怎么就能说一定看不到呢?也许是因为这个邪气太小了,平时完全留意不到呢?”
这不是微生物理论吗?
任白芷听完李林竹的想法,心中不禁佩服。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人,掌握着最新的生物知识,她知道中医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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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是基于经验归纳总结而来,而这些理论并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
然而李林竹,这个一千年前的人,竟然能在不知微生物的情况下提出如此质疑,实在太超前了。她在心中暗想,若说李林竹也是穿越者,她都信。
“看吧,我就说跟你这个狐狸讲不清楚。”李林竹见任白芷长时间不说话,以为她没听懂,或者对自己失望,便自我调侃道。
“我倒觉得你比那些人云亦云的人聪明得多。”任白芷急忙说道,“在学医这事儿上,虽然你可能与旁人不同,但这不同不是因为你笨,相反,你可能是最有天赋的那个。之所以显得不同,可能只是因为旁人没有理解你,或者你没选到最适合你的路。”
李林竹听了她诚恳的话,心中竟产生了一丝自信。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直到发现任白芷雪白的手臂露在外面,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她紧紧抓着,心中一阵荡漾,耳根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赶紧抽出手来,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你先睡会儿吧,一会儿饭菜到了我再叫你。”
任白芷也觉得有些疲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继续鼓励道:“你要先相信自己有能力,才能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的声音渐渐消失,没过多久便沉沉入睡。
李林竹见她这么快就睡着,完全对自己不设防,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隔着衣服,他轻轻将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他真的有选择吗?
这李家药铺是他祖上五代人的心血,如果李修文愿意打理那是最好,但若真的将大半的家业都交给只想买药赚钱的大伯和那个不满五岁的小堂弟,李家的招牌恐怕很快就会被砸了。
如果真是那样,他的祖奶奶和他娘该有多伤心,毕竟李家药铺也是她们一辈子的心血。
正因如此,尽管对自己所学的东西有疑惑,他依旧按着老太太的要求,回到太医局继续上学,继续用那一套他也不知对错的理论问诊。
他是他爷爷唯一的亲孙子,祖奶奶唯一的血亲,也是他娘唯一的依靠。李林竹明白,这是他的命,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他的女人,难道也要像他一样,被李家牢牢锁住一辈子吗?
不!
一向犹豫不决的他,第一次有了坚定一切的念头。
他在心中默念,如果这是李家人的宿命,那就让所有的无可奈何都由他来承受吧,而她,只需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他在背后支持。
为所欲为。这么美好又奢侈的生活,如果只能选一个人来过,那就让她去吧。
李林竹静静地看着任白芷,下定了决心,哪怕自己一辈子被困在李家,一辈子与功名无缘,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他,也甘愿。
只要可以,留她在身边,为她铺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42. 借钱
今儿是任白芷在刘记金银铺上工的第三日。为了控制系统风险,她写下百余页细则,一一与管事解释,直到日暮西沉,方才得脱身而归。
马车停在李家西园的侧门前,她方一下车,便见门前石柱左右各站一人。
左侧是李紫芙,借着斜阳余光绣着手帕;右侧则是徐胜舟,握刀而立,身姿肃然。
瞧她下车,李紫芙率先奔来,挽住她的手臂,笑盈盈地唤道:“堂嫂,你回来了!”
任白芷顺势挽住,却看向徐胜舟,问道:“可是衙门出了什么事?”她近日忙于金银铺事务,无暇顾及西街药铺的账目,心中顿生隐忧,莫非出了纰漏?
未及细想,便见徐胜舟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递来,淡淡道:“给你。”
她接过一看,竟是那日遗失的宋语字典!心头一松,不禁暗赞衙门办事果然可靠。
正欲道谢,却听徐胜舟冷冷开口:“你家官人托我寻的,如今全须全尾地交回,那三贯钱我就笑纳了。只是他催得紧,三天两头跑来衙门烦我,当真以为我清闲无事?”
官人?李林竹?任白芷微怔,自己早已将此事忘得七七八八,他却一直挂怀。
正出神间,徐胜舟忽瞥一眼李紫芙,带几分嘲弄道:“女人家,一个这般晚才回家,一个索性不回,胆子倒是不小。”
李紫芙闻言,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样子,开口反击道:“我堂嫂做的是正经事,晚些回家又如何?又不是有宵禁。况且,这是我家,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多嘴!”
徐胜舟冷哼一声,倒也不与她争辩,侧身让道,待她们迈步入门,这才转身离去。
进门不久,李紫芙便挽着任白芷的手,拉她在抄手游廊尽头的石凳上坐下。
“堂嫂,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李紫芙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什么事?”任白芷正沉浸在字典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
“你能不能借我五十贯?”李紫芙试探着开口,小心观察着任白芷的神色。
“五十贯?”任白芷眉头微蹙,顿时认真起来,“几日前,我才给了你十几贯,这才几日工夫,怎么又需要这么大一笔?”
这不是无端的疑心。
李紫芙虽在李家地位一般,何氏虽然不喜她,但衣食用度并不缺,平日里与小姐妹聚会玩乐,也不至于需要这许多银钱。
难道是……那邓小娘子一伙又来寻她麻烦了?
正欲细问,李紫芙轻叹一口气,缓缓道:“不是为我,是替我舅母借的。她当铺生意不好,这几个月全靠动用嫁妆维持,如今嫁妆也快用尽了。钱庄不肯借银,若再无起色,只能卖了当铺了。”
“卖了便卖了呗。”任白芷毫不在意地说道,“上次她给我估价那么低,要不是我急着用钱,笃定能赎回来,才不会去她那儿典当呢。”
“不不,堂嫂你误会了!”李紫芙忙解释道,“我舅母不是故意给你低价,而是手头实在紧。她之前给别人典当的价格太高,现银不够,才会那样。”
“那就卖掉过期不赎的当物换钱啊,这不正是当铺的规矩么?”任白芷依旧不解。
“已经卖了,可蒲记金银铺出的价太低。”李紫芙无奈道。
“那换一家卖,刘记也收货,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任白芷随口说道。
李紫芙却摇头苦笑:“不成。许家当铺的物件,若要卖,只能卖给蒲记。这是当年我娘在时和蒲记签的协议。”
“为何?”任白芷挑眉,顿生好奇。
“因为我爹有抽成。”李紫芙声音低下去,“每单卖给蒲记,我爹能拿百分之五回扣。”
“为那区区百分之五的回扣,就放弃了议价权?”任白芷惊呼,“你娘也太不会做生意了!”
“我娘也是没办法。”李紫芙的声音几近耳语,似不愿旁人听见,“她是妓女,若没有我爹担保,压根盘不下这铺子。可若没了铺子,她连我舅舅都养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外人面前提及亲娘的出身。她自幼羞于此事,最不愿别人问的,便是你娘是何人。
直到她娘去世了,她被李镇华带回了李家,养于何氏名下。与何氏的比较才愈发明白,“宁死当官爹,不死讨饭娘”这句话的道理。
任白芷听罢微怔,随即惊呼:“你娘是妓女?”
李紫芙以为她也看不起自己娘,正垂眸难过,却听到任白芷接着说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那语气中的赞叹,竟是毫不掩饰的由衷之意。
李紫芙愣住了,还未开口,便听见任白芷滔滔不绝地赞叹起来:“一个妓女,竟能盘下一家铺子,养活弟弟和女儿,还靠着这铺子给你舅舅娶了媳妇?这等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任白芷越说越激动,双眼发亮:“女人本就难,你娘还是妓女出身,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从毫无倚仗到撑起一片天,她不仅养活了家人,还有了可以传给后代的小生意,这份魄力、眼光和胆识,连那些书里写的豪杰都未必做得到!”
她的话一出口,直听得李紫芙脸颊微红,眼中闪过几分羞赧,却又夹杂着些许从未有过的骄傲。
从小到大,提起娘的过往,迎来的无非是或明或暗的嘲讽。她早已习惯旁人眼中的轻蔑和冷笑,习惯低头不语,默默承受。却从未想过,堂嫂竟会如此毫不掩饰地称赞,甚至连字里行间都充满敬佩。
李紫芙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是自语:“我娘她……确实很厉害。”
“可不是么!”任白芷接过话头,语气里透着几分愤愤不平,“你娘这样的能人,若换了个出身,别的不说,若在这世道托身成个男子,说不定早就成了一方富贾!”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李紫芙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默默地看着任白芷,眼中尽是感激之色,连刚才开口借钱的局促和羞涩都淡了许多。
任白芷见她默然不语,忽而话锋一转,淡声道:“然而这五十贯,我却不能借与你。”
李紫芙闻言,神色霎时一黯,俯首轻叹,正欲作揖告退,却听得任白芷继续说道:“我一向不曾借银,只肯投资。待明日,我自去你舅母的铺子探一番。倘若铺子尚可挽回,这五十贯便算作我的一笔投银,你们尽管安心,无需偿还,盈亏由我独担。”
此言一出,李紫芙眼中方泛起一丝希冀,重重点了点头,然而还未来得及欢喜,便又听得任白芷补道:“倘若这铺子实在难以为继,那便索性卖了罢,另寻他路营生,总好过坐耗无为。”
此时,另一边院中,王氏方才为儿子送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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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正携着素问漫步庭院。远远瞧见自家儿媳与大房那丫头在角落低声交谈,模样甚是郑重,不由生起几分好奇。于是屏退随从,悄悄绕至墙角,竖耳偷听。
只听李紫芙低声说道:“我舅母寡居至今,手上只余些自家营生,如今却连生意也难以为继。若再无旁人帮衬,只怕无人敢雇她。这铺子卖是能卖几个钱,可若另开新营生,却远远不足。”
“为何无人敢雇她?”任白芷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李紫芙一愣,低声道:“寡妇,不吉利啊。”
“寡妇又为何不吉利?”任白芷蹙眉追问。
“克夫之相,自是晦气。”李紫芙的声音渐小,似是连自己也觉这理由荒唐,却又不免随众附和。
任白芷听罢,冷笑一声,道:“这些蠢言,也只有那等未曾读过半字的人方能信!汉武帝之母王娡,也是寡妇,为何无人言她晦气?世人尽言克夫不祥,怎无人言克妻克妾不祥?你父亲将你娘克至病亡,可曾有人于背后诟病?”
“我娘……不算妻妾。”李紫芙垂眸轻声答道,声音中隐含几分涩意。
“就是这么个意思。”任白芷摇头道,“况且,你娘做不了妻妾,又非她所愿。同为女子,咱们别自己人为难自己人。”
此番话语,李紫芙头一次听闻,不由怔怔出神,似有触动,竟忘了答话。
偷听的王氏也愣了神,一不小心,踩到了脚底的树枝。
“谁?”任白芷很是警惕。
却见隔壁的狸猫跳了出来,替王氏解了围。
“又是你这个贪吃鬼。”任白芷蹲下将狸猫唤到跟前,两个小女孩逗了会儿猫,直到任白芷的肚腹轻轻作响,方才回神,忙不迭搀往屋里走。
一路行走,李紫芙仍旧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试探问道:“堂嫂,这些大道理,是从何学来的?”
任白芷随口答道:“读书啊,老太太那儿的书房,书籍成堆。”
“可嫡母说,女子识得几个字,能算账理家便已足矣。”
“那你想成为你嫡母那样的人么?”
李紫芙闻言,立时摇头:“我想成为像堂嫂和老太太那样的人。”
随后想起什么,耷拉了眼睛,“只是我出身不好,从小没什么机会读书,也没想过读书可以改命。之前想着嫁人可以改命,总想着攀高枝,还差点走了歪路。”
说到这里,李紫芙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那句话,说于任白芷听,“寒食节的事,对不起。”
“都多久了还惦记着。”任白芷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读书这事,是一辈子的,什么时候都不晚。”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种树最好的时间,一是十年前,二,便是当前。”任白芷笑嘻嘻地炫耀着现代的名人名言。
李紫芙听罢,却若有所悟,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那堂嫂可否为我在老太太跟前说说,让我也能去她书房读书?”
任白芷闻言,脚步顿住,毫不犹豫地回绝:“不成!”
李紫芙垂首,面露失望之色,方欲作罢,却听任白芷轻笑一声:“若一件事你还寄望旁人为你开口,那便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既如此,帮与不帮,又有何异?”
“没人能替你改变你的命。”正说着,便瞧见在屋外等候多时的蔓菁。
43. 镯子
任白芷刚走到院子里,就瞧见蔓菁站在屋门口,靠着门框,双手抱臂,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见她回来,蔓菁立刻迎上前,撇撇嘴说道:“大娘子,今儿怎么忙到这么晚?”她刻意避开了李紫芙,仿佛没看到这个人。
李紫芙也很识趣,道了别,便径直往东院小跑去。
屋内的李林竹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朝门口迎去。似觉得有些刻意,又退回到了塌上,重新拾起了书本,只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门刚推开,任白芷一眼就看见李林竹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似是随意翻看。
佯装刚听见动静,他缓缓抬起头,冲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回来了?”
“嗯,今儿事多,回来晚了。”任白芷一边回答,一边解下披风挂在一旁。目光扫过桌上,
呀,又是自己喜欢的川饭!天凉了起来,自己正想吃点辣的东西暖暖身子呢。
她将外裳解下来递给蔓菁,赶紧在塌上坐下,等着蔓菁端水过来洗手。
李林竹见状,故意将书放在靠近她的那侧,果然,她的目光被引导到了桌角。
任白芷看见桌角,摆着一只精致的蓝田玉镯,静静地摆在书旁。
她随手拿了起来欣赏,“这镯子成色也太好了,挺值钱吧?”
李林竹却不以为意,轻笑着说道:“送给你,值不值钱重要吗?”
任白芷一愣,忍不住问:“啊?送给我的?”
李林竹最喜欢看她吃惊的样子,嘴角含笑:“庆贺你找到心仪的差事,总该有点表示。”
任白芷一听,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多了几分暖意。
真的是小狗使,太贴心了!
她拿起镯子细看,只见那玉色莹润,雕工细腻,隐约还能看出玉身的纹理,与普通的市面货大不相同。
“成色不错,工艺一般。”她给出评价,并没有留意李林竹脸上的变化,只是顺手就将镯子戴在了手腕上,随意晃了晃,“戴着倒还挺适合我的,多谢啦!下次你遇着啥好事儿,我也给你挑个好礼物。”
两人寒暄几句,蔓菁已将盥洗盆端了上来,任白芷便戴着镯子洗了洗手,便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她夹了一筷子鸡肉,手腕上那只蓝田玉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清透的玉色映得她的肌肤愈发莹润。
李林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镯子上,心中微微一紧,握着筷子的手稍稍用力,却仍维持着一贯的沉稳,面色如常。
那是他亲手打磨的玉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本以为会在与何苏欣提亲时郑重送出,结果世事难料,他最终娶了任白芷,这镯子便被束之高阁许久。
他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竟会有机会将这镯子送出去。
只是,她尚将何韵亭送的定情物好好藏着,若是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只怕早已推脱不收。
既如此,不如让她以为这不过是寻常之物。至少,她愿意戴着,那便足够了。
任白芷埋头吃饭,偶尔抬眼瞥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盯了许久,便笑着调侃道:“这镯子,是不是刻着我的名字?瞧着这么搭,连你都看呆了,对吧?眼光不错嘛。”
李林竹听罢,失笑一声,掩去满腹思绪,淡淡回道:“你喜欢就好。”
席间,她举箸添菜时,镯子碰触瓷盘,发出一声轻脆清响。
他却未再看,只低头慢慢夹菜,眉眼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一汪春水,无波无澜,却暗藏涟漪。
饭局将散时,李林竹端着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动作看似无意,却目光微微闪动。片刻后,他抬起头,淡声道:“下月,侯府五郎设宴庆生,我想同你一道去。”
任白芷正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油渍,闻言眉心一蹙,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抗拒:“我去做什么?那种场合没意思得很,你自己去吧。”有那个时间,她不如多调研一下市场,多赚钱。
李林竹轻笑一声,不慌不忙放下茶盏,抬眸望着她,语气轻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持:“那儿不是寻常的宴席,你也不会无趣。听闻何苏文也会赴宴。你没发现,何苏文最近都没怎么来主动找你么?朋友还是要多走动,多说话。”
“何苏文也去这种宴会?”任白芷挑了挑眉,“相亲么?”
“又瞎说。”李林竹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说道,“她姐姐便是侯府五郎的夫人。”
“姐姐?”任白芷愣了一下,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何苏欣?”
李林竹神色未动,依旧沉稳如常,轻轻颔首:“是啊,正是何大娘子。”
任白芷想了想,之前何苏文确实提到过她这个姐姐,说是侯府管家的,手里颇有些资产呢。
那确实可以走一趟,万一是个大客户呢?
想到这里,她连忙改了态度,“侯府的宴席,是不是礼节特别繁琐?”她语气中依旧带着不耐,但明显已经有了松口的趋势。
李林竹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茶盏,低头掩去了眼中的深意。
他曾以为少年时青梅竹马的情谊便是喜欢,直到遇见她,方才明白,真正的动心,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就如他听闻她提起和离,虽然还有半年之久,但他依然迫不及待地想用镯子套住她。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思量,这么做,好不好。
只是,他不愿将过往埋藏得太深,免得将来她知晓时,反倒添了误会。
既如此,倒不如坦然些,带她一同前去,也算给那段时光一个交代。
他抬眼看向任白芷,声音低柔:“肯定比咱家多,不过你也不需要拘礼,自在就好。”
任白芷权衡再三,眉心微蹙。如果不去,可能错过一个大客户。如果去了却失礼,也可以错失一个大客户。
她抬眼看了看李林竹期盼的眼神,今日他特意送她这样一件礼物,自己若再推三阻四,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更何况,她也的确许久未曾见过何苏文,倒是个借口一聚。
“罢了,”她轻叹一声,神色虽仍有些勉强,却终是点头应下,“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便勉为其难陪你走一遭。不过我可提前说好,我可不会应酬,若丢人了,可别怪我。”
李林竹闻言,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有你同行,便已足矣,旁人如何,倒不在我心上。”
他语气轻描淡写,面上也依旧带着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容,但心中却浮起一丝隐秘的轻松。
他抬手为她添了半碗汤,语气中难得带着几分温柔:“既然决定要去,届时我再替你准备一份合适的礼,免得失了礼数。”
任白芷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虽仍对赴宴心存些许抵触,但想着他这一番安排,倒也不再多说,只点头应了下来。
次日晌午,烈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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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街巷间人影寥落。
任白芷趁着刘记午休的间隙,拎着自己准备好的卷尺,径直来到许家当铺。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一阵细碎的争吵声,隐约能辨出是李紫芙的声音夹杂其中。
“堂嫂来了!”李紫芙一眼瞧见任白芷,顿时如见救星般小跑上前,脸上挂着几分不安,又带着些许期待。
而那坐在柜台后的陈氏,倒是一点没有动弹,手中拨着算盘,斜了任白芷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任白芷扫了陈氏一眼,也不多言,径直进了铺子,把手中的卷尺在桌上一放,利落道:“时间紧,不讲虚礼了,我先量量铺子面积。”
她说着就行动起来,手脚麻利地测量着铺子的每一个角落,边测量边记录下数值。
上次来时,她便觉得这铺子宽敞得过分,如今拿卷尺一量,果然心中有了数。这地方的面积,足够开两家当铺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李紫芙在一旁忙不迭地解释:“堂嫂,当初我娘盘下这铺子时,怕当铺生意难做,就选了这么大个地方。她想着空出些位置,平日里还能教琴贴补家用。”
任白芷听了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认可。这倒是个好思路,当铺生意波动大,若能有一项稳定收入兜底,也算是对冲了风险。
“账本呢?”她转头朝李紫芙伸出手,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紫芙连忙给陈氏使了个眼色。陈氏冷哼了一声,动作粗鲁地将账本从柜台上拍下,嘴里嘟囔着:“麻烦得呢!我让你去找邓家小娘子借钱,你倒好,给我找了个借钱还要查账的。啧。”
“舅母!”李紫芙急忙扯了扯陈氏的衣袖,低声斥责,眼神里满是担忧,生怕把任白芷气走。
然而,任白芷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神色不动,拎起账本,随手找了把椅子坐下,便开始一页页翻看起来。
账本上的数据一目了然,铺子的亏损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恶化,最显眼的问题在于典当物品的兜售价——比起以前下降了太多。
任白芷心中飞快盘算,忽然想起李紫芙之前提到过的一件事:许家当铺和蒲记金银铺有约定,当铺的典当品必须优先卖给蒲记,只有蒲记不要的,才能转手卖给别家。
可账本上的记录却暴露了问题:最近几笔热销的金银首饰,都被卖到了别家。
蒲记不可能会拒绝这种硬通货,唯一的可能,是陈氏在背后做了手脚,私自把货物转卖他人。
倒也能够理解,签了优先条约后,蒲记那边的出价就没有什么谈判空间,为了止亏,陈氏也算兵行险招,只是,效果并不如意。
怕是正好赶上了有价无市的窗口期。
任白芷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合上账本,手指轻轻叩着封面,心里盘算了一下铺面的价值跟潜在的收益。
一个改造的方案雏形,已经在她脑海里形成。
还未开口,陈氏倒先按捺不住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心虚的试探:“看了这么久,钱到底借不借啊?”
“我不借钱。”任白芷抬眼,神色淡然,却带着一股压迫感,声音清晰而缓慢,“紫芙没跟你说过?在我这里拿钱,不需要还。”
“什么?”陈氏一愣,满脸写的不可置信,“真的不用还?”
任白芷双手交叠,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扬起:“不用还,但我要入股你这家店。”
44. 当铺改造
陈氏一怔,随即眉头紧锁,满脸警惕:“入股?什么意思?”
她正愁数据收集慢,一时找不到可以投资的价格洼地店铺,没想到,这李紫芙就给送上门了。
小丫头不错,可以培养起来,反正她也缺人。
“很简单。”任白芷微微一笑,手指轻敲账本,目光犀利,“我出钱帮你们周转,亏了,我认,与你们无关。但若盈利——第一年九成归我,第二年七成,第三年五成,以此类推,直到第六年。”
话音刚落,屋内一片寂静。
陈氏眼神微变,原以为只是借钱,没想到这位堂嫂竟然要直接插手当铺。她本能地想拒绝,可又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当铺确实是个烂摊子。
李紫芙站在一旁,望着任白芷,眼中透出几分惊讶与迟疑。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舅母,我觉得可以试试。反正现在也在亏,堂嫂若真做不成,我们没损失。但若做成了,第一年哪怕只有一成收益,也比什么都捞不到强。”
陈氏冷哼一声,嘴上不松口,心里却已认同了几分。她抬眼盯着任白芷,语气不善:“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把生意做成?我们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了多少年,你才来几天?”
“因为你们的经营方式已经走进死胡同。”任白芷毫不客气,手指在账本上一顿,神色凌厉。
她竖起三根手指,干脆利落地掰开。
“第一,典当契约死板,一口价,固定赎回日期,周期长,资金周转困难。你们的契约只适合那些家底殷实、能按时赎回的人。可真有钱的人,会来典当吗?我们要动态化契约,赎回时间越短,给价越高。这样既能吸引更多急需短期周转的客人,也能让资金流动更快。”
陈氏眼神微动,嘴上仍倔强:“赎回时间跟价格哪儿那么容易定?拍脑门决定?”
“当然不是。”任白芷目光笃定,嘴角微微扬起,“我会给你们一个精准的算法。”
账本里有近十年的典当价跟卖价,还怕拟合不出一个好算法?
李紫芙心头一震,看着任白芷的眼神里透着掩不住的佩服。
昨日堂嫂的话,不是信口开河。
她逻辑缜密,步步为营,一旦出手,便不给人半点拒绝的机会,是个天生的掌局者。
陈氏心头一紧,正要反驳,却见任白芷已然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利落不容置疑:“第二,典当物的卖价太低。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就连金银这种硬通货的价格都被压得太狠,最后的差价,全让蒲记吞了。”
陈氏皱眉,语气有些迟疑:“那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得先卖给蒲记金银铺,这是我亡夫生前跟她爹签的合约。”说完,似是有些不满地瞥了李紫芙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合约呢?”任白芷直接问道。
这一刻,她的眼神太过干脆,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陈氏竟然鬼使神差地转身去翻找,不一会儿便从一堆账本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合约纸递了过去。
任白芷低头细读,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冷笑,“有活路。”
“什么意思?”李紫芙忍不住问,眼神里透着好奇。
“合约确实规定了当铺的货得优先卖给蒲记,但没说不让自己卖。”任白芷轻描淡写地说道,眼底闪烁着一丝锐利的光。
“自己卖?”陈氏皱眉,似乎觉得她异想天开,“谁会去当铺买东西?”
“价格低,东西好,为什么不?”任白芷反问,语气笃定。
“可卖价低,咱们又赚什么?”陈氏追问,语气里透着本能的警惕。
“高,低,都是相对的。”任白芷语速极快,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只要找到那个平衡点,客人觉得划算,咱们还能稳赚不赔。”
“哪有这么好的事。”陈氏冷笑,“首饰这东西,全靠眼缘。看上了,愿意出高价,没看上,多一文都嫌贵,这怎么算?”
“简单,让客人自己定价。”任白芷轻描淡写地道。
陈氏怔住:“什么意思?”
“逾期未赎回的物品,咱们就以成本价起拍,三日内,价高者得。”
“拍卖?”李紫芙眼睛微微睁大,脱口而出。
“正是。”任白芷嘴角微扬,眼神犀利如刀,“当铺最大的价值,不是东西,而是客源。手里有货,就该让人来抢,而不是被动等着人来买。”
屋内一瞬寂静。
陈氏原本满是防备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李紫芙站在一旁,心脏怦怦直跳。她本以为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嫁个能赚钱的男人,最好还能是个官人。
可现在她才发现,会赚钱的女人,竟然这么有魅力!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任白芷,原来,能自己挣银子,是如此让人心潮澎湃。
任白芷抬起第三根手指,语气依旧沉稳有力:“最后一个问题,这铺子面积太大,浪费严重,实际使用率不足。你们的收益本就不稳定,必须得找个兜底的法子。”
“怎么兜底?”陈氏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自觉的期待。
“把空余的店面隔出来,低价租出去。”任白芷淡淡道,“哪怕当铺一时生意不好,至少还能有一份稳定的租金进账。等咱们的买卖做大了,再把铺面收回来,也不迟。”
陈氏猛地一愣,随即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提议颇有戒备:“我是个寡妇,哪里敢随便引外人进自家铺子?万一惹上麻烦,你负责得了?”
任白芷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退让,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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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笃定:“寡妇又如何?生意人的本事在脑子里,不在身份上。至于麻烦。”
她停顿了一下,“租给谁、租金多少、契约如何约束,全都掌握在我们手里,规矩立得清清楚楚,哪来的风险?”
陈氏盯着她,仍旧有些不服气:“说得轻巧,真要出事了,你能担得起?”
“自然能。”任白芷答得干脆利落,“我入股这家店,钱是我出的,风险我担着。租户由我找,契约由我拟,您只管照常估价,按规矩记账。”
陈氏紧抿着唇,神色复杂。
见状,任白芷微微一顿,语气忽然缓和了几分,循循善诱地补充:“租户也不一定非得是外人。熟人里就有不少想做生意却缺个店铺的,我们选个知根知底的,不仅您放心,还能给当铺带来额外的人气,何乐而不为?”
这话终于戳中了陈氏的软肋。她低头沉思片刻,眉头皱紧,半晌才松了口:“若是知根知底的,倒也不是不行。”
任白芷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趁势追击:“既然如此,掌柜若是点头,我今晚就拟好契约,签了契约,我再出一份完整的改造方案,届时您只需按方案执行。”
陈氏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罢了,就听你的。可丑话说在前头,真出了什么乱子,你可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放心,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任白芷淡淡一笑,随后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凌厉,“不过,既然咱们要合作,账本上的那些糊弄人的手段,该收手了。”
话音一落,屋内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陈氏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辩解。她原本以为任白芷年纪轻,心思再精明也不过是些小聪明,谁知她竟然已经察觉到了账目上的猫腻,根本不给她任何退路。
一旁的李紫芙看得心头剧震。
她以前一直觉得,女人这辈子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看嫁的男人争不争气,像她娘,那么能干,可是委身她爹,最后也早亡。
可此刻,她忽然发现,不看旁人脸色,自己就能掌控全局的女人,才真正让人移不开眼。
“舅母。”李紫芙猛地回神,赶紧笑着打圆场,端起茶壶给陈氏倒了一杯热茶,“堂嫂既然肯出钱出力,咱们也该以诚相待。您是不知道,她可是能一个月赚一千贯的主儿呢!既然她说行,那就一定行。”
这话说得轻巧,却精准地缓和了屋内的紧张气氛。
陈氏狠狠瞪了李紫芙一眼,似乎责怪她多嘴,可眼中的防备终究是淡了些许。
“罢了。”她低声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死马当活马医吧,你们既然觉得行,那就按你们的法子试试。”
赚钱宏图,第一项目,当铺改造,搞定。
45. 挖墙脚
任白芷拢了拢衣袖,站在西街药铺门前,今日刘记金银铺事儿少,顺道来查查张。
陆账房见她来,忙不迭迎了上去,殷勤招呼,任白芷却只是摆摆手,直截了当地道:“账本拿来,我看一眼。”
如今她在陆账房心中,可是神一样的人物,她得保持这种唬人的名声。
她接过账本,径自坐到柜台后翻阅起来,不消片刻便发现几处不对,指尖在账页上一点,吩咐掌柜,“去把这几单药材的进货底单找出来。”
陆账房连连点头,转身去忙,任白芷正低头核对账目,却瞥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定睛一看,竟是颜怀义,只是他似乎有些惊讶她的到来。
他背过身子,鬼鬼祟祟地将一沓纸藏进怀中。
任白芷嘴角微扬,手中账本一合,缓缓站起,踱步过去。
颜怀义察觉有人靠近,立刻转身,厉声道:“我这儿又没账本,任大娘子可有事?”
“路过罢了,”任白芷语气随意,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他怀里露出的纸角,“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哪里的话!”颜怀义忙干笑着摆手,眼神却有些闪躲,话音未落,他怀中的纸便被任白芷快手抽了出来。
“旺铺招租?”任白芷挑眉,翻开一看,那单子上详细写着某处铺面的大小、租金和位置,显然是为招租准备的广告。
颜怀义伸手想夺回,却被任白芷侧身避过,后退一步笑道:“颜医,好好的,你藏这东西做什么?莫不是想出去单干?”
这话一出,颜怀义脸上浮现几分窘迫之色,忙道:“休要胡说!不过街上有人发,随手拿了几张。”
任白芷听罢,轻笑一声,将单子折好握在手中,语气似随意,却字字试探:“也是,坐诊费药费,都要跟药铺分成,每个月应该也二十几贯要白分给药铺吧?”
颜怀义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眼底露出几分不屑,语气含着冷意:“汴梁城如今像样点的店铺,每月租金就不止这个数。”
任白芷闻言,讪笑道,“哟,颜医不仅医术高明,对汴梁城的租房市场也这么了解?”
颜怀义神情微变,似是被她一语戳中了心事,却面色不改,“别老想着套我话,勉之最是清楚我的,他爹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有李家的允许,我不会自立门户。”
“是么?”任白芷反问道,“若这么信任李家,怎么当初那封举报信,直接递给了衙门呀?”
颜怀义听她这般提起,眉心微蹙,语气不善地道:“任大娘子,若是为了上回的事来故意找茬,颜某没工夫奉陪。”
任白芷闻言,却不急不恼,只是微微一笑,缓缓道:“颜医,我其实也觉得你挺委屈的,同事是老板的关系户,我要是你,早自己单干了。何必硬着头皮耗下去?”
这话一出,颜怀义一时不知是敌是友,只能冷哼一声,别开眼不再言语。
任白芷却并不放过他,语气一转,淡淡说道:“我这儿正巧有个铺面,位置不错,租金低廉,就是需要跟隔壁当铺共一个屋檐,特别适合你这种刚出来自立门户的小本经营。若你真有心,不妨随我去看看,万一成了呢?”
颜怀义闻言,冷笑一声:“果然是要我入套不成?”
任白芷坦然一笑:“入套不入套,试一试便知。若不愿,你权当随我走一趟散心。”然后轻声靠近,“这件事上,咱俩是一条船上的,李林,我官人那边,会替你瞒着。”
她语气笃定,眉眼间带着几分从容自若,让人无法拒绝。
颜怀义沉默片刻,冷哼了一声,却终是拂袖道:“左右无事,就随大娘子走一趟,看看您要玩什么花样。”
任白芷莞尔,抬步领路,而颜怀义则面色复杂地跟了上去。虽看似不情不愿,但脚步却不曾迟疑。
未多时,两人到了许家当铺。门外挂着一方招牌,字迹清秀,牌匾崭新,显然不久前才重新修整过。
任白芷走进当铺,掌柜陈氏正坐在柜台后翻账本,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忙起身相迎:“任大娘子,您来了!”语气里透着几分恭维。
毕竟就按照任白芷给出的估价方案与拍卖策略,就十几天的功夫,当铺的生意已经止亏了。真是神了。
但很快,她神色间带着一丝狐疑,目光在任白芷身后的颜怀义身上稍作停留。
“陈掌柜,我今日来,是要介绍一位合适的租客给您认识。”任白芷微笑着开口,然后侧身示意道:“这位是颜怀义颜医,目前在李家西街药铺坐诊,医术颇佳,有意租下隔壁的铺面做医馆。”
陈氏闻言,神色微动,却仍是持着几分戒备,上下打量了颜怀义一眼,语气平静地道:“李家药铺的医师?久仰大名。只是我这隔壁小,怕是容不下您这位大医师。”
颜怀义被她直白的态度激得有些不悦,但想到任白芷在场,又不好发作,只是冷冷说道:“我不过是个寻常大夫,治些风寒小儿的小病。若陈掌柜觉得不合适,我另寻他处便是。”转头便要走。
“陈掌柜这话可说的不再理,”任白芷笑着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医馆不同于其他铺子,不需要很大,一个坐诊间,一个柜台,一些药柜,足以。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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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开在当铺旁,若手头紧的,正好可以来典当点东西,换个药资,也便利。”
陈氏听到这儿,眉头稍稍舒展,心中已有几分意动,但仍有几分犹豫:“可这铺面是新隔出来的,墙上未免有些薄,若有病人吵闹起来,怕是会影响我这儿……”
“这个顾虑简单。”任白芷从容不迫地说道,“颜医若是租下这里,我会帮着协调,重新加固隔墙,保证两边互不干扰。”
陈氏听后,心中暗暗点头,但目光转向颜怀义,语气稍缓:“那不知颜医意下如何?”
颜怀义本就被任白芷一路压着气势,此刻见陈氏主动让步,心中虽仍存几分不甘,但想到自己若真能另起炉灶,也不失为一个出路。
他冷哼一声,淡淡道:“若陈掌柜不嫌弃,我也可以试上一试。不过,租金得好好谈。而且租期至少得三年,期间,不能再涨租金。”
任白芷见状,嘴角微扬,笑道:“三年便三年,这事儿我可以替陈掌柜做主。至于租金,眼下这般大小的闹市铺子,月租怎么也要二十贯,咱这是隔间,打七折,十四贯?”
“一言为定!”听到这数字的颜怀义丝毫没有犹豫。他太清楚在这个地段,能以这个价格租到这样的铺面,是多么难得事。
陈氏虽心里依旧有不满,也不好再多说,只能点点头。毕竟任白芷这丫头,现在是她店铺的东家。
“好,那便如此定了。”任白芷微笑着拍板,随后转向颜怀义,眼神中带着几分促狭,“颜医,以后可就是邻里了,还望多多关照。”
不远处的李林兰,眸光微微一眯,远远望着眼前这一幕,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袖口,心中浮起一阵不快和不安。
他今日会到此,是在向钱四打探何苏文近日有没有来找任白芷时,无意探听到,任白芷近日忙于张罗许家当铺的改造。
许家当铺,不就是他那个庶妹李紫芙舅母的当铺么?他爹好像跟那间当铺有什么秘密合约,每月都能从蒲记拿到一笔钱,瞒着何氏喝花酒。
这任氏,去趟那浑水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竟下意识踱步到了许家当铺。
生意似乎确实比之前门可罗雀好了些。他观察一会儿后正准备离开,却看见颜怀义跟着任白芷来到了这儿。
离得远,他不太听得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看神情,似乎,是朋友?
那之前西街药铺的事儿,颜怀义不会跟任氏说漏嘴了吧?
想到这里,他眸色一沉。真是烦人的棋子,又得让他善后。
想到这里,他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46. 侯府生日宴
侯府生日宴当日。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房中,蔓菁眉头紧锁地站在镜前,手中拎着几件刚取来的衣裳,不住地在任白芷身上比划。
“大娘子啊,别怪蔓菁多嘴,怎么这么大的事你都不上心!”她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衣料,“第一次与姑爷赴宴,还是侯府的寿宴,满城的权贵都要到场,你这几件衣服也太寒酸了。”
任白芷正坐在梳妆台前,低头整理着发间的步摇,听闻此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过是去见见人,何必费心。”
“不费心怎么行?”蔓菁一跺脚,索性拉起任白芷便道,“不行!丢人不丢面,如今咱大娘子也有钱,好衣服总得买几件来撑场面。我听说,【露华浓】新出了几套上好的衣裳,华丽的很。趁着还有些时间,咱们赶紧去。”
【露华浓】乃是城中贵胄最爱的成衣铺,铺子内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不时有贵妇与小娘子出入其中。
一进门,蔓菁便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衣裳,不时拿着各色料子在任白芷面前比试,嘴里念叨着:“这套缀金丝的好,衬得大娘子明艳;还有这一套鸾凤齐飞的,穿上肯定压过全场。”
而任白芷却兴致寥寥,随意扫了两眼后,突然想起前几日,李紫芙提到过,这家店似乎典当了些新出的饰品,若有所思。
她径直走到柜台前,与站在一旁的老板闲聊起来:“你们这几日,可有什么新货进来?”
老板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见任白芷主动搭话,立刻满面堆笑:“大娘子,可巧了,刚从南边运来的蜀锦,花样最新,也最贵。”
“蜀锦还行。”任白芷微微颔首,话锋却一转,“不过听说你们最近似乎遇到些麻烦,还需要典当东西周转?”
老板闻言神色一滞,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几分:“您这话从哪听来的?我们【露华浓】可是……”
“老板,”任白芷却不急不缓,低声说道,“霜华环珰,锦绣连环,好像还有一个,金蝶步摇。这几日总有小厮去典当全新的【露华浓】首饰,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这话一出口,老板的脸色顿时变得难堪又复杂。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娘子,似乎有些惊讶她从哪儿得到这么精准的消息。
沉默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娘子慧眼如炬。实不相瞒,最近的确是出了些问题,主要是铺子扩张得太快,账目有些周转不过来……”
两人低声交流之际,蔓菁手里拎着一件红色芙蓉纹长裙,兴冲冲地走了过来:“大娘子!快来试试这件,肯定合你心意!”
任白芷停下话头,笑着应了声,却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张自己准备已久的名帖,悄然递到老板手中:“考虑让人入股么?两三百贯的那种。”
老板愣了愣,还未回过神来,便下意识接过。
蔓菁并未察觉两人的小动作,只拉着任白芷将那件裙子披到她身上:“这才像话嘛!大娘子,这次你可别再再嫌贵了,就这件了!”
任白芷看了看自己身上那绯红的裙子,倒却是好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听你的。”
蔓菁欢天喜地地付了银子,硬是让任白芷换上了,又捯饬了好多些首饰,才出了铺子,上了马车,往侯府赶去。
待马车进入一处繁华街市后,又行了一炷香,便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一间兽头大门,正上方有个匾额,匾上大书“敷阳子邸”四个字,但正门紧闭,只有东西两角的门有人出入。
从西边角门进了,马车便停了下来,李林竹已在此等候多时。
车帘轻掀,任白芷从车中走下,一袭绣着芙蓉纹样的长裙,裙摆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恍如泼洒了一层流动的霞彩。她的发髻饰以金玉钗,耳边垂着两颗珍珠,行走间摇曳生姿。
李林竹的目光锁在她身上,眼中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情绪。淡妆浓抹,总相宜。
可面上不显,他嘴角微勾:“娘子今日这是打算去寿宴,还是去比谁家嫁妆最重?”
任白芷闻言,停步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若不是要给某人长脸,我何必这么费工夫?”
李林竹挑眉,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语气越发欠揍:“你这长脸的方式,可真特别。大家都穿得方便蹴鞠,就你像个移动的灯笼,一走一晃地提醒人家,这儿有个不合群的。”
“蹴鞠?”任白芷微微皱眉,“你何时提过要蹴鞠?”
李林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调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蹴鞠是侯府五郎的拿手好戏,他夫人也常陪着练,宴会上不玩,反倒显得怪了。我以为你该知道。”
任白芷目光微转,淡淡道:“所以你故意瞒着,想看我出丑?”
李林竹闻言,露出几分戏谑的笑意:“瞒着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我以为你一向聪明,总会提前做好调查?”
见他笑成这般,任白芷更加觉得他是故意让自己出丑的,双手开始拆多余的耳饰跟发饰,嘴上咬牙切齿,阴阳怪气,“那真是多谢您提醒了,灯笼嘛,本就是用来照亮别人。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还挺高尚。”看了一眼手腕处的蓝田玉手镯,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他送的镯子。
她抬头瞧了一眼李林竹,反呛道,“倒是你,一身白衣,不觉得自己太素了吗?这是寿宴,又不是奔丧。”
李林竹被她反将一军,轻哂道:“怎么?你想让我穿得像个画舫上的唱角儿,还是跟你一样像灯笼?若真如此,那咱俩岂不是成了对联:上联‘珠光宝气惹人笑’,下联‘浓墨重彩不成调’?”
本来有些生气的任白芷,被他这么一逗,扑哧一笑:“好一个浓墨重彩不成调,你今日兴致不错,连对子都预备好了?”
“承蒙夫人给的灵感,”李林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眼中却微微一软,声音也小了些,“不过,虽说衣服不中场合,但穿在你身上,倒也不至于太丢人。”
任白芷将拆下来的首饰装起来,笑得轻快:“这话听着倒像夸我了?”
李林竹看着她的笑容,淡淡地移开目光,语调依然疏懒:“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让你丢我的人。”
“多谢官人的关怀。”任白芷也学着他的样子假装恩爱夫妻,一边说着,一边提步向前。
李林竹看着她的背影,无奈轻笑了一声,几步跟了上去:“说真的,这裙摆长,千万别在宴会上摔了。”
“放心,”任白芷回头,唇角带讥笑,“就算我摔了,也要拉你垫背,一起丢人,就不丢人了。”
一句话轻飘飘“一起”倒让李林竹一时间心神荡漾,红晕又不声不响地爬上了脸颊。
不一会儿,一位女使带路,两人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红木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后面有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是五间雕梁画栋的上房,两边是穿山游廊的厢房,挂着各色牵牛花,凌霄花等藤蔓花类。
另一头,李林兰早随何苏文进了上房,一袭玄色云纹长袍衬得他儒雅俊朗,周身的从容之气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他并不急于寒暄,只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何苏文,言笑晏晏地与她低声交谈。只是当目光不经意掠过内堂时,却微微一滞。
那一抹明艳的绯色霎时刺入眼帘——任氏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芙蓉纹长裙,金线缀珠,层叠华丽。
她这是什么打扮?李林兰眼底浮现一丝讥笑,不知收敛锋芒,侯府的寿宴,竟当是自己的舞台?
果不其然,几个衣着素雅的贵妇已然在侧低声议论,指指点点,目中尽是嘲弄。
正当李林兰心中暗自幸灾乐祸时,忽听得一声轻笑响起:“哟,这便是勉之的新妇吧,这红装当真惊艳,哪儿买的?改日我也去瞧瞧。”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着湖蓝比甲的大娘子款款而来,容颜清丽,举止温婉,正是何苏文的庶姐,侯府五郎之妻,如今侯府的真正当家,何苏欣。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身上一件素白披帛轻轻搭在任白芷肩上,神色柔和地道:“天转凉了,这披帛薄暖,替你挡挡风。”
一句话,一个小动作,既盖住了任白芷的失礼,又无声无息地平息了众人议论,化解了一场尴尬。
任白芷回头看向她,眸中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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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丝欣赏。
何苏文这个庶姐,倒是大气。
她回以微笑:“何大娘子真真细心,多谢了。”
李林兰看着这场景,眉头微微蹙起,这两人倒是相见如故。
还未来得及细想,却注意到人群中一阵骚动。只见邓小娘子同样一袭华丽的衣裙,傲然步入,神情张扬而霸道,毫不掩饰她的自信与骄傲。
“何大娘子怎么把她请来了?”有人议论纷纷,“寒食节的事儿,还没让何家长记性?”
“可说呢。”另外一人附和道,“咱们离远些,别像任氏一样,做了替死鬼。”
“嘘,小声点,人就在那儿呢。”另一人压着声音提醒前面两人,又抬眼向任白芷方向瞧去,忽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惊呼道,“这邓小娘子穿的红裙,是不是跟任大娘子的,一样?”
听到这话的邓小娘子,脸色立变。她扫眼看到了任白芷,果真,这姓任的也穿着露华浓最新出的这款红裙,不一样的是,她并没有佩戴华丽的首饰,而是披了件素白透亮的披帛。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穷鬼。邓小娘子想着,径直走到任白芷面前,开口说道,“这衣服是我先看上的,你换一件。”
正准备跟何苏欣细聊投资基金的任白芷,对于邓小娘子的打断有些不满。她侧着身子打量着邓小娘子,这人,怎么越看越像恶毒女配的人设?
许是任白芷的眼神让邓小娘子想起那日在清风楼被吓哭的事儿,邓小娘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嘴上依旧不客气,“任氏,你听到我说话了没?”
见自己媳妇被一个小姑娘欺负,一向自诩君子的李林竹也按耐不住,正要发作,却见任白芷一手拉住了他,一手举起摊开,满脸奸笑,“没问题,多少钱?”
邓小娘子一愣,“什么钱?”
任白芷佯装吃惊,音色也高了几分,呼道,”邓小娘子让我做事,不会不给钱吧?“
邓小娘子被这话一噎,脸上瞬间闪过几分尴尬,旋即又强行压下,梗着脖子冷笑道:“钱?我让你换裙子是为你好,小门小户撑不起好衣裳,这寒酸的搭配,降低了侯府宴席的档次,怎么,还想讹我不成?”
任白芷眉眼弯弯,毫不介意她话中的嘲讽,语调轻快地说道:“我是小门小户,那大门大户的邓小娘子要我办事,却不肯付个辛苦钱,这又是为何?是平日里白吃白喝白拿,习惯了么?还是御史家的姑娘也不容易,其实手头也没几个银两?”说罢还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吃惊样。
此话一出,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盛,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低头掩笑,眼中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邓小娘子被这么一激,从怀里拿出一吊钱,丢给了任白芷,“给!”
任白芷哪儿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煞有介事地数了起来,“九百二十七文,还不足一贯呢。就这价便让我换下二十多贯买的新衣裳,啊?”
人群中已经有人笑出了声,但很快就捂住了嘴。
邓小娘子的脸色愈发难看,却因为囊中羞涩无计可施,只得用力跺了跺脚,索性耍起了小脾气:“你少在这跟我耍贫嘴!今天这裙子,我劝你还是换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任白芷手里甩着那吊钱,像是故意刺激对方一般,笑吟吟地说道:“怎么个不客气法?又【不小心】放马过来么?”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有几个大娘子更是低声交谈起来:“所以寒食节那事儿,还真是邓家的故意使坏?难怪李家大郎瞧不上她呢。”
眼见邓小娘子被指责得面红耳赤,何苏欣赶紧端着酒杯走上前,轻轻打圆场道:“这衣裳我瞧着也喜欢,也想去买件呢,两位姑娘眼光可是真真的好。”
她又瞥了眼任白芷,目光柔和,声音却低了许多:“任大娘子性子直爽,我是喜欢的。可这席间宾客众多,总要顾及未出阁姑娘的体面,免得旁人误会。”
一向会见风使舵的任白芷,当然要给何苏欣面子,毕竟是潜在的大金主,于是她强行拉过邓小娘子的手,也不管邓小娘子满脸惊恐,她则是一副好姐妹的样子笑道,“自然呢,邓妹妹最是顽皮,就爱跟我斗嘴。”
47. 打砸当铺
宴会请了水榭枋的戏班子,杂耍、傀儡戏、唱戏,安排得满当当的。中间还夹杂了些有奖小比赛,投壶,作诗,点茶。何苏文是个好手,一连赢了好几回。
任白芷却没有怎么花心思在宴会本身,她本来就是陪李林竹来的,想着找何苏欣拉钱。可是何苏欣作为当家的,忙得脚不沾地,时时找不着人,所以任白芷索性坐在院子外,看李林竹他们蹴鞠。
不愧是天天在外面跑的人,身手就是比李林兰那个书呆子好不少,瞧瞧,这才一炷香时间,李林兰就累下场了。任白芷边喝茶边想,眼底带着毫不自知的自豪。
李林竹刚进了一球,她高兴地站起来给他欢呼,却见一个小厮将他带下了场,一打听,原来是侯爷睡醒了,来凑热闹,瞧见了李林竹,便将他拉去叙旧。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有侯爷的人脉呢?任白芷一边感慨一边又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一下他的人脉,拓展自己的业务。
正想着,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引起了她的注意——邓小娘子?
只见她一改往日嚣张的模样,拉着原本休息的李林兰,往后宅去,语气虽压得低,却依旧透着几分凌厉。
这外男进后宅,怕是不妥,想来肯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聊。
想到这里,她的八卦之魂涌了上来,赶紧跟了上去,待他俩停下来,她也迅速转身,躲在一旁墙角后,悄悄探听。
“修文哥哥,”邓小娘子的声音隐隐透着压抑的怒意,“你当真是为了报恩才娶何小娘子的?何大娘子都说了,何家从未让你为此牺牲婚事,你为什么还要执意如此?”
李林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藏着一丝冰冷:“何家说不必,但我李某人不可不知恩图报。”
“报恩有那么多种法子,怎么就非要结成亲家?”邓小娘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凌厉。
诶?这小丫头,终于清醒过来了?
任白芷想着,又听见李林兰说道,“何小娘子,有恩于我,又对我情根深种,李某人万万不可辜负于她。”
邓小娘子闻言,几乎恼羞成怒,语气也不禁拔高了几分:“若只是她对你有情,你为什么总是对她百般体贴?今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对她分明不是单纯的报恩!李林兰,你是不是拿我当笑话?”
任白芷屏息凝神,她看不到李林兰的神色,但听得出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敷衍:“邓小娘子,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李某人从未轻薄过姑娘,又何来当笑话一说?”
邓小娘子气得浑身发抖,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你简直无耻!当初寒食节,我险些害她丧命,人人都道是我无理取闹。可分明是你自己跟我爹说的,若早遇见的是我,若没有何苏文。”
正当此时,廊柱转角处隐约传来一声轻咳,邓小娘子一震,猛然回头,只见何苏欣带着何苏文立于不远处。
何苏欣面色沉静,嘴角似笑非笑,目光却如冰刃般冷然刺向李林兰,而何苏文一脸不可置信,双眸微红,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李林兰身形一僵,片刻后,转过身来,脸上已然恢复从容模样:“何大娘子,苏文,怎么没去看蹴鞠?”
何苏文没有回答,只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她抿唇转身,仓促离去。
何苏欣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她缓缓抬眸,望向李林兰,语气温婉而淡然:“我家妹妹年纪尚轻,性情冲动,才会如此无礼,还望二位见谅。”
言罢,她也缓步离去。
屏风后的任白芷轻轻啜了一口凉透的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眸中尽是几分欣赏。
原来如此,今日何苏欣罕有地同时请邓小娘子跟何苏文,就是为了这一幕啊。
好一招请君入翁。
正琢磨着呢,一名侯府小厮四处探望着,瞧见任白芷躲在后宅墙角,匆匆赶来,额上带着薄汗。
待至任白芷面前,他躬身施礼,低声道:“任大娘子,门外有一位姑娘,自称李紫芙,说是有急事要见您。小的劝她稍等,她却执意不肯离去,吵闹得厉害。”
“李紫芙?”任白芷略一思索,眉间隐隐拢起一丝疑虑,赶紧放下茶杯,随那小厮向前厅行去。
甫至府门,便见一名素衣女子立于阶下,眉目间透着焦急之色,双手交握,似因寒风瑟瑟而微微发抖。
任白芷见状,不禁加快了几步,开口道:“紫芙,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李紫芙抬头见到她,眼中霎时泛起泪光,快步上前道:“堂嫂,总算见到您了!许家当铺出事了!一群地痞流氓闯进去,将铺子砸了个稀烂,连账册都抢走了。我去西院找您,结果没见着人,听说您与堂哥来了侯府宴会,这才一路追到这儿来。”
“当铺被砸了?”任白芷闻言,面色一沉,随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报官了么?”
“快一个时辰了。报了,但那些地痞都是掐着钱砸的东西,衙门的人来了也只让私下和解。”李紫芙快哭了,“我跟舅母没辙,只能想到找你帮忙。可是侯府的门太难进了,我找人通传了,蔓菁姑娘倒是出来见我了,可她说你正陪着侯府夫人饮茶,无暇分身。”
任白芷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抿唇不语。
李紫芙看着她的反应,继续解释道:“我不信你会为了陪贵人便不管当铺的事儿,所以拿簪子买通了那个小厮,让他一定要当面告知你我在门外。果然,我就知道我没有信错堂嫂!”
任白芷却没有听进去这后面的话,只是盘算着,一个时辰前被砸,恰好是她进侯府的时辰,又是掐着金额砸的,报官也会不了了之,怎么就这么巧?
是当铺同行眼红,所以故意挑衅?任白芷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解释说得通。只是不知道,哪位同行对她的行程这么了解。
不过无论对方是谁,若不在对方第一次挑衅时,便有力回击。只怕之后的麻烦事更多。
想到此处,她也顾不上李林竹跟蔓菁了,回身给小厮打赏了些小钱,说道,”李林竹,我官人,你识的吧?这会儿在跟侯爷聊天,一会儿你瞧着人了,跟他说声我有急事先走了。“
说罢,便提着红裙,拉着李紫芙,火急火燎往当铺赶去。
刚至巷口,便见前方一片狼藉。
铺子的大门半掩,门框上斑驳的漆痕下,是新添的刀砍斧劈之痕。屋内残破不堪,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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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倒在地,柜中空空如也,散落一地的账册被撕成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味,似有人将纸张和布匹一并点燃,尚未烧尽便被匆匆扑灭。
门口,一名妇人怀中抱着个约摸四岁的孩童,呆坐在门槛上。那妇人正是掌柜陈氏,此刻面色憔悴,泪痕未干,小孩紧紧攥着她的衣襟,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弟弟!舅母!”李紫芙快步上前,心疼地将两人扶起,急道,“我走的时候分明还没这么糟糕!”
陈氏抬头看了一眼,带着哭声说道,“他们又回来过,东西倒是不砸了,就烧账本,还出言恐吓我母子。”
这时,邻居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说着目睹的经过。
“这些地痞可真是无法无天,白日里闹上门来,连句解释都不给,就开始砸!”一个磕瓜子的大婶说道。
“黄彪那伙吧?他们是专门收人钱财,□□对家,事后再借口是不小心破坏的,赔点小钱了事。”旁边的大爷卖弄起自己的见识。
“官府不管么?”另一个正在晒衣服的大婶也跟着插嘴。
“管不了。别看他们是地痞,倒是对律法颇为精通。每次砸得不多不少,损失的金额都恰巧好,低于被关押的数目。你叫衙门拿他们怎么办?”大爷耸耸肩。
“哎哟,这可难整。这当铺眼瞧着好了起来,偏偏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对家眼红的。”怀里抱着小婴儿的少妇有些心疼地念叨着。
“也不一定是对家搞得。刘氏一个寡妇,本就不吉利。”那大爷正准备继续说,身子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哎哟,谁不长眼啊!”
任白芷嘴上虽带着歉意,但神色却笑嘻嘻,“哟,光顾着听闲话了,没瞧着大爷。对不住了。”边说边往当铺走去。
当铺的柜台地上有些瓷器碎片,是今日拿出来拍卖的,可惜不值什么钱。
值钱的东西,比如金银首饰什么的,那些地痞倒是手脚干净,一个也没拿。
看来这些人,果然如那大爷所说,专门从事这种勾当的,业务已经相当熟练了。
只是,再熟练的地痞,也总会有失误的时候。
计上心来,任白芷嘴角上扬,在身上摸索了一下首饰,有些惋惜,蔓菁怎么给买的,都是些真金白银的东西,都摔不坏。
正想着,目光落在了腕上那只蓝田玉镯子。
值钱,易碎,颜色还与满地的瓷器碎片相近,简直就是为了她那个“坏主意”量身定制的首饰。
只是,任白芷想起那日李林竹送她这镯子时的欢喜,有些不忍,这么砸了,真是可惜了。
但她只犹豫了片刻,便手起掌落,“砰”的一声,镯子碎成几瓣,然后佯装发现什么似的,喊道,“紫芙,快来看看,这上等的蓝田玉镯子,怎么也被那些狗东西砸碎了?”
“哪儿来的蓝田玉镯子?”陈氏惊呼,满脸错愕。
任白芷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前几日我典当给你的货,一直跟瓷器放一起,许是那些流氓也没瞧着。”她说得很惋惜,然后朝李紫芙看去。
李紫芙立即会意,赶紧说道,“这镯子少说也要十几贯呢,舅母,咱们再报一次官,这回,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48. 懂律法的地痞
不多时,衙门捕快奉命而至,步履匆匆,看样子是刚处理完别案,脸上满是不耐。那群地痞得知报官之事,也一窝蜂地赶来,双方在当铺前对峙起来。
为首那人,任白芷已从邻居口中听说了名字,正是黄彪。她站在人群之外,远远打量着他——此人一身褐色短打,袖口微卷,露出精瘦的前臂,五官锋利,带着几分潦草的俊俏,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只是怎么总觉得有些眼熟,就跟当初第一次见李林竹时的感觉有点像。
啊!想起来了,这人长得也有点像一只哈士奇,不过不是她家那只粘人爱撒娇的双双,而是经常跟双双玩闹,住在隔壁二单元的赵二哈,天生一副欠揍的模样。
想到两只狗曾经在楼下互骑的场景,再套上李林竹跟黄彪的样子,任白芷的脑中画面,过于不可描述。
黄彪似有所觉,目光懒懒地扫过她,随即大步走来,站定在她跟前,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唇角勾起一丝不屑:“这位小娘子倒是眼生,怎么?也是这当铺的伙计?”
话音刚落,陈氏便抢先站起,挺直腰杆,狗仗人势地冷哼一声:“这是我东家!”
黄彪挑了挑眉,转了转中指上的铜戒,嗤笑道:“有趣,女伙计,女掌柜的,女东家。”
任白芷眉头微蹙,随口便道:“你没见过女人?”这有什么有趣的?
此话一出,黄彪顿时一噎,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几分张扬与无赖。
正要再说些什么,捕快已是等得不耐,皱眉喝道:“笑笑笑,笑什么笑!衙门也不是闲得慌的地儿,你们这种小事,能私了就私了,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惊扰官府!”
说着,不耐烦地翻开记录簿,瞥向任白芷等人,“说吧,这回又是砸了什么?”
李紫芙见状,赶忙从袖中掏出一块碎裂的蓝田玉镯,递上前道:“这个玉镯子,之前混在瓷器碎片里了,误以为只是瓷器被砸了。”
捕快提笔落墨,头也不抬地问:“多少钱?”
“二……”李紫芙刚要开口,任白芷却抢先一步,语气笃定:“八十贯。”
言辞间,半分迟疑也无。
“啥破镯子值八十贯?”黄彪身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啐了一口,怒道,“你们分明是讹人!”
任白芷神色不变,淡淡道:“此乃露华浓新出的限量款,手工雕琢,玉质上佳。我戴了几日,不甚合意,便拿到当铺典当,八十贯已是折旧价。”她语气自然,神色坦然,活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她吃准了这帮地痞不懂首饰,直接搬出露华浓的大名来给镯子抬价。
谁知黄彪接过玉镯碎片,端详了一番,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玉倒是好玉,只是这鼎鼎大名的露华浓,手艺竟如此粗糙,镯形都不圆润?”
“这是刻意为之。”任白芷不疾不徐,信口胡诌,“不然如何与寻常蓝田玉区分?”
“你说八十贯就八十贯?”那小厮不服气地冷笑一声,“我还说它只值八贯呢!”
“好!”任白芷立刻应下,转头看向捕快手中的记录簿,笑吟吟地问道:“方才的财物损失是多少?九十七贯啊?那加上这八贯,正好超过一百贯了吧。哎呀,真巧,过拘留线了呢。”
此言一出,那小厮脸色骤变,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任白芷套进去,慌忙解释道:“谁说它值八贯了!啊不对!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见过这镯子!”
任白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轻声道:“当时你们斗殴,场面混乱,未曾注意到这小小一枚镯子,也在情理之中。”
她这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反倒让那小厮更慌了。
黄彪总算回过味来,猛地转身,想要捂住四青的嘴,然而——
“彪哥!”四青已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可能!我们明明事先踩好点了,不可能砸这么贵的东西!”
话音刚落,四周瞬间一静。
片刻后,陈氏眼睛一瞪,扯着嗓子大喊:“听见了吧!他们自己都承认了!官老爷啊,您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捕快冷哼一声,刷刷几笔落下判词,合上记录簿,冷声道:“故意带头生事,恶意损毁财物,按律处以十日拘留。你们谁是头,随我走一趟。”
黄彪抿唇,目光幽深,最终轻叹一声,举手示意:“我。”
他大步走出,经过任白芷身旁时,脚步微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多了一丝玩味。
有意思,这当铺东家,他记住了。
而四青则愤愤地凑到黄彪身侧,耳语几句后,狠狠回头看了任白芷等人一眼,咬牙切齿道:“放心吧,彪哥,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熹,晨雾未散,街巷尚未完全苏醒。
陈氏被一阵恶臭熏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鼻端的气味却越发浓烈。她皱着眉坐起,抬头望向窗外,隐约瞧见晨曦中浮动的几只苍蝇。
心下一惊,她急忙披衣起身,推开当铺大门,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瞬间扑面而来。
“呕——”她捂着鼻子后退一步,险些被熏晕过去。定睛一看,门槛上、台阶边,甚至连铺前的青石板上,全被厚厚的一层秽物覆盖,黄褐交杂,腐臭难闻。几只野猫正试探着凑上前,又嫌弃地甩甩尾巴,匆匆逃走。
陈氏又惊又怒,压着恶心勉强站稳,抬头四下张望,目光一转,便看见街对面的茶棚下,四青正悠哉地坐在条凳上,手里抓着油饼,吃得正香。他身旁几个小地痞聚在一处,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时不时朝她这边瞥来,脸上满是看笑话的神色。
陈氏强忍着呕意,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骂道:“是不是你干的?!”
四青抬眼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慢悠悠地撕下一块油饼:“掌柜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诬陷也得讲究个证据。”
“除了你还有谁!”陈氏怒不可遏,指着当铺门前的狼藉,“半夜往人家铺子门口倒粪,你也不嫌缺德?”
四青咧嘴一笑,眼神里透着几分得意:“嗨,这世道怪事多了去了,说不定是哪个醉汉干的呢?我这大清早的,才刚吃上饭,掌柜的可别随便冤枉人。”
陈氏气得浑身发抖,正欲上前理论,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
她猛地回头,见任白芷正与颜怀义一道走来,显然是刚到铺前。
颜怀义眉头紧蹙,显然也被这股臭气熏得不轻。
“任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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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急忙迎上去,满脸愤愤不平,“你快看看,昨夜有人往咱们门口倒了粪,分明是故意的!”
任白芷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眼前的场景,眼底浮现一丝寒意。
就知道这群地痞没那么好对付。
她的手缓缓收紧,心下已明白了几分。
颜怀义微微皱眉,低声道:“这是什么情况?满门屎的铺子,我可不租的,再便宜也不租,谁会忍着屎臭味来看病?”
陈氏一怔:“什么意思?租约不是已经签下了么?”
颜怀义面露不屑,“租约里也明确写了,铺子若出现任何维护不当的地方,我有权随时退租。任大娘子,不会是要强租吧?”
任白芷摇摇头,笑道,“当然不会。只是这地段,这面积,这价位的铺子,可真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颜怀义心一动,可鼻尖的臭味让他立刻反应过来,“不行不行,再便宜,没法正常经营,也不行。”
“颜医这不是还有十来天才准备营业么?”任白芷继续稳住他,“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而已,我三两下就打发了,不值得颜医为此错过这么好的合作机会。”
“当真?”颜怀义半信半疑道。
“当真。”任白芷自信地笑道,“若到时候还是这幅光景,颜医再退约也来得及啊。”
颜怀义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点头同意道,“也行。那我跟修文说一声,他推举的账房先不见了。”
“修文?”任白芷又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李林兰给你推荐过账房?”
“是啊。”颜怀义不以为意,“修文人脉广,我有哪里需要用人的地方,都是找他帮忙介绍。不过他介绍的人也不是每次都靠谱的,之前那个刘老三就不太行,干活不认真,还不辞而别。害得我那两日天天自己磨药,笔都拿不稳了。”说起这件事他就来气。
任白芷却抓住了重点,“刘老三是他给你介绍的?”
不知内情的颜怀义点点头,误以为任白芷看不起李林兰的识人眼光,赶紧补充道,“但他介绍的别的人,都是很靠谱的。之前陆账房不在的时候,他介绍过一个账房给我,很是专业,只不过太太王氏最后派了你来,没用上。”
“这样啊。”任白芷细细琢磨着其中的门道,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自己被李林兰针对的感觉。
只是,李林兰为何要针对她?没理由啊。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哎哟,原来是你们家铺子传来的臭味啊。”邻居大婶捏着鼻子开门看到众人,赶紧骂道,“还有功夫在那儿闲聊呢,赶紧收拾干净啊,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四青闻言,眼里得意之色更甚,嗤笑道:“就是啊,若是每日都这般,这当铺的生意,可就做不了咯。”
言语间,竟是威胁。
任白芷看着他出神,四青误以为她害怕了,得意道,“怎么?怕了吧?早知如此,昨儿个就该乖乖认栽,害得我彪哥进去了,这是报应!”
任白芷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笑着清点道,“一,二,三,四,五,就五个人啊。那你们今晚倒粪的时候,可要小心了哦”。
四青隐隐觉得,她这个笑容,有些不对劲。
49. 蹲守
任白芷忙完金银铺的事务,又匆匆赶了一趟衙门寻徐胜舟,待得从衙门出来,天色已然微沉,暮色如烟笼罩街巷。
寒风拂面,她拢紧披风,脚步不停地向李府而去。
入了院中,厅堂内灯火微晃,映出案前一人的身影。
李林竹端坐其中,手中一卷文书正随意翻阅,见她踏入门槛,目光淡淡一掠,随口问道:“如何今日又归得这般晚?莫不是当铺之事又起波折?”
昨日自侯府宴归后,她便踪影难寻。今晨好不容易逮住她问话,方知堂妹母家的当铺出了岔子。
“你的乌鸦嘴倒是灵验得很。”任白芷一边解下披风,一边径直走近,语气轻快道:“今夜我要去当铺蹲守。”
李林竹闻言,指间一顿,眉头微微蹙起,随即放下手中公文,抬眼望她:“蹲守?”
“嗯。”任白芷随手夹了两口饭,语气平静道,“那些泼皮怕是不会罢休,今晚定会再来,我们正好候着,捉个正着,直接送衙门。”
灯影摇曳间,李林竹静默片刻,眼神微动,复又问道:“可曾请捕快埋伏?”
“自然,徐胜舟会来。”
闻此一言,他眉心蹙得更深,心底那点不痛快浮上心头。
自徐胜舟唤她“小娘子”起,他便不大喜欢此人。偏偏此人有事无事,总能绕过自己与她来往,上回自己托他寻物,他竟直接送至任白芷手中,令他心头微涩。
沉思片刻,他忽然道:“我亦可去。”语气轻缓,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然而眼底却藏着几分期待。
任白芷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勾:“你会打架?”她倒是见过他蹴鞠时身手矫健,体能应当不差。
不过,他是不是也太全能了些?测绘,时事,民生,蹴鞠,打架,医术,哦,还有吵架,样样略通。
“游医行走四方,学些防身之术也是应当。”李林竹淡淡颔首,言罢,起身为自己斟了杯茶。只是手执茶盏之际,目光不经意地一掠,便瞥见她腕上空空如也,未见那只蓝田玉镯。
指尖微顿,他状似随意地问:“镯子呢?”
任白芷心中一跳,险些被茶汤呛住。
她原想着修镯子不过几日,他未必会察觉,谁知这人目光竟这般毒辣,一下便发现了。
她干笑两声,老实交代:“不小心碎了,已经拿去刘记金银铺修理了!放心,我特意寻了最好的师傅,准备用金镶嵌修补。”
话虽如此,想到修镯子花的金子应比原镯更贵,她心里便隐隐作痛。
李林竹神色微敛,目光落在她腕间,略停了停,随即沉声问道:“可曾伤着?”
任白芷一怔,未料他听闻镯子损坏后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片刻后方才摇摇头。
李林竹闻言,轻轻舒了口气,随即微微蹙眉,自语般低声道:“终究还是该再寻专门的师傅打磨一番。”
此言落入任白芷耳中,她却误以为他是在懊恼当初没舍得找更好的工匠,心中那点负罪感登时消散大半,反倒笑吟吟地揶揄道:“可不是嘛?有些钱真不能省,越省反倒越费银子。”
他收回目光,垂眸抿了口茶,未再多言,心下却隐隐不是滋味。
这镯子竟碎了。
“怎么?”见他沉默不语,任白芷扬眉,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你该不会是心疼那点银子吧?放心,修补的钱我自己掏,不用你破费。”
李林竹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自然不会。”
顿了顿,他复又道:“不过既然你已找了刘记金银铺,那便罢了,若是修得不好,回头再换一只便是。”
任白芷闻言,顿时不乐意了:“换什么换?这可是你送的!”
她虽不知这镯子的真正来历,但毕竟是小狗使送的,既然能修补,便没道理换新的。
李林竹垂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紧,指尖轻抵袖下衣料,隐去些许心绪。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似有若无地动了动,终究未曾说破。
“随你。”他淡淡道,语气透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但心里却乐开了怀。
见她竟对这镯子极为上心,坏了特意拿去刘记金银铺修补,还花了大价钱找最好的师傅,甚至一向抠门的她,竟然为此特地添了金子。
李林竹想到这,指尖微微摩挲着袖口,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他原以为,她收这镯子只是因为好看,戴着顺手罢了。
她竟这般舍不得,这般重视,那镯子碎了便碎了吧。反正,修补好了,她还会继续戴着。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庆幸这镯子碎了,要不是如此,他怎会得知,原来自己送的东西,也会被她好好珍惜。
两人对话间,外头忽有冷风卷入,烛火轻晃。
李林竹起身披上外衫,语气随意道:“夜里寒凉,我去寻个手炉给你。”
任白芷见他起身,本还心虚地想着要不要转移话题,谁知他竟主动替她张罗起手炉,不免有些意外,连忙笑嘻嘻地道:“顺便拿两条毯子来,我们今晚在当铺蹲守,怕是要受冻。”
李林竹脚步微顿,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你倒是会使唤人。”
说罢,未待她回话,便径自走出了堂中。
待他身影消失,任白芷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按了按自己心口。
好险,差点就被他看出端倪了。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腕间,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镯子么?自己方才那么心虚干嘛?
夜色渐深,二人换了便于行动的衣裳,出了门,碰到正准备给任白芷打水的蔓菁,听说要去跟徐胜舟汇合,蔓菁赶紧放下水桶,跟了上去。
众人赶到与徐胜舟约在当铺附近的茶肆碰面,徐胜舟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来了,便立刻迎上前,低声道:“就你们俩?”
“还有我!”跟在任白芷身后的蔓菁出声,一如既往得充满活力。
但徐胜舟似乎并不在意,还在寻找着什么。
“没啦。本来就我一人呢,能多两人帮忙就不错了。”任白芷赶紧打断他的目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还是说,你盼着谁来?”
徐胜舟别过脸不答,径直往当铺走去,剩下三人赶紧跟上。
刚进当铺门,便瞧着李紫芙拿着一根打狗棒,战战兢兢地蹲守在角落,见来人是任白芷,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向了任白芷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任白芷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李林竹跟徐胜舟,少有的默契,齐齐将两人分开。
“你怎么偷跑出来了?”任白芷知晓何氏不可能放她晚上出来,所以这次蹲守都并未叫上她。看这仗势,应该是偷跑出来的。
“我要保护弟弟。”李紫芙的声音颤抖着,却透露着倔强,“我娘临终前交待过我。”
听到这里,任白芷伸手轻轻擦去了李紫芙的泪痕,安慰道,“你做的很好。”可你终究也只是个孩子啊。
后面这句她没有说出口。越不受重视的孩子越早当家的道理,她比谁都懂。
“你舅母呢?”倒是李林竹想开口问道。
“带着弟弟在后院柴房歇息着。”李紫芙终于忍住了哭腔,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任白芷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堂哥跟蔓菁来她倒是不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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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
“你怎么也在这里?”李紫芙皱着眉头看着徐胜舟,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在他面前大哭,觉得有些丢人。
“你堂嫂找我来的。”徐胜舟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却递给她一张棉手绢,“擦擦吧,脏死了。”
李紫芙一听,生气地夺过手绢,赶紧在脸上擦了擦,嘴上的话却似乎若有所指,“谁还不一定比谁脏呢?”
还未说完,只见徐胜舟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安静,屏息静听。门口似乎鞋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回响。
不过一会儿,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探脑地靠近当铺,他们手中提着木桶,四下张望片刻,确定无人后,便迅速靠近门前,作势欲倒。
然而,就在他们掀开桶盖的刹那——
“现在!”
随着任白芷一声低喝,众人瞬间冲出,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将四青几个团团围住。
“捕快在此!”徐胜舟一声厉喝,手中刀鞘重重一敲,激起一声沉闷的回响。
几个泼皮大惊失色,连忙扔下木桶就想逃窜,怎料李林竹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拽住了其中一人的后领,猛地往后一扯,那人便狼狈地跌倒在地,手中的桶也随之翻倒,泼洒出来的粪便溅了自己一身。
任白芷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抱臂看着他们挣扎,挑眉笑道:“哎呀,看来这泼粪的活计你们是做得很熟练啊。”
那几个泼皮闻言,顿时脸色一变,挣扎着想爬起来,其中一个略微机灵的连忙喊道:“误会!真是误会!小的只是走错了门,本想去另一家铺子收秽物!”
“哦?”徐胜舟冷笑一声,“这个时辰,哪家铺子还开着?”
“是,是隔壁街的杂货铺!”四青出声辩解道,“黑灯瞎火的,咱们也认错了!”
任白芷闻言,冷嗤一声,扭头看向徐胜舟:“这算人赃并获了吧?”
“啥人赃并获啊!”四青很是不服气地冲着任白芷骂道,“上次你就这么讹我彪哥,这次又来讹我们几个。”
“谁讹你们了?”任白芷反驳道,“这明显是你们泼粪,影响我们做生意好不好?”然后对着徐胜舟喊道,“赶紧抓人吧。”
可徐胜舟却眉头紧皱,并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情况,只能说他们有泼粪的意图,但很难说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大人啊!就是无意的!”四青赶紧冲着徐胜舟跪着喊道,“这小娘子仗着自己有点钱,就欺负我们几个卖苦力讨口饭吃的穷娃。大人也别收了几个钱,就跟着诬陷我们几个啊。”
被恶人先告状的任白芷,满肚子的火,正想冲上前跟四青理论,却被李林竹拦住了。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别让对方真抓着官商勾结的把柄,去反告咱们一状。”
“那就这么算了?”任白芷皱眉。
“哪怕是无意的,也对他人造成了不便,道歉,然后跟我去衙门交罚款。”徐胜舟似乎对于这种口角是非很有经验。
“对不起。”四青带着剩下的四个小泼皮,阴阳怪气地说道,“下次咱们一定注意些。”说罢,还挑衅地看了任白芷一眼。
很好。任白芷恨的牙齿痒痒。跟她玩无赖是吧?
她侧身再次向徐胜舟确认道,“所以,只要证明不了意图,都可以说是无意的,对吧?”
徐胜舟点点头,正想出言让她别跟泼皮继续斗下去,却见她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对着四青等人说道,“我劝你们,最好到此为止。”
本来想等你们老大出来后,跟你们好好谈笔生意的,非要惹自己的话,可别怪她下手重了。
50. 兵不厌诈
第二日,任白芷先去了刘记告假,而后径直往书坊而去。
如今那里不仅是书肆,更是任一多小报的大本营。
她素知自家这个弟弟与一群泼皮厮混得不浅,虽说不上是地头蛇,但也在市井间打磨出了些手腕。
之前她曾劝过他,莫要混迹于此,免得将来惹是生非,难有出头之日。没想到如今,反倒是她要来求他那些混混朋友帮忙。
推门而入,堂中几个小厮正忙着排版活字,木格子里铅字错落,印墨翻飞,一股淡淡的纸浆味夹杂着墨香弥散在空气中。
任一多立在一旁,袖子挽到肘上,指挥着他们调整板式,模样倒也颇有几分正经。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余光一瞥,瞧见她踏进来,嘴角一勾,语气漫不经心,“该不会是想劝我回家好好读书吧?啧,你别忘了,这小报你也有份,莫要听信娘的絮叨,嫁了人便跟着随波逐流,没了自己的主见。”
任白芷微微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懒得搭理,径直道:“你有认识些泼皮混混吧?帮我牵线几个,我有事找他们。”
任一多闻言,顿时放下手里的活计,目光一挑,带着几分警惕地打量她,“泼皮?你要他们做什么?”
“教训几个不长眼的。”她语气平静,不慌不忙。
任一多啧了一声,环抱双臂,斜睨着她:“你又去哪儿招惹了事?啧,我就说财不外露,财不外露,上次你拿着银票去金银铺炒交引的事就已经太过招摇了,这次又是怎么了?”
“跟钱无关。”任白芷耐着性子,懒得与他废话,直接道:“你就一句话,牵不牵线?有介绍费。”
一听有钱,任一多神色立刻变了,嘴角一扬,笑得露出一排白牙,语气也轻快了不少,“有钱当然好办事。说吧,什么时辰,要几个人,去哪儿,干什么?”
“五个人,身手要好的,下手有轻重的。戌时到次日辰时,在东街巷许家当铺待命。”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卖了个关子,“至于做什么。”
她微微倾身,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
“赶老鼠。”
当天夜里,四青带着几个人悄然而至,还未靠近门前,便被从暗处扑出的几人猛地围住,拳脚雨点般砸下。
四青他们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才拼命挣脱逃窜。等他们狼狈跑远,埋伏的人也迅速隐去,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二日,四青鼻青脸肿,嘴里骂骂咧咧,竟还是不死心,趁着夜色又来了一回,却再次被暴打得惨叫连连,险些连裤子都被扒了去。
如此两次,四青终于察觉不对劲,强忍怒火,按兵不动了几日。直到众人渐渐松懈,他才又带人摸了回来。
这次,他学聪明了,改了时辰,也不再按日子行动,改成不定期作乱,甚至有时在当铺门前留下一两袋粪便便立刻逃窜,丝毫不给人抓住的机会。
几日下来,倒是任白芷等人筋疲力尽,整晚严防死守,可对方一来就跑,根本抓不住人影,弄得人人都没法安生。
再加之雇佣泼皮打手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每夜无论打没打着人,都是四贯钱。如今这当铺生意好转了些,但也烧不起每日四贯的费用。
“这法子不行,不能这么耗下去。”陈氏拧着眉,脸色难看,“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日日守着,不仅生意没法做,还要一直防着他们来找麻烦,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个门吧?”
李紫芙也有了退意:“这泼皮最初是被我爹雇来找麻烦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真跟咱们结梁子了。”
“你爹?”任白芷抓住了关键词,“你爹不是在药铺坐诊,就是在花楼喝酒,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当铺的事儿?”
“好像是我哥无意间说起。”李紫芙将她从小厮那里听到的话和盘托出,“我爹每日都要我哥去给他汇报每日做了什么,就连去哪里碰到了谁这种小事都会讲。”
讲到这里,她尝试用起近日刚学的词语,“事无巨细。我有一次给他俩端茶的时候就听过一耳,相关不相关的,都会给我爹回报。那次好像是,他去何府偶然碰到刘大娘子跟何小娘子聊天,聊到金银铺要雇佣谁当出纳。”
这话突然引起了任白芷的警觉,她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紫芙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个月吧。哦!好像就是堂嫂刚赚一千多贯之后没几天的事儿。”
不会这么巧,就是她刚跟刘大娘子聊完证劵交易所的事儿吧?
如果真是的话,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就很难不让人多心,三次的话,多半是故意的。
只是,她跟这李林兰从未说过话吧?这人干嘛总跟自己过不去?
见任白芷陷入了沉思,陈氏误会她也在苦恼这些泼皮,索性说道,“如今这样,隔壁铺子也租不出去,生意也做不好,不如另寻去处。只是任大娘子那钱,我们是还不上了。”
“为何要另寻去处?”任白芷被拉回了神,“不过是几个泼皮而已。”
“几个泼皮而已。”陈氏学着她的样子阴阳怪气道,“上次在颜医面前你也这么说的,这都过了七日了,他们还不是照样来。”
“看来还是得让他们进去,才能安分些。”任白芷耸耸肩。
已经送进去一个了,本不想再送进去几个。毕竟把关系搞太僵,不利于后续合作。
但是没法子,他们自找的。
“堂嫂还有后招?”李紫芙来了兴致。
“就是前招啊。”任白芷笑道。
“讹人。”
天色尚未破晓,黑沉沉的夜幕下,几道人影猫着腰迅速穿梭在巷子间,手里提着沉甸甸的木桶,步履悄无声息,唯有桶壁偶尔碰撞发出的微弱声响。
“轻点,别撒了。”
有人低声呵斥了一句,带头的那人回头瞪了一眼,压低嗓音道:“还轮得到你来教?”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在几户人家门前停下,将木桶盖子缓缓揭开,顿时,一股浓烈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他们忍着呕意,将桶里的粪水倾倒在门槛前,又特意泼洒得四处皆是,待一切妥当后,便迅速撤离,消失在夜色之中。
既然四青他们不定期泼粪,那就让他们的“邻居”一同受罪。
当惹了众怒,还愁没有所谓的“人证”?
果然,天色微亮,巷子里就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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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是哪个缺了大德的,竟干出这等事!”
“昨日还好好的,怎地今早这门前就成了猪圈?”
“简直无法无天!这要是不管,日后咱们这些商户还如何做生意?”
受害的商户们炸了营,纷纷聚集到许家当铺前,怒气冲冲地议论着。
陈氏站在门口,假装惊愕地掩住口鼻,皱眉道:“之前还只是针对咱们当铺,见无人制裁,终究还是对整条街都下手了。怕是再过几日,就要狂妄到整个东街巷了。”
“陈掌柜,你们不能再忍气吞声了!”邻铺的掌柜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家当铺有人作乱,我们都跟着遭了殃!”
“我们报过官了,可是官爷说没有人证,抓了现行都没辙。”任白芷悠然开口,目光扫过这些气急败坏的商户,语气温和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谁说没有人证!”街角的掌柜出声说道,“那夜我出恭,分明看着他们几个往你们家泼脏水。”
“对!我也瞧着了!”对面的掌柜说道,“之前看得不清,如今想来,定是那几个泼皮。”
“当真?”陈氏一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样子,说道,“那上了衙门,你们也可为我们作证么?”
“当然!”本来想置身事外的几个掌柜,也因为被“误伤”,主动站出来。
“那我们今日就再去衙门告状!”
“对!上衙门去!让大人主持公道!”
一群人义愤填膺,当即便要拉着许家的人一起去衙门告状。
上了衙门后。
提点大人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地看着眼前争执不休的商户与泼皮,一旁的徐胜舟则神色平静地立在一旁,显然对这种场面已习以为常。
“本官问你们,”提点大人轻叩惊堂木,沉声道,“如今这么多人证,你们还不承认是你们故意泼粪的?”
四青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冤枉啊!我们跟许家当铺是有些误会,但从未做出此等恶心之事啊。这些人证肯定都是被那小娘子收买的,你不知道,之前这小娘子就收买了捕快,想要将我们抓进去呢。”
“我何时收买了捕快?”任白芷趁机反问道。
“就是六日前的晚上,你带着一位捕快,在许家当铺门口抓我们。”四青说道。
“六日前?”任白芷假装想要抵赖,“晚上我都不会出家门,你们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看错!”四青果然顺着她的话反驳道,“那日就是你,带着两个女的,两个男的,其中一个男的自称是捕快,就是他!”说罢,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徐胜舟。
徐胜舟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并不言语。
“我都不认识他。”任白芷继续佯装抵赖,“我干嘛叫他去抓你们?”
“不可能不认识!”四青想着当时他们两人熟络的样子,越说越上头,“就是在我们准备泼粪的时候,你大喊了一声现在!然后这人马上就出来把我们抓了。”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见任白芷露出狡黠的笑容,四青这才发现自己又上了她的当。
“既然你们已经承认,按律法,故意干扰他人经营者,关押三日。”提点大人断了案。
51. 收编与警告
黄彪从衙门出来时,天色尚未全暗,街边炊烟袅袅,人声鼎沸。他迈步走在青石板路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目光仍带着几分戾气。
身后,四青他们跟得不远不近,脸色难看,不时低声咒骂几句。
“妈的,咱们倒了八辈子血霉,被那婆娘戏弄一回不说,还白白吃几天牢饭。”
“彪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黄彪忽然停下脚步,目光一扫,几个小弟立刻噤了声。他慢悠悠地扭了扭脖子,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算了?怎么会算了。”
正说着,他目光微微一顿。
不远处,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站在茶馆檐下,后面跟着一个小丫头,眼神里充满警惕。
任白芷朝他微微颔首,唇角含笑:“黄爷,聊聊?”
屏退众人后,黄彪端着茶盏,手指轻敲盏沿,语调漫不经心:“说吧,又打什么主意?”
任白芷抬眼望向他,神色淡然:“跟黄爷谈笔生意。”
黄彪目光微微一闪,盏沿顿了顿,“想问谁找你们麻烦?我黄彪做事一向守信,从不透露雇主半分。”
“这种小事,还需要我跟你谈?”任白芷轻描淡写地更正,“我找你们,帮我收集汴梁城商铺的日收。一个商铺当日的营收,二十文。”
改造许家当铺,是侥幸。如今每月也有两贯多的回报。
投资露华浓投资,是偶然。如今每月也有三贯多的稳定收益。
只是靠这种运气总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汴梁商图,已经掌握了四五条街,三十多家铺子的信息,但并没有发现合适的价值洼地店铺。
“你要这些做什么?”黄彪挑眉,好奇心被激发。
“这你就别管了。”她平静地道,“我自有我的用处。”
金银铺那边的交易所生意如今也上了正道,自己手里也有些许余银,本金早也不是问题。
但她的赚钱宏图,却实实在在卡在了数据收集,跟项目挖掘的瓶颈上。
目前也就蔓菁每日出去打听,拖她长相和善的福,倒是也顺利,但一个人一张嘴两条腿,总归是慢了些。
其实,最适合做这种事的,恰恰就是最不起眼的泼皮。他们人多,路子熟,最重要的是便宜。
可惜,大多泼皮都不识字,很难收集到足够靠谱的数据。
直到,黄彪这伙人来闹事。
黄彪嗤笑了一声,语气玩味:“怎么想到找我?”
“你认字,讲信用。”她目光坦然,“你手下的几个年纪小,学字想来也很快。”
黄彪显然有些吃惊,问道,“你怎知我识字?”
任白芷笑笑,“听闻黄爷懂律法,每次都是掐着金额闹事。我估摸着,能懂律法的人,大抵是认字的。”
所以第一次见到黄彪他们,她就开始琢磨这个计划了。只是没想到,四青那几个那么调皮,非跟她掰掰手腕。
黄彪放下茶盏,眯着眼望她,忽然笑了:“有意思。”
任白芷并没被他带偏话题,不紧不慢地续道:“每日进铺子打听消息,在茶坊酒肆听掌柜伙计闲聊,轻轻松松二十文。”
黄彪半倚着椅背,手指随意地敲着桌沿,低笑一声:“你可知我们砸你当铺这一单,赚多少?”
“无论多少,总归不是稳定且长久的收入。”任白芷微微一笑,“全汴梁有三百九十七家铺面,每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文,一年可是两千八百九十八贯。哪怕你们只查到其中的十分之一,也有两百八十贯。”
画大饼,她是专业的。
黄彪眯眼看她片刻,似是在衡量这笔买卖的利弊。
许久,才缓缓开口:“敢问小娘子,芳名?”
“我姓任。”只是合作关系,知道姓就够了。
“那数据怎么给你?”黄彪追问。
“许家当铺,数据交予一个叫李紫芙的小娘子即可,钱也从她那里领。”她答得干脆。
当初李紫芙能从当铺明细里挑出露华浓,这让她刮目相看,是个找项目的好苗子。
“不过数目要详实,可不要坏了你黄爷的口碑。”
黄彪轻轻“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叫我黄彪即可。”
“没问题,黄彪。”任白芷见他答应,心情大好,让她叫他黄狗都可以。
“大娘子,还没好么?”蔓菁探头轻声问道。
任白芷还未回答,便听到黄彪问道,“大娘子?你成婚了?”
“怎么?你还不做已婚人的生意?”任白芷反问道。
不对啊,李镇华不也成婚了么?
黄彪望着她,笑意渐深,眸中却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倒也没有。那你官人呢?”
任白芷听此言,立即警觉了起来,脑海里二哈欺负双双的场景挥之不去。
她赶紧阻止道,“他不重要!”
可不能让这俩见面,感觉自家狗子会被推倒。
闻此言,黄彪朗声一笑,抬手拿起茶盏,一口饮尽。
“成。”他放下茶盏,嘴角噙着笑,“那大娘子,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夜色沉沉,灯火摇曳,李家东院。
任白芷探到李紫芙房门时,她正趴在案前,手边摊着书本,眉头轻蹙,嘴里念念有词。
见任白芷进来,李紫芙下意识地抬头,眼底还带着思索的余韵,待看清是她,才松了口气,“堂嫂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任白芷径直走到桌前,见李紫芙的读书笔记做得清楚分明,心里颇为满意,便直接开口道:“黄彪的事,我已经谈妥了。”
李紫芙闻言一怔,随即放下笔,撑着下巴问道:“这么快?他们不是刚放出来?而且,我们之前还水火不容的。”
“利益足够,自然就好说话了。赚谁的钱不是赚?”任白芷淡淡一笑,将自己筛选店铺的投资计划详细讲了一遍。
最后道:“之前投许家当铺时,我便交给你我是怎么看你们家的账本的。如今轮到你实践了,拿到数据后,你要做初步分析,挑选出有价值的店铺。若是找到合适的投资,成功了,你可以分成五成。”
李紫芙原本只是听得兴致盎然,直到最后一句,才猛地直起身,错愕地瞪大眼:“分成五成?”
任白芷斜睨她一眼,嘴角微勾:“逗你呢,还是两成。”
李紫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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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了任白芷一眼,没好气道:“堂嫂,你刚才那个「五成」是不是故意的?”
“嗯。”任白芷点头,很诚恳地道:“人就应该保持对金钱的欲望,才更有活力不是?”
李紫芙:“分明是堂嫂拿我取乐。”
虽然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
两成也不少,若再找到类似露华浓那样的,每年也能稳定有几十贯收入。哪怕以后嫁人,何氏不给她嫁妆,她在夫家也能有底气了,不再需要去攀附谁。
想到此,李紫芙一改初见时的唯唯诺诺,干脆地答道,“行。等数据到了,我就开始整理筛选,然后每日把结果整理好了,贴在你房里的汴梁百商图上。”
*
回西院的路上,任白芷在拐过花厅时,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于廊下,负手而立,似在对月发呆。
李林兰?
她脚步微顿,眸光微微一敛,继而继续往前走,待到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忽然停下脚步,侧头,轻飘飘地唤了一声:“堂哥。”
李林兰缓缓转头,目光沉静如水,唇角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弟媳,夜深了,怎么还未歇息?”
“找紫芙聊些事。”任白芷语气随意,微微一笑,眼中却带着几分揶揄,“没想到正巧碰到了堂哥,也省得我专门抽空去寻你。”
李林兰眉梢微挑,语气仍是温和的,“弟媳找我何事?”
“我也不知。”她轻声笑道,“想问问小女何曾开罪过堂哥,为何总是跟小女过不去?”
李林兰闻言,眸光微闪,但很快恢复如常,温润一笑,“弟媳这话,委实叫人听不懂。”
“西街药铺的事儿,我去刘记金银铺做出纳的事儿,以及近日,许家当铺的事儿。”任白芷一一指出,并不与他绕弯子,“次次都有堂哥在背后利用他人,干扰我做事的手笔。”
李林兰虽然意外她的直白,面上却不显,“弟媳想多了吧?在下公务繁忙,家里的事儿都是爹娘做主。”
任白芷见他不承认,也懒得跟他辨,继续说道,“堂哥这般喜欢将他人当作棋子,应当是很爱下棋吧?”
李林兰笑笑,“略有涉足。”
本是自谦的话,任白芷却顺着说道,“看出来了,棋艺不行。”
李林兰眼神微变,仍是笑着,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温和,“弟媳还未与我对弈过,此话从何而来?”
“棋道讲究攻守有度,取势亦取时。”她微微一顿,缓缓道,“可堂哥,却似乎只敢拿弱者当棋子,既不取势,又不合时。”
李林兰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去几分,一向自诩棋艺高超的他,实在忍不了被一个小小女子点评自己技术不佳,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这么说,想来弟媳棋艺不错,何时可以与在下交锋一局?”
“没空。”任白芷直截了当地拒绝,她还忙着赚钱呢,“不过,我若遇到合适的棋局,会顺手给你示范一番。”
“所以,堂哥之后可要小心些,别再挡我的道了。”
留下这句话后,任白芷便径直赶回了西院。
夜色如墨,李林兰静立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泛起冷意。
52. 改镯子
任白芷匆匆回到自己屋门时,正好瞧见蔓菁在门口给她使眼色。
还未听清她说什么,门便推开了,屋内燃着暖黄的烛火,映得塌上的身影带着几分阴郁的沉默。
李林竹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眉眼低垂,唇线紧抿,眼神透着阴湿气。
什么情况?在太医局受气了?
任白芷微微挑眉,关上门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小匣子上,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重新修好的镯子,水润的玉质配上闪闪的金镶花纹,好不显眼。
“镯子修好了?”她有些吃惊,刘记的伙计服务态度真好,明明可以明日她去上工的时候再给她,却提前送到家里来了。
李林竹抬眸看她,黑沉沉的眸子里情绪晦暗不明,顿了片刻,才语气淡淡道:“这镯子,是你找何韵亭帮你修的?”
任白芷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让伙计交给金银铺里手艺最好的人修,所以手艺最好的人,是何韵亭?”
她拿起镯子端详着,这金子,这手艺,还真是不赖。
看来原主的眼光也没那么差劲,至少在艺术造诣上,他俩确实能契合。
任白芷自顾自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李林竹脸色变得多差。
这分明就是在暗指他手艺差!李林竹内心十分烦躁,完全忘记了自己从未告之过她,这镯子是亲手打磨的。
他今日从何韵亭手里接过这镯子后,就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越看越吃味。
镯子碎成两段,何韵亭便用镶金手艺,一侧雕了小花遮裂痕,另一侧雕了亭台遮裂纹。看上去,这花与亭台遥遥相顾,倒颇有几分意境。
虽然早知他俩旧情未消,但在他送的镯子上明目张胆地眉目传情,简直不把他这个正统官人放在眼里!
“哼!”李林竹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任白芷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好,忙问道,“你不喜欢?”
“难道我应该喜欢?”李林竹都被她这个问题气笑了。
他看上去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么?喜欢被绿?
“不喜欢啥?”任白芷却依旧不明白,决定问个清楚,“这金子用的很足啊。花纹设计得也挺好看,这小花多俏。这,房子?”
她将镯子拿近了,仔细瞧瞧,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这怎么雕了一个房子?跟这花也不搭啊。”
大小尺寸,含义寓意,花跟房子都搭不上啊。
李林竹闻言,心中的愤怒瞬间消了大半。
说得好,不搭!根本就不搭!
任白芷抬眸,正好看见李林竹展颜那一幕,误以为他也是因为这个设计不搭调而生气,立刻明白了过来,“你也觉得不搭吧?我估计他就是想把这块笔直的裂痕盖住,所以设计了这么直挺挺的房子在这边。毕竟花儿啊,草啊,什么的,都是弯弯的线条。”
“笔直的又不止是这玩意儿。”李林竹小声说道,但心情大好,甚至对于方才自己因此生了一个时辰的闷气,表示不理解。
“那你说改什么?”任白芷直接问他。
换成竹林就不错。他在心里回答,但嘴上却说,“你随意,是你的镯子。”
反正只要不是亭子就行。
说罢,他哼着小曲,踱步到门口,让蔓菁跟客喜赶紧布菜。
任白芷眼见着李林竹从郁闷到愉悦只用了她一句话的时间,开始琢磨,这李林竹不是清心寡欲的活佛么?还真没见他这么喜怒无常过。
生理期?
正想着,守门的小厮却跑来传话,“侯府派人来接老太太去给侯爷看诊,老太太身体不适,得劳烦主君跑一趟。”
“可知是何事?”任白芷立刻恢复了警觉,这么大晚上来着急请人,怕不是小事。
小厮摇头,只道,“只知道侯府来了好些人,马车都在门口候着了。”
“那我去去就回。”李林竹出声安抚,“你饿了吧,先吃,不用等我。”
“我陪你。”任白芷主动提议。
这段时日,她重新衡量过这段婚姻,动了不和离的念头,虽然是守活寡,但这是好的活寡,自由的活寡。
撇开生理因素不谈,李林竹是个近乎完美的丈夫——医术高明,名声极佳,最重要的是,他从不干涉她的决定,甚至还愿意支持她的事业。
李家二房上下也算宽和,她如今也得到了两位长辈的信任,所以太太跟老太太也不再多干涉,她在家中有足够的自主权。
放眼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这已经是女人婚姻中的顶配待遇了。
更何况,已婚大娘子的身份,在她行事时确实带来了不少便利。至少在那些老成持重的生意人眼里,名正言顺的李家儿媳,比一个孤身女子更值得信赖。
再加上李家的清誉,她拓展生意时,能少走许多弯路。
而李林竹的人脉,更是个难得的资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生性单纯、为人君子,总之,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格外信任他。且不说何大娘子那份青梅竹马的情分,那日宴会之后,便是他一句话,何大娘子便亲自找上门来,投下了一笔不小的银子。连侯爷那样疑心深重、脾气暴躁的人,也愿意让他看诊。
若她能稳住“李任氏”这个身份,便能借着他的关系网,慢慢将生意扩展到真正的权贵圈层,那才是真正藏着巨龙宝藏的地方。
所以这几日,她对李林竹格外上心,几乎是有求必应。
她也得让李林竹明白,留着她这个“姐妹妻子”并非坏事。
她既不会对外宣扬他的隐疾,又能替他挡掉一些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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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麻烦,尤其是那些他尚未察觉、却足以牵动他一生的算计。
有时,建立在共同利益上的婚姻,或许比所谓的情爱,更加牢固。
只是眼下,约定的和离之期已然临近,她得加快步伐了。
翌日,刘记金银铺何家书房。
何韵亭端详着任白芷递来的镯子,目光微闪,语气不急不缓地道:“花与亭不搭?”
“亭?所以这房子是个小亭台?”任白芷挠了挠头,她真的没什么艺术审美,连这玩意儿是啥都看不出来。
但这些不重要,她神色认真地看着对方问道,“花跟亭都不是一个尺寸的,你这雕的到底是花大,还是亭小?”
何韵亭一愣,倒是没想到任白芷会问出这么刁钻的问题,他喃喃道,“我只想着,你曾写过,「花下共亭依,长忆故人期」。”
啊,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呢。任白芷这才明白过来,想来是原主那个才女曾跟他分享过自己写的诗句,所以何韵亭才会化用诗句里的意象。
倒也算是有心。他在任白芷心中的渣男形象,有了些许好转。
“不过还是改了吧。”任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镯子是我官人送的,他也不喜欢这亭台设计。”
何韵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么。
也对,她都嫁人了,自己还雕刻这么让人误会的意象,是自己僭越了。
他轻轻摩挲着金雕,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之前知道她要嫁人的时候,只觉得惋惜,但并未觉得失去了她。
毕竟她的诗,她的画,只有他懂。
可当她落水后,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她。
是那种毫无余地的,无法挽回的,永远地失去了她。
所以,是因为她真的爱上了李林竹么?不然为何,她连镯子为何如此修饰都未曾细问,只因李林竹的态度便要重改,竟毫不迟疑。
想到这里,何韵亭嘴角浮现一次自嘲的笑,我一个懦夫,有什么资格去问呢?他不也接受了母亲安排的,与蔡小娘子的婚事么?
他垂眸,试探着问:“那,要不要把「亭子」改成「竹子」?”
任白芷微微一怔,思索片刻后,拍手叫好:“这个主意好,竹与花都是植物,竹笋的花,尺寸差距也不大,放在一起更协调。”
更何况,这正巧是李林竹送的,相当于签上他的名字了。这不讨巧么?
任白芷再次感慨何韵亭的设计天赋,真的不赖,与原主若能走下去,也算得上是一对文青眷侣。
何韵亭看着她眉眼间流露出的几分满意,心底忽然生出些复杂的情绪来。
她果然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曾与自己吟诗对句的任白芷。而且——
她似乎已经对李林竹心动了。
53. 倒霉的李林兰
李林兰不太顺,也不知道凑巧,偏偏就跟他注意到任白芷的时间能对上。
这女人,真是灾星。
今年二月,金榜题名,正是风光,他都做好了要指点江山的准备了。可是左等右等,到了四月,等来的却是一个从七品的奉议郎(原右司谏),有名无权的官职。
也不知是邓家那位御史中丞背后掺和得太多,还是自己的准丈人何家那位礼部侍郎帮得太少,他这个进士甲科的天子门生,却跟同期的同进士一样,只拿到一个七品的官职。
但上面安排的,自己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最终还是按时去上任了。
到了夏至的假日,正巧赶上侯府的五郎生日,何家作为亲家,何苏文收到了邀约。在他稍微的暗示下,何苏文便也将他一同叫上了。
这侯爷,本名王韶,早年进士及第,后来因为三篇《平戎策》得到官家青睐,并成功在熙河开边了一千多里。也是正是这个胜利,给王介甫的变法树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促成了变法的迅速实施。
所以随着王介甫被罢又被招,这位侯爷的官运也跟着失势又得势。虽然现在王介甫已经告老还乡了,但战功毕竟是真实存在的。
去年,王韶被累封为太原郡开国侯,又念其身体年迈,不适合长途跋涉,便许他一直住在京城。
他膝下有十个儿子,而何苏欣嫁的,正是那中间的第五个儿子,王廓,也是个庶出。
之前听何韵亭说,最初是他与王廓因为听曲抢座的事儿,不打不相识。后来偶然的机会,王廓远远看了何苏欣一眼,便一见钟情,回去求自己的嫡母上门提亲。
何侍郎是个精明人,在他看来,侯爷是绝佳的亲家。
首先,侯爷有着漂亮的军功,又刚封了开国侯,家世上远远好过何家。虽说曾是新法支持者,但如今年迈体弱,对官场的影响,充其量也只是个吉祥物的存在,所以如今的新旧两党,面上都会给老侯爷体面。
再加上因为王侯爷儿子太多,王廓又不前不后,不招眼,这才能不看门第地选上自家的庶女。
也得亏是看上的自家庶女,若是看上了苏文那丫头,怕是何侍郎也没法全权做主。所以一接到侯府的求亲贴,二话不说,就把何苏欣的婚事定了。
话说回侯府生日宴。
当日,李林竹与何苏文一起上了马车,一行三人最终被带到了西厢的客厅,客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聊天了。
“可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们刚进屋便想起了,说话的正是何苏文同父异母的姐姐,何苏欣。
“你别没了规矩。”何苏文假装生气地教训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之牧的生辰,你作为新妇不去帮忙,怎还到这撒野。”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从何苏欣的身后走了过来,“妹妹可别错怪我内人,方才她一直在忙,才得空,这不听说你们到了,自是欢喜得很。”
随后他见到了跟在何苏文身后的李林兰,笑着问道,“这位好面生。”
何苏文往旁边站了站,给李林兰空出了位置,介绍道,“这是山水李家的李修文,年初刚进士及第,甲等。”骄傲地放佛是自己考得一样。
李林兰赶紧上前鞠躬道,“在下,李修文,见过王衙内。”
王廓只是也礼貌地回了一个礼,“久仰久仰。”
何苏欣也上前打了招呼,“早闻修文哥高中,还没来得及贺喜。”
还没来得及聊两句,门外来了一个嬷嬷,在何苏欣旁边嘀咕了两句,何苏欣脸色一变,又跟王廓交耳了几句,只见王廓的脸色也不太好,问那个嬷嬷,“真要来?”
嬷嬷连连点头。
王廓叹了口气,说道,“来便来吧,赶紧去把别房有力气的都给叫来,以防万一。”
何苏文好奇,便问道,“谁要来,这么大阵势?”
何苏欣得到王廓的示意后,小声说道,“侯爷。”
除了李林兰,其他人听到这话后都面露难色。
他之所以会主动来这种纨绔子弟的宴会,不过是想借机与侯爷搭上话。可方才他已经环顾了四周,都是些年轻人,他有些失落,但是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儿子过生辰,老子不一定要出席。
现下听说侯爷要来,他自然是心头一喜。但他也注意到气氛不对劲,不过出于礼仪,不好相问。
待各自散开后,李林兰这才有机会从何苏文那里得知,原来大家这么怕侯爷来参加,是因为侯爷得了癫狂症,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再加上又是个练家子,每次都需要好些体力精壮的小伙子才能摁住,所以平日,府里都不放心侯爷出门。
但侯爷又偏是个爱热闹的,平时清醒的时候,知道家里哪儿有宴会,一定要出席。
前段日子侯爷的癫狂症愈发严重,本以为王廓的生辰宴可以幸免于难,这才同意了何家带一个外人前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李林兰也是读了几年医书的人,他心里一合计,一会儿宴会上,他给侯爷把个脉,说不准能看出个啥。
但他没得到这个机会。
因为李林竹也来了。
侯爷不仅与李林竹的祖奶奶是故交,而且侯爷的病一直都是祖奶奶问诊的。不过祖奶奶一到夏日便身上不爽,所以这段时间,侯爷有啥不舒服,也不会去叨扰老太太,就会传唤李林竹。
他自认,医术上,他也胜李林竹一筹。只是这些侯府官门,都更喜欢找李林竹问诊,也不过是因为他有长辈的托举。
不似他,万事只能靠自己。
但这些小心思都在之后邓小娘子与他私谈被何苏文撞破后,烟消云散。
跟攀谈侯爷相比,哄住何苏文才是当务之急。
当下,他找到何苏文,解释了几句,那小娘子又信了。
他就说,找娘子还是要找何苏文这种蠢钝的,好掌握,说啥信啥。
任白芷那种人精一般的,也就是李林竹那个蠢货当个宝。
*
宴会结束后的第五天,李林兰便收到了侯爷大儿子王厚的邀请,又一次去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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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同于之前那次宴会,王厚是直接派了自己的马车来李家门口接他。当时他刚回到家,还来不及换下官服,便匆匆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他脸上难掩心中的得意,尤其想到嫡母何氏听说是侯府的人来接他时的那个复杂的表情,他竟然觉得有些扬眉吐气。
所以说,再聪明的人,都会有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时候。此时的李林兰并没有去细想,为何这与自己素未蒙面的王厚,会大张旗鼓地派自己的马车来家中接自己。
到了侯府后,与之前参加生辰宴不同,李林兰这次是在正门下了马车,然后直接从正门走进了侯府。
在门口还正碰上了在此等候回话的上司,李林兰礼貌地作了揖后,便在上司的瞩目下,被直接带进了侯府。
进了侯府,他被安排到了一处厢房,里面还摆设了各色茶点。带他进来的下人也没有一句多的话,只请他在这里等着。
这一坐,便是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李林兰听到了门外有动静,门还未被推开,便听到一个男子用西北口音说道,“我来迟了,莫怪莫怪。”
来人正是王韶的大儿子,王厚。
李林兰本以为王厚作为王廓的长兄,至少三十出头。可眼前这人,看上去比自己长不了几岁,除了皮肤黝黑了点,大约是常年在外带兵的缘故。
李林兰连忙作揖,说道,“在下马行街山水李家,李修文,见过王校书。”
这王厚,因从小随着王韶在外打战,当初获胜后,也借着父亲的光,没有参加考试便得了一个小官职,校书郎。
“不愧是读书人哪。”王厚倒也不回礼,大大咧咧地坐下后,便把李林兰方才没有动过的糕点,往嘴里塞,“可有表字?”
“修文。”李林兰不敢在礼数上怠慢,虽然对方并没有官职,可谁让他有个好爹呢。虽然当下他官职不如自己,但却是能在官家面前说话的人。
“修文,好字。”王厚吃完后又吃了口茶,笑道,“叫我处道吧。这些糕点不合口味?”
李林兰连忙拱手解释,“不,在下只是不喜甜食。”
王厚点点头,笑道,“也罢。”
李林兰见他没有后话,便小心地问道,“敢问处道兄,今日约我前来,所谓何事?可是因为侯爷?”他猜测道。
谁知此话一出,王厚方才还笑呵呵的脸上马上有了杀意,“怎讲?”
李林兰心头一紧,说道,“赎李某愚钝,除了前几日偶然在之牧的生辰宴上,李某实在想不起,与校书有何渊源。”
王厚看了李林兰许久,方才大笑了起来,“修文兄过谦了,年初进士甲等也就二十人,修文兄便是其中之一。又因与何家小娘子青梅竹马的情谊,拒绝了邓御史的青睐,从一而终。有才有德,乃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哪。我等草莽,自然是仰慕的。”
李林兰依旧不敢松懈,说道,“过奖过奖,徒有虚名罢了。”
王厚饶有兴趣地问道,“虚名不要,可是惦记着些利?抑或是,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