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
3. 见亲眷
知子莫若父。
侯爷谢靖和侯夫人程云柯最懂长子的性情。
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谢晏心里藏了事。
和秦家这门亲事,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所以夫妇两人无论满意与否,都不会忤逆更改。
再说,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秦家人在京中结好众多,名声好,秦家女儿也都德容兼备。
就算打着灯笼再找,也不一定能越过秦知宜去。
只不过,长子谢晏少年老成,缄默谨慎,又对感情不开窍,从未中意过谁。
知道他挑剔,侯夫人见秦知宜花容月貌万里挑一,以为只要二人成了亲,先婚后爱,慢慢就能水到渠成。
可这会儿看,儿子与儿媳之间似乎一点情愫也没有。
侯夫人也是过来人,她知道,男子和女子,但凡没有仇又般配的,结为夫妻,同床共枕,总会滋养出感情来。
想当年,她嫁给侯爷之前也与他素不相识。
可侯爷谢靖英武不凡,血气方刚,待女子又温和。
慢慢的,两人就浓情蜜意,难舍难分了。
除了自己,侯夫人也见过几对新人,没有谁新婚后第一日这样平淡的。
也不知道从昨夜到今晨,这两个小年轻之间发生了什么。
尤其怪的是,谢晏看起来有心事,秦知宜却一派怡然。
虽说没有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也没有什么疲态,但眉宇间放松柔和,嘴角带笑。
让人看着就养眼,喜欢。
不是侯夫人自大,她这个儿媳一进来,顿时满室生芳。
就算是把满京城的年轻姑娘都找来,也没几个比秦知宜更耀眼的了。
秦知宜眉眼明艳,面如鹅蛋圆滑,琼鼻明眸,唇角弯弯。
人生得比花还娇艳,可一双眼睛又干干净净,不藏心思,让人喜欢都来不及。
世间从不缺美人,可长久相处下来,皮相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人品。
侯夫人是长媳,底下有妯娌,族中有宗亲。
家宅越大,人越多,烦心事是少不了的。
她对儿媳的希冀,不求心思玲珑,也不求能说会道,只要是个心善的,不给家中生事,再慢慢立起来就好。
更别说,合庚帖时,秦知宜的八字与谢晏很合得来。
侯夫人和侯爷对儿媳是满意的。
所以见到谢晏这样,就不由深想。
这会儿,谢晏带着秦知宜给双亲敬茶,改口叫人。
谢晏言行如平日里一样,看不出是个新君。
秦知宜比他就好了很多。
她像在家中对自己父母一样,娇娇甜甜地唤“父亲”“母亲”,双手奉茶,整张脸都带着暖暖的笑意。
侯夫人将侯府女主人传家的古玉翡翠镯交给秦知宜。
秦知宜不见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甚至主动伸出手腕。
侯夫人诧异,但没觉得秦知宜冒昧,反而再度心生喜欢。
她亲自为秦知宜戴上镯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
“好孩子,你与晏儿互相敬着,互相爱护,母亲就放心了。”
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
家人之间举止亲昵,只会让人暖心,不会多想。
不过,这一幕在侯府其它人来看,就不一样了。
侯夫人是秦知宜的婆母,她喜欢秦知宜这样主动的亲近。
其它人没有程氏的立场,想法各异。
尤其是三夫人赵氏,和谢晏的胞妹谢盈,看秦知宜的眼神慢慢收紧。
三爷夫妇两个都是嘴笨的老实人,三爷自小样样平庸,也无口才,不得重视。
他们这一房,自己立不起来,却怨天尤人。
埋怨母亲偏心,计较旁人惯会钻营。
见秦知宜这样不客气,才嫁进来,就有了主子派头,如鱼得水,赵氏心中不平。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秦知宜,随她一举一动移动,嘴唇抿得紧紧的。
待看到她婆母,偏心的老夫人,不单给了秦知宜一支玉如意,还又把身上带的血玉组佩取下来给她,目光更紧了。
再说谢盈。
谢晏底下的弟弟妹妹,受长子影响,都自幼刻苦守礼。
谢盈一个女孩儿,养得斯文矜贵,言行举止一概大家风范。
少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女儿娇憨亲人的灵动。
当她看到秦知宜把手递给自己的母亲,比她对侯夫人还要亲近,谢盈满心不是滋味。
才九岁的姑娘,生怕这个外来的嫂嫂,把她的爹娘哥哥抢走。
此时,秦知宜在谢晏的带领下给各位长辈见礼,收下她们备的见面礼,又把自己准备的礼品赠给弟妹、侄辈。
谢晏已经发现,在秦知宜与侯夫人、老夫人说过话后,其他人看她的变化。
但秦知宜本人却无所察觉。
她见了二叔和二婶娘,他们和蔼面善。
三叔和三婶娘年纪都不大,年华正好,容色般配。
谢家的人都生得瘦高挺拔,深眉眼、高鼻梁,任谁看也是容貌出色的长相。
秦知宜爱美,见着美人就心情愉快。
三婶娘容色端庄文雅,看着安安静静的,也让人很有好感。
她走近,行礼后唤一声“三婶娘”。
但是却没立即听到三夫人赵氏开口,还是顿了一会儿,才听到一句不咸不淡的“起来吧”。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侯爷夫妇冷了脸色,就连老夫人都蹙起了眉。
知道老三媳妇爱多心,上不了台面,却没想到,她连小辈也要计较。
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的老夫人,对她更有微辞。
众人看向秦知宜,观察她的反应。
就连谢晏,也眼风轻扫,注意她的心情。
秦知宜迟迟没等到赵氏递上见面礼,也不窘迫,扭头问谢晏,三房这些弟弟妹妹都叫什么。
待她认了人,要拿出自己的礼物时,赵氏给她的一对宝石金钗才递出来。
秦知宜并不为难,把手里已经接过的木盒递给晚桃,空了手去接赵氏给的,道过谢后,继续给小辈送礼。
虽然这一番举动并不好看,秦知宜知道,但她可看得开了。
再不好看,又不是她的言行出丑,何必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赵氏为什么迟迟不把礼物给她,或许是觉得她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拿不出手吧。
秦知宜欢欢喜喜和弟弟妹妹们说话的表现,把赵氏衬得更上不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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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迟迟没动静,就是在为难秦知宜这个新妇,想让她失态。
一个新过门的年轻女子,又在这么一大家子面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不仅脸面薄,还容易紧张。
她这个长辈什么也不说,凡是胆子小的,心里立刻就会打鼓似的没底气。
人一着急,就容易失态,说错话、做错事。
赵氏的算盘打得简单又有效。
她什么都不做,就能为难新妇。
可没想到秦知宜扭头就和谢晏说话去了,又与她的儿女有说有笑。
并且还对她的见面礼毫不在意,不闻不问假装没有似的,伸手就要给小辈递东西。
赵氏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要是等秦知宜给小辈送了礼,她这个婶娘的东西再送就不合适了。
东西送不出去,好像她没有准备见面礼一样。
那她们三房丢人就丢大发了。
赵氏哪里还顾得上给秦知宜使绊子?
赶紧把烫手山芋递出去了结。
可即便如此,也晚了,赵氏余光都能感觉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善,还有她婆母那凌厉的眼刀。
她低下头不敢看,心里又悔又气。
这个秦知宜,脸皮也太厚了些!
她不给她东西,怎么她一点也不见着急呢?
会面散场后,三房一家子在赵氏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了。
秦知宜还扬眉看了看,问谢晏:“三婶她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晏看了她许久,秦知宜茫然地眨了眨眼,才让他确认,她不是在挖苦人家。
他无奈摇了摇头,却不是不好的意思。
秦知宜起床虽晚了,会见亲眷的表现却很好。
被三婶为难,不仅没露怯,还反挡了回去。
哪怕谢晏现在知道了,秦知宜所作所为只是无心之举,不知道有人为难她,更不知道三婶的所为被她巧妙制衡。
她并非聪慧的女子,但胜在纯良简单。
所以心思深的人使些小手段,放在秦知宜身上像是对牛弹琴,不起作用。
还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起晚了,还未来得及用早膳,谢晏向双亲告罪,先带着秦知宜回栖迟居,不急着说话。
侯夫人急着想知道两个新人之间相处得怎么样,但听他们还未用膳,便放人回去了。
回到栖迟居,谢晏这次先让人问秦知宜的身边人,按照她爱吃的东西准备。
秦知宜还没饿,一回屋,就把今天收到的见面礼都摆在桌上,一件一件地仔细看。
她这半点不收敛的财迷劲,又让谢晏意外了。
秦知宜第一个看的是婆母给的传家玉镯。
她从手上取下镯子,迎着光,转着圈看。
甚至还开口同谢晏讨论。
“夫君,这镯子的成色真好,是古玉吧?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谢晏凝噎。
这玉镯传了侯府五代女主人,意义大于价值。
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都把玉镯奉为身份的象征,何曾研究过它的价值?
秦知宜这样,让他哑口无言。
4. 见面礼
秦知宜没注意到谢晏不赞同的反应。
她又没想研究这古玉镯价值几何,更没想过典当之类荒唐的做法。
秦知宜琢磨它,纯粹是出于欣赏。
再好的东西,再珍稀的宝物,没有人赏玩,也就没有了其存在的意义。
秦知宜认为,自己沉心观赏,亦是在为珍奇增光添彩。
她一双手四根指头仔细捏着玉环,举起来迎着光,一点一点逐步转动。
两名近身伺候的婢女,晚桃和早晴一左一右站在身侧,也弯腰来看。
三人喋喋不休,夸成色、夸精纯、夸水头。
美滋滋地欣赏罢,秦知宜又将玉镯戴回手腕上。
皓腕莹润,将玉镯衬得更幽绿。
绿镯浓深,将手腕衬得更腻白。
不过这镯子对于秦知宜来说,还是有些略大了,抬手时会滑到手臂中央,将衣袖压得垮下,露出一截藕白玉臂。
谢晏很快别开眼,不再看。
根植于心的礼节,非礼勿视,即使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一时也改善不过来。
他没法做到心安理得看她的身体。
秦知宜接着研究收获的其它见面礼。
谢晏的祖母出手最阔绰,给了一柄如意和一副血玉组佩,
秦知宜很喜欢,当即让人把如意摆在谢晏的多宝格上,又将血玉佩挂在拔步床立柱上。
血玉驱邪避凶,滋养气血,秦知宜每日在床上睡觉的时间近乎一天的一半。
挂在床头日日近距离接触,睡觉又能养人。
这两件事相辅相成,再合适不过了。
二婶和三婶给的都是珠宝首饰,都是好做工好样子,看罢过后,秦知宜让晚桃收在她的妆匣里。
秦知宜身边的东西,尤其是喜欢的,从没收在箱子里护着藏着的。
越是喜欢,她越是常常赏玩、使用。
有她们这样忙忙碌碌,鲜活热闹,女子交谈之声巧笑倩兮,本属于世子的屋子,全府最沉静严肃的栖迟居,蓦然像是换了一副面貌。
像是秦家的闺房似的。
秦知宜所到之处,哪怕是她第一次到的地方,也像是她熟悉的旧处。
桌椅案凳全是物,只凭人来用。
她要观望什么,从不偷眼去瞧,更不会东张西望,而是落落大方地看。
因此没有陌生怯懦之感。
在她收拾见面礼的时候,早膳已经呈了上来。
因为正厅用饭的圆桌被占了,只好摆在炕桌上。
秦知宜闻到香味,站起身来,转身走到炕榻坐下。
这会儿才感觉到饿了。
她看了一圈,指着认不出来的一道白色小菜,软糯质地,切成菱形,摆成花瓣样的问。
“夫君,这是什么?”
谢晏一个不通庶务的贵公子,哪里认得厨房的新菜?
他看了眼他的随侍琼林,示意他来答。
琼林愣了愣,又看向张罗送菜的婢女,眼神求救。
好在,这回终于是找对人了,婢女为秦知宜介绍。
“少夫人,这是用鱼糜做的鱼糕,可以沾梅子酱吃。”
琼林松一口气,低头退到一边。
他暗暗地想,世子娶的这位少夫人,真是与众不同。
琼林是从小跟在谢晏身边长大的,陪他读书练武,熟知世子身边的人和事。
就拿满府的姑娘来说,没有一个会像秦知宜这么随性。
尤其是三姑娘谢盈,更是文静娴雅。
若换了她们在这桌上吃饭,不但不会问不认得的菜,甚至连有什么菜也不会特意地去看。
与家人一同吃饭时都如此,更别提与外人了。
秦知宜和谢晏这才新婚,两人虽是夫妻,彼此却并不熟知。
若换了其他姑娘,和这样身份的人一同用饭,恐怕连话也不会多说几句。
食不言、寝不语。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谢家小辈中,以谢晏为标榜,更是严于律己。
见多了规规矩矩的场面,少夫人这样随性活泼,真是让人一时不太适应。
琼林去瞧世子。
他想,世子应当更不习惯。
观他举止,自顾自用饭,眼神也不与秦知宜接洽,似乎在刻意避免交谈。
秦知宜听闻是鱼糜糕,举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小口。
她品尝过罢,沉思了一会儿,又换另外的吃食品尝。
这期间倒没有自顾自地侃侃而谈,但是看表情和动作,似乎对这些吃食不太满意。
琼林还以为少夫人会和世子说许多话,但她没有。
秦家虽不像谢家有这么重的规矩,倒不至于在饭桌上多嘴多舌。
秦知宜在父母双亲教导下,在外懂礼矜持,不说为人表率,起码不落人口实。
只不过在家里随性而为。
用秦母的话来说“倘若在家都不能随心所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嫁到谢家,把谢晏这个夫君当作亲人,把栖迟居当作自己的家,所以才像她出嫁前在家中那样松散。
琼林以为,按秦知宜自来熟的性子,会点评一番菜式。
可他不知道,秦知宜并不是话多的人。
她只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尝过吃食后,心里有想说的话,但因为嘴里有食物,暂且先压下不提。
比起热闹,秦知宜更在意自己的仪容。
那么爱美的姑娘,怎么会容许自己在用膳的时候有所不雅呢?
直到吃罢了,又用清茶漱了口,秦知宜才闲适开口。
“鱼糜糕不够弹牙。”
满屋子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
谢晏正颔首用茶,端着茶盏的手停顿。
他看向秦知宜,没有接她的话,但也没有不让她说的意思。
她嫁为他的妻子,吃穿用度有什么要求,他合该都一一满足。
世子院管内务的方妈妈是从前侯夫人特地拨过来的老人。
她看懂谢晏的意思,立即用心去听少夫人的指点。
待少夫人说完,她会专程去厨房传达。
秦知宜一边想,一边一字一句道。
“鱼茸该打得再细腻软烂些。另外,用东海的鮸鱼肉来做鱼茸为最佳。还有那鸡丝粥,该用中翅内的活肉来做才好。”
方妈妈听了,暗暗咋舌。
鮸鱼是海鱼,价钱金贵不说,最重要的是难买。
用鸡翅内的活肉来做鸡丝粥,一只鸡拢共两只翅膀,要做一锅粥,得用多少只鸡?
早听闻秦家祖上积金累玉,富贵殷实,没想到秦家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到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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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步。
侯府如今的境况,不说是鼎盛时期,也是如日中天的。
威靖侯在如今三公五侯之中,算是颇有地位和权势的了,可侯府殷实富贵的生活,竟还是不及秦家。
其实以威靖侯府的家底,达到秦知宜所说并非难事,只是谢家人都不重口腹之欲,不贪图享乐,如今这样的吃穿用度尽够了。
再者,侯夫人目光长远,持家有方,更不会挥金如土。
因此,听罢秦知宜指教过后,方妈妈下意识去瞧了世子一眼。
见谢晏点头应允,方妈妈这才敢应声。
“是,少夫人,老奴这就去跟大厨房通传。”
秦知宜笑吟吟:“麻烦这位妈妈了。”
用膳的事告一段落,谢晏起身。
“随我单独去见父亲母亲,说几句贴己话。”
秦知宜点点头,随他站起身,却不是整装出发。
“夫君稍等,我换身衣裳。”
随后,她带着婢女走向内室,留谢晏困惑不解。
她这身正红新装是早上出门才换的,短短时间,怎么又要换?
无奈,谢晏只好又坐下,等秦知宜准备妥当。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才见到焕然一新的秦知宜施施然走出来。
她不仅换了件鹅黄绣折枝镶兔毛的马甲,瞧着活泼讨喜,一改方才正红褙子的大气明艳感。
另还大费周章地拆了端庄高挑的发髻,换成低矮温柔的随云髻,簪了绢花,两支金簪。
不似方才的头面那么繁复。
从头到脚都换了,难怪进了内室后久久没出来。
谢晏漠然地问:“还有别的要准备吗?”
秦知宜摇头:“没了呀,走吧夫君。”
两人带着仆从又出门,本来无话,谢晏也没想多问她为何要更衣,重新梳妆。
可秦知宜倒主动和他有话说。
“夫君,你看我新换的这身好不好看?”
谢晏:“……”
他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也不适应。但既然秦知宜问了,他还是回应:“好看。”
可让谁来听,也不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
谢晏就像一块冰做的空心人,也只有秦知宜头脑空空迟钝不多心,不介意他到底怎么想的。
她还是对他解释:“我不爱红色,太艳太满。既然是见父亲母亲,能不穿就不穿了。”
其实她这话说的,也不像是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只是想告知谢晏,她不喜欢红色。
谢晏:“知道了。”
他精准捕捉到了她话中重点。
这两个人,一个东一个西,一个南一个北,但是在某些方面,倒是有着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和谐。
就好比这段对话,无论是让秦知宜身边的人来听,还是让谢晏身边的人来听,每一句都让人提心吊胆。
秦家的人,怕谢晏的敷衍冷淡让秦知宜伤心。
谢家的人,也怕世子不通女儿心的言行惹少夫人不喜,令新婚夫妻越来越疏离。
他们还指望鲜活爱笑的少夫人,能让世子多一些嬉笑怒骂的人气儿。
旁观人多心多想,然而人家夫妻两个,各自都好好的。
秦知宜还心想,他既然知道了她不喜欢红色,回去让人把床品都换了,就不必再费口舌解释了。
5.无不满
待新婚夫妻再度来到琼华堂时,侯爷夫妇正在对弈。
以为儿子儿媳回去用膳顶多不过半个时辰,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两位长辈只好先打发时间。
这棋慢慢地下,都下了两盘了,才听见人传话,世子和少夫人来了。
婢女打着帷幔,一对璧人齐头从外间进来时,侯爷夫妇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再找不出比儿子儿媳更般配的夫妻了。
仅看着他们二人万里挑一的容貌和气度,都让人心情愉悦。
只不过,谢晏面色平静,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令两位长辈忍不住忧心。
在这之前,侯夫人送去伺候新婚夜的仆妇已经向她禀告过了,昨夜世子与少夫人并未圆房。
侯夫人知道谢晏的为人,此事在她预料之内,倒不算很心急。
这种事,只有小两口你情我愿才好,旁人再着急也没用。
侯夫人担心的,是他们相处得如何。
整个威靖侯府,最自立,不需要人担心前途的,就是谢晏这个世子。
他是个有主意的,甚至比爹娘,比府中诸位长辈都要稳重自持。
可正是因为这样,让侯爷夫妇分外操心他的婚事,和感情问题。
谢晏样样都好,就是不开情窍。
从前身边没人就算了,怎么娶了妻后还是毫无长进?
难道两人之间有什么相处不顺的事?
方才对弈时,侯爷和侯夫人就这问题探讨了几句。
可他们想不通,如果小夫妻有摩擦,为什么秦知宜看着毫无阴霾?
总算是把人等来了,侯夫人立即让人看座,把垫了厚厚软垫的圈椅挪到近前来,又让人上些好茶点。
她的目光徐徐打量秦知宜,面带微笑,眼神温和。
方才人一进来,就看见她换掉了今早敬茶的新妇打扮,这身衣裳活泼靓丽,令秦知宜不像新妇了。
看着亲近,倒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侯夫人先嘱咐长子。
“这几日你婚嫁休沐,多休息几日,和知宜好好相处。不必急着早起,也不必来给我们请早安。”
谢家父子都勤勉,常年如一日地早起,偶尔晨起强身,练拳舞剑。
今早新婚夫妇晚到,不知情时,侯夫人还以为是两人洞房夜晚睡了,所以起晚了。
可后来听闻他们没有洞房,早早入睡。
以她对长子的了解,既然早睡,应当不会刻意误了敬茶的时候。
将事情推测了八九不离十,所以侯夫人才特地有此嘱咐。
侯爷也说:“娶妻生子,人之大事,晏儿的心态要转变才好。”
谢晏心知,父亲母亲说得对,这几日新婚,与平时不同,不能停留在之前的心态。
他低头,应道:“儿子知道了。”
秦知宜听说可以光明正大睡懒觉了,情不自禁流露笑意。
今天早上还是起得太早了,她没睡够,总觉得哪里不对。
侯夫人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没猜错。
早上谢晏那通身的低气压,恐怕就是因为迟了敬茶,觉得坏了规矩导致的。
他自己给自己的枷锁太多,可秦知宜还没习惯,跟不上他的习性。
侯夫人又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然琴瑟要想协奏,少不了多多调试。夫妻之道,不在合,而在磨。你们都还年轻,莫急,慢慢来。”
看两个小辈一片茫然模样,侯夫人轻摇了摇头。
这道理,现在不用说得太细,等时间到了,他们自然就懂了。
所以侯夫人又话锋一转,关怀秦知宜。
“知宜,晏儿这小子古板笨拙,不懂女儿心思,也不会怜香惜玉,我都知道。他要是欺负你,你只管与我说。”
秦知宜只是点头。
侯夫人只好再度循循善诱。
“昨夜到今早,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待你不好?”
侯夫人问话这样直接,连谢晏都看向秦知宜,等待她的回答。
秦知宜怔了一怔,脱口而出:“没有啊。”
她不明白侯夫人为何追问,难道她们觉得谢晏还会欺负女子?
秦知宜这不做伪的反应,一看就知道出自真心,她打心里觉得目前一切都好。
侯爷夫妇这才放心。
秦知宜平移目光,对上谢晏看她的视线。
他的冷静和平淡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可与此同时,莫名也让人心安。
秦知宜虽不惧他人目光,却不喜欢有些人那轻佻的打量、审视。
她有这副出挑的容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谢晏这样的态度,对她来说反是好事。
更何况,秦知宜早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谢晏清高,她没有所求,也就不会介意。
要是秦母在这里,少不了说一句“世子没开情窍,我们知宜也是一样的”。
秦知宜也不懂情爱,夫君二字对她来说没有缠绵悱恻的意味,只是家人。
对于秦知宜的回答,谢晏其实有稍许的意外。
他以为,秦知宜会借这大好机会,诉说他的不解风情,求母亲为她做主。
然而她没有。
这让谢晏不由自省,她是个好相与的姑娘,是不是他太苛求了。
说完贴己话,从琼华堂出来,两位新人比来时站得要近了一些。
不过,长路漫漫,夫妻情分是庞大又复杂的难题,一点点心境的转变,不过如水滴入湖,眨眼无踪。
原本,谢晏想带秦知宜一起,陪同父亲母亲用午膳。
侯夫人没同意,想让新婚夫妻在自己的院子里多多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后日秦知宜三朝回门,总不能等谢晏送人家回娘家,两人还跟不认识一样,那多不好。
因此这趟回到栖迟居后,两人就哪里也不用去了,可以安心待在屋子里。
秦知宜十分满意,一回正屋,就张罗婢女们更换床品,把龙凤呈祥的红绸背面,换成蓝色芙蓉宝相纹妆花缎子。
换掉大片大片的红色后,拔步床内立即变得清雅又雍容。
秦知宜点点头,命婢女快快帮她卸去妆面、外衣。
而后迫不及待钻进绵软的被褥中,舒服地闭上眼。
哪里也不用去了,她只觉得浑身轻松,这时候最适合美美地睡上一觉。
谢晏在她们欢天喜地地换被面床单时,就已经很诧异了。
他知道她说过不喜欢红色,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新婚的布施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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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待他在外间等了许久,不见秦知宜出来,里面又没了声响,纳闷地进去看了一眼。
看到被褥隆起一块人形突起,还有秦知宜闭目安详的模样,谢晏哑然失色,立在那里如同一块英俊的石雕。
不怪他反应大。
秦知宜刚才高兴忘形,谢晏这个夫君的存在在她脑子里荡然无存,忘记和他交代了。
此时接近正中午时,快要到用午膳的时间,她一言不发地钻入被窝,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谢晏教养好,方才又受了父母教诲。因此即使不赞同,也不会打断她,把她叫起来不许睡。
她不睡,两人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随她去吧。
这么想着,谢晏只是摇了摇头,自行去书房看书。
不过,不知为何,今日看书始终静不下心,所以谢晏又去了后院练武场,舞刀弄剑。
谢晏舞刀一个时辰归来,秦知宜没醒。
谢晏沐浴更衣洗去热汗,秦知宜没醒。
待谢晏整理完成婚时,与他结交的友人送来的礼单,又清点了一番礼品入库,内室总算是有了说话声。
秦知宜这一觉,睡了接近两个时辰。
此时已是申时中,再过不久,天都要黑了。
睡饱了的秦知宜随意挽了发,穿戴好,小脸白净红润,竟是比上了妆时还要美。
她靠在榻边喝茶,手指懒洋洋地翘着,眼帘半掀。
谢家的下人都看呆了,包括谢晏的近侍琼林。
谢晏也看了一眼,仅一眼。
误了午膳时辰,他早已腹中空空,想着等秦知宜起来一起用饭要不了多久。
谁知道她一睡到下午。
以谢晏的认知,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他心想,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谢晏问她:“现在让厨房备膳,有没有想吃的。”
秦知宜刚睡醒还不饿,不过她看谢晏,估计他应该是饿了。
饿到眼睛里都没有光。
她点头:“备膳吧,我不饿,准备你想吃的就好。”
她没提要求,谢晏便让人按他常吃的备了。
随后,一室无话。
秦知宜喝着热茶,看窗外的枯枝挂着红绸带。
谢晏静坐,一言不发。
他们这样,再度让两方近身伺候的婢女和侍从悬了一颗心。
方才从琼华堂回来是还好好的,一路上甚至说了两句闲话,商量回门的事。
怎么过了几个时辰,又变得这么冷淡了呢?
但其实,秦知宜只是睡懵了,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想地放空。
谢晏也只是饿了。
他们两个都心态平稳,却让一众仆从担惊受怕,假想严重。
室内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心中忐忑不安。
这要是普通人家,夫妻不合,内心有什么不满发泄出来,吵几句嘴,吵罢也就过了。
可谢晏和秦知宜都是高门出身,有礼节,顾体面,很难闹得难堪。
这样一来,有什么心思就容易憋在心里不说。
越是不说,结怨越大。
长此以往结成怨偶,夫妻二人只会越来越疏离。
晚桃和琼林他们,都替各自的主子担心得不得了。
6.写菜单
等候期间二人无话,等到摆了膳,入座用饭,不说话更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晏安静进餐,哪怕饿了,仪态也无可挑剔。
秦知宜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些三鲜豆腐、凉菜类鲜甜爽口的吃食。
因为这桌菜是按谢晏口味准备的,她倒没有去挑剔,仔细地看都有什么菜。
女子爱精细,爱吃酸甜开胃的,羹汤、凉拌之类。
男子则不同,他们多爱吃肉类,吃烧菜、焖炖的鱼羊鸡鸭。
这一桌菜里,就有烤鹿脯、鲜姜板栗烧鸡、醉香羊腿。
谢晏用膳看着慢条斯理,实际上明明没多少时间,这些肉菜就被吃得七七八八了。
秦知宜看他吃,看着看着,自己食欲也上来了,夹了几片鹿脯吃。
只可惜,鹿肉是好肉,却烤得不够嫩,嚼着有些费力。
秦知宜未出阁时,在家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吃穿享乐。
不爱女红,更不爱外出玩耍,放风筝扑蝶之类。
秦家有好几位天南海北有名的厨娘,她派了自己的两名仆妇在厨房帮手,学会各式处理精脍的巧技,再回来把这些事讲给她听。
因此对这些格外有研究。
秦母曾打趣,说自家二女儿若不嫁人,往后开个酒楼,或是当一个美食鉴赏家,肯定都建树不小。
所以秦知宜不光挑剔,还能准确地挑剔到点子上,让人心服口服。
她夹的菜没吃完,早晴立即接过,倒在渣斗中。
又换了碗,给秦知宜盛了一碗参鸡汤。不过这碗汤她还是没喝完。
撤膳后,两位主子漱口喝茶,谢晏见秦知宜本就吃得不多,还剩了大半,肉没吃完,汤也剩半碗,开口问她。
“菜式不合口味?让你的人写一张单子送去厨房,让厨房备着,往后想吃什么提前差人去说即可。”
这关心是应当有的。
再怎么说,秦知宜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回来的正妻,若她来了侯府饿清瘦了,谢晏首当其冲是罪人。
“好呀。”秦知宜欣然答应,她也正有此意。
因此这剩下的半天,不用愁不知该做什么了。
秦知宜在西偏厅的书桌前坐下,谢府下人立即摆了炭盆来,免得冷着了她。
谢晏这西厅布置得大气,书桌宽比秦知宜两臂展开还要多出十多寸来。
晚桃研墨,早晴在桌对面坐下写字,秦知宜怀里抱着铜手炉,只需要动嘴说。
原本以为只是个菜单的事,然而这主仆三人忙活一两个时辰,写了五张大纸。
把纸裁成册,小缝一下,俨然是个小册子了。
秦知宜不仅让早晴写了菜名,还详细到了如何配菜、烹调,争取让菜的口味和口感都符合她的要求。
那册子拿出来,谢晏和一众在中室伺候的下人都看愣了。
不过,谢晏并没有多事接过来看,他只以为是秦知宜爱吃的菜式比较多。
未加干预,直接让早晴把册子递给方妈妈,送去厨房。
这本不知内容的神秘菜单,就这样被直接交到了厨房管事手里。
方妈妈郑重嘱咐:“这是世子体贴少夫人,特意让写的菜单,往后栖迟居点菜,就按着册子里写的来,务必一字不落,不可马虎。”
厨房管事忙点头勤勤恳恳地应了。
待方妈妈走了,管事的打开册子,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其余厨娘和仆妇也都围过来看,有不识字的,就让凑得近的人念来听。
“鹿肉须去筋膜,泡血水一个时辰以上,加三滴黄酒、两滴米醋……”
“烤羊腿不可有水,一层油、一层蜂蜜封面,反复三层……”
“凡是鸡、鸭、鱼等汤品,需按份量加梅花海参水打底,熬出鲜甜味和胶质……”
听了几句要求,一句比一句精细奢靡,满屋哗然。
哪怕昨夜已经历过一次湘莲子燕窝的事,再看这些要求,仍令人惊叹。
可是今天有方妈妈特地交代,这是世子的意思,也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自从世子有了功名官身后,和侯夫人讨了商量,栖迟居的嚼用全部另算,由他自己负担。
侯夫人没全同意,仍是按世子的份例给栖迟居发放鸡鸭粮米,份例之外超出的,再另算账本,在谢晏的私帐上支出。
少夫人要求的这些,几乎都脱离了份例,所以都算作世子的。
世子都同意了,谁还多嘴?
因此厨房干活的仆妇们,也都只是叹着“少夫人博学”,随后把小册子摆在显眼处。
管事的专门分配了一名掌勺经验丰富的厨娘负责安排栖迟居的菜,让厨娘好生钻营册子,不得有误。
然而谁知道,世子爷谢晏并未看过秦知宜都写了些什么,待他发觉时,等待他的将是丰厚的账簿。
再说秦知宜,认真地忙了一段时间,待从西厅出来,没认真吃午膳的后果显现了。
她饿了。
冬季天冷,谢晏没去书房,正坐在炕榻上看书。
他身量高,肩宽腰细腿长,往那里闲闲地坐着,脊背又挺直,一派矜贵。
尤其是握了书卷的手,筋骨笔直,长直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红。
秦知宜看着养眼,没话找话,脱口而出:“夫君,你饿了没?”
谢晏抬眼,脸色一片莫名。
似乎听不懂秦知宜在说什么。
才吃完午膳没多久,就问他饿了没,这是什么话?
“你饿了?”
不过,他还是弄懂了她的意思。看到她腼腆地笑了,他收回视线,淡淡说,“上些点心给少夫人。”
很快,婢女们从茶房端出来四样点心,另外还煮了桂圆枣茶给她。
这些点心都是每日从京中最盛名的糕点铺买回来的,专门做糕点的师傅做的,口味地道。
除了偏甜些,其它的倒没什么不对的。
秦知宜坐在谢晏对面,用瓷碟接着,小口小口咬玫瑰奶酥。
吃这样的点心,无可避免会发出声音,秦知宜又吃得慢,咔嚓咔嚓的声音持续了接近一盏茶的时间。
声音扰人,谢晏没说什么,只是合上书放了一边,不再看了。
人人都说成婚好,婚后两厢厮守,胜过形单影只。
但谢晏觉得,还是未成婚时好,有秦知宜在身边,总会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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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让他不得安生的事。
秦知宜吃了半块奶酥,来了主意。
“茶房有没有瓷盅,能不能炖梨来吃,放一钱冰糖,再放少许银耳。”
茶房的婢女就守在门边,闻言立即答话:“有的,奴婢这就去。”
秦知宜瞅了一眼谢晏,看他没看书了,应该也想吃。
她立即补一句:“炖两盅,别少了你们世子爷的。”
婢女已经应声急匆匆地去了,谢晏没来得及阻止,便没多话解释。
他不饿,不想吃。
不过,等秦知宜要的炖梨呈上来,热气袅袅,梨的清甜气味萦绕开来,倒是让人心生好感。
一整个梨躺在瓷盅里,肉已经炖软了,因为有银耳,梨汤顺滑微稠。
秦知宜用小金勺刮了些梨肉来吃,再喝一口热热的梨汤,身子都暖了,浑身熨帖。
她眉眼弯弯,一脸享受的模样,令谢晏改了主意。
他也端起碟子,喝了些清甜的热梨汤。
汤水倒是不错,甜味浅淡恰到好处,只是喝起来太麻烦。
这样折腾,又不方便吃的东西,很少会出现在谢晏身边。
如果不是秦知宜享乐的心思活络,谢晏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梨还能这样吃。
但其实这样的炖梨很常见,只不过都是女子喜欢。
点心吃了,梨汤喝了,肚子被填满的秦知宜又对晚膳毫无想法。
谢晏没搭理她,早猜到她吃那些点心已经吃饱了,自己让厨房做了一碗面,另切了些肉,一道素菜,简单吃了。
冬季天黑得早,一整天没发生什么事,简简单单地就走到了末尾。
吃完晚膳,谢晏还预备看会儿书打发时间,就听秦知宜又指挥开了。
“让茶房多烧些热水,再备些精油、花瓣、皂胰子。沐浴的水要换过两次。”
“把褥子也用暖炉烘一烘,洗完就能上床去睡了。”
谢晏不解,眉头微蹙。
睡了?这就睡了?
下午秦知宜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时辰,这要换作谢晏,今夜不睡都足够。
他之前还想过,秦知宜今天估计又不到午时没困意,半夜才会睡觉。
甚至更晚。
今天,他若困了,就不管她,先行入睡。
结果这才天黑,她竟又要睡了?
据他所知,府中诸位妹妹,夜里睡前不说燃灯读书,也会写诗词、弹琴奏琵琶、打络子等等。
或者和亲人姐妹,丫鬟等说说话。
一般最早也是戌时末入睡。
秦知宜的习性之稀奇,令他始料未及。
不过,谢晏坐在中室,听到里面的动静持续,倒是理解秦知宜为何这么早了。
她沐浴的时间,够他洗三次不止。
内室热气缭绕,久久不散,秦知宜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头晕。
等婢女们抬水撤桶,秦知宜抬高的声音从内室缥缈地飘出来。
“夫君,我先睡了哦,你请自便。”
谢晏:“……”
今天下午午睡过的人到底是谁,秦知宜不会是记反了吧?
7.摸肚子
秦知宜不知道她一如既往的起居习性给谢晏带来多大震撼。
这时间睡觉,在她过往的闺中生活中,并不算早。
沐浴净身后浑身清爽,满头青丝也是才洗过烘过的干爽香软模样,这时候躺进柔软温暖的被窝中,是秦知宜最喜欢的幸福时刻。
若暂时不困,秦知宜会和晚桃她们一起看话本子,讨论里面的故事,说说笑笑。
或者闲话家常。
她正和晚桃她们说着话本子里狐女和秀才的故事,洗漱完毕的谢晏从外面进来。
他头上发冠已经拆了,不必说,秦知宜也知道他进来是做什么的。
“夫君也要睡了吗?”秦知宜让晚桃她们退下歇息去,免得挡住了他。
谢晏本不想这么早睡的,可是闲来无事,昨夜又没睡着,不如今日早些休息,把亏了的觉补回去。
他褪去外衣时,秦知宜自发地挪到了床里面,把外面留给他。
谢晏看了一眼,不是很习惯。
昨天内室一派新婚的喜庆布置,时刻提醒着他,秦知宜是新妇。
可今天,她因为不喜红色,把床上都换了,身上的里衣也换了白色,去除新婚的氛围,教人不适应。
让谢晏有种误入女儿家闺房之感。
秦知宜坐在床上,两只手柔柔地摆弄着长发,让满头柔顺青丝侧向右肩处。
谢晏掀被上床,她立即贴了过来。
“夫君,你说,狐仙和秀才在一起,到底是狐仙可怜,还是秀才可怜?一个有漫长的寿命,动心后等爱人死了只能永生孤寂。一个肉身凡胎,和狐仙在一起损失了人的精元,就会折损寿命。他们在一起,似乎对谁都不好。”
谢晏莫名,只说:“不知道。”
他只是未加思考的随口敷衍,然而秦知宜却好像受大了天大的启发。
恍然大悟,拊掌道:“夫君说得对,我们外人评判又有什么意义呢。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有他们自己说了算。”
谢晏轻瞥了她一眼,不知道秦知宜的脑袋里装着的是什么。
就连他毫不相干的三个字,也能延伸出另外的意思。
她这样天真简单,倒把他衬得如一潭死水一般。
沉思间,秦知宜已经躺下了,她伸手去拉他。
“快躺下,待会儿热气全给你放跑了。”
谢晏只好顺了她的意,躺下,并把被褥都掖好。
秦知宜还想再聊,挪动身体朝谢晏靠近,趴在他的肩上问。
“夫君,如果让你选,你是选长命百岁,还是选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谢晏想都不须想:“长命百岁。”
他以为,他的不解风情会煞风景,让满怀期待的秦知宜失望。
然而她无比赞同:“就是嘛,当然要活久一点。”
秦知宜一想到,要是她因为另一个人早早地死了,没法和家人在一起,没法穿漂亮衣服,没法享用美食,享受活着的幸福,那可太凄惨了。
无论跟谁在一起,也比不上她活着的快乐。
对于秦知宜的话,谢晏并未多想,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换了谁选,都会选好好地活着。
只不过,和秦知宜达成一致,没有被她埋怨的事,于无形中让谢晏心情自在,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然而,一只手忽然从上衣下摆伸进了衣服里,手指滑腻触感按在小腹上,令谢晏堪堪放松的心神蓦地如绷紧的弦。
他一把按住秦知宜乱动的手。
秦知宜的手背被按住了,手指还在孜孜不倦地蠕动摸索。
她疑惑道:“奇怪,夫君你的肚子怎么有这么多小鼓包?还硬硬的。”
谢晏冷声:“别乱动。”
“哦。”秦知宜嘴上答应,手指也不动了,但仍然忍不住好奇追问。
“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腹中胀气呢?”
谢晏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才答:“经常强身健体,身上的肌腱就会变大变硬。”
秦知宜不太能理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
刚才她只是想抱着谢晏取暖,谁料手不慎钻进了他衣服里,碰巧摸到了,才发现谢晏的肚子很奇怪。
“我以为,人人都是像我这样呢。”
秦知宜掀开自己的里衣,又把亵衣也掀开一点。
被谢晏按住的手翻覆,反客为主,牵着他的手来摸自己的肚子。
谢晏始料未及,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手指碰到那绵软细腻的软肉,更是头皮发紧,麻了半边身子。
他如同碰到了火焰,被烫到一般,快速缩回手。
甚至捻了捻指尖,妄想消除那股让他浑身不适的记忆。
秦知宜还处于浓烈的好奇当中,没把谢晏的敏感当回事,反而贴近他,直勾勾地看着。
她眼睛亮晶晶的,和他讨商量:“再给我摸摸,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谢晏耳朵发烫,冷淡拒绝:“不行。”
察觉到秦知宜来了兴趣,大有不研究透特不罢休的架势,谢晏干脆转过身,面向外间,把背留给她。
他知道,秦知宜并没有其它心思,她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好奇心。
她不过是没见过男子的身躯罢了。
可正因为她坦坦荡荡,才把他衬得心浮气躁。
谢晏闭着眼,强行深呼吸,想压下横冲直撞的不适感。
耳根处明显的烫意却迟迟不消。
这下,若换了别的姑娘,恐怕恼羞成怒,也转过身去了。
可秦知宜不一样。
她觉得谢晏不同意并不是不想给她摸,而是他不喜欢被人触碰。
她追上去,趴在他背上,探头看他刀削斧凿一般的侧颜。
“是不是你怕痒所以不让我摸,我会轻点的,肯定不会痒着你。”
谢晏不言,从耳根红到脖颈处。
连高挺的鼻尖也有一抹绯色。
秦知宜压上来贴在他胳膊上,令她的曲线一览无遗。
绵软的触感正好抵在他手臂处。
谢晏避之不及。
他不怪秦知宜不知分寸,只恨她是木头脑袋,脑子里竟是没有一点的男女之防。
但话又说回来,二人已经是成了亲的至亲夫妻,何谈“大防”一说?
奇怪的人是他才对。
但谢晏就是没法心安理得地与尚且陌生的秦知宜亲近。
再者,她还是个单纯的姑娘,根本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
不能越界,所以谢晏只能杜绝一切危险行为。
秦知宜还趴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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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身上:“奇怪,你脖子怎么红了,生气了?”
她这才离开,跪坐在床上说他:“不愿意就算了,你说你,怎么还生气上了呢。我不摸了就是。”
说罢,秦知宜还在心底腹诽。
难怪人人都说谢晏不好相与,果然是个古怪脾气。
她躺下,因为舍不得温暖的热源,还是贴着谢晏。
不让她摸他的肚子,那她就摸自己的。
秦知宜摸着自己柔软的肚子,爱不释手。
“你那样有什么好的?还是软的好摸。”秦知宜长长地嘁了一声。
她现在的行为,与幼童耍赖也没能得到糖人的言行没什么区别。
谢晏听了,被惹出一丝笑意。
继而,他又转变了心思。
秦知宜只是好奇,他或许不该这么对她。
谢晏的坚决有所松动,他转过身,却没有主动提及。
秦知宜却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猛地扭头看向他。
“怎么,你改主意了?”
谢晏纳闷,她到底是笨,还是聪明呢?
她太不谙世事,有些事根本不往深层面去想,但是又机灵,敏锐。
只看他转过身,竟就猜到他改了主意。
谢晏抿了抿唇,淡声说:“只能摸,不要乱动。”
秦知宜立即换了一副笑脸:“不乱动,谁要乱动了?”
随即,她裹紧自己的被褥,把谢晏身上的褥子掀起来,又拉开他里衣的绳子,掀开,让他的肚子敞在空气中。
谢晏倒是不冷,但是看到她给自己裹得紧紧的,却让他赤身,嘴唇轻抿成一条线。
无奈,又莫名的好笑。
秦知宜不是故意的,她根本没想太多,只是不想自己冻着,又想仔细观察谢晏,才有此行为。
注意力被转移,她也顾不上谢晏冷不冷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起伏不平的小腹上。
因为两人上床入睡,内室的灯座被婢女们熄了好几盏。
灯火稀疏,光线昏暗,谢晏小腹的凹凸不平更加明显。
流畅的起伏线条对于秦知宜来说虽然陌生,却有种难言的美感。
她啧啧称赞:“好看是好看,但是千万别长在我身上。长在你身上就好了。”
谢晏:“……”
他凉薄开口:“你放心,以你每天睡这么多的习性,不会长在你身上的。”
秦知宜安心地点了点头,随后从被褥里伸出手,只有食指翘着。
尖尖的指尖如削葱,嫩白柔和。
谢晏身上少了一截遮挡,因此一动一静的变化都格外明显。
他看到秦知宜的手递了过来,呼吸不由自主地变了节奏,导致小腹处也不像之前那么平静。
每一分呼吸的紊乱,都会在身体上体现。
即使再轻微的缩紧,再小幅度的颤抖,也在秦知宜的视线下,无所遁形。
秦知宜以为他是紧张。
谢晏也以为自己只是紧张。
他不明白,明明什么过分的亲密都没有,甚至秦知宜的手都还没碰上他,他就已经浑身不受控。
他把自己低下的定力,归结为太年轻的原因。
多年清心寡欲,压抑太重,所以才会这么经不住刺激。
8.去内急
秦知宜注意到,她的手指还没贴上,谢晏小腹处的起伏缩紧、变得更凹凸了。
她兴致盎然,轻轻戳了一下。
“像豆腐块似的,你自己不觉得吗?”
转眼一看,谢晏紧闭双眼,浓密的睫羽轻微地颤抖。
灯火暧昧,他高挺的鼻梁投下大片阴影,深深的眉窝处也看不清楚。
那一片暗影,似乎和微蹙的眉头融合,藏着她看不懂的心事。
秦知宜灵光一现,指尖若即若离地贴着他,沿着起伏曲线轻轻刮过。
她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好奇看谢晏的反应。
结果谢晏狠狠颤了下,宽松的下裤也抖了抖,忽然就睁眼坐起来,掀开被子出去了。
急匆匆的高挑背影去向未知。
被他从衣架上抽走,披上身的大氅在甩动时还发出一声破空的响动。
秦知宜愣愣,和站在屏风后面探头来看她的晚桃面面相觑。
她问:“他是不是忽然内急呢,走得这么突然。”
晚桃不敢妄议姑爷,只是茫然摇着头。
秦知宜一口咬定:“肯定就是,刚才脸憋得通红,估计早就急了。他这人也真是的,傲气过甚,有话不说。”
等在外面伺候的其他人也被世子突然夺门而出的动静吓得不轻。
方妈妈正纳闷,还以为夫妇二人有什么摩擦争吵,听见少夫人和晚桃说的话,这才安心了。
原来世子是憋着了,难怪。
在方妈妈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眼里,谢晏的确是这样重体面的人。
他和秦知宜相处得少,二人还生疏,所以内急不肯说。
世子清风霁月的,肯定不会把三急挂在嘴边。
再说夺门而逃的谢晏,尽管不是内急,他的去向也的确是栖迟居独属他的净房。
屋里干净清雅,还有十二时辰不断的焚香,若不说,谁也不知道这雅致的小房间是做什么的。
他在里面独处了起码两刻钟,末了,唤门外等着的琼林,给他送一身干净的里衣来。
那一屋子十七八岁的姑娘尚且年轻,因此什么也不懂。
同为男子的琼林却立刻意识到了真相和原委。
琼林把衣裳送进去,隔着屏风递给谢晏。
“世子爷,您这是何苦呢?”
琼林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多话:“少夫人是您明媒正娶的,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您何苦憋屈自己?”
谢晏没说话,待换好衣裳,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想。”
琼林眼睛瞪圆。
他惊奇了半晌,实在无法理解。
不想?什么叫不想!
是什么也没干就反应这么大代表了他不想,还是寒冬腊月冷寒的夜里披着大氅也忍不住必须自行解决代表了他不想?
从前琼林就知道,世子他给自己身上加了一道又一道枷锁,但他万万想不到,世子连“灭人欲”都能如此恪守。
想了又想,出于对主子的关心,琼林还是忍不住问。
“世子爷,您对少夫人不喜,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性,让谢晏对自己的夫人守身,立戒。
谢晏睨了他一眼,眼风轻盈却带着锐度。
他不想回答琼林这么愚蠢的问题,因此什么也没说。
他以为,作为他的近侍,看他一个眼神,琼林就该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但很不幸,其它的事上,琼林可以做到深通上意,可男女之事,尤其还是世子和少夫人的男女之事,他一窍不通。
因此,琼林把这个眼神的意味,曲解成了谢晏让他少说几句不该说的。
琼林点点头,心想果真如此,难怪世子宁愿自己憋着也不碰自己的夫人。
其实,谢晏只是觉得别扭。
他宁可自行解决,还自在些。
待一切妥当,谢晏披着大氅回到屋里,秦知宜睡的床里侧,那一堆明显的隆起,已经没有动静了。
她倒是睡得快。
脑袋里什么东西也不装,又没什么心事的人,睡觉最是简单。
谢晏没了□□焚身,也一身轻松,听着秦知宜匀长的呼吸,身心放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知觉。
这一觉他睡得还算不错,睁眼时已是第二日天亮。
扭头一看,秦知宜蜷缩在被褥中,仍然没动静。
他没睡时她就睡了,他醒时她还在睡。
谢晏从未见过像她这么能睡的人,某些动物到了冬天需要冬眠,秦知宜也是一样。
今日不用早起请安,反正没什么事,谢晏索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右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秦知宜在翻身。
谢晏扭头,看到了一张无限贴近的精致面容。
秦知宜生得极美,淡妆浓抹各有韵味。
可这样一张姣好面容,睡着时微微张着一点唇,露出小点贝齿,顿时让她白玉无瑕的精致染了些俏皮的憨态。
她睡觉时总是很虔诚,很纯净,似花瓣上一滴澄澈的露珠。
谢晏一晃神,回忆起昨夜和前夜。
新婚的第一晚,秦知宜曾主动问他周公之礼,她应该知道新婚夫妻该干什么。
可是昨天她却毫不知情。
在她心目中,大概只有画册里出现过的样子才意味着那种事。
她不知道,她只用眼睛盯着他看,也会令他无所适从。
谢晏宁愿她这颗露珠不要那么纯粹,以免害他而不自知。
但此时秦知宜还在梦里,行为不受控制,她拱着拱着,就蹭到了谢晏身边,一边脸颊压在他的肩上。
然后就醒了。
眼睛睁开,对上一双微微敛眉,目露无奈的剑眉星目。
秦知宜毫不露怯,眉尾轻扬:“咦,我怎么靠在你身上?是不是因为你太香了。”
谢晏脸色发黑。
她闻到了他发丝和身上沾染的沉香气味。
“不知道。”
谢晏仓促离开她,起床下地,穿衣梳头。
秦知宜发愣,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天一亮,又变成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既然人走了,床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秦知宜裹紧被褥,抱住谢晏的枕头,枕面上还若隐若现地残余了几分他身上的香气。
深沉的沉香味道,因为气味淡薄,远比直接焚香要好闻。
栖迟居正房和书房里都是不怎么焚香的。
听婢女说,谢晏嫌焚香的味道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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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只会偶尔往熏炉里加一些清淡的香料。
那谢晏身上的香味是哪里来的?
秦知宜狐疑,她记得昨夜谢晏内急出去,直到她睡着也没回来。
如果换心思细腻敏感的女子,恐怕会怀疑谢晏去哪里鬼混了,沾上别的女子房间里的味道。
但秦知宜只是起了个念头,没再往下延伸。
她想得简单,如果谢晏不喜欢她,即使他不喜欢别人也不会喜欢她。
反之亦然。
目前来看,秦知宜觉得他还是挺喜欢她的。
他表现的不明显,只是因为他性格内敛,不显山露水。
外面从未传言过谢晏与谁有过桃绯暧昧,秦知宜想,总不能她刚一嫁进来,就有了变化。
如果谢晏能知道所有人内心在想什么,肯定会指着秦知宜,让琼林好好学学。
什么叫大智若愚。
秦知宜又在床上滚了一会儿,迟迟没有起来的意思。
料峭冬季,没有哪里比床更舒服的了。
洗漱完毕的谢晏有了经验,让丫鬟进内室知会一声,秦知宜若暂时不起,他就独自先用早膳。
那传话的小丫鬟是方妈妈的孙女,小名叫莲米儿。
她站在帷幕前的屏风后,说完话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又缩回去。
秦知宜看她脸圆圆的,实在可爱,招招手让她进来。
莲米儿蹲身给秦知宜行礼,身子不稳,还晃了晃:“少夫人早安。”
秦知宜笑吟吟,探身,伸手摸了摸莲米儿毛茸茸脑袋上的圆丫髻。
“晚桃,给她拿几个银花生。”
莲米儿乖乖接了花生道谢,陪秦知宜又说了几句话。
待她走后,秦知宜趴在床上,面上的笑容还掩不下。
她跟晚桃感慨:“要是我也有莲米儿这么可爱又乖巧的女儿就好了。”
谢晏在外面刚巧听见了这句话,再度纳闷。
秦知宜刚进门,就惦记上儿女的事了?
怎么比他,甚至比侯夫人还急?
鉴于夫妻周公之礼的事,谢晏很怀疑,秦知宜到底知不知道生儿育女意味着什么事。
他举一反三的思想很明智。
秦知宜这么说,还真不代表她想生孩子。
只是和侯府定亲之后,她还未出嫁之前,秦母与她畅想过几次她的将来。
秦母说了,儿女多的女子有福。
秦知宜喜欢有福,所以她也想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有几个活泼开朗懂事的孩子常伴身边。
反正她以后总归要生的,展望一下有何不可?
她喜欢莲米儿这样的孩子,乖巧但又不木讷。
要是她的孩子像谢晏那样沉闷,她会着急的。
和晚桃说了会儿话,闻到外面传来膳食的香味,秦知宜从床上爬起来,高声问。
“夫君,你在吃什么?闻着像火腿鲜笋粥呢。”
在外间正在用早膳的谢晏停下瓷勺,看着碗里的火腿鲜笋粥,神情微僵。
他竟不知道,秦知宜还有这样一副灵巧的鼻子。
不对,他早该知道的。
从早上她醒来,能闻到昨夜他染上的沉香,他就该知道她的鼻子有多灵了。
像是个属狗的。
9.鲜笋粥
今早上这道咸香扑鼻的火腿鲜笋粥,就是昨日秦知宜写的菜单里的。
如今正是吃头一茬鲜笋的时候,火腿和鲜笋切丁,用鸡汤熬软,再加些干贝和虾酱。
只这一碗,山珍与海味皆齐全了。
谢晏不知情,喝粥时被鲜得一顿,问婢女今日这粥是谁熬的。
待听闻这是少夫人给的方子,谢晏就不意外了。
也对秦知宜的“本事”有了更全面的认知。恐怕,只有他没见过的,没有她没吃过的。
也幸好昨日让她写了菜单,以便日日都能吃到她爱吃的。
不然,秦家女儿出嫁,倒是被侯府给亏待了。
此时,秦知宜被饭香味吸引起床,晚桃和早晴两个齐上阵,给她更衣梳发,速速收拾妥当。
今日身穿樱粉貉袖的秦知宜如穿花蝴蝶一般,脚步轻快,从内室翩跹而出。
谢晏睨了她一眼,不好评判她赖床的行为。
不说他自己,就是谢盈谢晟他们,五岁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好在是在自己房中,就随便她折腾吧。
不用任何人安排,秦知宜很快主动落座。晚桃用热水烫热了碗,从瓷盅里给她盛了粥。
秦知宜一双手捧着暖融融的热粥,眉眼弯弯,用瓷勺舀着慢慢地吃。
谢晏就坐在她身侧,即使不特意去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谢晏规矩久了,看到她这样散漫的,一时的确不习惯。
但不可否认,她的笑颜生动,像从窗柩照进来的暖阳。
秦知宜终于在侯府吃到了满意的吃食,笑得得意。
“夫君,怎么样,这粥好吃吧?”
菜单册子上这道粥,她不仅让人写了配料,还特地交代,鸡汤与泉水各一半,粥里不加盐。
有火腿丁、干贝和虾酱的咸味化开,足够了。
如此一来,各式底味融合得刚刚好。
粥刚入口时,虽然味道淡但是鲜,越是往后吃,越回味出滋味来。
放在早膳期间吃,最滋补舒服。
谢晏点头:“你的品味,自是没错的。”
秦知宜漂亮的桃花眼微睁,喜上心头。
“‘品味’,夫君居然用这个词夸我,真是嘴甜。”
她说得很真诚,肯定是打心眼里高兴,才说出这种话。
没有戏弄的痕迹。
谢晏手上动作顿住,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多余。
栖迟居里在他身边伺候的人看了,都低下头,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笑。
除了少夫人,也没谁会如此直白且大胆地夸世子了。
世子谦谦君子二十年,遇到少夫人这样难以捉摸的有趣人,像是地上跑的遇上天上飞的,毫无招架之力。
因为秦知宜起得晚,她才吃没多久,谢晏就已用罢饭了。
席上有人时离席是无礼的行为,所以谢晏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地等她。
按说,有人坐身旁看着等着,被等的人多少会心急,快快吃完了事。
可秦知宜又不把谢晏当外人,他是她夫君,等她天经地义。
所以秦知宜一如往常,慢慢地吃,慢慢地品。
看到谢晏偶尔看她,她还回以笑颜。
谢晏虽然年轻,身为威靖侯世子多年,权势浸染,有所积威。
他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看着令人忌惮。
他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秦知宜用膳,让身旁一干人等看了,心头都有点发怵。
世子是不是在不喜少夫人用饭太慢了?
小柳氏有些心惊,可她又不忍心催促秦知宜,只能等在一旁干着急。
她心里向着秦知宜,却也不想让外面的人因为这点小事,看轻自家姑娘。
有两回秦知宜对上她的目光,小柳氏知道自己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担忧,她希望秦知宜看出来。
可秦知宜向来心大,迟钝惯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又怎么会多想?
在怪异的气氛中,秦知宜浑然不觉,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昨天她没怎么进食,今天终于有了饱腹感。
漱口完毕,秦知宜站起身来,捧着踏实了的肚子一脸满足。
看谢晏起身往外走,她正要跟他说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夫君,你去哪儿?”
“练武消食,你也可以去院子里走走。”
谢晏这顿早膳用得有些多,按他习惯,以往赋闲在家,都是要多多习武强身的,更别说饱腹之后。
人多用了饭,身子就沉,就算是出去走一走,也好过在屋里坐着。
谁知,秦知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去吧,我不去。”
她拒绝得干脆,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乐意动弹的懒骨头。
谢晏没管她,自行出去了。
秦知宜独自一人乐得轻松,往暖暖的榻上一躺,再抱个暖炉,捧一本画册。
美哉,妙哉。
她正看着画册,余光看到小柳氏的身影矗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说。
秦知宜放下画册,疑惑:“嬷嬷,有什么事吗?”
小柳氏为难,反复斟酌措辞,才躬身谏言。
“少夫人,世子这里规矩重,与家里不同,咱们或许稍微注意一些,免得落人不喜。”
“谁不喜,有人说我闲话了?”秦知宜坐直身子,刚才还有笑意的面容倏然变得正经,还有些紧张。
小柳氏忙解释:“没有,只是奴婢多操了几份心。”
小柳氏是秦知宜的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姑娘出嫁,小柳氏就是秦母放在秦知宜身边帮衬她的人。
不仅要好生照看她,还要多多提点,帮秦知宜在侯府稳稳立足。
她出声提醒,并不是她自己觉得秦知宜那样做不对。
在小柳氏心里,把秦知宜看作自己亲女儿一般疼,无论她怎么样都是好的。
只是,她要防着有心人把这事小事化大。
尤其顾忌的是世子对秦知宜的态度。
听闻小柳氏只是担心,秦知宜明白过来。
“嬷嬷,你是怕世子他对我有意见?”
小柳氏点头,面上虽然是笑着的,却有几分苦涩。
她担心这话会伤了秦知宜的心。
谁知道,秦知宜一句话把小柳氏吓得不轻。
“那等他回来,我自己问问他。要是他不喜欢,我就改。”
小柳氏蠕了蠕嘴唇,半晌才迟疑说:“这样,似乎也好。”
小柳氏为人谨慎内敛,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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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少、做得多、露得少,是秦家很是信重的家生子。
她这样的性子,不单根本不会有秦知宜这样的行事,在意识到旁人可能会介意自己的言行时,不论是不是,她也会自行改正,不给人留话柄。
所以秦知宜直来直去的做法,让小柳氏不知如何判断。
但她确信,不管别人怎么想,姑娘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其实是很好的。
问清楚了,就不用藏在心里左思右想,害人不安。
不过,小柳氏总觉得世子那样的人,心深,有些事就算他心里有想法,也轻易不会说出来。
让人害怕。
还是自家姑娘这样的人好。
看小柳氏心事重重,秦知宜扯住她的袖口,安慰。
“嬷嬷,你不必太担心了,这里规矩虽然重,但我相信谢家人都是清正的。咱们只要没什么坏心,即便规矩上差了点,也不会有大事的。”
小柳氏冲她弯了弯唇,点头。
秦知宜又说:“而且,我觉得大家都挺喜欢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待我好,方妈妈看着我也都是笑。夫君他驭下有方,其他人都勤勤恳恳的,不像坏人。”
小柳氏点头,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没错。
她轻吁口气,祈愿自家姑娘事事都好。
说完话,秦知宜又躺下了。
不多时,这些杂事被抛到脑后,她又兴致勃勃地看起画册来。
谢晏这一去,再回来时已是晌午。
身上衣裳已经换了,浑身清清爽爽没有痕迹。
秦知宜正在剥橘子,只剥不吃。
她把橘瓣上白色的橘络一丝一丝地撕下来,弄得干干净净,一个一个摆在瓷碟里,摆成一朵花。
谢晏落座,垂眸看了眼。
“橘络是好东西,别剥那么干净。”
他头一次管秦知宜,却被她抬眼瞅了眼,淡定自如。
“我不吃,剥着玩的。”
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把堆在一边的一盘橘络举起来递给他,脸色认真。
“橘络好,那你要吃吗?”
谢晏:“……”
他没说话,就是不吃。
秦知宜放下手,用早晴递过来的湿帕子净手,端正脸色对谢晏说:“夫君,我有话要问你。”
谢晏意外,看了她一眼:“你说。”
秦知宜开门见山地问:“早膳时我让你等了很久,是不是不好?你等我,我应该快些吃完的是吗?你会不会介意。”
原来是为这事。
谢晏并未迟疑纠结,同样有话直言:“你的确拖沓。”
既然秦知宜主动提及,他没必要顾及别的说些漂亮话来糊弄。
谢晏并非介意她让他等,他只是觉得秦知宜用膳太慢。
一刻钟都不够她喝一碗粥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这是在自己家中,又没什么事,吃慢点就吃慢点了。
谢晏已经知道,不能拿他的认知去看待秦知宜。
秦知宜点点头,眼睛低下去:“知道了。”
她在想,粥太烫了所以她拖沓。
以后就先盛出来放在一边,放凉了再吃,不会那么慢。
但看在小柳氏她们眼里,直把人都心疼死了。
秦知宜身边的人,都以为她在难过。
10.回门日
尤其小柳氏最懊悔。
早知道世子直言不讳,半点不懂维护女子心思,她该阻止秦知宜,不要问。
既然她都预料到了,何苦害姑娘去遭这份罪呢?
秦知宜从小在家中过得无忧无虑,养得纯善开朗,一看她低头闷闷不乐,小柳氏一颗心都碎了。
屋里伺候的其他人见这一幕,也以为世子伤了少夫人的心。
虽然世子所说不偏不颇,可那话直接得不太好听。
再者,凡是心里有对方的,哪个男人对自己心悦的女子会说这么冷漠的话。
这让一干人等,更加确信,谢晏对秦知宜没情分。
他们都看向少夫人,目光掺杂着少许怜惜。
这两日的相处,不说多喜欢秦知宜,起码知道她是个简单人。
对她们这些下人,不会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
有这样的主子,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讨厌。当然盼着她好。
谁料,在一众同情的目光中,秦知宜抬起头。
“不过,夫君你也不能太快了,用饭要细嚼慢咽才好。你吃快了,就显得我更慢了。”
她说得头头是道,语气轻盈。
竟然听不出任何不高兴。
令人惊讶。
谢晏面无表情:“我并不快。”
秦知宜还还嘴:“那你再慢点。”
这下,下人们都懂了,不仅世子对少夫人无情,少夫人也没把世子放心上。
众人那萌生的怜悯之心顿时弥散。
既然互相不满意,那没事了。
这么想虽然不对,可两人都不在意彼此,总比一方被另一方伤心要好。
小柳氏她们心情转晴,
旁人脑中的想法堆起一摞车,秦知宜和谢晏二人一无所知地各执一词。
其实秦知宜知道,谢晏饭桌上的规矩是无可挑剔的,她是怕自己改不了,所以让谢晏跟着一起配合。
婚后的第二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又过去了。
明日是秦知宜三朝回门,下午,谢晏又检查了一次回门礼的礼单确认无误。
秦知宜没关心这些礼单,她自己准备了一个黑漆描金的木箱,装着给爹娘和兄弟姐妹准备的东西。
秦家富裕,什么都不缺,但哪怕只是自己亲手裁一块布,秦知宜也要带给家人,表达思念。
她这举动,倒让谢晏意外。
他以为秦知宜不过问回门礼的事,是个心里不藏事的甩手掌柜。
看她自己也备礼,才知道,秦知宜并非懵懂。
她不是事事不关心,只是很多事不在她眼里。
看她给家人准备礼物既知,她待看中的人和事,是很上心的。
第二日要早起,夫妻二人早早入睡。
秦知宜想家了,背对着谢晏安静躺着,没再折腾。
床帐里寂寂无声,使得窗外风声都变得近了,一缕接一缕,寂寥无趣。
谢晏睁开眼,又闭上,在淡淡的不适应中步入沉眠。
心里惦记着事,如同以往去官衙或者上朝一般,谢晏睡得平,醒得早。
五更的锣声刚过,他便半梦半醒,估摸着时间又躺了会儿。
身旁是秦知宜熟睡的呼吸声。
知道她起床难,谢晏计划,最迟卯正两刻,秦知宜若没有醒来的迹象,就让她的婢女生拉硬拽也要把人拽起来。
秦家的人都想不到,自家二姑娘出嫁还没满三天,就让姑爷对她的起居习性严阵以待。
谢晏提前起床洗漱,换上昨日挑选的新衣,长发梳得齐整,戴玉冠。
绛紫交领直裾深衣,月白镶玉腰带,月白底袍,配鸦黑翘头履。
贵气端方。
谢晏的衣裳配饰多以大气深沉为主,不常出现织锦花绫之类,布料素净耐看。
他面俊身长,即使穿得简单,也挺括倜傥,贵不可言。
他这边穿戴好了,里屋传出声声娇嗔的呢喃。
“别嘛……”
“让我再睡会儿……”
声音模模糊糊的,听着不清醒。
是晚桃和早晴,应了谢晏的提醒,齐齐下手要把秦知宜从床上挖出来。
此时天都还未亮,秦知宜眼睛睁不开,在迷糊之中耍赖,抱着被褥不想起。
谢晏绕过屏风,穿过帐子,看到披头散发的秦知宜像一块面团一样和被褥缠在一起。
她的两个婢女求爹爹告奶奶,三人乱作一团。
谢晏走近,直缀缀地立着,居高临下,目光沉着。
这气势无声却骇人,拉扯的三人蓦地静止不动,秦知宜的眼睛也睁开了。
谢晏道:“今日回门,不可耽误。”
明明他的话音没什么波动,可就让秦知宜感觉,如同寒冬的枯寒朔风,扑面而来。
让人刹那清醒。
“起,这就起。”
秦知宜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矮了一截。
两位主子都起了,栖迟居的下人往来忙碌更甚。
待谢晏和秦知宜用罢简单早饭,给侯爷夫妇请安道别,一对一对的仆人抬着回门礼,从离世子院最近的东角门离府。
一路无话。
秦知宜掀开车笭张望,见干道行人稀疏,只有早市的铺面忙碌。
此时尚早,人不多,马车更没几辆,侯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车行约半个时辰,到了秦府门前,一看大门轻掩,还没做全迎客的架势。
待有人去通传,秦府才急急忙忙地有了动静,迎客的管事匆匆走出来。
不多时,秦家家主主母,以及一干亲眷也匆匆来了。
谢晏和谢家下人一看这情形,明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秦知宜的早睡晚起很有秦家家风。
但无人埋怨秦家人规矩差。
因为谢晏昨日送的拜帖里写了,今日巳时初到府,此时足足早了半个多时辰。
秦家人就算准备得再早,也不至于在门前干等这么久。
秦父秦母看到自家女儿和姑爷,惊得不浅。
不是说巳时初吗?怎么早到了这么多。
幸好今天一家人起得早,不然整个秦府的面子都要丢尽了。
秦知宜看到家人,早起的混沌顿时抛到脑后,走到人堆里和亲人嘘寒问暖。
秦母郑氏握着二女儿的手,眼眶一热,盈满了泪。
秦知宜本不想哭的,一看到母亲落泪,自己也酸了鼻头。
其他秦家人围着秦知宜,你一言我一语,叽喳热闹。
谢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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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情形,体会到了与自家完全不同的氛围。
难怪秦知宜养成这样简单的性子,是因为秦家从上到下,都是实心眼的。
最明显的是,从秦知宜和秦家人嫁后会面,她们都聚在一起,一边说一边往府内走,除了管家和管事,几乎没人管谢晏。
并不是秦家人不在意他,而是她们太在乎秦知宜,身心全被占据,压根忘了他这个人。
走到半路,秦知宜的兄长秦知献才扭头看了眼。
看到谢晏这个被冷落的新面孔姑爷,怔住了。
待他傻眼意识到失礼后,立即面带愧色走向谢晏,和他说话,陪同着往前走。
谢晏并未多心。
会出现这样场面,属于他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两日来和秦知宜的相处,让谢晏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从前也见过秦父和秦家子弟多回,在外,秦家人乐善好施,好说话又豁达。
不是那等功于心计之辈。
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么马虎的一面。
看得出来,秦父秦母爱女极深,生怕她嫁人后吃亏受气,忙着问她好不好,才无暇管他。
再说秦知宜,父母亲人对她没什么差别的问话,她翻来覆去地答,也不觉得麻烦。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在侯府很好。
“婆母公爹都宽仁和善,祖母慈爱,叔伯姨母和兄弟姐妹是极好相处的。栖迟居气派宽敞,一应俱全。世子也好,他还让我写了个菜单,让厨房按着我的喜好备膳呢。”
如果没有后面这句补充,在秦知宜详尽地夸赞了其他人之后,只说谢晏“好”,会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秦知宜想不起来谢晏哪里好,印象最深的只有写菜单。
这不是她对谢晏不满,是谢晏那人表现得太淡了,让秦知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好。
她这话,其他人都信了,唯独谢晏本人,持怀疑态度。
因为她说谁都好,用词极亲切,甚至包括为难过她的三婶娘,她也说好。
所以显得对他的夸赞单薄无力。
谢晏并不介意,反而意外。
因为他以为,以秦知宜那样的性格,会不喜欢与她截然不同的他。
尤其是今天清晨,她明明想耍赖晚起,但是在他眼神的威胁下,一改懒散,说起就起了。
一路上坐车时也一句话都没说,大概在心里骂他呢。
夫妻两个,人心隔着肚皮,双双对彼此的误解颇深。
早上的事,秦知宜根本没往心里去。
那时她迷迷糊糊的,一半意识还在梦中,忘了要早起。
一看到谢晏,想起回门,想起今日可以见着父母,就有了起床的劲头。
当时的确被谢晏的气势镇住了,但不至于因为这事厌烦他。
秦知宜情智未开,对夫君这个身份没有预想,只要谢晏不欺负她,这门亲事她都会很满意的。
坐马车时不说话,那是她起了大早,又用了早饭,犯困呢。
谢晏又一直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安静性子,他不开尊口,秦知宜并不会发散多想。
人群中的秦知宜笑靥如花,一侧酒窝深深,是谢晏不曾见过的模样。
他遥遥看了一眼,半晌,移开目光。
11.坏姑爷
等秦父稀罕够了女儿,这才想起来要招待女婿。
谢晏曾听人议论,说秦挚和其祖父、父亲兄弟,一整门秦家人,都是命里带福带官的好命人。
能赋职督察院的,哪个不是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之辈?
人人不敢得罪,却也不喜,不多亲近。
所以凡是三司在位的官员,在外结交都不多。
偏偏秦挚广交友人,在京中很是吃得开。
他有项难得的本事,为人真诚,在正事上再严苛再狠心,也不会让人心生怨恨。
对此人,皇帝的评判是:“虽滑但忠,是非能辨。难得的良臣。”
秦挚是这样,秦家人也都如此。
面上看着没什么心眼,老实本分。
其实心里自有一杆秤,并且恪守底线,不会行不忠不义之事。
上梁正了,下梁不歪。
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错。
所以即使秦知宜不是有手腕的精明贵女,不善任主母,侯爷夫妇对她也喜欢。
谢晏对这样的家风和人品也是敬佩的,只是他没料到,秦知宜像冬眠未出洞的懒蛇。
待到了正厅里,秦家男丁都留下来,陪同姑爷。
女眷则都和秦知宜去了暖阁。
秦母郑映澜把已出阁的大姑娘都请了回来。
秦知宜的母亲、姐姐、大嫂嫂、二嫂嫂,还有小妹,全都在。
一家子女人坐在一起,说话和笑声接连不断,就没停过。
待说够了日常,郑映澜让没出阁的姑娘们去别处玩,屋里只留了已为人妇的。
秦知宜没意识到母亲要做什么,还问:“怎么叫菱儿她们出去了,在一起多热闹?”
大姐秦知瑜捏了捏她的脸。
“你啊你啊,怎么出嫁了还这么懵懂。”
秦知宜更傻了:“什么?”
秦母和嫂嫂她们纷纷笑了起来,笑罢过后,郑映澜牵着二女儿的手。
“我的心肝,世子他待你好不好,夫妻之间可还如意?”
说这些话让人羞赫,但是郑映澜做母亲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希望女儿事事都好。
更何况,嫁人生子,夫妻关系是重中之重,没什么不好意思问的。
这会儿,秦知宜也回过味儿来了,脆生生地说:“我和夫君还没行周公之礼呢。”
她一语惊四座,诸位女眷的笑容都齐齐僵在脸上。
全场静默的这几息时间,她们脑子里都想象了许多严重的情况。
世子谢晏不喜欢秦知宜、他不举、他有龙阳之癖,等等……
凡是正常男儿,成了亲,同床共枕,谁见了秦知宜这样娇俏貌美的姑娘,没有几分心动呢?
在座都是已为人妇的,都知道新婚两日还未圆房的情况少之又少。
秦知宜又不在月事期,不是谢晏个人问题,还有什么原因会令新婚夫妻井水不犯河水呢?
秦知宜见阿姐嫂嫂都面色古怪,不解问:“夫妻一定要洞房吗?世子他不是不喜欢我,应当只是还不习惯吧。”
这倒不是推脱和胡说,是她自己感受到的。
洞房那日,谢晏也曾不受控过,但是秦知宜看他看到她的脸时,有一瞬清明,眼神克制。
在秦知宜的理解中,这是谢晏在不好意思。
后来秦知宜自己琢磨过了。
外传谢晏清贵孤高,若他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二人躺在一处,就兽性大发,反而不像他。
所以秦知宜并不介意此事。
正好,她也还没做好准备呢。
之前会主动抱他,只是因为她懂事,知道那是她该做的。
母亲大姐她们本不信,但是因为秦知宜态度从容,不慌不忙的,也就作罢了。
放不下心的郑映澜只能叮嘱一句。
“若世子待你不好,千万不能瞒着母亲和你父亲,我们会替你做主。”
秦知宜点头,如从前一样依偎在母亲怀里,满心甜蜜。
她想得开,不操心,但姐姐和嫂嫂她们面上的笑容变淡了几分。
望着她的眼神变得重了,藏着说不出口的担忧。
都说秦知宜嫁得好,威靖侯世子是京中闺阁少女心之所向,谁能想到,结果这人竟锦绣在外。
秦知宜自己乐观,她们这些年轻的妇人却没法不往心里去。
不仅担心谢晏是不是不好,也怕他心里装了别人。
不论是哪一种,秦知宜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偏偏这些事都是有口难言的苦,她们这些做姐姐的,做嫂嫂的,再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教人忧心。
再说正厅里的男人们。
谢晏和秦家的男丁坐在一处,仿佛误入此地的陌生人。
秦家人热情好客,把不多话的谢晏衬得更寡言。
有人问他话时,他倒是都有应有答,但几轮下来,气氛越来越干瘪。
待没话说了,秦父和秦知宜的哥哥们,只好聊起别的事,让谢晏当个听众。
场面看着不协调,但两方人都能自洽。
秦家和谢家的关系在祖辈那边走得比较近,到了这两代,渐渐只是普通交好。
尤其是秦家子弟,结交的世家公子都和谢晏的交际圈没什么关系。
此前有旧例,所以不论热络与否,彼此都是习惯的。
对于这位名声干净的侯府世子,只要他不负秦知宜,不招惹莺莺燕燕,话少几句冷淡一些,这都不打紧。
秦家男丁很是包容。
因为人多,回门这日的宴席也是分开的。
男女各坐一厅。
厅堂富丽堂皇,酒菜尽善尽美,秦家的待客之道无可挑剔。
谢晏在外喝酒一向浅尝辄止,但这是他第一次与岳父、妻舅单独用饭。
推杯换盏几轮,酒渐昏神。
隔壁饭厅里传来女子说笑声。
谢晏侧头,通过缂丝薄纱屏风望去,看到人影绰约,女子头戴步摇轻轻摇晃。
其实那说笑声笼统,然而却能从中捕捉到秦知宜的声音。
她大概也喝了酒,正夸今天酿的鹅翅好吃。
笑声如银铃,肆意清脆。
只是,这份欢笑在规矩面前显得短了点。
按礼制,新妇回门当天需在天黑之前返程,因此两家隔得近的,一般只用一顿午膳就回。
因为喝了酒,酒壮人胆,临到走时秦知宜依依不舍,拉着母亲和姐姐的手,哭得两眼泛红。
比出嫁那天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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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激动。
谢晏正盯着她这好笑的失态模样看,余光察觉到几道视线聚到他身上。
尽管众人的情绪已经比较收敛了,谢晏仍能从中察觉到不满。
他不知所以,却也没分神去琢磨为何会这样。
秦知宜正哭呢,把一众女眷也惹得垂泪不舍。
谢晏看她这副模样,侧身唤人。
“琼林,让人回去传个话,今日在秦府留一晚。”
语毕,众人皆惊。
秦知宜擦掉泪珠,还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谢晏是重规矩的人,他竟然会让她不按规矩来。
这误解就深了。
谢晏并不是一昧重规矩,不分是非黑白。
回门本是好事,让出嫁的女儿和娘家的亲人团聚,却又要求人早早回归婆家。
谢晏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若是因为婆家不想儿媳在娘家多待,要求人早归,所以才有如此规矩,那这规矩不守也罢。
秦知宜是侯府的儿媳,只要侯府同意,她早归还是晚归就不算坏规矩。
她要是不哭就罢了,人都哭了,还强硬把人带回去,谢晏做不出来这种事。
待谢晏身边的人果真离开,回去送口信了,众人才一一相信,谢晏说的是真的,并不是客套话。
秦知宜转啼为笑,拉住谢晏的袖子。
“夫君,你真是好人。”
谢晏没对她露笑脸,只是淡淡的,任她把他的袖子攥乱了。
秦家上上下下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但总归,谢晏此举是体贴着秦知宜的。
刚刚挂泪惜别的场景焕然一新,众人又有说有笑地回到屋里。
秦知宜扭头看去,只觉得天色似乎都亮了几分似的。
午膳分厅而食。
到了晚膳,因为没备菜,郑映澜让厨房准备了锅子。
大冷天的,一家人围在最大的饭桌上吃热腾腾的锅子,最热闹和气不过了。
有了传信留宿的事,谢晏于无形中挽回了一部分好夫君的形象。
秦家女眷看他的目光恢复如常,好像之前的敌意只是人醉酒后的错觉。
汤锅子加热烫酒,吃得人浑身发热,场面热闹得过年似的。
秦知宜脸颊如飞霞,心情愉悦,因为又吃了些酒,看谁都高兴。
听秦母安排谢晏的住处,给他布置客房,她主动提议。
“多余折腾那一趟作甚,姑爷回门不能住妻子的闺房吗?”
秦母看着二女儿,好笑。
可以是可以,只是她听秦知宜今日说的那些话,又见谢晏与自家姑娘确实不亲近,所以想着,给他安排客房最妥当。
既然秦知宜主动要求,谢晏又没有意见,让新婚夫妇住一起,有助培养感情,当然是好。
如此一来,谢晏倒是有幸地进入了自己妻子的婚前闺房。
他走进这处布置得如梦似幻的阁楼,玉屏风、烟云帐,珍珠帘、红檀床,处处奢靡。
一股轻淡又香甜的气味如影随形,不像熏香,也不像精油。
谢晏看了一圈,不知怎的,竟萌生出一个念头。
他那栖迟居,太寡淡了,配不上秦知宜这份爱美之心。
12.不一样
醉了酒的秦知宜正酣卧榻上,素手托着脸颊,眼帘半掀,醉态娇媚。
“夫君,你看我的闺房如何,好看吧?”
她迷蒙的双眼润着一层勾人的水光。
谢晏视线扫过,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他未答,先是对不解之事发问:“你这房里的香味是什么?”
秦知宜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把四处放的竹编香笼拿了一个,捧给谢晏看。
酒劲上来后,她脚步略有些不稳,站在谢晏身前时,身子往前晃了下。
似乎投怀送抱。
谢晏抬臂扶她一把,手臂深陷秦知宜背后的曲线中,似压在一块豆腐上那么软。
秦知宜半边身子都靠在谢晏身上了,可她毫无察觉,打开竹盖,拨弄里面的干花给他看。
“有桂花、茉莉、月季,这些晒干的香花,再配上蜜桃果干之类,果香与花香的混合,淡而沁人。”
像这样的干花香笼,她房里放了几十个,所以香味似乎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
谢晏点头,这是个好办法。
“好了,我要洗洗躺下了。”
秦知宜把香笼塞给谢晏,转身离去,衣袖自谢晏扶着她的手中抽离。
去得干脆。
谢晏掌心还残余着秦知宜腰肢的温度。
手心空得突然,令他收回手时有种不合时宜的茫然。
秦知宜沐浴时,秦家的下人也忙活着给他备水,在耳房摆了浴桶。
虽然出门只半日,谢晏身边人也是为世子备了一身衣裳以备不时之需的,恰好派上用场。
待谢晏一切完毕,秦知宜那边还听不出结束的迹象。
谢晏已经不意外了。
秦知宜不论是做什么事,都是拖拖拉拉,尽善尽美。
只是,如今他坐在她闺房的中室,听她洗浴的声音,这感觉令谢晏有些不自在。
目之所及,处处是秦知宜生活的痕迹。
让人难以忽略。
谢晏坐姿挺拔,眼观鼻、鼻关心,默默地等着。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始终浮着一层淡淡的躁意。
不管如何清空思维,都做不到心如止水。
良久,内室的水声总算是停了,谢晏无意识地轻舒一口气,松范了一下坐得僵直的身体。
可接下来,他一等再等,屋里仍没动静。
这才想起来,估计秦知宜洗了头发,还要烘发。
又是一轮煎熬。
桌上的茶都放凉了两轮,婢女又换了热茶来,谢晏喝了半盏。
内室总算有人出来,撤走沐浴的用物。
早晴出来传话:“姑爷,少夫人唤您进去呢。”
谢晏站起身,脸色淡漠,看不出什么。
可当他走到珠帘前,看到里面影影绰绰躺在床上,三千青丝垂落床榻边,因为侧卧,露出玲珑起伏曲线的秦知宜。
向前迈进的脚步忽然僵持。
秦知宜正摸着头发,抬眼一看,见谢晏高挑身姿立在珠帘外,冲他招手。
“夫君,愣着干嘛,进来呀。”
不知为何,谢晏耳根一热。
他捏了捏指尖,压下这莫名其妙的反应。
秦知宜洗了个澡,比方才要清醒不少。
她心情好得出奇,面上始终带着笑模样,看谢晏,也硬生生比平时还要多出三分俊。
她这夫君,模样可真是生得好。
齐聚了侯爷夫妇二人相貌之长,眉眼浓郁,唇鼻精致。
不知为何,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是比别人看着更“清晰”一些。
发觉谢晏神情淡淡的,秦知宜想起来,这是在她家,他什么也做不了。
“方才等久了吧?”
她往里挪了挪,伸手递给谢晏。
谢晏不明所以,怔了一怔,才接住她的手,被拉到床上。
她的床也软得出奇。
不知垫了几层棉被。
待谢晏褪下外衫坐上床,秦知宜立即没骨头似地压在了他身上,手也没闲着,把玩着谢晏的衣襟。
“夫君~”
她这一声呼唤,把人叫得身上发毛。
谢晏提起警惕,定定地看着她。
秦知宜笑眯眯:“今天能留在家里过夜,真是开心,多谢夫君体恤。”
谢晏还以为她要干什么,原来是道谢。
只不过是道谢,一句话的事,倒不必这副模样。
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小事。”
谢晏躺下,准备睡了,可赖在他身上的人还没有离开的迹象。
秦知宜这会儿不困,甚至还有点舍不得睡,她捞起一缕谢晏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
可是发丝柔滑,就算系成结,慢慢的也会自行挣开。
秦知宜笑说:“夫君,你看,你的头发和你一样,不喜欢碰到我。”
谢晏看向她手里的两缕发丝。
她的柔软,颜色浅淡些。
他的硬直,深黑。
的确不论怎么绑在一起,也很快就散开,各是各的。
再看他们二人。
秦知宜赖在他身上,但谢晏自己却直直地平躺,仿佛一个人形靠枕。
被秦知宜点明说出来,让谢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秦知宜倒并未感到难堪或者什么,她一派自如,玩累了,脑袋低下去,贴在谢晏胸膛前。
男人的身体实在是暖,秦知宜抱着就不想撒手了。
谢晏颈窝这处深陷和脖颈的连接,也很适合拿来安置她的脑袋。
秦知宜枕着温暖的身躯,没玩头发的手,不安分地捏着谢晏的小腹。
她的呼吸洒在他脖颈和瘦削的下巴处,不疾不徐的。
没人说话,内室一片静谧。
但静谧之下,却有不知名的暗涌。
秦知宜感觉到谢晏的身体越来越暖了,她又贴近点,抬头想说话。
恰好这时,谢晏也低头下来,想让秦知宜不要再捏。
这同时的举动,碰巧令秦知宜的唇碰在了谢晏的脖子上。
柔软生香,令人骨酥魂颤。
须臾的僵硬后,变况突生,秦知宜被一把推开。
她茫然盯着谢晏,不解问:“你推我?”
谢晏没说话,只是胸膛起起伏伏,喘气不匀。
秦知宜看他模样,再看他肉眼可见变得红了的脖子,更加不解。
“只是不慎碰了你一下,又不是咬了你,怎么脖子这般红?”
谢晏抿唇不语。
他也不知道为何,同时对他刚才不由自主的行为感到抱歉。
可秦知宜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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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了过来,慢慢用指尖贴在他脖子上,抚摸刚才被她碰到的地方。
她喃喃不解:“没怎么啊。”
谢晏无奈:“脖子不同。”
秦知宜追问:“怎么不同?”
还没等到谢晏阻止好回答,她好奇地朝他凑过去,下巴微抬。
“怎么不同?你给我试试。”
谢晏:“……”
原本他不想配合秦知宜的幼稚和无知行为,但看到她那因为仰着下巴而拉开半敞的领口,露出一片胸前雪肤,谢晏的心忽然跳了下。
鬼使神差的,他侧头凑过去,在刚才同样的位置,亲了秦知宜。
只一下轻轻触碰,秦知宜猛地睁开闭上的眼睛。
她望着雕花床顶,眸中光芒微闪。
身子莫名其妙地软了,甚至胸前还有股奇异的痒意。
秦知宜看向谢晏,和他微妙地对视。
她微微张着唇,结结巴巴说:“好奇怪……”
谢晏不置可否,他也觉得奇怪。
秦知宜又补充:“但是又挺舒服的。”
谢晏拒绝赞同。
独自回味了会儿,秦知宜又贴向谢晏,搂着他紧窄的腰身。
“夫君,再来一次,还挺有趣的。”
“没趣,不来。”
谢晏仰面看着床顶,心说,秦知宜是觉得好玩,可他是要遭罪的。
今日在她家,又不能像在家里,还能去净房自行处理。
秦知宜不满噘嘴。
“你怎么还是这么傲气,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就不能待我和善些?”
谢晏不说话,甚至想让她不要再抱他,乖乖去床里闭眼睡觉。
不过,因为她埋怨他了,这句话谢晏就没说出口。
秦知宜得不到回应,自行用手指摸索自己的脖子。
可是除了力气用轻些时,会觉得有些痒,自己摸自己,再怎么变幻花样,也不及方才谢晏亲她十分之一。
她转了转眼珠,又去抱了谢晏的手来,扶着他的手腕去碰她。
果然,凡不是自己的身体,就算是他的手,碰在她肌肤上,也有格外明显的不同。
指尖传来属于秦知宜的温度和触感,好不容易压下的起伏再度波澜。
谢晏无奈。
秦知宜玩了会儿,动了动身子,又把谢晏的胳膊朝上拉了拉。
这变动不大的作为,却无意制造了更近的接触。
手肘陷进绵软中,谢晏呼吸一滞,蹙着眉看向秦知宜。
秦知宜也傻了,刚刚还嘲笑谢晏脖子红得莫名的她,比他还要快,脸唰地一下攀上一层胭脂似的粉。
虽然说之前各种依靠时也会不慎压着贴着,可不曾像现在这样正中靶心。
秦知宜头脑一片空白,心跳得厉害。
谢晏还以为她对什么都一无所知,见人面红耳赤,觉得好笑。
看来,她没那么迟钝,只是火没烧到她身上罢了。
想到刚才他脖子红了,她那般反应,谢晏少见的有了揶揄之心。
他撑着手抬起身,俯视秦知宜,落下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
“怎么,不过隔着衣裳压你一下,就不行了?”
他说着,视线移到起伏处,盯了一眼。
再看秦知宜时,她的脸红得能滴血似的。
13.忽离去
见秦知宜经不起,谢晏也就收手躺回去了。
他无意撩拨她,只不过是因她之前的行为一时兴起。
两人各有各的沉默,无言之下,是脑子里的惊涛骇浪。
谢晏迟迟挥不去那触感和秦知宜绯色的羞容就不说了,秦知宜乍得从前从未有过的体验,正是新奇时。
她攥着被面默默安静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碰了下自十三岁后越发胀起来的柔软。
怎么会这样呢?
她盯着床帐内侧,又回想起谢晏方才微带揶揄的眼神,内心又有些小鹿乱撞。
秦知宜扭头看去,见谢晏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和她背对着背,好似雁过无痕,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秦知宜努努嘴,有些不是滋味。
她虽然觉得羞,却是很好奇的,想缓一缓后再研究一番。
可谢晏身上像没有人气似的,既不多想,也不好奇。
真没意思。
秦知宜暗暗骂他是冰块,自己闭眼睡了。
然而,背对着秦知宜的谢晏,表面看着静如青松,实际也不平静。
秦知宜没经历过,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往前探了一步,窥见奇妙,就让人心弦波动,久久不平。
令人踌躇满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进一步奇怪,退一步更奇怪。
索性什么也不管,当作没发生过。
静一静,睡一觉,待天亮睁眼,风浪就能平息了。
然而这夜,睡在秦知宜闺房,暗香浮动钻入心头,令谢晏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大蛇在春闺冬眠,钻进柔软似云端的被窝,盘旋扭动,唯我独尊。
尤其冬眠将尽,美满如意,大蛇出洞,竟生生胀大两圈。
醒来,睁眼。
不知什么情况,昨夜背对背入睡的两人,变成面面相对,秦知宜还抱着他的胳膊,腿也将他缠着。
睡得正香,面带微笑。
知道她怕冷,恰好体热的他,成了她就算讨厌也会不由自主靠近的人形暖炉。
吸引力着实太大。
谢晏动了动,感觉到下身湿润,面色霎时僵硬。
他一张俊脸憋得又红又白,推开黏他黏得紧的秦知宜,起身拿了外衫就走。
守夜的晚桃行礼问话都没说完,谢晏走路带起的一阵风自她面前飘过。
她茫然瞪眼,心头涌起不妙预感。
内室里,睡得正香的秦知宜硬生生被谢晏推开她的动静给弄醒了。
她睁开一只眼睛,脑袋迟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缓了缓神,才发现身边空了。
并且谢晏起来了,连被褥都没给她掖好,他睡的那一侧的被子是掀开敞着的。
“真是的!”
秦知宜不满嘟囔,自己动手把被褥裹紧,身体又再转了一圈,把自己包得结结实实。
晚桃站在帷幕旁,攀着锦布小心翼翼问:“姑娘,姑爷是怎么了?”
单独和主子在一处的时候,晚桃还是习惯叫姑娘。
秦知宜不满哼了声:“谁知道呢,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闭眼躺着躺着,秦知宜的睡意都散了,但就是闭着眼不愿动弹。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嗅到一丝陌生的,奇怪的气味。
秦知宜耸了耸鼻尖,找到气味源头。
是谢晏睡过的位置。
气味不重,却有种格外明显的存在感。
她钻进被子里面,趴着闻了闻,把被褥撑起一个大鼓包。
晚桃诧异地看着,和掀开被子露出来的秦知宜大眼瞪小眼。
秦知宜生气:“臭谢晏,不理他了!”
待谢晏又换了身里衣回来,秦知宜已经起了,自顾自梳妆打扮,从铜镜中望他一眼,又撇开眼,不再理会。
从前不管谢晏怎么冷脸不热络,秦知宜也没介意过他。
但今早,吵醒她,掀她被子,还给她香香的床留了莫名其妙的气味,谢晏连犯三桩罪,头一次把秦知宜得罪了。
谢晏这头没察觉到秦知宜不高兴,因为他自己也正为早上的荒唐难以为情。
事情不大,坏就坏在,这是在秦府。
在妻子的闺房。
即使因为发现得及时,暗地处理了,没人知道,可到底是说不出口的私事。
所以谢晏一直坐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到秦知宜梳妆完毕,带着谢晏一同去和秦父秦母用早膳,两人之间仍是互相不搭理的情况。
秦知宜倒不是有多生气,点点小事,不足挂齿。
至多是不想和谢晏说话。
而谢晏,正巧不知该说什么,顺势缄口不言。
这情况,落在不知情人眼里,不管是下人,还是秦父秦母,都觉得格外不对劲。
昨天晚膳散席时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仿佛一夜降温了似的?
待两人要启程回侯府,郑映澜才把女儿悄悄拉到一边,问候小夫妻俩的情况。
她问两人怎么闹脾气了,秦知宜还愣了愣。
“没有啊娘。”
都是小事,她已经忘了,母亲问起她才反应起来和谢晏许久没说话。
“他今早起来把被子掀了,没给我盖好。”
郑映澜哑然,嘴张了张,劝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都没与秦知宜说,只提醒她身边人,以后更悉心照看着。
待小两口登上马车,打道回府,郑映澜与秦挚两夫妻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已经预料到,威靖侯世子和自家女儿性格会不合,但没想到,相处起来会这么磕磕绊绊的。
只一点点的小事,就闹得互相不说话。
真是让人忧心。
谁也想不到,这会儿马车里单独相处的两小夫妻,其实已冰释前嫌了。
秦知宜登上马车时,不慎踩了一脚裙子,险些摔倒。
谢晏在后面,一只手稳稳拖住她,再半抱着人落座。
跌入他怀中时,秦知宜闻到谢晏身上淡淡的木质熏香,还有肌肤上干净的气味,陡然对快要忘记的,早上闻到的味道生疑。
她坐好,主动凑近,在谢晏身上又闻了一通。
谢晏蹙眉,但一动没动,任她莫名其妙地检查。
待秦知宜检查完毕,抬头面露疑惑:“夫君,早上的气味到底是哪里来的?”
谢晏并不知道她指什么,神情清贵矜持,淡声问:“什么?”
说起这事,秦知宜总算找到了算账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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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细数谢晏的不对,然后把她钻被窝的事也说了出来。
谢晏端庄的表情险些开裂。
他僵直一动不动,半晌想不出任何话来给秦知宜答疑解惑,也不知道是该敷衍她,还是实话实说。
他哪里想到,会被秦知宜发现,并且还要追究到底。
他的身边没有她这样举止超脱的人。
硬生生把性情一派清流如许的谢晏,逼得处境窘迫。
秦知宜身体前倾,几乎贴在谢晏身上,仰头看他。
发觉他神情僵硬不自然,更加好奇。
“你有事瞒着我。”
谢晏实在没法,只能推脱,含糊其辞地告诉她:“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既不能不答,又不想欺骗她,只能这么说。
秦知宜瞪着谢晏,抿唇。
她胸中像是有团棉絮堵住了出口似的,不上不下的。
恰好这时车轮碾过一块矮石,颠簸一下,她身子向后一歪。
刚刚还敷衍她的谢晏,倾身一揽,扣住她的腰。
得益他的守护,秦知宜没朝后倒。
也因为这下意识的举动,让她心口攒的气散了。
“那行,你以后再告诉我。”
秦知宜心情转好,又成了事事不往心里去,好说话的小姑娘。
她轻易放下,谢晏却办不到。
他松开她的腰,脑海中始终挥不去早上那回事。
谢晏以为,他发现得早,处置得了无痕迹,却没想到秦知宜是那个不受控制的意外。
好在,她涉世未深,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情。
谢晏想,能瞒一时就瞒一时。
莫名其妙的,他不想让秦知宜知道这回事。
一想到被秦知宜发觉不对,还有她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模样,谢晏就觉得一阵窘迫。
过往那么多年,他极少有过这样的情绪。
侯府长子谢晏,处事周全,名声干净,在外从未出过有损颜面的意外情况。
相比起来,他宁愿在外丢脸,也不愿意在秦知宜面前。
好在,秦知宜并不执拗,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说“你以后再告诉我”时,谢晏心头一颤,难以描述的感觉。
前一刻还紧绷难言,瞬息之中恍惚心悸,软了一软。
他看向秦知宜,见她已经翻过一页,兴致勃勃看沿途街道,方才那股浑身不适的窘迫情绪很快淡了下去。
马车途经一条专卖女子所用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的大道,不知有什么热闹,人头攒动,秦知宜回头看他。
“夫君,我要去看看。”
谢晏点头:“去吧,我带了银票。”
秦知宜问:“带了多少?”
“二百两。”
谢晏以为,二百两银子,无论买什么也尽够了,不会让秦知宜空手而归。
谁知道秦知宜眨了眨眼:“才二百两啊,不太够呢。”
谢晏:“……”
刚刚还觉得秦知宜人不错,随和好说话,不到眨眼之间,新萌生的好感被她一句话又给压了回去。
二百两都不够,她要买什么?
谢晏无奈:“先去看看,若银票不够,再差人回府里去取。”
14.成衣坊
有谢晏这一句保证,秦知宜笑得眉眼弯弯。
她挽了谢晏的胳膊,嘴甜道:“夫君真好。”
出嫁前出门有爹娘,出嫁后出门有夫君,秦知宜自己的私房银两越攒越多,即使养活自己一辈子也够了。
她这一句夸赞,让谢晏有种异样之感。
论理来说,他合该负责妻子的花销。
从秦知宜的言行来看,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明明可以坦然顺应下去,可她偏要撒个娇,来惹他。
谢晏低眸看她一眼,秦知宜又笑了笑,露了一点白如细瓷的贝齿。
谢晏不自然挪开眼:“走吧。”
一行人走近才知道,原来是这街上一家成衣坊,今日放出了春季新衫。
因为请了奏乐,摆了迎门花坛,弄得声势浩大,引了不少人来看。
这条韶华大道,素来因为齐聚成衣坊、珠宝阁、胭脂水粉店而女客众多。
尤其每逢这些店铺呈上新货时,造些珍稀难得的势,就会引来各府女眷到场相看。
若是一般的铺子,派两个婢女代看也就罢了。
但今日造势的绮罗阁,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能进去绮罗阁内的待客堂里坐着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小姐。
秦知宜从前还是秦家二姑娘时,没少和秦母来此处花销,是这条道上的常客熟脸。
谢晏一介男身,还是头一次见外面做女子生意的店铺,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他不解:“只不过买穿用,用得着这样麻烦?”
在谢晏认知中,侯府的吃穿都是正常买来的。
衣裳鞋袜这些,多是自家绣娘裁布量身地做,即使买成衣,也从不需要这样,都是看中样子就买了回去。
秦知宜热心肠给他讲解。
“当然,看新鲜样子,抢排场,这才是乐趣。若只是买身衣裳,谁要自己出来呢。”
说起这些事来,秦知宜如数家珍。
“绮罗阁今日放出春季新衫,估计有十套左右,展示在待客堂中,客人看中后再量体裁衣,做新的。”
谢晏问:“价钱很高吗?”
秦知宜笑得神秘。
“一套成衣的价钱自然不高,但若只想让那套衣裳独自己所有,就要出价竞独了。”
一套新衫,若只出普通的价钱去买,买的人越多,和自己穿一样衣裳的人就越多。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眷,有几个愿意别人和自己穿一样的衣裳?
自然都会花大价钱去“竞独”。
难怪方才秦知宜说二百两不够,有这样人人攀比的桥段,二百两白银恐怕连水花都砸不起来。
谢晏蹙眉:“自己缝制也是独一无二。”
“自家做的衣裳,如何彰显身份?就是要过了明路,人尽皆知,才光鲜有分量不是?”
说话间,秦知宜已带头踏进绮罗阁的门槛了。
店门前迎门的娘子殷勤地将人迎进去:“世子夫人,您里边上座请。”
秦知宜已出嫁的消息在京中自然是人人皆知的,所以外面认得她的,都知道改口。
待走进里面,在座的几乎都是熟脸。
乔尚书独女、许侍郎的夫人、永安伯府二房的两姐妹……
这一群女子,都是爱美爱出挑的,从前在这种场合没少对过招。
以往,秦知宜身边或是母亲、姐姐,或是她的闺中好友,今日换成谢晏,她的心情不比往日积极。
其实她没什么看新货的心思,只是想凑个热闹。
随便看两眼,有格外喜欢的再说。
屋子里的女客们看见秦知宜进来,说笑的脸色都僵了僵。
因为都知道,秦知宜爱美讲究素来是拔尖儿的。
秦家并不是京中最富贵的,但秦家却是最舍得给女儿花钱的。
京中要是比富贵,谁能比得过王侯勋贵去?
可要论哪家女儿过得最快活,秦知宜必是榜上有名。
和她差不多出身的,没她吃穿用度好。
与她吃穿用度差不多的,过得没她随心所欲。
更别说,秦知宜的容貌少有人能极,在人堆里是瞩目的存在。
在场的这些女客身份高低不差,不存在谁让着谁,以往虽没有争抢吵嚷的,暗暗较劲的事却不少。
秦知宜有家人撑腰,极少吃亏。
因此别人看她来了,都不由自主紧了紧一颗心,不想争不过。
再转眼一看,秦知宜身后跟着的,竟是威靖侯世子谢晏。
不由得多看两眼。
京中的青年才俊,威靖侯世子和晋国公府世子一文一武,并称双杰。
谢晏十八岁进士及第高中探花,自谋官身,深得重用,在人才济济的京都,无疑也是人中龙凤。
想嫁入侯府的人如过江之鲫。
只可惜世子谢晏还未出生就有了婚约。
旁人这么多年看下来,察觉无论是侯府,还是秦家,对这门婚事都只是奉祖命,遵个守约。
并没有走得多热络,逢年过节只是互赠礼以续交好。
关系清清淡淡的。
侯府不悔,秦家不谄。
因此,谢秦两家的风范一直都为外人道,令人钦佩。
再看谢晏和秦知宜,无论是宴会还是诗会,从没被人见过走得近的时候,仿佛两个互不相干的。
大家知道,一是因为谢晏潜心修学,无意儿女情长。
这二嘛……有人猜测,两个小辈对这婚事并不满意。
秦知宜在京中贵女中,是有目共睹的骄奢。
名声不差,却没多好。
若她是男儿身,恐怕像男子里的纨绔子,不学无术,招猫逗狗。
谢晏与她是完全相反的人。
人家清正好学,洁身自好,从不往享乐之处去。
更没有一星半点不好的污点传闻。
今日他陪同秦知宜一起来这绮罗阁看衣裳竞价,若是秦知宜不知节制,恐怕会惹世子不喜吧?
短短时间,众人眼神挪动,心中掠过几重想法。
既担心看中的衣裳有人抢,又想看别人家的热闹。
秦知宜浑然不觉,落座后对旁人笑了笑,如常打了招呼后,扭头和晚桃说话。
“我去年在绮罗阁买了几身衣裳来着?”
晚桃细数着答:“三身,有软云纱的襦裙、雪狐毛的斗篷,另洒金蜀锦的旋裙。”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在座的,曾经错过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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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心头好的,都暗暗咬牙切齿。
还以为秦知宜在耀武扬威。
可“竞独”的规矩明明是铺子的店家定下的,价高者得,得不到心头好的,只能怪自己银钱不够。
哪儿能怪到人家得主头上去呢?
坐在秦知宜左手侧的谢晏听了,面色如常。
听别人传言,还以为秦知宜有多败家,只不过买三身衣裳罢了,他不觉得这数量多。
可他不知道,这是只在绮罗阁买的数量。
并且她只出手的三次,每一次最终的独价,都是绮罗阁账上少见的高价。
方才那三套衣裳,没有一套低于三百两银。
可惜谢晏对女子一无所知,还觉得他夫人是不是买少了。
一年就买了三次,这哪里是骄奢,这是勤俭。
谢晏的确不喜欢铺张浪费,但这都是对内的。
若以这规矩约束他人,尤其是他的发妻,那不是节俭,是吝啬。
只要在侯府可承受范围内,偶尔开销大一点不是问题。
谢晏平静地在一旁等着,目不斜视,连伙计端上来的茶水都未碰一口。
店娘子依次把铺开成衣的架子推出来展示,并为各位女客讲解衣料和工艺。
在座的女客,时不时目光投向秦知宜,看她的反应。
不是为别的,而是秦知宜素来挑剔,眼光高,凡是被她竞走的衣裳,没有挑不出不好的。
再加上她容色和身段都出众,穿上身更是惹人心动。
把那些衣裳衬得华贵美艳,更加令人意难平。
这呈出来的有些衣裳,其她人看着感觉还不错,想出手时,一看秦知宜不为所动,心里的喜欢都要减轻两分。
秦知宜有一搭没一搭剥着瓜子,闲闲地看着。
她虽喜欢挑剔吃穿用度,却并不盲目,只信个眼缘。
没眼缘的,就算旁人捧得再高,不得喜欢,她也不会上心。
而她若喜欢的,凡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都要得到才好。
得不到的,又很快就忘了。
经常来这边“竞独”的,有些人心里计较喜欢的东西被人抢了。
没往心里去的秦知宜因为没介意过别人,所以从不知道,她让人不喜。
店娘子推上来一套以胭脂红为主的对襟薄袄配三涧裙,令人眼前一亮。
款式倒不错,只是秦知宜不喜欢这样张扬又沉闷的颜色,所以继续无动于衷。
这时候,乔尚书独女乔妍看了眼秦知宜。
“这件你也不喜欢?”
胭脂色薄袄上用白蚕丝线绣了落雪红梅图,想法惊艳、绣功卓绝,令屋里的人都亮了眼。
娘子特特多介绍了几句,绣工出自江南织女造的甲级绣娘,因此这身衣裳底价不菲。
六十两银,少见的高价成衣。
按照以往情况来说,这样的精品成衣势必多人争抢竞价。
此时乔妍发话,其余人都看向秦知宜。
秦知宜摇头,又掐开一颗瓜子,没有擦手的迹象。
“真不喜欢?”乔妍狐疑,阴阳怪气地问,“不像你啊,是不喜欢,还是今日不敢喜欢?”
她暗讽秦知宜,今日是因为谢晏在场,所以有所收敛。
15.逛铺面
谢晏一听既知,秦知宜这是被人讽刺了。
他侧目看去,见她一片茫然。
“什么不敢?为什么不敢?”
秦知宜是个直心肠,她不会那些七拐八绕的小心思,所以没法懂别人的言外之意。
乔妍瞥了眼谢晏,想说又不好说,因此没接秦知宜的话。
秦知宜愣怔,她正好奇乔妍的意思呢,怎么她不说了?
再看其他人,好些都目光闪烁,不知藏了什么话在心里。
见她没反应,她们开始抢这套胭脂红的衣裳。
秦知宜却忽然恍然大悟,扭头看谢晏。
“我知道了,乔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不喜欢打扮得太鲜亮的,所以我不敢喜欢这一身。”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秦知宜不仅理解错误,还错得离谱,让本想奚落她的乔妍无话可说。
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谢晏身上的衣裳素来颜色沉稳,样式低调,不像是喜欢张扬明艳的人。
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欢花团锦簇,就猜她因为他而收敛。
秦知宜上下打量他,得出此结论。
谢晏回她:“喜欢就买。”
他自然能听出别人的言外之意,所以借回秦知宜的一句话,暗暗帮她反击一把。
买不买只看她喜不喜欢,与他的喜好无关,更不用在意银钱。
无法,他这夫人脑袋转不来弯,只好他来出手。
谁知,秦知宜不仅没听懂别人的话,连带着谢晏的弦外之音也没接收到。
她翘着手指剥瓜子,摆摆头。
“不喜欢,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红色。”
谢晏:“……嗯。”
牛头不对马嘴。
屋里其余女客听见这番对话,暗暗咬了牙。
不仅没能看秦知宜的笑话,反看了一出贤夫戏码,更过分的是,秦知宜对谢晏的体贴无动于衷,还驳了谢晏一句。
看起来,他们这段夫妻关系,反倒是秦知宜占在上风似的。
从前遥不可及,如高高山岭青松的威靖侯世子,如今走下了神坛,对妻子这样好,还不被领情。
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秦知宜好吃懒做,无才无德只会享乐,怎么命就这么好?
这让人怎么能不眼红?
秦知宜没察觉到怪异的气氛,没见着喜欢的衣裳,擦了手站起身。
“夫君,我们走吧,再看看其它的去。”
她对这些春衫兴趣缺缺的样子,让其他正在抢胭脂红的
人一瞬不瞬的,都愣住了。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再看胭脂红,哪儿哪儿都是毛病,已经不再喜欢了。
秦知宜不知道,自己的态度对别人影响会那么大。
也不知道,旁人对她们自己的喜好会那么不坚定,随波逐流地根据别人的态度来改变。
这在她来看,是很荒谬的。
怎么会有人因为别人喜欢,就觉得一个东西好。又因为别人不喜欢,又看轻自己的意见呢?
谢晏只不过余光一眼,就注意到了待客堂中瞬息变动的气氛。
他站起身,如常地跟在秦知宜身后离开。
看着秦知宜一派轻松的背影,就知道,她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他想,难怪耳闻秦知宜没什么好名声。
她思想简单,感知又迟钝,和大多数人都不同。
世人贪心、傲慢、多疑、固执,偏她如一汪清泉。
与人不同,就势必遭人排异。
她这样,既不好,又很好。
此时,一无所知的秦知宜还是那副心情愉快的模样,出了绮罗阁,又往其它铺子里钻。
谢晏不曾意识到,对于她的说法,他没有一丝怀疑。
她没有参与绮罗阁的竞价,不是心里有顾虑,是真不喜欢。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难建立的珍贵情感,可秦知宜,却让这事变得简单。
走在前面的秦知宜并不知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不仅让乔姑娘她们吃了瘪,还让她夫君想了不少。
她走进一间常光顾的脂粉铺子,看到新摆了不少眼生的胭脂和香膏,眼睛都亮了。
其实这些东西,秦知宜已经有很多了,可看到烧蓝、螺钿等等精工巧技做出漂亮的小瓷罐,装着带有花香的胭脂水粉。
她就忍不住想拥有。
秦知宜和两个婢女叽叽喳喳,左挑一个,右拿一个,没多久就选了两托盘的东西。
描眉的、覆面的、沐浴的,这些也有。
谢晏静静等着,眼见她越拿越多,像是从未买过的人添置新物一般。
这都不算什么,主要是秦知宜选的口脂和胭脂,放在一起几乎差不多。
秦知宜美滋滋地把自己挑的端给谢晏看。
谢晏伸手拿了两个摆在一起。
“这颜色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要买两个。”
秦知宜白他一眼,用手指着。
“这个,是桃花粉。”
又指另一个。
“这个,是荷花粉。两个颜色不同,一个适合春天,一个适合夏天。”
她用中指指腹沾了一点,涂在上唇唇珠处,抿唇晕开。
随后,下巴微微抬起,展示给谢晏。
“怎么样?”
铺子里今年新呈上的这些口脂,颜色都做得浅淡,十分合乎秦知宜的喜好。
她喜欢这样清清淡淡的,似乎天然去雕饰的色泽。
谢晏垂眸盯着她饱满润泽的唇瓣,眸色微不可查地深了几许。
“看不出,和你嘴唇的颜色差不多。”
秦知宜轻啧一声,浅浅翻个白眼。
都说谢晏文采斐然,博古通今,才情也好。让她来看,也不过是个榆木脑袋。
既然有才情,怎么分不出两种颜色的差别呢。
并且,她的嘴唇颜色是浅淡的淡粉色,但是什么也没有时,和涂上口脂还是有区别的。
谢晏竟然说都一样。
秦知宜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让娘子把她挑的都放盒子里装起来。
谢晏看她选完了,便让琼林去掌柜处付账。
这些小东西都不贵,即使秦知宜选了这么多,个个都是精品,拢共也不过三十两银。
银票都没动。
谢晏以为结束了,殊不知,这才只是开始。
秦知宜又去看了古玩摆件珍宝斋、鞋履铺、珠宝阁。
别的都没看上,独独瞧中了一顶金花丝镶红宝石蝶舞群芳的头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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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秦知宜对这种过于庄重造型的头冠没什么兴趣。
可这顶头冠上的红宝石和粉碧玺搭配,令头冠色调轻盈,一改沉闷。
她越瞧越喜欢。
娘子殷切介绍。
“世子夫人真是好眼光,这头冠如今是我们毓秀阁的镇店之宝,就等您这样的有缘人呢。”
说罢,就请秦知宜前去里间,命人为她梳发试戴。
那头冠光是用的赤金都几十两,宝石十几颗,再加工艺,价格必定不菲。
店里的几位娘子,都殷勤备至,把秦知宜当作菩萨一般供着。
这顶头冠无可挑剔,可在店里摆了一个多月,没能卖出去,是没人喜欢吗?
只是因为价钱太高了。
换了头冠的秦知宜照着铜镜左看右看,端是满意。
她又娉娉婷婷地走出去,展示给谢晏看。
从前没戴过头冠,今日一戴,秦知宜才知道有多合适。
赤金的头冠和宝石戴在乌发上,把人衬得都又亮了几分。
她本就肤色白皙,这下打扮得贵气无双,说话俗一些,真好似仙女下凡。
让人不敢直视。
“好看吗?”
秦知宜站在谢晏面前,面上掩不住愉悦的微笑。
谢晏颔首。
他还是那句话:“喜欢就买。”
财神爷发话,几个服侍秦知宜的店娘子转着轱辘地说着好话。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直到琼林准备付账,问头面价值几何。
娘子笑答:“五百两。”
谢晏面色无澜,他想,五百两买个头冠,虽贵了些,但值得。
这头冠戴在秦知宜发髻上,仿佛为她量身定制的。
身上带的银票不够,就差人回去取,秦知宜眼光挑剔了些,但她看了这么半天,也就只看重了这一个。
谁知,娘子又补充两个字——“黄金”。
这头冠,不是五百两白银,是五百两黄金。
一两金是六两银,五百两金,也就是三千两白银。
三千两白银,在毓秀阁只能买个头冠,拿到外面,可以去外城买座小宅子。
琼林愣在原地,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眼睛瞪大,暴露心中感叹。
秦知宜知道会贵,只是不知道价钱竟然这么高。
她看向谢晏,发现此前一直云淡风轻的谢晏,神情总算是有了波澜。
他似乎惊讶,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他又看了她一眼,疑似是在端详她打扮后的模样。
随即,他对琼林吩咐:“回府取钱。”
秦知宜微微睁眼,没想到谢晏会决定得如此干脆。
她知道三千两即使对于侯府来说,也算是极高的支出。
以谢晏的性格,不像是会干脆拿出这么多银子,只为给她买个头冠的人。
秦知宜揣摩,可能因为这是在外面,已经摆出要买的架势了,若反悔,恐怕有损威靖侯府和谢晏这个世子的脸面。
秦知宜猜得没错,不过不是全部。
谢晏决定要买,一是因为她确实喜欢,二是因为已经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秦知宜无意之中,不仅把乔姑娘她们摆了一道,把谢晏也摆了一道。
但谁让他是她的夫君呢?
16.误解深
这顶头冠买得人尽皆知。
毓秀阁有一顶天价红宝石金花丝头冠的事,这一个月早就传开了。
因为价钱太高,是多少年轻女子的意难平。
莫说五百两黄金,就算是五百两白银,也是不少官宦之家女儿的陪嫁。
买一顶头冠?
只有那些门庭显赫,五百两黄金不算什么的高门,才会大手笔用来买个头饰。
可是,能随意买下这头冠的女眷,那般王侯勋贵之家,又很少会在外面买这些,大多都是皇匠专造,不传世的。
想要的人买不起,买得起的人不会买。
因此,这顶头冠才迟迟销不出去,什么时候会被人买走也未可知。
从秦知宜试戴头冠时,就被店内其余客人注意到了。
后来,小厮回侯府取银票,秦知宜和谢晏又在二楼窗前坐了两刻钟时间。
消息不胫而走,人都没从店内离开,就有不少人知道了这回事。
威靖侯世子爷阔绰出手千两,为他的新夫人购置一顶头冠。
好些好事的人慕名凑近来看,都不敢置信。
传言不是说,谢晏不喜铺张浪费,为人低调吗?
这还是威靖侯世子吗?
会不会是有人认错了人。
可远远张望一看,哪里认错了,这两人容貌出众卓绝,不会有错。
等到这对夫妻从毓秀阁离开,看热闹的人一看,世子谢晏面无表情,和秦知宜并无亲昵热络的举动。
这,似乎和她们想象的破例偏爱,不大一样呢。
这样的场面,不禁让人深想。
难道说,买头面并不是谢晏的意思,是奢靡铺张的秦知宜主动要求。
因为二人新婚,谢晏不好驳她的面子,不得不应了下来。
如果真是有心为秦知宜添置首饰,怎么出门时不将银票带够呢?
是了,谢晏肯定是不情愿的。
人心里一旦认定的揣测,轻易不会更改,哪怕听店娘子变着法儿地夸世子大方爱妻,其他人也不信了。
都认为是秦知宜铺张,等着看笑话。
等着看她被侯府厌弃。
大多数人,不愿看别人过得好,只盼着别人不好,才能衬出自己好来。
所以这些人不愿相信,秦知宜既得了天价头冠,也得了夫君抬爱。
这不可能!
秦知宜注意到了好些人围过来看,她登上马车,对谢晏笑说。
“夫君,你看,都知道你给我买了头冠,羡慕我呢。”
谢晏眼风轻扫,降下车帘之前也看了一眼。
依他看,旁人那看向秦知宜的眼神,不像是简单的羡慕。
甚至是别有用心的。
他托住秦知宜的胳膊,拉了她一把,语气严肃。
“看脚下,别又踩着裙子。”
只可惜,夫妻举止亲昵的这一幕,早已被马车门帘挡住了。
秦知宜坐下,顺势搂着谢晏的胳膊不放。
花费了谢晏三千两白银,她还有些心虚呢。
不过,秦知宜没觉得谢晏花多了钱不高兴。
他这人什么时候脸色都是那副淡淡的死样子,不痛不痒的,她都习惯了。
她歪着身子,半边身子贴住他一侧的胳膊,嘴巴抹蜜。
“夫君~”
谢晏登时浑身一紧,低眸瞥她一眼。
“有话直说。”
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让人浑身发毛。
秦知宜眯了眯眼睛,尽力谄媚。
“夫君刚才说‘喜欢就买’那四个字时,真是魄力十足,英姿勃发,让人敬佩仰慕、欲罢不能。”
“嗯。”谢晏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高高的衣领掩住喉结的滚动,看上去毫无破绽。
秦知宜只管自己夸,对谢晏有没有反应又不在意。
所以她不羞也不恼,歪头倚在他肩上。
“夫君花这么多银子买的头冠,我以后要常戴给你看,看的次数多,才不枉费。”
谢晏:“嗯。”
秦知宜心里美,面上带笑。
谢晏哪里清高了,明明心肠好又百依百顺。
看在他待她这么好的份上,以后他再掀她被子,她就不生气了。
车厢里夫妇两个和谐美满的画面,旁人没看见。
坐在车前板处的婢女们听到方才的对话,对视一眼,面色哀愁。
怎么办……
世子待少夫人太冷淡了,该不会是不满被迫买下了头冠,心里不痛快吧。
晚桃愁眉苦脸,绞着手中帕子。
一想到后面回侯府去,没有在外的顾忌,恐怕会发生什么事,她心里就堵得慌。
早晴比晚桃性子沉稳些,但这会儿也忧心忡忡。
刚听得一清二楚,她们姑娘都那么主动说好话了,世子仍是不为所动。
想必买头冠是不情愿受迫了,心里不痛快,才不想理人。
这可如何是好。
要是这样,还不如不买这个头冠呢。
五百两金虽多,她们姑娘咬咬牙自己也能买,何必因为旁人要撑面子,就受这个罪呢?
回府的一路上,两个人越想越心慌。
待马车在偏门停下,还是秦知宜先下来的。
她心情愉快,肤色红润,晚桃去扶她的时候,连手都是暖暖的。
看秦知宜如此怡然自得,两个贴身婢女心情复杂。
都不希望世子坏了自家姑娘这大好的心情。
再看谢晏,从车厢低头出来时,板着脸,目不斜视。
下车后走路迈进府门,也是直视前方,一副目中无人的清高姿态。
看着就让人心里慌张。
实际上,谢晏只是在强装镇定,不想让旁人看出他心里的端倪。
方才在车厢里,秦知宜没骨头似地赖在他身上太久。
害他不自在。
人不自在的时候,总觉得旁人能看出来似的。
所以谢晏只好板着脸,做出冷淡且一本正经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失态。
世子和少夫人回门归家这事,因为回得晚,消息就传得开。
之前都知道世子主动带少夫人在秦府多留一夜,今日回来,不用打听,都知道两人下午才归府。
到了晚上,消息就像乘着风顺着势一般,外面传开的事也传进府里了。
正房里,没出阁的谢盈和三个未成家的嫡子庶子,都在琼华堂侯爷夫妇跟前陪着用晚饭。
侯爷提了一句:“晏儿和儿媳回府了?”
侯夫人应说:“回来了,预计待会儿收拾妥当就过来请安了。”
几个小辈静静不语,举箸的手顿了顿。
因为长子长媳要来,用罢饭后,谢盈她们就先留着了。
四个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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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下首,默了默,次子谢晟开口说话。
“我听闻,今日兄长在外做了件大事,人人皆知。”
谢晟内敛,想说又不敢说,声音轻如絮语。
他面上的表情,有几分好奇,又带几分神秘。
这一句把众人都惹入神了,侯夫人忙问是什么事。
侯府的子女中,谢晏稳重在前,其后的这几个胞弟胞妹,虽然也循规蹈矩,却并不像他那样,出自自身的沉稳。
谢晟不过十二岁,正是少年最浮躁的年纪。
陡然听闻素来低调的长兄,花重金博嫂嫂一笑,怎么也压不住看热闹的心思。
他这一句话,把众人的好奇心都挑了起来。
谢晟坐得端端的,但嘴里说出来的话,语调起伏不平。
“据说,兄长为大嫂买了一顶头冠,给了三千两白银。”
话毕,在场众人,无论是侯爷、侯夫人,还是谢盈和另外两个庶子,齐齐惊得怔住了。
难怪谢晟多嘴,这实在不像是谢晏干出来的事。
谢盈更是倒吸了口气,追问:“多少?三千两?”
谢晟点头:“没错。”
侯爷夫妇对视一眼,表情既讶异,又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笑意。
若谢晟说得不错,那谢晏此举真是人生头一次了。
尽管这数目的确有些多得过甚,如果换一个人,恐怕会责怪子女胡乱花钱,铺张浪费。
可这人是长子,侯爷夫妇心里就只剩好奇。
他们知道谢晏是心里有数的人,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话虽如此,等到长子夫妻俩过来,少不了私底下问问话。
坐在一边的谢盈神情怔了许久许久,目光落在地面上,心头绕过各式想法。
待到有人来报,世子和少夫人来了时,谢盈抬头望去。
见大嫂秦知宜姿容卓绝,笑颜甜蜜,走到厅门前,甚至小幅加快了脚步。
“父亲,母亲。”
她热切地唤着,声音也那么地甜软动听,含着丝丝入扣的蜜意。
谢盈轻攥了攥袖口,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
有羡慕,也有害怕。
明明她是侯府嫡女,可是为什么,在大嫂面前,竟像被夺走了所有的光华。
那又酸又沉的滋味攥着她的一颗心,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秦知宜给侯爷夫妇行完礼后,快答了几句问话,才看向起身见礼的弟弟妹妹们。
侯府的小辈和她们秦家的小辈真是两模两样。
秦知宜没见过少年时期的孩子,有几个像谢晏的弟弟妹妹这样,文静有礼的。
他们乖乖唤嫂嫂时,秦知宜的心都要化了。
尤其他的胞妹谢盈,生得一副清丽脱俗的容貌,安安静静地端坐在那儿,如含苞的雪莲。
才九岁,就隐隐有绝色之姿。
听说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小才女,秦知宜更稀罕她了。
这要是她的亲妹子,就算把人捧在手心里呵护也不为过。
秦知宜自己爱娇爱懒,对这样文静出挑的小女孩格外有好感。
她家中的妹妹上山下水的,活泼调皮,就更显得谢盈特别。
想到这里,秦知宜侧目看了眼谢晏。
她忽然有些好奇,九岁时候的谢晏是怎样的。
她记得她们小时候也见过几次的,但她似乎没什么印象了。
17.自坦言
少年时期的谢晏,静心好读、勤学苦练,在一群正是招猫逗狗年纪的少儿中,容易被衬得寂寂无闻。
秦知宜幼时体弱,鲜少出门,又不多在外结交,只知道他是个安静漂亮的小少年。
而谢晏,就对秦知宜更没什么印象了。
诗会不见她,春游不见她,游船登山更是没她的人影。
再大一些,只偶尔听人说,他的未婚妻娇懒成性,在外掐尖好强。
两个指腹为婚的,还没出世,就被姻缘红线牵着要捆缚一生的人,直到婚后才相识。
再从相处中缓慢相知。
方才二人从外面归门,回到栖迟居,谢晏本安排直接到琼华堂这边来陪双亲用晚膳。
秦知宜斜倚在榻上一副懒散模样,又说要更衣梳发,就作罢了。
谢晏让人往侯夫人这儿传了话,又叫了些吃食,整顿好后,夫妻二人才出门。
歇息过后,秦知宜的状态焕然一新,脚步有劲了,唤人时也满是心意。
气氛好,满室欢声,自然人人都高兴。
此时秦知宜在想旁的,谢晏则在想,虽然秦知宜拖沓懒散,不过改变主意是正确的。
待她休息好了,精神饱满地来见双亲才是对的。
没看么,她只用一声“父亲母亲”,就把侯爷夫妇给唤得眉开眼笑。
谢靖和程云柯膝下五个子女,可没一个会嘴甜卖乖。
如今有了秦知宜这个长媳,总算体会到娇娇女儿承欢膝下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亲生的五个子女端坐下首,唯秦知宜到了侯夫人跟前。
与婆母说着回秦家的事。
也不知道怎么的,侯夫人的手不自觉地就牵住了秦知宜,婆母和儿媳拉着手说话。
亲如母女。
秦知宜着重夸赞了谢晏一番。
“世子他和我父亲兄长他们很有话说呢,都夸他为人随和谦逊,又稳妥,是青年表率。体谅我恋家不舍,还主动陪我多住了一夜。”
虽是秦知宜在说话,她却句句不离谢晏,没说些不相干的。
谁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家儿女呢,轻轻巧巧的,就让侯爷夫妇听着高兴。
不过,谢家的人都怀疑是不是秦知宜夸大了。
他们所知的长子、长兄,可不像秦知宜口中这么有口皆碑。
如果不是熟悉谢晏的,知道他寡言少语,情绪平稳,大多都会觉得他清高傲世。
难道说,谢晏喜欢秦知宜,所以到了秦家就不一样了?
是了,不然的话,怎么会掷重金博红颜一笑呢?
原本侯夫人还想着私下问问,可气氛一好,索性就当个趣事来说笑两句。
“听闻晏儿今日给知宜买了个头冠,可是真的?”
秦知宜大方笑答:“是呢母亲,世子他花费了五百两黄金,真是破费了。”
秦知宜不觉得这事是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若公爹和婆母觉得不该,她再受着就是。
反正也藏不住,何须因为担心说教挨骂就遮遮掩掩。
侯爷夫妇先前已经听过了,这会儿再听仍觉得不可思议。
侯夫人看着谢晏,笑意中含着几分松快的审视。
谢晏不慌不忙地应了。
“是,先前不知道如此高价,已决定了要买。价钱不是拿不出,就买下了。”
他一句话说完,一屋子好奇的目光不约而同收敛,化为“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为秦知宜,只是不得不买。
是大家想得太多了。
如果谢晏像众人想的那样,不管价钱,只一味讨好夫人,恐怕不会这么说。
秦知宜是快人快语,直肠子不拐弯有话直说。
谢晏则是追真求实,同样不会拐弯抹角。
再者,谢晏自己给的解释,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这样一说,本想取笑长子几句的侯夫人又没话说了。
比起听他说不得已为之,做母亲的,更想看到儿子娶亲后的变化。
只可惜时间太短,还没能到那份上。
侯夫人笑了笑,不得不转了话头:“你如今立了业,也成了家,这样的事,自行决断合适即可。我和你父亲,只盼着你们和睦,早些为侯府添丁。”
谢晏答:“儿子知道了。”
一如既往的一句话,看不出他自己的意思。
侯夫人默默叹口气,视线转向秦知宜,一看到儿媳笑意盈盈的一张脸,心情即刻好转。
一群儿女在琼华堂直待到夜幕低垂才回房。
在主院外与弟弟妹妹分道而行前,秦知宜特地唤了谢盈一声。
“盈妹妹,若闲来无事,多来栖迟居坐坐。”
出阁前,秦家姐妹时常聚在一屋里,就算不说话,女孩儿们一起待着也高兴。
来侯府后,秦知宜面前除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就是谢晏和他身边的人。
不过相处了两日,她都时不时怀念从前。
谢晏就这么一个亲妹子,秦知宜想一起热闹,也只能叫她了。
“好。”谢盈怔了怔,点头的幅度几乎看不出来。
秦知宜还心想,九岁的小姑娘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文静了,丝毫没察觉出不对来。
待走远了,谢晏同她说:“盈儿她性子清冷,若不亲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知宜看不出来,谢晏能看出,谢盈不亲秦知宜,似乎有心事。
秦知宜点头:“好,我不强求。”
她偷偷腹诽,难怪是亲兄妹呢,谢晏说谢盈清冷,他自己又好得了哪里去。
好在,一旦接受这些,秦知宜便不会介意。
正如同谢晏所说,他不亲近她,不要往心上放。
她早给他找好了理由。
两人回房后,秦知宜早早进了内室,把一头珠钗去掉,松开了发髻。
一头乌发缀在身后,人看着婉约了不少。
她站在屏风后往外看,碰巧谢晏抬头。
四目相对,生疏的气氛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丝丝的柔和。
谢晏眉峰微挑,是询问的神情。
他还以为秦知宜怎么了,待听她说是要睡了,才知道没什么事,只是她终于想起来,躺下前先来知会他一声。
谢晏点头。
秦知宜总算是把已经嫁人的事刻进了心里。
前两天她一声不吭地躺下,是因为不记得还有他这个人,不记得她嫁给他的事。
现在,记得了。
秦知宜见谢晏不像有什么事,转身前迟疑了,提议。
“要不夫君也早些歇息吧?”
不是想跟他躺在一起,是怀念他温暖的身体。
谢晏并非没事,他正要去书房看这两天友人和同僚送来的信帖。
他婚假休沐不涉公务,外界却是如常推行的,三天足够堆积许多事务。
秦知宜还眼巴巴等在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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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散发髻后,如瀑青丝伴着面庞,看着哪里像已婚的妇人,分明还是个没经过风雨的姑娘家。
谢晏有几分迟疑,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冷硬了。
“你自己先睡,我有正事要办。”
秦知宜抠了下屏风边缘,心情如常。
“好吧,那你不要太晚。”
说完,转身就进去了,嘱咐婢女多备一个手炉。
莫名其妙的,谢晏松了一口气。
秦知宜是个心宽的姑娘,这份心胸,是多少人都达不到的。
他合该待她更体贴一些。
已经进屋躺下的秦知宜头脑放空,抱着手炉舒服地躺在松软被褥中。
晚桃期期艾艾的,几番犹豫,伸着脑袋问:“少夫人,奴婢陪您念话本子吧?”
晚桃是见刚才秦知宜叫谢晏一起睡,被拒绝,始终担心秦知宜心里不痛快。
见秦知宜安安静静躺着,就更担心了。
直到她扭头来答话,一声高昂活泼的“好啊”,晚桃才放心。
并非晚桃不了解秦知宜。
她知道自家姑娘心思简单,但这是姑娘头一回嫁人,有了夫君。
男女之事,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世子那冷心肠的,可千万别欺负她们家姑娘。
等谢晏忙完正事,带着少许拒绝的歉疚,走进内室一看。
秦知宜裹着被褥靠在床架上,和婢女们笑作一团。
哪里看得见一点被拒绝的阴霾。
虽说如此,非但不让谢晏心安理得,反而更让他心生歉疚。
他走近,破天荒地关心起人来。
“在笑什么?”
秦知宜看见他终于来了,眼睛亮亮的。
刚才说笑乱动,她脚都冷了。
她冲谢晏迫不及待地伸手:“夫君快来。”
谢晏一怔,不自在地宽了外衣,上床坐下。
秦知宜跟采蜜的小蜂一样,即刻就黏了上来,搂住他的腰身,脚踩小腿。
手炉的暖是暖,可是终会越来越凉。
不如人身上的暖,源源不断,还能持续走高。
有了谢晏,她立刻就把铜炉给推到了一边。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谢晏在书房忙碌半个时辰,身上仍是热热的。
只是因为方才走路,穿过夜里的凉风,指尖微凉。
上床后被秦知宜一搂,立即热乎了起来。
秦知宜答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捏他的指尖。
“我们在笑,一个落榜书生,捡了小姐的帕子,就与人私定终生。这怕不是谁做梦写的,现实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嗯。”谢晏忽看向秦知宜,问,“那小姐该嫁哪样的人?”
话里有话,只是借这个问题,探究秦知宜心中所想。
秦知宜毫不迟疑,答得果断。
“那自然是舍得花三千两给夫人买头冠的世子爷了。”
谢晏睨着她,似笑非笑。
半晌,送给她四个字:“见钱眼开。”
也就是谢晏,会把一句玩笑话说得像真的。
也幸好他夫人是秦知宜。
秦知宜哈哈一笑,不仅承认,还很得意:“我就见钱眼开。”
说着,她凑近谢晏,刻意睁大眼睛。
他说她见钱眼开,所以她见“他”眼开。
谢晏面上的表情慢慢淡却,眸光逐渐转深。
18.没分寸
秦知宜本是搞怪,刻意地凑近谢晏面前盯着他。
可看着看着,奇异地感觉到不对劲起来。
谢晏安静不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视线有如掺了几分杀气。
令秦知宜心头慌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眼神退散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睡……睡吧。”
她拉起被子遮住脸,躺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
可谢晏还坐着,视线跟随着她的动静,待她躺好,他侧目朝下看,眼神莫名。
看得秦知宜心里发毛。
“嗯,睡吧。”
谢晏发话,外面值夜的婢女立即上前来把床帐落下,遮住夜烛的光。
可原本秦知宜只是想上床躺着歇息,本该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说话笑闹。
此时就睡,实在太早。
夫妻两人一言不发地躺着,心思各怀鬼胎。
不知不觉,秦知宜把被褥抱成一团也没察觉。
她在琢磨,刚才谢晏那眼神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让她不由自主地退缩呢?
她出神地想着,身侧传来谢晏幽幽的声音。
“不让我盖被子?”
秦知宜如梦初醒,扭头一看,谢晏半边身子空荡荡,没有遮挡。
她牵着被褥朝他挪去,为他盖上。
谢晏岿然不动,看着秦知宜忙活。
在她盖好被子收回手时,他手腕翻转,勾住了她的手肘。
纤细,柔软,没有几分力气。
谢晏只是轻轻一勾,秦知宜就被控得进退两难。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体内似乎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劣性躁意,压下他浑身斯文礼法,让他似乎变了个人似的。
大约是方才秦知宜看他的时候,离得太近。
说千百句话,也不如眼神最动人心。
她的眼神,太没有分寸。
害得谢晏也失了分寸。
以往都是秦知宜主动往谢晏怀里钻,贴着他,抱着他。
那些时候,她心里什么也没想,只有汲取温暖后的惬意,并不觉得慌乱。
可眼下,秦知宜却有些慌。
心跳怦怦的,一阵比一阵快。
谢晏拉住她手肘的几根手指,隔着里衣按在肌肤上,像要把皮肉给烫化了似的。
秦知宜往回收,被谢晏拉着不能动。
两人同处一个被窝里,又贴这么近,几个来回后,就缠在了一处。
谢晏低头,鼻尖就贴在了秦知宜脸侧。
还未碰上,只被温热呼吸笼罩,秦知宜半边身子就酥得掉渣,一动不敢动。
曾令她无比好奇的新奇体验,在这一刻似乎如暴雨般声势浩大地淹没了她。
秦知宜双颊发烫,攥住谢晏的袖口。
一开口,声音竟抖得厉害。
“痒……”
谢晏的心跳也像战鼓一样,快得坚定,响得雄浑。
“嗯。”
他只以闷在喉中的声音应了,那声音引发胸膛共震,似乎有好几层余韵。
让秦知宜耳朵也有了痒意。
她刚要控诉,谢晏的手臂像一柄战斧,勾住她的腰,拖着她向前滑行。
直到再没有缝隙,和可前倾的余地。
刚才还觉得冷,此时此刻,褥子中似乎有看不见的火,烘得人浑身毛躁。
秦知宜一摸,谢晏连手腕上都有一层薄汗。
她胸脯里像装了一只幼年的兔子,毫无缘由地乱蹦。
秦知宜懵懵懂懂地知道,谢晏或许是要和她行周公之礼了,两人成婚四日,现下不算是生人了。
水到渠成,合情合理。
可是……
画册里面不是这么画的。
秦知宜看过两次,现在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她知道,没有这样的。
她们此刻贴得极近,只像是在拥抱。
但男女之间的拥抱,和拥抱本身带有的温暖人心的含义,太不同。
秦知宜就觉得自己此时乱七八糟的,连注意力也四分五散,难以集中。
谢晏只是紧紧地拘着她,低头额角相贴,他没有下一步。
却比她还要不平静。
秦知宜似乎听见了谢晏的心跳声。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问:“是一直这样吗?”
“你想怎么样?”
谢晏此时像是抱着一块豆腐,因为没吃过,怕弄坏了,无从下手。
有些事说来轻巧,可真事到临头,却让人迟迟下不定决心,迈不出一步。
秦知宜被问住了。
与此同时,她被拥住挤了一下,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
她闭上了眼,谢晏的一举一动都明显极了。
就算一寸的挪动,也像是大风大浪推波助澜,搅得池水翻涌,浮萍凌乱。
谢晏沉默不语着离去时,秦知宜匀了许久的气息,才颤着睁开眼。
低头,看到散开的衣襟,脸红得能滴血。
不一样,和册子上画的一点都不一样。
或者说,根本没发生画册上的事。
但是秦知宜感觉自己和水里捞出来没两样。
仿佛被谢晏丢到热水里搅着泡着,浑身湿漉漉,软绵绵,提不起半分劲。
约莫两刻钟之久,让她深刻记住了他掌心的宽度,甚至于纹路。
还有,唇的柔软。
秦知宜失神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捂着衣襟坐起身。
“晚桃……”她软绵绵地唤人。
晚桃忙叠着袖口快步走进来。
秦知宜捂着热热的脸颊:“我要换衣裳,把这床褥子也换了,汗津津的。”
晚桃只看了她一眼,立刻别开眼不敢看了。
她家姑娘此时可真是……艳色靡靡,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只看她眼睛,都像是看到了春日波光粼粼的湖面,春意浓郁,粘稠多情。
令人大脑空白,只想一直一直盯着她看。
晚桃搀扶着秦知宜起身更衣,她不敢问姑爷去哪儿了。
秦知宜也许久没再说过话,因为她神不守舍的,不受控制反复回想方才的细节。
那时她闭眼了,看不见谢晏的模样。
只觉得他时而温柔,又时而强硬。
最后他压着她喘不过来气,顶着她的腿生疼时,谢晏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又起身出去了。
这一回,他给她留了四个字。
“你先睡吧。”
他离去后,秦知宜隐约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但很淡,只一瞬与记忆对应,再去追本溯源后,又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这一次谢晏许久后才回来。
床上从里到外都换了新的,秦知宜擦身换衣后独自躺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这屋子里的脚步声是很好分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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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秦知宜听见了那声音,就知道是谢晏回来了。
她本是面朝外躺着。
听到声音后,如惊弓之鸟一般,速度极快地翻身朝里,面朝床内侧。
紧张,没来由的紧张。
心跳加速,呼吸也乱了。
秦知宜想了那么久,竟突然对于该如何面对谢晏的事,感到羞怯。
谢晏走到帷幔处时,也没来由地顿住脚步。
方才临阵脱逃,并不是他不想。
现在的心境和从前相比已经不一样了。
忽然离去,与意愿无关。
谢晏也不知该如何去总结那种迟疑。
若非要形容,大概像一块造型极精美的糕点,递到嘴边,却不舍得将其破坏。
与秦知宜的亲密很好。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让他不受控制,浑身都不像是自己了的时刻。
几乎要溺死在那柔软香滑之中。
正因如此,在即将跨越新阶段之前,谢晏临崖勒马。
是不是太急了。
会不会太仓促。
秦知宜又是否愿意,他不知道。
此时越过朦胧屏风,看到秦知宜背对着外面,侧卧的躺姿和垂落的长发,谢晏心头停滞。
他走进去,安静地躺下。
良久,也不见秦知宜主动转过身来找他暖着。
床帐内的气氛,比成亲的第一日晚上还要古怪和沉默。
寂静无声中,似乎能听到两重心跳声,在沉默中交相辉映。
秦知宜明明躺着没动,也抑制着自己什么都不想,可莫名其妙的,身上薄薄的里衣似乎融化了一般。
让她有种毫无遮挡的不适。
她双臂环抱,紧紧抱着自己,越躺越觉得不自在。
良久,秦知宜终于回头,做贼一般的小心翼翼,慢慢转头去看谢晏。
谁料,谢晏是平躺的姿势,她刚转头,他就睁眼,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又双双同时一触既分。
好似视线里燃了火,能烫到人似的。
还是谢晏轻咳一声,问:“冷不冷?”
秦知宜其实不冷,但她对于这个问题的下意识回答一般都不是否认。
所以她点头了。
紧接着,床被人转身的动静弄得有了动静,秦知宜身体一轻。
她被谢晏托着转了身,一条温暖结实的胳膊拦在她肩头。
谢晏的怀抱,像是顶尖的工匠量身定做的摇篮,处处舒服。
秦知宜的心情从紧绷转为愉快,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她安心躺下,枕在谢晏肩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
气氛变得温软,拥抱也松弛惬意。
可秦知宜实在忍不住的问话,很快把这氛围又给弄乱了。
她仰头,盯着谢晏高挺的鼻尖。
“夫君,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谢晏身子一僵,还没答话,又听她抛出第二个问题。
“方才我又闻到那夜在我闺房的气味,那是从你身上留下来的,是什么?”
从前,谢晏不答她的话是难以为情。
可今天他改主意了。
他要一字一句地讲给她听,不会在任何措辞上修饰太平。
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总是来惹他波动。
说清楚,讲明白。
就算她待会儿不想听,他也要强迫她支着耳朵听他说。
19.误会深
秦知宜没想到,背后的答案会如此羞人。
听了几句,眼见不对,她摇头不肯再听了,谢晏还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他。
甚至按着她手腕,引导她触碰那从未见过,她身上没有之物。
“知道了吗。以后再有,不要少见多怪。”
谢晏低眸盯着她,眼神有少许不分明的揶揄。
秦知宜连余光也闪躲,心慌意乱地点头。
她嘴唇紧抿,那模样说明了,她再也不会问,不会说一个字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觉谢晏在笑。
那笑不明显,且一纵即逝,让人面皮发烫。
随即,谢晏又低头,给了她一句话。
他清晰明白地告诉她,他方才外出,是做什么去了。
秦知宜呆滞,语无伦次。
“之前,也是吗?”
谢晏不置可否。
秦知宜想也不想,问:“可我们不是成亲了吗?”
谢晏眸光转深。
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只是随意地揽着。
“你只是看过画册,并不知道男女之事究竟是什么。”
想了想,又徐徐添一句,“你确定做好准备了?”
秦知宜被问得心中一滞。
她原以为,她出嫁前就被教过了这些事,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的。
他是夫,她是妻,行夫妻事,天经地义。
可自从刚才被捉着手,强制地碰过谢晏身子后,忽然之间,她心里似破了个大坑似的。
没底。
人生头一次见这样奇怪的东西,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
册子上看着明明不怕的。
想到这,秦知宜连连摆头。
“嗯。”谢晏仍是淡淡的模样,表示他明白了。
随后,夫妻二人陷入长久的怪异沉默。
谢晏没动,但两个人身体之前的间隙越来越宽。
是秦知宜自己在后退。
她忍不住朝后撤,越撤越远,若一直贴着谢晏,总感觉会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谢晏不管她,随她折腾。
连一炷香时间都不到,秦知宜又默默蠕了过来,重新钻进他怀中。
谢晏看她一眼,眼神定定不动。
秦知宜搅着袖口,嘟囔:“里面冷。”
没人躺过的褥子,也没有暖炉暖过的地方全是一股凉意。
秦知宜刚一碰到就后悔了,反复纠结许久,才败给怕冷的身子。
谢晏危险,却暖和,秦知宜越来越离不开。
自从被窝里多个暖乎乎的大男人,秦知宜越来越不记得,从前冬日里她是怎么过的了。
此时她有些凉了的脚踩在他腿上,暖意透过皮肉,徐徐钻进体内,温暖筋骨,直至灵魂深处。
秦知宜闭目,惬意地放软了身子,困意阵阵涌来。
谢晏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上一刻还在胡思乱想,下一刻呼吸越来越平缓。
待她脑袋歪沉,应当就是睡着了。
时间短到谢晏连眨眼都没超过四次。
她倒是舒服睡着了,谢晏却毫无困意。
今天不知怎的,他的身体即便已经纾解过,仍然不得自在,隐隐一股气堵在心口,时不时横冲直撞。
秦知宜睡着后恬淡的模样让人心平气稳,可她贴着他的半边身子,柔软的触感,却总是会让人走神。
谢晏闭上眼,一动不动,自行镇定。
他从来没想过,有了秦知宜后的生活会这么复杂。
这一夜,不知静心屏气了多久,总算是睡着了。
月色中天,霜漫山河。
在人深睡之时,时间已步入谢晏与秦知宜成婚的第五日了。
夜里的人和事与白天的,似乎是水与油,相干却不相融。
待天明焕新,秦知宜起床穿戴好,刚在炕榻坐下,见在外练完刀枪的谢晏裹着霜气从外进来,眉眼平淡,冷峻如常。
小丫鬟将门口的帘布收着,谢晏进入时微微低了头,一抬头,恰巧与她对视。
这一刹,让秦知宜错觉昨夜发生的一切,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踏雪无痕。
从谢晏的眼角眉梢都找不到一丝凭据。
秦知宜的心轻盈地跳了跳。
被他带着,她也当作无事发生一般,说些平常的话。
“夫君何时起的,可用早饭了?”
昨日睡得太早,谢晏辰时天没亮就起了。
不止练了刀剑,还踩了几个来回的梅花桩,金鸡独立、金刚八式,浑身从上到下都尽练竭力。
待热气散后,再淋个冷水澡,强身健体事半功倍。
因此,此时秦知宜看他,肌肤白皙通透,鼻梁和耳尖余着一层浅淡的粉。
像是冰雕的神像一般。
谢晏答了她的话,解释:“没吃,等你一起。”
秦知宜点头应了,挪开视线。
再回想昨夜,已是朦胧一片。
她不知道,谢晏也是费了一番心力,才恢复如常。
不然,不论是更熟稔热络,还是逃避冷落,都让人不自在。
还是这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来得好。
谢晏敏锐,秦知宜神态的细微变化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端坐的姿态下,长袖遮掩的手指紧绷,将衣袍按出不明显的凹痕。
一想到她会想些什么,谢晏的心都止不住生起涟漪,平静不能。
好在,她应当没发现他的表里不一。
一场早膳吃得安静无声,让以为两位主子已经好起来的下人们看得一头雾水。
昨夜的动静不大,可换床褥子的事人尽皆知了。
并非人多嘴杂,实在是换床的事太显眼,让人想忽视也难。
方妈妈高兴得什么似的,当夜就把这好消息递到侯夫人面前去了。
世子和少夫人感情渐浓,情投意合,对久久寂静的栖迟居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喜事。
谢晏独善其身,因此在别家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放到他身上,让人紧着一颗心地珍视看重。
要不是侯爷拦着,今日,侯夫人已经派人往栖迟居送补汤了。
侯爷谢靖原话:“晏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要什么补汤,别干预,让小两口自在些才最好。”
在旁人满心欢喜的期盼中,天亮之后小两口的相处,无事发生一样打回原形。
这就让人纳了闷了。
不得不深想,是不是世子不够体贴,让少夫人不满。
像方妈妈、小柳氏这样的,都是过来人。
她们心里最清楚,男女之间帐中不合,多是男子做的不好。
少夫人这模样,这身段,无可挑剔。
怎么会是少夫人的原因呢?
肯定是世子的错。
谢晏哪里知道,不过是有意为之的维、稳处理,被身边用人发挥了想象,凭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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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安了不少罪名。
其中甚至还有有损男子气概的。
正好秦知宜也装模作样,假装无事发生,看起来就像是不满意他似的。
更加坐实他的罪名。
五日婚嫁休沐,不仅什么也没做,反落了一身谣言。
刚巧,秦知宜这几天什么都没做,用罢饭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要整理带来的嫁妆。
她要忙活自己的事,看起来就像为不想与谢晏同处一室找个理由。
让方妈妈等一众本在谢晏身边伺候的老人,全都暗暗心急,可又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头绪。
再看世子,一副无所察觉又无关紧要的模样。
要把人活活急死了。
秦知宜连谢晏的心事都参不透,就更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了。
她带着所有从家里带过来的人,要一件件地梳理她的嫁妆。
秦家嫁女,是最舍得的。
秦知宜嫁的又是威靖侯世子,这多达百抬的嫁妆,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吃穿用度、古玩珍奇,一样不落。
之前一直放在栖迟居的后院,听闻她要整理嫁妆,方妈妈立即带路。
“少夫人,库房是早就收拾出来的,只等您发话呢。”
谢晏早安排过这些事,他不预备干预秦知宜的事,也不让任何人越矩。
秦知宜带来侯府的嫁妆,以及侯府给的聘礼,一应都该当单独入库,由她自己掌管。
这份放手尊重的态度,是高门大户通常有的礼节。
陪嫁和聘礼都合该是妻子的私产,不得贪念。
本来是好的。
可是谢晏岿然不动,连看也不看一眼,没有一分好奇心。
看起来像是超出了“不觊觎”的范畴。
小柳氏扭头看了眼,默默吸气。
姑爷实在是太冷淡。
秦知宜知道谢晏不管这些是为她好,东西都在她手里,谁也别想伸手。
这些东西入库,库房一落锁,钥匙收在自己手里,沉甸甸的,就是她在侯府过一生的底气。
有谢晏的品德在前,再有他给出的态度,秦知宜半点也不担心。
谢晏没跟过来看,她觉得正常,符合他的言行风范。
只是,秦知宜没想到,简简单单“入库造册”的一件事,做起来会这么麻烦。
原本,嫁妆和聘礼都有一张单子。
但汇到一起入库,要重新清点一次,按照品类放置。
不光是清点,还要收纳。
哪些东西往库房深处和高处放,哪些东西平搁易取……这些问题穿插出现,无法按顺序一梳到底。
太为难秦知宜这个懒骨头。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已经心力交瘁,精神恍惚。
虽说手底下都是能干人,尤其是蕙质兰心的小柳氏,可这次秦知宜突发奇想,想要自己来拿主意。
她如今已经嫁作人妇,往后要做主母,不能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从前秦母也教了她不少,但教和学是一回事,亲身管事后,又是另一回事。
秦知宜望着理了还不到一半的箱笼,心思懈怠,想歇一会儿。
她坐下喝茶,随口问一句:“世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这话问出口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传到谢晏耳朵里去了。
方妈妈让人传话的意思,是为了让世子以为少夫人在惦记他。
可在谢晏听来,误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20.传不合
因为本不预备干预秦知宜的事,她带着人去忙了,谢晏便自行去了书房,提笔回信。
若没什么内务的事,谢晏身边都是琼林等小厮男侍伺候,研磨倒茶。
一室安静清闲。
传话的小莲米儿蹦蹦跳跳地过来,在书房门外探头,露出圆圆小丫髻。
琼林一眼看到她,轻手轻脚走出去。
莲米儿仰头,稚气未脱的声音让她所说的话听来就有轻松愉快的味道。
“琼林大哥,少夫人那边问世子这会儿在忙什么,你给传个话。”
琼林把话带到,脸上带着笑,似乎亲眼看到少夫人盼夫的一幕。
只可惜,谢晏是个清醒人。
他清楚明白,秦知宜还没到半个时辰不见他,就牵肠挂肚的时候。
他几乎没有迟疑,吩咐说:“让老庄过去,帮衬着少夫人。”
老庄是栖迟居的管事,聘礼单子是侯夫人手下总管事操持,再由他经过手。
秦知宜收整东西是琐事,不容易处处顾及,有个清楚明白的人帮着会轻省许多。
琼林愣了愣,跑腿去办了。
没想到,世子的心意坚决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少夫人主动,也引不起波澜。
谢晏把秦知宜的问候,当作是求助的事,让这些操心两位主子的人一片热心肠扑了个空。
这似乎不太对。
等老庄急匆匆赶到待命,秦知宜那边也一头雾水。
老庄是栖迟居的大管事,凡家宅琐事,从账本到库存,都心中有数。
世子让他来辅佐少夫人,老庄岂能不尽心。
他微微弯着腰站在秦知宜面前,半老面容带着谦卑的笑。
“少夫人,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秦知宜茫然:“没什么事,这边还有方妈妈呢。”
她环视一圈,见底下的人一个个表情都敛着神色,似乎不太对,心里就更奇怪了。
谢晏为什么忽然拨一个大管事来佐助她,她明明什么也没说。
难道是他担心她一个人忙不来这些事?
可明明已经有方妈妈在了,她只是想自己亲力亲为,就没让方妈妈指点。
茫然的秦知宜,已经彻底忘了刚才她随口一问的事了。
因此她的迷惑,在下人看来,再度被解读成了另外的意思。
少夫人这是不是在心寒,世子爷没来看她,只是指个人来给她帮忙,敷衍了事。
尤其是在这之后,秦知宜没有请教过庄管事,看人在一旁白等着,就让人回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满意的样子。
新婚第五日,种种巧合误解相加,让两位小夫妻的关系在外人眼里,一淡再淡。
甚至隐隐造出传言,世子不满少夫人,少夫人碰壁心伤,封心锁爱。
来龙去脉皆全,传得有鼻子有眼。
消息传到琼华堂,让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侯爷夫妇意懒心灰。
长子成婚多日都没什么动静,昨夜总算夜里叫水换被褥,接下来,本该能听到小夫妻甜蜜和美的消息。
再接下来是儿媳有孕的大好消息。
侯爷夫妇希冀满满,展望未来。
等来的却是一夜过后,小夫妻互相不满生疏的传言。
唉声叹气过后,侯夫人摇头:“你看,这下不止是补汤,恐怕还要找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来府里给晏儿看看。”
侯爷谢靖同样愁眉苦脸。
以为子随父,或者青出于蓝,他此前从未忧心过谢晏的私事。
以为他无心情爱只是还没开窍。
谁能想到,看着一表人才,英气郎朗的长子,会有夫妻不合的一天。
正值壮年的谢靖,站起身来走至窗前,望向园中虬枝,俊朗的面庞笼上一层郁色。
“耽搁不得,找人来给晏儿看看,可别误了根本。”
谢晏怎么也料不到,十几年作风端正严于律己的经历,会在成婚之后,成为他身体有暇的罪证。
等经验老道的大夫入府,消息就不止传给双亲听了。
二房三房没少盯着主院这边,下人人多眼杂,这样大的事,是瞒不住的。
栖迟居内,秦知宜从头到尾地忙了一场。
虽是东西入库加归置这样的小事,从理清头绪到分配位置,这么多种类的东西加起来也是场脑力活。
起初秦知宜觉得为难了些,到后面越发得心应手。
待全部归置完毕,她心里对两百多抬的东西一应都有了数,不再懵懵懂懂了。
离开母亲后第一次独立掌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却让秦知宜满足地有了自豪感。
回到正屋在温暖的炕榻躺下,啜一口热茶,吃一块腌渍的桃肉,秦知宜悠悠长叹一口气。
忙碌过后的悠闲,更让人舒坦呢。
从脚指头到头发丝都松软了。
谢晏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懒蛇一样躺着的秦知宜。
晚桃坐在榻沿给她捏腿,底裙落在双腿的曲线上,如一尾曼妙的鱼。
秦知宜扭着身子趴在靠枕上,听见脚步声,睁眼来看。
她面庞漾着浑然自在的笑意,抬手朝他招了招。
“夫君,我今日办了大事,真是高兴。”
谢晏本心态平稳,看她这样喜悦,心情也随之松范了。
他在另一侧坐下,虽没说话,眼睛却望着她,等着听她讲。
秦知宜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他分享今日她遇到的麻烦,做错的抉择。
她说起,原本将那些东西按照品类摆放,但发现就算同为一类,也有压箱底放着不动,与常取常用的区别。
所以挪了又挪,摆了又摆,根本不是简单的事。
谢晏认真地听着,手中端起茶盏也没碰出声音。
秦知宜做的事,对于管家来说是很轻省的事了。
可让她说来,却好似翻山越岭,跌宕起伏,让人并不会觉得无趣。
谢晏平素安静寡言,却是个绝佳的听众。
与人交谈,无论亲疏远近,他都会静心旁听。
秦知宜说着说着,发觉谢晏一直望着她,语速逐渐变慢。
倒不是谢晏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只是被他这样清风霁月的人物盯着看太久,也会让人不自在。
莫名其妙的,她心里有些发飘。
谢晏:“怎么不说了?”
秦知宜坐起身来,喝口茶,挪开视线把剩下的话说完。
因为心里在琢磨事,剩下的话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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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流利,但还好没什么要说的了。
便不明显。
秦知宜暗暗想,为什么她会受谢晏目光的影响呢?
娘亲和爹爹从小就说她心思不敏感,对其他人无论是眼光还是话语,都极少去探究,也从不自愧。
她向来习惯坦坦荡荡。
因此在察觉到心神波动时,格外不适应。
秦知宜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不能是她变胆小了,肯定是谢晏的错。
是他眼神不够温柔。
待她讲完自己想讲的话,谢晏轻轻淡淡地开口回应:“收整库房是简单事。”
晚桃和早晴低着头,脸色霎时就变了。
这世子爷,怎么如此不通人情,夸夸她们的姑娘会掉块肉吗?
秦知宜回嘴:“但我从前没自己操持过。”
谢晏点头,他并不意外。
就算没见到,没听过,联想之前的事,也知道秦知宜从前在闺中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是被当作易碎的珍宝一般娇惯长大的。
高门大户的女儿,少有她这样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管的。
多多少少都会跟着母亲学学掌家御下的本事。
谢晏猜测,并非岳母不教,只是秦知宜没刻苦地去学过。
他猜得半分不差。
屋子里伺候的人,听着世子和少夫人这番对话,人人都觉得世子太严苛了。
那一张金尊玉贵的嘴,说不了甜言蜜语。
让人惋惜,却又不意外。
要是谢晏会说违心的话来讨好谁,那才是日不落,月不升了。
永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不过,其实谢晏的话并未说完。
事情简单是一回事,秦知宜肯自己操持,摆脱懒散,就是好事。
他又道:“你愿意自己做,很好。”
看她如此高兴,应当赞赏她有这样的态度。
秦知宜笑起来,并不推辞:“是呢,若我母亲看到,肯定会高兴的。”
秦母郑映澜是嘴硬心软的性子。
嘴上说要好好教导秦知宜,可实际上,心疼她幼年体弱多病,从不肯真正让她吃过什么苦,费过什么心。
在家有母亲,有姐姐在头顶撑着,若遇上今日的事,即使让她自己来主持,也会在一旁指点。
有那样扶着手脚的教导,怎么比得上纯粹的亲力亲为磨练人。
谢晏点头。
只这简单的两句话,就能看出来,秦知宜疏懒却不是不求上进。
更耐人寻味的是,她主动主持庶务后,这副颇为自豪的模样,越想越让人觉得有趣。
这么说虽不好听,却没有别的话可以形容了。
秦知宜是谢晏见过头脑最简单,心思纯,又容易满足的人。
只有举全家之力呵护长大的姑娘,才能养成这样,身心里外都纯洁无瑕。
说说笑笑的一点功夫,把秦知宜剩下一点力气也耗没了。
她撑着手臂压在炕桌上,因为有着期待,眼睛闪着点点湿润的水光。
“夫君,我饿了,让厨房早点摆膳吧。”
谢晏端茶盏的手一顿。
果然是心思简单,才刚立起来,看起来有模有样了,一句饿了又打回原形。
21.常出神
此时的确尚早,较平常正经摆膳早近一个时辰,大厨房的炉灶都不知有没有烧热。
不过府里人多,食材都应差不多已备好了,只是提前烹调的功夫。
谢晏让人去厨房传话,做些蒸、炒之类的菜式,用时短。
嘱咐完事,一瞥眼,看见秦知宜已经倒下了。
她一只胳膊直直搁在炕桌上,另一只搭在上臂,手背垫着脸颊。
美人卧倒,没什么仪态可言,却安静柔美。
伸直的那只手臂越过炕桌,随意耷着的柔荑就在谢晏身旁。
他一垂眼,入目便是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秦知宜的指头看着如脂膏一般细腻,就算只有视线去看,也好似能感受到她手的柔软。
芊芊娆姿,不曾磨砺过,是软且滑的。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谢晏的颈部绷紧了一瞬。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于人群中,中厅里,他脑海中忆起了不该想的画面。
想到了被她的手触碰的触感……
想法一起,顿时激起浑身异样。
谢晏攥紧了拳,克制自己不要露出端倪。
恰好秦知宜睁眼看过去,见谢晏一片肃穆,吓了一跳。
“夫君,怎么了,你是觉得我失了仪态吗?”
秦知宜坐起身来,张望一眼。
屋里只有年轻的婢女,连近侍都在外面,没什么人看到她这样耍懒,按说是没事的。
但谢晏的反应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甚至有些骇人。
他似乎在压抑怒火,线条分明的清瘦颈肩绷起直筋,连眉头也低蹙了。
秦知宜伸手去碰他随意搭在炕桌上的手背,发现他被衣袖遮了一半的手,捏成了拳。
秦知宜心头一惊。
好在这是谢晏回过神来,收过手不让她碰。
“没事,不关你的事。”
有他发话,秦知宜就放心了,不过看他这样,她也没法当作无事发生。
秦知宜站起身来,接过婢女手中水炉,亲自给他往茶盏里加水。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怎么做过事的秦知宜,只往没喝完的盏中加水,没把方才未用尽的冷水倒掉。
一杯不冷不热的茶水被她塞到谢晏手中。
谢晏迟疑一瞬,因她殷勤关怀,他还是象征性地喝了两口。
有这一打岔,方才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旖旎画面顿时散尽了。
谢晏恢复如常,脖颈重归正常的线条。
眉头也舒展了。
抬头看,秦知宜立在他跟前,眼神既好奇又担忧。
两人离得这么近,她的衣袂落在他膝上,姿势不算多出格,却有种形容不出的亲近之感。
连她身上幽幽的香气,也变得很明显。
谢晏一介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本是常态,可面对自己的妻子,和从前的心境截然不同。
为杜绝出现方才同样的失态,谢晏放下瓷盏,收回视线没看她。
“没事了,你坐回去。”
“好。”秦知宜没察觉他刻意的疏离,重在他身侧落座。
不过目光仍是瞅着谢晏不放,因为她好奇他之前那短暂的紧绷是怎么回事。
但谢晏不说,她看了几眼没看出来,就作罢了。
腹中空空,秦知宜又以之前的姿势趴下,枕着自己手臂休息。
她这模样,看起来像是累极了,又困又饿,所以只能躺着无力。
除了她,谢晏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这样躺成一滩的。
他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碍眼。
不是觉得秦知宜碍眼,而是看她这样没精神,心里不通畅。
他问:“很饿吗?先吃些点心垫一垫。”
谢晏是不常温声软语嘘寒问暖的,他的关心素来简单直接,也没温和婉转的语调。
可他问秦知宜的两句话,放慢了语速,好歹是主动地给予关怀。
可这份难得,没有被秦知宜品出来。
她仍是瘫着摇头。
“不吃点心,我想吃鱼。”
秦知宜爱吃细腻新鲜的滋味,譬如河鲜海鲜、菌菇豆腐,这些入口优雅,毫不费力即可享鲜甜的食材。
她那八个字说得语气娇娇的,听得谢晏哑口怔了怔,又摇了摇头。
谢晏身边,就算是年幼的胞妹谢盈,也从没在他面前这样撒过娇的。
虽不适应,谢晏却迅速习惯了。
一个夜里使劲往人怀里钻的人,想来也不会利落洒脱到哪里去。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秦知宜待亲近的人有多会撒娇。
方才那句话只不过是她随口一说,还不到一成的功力。
她想吃鱼,谢晏又加了一句吩咐。
“玉尧,再去厨房,让人挑最鲜活的鱼,按少夫人写的菜单做。”
玉尧是谢晏身边的一等婢女,管着世子院为数不多的女婢,少夫人进了门后,琼林这些男侍从除非要事,都不在屋里伺候了。
因此她露脸的时候就多了。
听了世子特地的吩咐,玉尧面上含笑应了是,退出去迈着伶俐的小快步,亲自去传话。
趴在炕桌上的秦知宜歪斜着脑袋,看玉尧远去的背影,放长了音调夸赞。
“玉尧的身姿,亭亭玉立,真美。”
玉尧身量极高,清瘦顺长如柳枝,走姿轻盈,飘飘欲仙。
的确很美。
但秦知宜这样夸赞着她时,谢晏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身上。
秦知宜这样的高矮,在女子中是刚刚好的。
但玉尧的身高比肩男子,比秦知宜高大半个头,所以她觉得人家好看。
其实她自己楚腰卫鬓,婀娜多姿,已是美极。
谢晏是见过的。
意识到思路走向再度不对,视线立即挪开。
垂眸喝茶,暗暗凝心静气。
谢晏自责有愧,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总是思想不端,极易走神。
他想着,应当是许久没有看书写字,修身养性的缘故。
这之后,谢晏再也没看过秦知宜。
秦知宜什么也没察觉到,她满脑子只有饿,和吃鱼。
世子院要提前摆膳,大厨房好几个厨娘齐上阵,很快做齐了两荤两素,这三热一冷并一道汤。
菜不多,但样样精品。
秦知宜要吃鱼,厨房挑了今天最鲜活的鲈鱼,用会稷山的陈年极品花雕酒醉了一炷香时间,清蒸得皮酥油旺。
按秦知宜的册子里交代的,猛火蒸短短时间,再闷个漏刻二十滴水的时候,鱼肉鲜嫩弹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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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的菜呈上来,放出热腾腾的香气,秦知宜霎时就坐正了身子。
摆好饭后,早晴专心致志地给鱼肉挑刺,不仅把刺都挑出来,还要确保鱼肉成块不散。
秦知宜先喝了碗汤,眼巴巴地等着。
有这功夫,谢晏都吃完一块鱼肉了。
托秦知宜的福,清蒸鲈鱼这样一道简简单单的菜,谢晏却还是头一次吃到这样鲜甜滑嫩的肉质。
或许之前也有过,可谢晏不重口腹之欲,印象不深。
就显得今日的感受尤为凸显。
秦知宜见他动筷,眉头舒展,忙邀功似地问:“怎么样,好吃吧?”
她虽然察言观色的本事差点,可是看人进餐的反应却又十足敏锐。
谢晏点头。
秦知宜思考几息,又给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碗里。
要不是和谢晏相处愉快,她才舍不得在饿肚子的时候,把自己爱吃的让给他人呢。
既然已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晏嗅觉敏锐,捕捉到了秦知宜纠结的神情。
她送过来的这块看起来晶莹剔透的鱼肉,仿佛至上珍馐,舍不得给出去。
不过,她给他夹的是鱼背,也的确是鱼身上最珍贵美味的一块。
他人做出大度举动时,往往表现得不值一提。而秦知宜的大度,从她迟疑的细微表情,和慢慢递过来的筷子来看,才是“弥足珍贵的真大度”。
谢晏并未推辞,慢条斯理地吃完她的心意。
途中见秦知宜频频向他看过来,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他唇角微微上扬,有着不易发觉的弧度。
吃罢饭休整完毕,按理说应该有力气了,可不用再趴着的秦知宜,换成了躺着的姿势。
两个四方靠枕被她堆叠在一起,刚刚好斜躺,慵懒又优雅。
谢晏喝着茶顺气,对她提起正事。
“明日之后,我便按常上朝班了,你在家中若空闲无趣,可常去琼华堂或其它院子走动。”
秦知宜不曾算过时间,听他说明日上朝,人愣了一愣。
“五日休沐,竟这么快么?”
其实当朝婚嫁休沐是七日,是谢晏勤勉,自行缩减了两日。
虽说夫妻两个没什么感情,可五日相处下来,秦知宜已习惯有他了。
骤然听说他往后不在家,要她一人独处,心里还怪不舍的。
她抿了抿唇,想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
“那你忙完正事,记得早些回来。”
谢晏点头应好。
和秦知宜不舍不同,对于要分开的事,谢晏心中是觉得自在的。
这五天和秦知宜一起,发生了太多他人生从未有过,也从未见过的情况。
让谢晏不太适应。
尤其是自昨夜后,他每每看到她,更有别样的心情。
这样违常的感觉,令他不太习惯。
脱离与她同处的环境,谢晏才能找回从前游刃有余,安闲适在的感觉。
秦知宜没注意到谢晏的反应,她正独自消化呢。
可晚桃她们这些立在一旁的,旁观者清,将夫妻两个截然不同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下,谢晏对秦知宜没有半分感情意动的证据更加确凿。
22.玩骨牌
秦知宜的伤感是短暂的。
谢晏手里的茶水还没喝完,她就已经重振旗鼓,眉开眼笑地带着两个婢女在茶案处对坐,玩骨牌消磨时间了。
这是一副用玛瑙精制的彩玉骨牌,一套三十二张,选的俱是一样纯净无暇樱桃红的老坑玛瑙。
色若枝头刚晒红的樱桃,质地清透水润,颜色淡雅缥缈。
被女子以纤纤素手捻着,优雅华美,不知有多贵气。
若不是早上整理东西,从添妆里找到这个,秦知宜都忘了,她闺中好友姜姒说给她的添妆礼,是一件筹备了两年的好东西。
秦知宜视之贵重,出嫁前没拆开看,又放在嫁妆箱底。
昨日整理时翻出来拆开,就立即让人送到正房里,放在手边随时欣赏把玩。
上午忙了正事,下午该歇息了。
姜姒的礼物这样用心,且投其所好,必然要好好珍惜,把玩够本。
秦知宜没骨头似的歪斜着身子,最是舒服惬意,手臂撑在案上,爱不释手地摸着骨牌。
只是把玩,把三十二张牌摆来摆去,细看玛瑙的颜色,几个人都玩了许久。
玩着牌,又说着从前闺中趣事,还有姜姒那几个与秦知宜交好的姑娘,一下午时间都不够用。
谢晏被秦知宜彻底抛在了脑后。
她自在,他也自在。
夫妻两个各忙各的事,这才是婚后第一次井水不犯河水。
但“井水”安心,“河水”也欢畅。
只是,前几日天天早睡,每每天暗不久就沐浴躺床的秦知宜,今天玩乐开怀,以至于忽略了时间。
直至戌时末,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前几日谢晏不用早睡,依着她的起居习性都早睡了。
明日他要上朝去官府,必须早睡的时候,秦知宜还在不亦乐乎地玩骨牌。
这两人,总是合不到一起去。
不过,和秦知宜一样,谢晏也没催促她,只是让玉尧知会她一声。
他先行睡下了。
玉尧来报时,秦知宜抬头看,大眼睛茫然懵懂。
“夫君今天睡这么早吗?”
玉尧含笑提醒:“少夫人,已经进巳时了。”
“已经巳时了?”秦知宜喃喃,还有些不敢信。
但只是她个人感觉,并不是怀疑。玉尧这样精干的人,总不会说错话的。
小柳氏那边早就已经把水备好了,一直等秦知宜发话,是她玩牌太专注,忽视了时间。
秦知宜记得谢晏明日要早起上朝,恐怕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起了,耽误不得。
她放下骨牌起身。
“把东西速速收好吧,快些洗漱睡觉了。”
谢晏身边的人默默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少夫人结束玩牌,都暗暗松了口气。
世子上朝是大事,要是耽误了,就算秦知宜人再平易近人,也是会遭人诟病的。
人的名声如何,并不是一昧脾气好、没坏心就行的。
多得是人心地纯良,但误人子弟,或好心办坏事。
头脑愚蠢的人,甚至比刻意为之的坏人还要容易坏事。
这些天,原世子院的下人看着,虽喜欢秦知宜的为人,却隐隐担心她不堪大用。
方才谢晏已睡了,她还在玩乐,人人嘴上不说,却免不了心里有怨言。
急着入睡,秦知宜便没沐浴,简简单单刷牙净面泡脚,脱了外衣就往床上爬。
谢晏睡在床外围,平躺着闭目。
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睡没睡着。
秦知宜像是翻山越岭一样,从他身体上方爬到内侧,钻进被窝中。
有谢晏提前入睡,褥子里一片暖意,从上到下无一遗漏。
秦知宜小幅度挪动,朝谢晏身边靠拢。
她分辨不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然而谢晏其实还一派清醒,尽管没有睁眼,秦知宜的一举一动都被感知到了。
也不知道她是以什么姿势爬上床的,竟然连一点裤脚也没碰到谢晏身上来。
他只感觉到身体两边的床铺,被人按压后的明显下陷。
随后,她钻了进来,轻轻贴在他身边。
没看到什么情况,但只凭这些,也会让人想象到场面的有趣。
但因为要尽早入睡,谢晏只是轻如微风地舒展了下眉眼,并未睁开眼和秦知宜说什么。
秦知宜也就无从得知他心中所想了。
随后,谁也没动静,维持一个姿势静静躺着,直至沉入梦乡。
当朝皇帝是间日朝会,每隔一天一小朝,七天一大朝。
官员卯时正需在宣政殿外等候。
因此上朝日时,官员五更天之前就要起,赶路入宫。
时间之早,说是披星戴月也不为过。
在秦知宜睡得还七荤八素偶尔梦呓时,谢晏醒来起床。
或许是婚嫁的几日以来,日日被秦知宜带着赖在床上,给人养出了惰性,谢晏很久没有感觉起床是这么艰难的事了。
醒是醒了,却仍想舒坦地留在温暖被窝中。
似乎有种魔力,让世间一切被柔软被褥隔绝在外。
外面寒风肆虐,只有床帐中这一小方天地是怡神仙境。
得亏谢晏是严于律己的人,他只是侧目看了秦知宜两眼,就默默地掀开被角,站起身来。
身体的惰性完全被清醒的理智压制。
起身过后,谢晏又将他睡的外侧的被褥给压好。
很难忘掉,前几日秦知宜控诉他起床后不管褥子,漏了冷风,让她满是委屈的事。
虽说那日事发突然,是少见的意外,并不是谢晏粗心大意故意为之。
可在与秦知宜成亲之前,谢晏独自睡觉,从没有过起床后需要管顾被褥的事。
身边多了一个她,不止是多个夫人的事。
谢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在被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改变着。
不是很习惯,但他又必须要慢慢地习惯。
之前已发生的种种事迹,以及之后还会多出来的许多意外情况。
放下床帐之前,谢晏又扭头看了一眼。
见秦知宜一无所查,仍睡得香甜,便放下床帐去了外间。
她是简单一眼看到底的。
易知足又睡得熟,不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睡着后,都不会轻易地被他人的行为“改变”。
谢晏去了另一个小室穿衣洗漱,身着中衣,又穿戴好深绿朝服、革带、玉佩锦绶,头戴进贤冠,簪白笔。
肃穆端正的官服上身,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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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穿戴简洁时,更添几分不可亵渎的肃正之姿。
若秦知宜醒着,恐怕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谢晏在朝堂之上,是数一数二相貌出众的俊仕,连从前的第一美男子,礼部主事萧卿之都要甘拜下风。
因为谢晏生得明朗英气,比萧卿之还更高挑。
从气势上就压了别人一头。
今日宣政殿外,早到的官员不多。
往常谢晏只与相熟的官员问好,简单交谈几句。
但今日是他婚假过后首次露脸,不少人见到他,都是带着笑意称呼一声“新郎君”,略带调侃地说他意气风发。
谢晏点头应了。
他只觉得同僚都是有意调笑,说的并非事实。
因为从镜中看,谢晏觉得自己并无变化。
何来“意气风发”一说?
当日侯府大喜,不少官员也是受邀到场的,分明见过他身穿喜服时的模样,但在今天仍是凑趣。
谢晏不解。
直到与他关系最近的霍林安来了,一见面就笑道。
“少瑾兄,多日不见,英气更甚。”
谢晏问:“为何这么说?”
霍林安被问得怔了怔:“感觉上是这样的。”
婚后的威靖侯世子,就是比从前要更有风度了。
差别其实并不大,因此让人细说是说不出的。
谢晏沉默不语。
不久后,礼部那一群风度翩翩的官员也来了。
人群中有一位风华正茂的郎君,俊美绝伦,望着谢晏这边静默许久。
在大殿外等候时,后来到场的人都比较瞩目。
谢晏注意到了萧卿之别样的目光。
更加莫名其妙。
他平素少与人来往,与这位第一美男子更是并无交集。
从前就感觉到对方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次休沐归来,察觉到的敌意更重了。
谢晏面无表情,继续与霍林安说话。
他行得端坐得正,不论外界有什么不对,没到需要解决的时候,一概无视。
外界暗流涌动,可栖迟居的内室中,仍是一派熟睡的静谧,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
谢晏走后,早晴怕秦知宜冷醒,轻手轻脚往褥子里塞了暖炉。
因此秦知宜在绵绵不断的热意中,一路酣睡。
待她睡足了,睁眼看到身旁空荡荡,迷迷糊糊地问。
“世子已入上朝了吗?”
早晴坐在脚踏上陪着。
“是呢,世子爷四更末就起了,一点声音没发出。还将褥子掖得紧紧的!”
秦知宜抱着褥子笑。
“夫君是体贴人,今天也记得给我掖被子了。”
早晴忙点头。
她睡好了,因此脑袋清醒得很快。
秦知宜坐起身,将睡乱的头发都拨到脑后,志气昂扬。
“要不然,我这就去给母亲请早安如何?反正世子也不在,一个人在这屋子里也无趣。”
早晴忙点头:“很好呢。”
自从敬茶那日,侯夫人说不必请早安后,秦知宜早上就没去过正院。
侯夫人一直没派人来请过,今天虽然有些晚了,可秦知宜主动要去,自然是很好的。
23.去正院
要见婆母,秦知宜特地打扮了一下。
并不是明艳华丽的观感,而是按照在家中时,秦母最喜欢的样子。
郑映澜曾说,秦知宜头颅圆润饱满,喜欢看她梳最简单的朝云髻。
越简单,反而越突显她的美貌。
有些女子要梳繁复的发髻才大气好看,若简单的发髻就能美得毫不费力,何须累赘。
再说,日常中,打扮得太隆重,反而过度。
估摸着这时间,各房都差不多用过早膳了,秦知宜便是随意吃了块芙蓉糕垫着,喝了杯米茶,就出了门。
待她到琼华堂时,才知里面热闹。
不仅弟弟妹妹都在,二婶三婶,并二房子女也在。
仆人将她带进去,屋里霎时静了下来,齐齐朝外望来。
世子夫人毕竟是这府里刚进门没多久的新面孔,众人还没看熟。
她一出现,既新鲜,又惊鸿一瞥。
这些目光里,有婆母带着喜爱的欣赏,也有关系不近之人略带排斥感的打量。
抬头一眼,绝色佳人玉貌仙姿,让人相形见绌。
只见秦知宜梳着饱满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两支金簪,一副白玉珍珠耳坠。
面无敷粉,自有莹洁。
摘掉淡淡豆青色狐狸毛斗篷,里面是蜜色亮缎的团花小袄,配重锻的葱绿三涧裙。
料子都是上乘的好料子,只是颜色温和,显得清淡宜人。
并不张扬的打扮,却硬生生被秦知宜美得夺目。
相比之下,两位婶娘和二房十五岁的沁妹妹,织锦华服,满头珠翠,就显得浮夸了。
三夫人还没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金玉的头面。
无所察觉的秦知宜走进房内,精神饱满地同各位长辈和弟妹打招呼,礼节周全。
侯夫人冲秦知宜招了招手。
“知宜,快来我跟前坐着。”
侯夫人坐在正中榻上,身边只一个谢盈。
秦知宜点点头,没推辞,主动坐过去,贴在婆母身边。
比谢盈还亲热。
二婶微微笑着,话音带着些许打趣。
“知宜这是来跟你婆母请早安的?”
这样是换作脸皮薄的小妇人,恐怕都要不好意思了。
要请早安,早该来了,现在才来,是不是不诚心。
秦知宜坦然交代:“是呢,想来看看婆母。”
可这句话一说,让旁人听了挑剔她没规矩,但侯夫人这个婆母听了,反而高兴。
旁人请安或许是为了礼节。
可秦知宜是因为自己想来。
天底下最复杂的关系就是内宅里的女人。
婆媳、妯娌、姑嫂……
几多婆母严苛挑剔,几多儿媳畏手畏脚,心存隔阂。
愿意主动亲近的婆媳是极少的。
侯夫人笑着,看秦知宜的眼神找不见一丝不满。
让旁人见了,不知是什么滋味。
三夫人捏了捏手中茶盏,似突然好奇地问:“听说前几日,晏儿在外给知宜买了个天价的首饰,多少来着,五千两?什么东西,值得这天价的银子。”
尽管她极力掩饰,可是语气中仍掩不住有牙酸的不满。
这么多钱,够三房铺张地花三四年了,可放在大房,只不过是一个世子给夫人买的首饰。
这让人如何咽的下气?
秦知宜忙纠正:“不是呢三婶,三千两,没那么多。”
她是一点没听出来三夫人话里有几重的针对。
说谢晏不该花这么多钱,也说这首饰不该买,话里话外都是指责。
她以为,这话能挑拨起侯夫人的不满。
谁知道,一向在二房三房面前表现得公允大度的程云柯,竟说了句带着反驳味道的话。
“这钱侯府还是出得起的,这样的话可别在外面说,莫让旁人看轻了。”
说得三夫人脸色僵硬。
秦知宜的微笑没心没肺。
更让人气结。
三夫人好半晌没说话,二夫人虽然面色仍是和煦的,却比之前要淡了一些。
秦知宜看不出来,但侯夫人和谢盈都没放过这些小心思。
威靖侯府的女主人持家速来公道,不说完全的一碗水端平,却是不会偏颇自私的。
各房的份例百十来年没有变过。
但因为各自身份不同,又各有立业,因此财富状况肯定会有所差别。
更不说,世子谢晏少年时就考了功名,入仕封官,深得圣恩。
他有自己的俸禄和赏赐,自然花销的自由。
其它几房比不过实在正常。
总不能因为大房钱多,为了其他人不妒忌,就主动给人送钱吧?
这样的差别造成的人心不平,实属没有办法,只能靠对方自行想通。
想不通,那就只能自寻烦恼了。
侯夫人这样的管家主母,多的是这样心里清楚明白,却没有办法改变的烦恼。
她的两个妯娌,没什么大的差错,却让她时常难以轻松。
相比之下,秦知宜这样简单到憨厚的人,侯夫人怎么会不喜欢?
真是越看越喜欢。
侯夫人那样说过后不久,话题悄然转变了。
听了几句,秦知宜才知道,原来今天二婶三婶在这里,是为了一齐给二房的沁妹妹说亲。
谢沁年方十五,正是适宜相看人家的年纪。
秦知宜插不上话,只能一边剥橘子一边听热闹。
二婶娘一家人都是慢条斯理的温柔性子,沁妹妹坐在一旁,全程都没说过三句话。
秦知宜原以为,他们家给女儿说亲,应当不是麻烦事。
可听了一通,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二婶娘同她婆母说。
为谢沁寻那等家境清流、相貌堂堂、人品贵重,最好有实学,将来能有功名利禄的。
秦知宜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些要求都不错,不论让谁来选,也都想找这样的夫婿。
可是若要将这些都加在一起,犹如大海捞针。
因此她婆母的面上都没笑意了,略显凝重。
当家主母为甥女主持姻亲是应该的,但不该拿这样难的要求来为难人了。
她上哪儿去给谢沁找这样优秀的夫婿去?
若只要求两个,家世相貌,或是家世才学,都还好说。
侯夫人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二夫人和谢沁都满意。
秦知宜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婆母,侯夫人只吃了一片,就再也没心思吃了。
看得出来是胸闷气短,提不起精神。
秦知宜默默陪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她回想着二婶说的这些话,脑海中浮现出谢晏的面庞。
种种为人表率的优秀品质,似乎都能在谢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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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找到存在。
难怪二婶说出这样的要求不觉得过分,因为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可谢晏只有一个,已经娶了秦知宜了。
不知不觉到了午膳时,秦知宜顺理留下来陪婆母用饭。
侯夫人留其他人也一同用膳,二房三房不想留,侯夫人也没强求。
推脱了一回就罢了。
待其他人走后,秦知宜听见她婆母悠悠地叹了一出气。
心里话总算能说出口了。
“这亲事,恐怕怎么找她也不会满意了。”
秦知宜安慰说:“母亲,您别太苛求自己了,只管多找些俊才,画成人像,写明情况,交给二婶娘和沁妹妹自己去选。”
既然二夫人给侯夫人出难题,不如把这难题重新还给她们。
秦知宜想得简单。
可正是她这份简单的心思,让一筹莫展的侯夫人拨开云雾。
“好孩子,你说的在理。”
侯夫人总算重新有了笑容,亲自给秦知宜夹菜。
这样的举动,就叫谢晏、谢盈这些亲生儿女都少有。
因为平时饭桌上气氛正经,各自有下人布菜,没到那份心境上,自然想不起来要给儿女夹菜。
此时这样做,全然是心境的一种外在表达。
待秦知宜举止亲昵,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得到了开解。
谢晏回府时,秦知宜都还没从琼华堂离开。
侯夫人让她留下来陪着,还给她挑了几匹新布。
谢晏回府后,计划先回正院给双亲请安,问候过,再回自己的世子院。
不料想,和自己的夫人在母亲房中相遇。
四目相对,双双都愣了愣。
屋里的伺候的人见这一幕,莫名觉得好笑。
怎么世子和少夫人好像不熟似的?
尤其是谢晏,在这里看见秦知宜,全然出乎意料。
所以才会反应不及。
秦知宜比他好一些,愣过后甜甜开口唤夫君。
随后都是正常的说话行事。
直到侯爷回来,一家人一齐吃罢晚饭,小两口一起返回,单独相处,才渐渐找回之前私底下相处的感觉。
谢晏先问起秦知宜。
“今日一直在栖迟居陪伴母亲?”
他没料到秦知宜会主动过来,并且在正院待了一整天。
这太乖了,不像她这个懒人做的事。
但秦知宜喜欢婆母,不觉得陪在婆母身边是多为难的事。
她今天过得挺开心,甚至比和谢晏在一起时更自在。
她如实说了,不仅交代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还把内心感受也捅了出来。
“今日轻松愉快。”
话音刚落,谢晏朝她看了过来,眼神莫名。
秦知宜面带疑惑。
谢晏盯了又盯,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想说的话回味起来有些奇怪,干脆不说了。
秦知宜不像是故意说假话,她今天过得的确比前几天开心,笑容都更甜更深。
不会有假。
谢晏刚才想问,今天开心,之前一般。
和他在一起是有多不好。
思来想去,这话会让他变得像怨夫似的,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没说出口的话,会在内心不停发酵,酝酿。
不但不会放下,疑惑还会逐步加深。
24.文学城
秦知宜并未察觉到她的话有什么歧义。
在正院过得开心,又不代表在世子院里不高兴。
只是今日侯夫人屋子里都是女眷,说说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侯夫人又总是和颜悦色的,还夸她。
秦知宜找到在家时的感觉,如鱼得水一般。
她本来就迟钝,谢晏又喜怒不形于色,更加不可能发现那掠过一瞬的心事。
她慢吞吞地走着,自顾自说话。
讲完后,又好奇谢晏。
“夫君今日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谢晏没有碎嘴的习惯,因此只是用“没有”来推拒了。
但这次秦知宜刨根问底,没让他给糊弄过去:“没有,怎么会没有。就算没有趣事,说些别的也好啊。”
不止纠缠,她还挽着谢晏的胳膊,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开导他。
“夫君,家人就是要互相陪伴关心,往后你每日忙公事,我在家,如果你不多跟我说些话,我们岂不是一点交集也没有了,那多无趣啊。”
说罢,秦知宜又给谢晏讲述他们秦家的状况。
她爹也是做官的,但只要在家,多的是外面的事和她们讲。
这样,即使家人不时常在一起,心却是连在一起的。
内宅一亩三分地,就只有那些事,偶尔听听那些朝官的趣事,也是丰富多彩。
谢晏听着,知道秦家热闹气氛好,可他始终是不习惯。
不习惯和另一个人说太多的话。
不习惯分享喜怒哀乐。
他只习惯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闷久了,事事都成了陈芝麻,变得黯淡无味。
他不喜欢自己说太多,但是又觉得有秦知宜在一旁滔滔不绝是不错的。
秦知宜还在努力开导他。
却听谢晏不仅无动于衷,反而还说:“就算我说,你也会觉得无趣。”
秦知宜看向谢晏,表情很奇怪。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再说了,我是为了跟你多说说话,不是为了听故事。”
这一瞬间,谢晏的心像被什么碰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像是安静独处时,突然被秦知宜闯了进来。
她和他有着全然不同的行事章法。
谢晏没说话,秦知宜也不说了,眼睛盯着他,两个人以奇怪的姿势不断往前走。
最终,谢晏败下阵来。
“今天……”
他刚开口,余光就看到秦知宜的表情突然焕发新神采,显然惊喜极了。
原来她没指望能说动他呢,所以才会这么意外。
她反应这样大,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他的故事,让谢晏再不满足她都不好意思。
他简单地说了些能说的事,让他来看,实在无趣,平淡如水。
可秦知宜听得津津有味。
还追着他问:“别人说你不同了,你没问是哪里不同吗。说不定是夫君又长高了呢。”
谢晏摇头。
刚要再说句别的,秦知宜忽然提起那个他只提过姓的名字。
“礼部萧郎是萧卿之吧,你们不熟么?他是个很好的人呢。”
谢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表情也正色了。
“你认识他?”
这时候两人已经回到栖迟居正房了,一左一右坐下来,秦知宜侧身朝向谢晏。
一股脑说着:“自然是认识的,他是蔷月的哥哥,还曾给我们画过许多的画。他待人温和,还有趣。”
“嗯。”
谢晏面无表情。
秦知宜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她的三个闺中密友,因为关系亲近,她们的兄弟姐妹她也都认识。
让谢晏听着,感觉她好像五湖四海皆兄弟一样,结交广泛。
实际上秦知宜朋友并不多,从小到大也只有三个。
她不常出门,只在友人家走动,因此顺带结识了一群兄弟姐妹。
萧卿之在外美名远扬,素有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但其实私底下喜欢上树下水,摸鱼掏鸟。
秦知宜在萧家时,萧蔷月就喜欢带着她追随着这个哥哥。
萧卿之如今二十五,比秦知宜大六岁。
她幼时娇憨文静,萧卿之就喜欢逗她这个小妹妹。
秦知宜还说了许多有趣的事,语气丰富,面容生动。
可不论说什么趣事,都没能带动谢晏和她一起沉浸其中。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专注,以及有着不易察觉的游离。
他不说话,给秦知宜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不少的水。
秦知宜单方面的以为,今日和谢晏培养亲情氛围的时间足够多了。
然而在屋外,看不到两位主子神态的表情的人,却以为屋里的情况不妙。
两人回房之后,坐一起说了不短时间的话,可全程几乎都是少夫人的声音。
世子虽话少矜持,不至于拢共说不到五句话这样见外。
因为少夫人说得太久了,总让人忍不住想,是不是世子并不喜欢听这些。
甚至揣测,他对秦知宜分享的故事没有了解的兴趣。
这是多么残忍的冷漠。
连谢晏身边的人都担忧,更不用说秦知宜身边的人了。
小柳氏她们和秦知宜一样,已经习惯了秦家那上下和乐一气的氛围。
从未见过谢晏这样沉默的人。
见他不搭腔,都怕他是个没有好奇心也没有同情心的人。
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也就罢了,怎么对自己夫人也能如此呢?
遇见这样的,以秦知宜的性子,往后漫漫时光该多难受啊。
一群人忧心忡忡,然而待那两位神离貌也离的主子说完话,洗漱进了床铺,又是另一番景象。
秦知宜没介意谢晏只听不说,谢晏也没发觉出自己反常。
两人钻进被窝,一如往常地紧紧挨在一处。
本来谢晏没动静,秦知宜喜欢上了他搂着她的感觉,自觉地拉着谢晏的手臂,牵着绕到她身后。
这姿势一旦成型,两人之间几乎没有间隙。
秦知宜食髓知味,越发肆意,比之前更亲近。
她的脑袋枕在谢晏胸膛上,几乎贴着他薄削的下巴。
这温暖舒适的一刻,秦知宜想起今日二婶娘想给沁妹妹找夫婿的事。
想得越是清晰,秦知宜越觉得,她这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
不由得又抱紧了点。
谢晏像是被什么捆了起来,想推她别这么黏,忽听秦知宜感慨。
“如果没有祖父定下的婚事,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嫁给夫君。”
谢晏愣神,内心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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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紧了紧。
“何出此言?”
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难道想说,如果不嫁他,她就会嫁去萧家?
秦知宜快快地把今天的事说了。
原来如此。
谢晏眉头舒展,心神松弛。
走神期间,他的手不知不觉按了按秦知宜腰侧的软肉。
忽听一声轻哼,胸膛蓦地紧了紧。
他低眸看去,看到了她闪烁的泪花。
秦知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痒意直钻心,害她泪花瞬地就冒了出来。
四目相对,静静对望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谢晏侧身翻坐起来,又朝她覆了下来。
秦知宜的心都要跳停了。
她不由自主闭上眼,随着谢晏的凑近,隔着眼皮似乎能看到一层朦胧的黑影。
那黑影彻底将她遮挡,带着灼热的气息。
不知道这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似乎天地一瞬,万物归寂。
又似翻江倒海,狂涛涌浪。
直到柔软的唇碰到她的面颊,这一切又更为汹涌。
秦知宜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还没发现谢晏的不对劲,但自从他主动靠过来以后,她就感觉到了。
他有心事。
他的心事化作了力量,施加在了她身上。
秦知宜分心没一会儿,就再也没心思走神了。
她不断推搡谢晏,求饶,然而他今天格外不同。
被紧紧吸着,秦知宜说话都说不清楚。
浑身力气和清醒都顺着那被谢晏吸走,她推他,反被按住手腕。
秦知宜颇有些莫名其妙。
她后悔地想着,今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错了事,惹得谢晏一改往日的松散。
“夫君……够了。”
秦知宜浑身发烫,像生了热病一样酸软,头脑也晕乎。
她感觉到谢晏松开了她,但或许是姿势维持得太久,她已经麻木了。
刚要喘口气,却又迎来新的危险。
那松开她手腕的手,并不是为了放开她。
谢晏仍占着脆弱处,与此同时,她被慢慢地打开。
秦知宜浑身僵硬,忘记动弹了。
眼睛失神地盯着帐子顶。
她再也没有秘密了。
原来除了画册里那些可怕的画面,还有许多更可怕的事。
她有些后悔睡前喝了太多的水。
被谢晏像面团一样搓捻按揉,秦知宜羞得举手捂住了脸。
谢晏虽是施为的一方,状态却比秦知宜好不了多少。
他呼吸声渐乱,拿出湿淋淋的手,捏着秦知宜扭躲的手腕。
两双迷蒙的眼对望,千思万绪,纠纠缠缠。
谢晏盯着她的眼睛。
“现在呢,准备好了吗?”
秦知宜咬着嘴唇摇头,越摇越快。
连连摆头表示自己没准备好。
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很难受了,根本没法承受更多。
她只想远远逃离,离他远一些。
谢晏收到了拒绝的答案。
可是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秦知宜说没有,他就收手离去。
这次,谢晏变得绝情。
他对秦知宜的拒绝置若罔闻。
白色里衣轻飘飘地落在脚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