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湖往事[京圈]》
2. 飞鸿雪爪
2000年冬,北京大雪纷飞。
大院里积雪深厚,被早起的清洁工铲掉不少,但是不论是院子里大大的演武场还是林荫大道上,仅仅一个上午又落了厚厚一层雪,被通行的车辆压得严严实实。
趁着乱雪飞扬,一个小孩穿着一身白从大院最南边的一个院子里悄悄跑了出来。至于为什么是“悄悄”?因为她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生怕动静太大引来家里人的视线。
轻轻关上院子门之后她整理了一下头上大红色的毛线帽,下面还有两个毛线球,说实话,她其实不太想戴,但是这是奶奶亲手给她织的,她还是没有拒绝。
外面很冷,风又干又冷,像刀子割在脸上。
杨桢还是不太习惯北京的冬天,但是这阻挡不了杨桢前进的步伐。她踩着一双蓝色的塑胶靴子,看上去有点不合脚,走两步就陷进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杨桢没管那么多,一边观察着东边那一栋房子的动静,一边迅速地往外挪动。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杨桢上次就是在东边房子门口被骗的,这次多留了个心眼儿。
直到出了大院门,杨桢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大院旁边就是一条还算比较有人气的街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店都有。
杨桢来北京第一天就瞄到了,进门处就是一个专门剪头发的小店面,不大,就是一个几平的小平房,外面挂着灰扑扑的军绿色帘子。
和南方的建筑有着百分之一百二的不相类似,但是一想到都是一样的人,杨桢心中的不熟悉的感觉渐渐就被压了下去。
杨桢一闪身,就钻进了理发店。
大概也就十五平大小,进去之后能看见后面挂着塑料帘子,那是专门洗头发的地方,于是小小的理发店显得更加逼仄了起来。
理发店里只有一个大爷,看上去年龄大概五十来岁,杨桢进去的时候他正眯着眼睛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小彩电,跟这个店一样灰扑扑的,电视还时不时抽闪出几朵灰白色雪花。
杨桢难得的有些局促,进来之后看了一眼大爷,大爷也是自来熟,瞅了一眼杨桢,拖着浓重的京腔问道:“剪头发那?”
“剪!”杨桢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使劲点了点头。
“来,剪个什么样儿发型?”大爷慈眉善目,尤其是对着杨桢这样长的乖乖巧巧的小孩儿。
杨桢闻声将毛线帽取了下来,头发差不多齐肩。
她想起前些天看见的,那个冲着她挤眉弄眼一副贱样的那小孩的样,思考片刻道:“剪大院里他们那样的!”说着,还怕大爷不能够理解,上手比划了一下。
这下换大爷傻了眼了,那不就是寸头?
一小姑娘剃寸头?这多不合适呀?大爷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劝道:“他们长得不好看,剃寸头,你好看,给你稍微留点儿吧?看着洋气?”
没别的,杨桢一听见大爷说他们不好看,夸自己好看,心里一口气立马通畅了,对大爷的方案给予了百分之一百的肯定,当即就跺了跺脚,态度坚定地一锤定音:“好!”
当下二人一拍即合,杨桢往大爷收钱的盒子里放了三个钢镚儿,自己按着指示坐上了正对着镜子的小椅子。
“丫头你是南方来的?过寒假呀?”大爷多精一人,一听杨桢口音就听出来是南方来的,看她刚刚比划的模样估计和院子里那几个混世魔王有点冲突。
杨桢矜持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普通话带着口音,从开始到现在都打定主意不说话。
等到大爷抖擞抖擞她身上披着的蓝色围布,她才再次出声道了一声:“谢谢。”
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除了脸还算清秀以外,头发完全就是男生样儿,跟院子里那几个不像,更像爸爸一点。
杨桢那黑色的眼珠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样的形象自己还是能够接受的,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碎发,慢条斯理地拿了自己大红色的毛线帽出了门。
刚走进院子里,杨桢就看见东边最前沿有个人,穿着军大衣戴着雷锋帽。
那张脸即使戴着一副墨镜都能看出来,清俊非常,隔着几十米路杨桢都能看出,这货被冻得唇红齿白的,就这么笼着袖子坐在小马扎上当瞎子阿炳给人看相。
要真是完全不认识的人来看,确实有几分人畜无害,身边还放一撕开的纸盒子,写着“童叟无欺,看相摸骨。”
其实综合来看,颇有几分高人风范,前提是杨桢没有上过当。
北京并不是杨桢的家,她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家四口是住在南方的,比起回北京过年,更多的还是在南方,偶尔也有回北京的时候,但也不太多,总是爸爸一个人回来,或者带着哥哥回来。
杨桢今年正好要六年级毕业,也十来岁的人了,正好杨桢父亲有朋友回北京,就开车将她带回了北京过年。
杨桢记忆中的爷爷奶奶是很和蔼的人,对她也很好,加上一些其他原因,杨桢没有拒绝。
谁知道刚下车刚踏进这个不算熟悉的大院就被人坑了一把。
就是这个打扮的像高人的货,说她骨骼清奇但是印堂发黑,要给她摸骨算命。当时带着她的叔叔让她在门口等等,他去停车登记。
就这一会儿功夫!就被这假瞎子找准时机,把杨桢叫了过去。
原本杨桢也没这么傻,但是说了两句话,让杨桢又觉得有可信度。
这个假瞎子当时是这么说的:“你是来探亲的”刚说完又神秘莫测地推了推眼镜,道:“你是南方人”,杨桢当即就愣住了,哪儿见过这阵仗啊?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来历说出来了一半儿!
杨桢决定试一试,于是就这么一试,算命给了三块,摸骨给了三块,消灾给了三块,十块钱钞票没钱找零又坑了她一块!
后来那叔叔来接杨桢的时候,假高人还冲西边挥了挥手,演得跟真的似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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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下次再来啊!”
杨桢真以为他是个盲人,还好心告诉他挥手挥错了方向,后来那叔叔把她送到她爷爷奶奶院子里,跟爷爷奶奶聊天的时候提到那瞎子,杨桢才知道自己让人给骗了!
那叔叔原话是这么说的:“林林说不定能跟靳仰弛他们玩到一块去,您别担心,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他俩说话了。”
杨桢爷爷十分惊讶,“还说话了?”
那叔叔恐怕是憋着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他们摆了个算命的摊子,装算命先生呢。”
“还戴着墨镜?”杨桢爷爷知道杨桢要来,出门买了零食,所以也有看见,两人当即就对上了。
只有杨桢一个人站在原地,傻成了呆头鹅,这才自己刚来北京第一天,就被骗了!
她心里忿忿不平,那假瞎子摸骨说自己是男生的时候就应该反应过来了!于是杨桢来北京的第一晚,就被气得睡不着,在床上裹着被子滚了十来圈,最后愤怒地揪了两把头发,可能是揪痛了,杨桢“嘶——”一声,气呼呼地躺倒在床上。
后来想报复,又觉得太冷了不想出去。于是杨桢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干脆在家里当了几天鹌鹑。
来北京的时候就想着剪头发,在家里呆了两天熟悉了一些,现在又有了偷偷溜出去剪头发的想法。
猜到了可能会遇见这个骗子,没想到还真能遇见。
杨桢将奶奶织的红色毛线帽子往自己脑袋上一戴,压住了刚剪的短发,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埋着头准备往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一半,假瞎子就叫了她两声,声线清朗:“那谁,那谁,过来,过来一下。”
杨桢面露狐疑,她不太相信这人还能认出自己,自己这身衣服跟刚来的时候不太一样,还戴了一个喜庆的毛线帽。
其实不太愿意过去,但是杨桢在原地琢磨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刚过去,这人就笑得露出两排洁白大牙,然后压低声音道:“同志,我看你印堂发黑,要不要摸骨算命?”
杨桢在心里冷哼一声,原来骗谁都是这么一番话。杨桢干脆露出了一整张脸索性不装了!直接将手往他面前一伸,“上次还有一块钱没给我找,还钱!”
声音清脆,就是带着一点南方口音。
靳仰弛一听这口音,一看这张脸,心底暗道不好,立马准备跑路,谁知道杨桢早就料到。趁着靳仰弛懵的那一瞬间,伸出爪子直接从他旁边的纸盒子里抓了一把钢镚,抓完就跑!
“坏了坏了!”靳仰弛气得仰倒,还没等他站起来,就被杨桢往后一推,往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靳仰弛咬牙,心想这次真是阴沟里翻了船,情急之下想抓住这个小兔崽子,谁知道人没抓住,只抓住了这个红色毛线帽。
杨桢的脑袋跟飘零的雪花刚一接触就觉得刺骨寒冷,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跑,只留下在原地骂骂咧咧的靳仰弛一个人。
3. 飞鸿雪爪
杨桢急匆匆地跑回家,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喝着茶,一个看报纸一个看电视,杨桢裹挟着一身雪花直愣愣地闯了进来,把两位老人都惊了一下。
杨桢跑进客厅才算放松下来,拍拍胸脯狠狠喘了几口大气,将手里攥着的钢镚往自己口袋里一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爷爷奶奶看见了她一头短发,又想起在家里一直没看到杨桢出来,这才反应过来她自己偷偷出去了,等她喘匀了气才问道:“去剪头发啦?”
“嗯嗯。”杨桢心里那叫一个慌,想了半天理由准备扯谎挡不住自己没有经验,直截了当就点了头。
刚刚跟靳仰弛一追一跑让她有点心虚,当下话就多了一点,试图掩盖真相:“来的时候看见有个理发店,刚好想剪头发,就去了。”这话说的也不算错,掐头去尾勉强也算真话。
只不过早上出门的时候偷偷避着人,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这么心惊肉跳。
“林林剪了头发也好看,像爸爸。”奶奶笑眯眯的,丝毫没有看出端倪,爷爷在旁边看着杨桢,呷了一口茶,也点了点头。
杨桢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转念她就顺着爷爷奶奶的话,想起了爸爸的模样,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小声嘀咕了一句,自己才没爸爸好看。
跟爷爷奶奶打完招呼之后杨桢就回了房间,将被子裹成焦圈那样的形状,自己盘着腿坐在里面,清点自己从假瞎子那儿抢回来钱。
想到这里,杨桢还有些赧然,以前在南方,自己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也没有什么朋友,也正因为如此,杨桢下定决心要在这个没人熟悉她的北方活得自在一点。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剪头发,哪怕回了家肯定会被妈妈和哥哥斥责,至少现在杨桢可以真正意义上的随心所欲。
浅绿色的纸币有四张,钢镚一口气竟然抓了五个,杨桢着实狠狠震惊了一把,觉得自己表现不错。
这么一抓还能抓这么多钱,但是综合来算还是亏了一块!
杨桢是个俗人,大俗人,能抢回来一点儿就不错了,还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么?
杨桢想了想,将钱放在了床头柜里的匣子里,自己则在床上动作生疏地跷起了二郎腿。
“抢了九块!”靳仰弛语气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杨桢卷钱跑路之后,在一边充当后备隐藏能源的蒋恪宁和赵江川才应声而来,靳仰弛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马扎上,剩下俩人蹲着,耷拉着脑袋叹气。
“没事,哥,我数了一下,你还倒赚一块!”蒋恪宁试着安抚靳仰弛,谁知道靳仰弛听完更生气了,“我还给他摸骨看相了呢!”
赵江川摸了摸后脑勺,语气有些怀疑:“真的准吗?”毕竟咱都是五讲四美,从来都是不迷信不封建的新时代少年。
“滚蛋!”靳仰弛被两个兄弟两肋插刀之后心情非常不顺,自己的摊子刚开张两天就被砸了招牌,还被抢了劫,同样只有十一岁的靳仰弛郁闷地往雪地里一躺,迎接破产。
尚且只有四年级的赵江川和蒋恪宁在旁边看着大哥自暴自弃,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齐声道:“大哥,我们有压岁钱!”
结果就是一人挨了一个暴栗,虽然隔着帽子不太痛,赵蒋二人也一脸茫然,甚至有些委屈,靳仰弛撇了撇嘴:“我也有,我只是无聊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仅无聊两个好兄弟还完全不懂自己!
这确实没办法了,冬天除了等着过年就是等着过年,去外面玩那也是真的冷。
靳仰弛在大院门外理发店旁边的摸骨看相溜达了两天,觉得自己已经出了师,想摆个摊子玩玩,就折在了那个“男孩”手中。
“别等我逮到!”靳仰弛企图一雪前耻。
——
寒假也就一个多月,杨桢来了北京简直如鱼得水,一扫在南方时的郁气。
南方少雪,是与北方比较而言。实际上千禧年刚开始的那几年,南方雪不算太少,有的时候细细密密下起来,第二天能埋到脚腕。
杨桢跟着父母住在大学里,大学里有山,气温更低,因此杨桢看过很多场南方的雪。
南方的雪与北方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杨桢实在没有招架之力,在院子里自娱自乐,疯玩了几天之后彻彻底底地大病一场。
此时杨桢正躲在被子里手里拿着小灵通,被子里暖乎乎的,将她的脸憋的有些红。手机里混杂着电流声传来一道道不紧不慢的男声,听上去年龄不大,却又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这是杨桢的亲哥哥,温从言。
杨桢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每次都在被窝里偷偷接他的电话,假装自己还生龙活虎。
但是对面的少年早就识破了杨桢蹩脚的诡计,她只听见对面男声声音渐冷,几乎是一字一顿:“杨桢,你要是实在照顾不好自己,我现在就接你回武汉!”
杨桢在被窝里吓得一哆嗦,又恢复到在南方时的低眉顺眼,连言辞间都带了几分诚恳:“哥,我真的没事,今天奶奶给我煮了姜汤,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她轻声安慰,一点不像前两天恶斗靳仰弛的女恶霸。
“什么?没吃药吗?”那少年声音陡然拔高,让杨桢撇了撇嘴,实在无可奈何。
她哥哥对西医坚信不疑,但任何养生的中医的方子从来不信,比她还惜命。
杨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趁着温从言还没发脾气赶紧把电话挂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这是在北京!
离南方离武汉八杆子打不着!温从言想教训她都找不到地方,她在被窝里挥挥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却一不小心牵引起了头疼,赶紧将头埋住,一动不动了。
爷爷奶奶都明白,杨桢这不仅仅是单纯感冒,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水土不服。
于是杨桢在被窝里窝了两三天,正准备长久地窝下去时,被她爷爷揪着从被窝里逮了出来。
杨家的小别墅带个前院,爷爷为了让杨桢安心养病又不至于太闷,在客厅挨着窗的地方专门弄了个小榻,客厅的窗都是阔型的,因此杨桢可以靠在窗边看书,推开窗就是雪景。
下到《十万个为什么》上到初中的人教版课本,都给她搜罗来了,放在小榻旁边的矮书架上。
杨桢本就不是一个爱闹腾的人,爷爷奶奶的安排正合她意,干脆每天倚着窗看书。
什么书都看,最爱看的是地理杂志、国家地理图册,都是爷爷奶奶的旧书,纸页都泛了黄。
她的病逐渐好了起来,只是偶尔有些咳嗽,窗外的雪渐渐化了,时不时能听见演武场传来的高喝声。
杨桢下意识地觉得烦躁,但更多的是好奇。
绣着金丝纹花的窗帘就在杨桢手边,手往前伸半米就可以关上阔窗,但是杨桢只轻轻地合上了书,趴在窗台上看着不远处的演武场。
演武场周围是一条林荫道,周围种满了景观树,奈何北京冬天肃杀,景观树秃了顶挂上招摇的红灯笼。
现在雪还半覆着,只有主干道被清理了出来,因此显得格外萧条。所以演武场的叫喊声就更加引人注意了。
杨桢趴下的视野正好对着演武场,里面一群男孩儿在哪里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是在打篮球。
其中最高挑的一个男生只穿了一件靛蓝色的毛衣,下身穿着运动裤,往前一跃就是一个漂亮的盖帽,杨桢看着有点眼熟,准备多看一会,结果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齐天辽,你不行啊!”那穿着靛蓝色毛衣的男生一挑眉,勾起一个嘚瑟又嘲讽的笑,欠打意味十足,对面迎面走来一个差不多高的男生和他碰了碰肩膀:“下次打得你起不来。”
“还吹起来了,嘿!”靳仰弛故意闪躲,让齐天辽没撞到自己身上,然后用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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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揩了揩汗,一点儿都不讲究。
“忘了问,你不是回你妈那边过年么,怎么回来了?”靳仰弛手里握着球,和身后的朋友们分开后跟齐天辽一块走出了演武场。
这是靳仰弛的同班同学,两个人住的不算远,今天是靳仰弛听说他回来了,正好雪化了,特地约的球。
齐天辽将羽绒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可不呗,但是吵架了,我就被他们带回来了。”他不太在意地耸耸肩。
靳仰弛知道他家情况复杂也没多问。
两人一路往前走,路过一栋别墅的时候靳仰弛突然停了脚,害得齐天辽对着空气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发现他压根没走上来。
干脆往后倒着走了回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一个短发男孩正趴在窗台上,脸底下压了一本书,看样子是看书看睡着的。
“你认识?”齐天辽用肩膀碰了碰靳仰弛。
谁知道后者突然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哼声道:“何止是认识。”那语调,甭提多阴阳怪气了,他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是特么抢他钱的王八蛋呢!
还没等齐天辽反应过来,靳仰弛就蹲在了地上,一边低声骂一边熟稔地团了个雪球,也就巴掌大吧。
然后这球穿过别墅外面的小院子,直接“啪嗒——”落在了杨桢的头顶,准头确实高,没落下一点儿。
杨桢在睡梦中陡然一惊,直接坐了起来,晃着脑袋拧着两道弯眉,左顾右看,就在以为是做梦的时候,看到了家门口笑的吊儿郎当的,穿着靛蓝色毛衣的男孩儿。
他浑身都散发着热气,像雪地里平白起了一团火,手里拿着一个篮球,笑起来很有些眼熟。
杨桢一边看着他,一边狐疑地将手往上一摸,是一团碎雪。
杨桢“唰”一下就起了身,趿上拖鞋就往外跑,刚出大门,那人就已经跑不见了。
杨桢原本还没认出来,看见那贱兮兮的笑还不知道是谁么?
她上下磨了磨牙,在地上团起一个雪球在手里盘着,然后脱了鞋只穿袜子,望着一个角落眯起了眼睛。
靳仰弛是准备带着齐天辽跑的,但是靳仰弛可能最近点儿背,正准备跑,却被齐天辽一把抓住,躲到了墙角。
原因无他,纯纯报复球场上盖帽之仇。
靳仰弛正准备猫着腰跑呢,头顶一团碎雪直直砸下来,全部落进了他的脖子里,冻得他一个激灵。
靳仰弛站起身来抖着脖子里的雪粒子,整个人暴露得彻彻底底。
齐天辽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不亦乐乎,他只见杨桢一手抓住靳仰弛的蓝色毛衣领子,一手拿着雪球,仰着下巴虎视眈眈地逼问:“我帽子呢!”
明明矮了一小截,气势上一点儿没输,齐天辽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输人不输阵。不过现在来看,人也没输。
杨桢还没忘记她帽子被这人顺走了呢!
“我还给你,在我这儿!”靳仰弛丝毫不怵,反正阴沟里翻船不是头一次了。只是面前这个人,让他有点好奇,短头发,声音却不像男孩,他还在犹豫杨桢是男是女呢。
杨桢听到这也松了手,反正自己报了仇。但是又怕靳仰弛报复她,所以手里的雪球还没扔。
两人对峙了十来秒,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喊:“林林,林林呢?”
杨桢和靳仰弛对视了一眼,然后迅速应了一声:“这儿,就来!”杨桢故意压低了一点声调,靳仰弛果然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应该是个男孩儿。
然后他就看着“林林”警告似地瞪了他一眼,小跑着回了家。
“哟,我说怎么能逮着咱俩呢,他压根没穿鞋。”齐天辽就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对前面那道身影努了努嘴。
靳仰弛一哂,他就说怎么刚刚过来都没声儿呢,真是个好小子。
还帽子是吧?靳仰弛在心里琢磨着,那也行。他扬起嘴角浅浅一笑。
4. 飞鸿雪爪
“怎么连鞋都没有穿,病刚好!”奶奶听见门外的动静走了出来,正好看见杨桢穿上鞋,轻声斥责,被杨桢闪身躲了过去,然后小声地将手指竖在面前,“嘘——”。
奶奶对杨桢很宠爱,已经宠爱到了溺爱的地步,闻声当即就放轻了脚步和声音,学着她的模样,微微躬起身子,“嘘——”
祖孙俩对视之后开始放声大笑,在书房的爷爷听见了声音踱着步子出来了,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像视察领地一样,将手背在身后,装出一副严厉模样,“林林在干什么呢?”
“什么都没干!”杨桢立刻立正,配上这一头短发活脱脱像是一个男孩儿,爷爷看似深沉地“嗯。”了一声,对杨桢招了招手:“过来跟爷爷练书法。”
“啊!”杨桢一时间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等杨桢练完字,手上已经一团墨水,她不喜欢练习书法就是因为自己不仅写得像鬼画符,还每次都将手上身上弄得一团黑水。杨桢想逃都逃不掉!
等奶奶捉着杨桢的手将那些痕迹全部洗干净之后,杨桢踹掉了拖鞋,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靠着窗台的小榻。
她蓦然间想起来那个假瞎子,皱眉想了想,最后轻手轻脚地探到了奶奶身后,将在一旁正戴着眼镜看文件资料的奶奶脖子一搂:“奶奶,下午在那边打篮球的是谁呀,好像住在咱们家东北边儿呢。”
“好像是穿着蓝色毛衣,比我头发还短,看着挺高的。”杨桢刻意将靳仰弛的身型和衣服都描述了出来,但是又假装不认识。
奶奶不知道杨桢的小心思,只知道乖孙声音软糯看着也乖巧亲近人,她越看越喜欢,放下资料在脑海里思索片刻,道:“应该是靳仰弛吧?他跟你一样大,还有两个小子经常跟他在一起玩,但是也有可能是别人,下次林林指给奶奶看?”
“好!”杨桢答应的很干脆,在脑子里自动配上了动画片里反派出场时的笑声,想的是:“靳仰弛是吧,这次我可抢占先机了,毕竟我先知道你名字的,嘎嘎嘎嘎!”
“哎!”奶奶拍拍杨桢的手,吓得杨桢以为自己的想法败露了,谁知道奶奶记忆力一如既往得好,她侧过头温声道:“还记不记得你当时刚过来的时候,有个算命的在门口,那就是靳仰弛扮的。”
杨桢心砰砰直跳,原本以为真让奶奶知道了,没想到说的是这回事。杨桢懊丧地拍了拍头,这会是真的真情流露了:“原来他就是靳仰弛。”
——
2000年隆冬,鞭炮的管理还没有那么严格,尤其世纪之交。
中央出了文件于1月1日在玉渊潭公园、北京西站南广场还有长安街羊坊店路口试燃烟花,那天杨桢还在武汉,靳仰弛跟在人群中在玉渊潭公园找到了一个好位置,目睹了世纪之交的烟花盛景。
因此这一年的除夕前夕,不少院子里的小孩都已经拿着私藏的零花钱悄悄买了摔炮和刮炮,其他千奇百怪的鞭炮更甭提了,一个院子的小孩差点给人家小卖部搬干净。
靳仰弛特地起了大清早,出门前换上了大袄。
他的房间凌乱,从一堆衣服里将雷锋帽找出来的时候,帽沿将一个红色的毛线帽也勾了出来。靳仰弛这才想起来是那个男孩的帽子,自己还答应了还给他。
虽然两个人关系不太好,但是都要过年了,靳仰弛将雷锋帽一带,将红色的毛线帽放在了床上容易看见的地方,溜达着出了门。
杨桢呈大字状躺在窗边的榻上,榻边的椅子软垫上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灵通手机,里面男声熟悉,正是杨桢的哥哥温从言。杨桢时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得无聊了干脆在榻上跷了个二郎腿,拿着一本杂志看得津津有味。
只听见那小灵通对面男声继续说道:“林林,你在爷爷奶奶家还习惯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阵口哨声,杨桢原先没在意,那口哨声越来越急促,杨桢觉得有点不对劲,从榻上起身扒着窗沿一看,一个穿着黑色袄戴着雷锋帽的男生笑盈盈的,露出那一口白牙,一笑脸前就出现一团团氤氲向上的白色雾气。
靳仰弛看见那窗台上果然钻出一个脑袋后,将手上的毛线帽往上提了提,杨桢瞪大了眼睛,瞪了靳仰弛一眼,随后连珠炮似的回完话直接掐了电话:“哥我在这里挺好的,不用来接我,到时候我自己回去,新年快乐,再见哥。”
杨桢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温从言什么心情,她现在也管不着了。穿了一双雪地靴,衣服一披就出了门。
杨桢将脖子缩在羽绒服里,只露出鼻子和一双眼睛,刚开院门就听见那熟悉的男声叫了一声:“林林!”
紧接着脚边鞭炮声四起,杨桢被吓了一跳,一慌神踩的摔炮更多。
但是杨桢好歹是武汉过来的人,南方鞭炮更是从小到大就玩腻,她咬牙切齿,在靳仰弛还在一旁岿然不动的笑话她的时候,杨桢直接冲出重围将他手上的毛线帽一抢,随后一脚狠狠踢到在了靳仰弛的小腿弯。
“嘶——!”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靳仰弛痛的半跪在地上,杨桢已经拿着帽子灵活地闪身进门并且关上了院子门,两人就隔着篱笆架子一蹲一站,杨桢笑眯眯的,将手中的帽子举起来摆了摆:“靳仰弛,你活该!”
声音清脆,只是仍然带着点南方口音,就这点南方口音让靳仰弛愣了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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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歪倒在了地上。杨桢恼羞成怒,埋头找着残雪,准备再次物理攻击。
靳仰弛可能是觉得这人太有意思了,干脆从地上爬起来,装着瘸往杨桢家篱笆架子上一趴:“休战休战,我不笑你了,你哪儿来的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杨桢瞥他一眼,牙白得晃眼,还有那一股混不吝的劲儿,是杨桢完全没见过的。在这几秒钟杨桢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其中最明显的的念头就是:你不是要改变自己吗?不如从认识新朋友开始?
杨桢将毛线帽往自己脑袋上一盖,手往兜里一插,两个人隔着篱笆架子聊起了天,一个带着京腔一个说着武汉调浓重的普通话。
“你上次不是说了我是南方来的吗,我是哪儿的你不知道吗?”杨桢吸了吸鼻子:“你还会摸骨算命呢!”
靳仰弛尴尬地笑了笑,把“病腿”故意摆到前面曲着,“这不是听口音就能听出来吗?”
果然就是口音!杨桢笃定这个人刚刚笑倒在地上也是因为她的口音问题。
杨桢又瞪了他一眼。
靳仰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杨桢动作神情更像女孩儿,但是发型和名字都像男孩儿。他也不好意思去问,那多跌份儿啊,自己连别人男女都没搞清楚。
“哎,你别生气啊,其实你的普通话比别人标准多了,真的。我之前同学普通话都不会说呢。”靳仰弛对杨桢有点兴趣,不想就这么把人给气跑了。
杨桢狐疑地望向他:“真的假的?”
靳仰弛拍拍胸脯:“当然是真的!”末了,在心里又添了一句:“才怪。”
杨桢明显放松了警惕,好奇地继续问道:“鞭炮哪儿买的?”
靳仰弛一挑眉:“这你都不知道?”
杨桢学着他也一挑眉:“我刚来,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理直气壮,理由正当!
靳仰弛这么一想,倒是很有几分道理,于是他就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了大门儿,那岗亭右手边不是一条街吗?右手边摔炮多,左手边都是冲天的,还有散雷,右边比左边实惠,左边吃得多,吃得比右边实惠,知道了吗?”
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杨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对靳仰弛嘻嘻一笑,“谢谢你,再见了您!”转身就直接回了家,剩下被骗消息偏得一干二净的靳仰弛在原地凌乱。
直到回家靳仰弛都没琢磨出来,杨桢到底哪儿知道的他名字,也没弄清楚自己怎么狠么都跟他说了?就因为面善?
不能够啊!
算了!今天怎么也是自己欺负别人,两清了!靳仰弛将所有的疑问抛在脑后,晃晃悠悠地跑回了家。
5. 飞鸿雪爪
爷爷奶奶不是在书房里面看文件,就是在卧室里午睡。
杨桢不动声色地跑回卧室拿了点压岁钱,将红色的毛线帽直接戴在了头上,又换了一身厚实的衣服之后出了门。
靳仰弛是那种看着像欺负人的顽皮小孩儿,实际上有点傻,有时候还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是杨桢和靳仰弛不打不相识后得出的结论。
杨桢现在就是想按照靳仰弛给的信息,悄悄地出门买鞭炮,他在这种事情上肯定没必要骗自己。
压低帽檐,但挡不住杨桢左顾右盼的好奇心情。
左手边是一排参天的景观树,自己走在林荫大道上,右手边是一排排错落有序的小别墅,有的是复式有的只有一层。
这些建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是还是很漂亮。
杨桢家住在最南边,出门都走了十几分钟。
等到杨桢出了大院的门,身上已经热气腾腾,她一闪身就到了理发店门口,将帽子稍微调整了角度,露出一双浑圆明亮的大眼睛。
在杨桢前面的三个男孩儿嘻嘻哈哈跑进了院子里,手里拿的正是刚买的鞭炮,打头那个就是刚跟杨桢说完话的靳仰弛。
杨桢在理发店旁边的角落里站着就是在躲他,等他们进门之后杨桢才慢吞吞地冒了头,然后直接沿着右手边的店铺一家一家逛了下去。
出来的时候杨桢包了一大盒,路过的人都有些侧目。
她不管那些或异样或探究又或是好奇的目光,就地直接将包装盒拆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揣自己口袋里,然后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干的样儿回了院子里。
—
“不行,你这脑袋滚得不够圆。”
靳仰弛靠在树边懒洋洋地指挥着蒋恪宁,后者一双手冻得通红,仍然坚持不懈将自己手里不知道是个几边形的东西捏成圆的,用来做雪人的脑袋。
赵江川在旁边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哥,我找不到能当鼻子的树枝!”
靳仰弛叹了一口气,先是蹲在地上团了个雪球,指导着蒋恪宁在一边滚成圆的,然后带着赵江川在地上抠了一点湿润的泥,压成纽扣大小。
为了避免两个人办事不力,靳仰弛出来的时候就往自己口袋里装了一根胡萝卜。
正准备掏出来给蒋恪宁刚滚好的雪人脑袋安上,身后的赵江川突然:“啊——”大叫一声,紧随其后的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声。
靳仰弛也被吓了一跳,因为响声的来源就在他脚下,一时间有点慌了神。
等靳仰弛抱着雪人脑袋回过头的时候,只看见红色毛线帽底下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那是杨桢,但是靳仰弛不知道她的真名,只能咬着牙叫道:“林林!”
靳仰弛白皙的脸上眉头微拧,气急败坏的样子把杨桢逗的眼睛弯了一遍又一遍,她笑眯眯地,将手往口袋里一揣,另一只手冲着靳仰弛摆了摆:“靳仰弛,又见面啦!”
靳仰弛明白了,这是报仇雪恨来了。
蒋恪宁和赵江川在雪人后面看着热闹,还不忘擦鼻涕。
靳仰弛个子高,杨桢也不遑多让,只有赵江川和蒋恪宁在两人面前略显逊色,因此二人默契决定不加入战局。
靳仰弛将雪人脑袋往半截圆球上一按,还不等他动作,杨桢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就从后面晃悠了过来,在他旁边微微一俯身,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龙眼核按进了雪人的眼眶里。
然后杨桢无比自然地将靳仰弛口袋中的胡萝卜抽了出来,做成了雪人的鼻子。
靳仰弛一双带着雪渍的手僵在半空,蒋恪宁和赵江川二人对视着,大眼瞪小眼,杨桢在旁边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碎雪,“不用客气。”
她似乎一直都在笑,除了上次睡觉。
所以他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靳仰弛也是真的不太清楚。
但是现在打是不太可能打起来了,一来二去的,这次算是真的扯平了。靳仰弛摸了摸鼻子,憋了半天对杨桢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毕竟是你告诉我在哪儿买的鞭炮嘛!”杨桢就这样将前程往事一笔勾销,自己总归是不太亏的,一直被折腾的似乎变成了靳仰弛,尤其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嗯,还有性别。
这让杨桢觉得更胜一筹!
两个人莫名其妙休战,变成了朋友。
杨桢低着头在林荫大道上找了两根树枝,给雪人装上了胳膊,虽然她不算太自来熟,面对靳仰弛她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靳仰弛话多,早就将杨桢归为了朋友,他主动跟杨桢搭话,一口一个林林,杨桢憋着笑。
自己也觉得被不太熟悉的人叫小名的感觉有点怪异,但是又不愿意这么早就告诉靳仰弛自己的名字,一来二去杨桢就忍住了。
四个人站在一块,俩小男孩儿在一起窃窃私语,杨桢和靳仰弛则在一边给雪人工程继续添砖加瓦。
天空中不知不觉又飘起了雪花,六边棱形的雪花落在杨桢睫毛上,靳仰弛戴着手套的手切掉雪人下巴上的累赘时正好看见。
接着,半跪在地上给雪人修脖子的杨桢将两只通红的手合在嘴边,呵了一口气,她那睫毛上的雪花也就此消散,靳仰弛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忍住了出声想要提醒的话。
杨桢越修越发现这仨人干活确实糙,雪人造型乱七八糟,不如自己和哥哥在家里堆的漂亮。
但是杨桢一抬头,看见那两只红通通的小鹌鹑,又一转眼,瞥见了靳仰弛冻得通红的耳尖,也忍住了。
靳仰弛打着下手,杨桢完善,俩小孩围观,弄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大功告成。杨桢拍掉手上的雪花,声音骄傲中带着几分骄纵,指着那雪人道:“送你们了!”
杨桢一点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剩下三人也没有占有物的概念,一个个看着漂亮雪人认真点头道谢,被杨桢收拾的心服口服。
杨桢扬眉吐气,大摇大摆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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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鞭炮,炸靳仰弛全部炸完了!
毕竟有仇不过夜嘛!
——
马上就是大年三十,靳仰弛的爸爸格外忙,大有过年还要在外办公之势,他妈妈大清早就拽着他爸爸在家里“讲道理”。
夫妻俩从大吵特吵到心平气和再到稳定情绪商量对策,最后和好如初,靳爸如愿去了单位,靳妈如愿找了俩帮手去置办年货,只有靳仰弛一个人被吵醒之后,睡眼惺忪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家。
明明他是受害者!他是被吵醒的!
现在怎么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连起床气都没地撒了?靳仰弛心中腹诽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然后揉了揉眼睛又回了房间。
靳仰弛准备睡个回笼觉,但是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恪宁和江川今年不在大院里过年,要回爷爷奶奶家,齐天辽家里情况有点复杂,靳仰弛不准备打扰他。
这么一想,靳仰弛身边玩的不错的岂不是只剩下林林了?
一想到林林,靳仰弛立刻就想到她那一抹狡黠的笑,和堆得格外漂亮的雪人。
他心念一动,随便披了一件外套就站到了窗前,拉开窗户往下一看,正对着那雪人。这几天很冷,又频频下雪,雪人倒是没怎么化。
从靳仰弛的角度正好只看见那胡萝卜的一点点尖,他知道去找谁了。
——
杨桢起了个大早,刚下楼就趿着拖鞋跑到了楼下的窗台边。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扒了一下窗台上的浅绿色花盆,里面有四五个像大蒜一样的东西半埋着。
她凑得很近,用食指一边填土一边扒开土,总之玩得不亦乐乎。这是爷爷昨天给她在花鸟市场买的郁金香种子,虽然杨桢看到了图片上郁金香盛开后美丽的照片,但她还是没办法将这几颗“大蒜”和花联系在一起。
不过爷爷说这个种子要半埋着,杨桢听了,也就按照说的做了,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指在里面抠土,最近隐隐有绿色的芽冒出来,因此杨桢看得更勤了。
杨桢抠土抠得没完没了,干脆把盆栽往自己面前一放,自己将下巴垫在窗台上,方便动作。
刚起床多多少少有点困,杨桢靠在自己的胳膊上,没一会就开始下巴往窗台上点,点了几回合也没睡着。
不仅没睡着,杨桢每次要睡着的时候就会有风刮过去,大冬天的风都刺骨,气的杨桢把毛线帽往自己脑袋上一盖,心说我今天非要在这儿打瞌睡!
杨桢在窗台上低着头,莫名有点和这萧瑟的冬风赌气的感觉。她闭了闭眼,腿顶上正在嗡鸣的暖气片,突然之间,杨桢头顶一凉。
她拧着眉毛有点生气地睁开了眼睛,一道黑影直接笼罩了她,杨桢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奇奇怪怪,抬头愣了一瞬,诧异道:“靳仰弛?”
他笑眯眯的,将手上的帽子直接往杨桢头上一扣,把她的耳朵也遮住了,比杨桢刚刚戴的还要严实。
“没错,是我。”
6.飞鸿雪爪
靳仰弛往后退了两步,半个身子都趴在杨桢面前的窗台上,手托着下巴笑着看着她:“在家无聊嘛?带你出去吃早餐?”
态度怪不错的,就是人看着不太正经。
杨桢眼皮往上一掀,眼珠子滴溜一转,看他一副热气腾腾的模样,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杨桢看他对自己的花动手动脚,怕他毛手毛脚地把自己的花弄坏了,把花往旁边挪了一点,开口问道:“你朋友呢?”
杨桢真是一针见血,靳仰弛现在一想到他们就觉得呼吸急促、热血翻涌,然后转凉,他在窗台上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长到杨桢都下意识警惕往后退了半寸,眼神不善,“你干嘛?”
靳仰弛无辜摊手:“我真的只是想找你吃早餐啊!”
真有这么简单?他们之前可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呢!不过杨桢转念一想,算了,靳仰弛打不过自己,这么一想杨桢浑身舒畅,歪着头笑问他:“去哪儿呀?”
靳仰弛嘿嘿一笑,“你先出来。”
得。
杨桢扬起一个笑,和靳仰弛四目相对,靳仰弛还没反应过来,杨桢就已经把窗户“砰——”一声关上了,靳仰弛摸了摸自己差点壮烈的鼻尖,挠了挠后脑勺,我干嘛了我?!
“走!”杨桢给爷爷奶奶留了个纸条,利利索索就出了门,一转头就看见靳仰弛在窗台前一边哈着手一边跺脚。
“你冷你怎么不穿秋裤?”杨桢看他穿的怪单薄的,一件薄荷绿的毛衣外面一件黑色短袄,裤子看着就漏风,在南方多年的杨桢一看就看出了端倪。
靳仰弛不自然地用手蹭了蹭裤子:“我不冷。”
杨桢被他逗笑了,真的,走在旁边跟大鹅似的还不冷?行,那你就不冷吧。杨桢将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
她头发比起靳仰弛还是长的,一个是板寸,看着扎人,一个是短发,如果说非要形容的话,更像去年在国内上映的《情书》中女树的发型。
杨桢是鹅蛋脸,短发配上英气眉眼,让靳仰弛觉得杨桢性别模糊。
靳仰弛领着杨桢,像两只企鹅一样,在林荫大道上散漫的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哎,林林——”靳仰弛偏过头叫了叫她。
杨桢踢着碎石子,头也懒得抬,敷衍道:“干什么?”
谁知道下一刻靳仰弛就走到杨桢旁边来了,轻轻撞了撞杨桢,“你叫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
杨桢的眼睛在帽檐和围巾夹缝之中,这时候特意抬起来瞥他两眼:“你不是知道我叫什么么?”
靳仰弛试探着问道:“林林?”
杨桢狡黠一笑,故意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看着他:“就是这个呀!”
靳仰弛狐疑地看她:“真的?”
“真的!”杨桢点头。
靳仰弛皱着眉,总觉得不对劲,但是既然都这么说了,靳仰弛不信也信了。
他对着杨桢粲然一笑,杨桢又看见他那口白得晃眼的牙,又听见他爽朗地叫了一声:“林林!”,杨桢应了一声,头一次觉得自己内心有点愧疚。
杨桢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哎,有点痛,哎,靳仰弛,好像是个傻大个。
——
杨桢初来乍到,对北京的大街小巷实在不熟悉,尤其是除了大院,外面都是低矮的平房巷子,弯弯绕绕的程度不亚于走迷宫。
附近的店铺已经关了大半,因为大家都要回家过年。所以现在还在开的早餐铺子简直个个爆满。
现在才七八点,属于正热闹的时候,杨桢跟在靳仰弛后面根本不敢多看,她怕多看两眼俩人就被冲散了!
现在街头巷子口不仅有带着点破旧样儿的黄面的在胡同口趴活儿,十块钱能跑半个三环,还有逐渐取代黄面的的红色夏利。
不过更多的还是老式凤凰和永久牌的自行车,人来人往的,像靳仰弛和杨桢这样暂时属于无资产可支配阶级的,只能靠两条腿默默迈。
迈得杨桢快要内流满面,丫也没说这么能绕圈啊!
杨桢真的很想好好骂靳仰弛一顿,碍于现在左转右转再右转转的杨桢头晕目眩不知归路,只好暂时放过靳仰弛。
杨桢叹了一口气,趁靳仰弛不注意在他身后偷偷揪着他的一点衣服,以保证自己不会走丢。
“就说是不是吧!嘿那真是奇了怪了,我自行车儿在这儿摆得好好的,不是,怎么您一来它就倒了?”
“血口喷人了哈!这么大风吹倒了一排车,怎么就光找我茬呢?您就是看人老实好欺负呗?”
一道道高声喝骂往杨桢脑袋瓜子上直撞,她还没找到热闹在哪儿呢,前面靳仰弛猛地一停步,杨桢直接跟他一个对撞。
结果这厮停步左转,完完全全一个立正的姿势,杨桢往前撞完就是一个趔趄,她磨了磨牙,有点想打人:“靳仰弛!你会不会好好走路!”
靳仰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他真不知道杨桢差点摔倒啊!天地良心!
好在靳仰弛还是很有眼力见的,在往来的人流中将杨桢往身边一拉,往上一指:“嘿!到了!”
杨桢往上一看,就看见一块已经老旧的木制招牌,上面写着“陈记早点”四个字,店铺看着不大,但是进进出出的人特别多。那一排的店铺门口不管有没有开张,都停满了自行车小电动。
杨桢被人流量震惊到了,靳仰弛搓了搓手,拉着杨桢就往里面闯,用手拨开一个个来往的客人,拉着杨桢就往最里面走,还时不时凑到杨桢旁边嘀咕两句。
“不愧是过年啊!”
“看到了吗,这就是过年的人流量。”
“哎我上次来咋没这多人?”
杨桢被挤得不行,干脆闭上了眼睛,靳仰弛把她往哪儿拉,她就往哪儿去。
等到最后身边宽敞起来的时候,靳仰弛已经一巴掌拍在了八仙桌上:“服务员!我要两碗豆汁儿!俩焦圈一碗炸酱面一屉牛肉大包子!”
声若洪钟,靳仰弛一口气给杨桢喊懵了,她在原地愣着,靳仰弛把手往身边凳子一拍:“林林,坐!”
杨桢吸了吸鼻子,还真的什么都没说就做到他旁边的长凳上了,俩人挨着坐,靳仰弛满身冷气已经全部消散了,整个人又变得热气腾腾的。
杨桢遥遥望了一眼店里那位服务员,简直忙的脚不沾地。
二十来平一铺子里,坐了几十个人,闹闹腾腾的,还很嘈杂,是杨桢从来没有见过的热闹。
她安安静静地打量着身边来往的客人,一个个鲜活、折腾、却又十分富有生命力,靳仰弛以为杨桢不习惯,刻意和她换了位置,让她坐在里面靠着墙,然后往她面前铺了几张卫生纸。
杨桢转过头看向靳仰弛,他嘴就没合上过,一直在笑,笑得时候总会露出一星半点大白牙,杨桢莫名觉得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
但是杨桢还是很疑惑——
“咱俩能吃完那么多吗?”刚刚靳仰弛那脱口而出的一堆早餐,听着就多,怎么吃得完啊?
靳仰弛却摆了摆手,挑起眉毛鬼祟一笑:“你知道什么,小爷今儿带你尝尝老北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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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杨桢想,反正在院子里住每天也都是包子馒头油条,偶尔吃吃饺子还有面,没什么稀奇的,既然靳仰弛这么说,杨桢勉强一信。
靳仰弛在等早餐的时候,发现了杨桢的一个小癖好。她总是在发呆的时候将自己的下巴搁在桌子上,今天去她家的时候是,这时候也是,但是也有点好玩。
靳仰弛不动声色地靠在后面的墙上,看旁边那个红色的毛线帽时不时往下一点、再一点,然后杨桢醒了,又开始重复之前的动作。
靳仰弛双手环抱,难得安静,他懒倦地打量着旁边的杨桢,直到服务员将东西上齐,他才收回目光。
杨桢周身暖洋洋的,面前香喷喷的,馋的她都有点犹豫先吃哪个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默默地将豆汁往杨桢面前推了推,然后顺手往旁边推过去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两个炸得金黄酥脆的焦圈。
白瓷的宽碗,碗沿上还凝着灰白沫子,在被推过来的一瞬间,豆腥味混合着一股酸馊味直冲杨桢天灵盖。杨桢眉毛拧成一团,看着很像豆浆,这味儿怎么不对?
“豆浆馊了?”杨桢不解。
“没呢,好喝的,我教你。”靳仰弛低着头,给杨桢演示,“这样啊,你看着。”
杨桢这会儿还真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靳仰弛,他唇瓣往碗沿一靠,顺着碗沿吮吸,杨桢就捏着鼻子,眼睁睁看见他那一碗馊豆浆海平面下降三分之一,然后靳仰弛拿起一个焦圈咬了一口,果然酥脆,蹦出来一堆零星的碎渣滓。
“会了没?”靳仰弛抬头望向杨桢,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沫,眼里满是怂恿。
杨桢松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等她刚做好准备,旁边一大爷喝豆汁儿跟吸面条子似的,嘬出来的声音巨大,靳仰弛强压着嘴角的笑。
杨桢妥协了,她跟喝中药似的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没把握住量,有点多了,杨桢内心简直内流满面。
面上又装作风轻云淡,想呕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呕,只能狠狠瞪了靳仰弛一眼,靳仰弛浑身一凛,将嘴闭上像只小鸭子,但是——真的特别想笑!
粘稠的液体在杨桢舌尖炸开,炸出一股直冲天灵盖的酸馊味,她咬紧了后槽牙,一时间恶从胆边生,手捏着靳仰弛的手腕死活不肯松手,捏的靳仰弛也跟着龇牙咧嘴起来,等到杨桢顺利吞了下去,他手腕上的力量才消散。
“你喝就喝,掐我干嘛!”靳仰弛不理解,靳仰弛欲哭无泪,靳仰弛很委屈!
杨桢白了靳仰弛一眼:“你故意的吧?”然后赶紧吃了一口炸酱面,将那酸馊味压了下去。
说着,手往靳仰弛胳膊上狠狠锤了一巴掌,不过羽绒服有点厚,靳仰弛受到伤害为0。
靳仰弛终于演不下去,趴在桌上放声大笑,笑得眼角都湿润了一片,杨桢轻哼一声,将那豆汁推的远远的,一点儿不再碰。
除了豆汁,其他的早点很正常,并且十分好吃,杨桢懒得再呛靳仰弛,靳仰弛则是真饿了,俩人一时间还算和平。
杨桢虽然埋头苦吃,但是没有真的放松警惕,眼角的余光还瞟着靳仰弛呢,提防他再使阴招。
不过靳仰弛真没有,他吃相算比较斯文,杨桢发现他也是真爱喝豆汁,豆汁就着牛肉包子,两口就是一个,看的杨桢目瞪口呆。
心里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靳仰弛转过头对她一笑,将她没喝完的豆汁往自己碗里一倒,然后倒进了自己的胃里。
杨桢将大拇指一个翻转,默默向下了。
7.飞鸿雪泥
说好请客就是请客,靳仰弛没光顾着自己吃,还顺便照顾了一下杨桢的情绪。另外又让师傅上了一屉小笼包,以及一碗豆浆。
哥俩吃饱喝足,晕头转向地踏出早餐店已经是九点多的事情了。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磨合,俩人勉强成为了还算比较熟悉的朋友。这对杨桢来说是一种比较新奇的体验,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落寞。
大概毛线帽遮得住头发但是遮不住她的神思,靳仰弛敏锐地发现了杨桢的萎靡不振。
他眯了眯眼,将杨桢的肩膀一揽,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怎么了,刚吃完早餐就烦?不好吃?”
杨桢没想到靳仰弛这么大大咧咧一个人会注意到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靳仰弛却皱了眉,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对劲:“是什么其他的事吗?”
杨桢其实没有经历过太多次的分别,哪怕有,在生命中也像涟漪一样,一触就散。但是今天面对靳仰弛的疑问,自己似乎并不太想告诉他,不想告诉他自己会走。
毕竟在杨桢心里,已经认可了靳仰弛是自己的朋友,而回了家,自己总是形单影只。
两个人吃完早餐后也不知道去哪儿,干脆跑到了玉渊潭公园。
里面没什么年轻人,大多都是附近的老头老太太,抽着陀螺,打着八段锦。地上一片片枯黄的落叶被扫了一波又一波,现在环卫工作人都放了假,没人扫了,走两步脚下的风都会带起树叶飘荡。
护栏围着八一湖,杨桢和靳仰弛漫不经心地走在湖边,湖上面结了一层冰,也不知道具体厚薄。
杨桢吐了一口气,看着与自己前半截人生所经历的截然不同的风景,莫名有些舍不得。
靳仰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饲料,投喂着头顶盘旋的鸟。
杨桢突然就开了口:“我过完寒假就回去了。”
靳仰弛闻言,手硬生生顿在半空,保持着伸出栏杆的姿势,任由鸟来去自由。
靳仰弛蓦然发现,他也只是刚认识他而已,不像恪宁还有江川,从小跟自己就在一个院子里住。
他转过头看向杨桢,看着他目光一直遥遥看着冰冻的湖面,面上表情看上去有些悲切,靳仰弛心中一个荒谬的想法闪过:他该不会是女生吧?
很显然,靳仰弛不可能问,只好压抑在心里。
“回哪里?”靳仰弛只知道杨桢有着一口南方口音,具体在哪里,他并不知道。他问的时候有些殷切,心大如靳仰弛,也会怕一个朋友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
杨桢没有瞒他,或许是因为这一刻两个人的友情真正滋生,“在湖北,你知道湖北吗?”
靳仰弛眼前一亮,点了点头:“我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我小时候还去过湖北武汉和荆州!”
“你在哪里,我以后去见你!”
男声坚定中带着急切,让杨桢侧目,可是靳仰弛脸上没有焦急,目光澄净。带着些微的兴奋,似乎不用再考虑二人之间的别离。
杨桢心中一暖,连说话都比以前温和了不少:“武汉。”她莞尔一笑:“你要是来找我,记得提前告诉我。”
靳仰弛爽朗一笑,两个人就此约定:“好!”
两人看着湖面,吹着冷风,耳边大爷们抽陀螺的鞭子声不停,两个人靠得近近的,趴在栏杆上。头一次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相互暗算,两个平均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小孩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这个平静的上午。
靳仰弛回家之后躺在床上时,都还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杨桢只在这里待这么几天,不可思议杨桢是从武汉来的。
他双手枕在脑后,脑子里梳理着乱七八糟的线,后来干脆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拖鞋就跑到了他老爸的书房里。
家里有一台台式电脑,像一个笨重的白色盒子,外观像小型烤箱。开机慢,连上网也慢,靳仰弛慢吞吞地在浏览器搜着“湖北武汉”,点开一条条网址。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更了解林林,因为他们是一对朋友,关系不错的朋友。
——
自从上次和靳仰弛出去之后,杨桢就没再出过门,性格仿佛一时间又变成了最开始沉默寡言的样子。
奶奶工作的单位发了不少东西,里面还有窗花这样的小东西。杨桢在小榻上翻来覆去,基本有点意思的书已经被翻得卷了边儿,现在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按照说明书上的步骤一步步剪着窗花。
之前杨桢种下的郁金香已经长起来了,绿色的根茎已经往上直冒。
“林林,最近怎么没出去玩儿呢?”奶奶窝在沙发里,打开客厅的电视,里面放着换汤不换药的狗血连续剧,那时候的电视剧一波三折折又折,每天雷打不动黄金档,让人每天意犹未尽。
奶奶声音温和,杨桢趴在榻上,托着腮转过脸看向奶奶,话却和奶奶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奶奶,我什么时候回武汉呀?”
奶奶听见似乎也愣了愣,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她对小孩子的情绪总是观察得很细致入微,杨桢看见奶奶眼角的皱纹也随着她的笑微微勾起,“上学之前回去,还早着呢,还有半个月。今天除夕,先别想着回去的事。”最后两句奶奶故意嗔怒,逗着杨桢。
杨桢听见还有半个多月,倏然一笑,心里的情绪终于松了松。
往年爷爷奶奶家里都会有单位派来的人帮衬,做饭或者是其他的事情。今年爷爷特地没让他们过来,决定和奶奶自己两个人丰衣足食。
这一丰衣足食,就苦了杨桢,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爷爷搬来人字梯,杨桢歪歪斜斜地爬上梯子,伸着不算太长的手颤颤巍巍地将灯笼挨个挨个挂上原本就有的钉子上。
人字梯倒是很稳当,爷爷扶着也十分稳当,唯一不稳当的是一边自告奋勇,爬上去后又害怕的杨桢。
“爷爷,我有点不敢下来。”杨桢哭丧着一张脸,双手扶着梯子,双腿微抖,屁股微撅,看上去有种淡淡的喜感。
杨桢今天戴的是一顶橙色的毛线帽,垂下来的绿色毛绒小球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杨桢想对着空气哐哐磕俩头。
靳仰弛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除夕基本都是大人们在忙,像杨桢这种身先士卒的属实不多,靳仰弛一大早上就跑出去和已经值完班的警卫员们打上球了。
吃完午饭找蒋恪宁和赵江川玩了一会又出去打了会儿球,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回家正好又路过杨桢家门口。
但靳仰弛也有私心,最近没看到杨桢出来玩,说实话他心里总是担心林林是不是已经回了南方。所以刻意经常往杨桢家门口假装路过,今天远远望过去就看见俩人影,不得不说靳仰弛还是挺高兴的。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么有喜感的一幕。
林林看上去泪眼汪汪的,杨爷就在那一边哄一边企图去抱她,奈何此人十分软脚虾,一点儿都不敢。
靳仰弛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他这么一笑,梯上的,梯下的,都看了过来。杨桢的姿势显得更滑稽了,“别笑了!靳仰弛!”
靳仰弛推着篱笆院子的白色铁门进来了,爷爷则在梯子下笑眯眯的:“我说林林你怎么前段时间经常出去玩儿呢,原来你的朋友是靳仰弛呀。”他逗着杨桢,话却也落进了刚走过来的靳仰弛的耳朵里。
靳仰弛听这话,莫名其妙有一种羞赧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儿来的,只好按照他一般打招呼的方式,对着杨桢的爷爷露齿一笑:“杨爷!”
“小靳!”杨桢就这么看着梯子下俩人熟稔地凑到一块,“最近个头是不是又往上窜了窜?”
“那没有,杨爷,您最近眼神不太好,我最近都没怎么长。”靳仰弛故作悲伤,眼神暗淡。
杨桢爷爷拍了拍靳仰弛的肩膀,耐心安慰道:“没事,以后还会长,这才哪到哪儿!怎么也得比杨爷高吧?”
杨桢看了一眼自家爷爷,一米七三左右,靳仰弛六年级都一米六五直逼一米七了,杨桢心说爷爷哪有你这么激励人家的!末了,杨桢在心里又流下两行清泪,有人管管吗,我还在梯子上下不来呢!
说着,楼下爷俩终于看见还微微撅着屁股,看起来已经有种淡淡死感的杨桢。
“我怎么下来?”杨桢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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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爷爷在一边没出声,默默将梯子扶着。
靳仰弛往后退了两步,杨桢被他盯得身上有点毛毛的,表情不自然地问他:“干嘛呢?”
靳仰弛歪着脑袋又走到了梯子面前,杨桢只能扭着脑袋往后看他,眼里全是疑惑。
“杨爷扶着梯子,要么你直接往后倒,我接住你,要么你再爬一截,直接往下跳,我接住你。”
杨桢听完眼睛闭了闭,当真认真想了一下,反正怎么着都是他接,丢人已经丢大发了,也不差这一点了。杨桢下定决心,“我直接往后仰倒,你接着我吧。”
“行。”靳仰弛严阵以待,在杨桢身后已经做好了准备,杨桢爷爷则在旁边尽职尽责地扶着梯子。
杨桢现在真跟个软脚虾似的,你让她往下跳,她其实心里也慌得很。不跳完全下不来,杨桢仔细想了想,靳仰弛至少天天打篮球,身体素质可能比爷爷强点。
算了,杨桢闭上眼睛,十分干脆地往后一倒。
靳仰弛手疾眼快,一下就拽住了她的右腿,然后拦腰一搂,把她抱了下来。
两三米高的距离,怕也是正常。
“灯笼怎么挂了半天还是个歪的!”杨桢下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先看看自己挂的灯笼正不正。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里,和奶奶在沙发上老神在在地看着电视连续剧,离大门近了,依稀可以闻见厨房里的熬的大骨头汤的香味。
“能挂上就不错了。”靳仰弛安慰她,可能安慰得不太到位,杨桢狠狠瞪了他一眼。
靳仰弛贴心闭嘴。
房檐上一个灯笼歪一个没灯笼,显得不对仗也显得奇怪,杨桢屈服了,扯了扯靳仰弛的袖子:“你来吧。”
她将手里的灯笼递给靳仰弛:“我爷家往年都是警卫员来弄,怕我爷爷奶奶折了胳膊腿。今年我爷说我在,挂了以后就不拆下来了,一直挂着,但是很显然,我怕啊!”
杨桢挠着毛线帽,哭丧着脸,将这个重大任务交给了靳仰弛。
“没事,你挂一个我挂一个,我代表你,这样不就相当于都是你挂的啦?”靳仰弛一席话真是让杨桢提神醒脑,这人当真是个诡辩的好苗子。
杨桢对他竖起大拇指:“你说得对,放心吧,我会扶稳梯子的。”
靳仰弛莞尔一笑:“好。”
屋子里两位老人看上去八风不动,实际上眼睛都盯着外面,看着两个小辈嘻哈打闹。
杨桢奶奶隔了一层布握着滚烫的茶杯,鼻梁上架着一幅无框眼镜,学者气质尽显,语气忠透露着满足:“要是每年林林都在这里就好了。”
“哼!”杨桢爷爷眉间的笑敛了敛,说话都冷淡了几分:“可惜从言跟我们不亲,林林也很少来北京。”
“兄妹俩不愿意分开又不是他们的问题。”奶奶维护孙子孙女,“我看林林和小靳玩得挺开心,说不准暑假还过来呢。”
想到这里,杨桢爷爷皱着的眉头也微微松开了,“那样也好。”
二老目光一转,外面已经快吵起来了。
靳仰弛怎么挂,杨桢都觉得不行。
“真的歪了,不信你下来看!”
“往右再来一点,真的,你信我。”
靳仰弛信了,往左挂了。
杨桢眉毛撇成了“八”,嘴里嚷嚷着:“哎哟喂,又太左了!”
靳仰弛实在是受不了杨桢的指点,总觉得她在公报私仇,还记恨上次喝豆汁的事情。靳仰弛眼神一定住,作思考状,杨桢立马就明白了,这人在怀疑自己!
“你自己下来看!”杨桢为避免剖肚取粉,小手一勾,把靳仰弛叫了下来。
俩人一高一矮,背对着晕染了半边天空的夕阳,一起仰头看着两边的灯笼,左边那个往右歪了点,右边这个靳仰弛挂的灯笼又恰恰往左歪了点。
靳仰弛心念一动,往杨桢那边歪了歪身子:“要不然,就这样?正好一边歪一点?”
杨桢拧着眉,莫名觉得就这样确实还不错?
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两个人相视释然一笑,终于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8.飞鸿雪泥
杨桢爷爷出来搬走了梯子,奶奶拉着靳仰弛进屋喝大骨头汤,杨桢跟着蹭了一碗。
正啃着骨头呢,杨桢榻上的小灵通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杨桢一瞬间紧张了起来,连靳仰弛都觉得纳闷。
杨桢把碗往桌上一撂,飞快地看了靳仰弛一眼。后者十分有眼力见,压低了声音道:“等陪我爸妈吃完饭,出来找你玩。”
杨桢抿了抿唇,点了头。
然后将手机一拿,飞快地回了房间里。
“是林林的爸妈吗?”杨桢奶奶给靳仰弛又舀了一碗汤,靳仰弛道完谢还是有些好奇。
奶奶舀汤的手一顿,其实刚刚她就有点好奇了,杨桢这个孩子现在看上去比较活泼,但是上次见面时她还很缄默,基本都是温从言在说话,杨桢就在他哥哥旁边站着,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明明是兄妹,性格却截然相反。
今年看上去情况好了不少,但也不像是会让外人也叫小名的模样,或许两人关系确实十分要好吧。
对于靳仰弛的疑问,奶奶摇了摇头:“林林的爸爸妈妈很少打电话过来,一般这个时间这个手机铃声,是林林的哥哥。”
“他还有个哥哥?”靳仰弛有些惊讶:“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以前过来过,可能不爱呆在北京,所以一直没怎么回来过。今年你宋叔叔正好从武汉回来,你杨叔叔问林林想不想回来,她说愿意,就把她也带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靳仰弛笑了笑:“我看林林挺喜欢北京,不太舍得回去。”
“是吗?”奶奶肉眼可见的有些高兴,小孩子之间口无遮拦,情绪都是直接的,既然靳仰弛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杨桢确实喜欢。
那以后大可以再接林林过来。
不过奶奶不知道的是,靳仰弛也是个人精,一直觑着奶奶的神色,看见她高兴,靳仰弛觉得来日方长,以后肯定还会见面的。
不过靳仰弛还是留了一手,装作一副好奇模样:“林林在武汉住哪儿呀?听说叔叔不是在大学教书吗?住学校里吗?”
杨桢的爸爸杨飞榕是语言学校毕业的,毕业之后和母亲一样做了大学教师。只是母子俩一个选择留在北京一个选择远赴南方,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杨桢的妈妈温颂荷。
对此二老颇有微词,也施加过压力,但是温颂荷反抗,杨飞榕也不妥协。二老原先不支持,只是觉得二人身份和家庭环境迥异。
一个是商业世家,为了利益角逐,一个生在大院里,随心自在。
一个性格明艳张扬,一个性格温和内敛。
但是感情的事没法强求,因此杨飞榕去了珞山大学当了教授,留在了南方。
想起儿子,杨桢的奶奶连眉眼都温柔了不少:“住在珞山大学里,学校有教师住房。不过在外面也买了房子,偶尔住,现在还是住在大学里。”
“那我以后要是跟林林写信,她能收到吗?”靳仰弛正襟危坐,面前一碗汤喝的干干净净,神色看上去十分认真。
杨桢奶奶脸上闪过一刹的诧异,还是点了点头:“以后你想写信给林林吗?”
“对。”靳仰弛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直接寄到学校,林林直接去学校收发室就可以收到你的信。”奶奶耐心解释道。
靳仰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举一反三道:“林林给我写了信,我也可以直接在家就收到吗?”
“对呀。”奶奶道:“是不是很方便。”
靳仰弛点了点头。
因为靳仰弛还肩负着回家陪爸妈的重任,给杨桢爷爷奶奶道了别就回了家,出门时正好看见在跟哥哥打电话的杨桢。
这次倒是觉得杨桢像个女孩儿了,躲在院子里墙角下,脚边放着一盆郁金香,认真听着哥哥的话,然后一句一句回应。
语气乖巧,完全不像在自己面前的那副凶巴巴模样,但她蹲在那儿,手下意识在地上画着圈,让人又觉得可怜。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靳仰弛就拍了拍自己的头,自己想什么呢?人家跟自己哥哥打电话,自己竟然觉得他可怜?
靳仰弛,你发什么神经?他在心里暗骂自己。
——
杨桢对温从言的心态复杂的,她对他以前是依赖,但是温从言的光芒过于耀眼,自己下意识躲避。杨桢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她总觉得自己越躲避,温从言就越靠近她。
到后来,这种依赖演变成了下意识的畏惧,但是这明明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哥哥啊。
“过了除夕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温从言在哪里,只听见呼啸的风声。
杨桢当然是想多留几天的,但知道温从言希望自己早点回去,她刻意语意不清道:“看爷爷奶奶吧。”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没说话,杨桢有点紧张。
“哥哥想你了。”温从言突然出声,杨桢默默地抠泥巴,“我也想你。”
“是吗?”不愧是兄妹,连语焉不明都一模一样。
杨桢听着手机里电流模糊了的男声,点了点头:“是的。”
“好,除夕快乐,早点回来。”
“除夕快乐,哥。”
——
“晚上还要出去呀?”七八点了,外面有不少放鞭炮的,热闹一片,靳爸靳妈原本准备拉着靳仰弛出去溜达的,看他现在拿着几个橘子几支蜡烛,又有点不确定了。
靳仰弛蹲在茶几面前蹲的腿酸,往地上盘腿一坐,脑袋往下直点:“出去玩儿会!”
“又跟恪宁江川出去呀?放炮?”靳爸凑近看了看橘子,各个饱满圆润。靳妈用手扒了扒茶几上的蜡烛,“这么大几根,家里拿的,外面买的?”
靳仰弛深知他妈妈整人的小恶趣味,当即把东西往怀里一搂:“外面买的,用攒的零花钱,零花钱现在已经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
靳妈撇了撇嘴:“走吧,老靳,让他自己折腾去。”
“得嘞。”两口子手挽手,家里又只剩下靳仰弛一个。
不是靳仰弛有了新朋友就不惦记旧朋友,主要是蒋恪宁赵江川今年太不靠谱,自己只能投敌。
靳仰弛想起杨桢之前的打扮,在家里全副武装,也戴上了一个毛线帽,将准备好的东西往红色塑料袋里一装,从楼下推出自己的二八大杠,朝着杨爷家的方向,一溜烟就过去了。
杨桢家是二层的复式别墅,杨桢住在二楼。晚上吃完饭按照习俗洗了澡洗了头发,奶奶说晚上靳仰弛会找她,她就站在窗边一边吹头发一边等着靳仰弛。
短头发有个好处,干得快。杨桢吹到半干,视野里就闯进了靳仰弛骑着二八大杠的身影,把手上挂着一个红彤彤的袋子,戴着灰色的毛线帽,两个毛线球撒了欢一样摇摆,手上戴着露出指头的半截手套。
杨桢看到靳仰弛的时候,靳仰弛也看到了杨桢,他骑着车,还没到楼下,就已经冲着杨桢挥手大喊:“林林——”
“林林——”
声音在这个热闹的除夕回荡,杨桢将吹风机一关,趴在窗台上对靳仰弛挥手:“靳仰弛——我在这儿呢!”
“嘿!我看见了!小爷又不是瞎子!”
“哈!你不是谁是?”
现在还以为她是男孩儿呢?这还不瞎!
——
杨桢“噔噔噔——”跑下了楼,楼下爷爷奶奶正在和爸爸通电话,电视机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整幢房子灯火通明,电视机里透出来的欢声笑语让杨桢心里涌起细细密密的满足。
“爷爷奶奶,我出去找靳仰弛玩一会!除夕快乐!”杨桢扒着楼梯,侧着身子对二老眨巴眨巴眼睛,一股子灵动劲儿。
杨桢穿的一身水蓝色短袄,帽檐上围了一圈软乎乎的兔毛,穿着牛仔裤踩着一双白色的毛绒靴,看着就十分暖和。
“注意安全!”爷爷奶奶笑眯眯的,并不管束她,让杨桢松了一口气,眼睛都笑得弯起来。
杨桢刚关上大门,就看见昏黄的路灯底下,有个蹲着的人影,一时间分不清是狗还是人。杨桢悄声摸过去,还没等她接近,拿到人影“唰——”地起身,吓得杨桢一哆嗦。
杨桢怒目圆睁:“靳仰弛,你干嘛!”
“我没想吓你。”靳仰弛往后退了一步,杨桢正好可以看到他面前的东西,正是挂在车上的红色塑料袋。
地上摆着橘子、蜡烛,不知道从哪里找过来的长树枝,还有一捧毛线。
杨桢蹲下来,用手扒拉了一下,仰起头看向他:“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做橘子灯,我教你,特别漂亮。”靳仰弛说完顺势就蹲了下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块,将地上的东西借着昏黄的灯分类放好。
“这样。”靳仰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将橘子按住,握住小刀的把手,在橘子枝附近小心翼翼地开始剜,剜开了一个小圆盖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果肉。
靳仰弛把橘子盖递给杨桢,“这个你先帮我拿一下。”
杨桢又往前凑了凑,将东西捏在了手里,好奇地撇开了上面白色的絮状物,问道:“这个是不是还有用。”
“对,你看我先做一个,你跟着我学就行。”靳仰弛和杨桢面对面,几乎脑袋碰着脑袋,但是两个人都异常认真。
靳仰弛将里面的果肉慢吞吞地抠出来,一大半都进了杨桢的肚子里,等着杨桢开始拆解自己的橘子的时候,把所有的果肉都塞进了靳仰弛的嘴里。
因为杨桢动刀的时候没有把握住力道,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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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直接将橘子切成了两块,靳仰弛连续吃了三个橘子的橘肉,最后实在招架不住,连连摇头。
杨桢哭丧着一张脸,摊手:“我也吃不下呀。”
靳仰弛咬牙又吃了一整个,最后死死盯着杨桢动刀的手,让她没有再出差错的机会。
就此,两个橘子灯的雏形就此出现。
“然后再用缝衣针穿线,找四个角穿进去,得用粗细适中的毛线,不然会掉下来。”靳仰弛手中握着缝衣针,不知道是从哪里顺来的,泛着银白色的光,里面穿了一根红色的毛线。
四个角都挂上毛线之后,四根线打成结绑死在之前就找好的长树枝上。杨桢十分有眼力见的将蜡烛递了过去,靳仰弛看了她一眼,接过来之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靳仰弛用身体挡住风口,打火机橙黄色的光一下窜了起来,映照着杨桢瓷白的脸。然后靳仰弛将蜡烛底部先润湿,将烛泪落到橘子正中间,然后再点燃灯芯,将蜡烛安放在有烛泪的地方,一气呵成。
“那这个盖子呢?”杨桢将刚刚剩下的盖子递出来。
靳仰弛狡黠一笑,将东西往杨桢脑袋顶上一盖:“这不就有用了吗?”
杨桢疑惑、杨桢震惊、杨桢愤怒,杨桢一把将盖子扔进了靳仰弛的帽子里,靳仰弛举手投降。
遂二人又重归于好,磨磨蹭蹭做好了两三个橘子灯。
杨桢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用棍子挑着巴掌大的小灯只觉得有趣,她缓缓站起来,生怕寒风将里面的火苗吹灭,好在等她站起来的时候,里面的火苗依然茁壮。
靳仰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站起身站到杨桢的旁边,冲她扬扬下巴:“走两圈看看。”
杨桢拿着灯笼绕着靳仰弛转圈,从最开始的慢吞吞地磨蹭,再到后面小跑,实验完全成功!杨桢高兴地上蹦下跳,靳仰弛点燃另一个,跟杨桢一块绕着圈,俩人玩得不亦乐乎,骤然间天空“轰”一声,烟花漫天,杨桢和靳仰弛拎着橘子灯一起抬头看烟花。
他们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
“新年快乐林林!”
“新年快乐靳仰弛!”
两个人互道新年快乐之后,一起笑弯了腰,杨桢的小灵通一直在小榻上嗡鸣作响,可惜杨桢现在已经笑弯了腰,眼前只有靳仰弛和小橘灯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我跟你说,如果你以后来北京,我保管带你走遍北京的大街小巷。你知道豌豆黄吗?特好吃,我打小儿就爱吃,那会儿坐公交去牛街,对,就是哞哞叫那个‘牛’,里边儿有家店叫白记,里面的豌豆黄、驴打滚、年糕还有艾窝窝,一个赛一个好吃!到时候带你吃遍!”
靳仰弛骑着单车,后面载着杨桢,俩人骑出了大院,拎着小橘灯在大街小巷撒欢儿似的晃荡。
靳仰弛衣服防风,给杨桢挡得严严实实的,她在后面低声:“嗯”,其实杨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北京的机会,也不知道靳仰弛有没有去武汉的机会,但还是学着他:“你要是来武汉,我带你逛珞山,带你去吃德华楼的糊汤粉和各种馅儿的大包子!”
“好!”靳仰弛迎风吹,蹬着单车,笑得眯起了眼。
——
放肆的结果就是靳仰弛和杨桢除夕之后双双病倒,大年初一爷爷奶奶看着杨桢带着浓重的鼻音拜年,立马就将她赶回了房间里,煮姜汤喝感冒药一气呵成,杨桢揣着红包安心地睡着了。
靳仰弛抵抗力比杨桢略好一筹,但是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已经回家的蒋恪宁和赵江川每天都过来,用幽怨的眼神盯着靳仰弛。
靳仰弛将被子往上一拉,蒋恪宁把被子往地下一扯:“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你天天跟他在一起玩?我跟川子你都不管了!”蒋恪宁语气愤懑。
赵江川接茬:“就是就是,还是我俩想着找你玩呢,你都没找我们玩。”
靳仰弛脑袋上还放着一块湿毛巾降温,听见蒋恪宁和赵江川的话脑袋似乎又上升了一度,抖着手将手边的娃娃扔到了俩人中间,因为靳仰弛实在没有力气了。
蒋恪宁瞥了靳仰弛一眼,故作哀叹地叹了一口气:“病成这样又是出去找林林玩了吧?”
赵江川继续补刀:“一看就是。”末了还冷哼一声。
靳仰弛被气的不行了,简直想把两个人嘴巴缝上,气的用手指着两个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蒋恪宁和赵江川见状继续拱火,靳仰弛把被子一拉,彻底不理俩人了。
蒋恪宁撇撇嘴:“说他心坎上了,不敢面对了。”
“你说得对。”赵江川双手双脚支持。
“但是她是不是要回去了?我还特地问了我爸妈,说杨叔家在武汉。”蒋恪宁若有所思,把凳子往床边拉了拉。
9.飞鸿雪爪
靳仰弛任由他们发散思维,只自己一个人躺着,默默看着天花板,他想,林林应该是个女孩儿。
想着想着他就这么睡了过去,蒋恪宁和赵江川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给他带上了门。
说来也是巧,在北京的天终于回春暖起来的时候,病恹恹的杨桢也终于好了起来。只是戴着口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一个警卫员大哥忙前忙后地将她的行李装进了小别墅门口的小轿车里。
“小刘,收拾完了进来休息会,不着急。”奶奶热切地招呼着警卫员,杨桢在一旁的沙发上起了身,她虽然病好了不少,但是呼吸急促,脸色红润,但并未完全康复。
杨桢走到院子里,望着周围的景色,不可避免地又沉寂了下来。她用脚踹开院子里的碎石子,突然想起了之前带着她走街串巷的靳仰弛。
自从生病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而现在杨桢也要回到武汉。
原本觉得道别和分离都有很长时间可以去做,事到临头,杨桢却发现万千思绪不知道先处理哪一个?她仿佛又被来时的束缚困住了,像猎人握住了雏鹰的咽喉,慢慢收紧,慢慢收紧,然后变得无法呼吸。
其实她的念头十分简单,只想最后见一见靳仰弛,她在北京,或者说她身边唯一的朋友。
院子里的柳树抽了条,鲜嫩的绿芽儿冒出了头,院子上空飞过几只鸦青色的飞鸟,杨桢将自己的身子慢慢蜷起来,右手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杨桢将手拢进袖子里。
长而密的睫毛轻扫,杨桢蹲在地上好一会才慢吞吞地挪到台阶上,托着腮坐着,望着演武场的方向。
最近特别特别热闹,因为开了春,天气也不那么凉了。不少警卫员下了值日和大院里的小伙子们在一起打球,气势汹汹,经常将杨桢吵醒。
有的时候很烦,推开窗子想破口大骂,但是自己身体又没好,吹不得风,只能憋屈地关上窗。
杨桢也有一个多周没看见靳仰弛了,前天病刚好,开窗透风的时候倒是看到了靳仰弛,但是奶奶又怕自己感冒没放自己出去,而爷爷早在初三过完之后就去了单位。
她自己的东西不多,但是收拾得很仔细,橘子灯被她用干净的鞋盒装了起来,琐碎的书背警卫员提前放进来了后备箱。奶奶温柔地看着杨桢,眼里有着依依不舍,但是强忍着,杨桢也强忍着。
车的嗡鸣声响起的时候,演武场上穿着靛蓝色的毛衣运动裤的男孩儿擦了擦汗,弓着背撑着腿看着突然间出来的杨桢,也看着那辆正准备开走的小轿车,靳仰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锋利的眉眼陡然一皱,径直就往林荫大道那边跑过去了。
“嘿!靳仰弛!干嘛去?”齐天辽刚一转眼就看见靳仰弛跑走了,临走之前什么都没说,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靳仰弛现在心里只有蒋恪宁那天在床前的那句话,他说林林要走了,就在这几天。所以靳仰弛病刚好就出来找杨桢了,但是杨桢病没有好,他就干脆天天在演武场打球守着,偶尔能看见二楼乳白色的窗子打开,他就知道林林还没走。
今天是真要走了,靳仰弛心里猛然间涌起一阵不痛快。
她要走,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要走,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吗?
但是所有的怨念在看见穿着除夕那天那件水蓝色兔毛领的杨桢时,他就一腔怨言化作春风飘走了。
她衣服上的兔毛帽子被风吹得糊住了她的眼睛,让靳仰弛有一种上去帮她弄开的冲动,但是下一刹那,风又吹开了帽子,露出了她那张瓷白清丽的脸。靳仰弛不禁在心里暗自懊丧责怪自己,林林怎么看都象是个女孩儿,以前怎么非认为是男孩儿呢?
难道是因为那顶红色的毛线帽子?可脸又没变。
“靳仰弛!”脆脆的一声叫喊,将呆立的靳仰弛叫得回了神。
杨桢早在家门口时就看到了靳仰弛,靛蓝色的毛衣,为什么别人穿着。看上去土土的,他穿着就正好合适,看上去意气风发衬得他更加洒脱。
杨桢向往这种洒脱,痛恨这种洒脱,又想把握住这种洒脱。
杨桢摘下了口罩,将头探出窗户,冲他张牙舞爪地挥着手,笑眯了眼睛,学着他平时那副模样,大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头发凌乱,杨桢却笑得十分开心。
正开着车的警卫员透过后视镜目光有些诧异,因为杨桢爷爷的缘故,他来过他们家里好些趟,从来从来没有看见过杨桢这么,他很难找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独自一人时的杨桢。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好像她封闭了自己,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在今天,就这一刻,他猛然发现,这个小女孩这样灵动,眉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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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他快速瞥了一眼林荫大道上的那个男孩,靳家的小霸王,之前跟他一起打过篮球。看上去混不吝一身牛劲儿,现在竟然看上去那么温和?
警卫员收回目光,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真是奇怪非常,同时他也悄悄地放缓了开车的速度。
“林林!”靳仰弛在林荫大道前冲着杨桢大声呼喊,眼角都是笑意。
警卫员可以将车开慢来蹉跎别离,可是人和人之间,总是要别离的,就像杨桢和靳仰弛这一次的分别,他们伸出的手并没有握在一起,而只能各自捕捉住对方手间那一缕春风。
“杨桢!木易杨,木贞桢,双木成林——”
在那辆小轿车驶出大院时,靳仰弛听见了林林遥遥传来的声音,声音久久回荡,经久不散。
靳仰弛看着驰骋而出的轿车,胸腔中骤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开始萌芽,他咀嚼着她留下的那句话,终于反应过来,她叫杨桢,也叫林林。
头顶上的树叶晃晃悠悠地落,像盘旋不下的鸽子,也像迷了路的大雁。
靳仰弛骤然间粲然一笑,站在原地,手里抓住那片叶子,踌躇着、似乎在心中排演着,最后靳仰弛嘴唇翕动,”杨桢,林林。”尾音刚落,嘴角已然微勾。
从演武场气喘吁吁地抱着篮球跑过来的齐天辽,将篮球往靳仰弛身上一砸,“丫发什么呆呢?追着车跑?”
那球被靳仰弛一接,顺从地在他指尖打了个旋,被他顺势揽进怀里。靳仰弛挑了挑眉,没瞒他:“杨桢走了。”
齐天辽偏过头看他:“谁?”
“小红帽儿。”
“噢她呀,那女孩儿,怎么走了?”齐天辽漫不经心。
“过来过寒假的。”靳仰弛答道,又顿了顿看向齐天辽,目光怪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看出来她是个女孩儿的?”
“哈!”齐天辽朗笑一声,目光逼近,神色莫名地打量着靳仰弛:“你是傻子吗?”
靳仰弛将球砸在齐天辽后背上,瞥了他一眼:“滚。”
齐天辽耸了耸肩,“还会回来吗?”
靳仰弛默了默:“我不知道。”
齐天辽“啧”一声。
靳仰弛突然哼笑了一声,迎着昏黄的日光,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向演武场:“她不回来,我不会去找她?”
10.暖燕衔泥
爷爷安排了人送杨桢,从北京到武汉用了近一天的时间。
好在杨桢没有那么娇气,坐车不晕车,在后座上抱着小毯子看上去比较适应。
从北到南,从枯树横枝变成葱绿一片,杨桢对于回到南方这件事才有了实感。
杨桢在车上听司机叔叔说了,杨飞榕原本以为杨桢坐火车回来,所以跟他约见的地点是汉口火车站,现在直接将她送到火车站就行。
中间司机问了杨桢的意见,她不置可否,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轿车在拥挤的单行道里往前慢吞吞涌动,寒假期间的火车站人满为患,尤其是外面,不仅人多,车也多。
杨桢的司机很有耐心,外面的司机就没这么有耐心了。
一个车开慢了,那就是喇叭声震天,杨桢听着外面的喇叭声齐鸣,眉头蹙起,但是竟然有种诡异的安心,或许是因为她是真的回到家乡了。
远远的能听见火车的呜咽声,杨桢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窗上结出一小片白雾。二月的武汉冷得刺骨,不少刚出来的旅客都缩着脖子,拖着行李箱快步走着。
杨桢在车水马龙里面搜寻着杨飞榕的身影,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杨桢,看着她微皱的眉头和认真的脸庞,还以为她有些近乡情怯。
“没事,等会就看到爸爸了,叔叔保管把你好好送到。”司机叔叔很是热心,杨桢默默地抿了抿唇。
她在窗外看了一会不到就开始神游天外了,脑子里都是她的邻居靳某同学。也不知道这人这会在干嘛,杨桢用手叩了叩抱着的鞋盒,里面还放着已经干巴的橘子灯。
走的时候就发现了,橘子灯已经不像当时那样饱满,现在瘪了之后有点丑,顾及这是靳仰弛做的,杨桢一直没扔。
她偷偷瞄了一眼认真开车的司机叔叔,将手伸进口袋里又迅速掏了出来。掏出来时手心已经多了一张纸条,杨桢再偷偷瞄了一眼,上面的字迹还在,她舒了一口气。
纸条上写的不是别的,是她之前偷偷摸摸跑到靳仰弛家门口抄的门牌号,什么街道什么区一应没有,都是后面杨桢装着不知道从爷爷奶奶哪里套话套来的。
想到这里,杨桢小幅度无声挥了挥拳头,无他,丫的靳仰弛不是说给自己写信吗?连自己家住哪儿都没问!怎么写?
末了,杨桢又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压根也忘了给!记忆力不好也能不好一双?算了,她托着脸看着窗外熟悉的乡音,默默地盘算着什么时候给他写信来一个惊喜,希望那时候靳仰弛还记得她。
车在一家酒店门口停稳,前面的司机已经率先下了车,将后面的行李箱一一拿了出来。杨桢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看他下车之后赶紧也下了车,将手中的小毯子折了一下抱在怀里。
杨桢弯着腰推开门,下车之际一个恍惚之间,头就这么撞向了车门那个尖角,原本想象的痛感并未出现,反而顶到了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杨桢保持着下车的姿势,抬头一看,吓得她呼吸又不通畅了。
那少年冷清冷漠,一双瑞风眼微微挑起,好看,但是眸子里冷漠更甚,白色的羽绒服微敞,露出里面灰色的毛衣。
那少年俯视,冷眼看着杨桢,杨桢的注意力却在他考究的衣服上,一丝不苟,比起她离开前更甚。杨桢脑子里一瞬间冒出穿着靛蓝色毛衣在篮球场风驰电掣的靳仰弛,像只欢脱的狼狗,特别逗。
杨桢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少年眼眸中刚蓄起来的温柔片刻间不见,但声音缓和了不少:“很好笑?”
杨桢垂眸摇头,自己都觉得尴尬。
“林林!”一道有力的男声从身侧传来,杨桢还没回头就被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混着淡淡的阳光青草葱茏的味道。
她的头被男人揉了好几把,言语中带着惊讶,更多的是惊喜:“我们林林怎么还剪了短头发?看来是在北京玩得很不错?怎么样,看见爸爸开不开心?”
杨飞榕看见杨桢最开始还有些认不住,但看到她在温从言面前一副傻傻的模样,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无疑了。将行李放回后备箱之后,大步流星就走了过来。
“爸爸。”杨桢窝进杨飞榕的怀里,眼角有些酸涩,在北京她最思念的就是爸爸了。
“怎么还哭了。”杨飞榕温柔地擦了擦杨桢眼角的泪花,语气有些无奈:“你奶奶说你在北京很好,还认识了新朋友,应该高兴呀。怎么刚回武汉就哭了,是舍不得朋友?”
杨桢眼睛、鼻尖哭得通红一片,也知道爸爸说的是靳仰弛,多多少少有点思念,不过更多的是因为看到爸爸了。
杨飞榕知道杨桢的性子,也不再揶揄她,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了顺气:“好好,我知道你是想爸爸了,现在回来了,回家吧?”
杨桢点了点头,从杨飞榕怀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温从言了。
她往车里看了看,温从言放松地坐在后座,低着头翻着一本砖头厚的原文书。似乎察觉到杨桢的目光,他合上了书,看向窗外,目光与杨桢相接。
“上来。”温从言声音冷淡,只是少了电话里的电流声,变得更加真实,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杨桢看到了他手上那本原文书的封面,是《基督山伯爵》。
她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和温从言之间似乎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哥,我回来了。”其实这句话刚刚就应该说的,只是爸爸突然出现,让杨桢忘了说。温从言看了一眼她的短发,“嗯。”了一声,低着头继续看书,看温从言还是这幅不冷不淡的模样,杨桢悄悄松了一口气。
杨桢和温从言是兄妹,温从言随妈妈温颂荷姓温,杨桢随着爸爸杨飞榕姓杨。一家四口人,性格各有不同。
杨桢总觉得自己一直不了解自己的哥哥,明明比自己只大两岁,那种莫名的紧张和压迫感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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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杨桢下意识地避开他,明明以前非常亲近温从言的。
她很苦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现在她对温从言保持着一边仰望一边躲避的复杂态度。
一路上杨飞榕非常照顾杨桢的情绪,一直问着杨桢在北京玩了什么好玩的,吃了什么好吃的,认识了什么朋友。
杨桢沉浸在回忆里,除了将靳仰弛这个人默默隐藏,其他事情对答如流,说到开心的地方忍不住眉飞色舞。
一旁的温从言彻彻底底合上了书,坐在旁边听着杨桢说话,手无意识地捻着她那盖在腿上的毯子的边角。
杨飞榕似乎也没想到杨桢出去一趟,比起以前那木讷性格,活泼开朗了不少。
他一时愣怔,视线一转,看到了后视镜里生动的杨桢,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嘴角。
杨桢家住在珞山大学里,职工宿舍并没有多大,但是四口之家住着很舒服,另外还有一个书房。
自从温从言上初中之后,他和温颂荷就很少回学校里住,更多的时候都住在另一幢别墅里,毗邻东湖,幽静,房子太大,大得让人窒息。
杨桢住不习惯,所以还是住在珞山上。
杨桢看着车从东湖边驶过,路过研究所径直进了学校里,有种久违得熟悉感。
学校里有个工程系的教授大爷,经常抱着单反在湖边拍照,夏天的时候拍荷花拍鸟,杨桢刚刚又在东湖边碰到他了。
这次在拍什么?或许是飞鸟,东湖湖面上常有飞鸟掠过,也或许是拍湖,东湖波光粼粼,冬天散发着一阵寒气,看着刺骨。
杨桢蓦然间就想起了玉渊潭公园里的八一湖,静谧,像质朴的老人。
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靳仰弛。
杨飞榕的车有通行证,出入珞山大学畅通无阻。
二月份了,梅园附近大道上的梅花开了,那种淡淡的玫红色像是被晕染开来的粉墨,杨桢被惊艳了一次又一次。车越往上开,花开得越盛,越美,杨桢知道每年都有不少人来看樱花,其实珞山大学的梅花也很好看。
杏园的杏子也很好吃,虽然偶尔有点酸。
杨桢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她突然间就想跟靳仰弛写信了。他不是说要来武汉玩吗?杨桢恨不得他现在立刻马上就飞过来,陪她到处玩。
把赵江川和蒋恪宁那俩小孩儿带过来也不错,杨桢笑眯眯的,只是偶尔觉得这俩小孩儿有点害怕自己。
杨桢颓丧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不太可能。
温从言余光一直留意着杨桢,他看她时而眉目舒展时而愁眉苦脸,总觉得杨桢这一次去北京,变了很多。
至于到底哪里变了,温从言思忖片刻,也说不清。
车停在半山腰,杨飞榕让兄妹俩在前面先走,自己提行李。但是二人默契地没有动,杨飞榕也很无奈,只好在前面打头,俩人跟在他身后像两条小尾巴,就像小时候一样。
11.暖燕衔泥
杨桢走后,靳仰弛还是照常过着寒假,北京的雪渐渐化了,家门口巷子外面也越来越吵闹了。
靳仰弛在上学的最后几天疯狂补作业,在家里宅得快长草了。
“哥——”
“靳仰弛——”
两道男声在靳仰弛楼下快要喊断气了,靳仰弛才推开窗冒出了脑袋。他往下一看,果不其然是蒋恪宁和赵江川。
“嘛呢?你俩不用补作业?”靳仰弛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笑得跟两朵花似的小王八蛋,气不打一处来,心情十分郁闷。
“我早写完了。”蒋恪宁挺胸抬头,笑眯眯的。
“我抄完了。”赵江川不遑多让,昂首拍胸。
“呸!”靳仰弛竟然忘了蒋恪宁学习成绩好,好到了院子里大爷大妈看见他都一脸慈祥的地步。也忘了赵江川跟蒋恪宁一个班,直接抄就行了。
靳仰弛脸比锅底都黑,将窗户一关,窗帘一拉,谁也甭想打扰。
没多大会儿,家门口传来了一阵阵敲门声,伴随着哀怨的哭喊声。跟牛头马面来收魂儿似的,靳仰弛忍无可忍,将大铁门一拉:“你俩干嘛!”
蒋恪宁摸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赵江川拿着篮球往前进了一步:“哥,咱仨打篮球去呗!”
此时的赵江川身材不太瘦削,但自从开始打篮球以后已经苗条不少,有望向靳仰弛和蒋恪宁靠近,但只是有望。所以赵江川现在十分迷恋篮球,蒋恪宁在身后盯着脚尖,假装不存在。
靳仰弛气笑了:“我寒假作业没做完。”
赵江川一副“我懂”的表情,往后撤了两步,将蒋恪宁往前一退:“哥,这是恪宁。”
靳仰弛挑了挑眉,脸色稍霁,十分大度地将大门一拉:“进来吧。”
蒋恪宁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跟着进来了。
一人一本,蒋恪宁语文,赵江川练字,靳仰弛写数学。就六年级的作业,压根就不多,三个人一块两个小时就补完了缺。
“一人一罐可乐,喝吧。”恩威并施,此乃靳仰弛练人之道。
蒋恪宁和赵江川瘫倒在沙发上,猛猛灌着可乐。
靳仰弛正在收拾东西,蒋恪宁突然叫了他一声:“哥,楼下雪人化了。”
靳仰弛愣了一瞬,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林林。连手中的寒假作业掉地上了都没有察觉。赵江川手背在身后,一副老大人模样,踱着步子走到了靳仰弛面前。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胡萝卜,也是难为这胡萝卜了,这么些天还没有干巴。
靳仰弛将胡萝卜接过来往自己口袋里一塞,什么话都没说。
蒋恪宁和赵江川对视一眼,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蒋恪宁清咳两声:“林林呢?”
“还回来不?”赵江川也跟着发问。
这么多天没看到林林,很显然已经走了。虽然她看上去有些刺头,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尤其是跟靳仰弛关系好,所以俩人都惦记着林林。
但这一问就靳仰弛问住了,杨桢走之后靳仰弛时常想起她,写信吧又有点提笔忘字,干脆把心思放在了补作业上。蒋恪宁和赵江川这么一问,心里的情绪就有了突破的口子,靳仰弛也很惆怅啊。
“回武汉了,以后回来。”靳仰弛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率先下了楼,俩小王八蛋忧伤地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看来又没人能压制老大了。
靳仰弛这么些天没下楼,出了楼梯口就看见原本雪人在的位置变成了一堆化了的碎雪,旁边是蔓延出来的雪水。
一阵风吹过,凉得人直哆嗦。
哥仨抄了一条小道跑到了演武场,场子上有不少人在打球,各个人高马大的,仨人知道人家这是在休息呢,也没过去打扰。
蒋恪宁在隔壁老头老太的器材栏那里踩着器材晃来晃去,还指挥着赵江川,赵江川在单杠上下腰,靳仰弛看得扶额,也是难为单杠了,远远望过去像个球挂在了上面。
靳仰弛很有做大哥的自觉,不想丢人现眼。
没多大会演武场的人就散了大半,哥仨找了个篮球架开始打球。
说是打球,实际上是靳仰弛和蒋恪宁练赵江川,先是挨个定点投球,把三个方向的点全部投完,再二分、跳投、三步上篮,反正要减肥嘛,也不怕运动量低。
最后赵江川累得满头大汗,蒋恪宁叉着腰气喘吁吁,靳仰弛手撑在膝盖上擦着汗,心里想着丫小胖墩还挺耐训。靳仰弛看着赵江川的身材,感觉小学毕业前还真能能瘦成一根草,下次加练。
一天玩完了,那最后必然就是要出去好好搓一顿。哥仨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穷困潦倒,现在压岁钱在手,零食我有。
回去的时候原本准备走小路,靳仰弛率先往前面走了,蒋恪宁和赵江川也就没出声提醒。三个人穿过绕在演武场周边的绿化带,面前就是杨桢爷爷奶奶家的那一幢小别墅。
蒋恪宁略感惊讶:“原来杨爷爷家里种的是花儿啊,开的还挺早。”之前路过不是压着雪就是只剩一根杆子,完全看不出来,现在已经隐隐有了花苞。
毕竟春天到了,靳仰弛心想。
他的目光扫过窗台,默默地定在了上面。旁边的赵江川扯了扯蒋恪宁袖子,跟他小声说道:“你看那是不是郁金香,快开了,但是怎么蔫儿了?”
靳仰弛看的就是这盆郁金香,这是杨桢当时留下来的。他抿了抿唇,在蒋恪宁和赵江川震惊的目光下,悄悄地打开了篱笆院子的小门。
蒋恪宁和赵江川对于威严的杨爷爷还是有几分害怕的,俩人此时像鹌鹑一样躲在篱笆院子角落里,给靳仰弛加油打气。蒋恪宁看到靳仰弛想浇水,还不忘给他指方向。
靳仰弛看着自己手上端的花,长势喜人,可能是缺水,确实有点蔫儿了。他把花盆往旁边一放,将水龙头拧开。
他拧了一下,没拧动。
靳仰弛皱眉。
又拧了一下,拧动了,没出水。
靳仰弛疑惑。
然后“咔——”一声门开了,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和鬼鬼祟祟的蒋恪宁赵江川对视一眼,哥俩将头一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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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羞愤欲死,靳仰弛默默端起花盆,也有些尴尬:“我看花没水了,浇下水......”
老太太看见院子里几个小孩儿心里就高兴,尤其是林林走之后,看见靳仰弛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林林。老太太霎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林林交的朋友就是好,还记得给她的花儿浇水呢。
老太太当即大手一挥:“花儿你拿回去吧,这是林林当时养的,现在林林回家了,这花儿也没人看管,你帮林林养着,怎么样?”
靳仰弛怔了怔,被抓包的尴尬瞬间不见了,变成了露着一口大白牙的感谢,“谢谢奶奶吗,我肯定好好照顾。”神情十分认真,老太太十分满意,后面哥俩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靳仰弛抱着花盆,心情有点复杂。杨桢连亲手养的花都没带走,是不是自己给她送的东西也没拿?会不会过段时间杨桢就忘记他了?
靳同学很是发愁,愁到俩小王八蛋都察觉了。
哥仨带着一盆花坐在了路边的卤煮小店里,靳仰弛原本不想来这儿的,烟火味太重,怕把花熏死了。但是赵江川一脸幽怨,蒋恪宁一脸谴责,靳仰弛只好给花儿套了个塑料袋,放在了自己身边。
“总感觉你跟着花儿在谈恋爱。”赵江川撇撇嘴,语不惊人死不休。
蒋恪宁认真地点了点头。
靳仰弛冷笑两声,目光如刀,吓的俩人噤如寒蝉。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老旧又发黄,连灯光都一直闪烁。并排的三个人在热闹的街上流窜,往家的方向溜达。路过卖糕点的店,靳仰弛进去买了点豌豆黄,不由分说一人一块,半个巴掌大。
赵江川舔了舔唇,又摸了摸肚子,语气谨小慎微:“哥,我有点吃撑了。”
哥仨每次出门吃东西,基本都是靳仰弛付钱,所以小弟们死心塌地。但这也造成了一个不可逆转的后果,那就是赵江川越吃越多,最后——
蒋恪宁没赵江川这么、嗯,大概是天真吧,他将豌豆黄直接扔进了口袋里。
靳仰弛没管他们,啃了一口豌豆黄,打心底有点惆怅。三个人回了大院,最先到家的是靳仰弛,他抱着花背对着剩下哥俩挥了挥手。
正准备进门前,蒋恪宁又叫了一声:“哥。”
靳仰弛青筋蹭蹭冒,好在蒋恪宁的话对于靳仰弛来说,还真有几分可取性。
“我感觉你可以告诉林林姐,你养花儿了,她的。”
蒋恪宁的话让赵江川一头雾水,但靳仰弛懂了,因为他房间桌上有一份只写了开头的信,开头是:“杨桢,展信佳。”
靳仰弛蓦地就笑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蒋恪宁才这么点儿年纪,这么多人甭管大人同龄人,都觉得他聪明了,也有点感慨,自己还有个脑子好用的兄弟。
靳仰弛回家时,爸妈正在做饭看新闻联播,他撂下一句“吃了”,抱着花就进了房间里。
他的房间书桌面前就是一个小窗台,他小心翼翼地浇了水,然后捉起在桌上躺了好些天的圆珠笔,舒展了眉。(作话有惊喜)
12.暖燕衔泥
收到靳仰弛第一封信的那个晚上,武汉破天荒的下了一场大雪。
珞山附小放学很早,附小就在大学里面,位置靠近东湖,那个角落更像一个居民区。有着各类小食也有不少行人来来往往,离珞山附小一两百米就是幼儿园,杨桢十几年来生活和学习都囿于这一方小天地。
杨桢五点半放学,放完学去居民楼温颂荷专门请的老师那里补习初中的内容。杨飞榕是反对的,作为大学教授,他的理念是拒绝一切揠苗助长的形式,要给孩子完整的愉快的童年。
但是温颂荷并不这么认为,理由就是温从言在杨桢这个年纪已经将初中的内容学的七七八八,并且是自学。
在温颂荷眼里,杨桢有些愚钝,为此她经常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当时的杨桢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父母争吵,眼睫轻扫,不置一词。她比哥哥愚钝,似乎是从出生开始就被认定的事实。
哥哥敏捷聪颖,年少多智,自己则被认定木讷笨拙,杨桢从最开始的内心挣扎到后面的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判词。
她心想,我笨拙不是你们所有人都希望的吗?
那天的争吵以温颂荷的大捷告终,杨飞榕气了几个晚上,也妥协了。总之,杨桢就这样被剥夺了放学后的放松时间,杨桢觉得没所谓了,反正自己放学在家除了做作业也没有其他的玩伴。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杨桢从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斜对面的湘菜馆正在收拾,隔着一小扇玻璃门,老板娘和她养的灰毛狗影影绰绰。
里面刚招的年轻的大学生正在做兼职,扫地、拖地,不用洗碗,这是杨桢上次路过湘菜馆的时候偷偷听到的内容。
收回目光,杨桢打上伞。武汉这两天明明气温直逼30度,从昨天开始陡然降温,妖风阵阵,今天又下了一天的雨,杨桢的心情也就郁闷了好几天。
不过今天不一样。
杨桢拍了拍贴身放在口袋里的信,弯了弯眼睛。邮递员叔叔每天都会把信固定放在一个地方,只要每天顺路过去找一找就行。
杨桢开学之后经常趁着放学后补课前这一段时间,过去看一看,就当是散步了,没想到今天真的收到了。
她每天都在等靳仰弛写信,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心思。因为她自己始终踏不出那一步,好在靳仰弛是灼热的,就是信上面的字体歪歪扭扭,实在难看,但是杨桢很高兴。
回家的一路上都踢踢踏踏,眼睛亮晶晶的,浑身都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上坡的时候路过梅园,大道旁边的梅花全部开了,香气并不浓郁,散在风中,很淡很淡。
偶尔还会遇见几只被喂得胖乎乎的猫咪,慵懒地躲在房檐下,团成一个球,眯着眼睛,一点也不怕人。
雪就是在这个时候下的。
吓得杨桢愣了愣,因为急雪似乎在一瞬间哐哐就砸了下来,砸在伞面上。杨桢诧异地抬起头,才发现下雪了。
不同于北京的冷硬,武汉的雪绵绵的,像棉花一样砸下来,没多大会就压在了梅花枝头。贴身放着的信似乎在发烫,杨桢撑着伞匆匆回了家。
“唰——”杨桢收了伞,在门口跺了跺脚,把身上的碎雪抖下去。正准备开门,门已经开了,杨桢面前站着高挑的少年,穿着灰色的毛衣,休闲裤,踩着拖鞋。
“哥哥?”杨桢看着少年眼中满是诧异,今天不是才周二吗,哥哥不是应该住在那边家里吗?怎么回来了?
温从言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的杨桢,将她的伞拿了过去,侧身让了让位置,凝眸看着杨桢:“我回来住一段时间。”
杨桢点了点头,反正温从言来去自由,不像她,放学还要补课。
看杨桢似乎没什么反应,温从言静静地看着她:“哥哥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但是我好多作业。”杨桢瘪了瘪嘴,将书包没力气地往旁边一扔,“赵老师给我补完数学又留了作业。”
温从言看杨桢嗔怪的态度,眼中多了几分柔软,连语气也温和了不少。他坐到杨桢旁边,从书包里拿出她的作业,杨桢在旁边看着,最开始有些紧张,后来又慢慢放松了下来,手悄无声息地碰了碰装着信的口袋。
“进度还挺快,初一的数学学了三分之一了?”温从言有些惊讶,上面杨桢字迹工整,练习册上正确率也极高。
杨桢点了点头,“赵老师讲的快,有些内容我不会,抄了点同学的。”杨桢乖巧地眨眨眼睛,小声道:“你别告诉爸爸,妈妈也别说。”
温从言笑了笑,摸着杨桢的一头短发,似乎有些无奈:“今年下半年就上初中了,上点心。”
杨桢将作业从温从言手里抽回来,嘀咕着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两人正在客厅说着话,杨飞榕从书房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爸爸!”杨桢语气松快,杨飞榕快步走过来,俯下身揉了揉她的短发,揉得有点乱,杨桢不太高兴,瞪着杨飞榕。
“喝点鸡汤,煲了一天了。”杨飞榕从厨房端出一个砂锅,给兄妹二人一人盛了一碗汤。
杨桢饿惨了,放学拿了信只在校门口买了个肉夹馍,虽说那肉夹馍好吃是好吃,但是都八九点了,杨桢觉得这是复饿了。
“爸,你上课还有时间煲汤呀?”杨桢一边喝汤一边感慨,确实挺好喝的。
杨飞榕笑笑:“给你俩补补。”
杨桢听完拿着勺子的手一顿,看向温从言:“哥哥这么早就回来了?没上课么?”
“没上,请了假,把行李拿回来一点。”温从言自然而然地接了话。
“你妈妈呢?”杨飞榕骤然出声,杨桢喝汤,余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温从言。
他面色沉静:“基本每天都呆在公司,很忙,最近又出国谈合作了。”相比起杨飞榕,温从言很显然对温颂荷到底在忙碌什么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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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飞榕听完眼里划过一道落寞。
杨桢早已习以为常,妈妈是商业女强人,爸爸是教授,两个人喜好上重合的地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很小的时候开始,温颂荷就经常泡在公司了,杨桢小时候去过几次,总觉得压抑。
相反,温从言就游刃有余多了,这可能也是妈妈不是太喜欢她的原因吧,杨桢抿了抿唇,又舀了一勺鸡汤。
因为明天还有课,杨桢吃完饭喝完汤早早的洗澡回房间了,温从言和杨飞榕在门外聊着天,杨桢也没有注意。
回到房间,杨桢深呼一口气,才将靳仰弛写的那封信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信封上足足贴了三块钱的邮票,能看出来写信的人从来没写过信,怕邮票不够,信送不到被退回去。
杨桢看着信,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
仿佛和靳仰弛隔空又见了一面,她整个人灵动起来,拿着信仔细辨别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很有些苦恼。
杨桢咬牙切齿,这傻子怎么字写成这样?考试的时候老师能看清楚上面的字吗?
不过杨桢还是把信看明白了,眼角眉梢都染上笑,嘿笑两声轻轻骂了一句:“笨蛋!”
遥在百里之外的靳仰弛此时也惨遭降温,裹在被窝里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一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狠狠抽了几张卫生纸擤鼻涕,擤完鼻涕还觉得鼻子痒痒。
靳仰弛用手轻轻碰了碰鼻子,拧着眉自言自语:“丫的,该不会是谁在骂小爷吧?”
“让小爷知道了我一准干死他!”
“睡觉!”
靳仰弛往被窝里一钻,沉沉睡去。
而杨桢呢,则就着窗外的大雪,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信纸,给笨蛋写回信。
杨桢写信比靳仰弛快多了,几乎是一气呵成,一手漂亮的行草已经小有风格,虽说杨桢觉得这手好字给靳仰弛写信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但她还是用了。
写完信,杨桢轻轻舒了一口气,将信纸折好,放进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她小心翼翼地在信封上写下靳仰弛的地址,贴好邮票,心中雀跃。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杨桢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她缩了缩脖子,却舍不得关上窗户。雪花落在她的手心里,瞬间化成了水珠,凉凉的。
“林林,还不睡吗?”门外传来温从言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杨桢赶紧关上窗户,转身应道:“马上睡了!”
温从言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高兴,也不知道这高兴是从何而来,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单薄,柔顺的刘海耷拉下来,看上去不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
“开门。”
杨桢在房间里愣了一下,不知道温从言找她有什么事情,她乖巧地过去打开了房门,温从言递给她一杯牛奶:“晚安。”
杨桢伸手接过来,牛奶是温热的,她扬起一个笑:“谢谢哥哥。”
“晚安。”
13.暖燕衔泥
2000年9月,杨桢和靳仰弛上初中。
靳仰弛被爹妈强硬地塞进了北京最好的几所中学之一,因为从此以后要苦苦上学、补课,靳仰弛在家哀嚎,被爹妈混合双打,含泪填了入学申请。
杨桢仍然上的是附属中学,这次好说歹说脱离了珞山大学的范围,距离家很近,温从言的自行车对杨桢来说有点大,杨飞榕专门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
十月,放了学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还是有一阵阵热风漾过。杨桢的头发长到了肩膀,她的头发细软,索性扎个高马尾,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爷爷,有我的信嘛?”杨桢骑着单车,先去了一趟校收发室,里面拿着蒲扇扇风的啤酒肚大爷,看上去很和蔼。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来去匆匆又缄默的女孩,在里面找了一会,还真找出一封信。
“杨桢是吧?”大爷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狗爬字,将信递给杨桢。
她被热得用手扇风,将信收过来之后对大爷道了声谢,就踩着自行车踏板走了。
大爷看着杨桢的背影透出几分好奇,因为在这个初中写信交流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开学之后她找到收发室的时候,大爷很是惊讶了一把,之后不管有信没信,隔三岔五这个女孩儿就会过来问一下。
基本上收到信没几天,就会寄出一封新的信。
此时杨桢散了头发,迎着晚风已经骑着车在东湖边上撒了欢似的放肆了,校服被她塞在车筐里,一路骑到凌波门,她才将车停下来,从书包里抽出一封信,再拿上水杯,走到凌波门前的窄桥尽头。
旁边有不少过来游玩的游客,这一片浅滩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都有人游泳、踩沙,杨桢从不管这些人的目光,只一个人坐到窄桥尽头。两条腿摆荡着,有线耳机插了老旧款式的mp3,听着里面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的歌。
她没有电子产品,唯一的MP3是靳仰弛放在信封里寄过来的,里面只下了三首歌,一首五月天的《温柔》一首林忆莲的《再见悲哀》,还有一首是Beyond的《不再犹豫》。
靳仰弛说反正不知道她听什么,所以什么类型都来了点,为什么是三首呢?
因为靳仰弛在网吧和蒋恪宁赵江川打游戏打过头了!后来准备补救的时候没钱上机了,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杨桢看到信的内容的时候狠狠翻了个白眼,但是MP3一直随身带着,里面的歌杨桢闭着眼睛都能唱出来了,也没有再加新歌。
拆信的时候杨桢的耳机里阿信刚唱了个开头: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 地的温柔 像你抱着我”
杨桢眯起眼睛感受着风,也感受着余晖的温暖。等一首歌听完,她才慢吞吞地拿出里面的信纸,第一句写的就是雷打不动的“展信佳”,一整张纸不仅精准吐槽爹妈,还把新学校的老师同学吐槽了一个遍,杨桢抿着唇一边想象靳仰弛的模样一边想象他吐槽时的动作,总之杨桢看着信,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在外面坐了好一会,杨桢才骑着自行车从凌波门的入口回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现在的杨桢有些厌恶回家,也有些不太敢见到自己的哥哥。《不再犹豫》唱得撕心裂肺,杨桢呈大字状躺在床上,杨桢盯着天花板,回想着刚过去的暑假。
其实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杨桢瘫在家里吹空调,毕业成绩出来了,正好能上附中。温颂荷也从国外回来了,在珞山的家属楼里破天荒住了十来天。
杨桢还挺高兴的,毕竟妈妈回来了,虽然妈妈对自己的成绩颇有微词,但是平时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谁不想跟爸爸妈妈好好呆在一起呢?
但那天家里只有妈妈和杨桢,后来杨桢听到一声巨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出去看的时候只看见了通红着一双眼的温从言。
他愤怒又难过,妈妈冷漠又镇定。
杨桢开房门的声音在当时被无限放大,温颂荷冷冷地一眼,关门前杨桢只看见温从言那双眼狠厉地扫了过来,吓得她一个哆嗦关上了门。
她紧张地靠在门背后,想听清她们说什么,却只听见进书房的脚步声。两个人吵得很激烈,一项冷静自持的温从言那天声嘶力竭泣不成声,而温颂荷冷着一张脸,甚至连眼睛都没红一分。
杨桢觉得可怕,她又开始浑身发抖了,尤其是右手,一直抖个不停。她在房间里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其实比起妈妈的歇斯底里,她更怕的是妈妈的冷漠。
对待她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的冷漠。
那天杨飞榕回来之后,杨桢才敢出门。但是她明显感受到妈妈和爸爸之间的氛围隐隐有了转变,温颂荷只最后看了温从言一眼就出了门。
杨飞榕没有劝,径直回了房间。
杨桢给温从言温了一杯牛奶,坐在对面的温从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哥,有什么事跟妈好好说,别吵架。”杨桢实在不想再看到家里人吵架,想了半天也只能轻声劝温从言。
但是温从言不领情,一双眼活像要剜了杨桢,他狠狠压抑着,将里面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不让杨桢看透一丝一毫。
杨桢有点怕温从言,现在已经有了起身回房间的念头,对面的少年却突然叫了她一声:“林林。”
声音沙哑,有些不在状态。
杨桢看到温从言这样,心里涌起一阵心疼,眼泪断了线往下直坠。
杨桢跑回了房间,只剩下温从言在客厅里似无奈似认命,轻轻叫着:“林林。”
在那之后别说住在家里了,温从言的房间都快搬空了,回了别墅。杨桢问杨飞榕,杨飞榕也不说,只说是和妈妈吵了架,哥哥搬过去住安慰安慰她。
杨桢并不傻,直觉有问题,因为过一个多月自己就和哥哥一个初中了,自己住在别墅肯定也离学校更近一点,所以为什么只要哥哥去,自己不用去?杨桢皱着眉,将疑惑落在心头。
她躺在床上,耳边是《不再犹豫》的旋律,暑假的记忆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里,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可是,越是想要逃避,那些画面却越是清晰。
她记得温从言那双通红的眼睛,记得他声音里的颤抖,记得他叫自己“林林”时的无奈和痛苦。
那声“林林”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心。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她只知道,从那一天起,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而冰冷,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她和哥哥、妈妈、爸爸隔开。
杨桢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局。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信纸和笔,决定给靳仰弛写一封回信。
——
“爸,我上学去了。”杨桢在玄关换着鞋,手里端着一杯已经温好的牛奶,一饮而尽。杨飞榕看着报纸,望着女儿的身影应了一声:“学校里碰见你哥,让他周末回来吃饭。”
杨桢顿了顿,“好。”
对于所谓风云人物,杨桢小时候没有实感,到了初中,渐渐就懂了。
像她哥哥温从言这样的,就叫做风云人物。
成绩永远第一,一张脸锋利又俊朗,永远一人独行,让人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放了学有司机接送,家世好,是标准的三好学生,是家长眼里别人家的孩子。
杨桢每次路过初三的学习代表的玻璃窗,总会毫不意外地看见温从言的脸,看上去疏离又陌生。她每次都会看好几眼,久到同班女生拉着她回教室。
初三跟初一都不在一栋楼,杨桢怎么去“偶遇”?她觉得她爸在为难她。
杨桢一直把这件事拖到周五,实在拖不下去了,趁着体育课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了初三区。
初三是单独的一栋楼,在出一楼的后面,杨桢刚初一,混在里面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青涩。
楼是U型的,教室看得杨桢眼花缭乱,回忆着学习代表那里看到的温从言的班级,绕着圈找着。
她个子不算高,又是陌生脸庞,没一会就引起了初三一群不务正业的男生的好奇。
杨桢长得白,气质跟温从言有些相似,都是不近人的。这种不务正业的男生似乎对抗拒他们的女生格外感兴趣,他们吹着口哨靠近杨桢,杨桢越躲避,他们越来劲。
温从言正在老师办公室帮老师批改卷子,外面吵作一团,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高,很眼熟。
杨桢看着那些男生有些有些恶心,眼看着马上到温从言教室门口了,他们却把杨桢半包围围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愠怒的声音从杨桢身后传来,短白衬衫的温从言将中间的杨桢一把拉了过去,对面领头的男生变了脸色,摸了摸后脑勺道歉:“不好意思哈言哥,不知道是来找你的。”
温从言没搭理他们,他将杨桢带到了楼道里,不少人在走廊看得目瞪口呆。
杨桢觉得如芒在背,但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怎么上来了,这个点不应该在上课吗?”温从言皱起眉。
杨桢叹了一口气:“爸喊你回家吃饭。”
温从言眼神晦暗,杨桢看他不说话,有点着急,扯了扯他的袖子。
“砰——”楼上传来书本掉落的声音,兄妹俩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口抱作业的女生抱着的书本散落了一地,杨桢想去帮忙,被温从言伸手拉住了。
“那你呢?”温从言突然出声问。
“什么?”杨桢疑惑。
“你想让我回去吃饭吗?”温从言凝视着杨桢。
杨桢伸手往温从言额头碰了碰,楼梯口又传来一阵响动,温从言面色不善地扫了她们一眼。
也没发烧啊,在这说什么胡话?杨桢怀疑温从言是不是学习学得脑子都傻了,“你是哥哥呀,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回去吃饭?”
温从言低声笑了笑:“好。”
杨桢松了一口气,好歹算是把爸爸交待的事儿给办了。
后来是温从言把杨桢送回操场的,虽说初一大多都在上课,但是还是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从那儿之后,学校里突然多了一个传言,那就是初三的温从言谈了一个女朋友,至于是谁,一直没个定论。
但是从那天起,杨桢平静的生活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比如原本原本写好的作业,莫名其妙不见了,比如自己的衣服明明刚洗干净,又被踩了几个脚印,又比如桌子里多了几封写得很恶心的信。
早上来上学的时候杨桢根本没意识到桌洞里多了几封信,直到上完早读,同桌提醒她东西掉了,她才发现。
那几封信是最常见的信封,和靳仰弛给她寄的一模一样。
杨桢心里一喜,原本以为是靳仰弛给她的信被同学看到顺手带了回来,等她拆开信一看,才发现里面内容全部都是骂人的,带有侮辱性的词汇。
杨桢的脸色在一刹那变得更加苍白,同桌也是个女孩儿,看杨桢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来了例假,连忙问她有没有事。
杨桢捏着信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一直抖个不停,连睫毛和嘴唇都在发抖,杨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反应这么大。
“我、我、没事。”她深呼吸着,深呼吸好几下还是没有调整过来。同桌俨然不信,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她不管杨桢有没有事,直接拿起杨桢的水杯,从书包里翻出红糖,扔了两块进去,又跑到饮水机那边接了些热水。
“喝两口,缓一缓。”同桌哄着杨桢,其实二人并不太熟,杨桢成绩总是班上前十,性格不张扬但是不热情,跟人也很少说话,两个人一直没有私下说过什么,但是这不妨碍她喜欢这个同桌。
杨桢全身发麻,只能就着同桌的手喝了好几口热红糖水,然后闭着眼,调整呼吸。
她的心情就像坐跳楼机,从满怀期待一瞬间跌落谷底,她终于明白了这些天遭受的是来自他人的无声的暴力。
杨桢颤抖着手将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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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揉在一起,同桌隐隐窥见一角,写的是“丑人多作怪。”她顿时怒从心起,“你有没有走得很近的男生?”
杨桢不知道同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话题,但是她摇了摇头:“没有。”
同桌是个短发女生,她似乎对这些手段很是熟悉。她轻轻地抚着杨桢的后背,悄声问她:“那其他的年级的呢?我是说初二初三。”
杨桢准备说没有,又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个荒谬的猜想,却又觉得过于荒谬,她抿了抿唇。同桌看她的样子,估计是心里有了答案,安抚着她,等她说出来。
“温从言?”杨桢报出来了哥哥的名字,同桌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他?”
“他是我哥。”杨桢似乎猜到了同桌的反应,干脆将话摊开了说。
同桌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姓温一个姓杨。
杨桢直接一起解释了:“我跟我爸姓,他跟妈妈姓,不一起回家是放学时间不一样,他跟妈妈住,我跟爸爸住,之前找他是让他回家吃饭。”
同桌莫名被惊天大瓜砸了一头,对杨桢的态度更加怜爱。
上学的时候总会遇见几个脑子不太对的人,会以为你喜欢她也喜欢的男生,纠集自己的姐妹对你开始暴力,有时候是言语,有时候是行为。
杨桢现在莫名就被这些人盯上了,她心理防线本就不算太高,又不想再将这些事往家里说徒增烦恼。因为在杨桢眼里,上次惊天动地的那一场架是因为温从言而起,自己不能再害哥哥一次。
就这样,杨桢被骚扰了一整个学期,令人厌烦的是,这些举动到了初二,到了温从言已经毕业,都还没有消失。
虽然杨桢已经不像初一一样孤身一人,身边多了个同桌好朋友,但是对于时不时冒出来的恶意,杨桢实在束手无策。
——
“靳仰弛!给我滚回来!”教导主任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这一声怒吼直接将五层楼的学生的瞌睡全部唤醒。
穿着粉红色西装外套,烫着最流行的小卷儿,踩着一双五厘米高跟,手拿公文包。此乃靳仰弛就读初中的教导主任,靳仰弛的熟人。
初一入学就喜提回家套餐七天,被爹妈按着狠狠打了一顿,从此明面上老老实实,背后穷尽了《孙子兵法》。
他像个鹌鹑一样,垂头丧气地走向了教导主任,眼睛乱瞟,教导主任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后面还有一个:“齐天辽也给我滚过来!”
靳仰弛嘴角压下隐晦的笑,反正有好兄弟陪着,自己也不算亏。
齐天辽在心里啐了靳仰弛好几口。
“你们俩还真是好兄弟,一个正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一,你们到底是怎么玩到一块去的?”教导主任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正数第一自然就是齐天辽了,靳仰弛默默拿走了倒数第一的爱的号码牌。
“今天有事出去干嘛呢?”教导主任口蜜腹剑,实行怀柔政策,但这政策还没实施完毕,就有人直接往枪口上撞。
“我逃课打游戏。”靳仰弛说的理直气壮。
教导主任气的手指着靳仰弛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她心想我换个人教训,她刚准备对齐天辽发作,靳仰弛懒洋洋的敷衍态度已经撂在了她脸上:“我让齐天辽陪我打游戏。”
“你!”教导主任脸都气成猪血红,一时间话都没说出来,等缓过劲儿了,指着靳仰弛气急败坏:“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半个月!”
靳仰弛惊讶地看向教导主任,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似乎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大方。旁边的齐天辽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靳仰弛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齐天辽没有被遣返,无他,唯成绩好尔。
于是齐天辽就陪着靳仰弛蹲在学校门口等着靳叔来接他,像两只狗,路过的保安都想踹两脚。
“我说吧,此招虽险,胜算却大。”靳仰弛语气间颇有几分得意。
齐天辽嗤笑一声:“你就那么紧张她?”
靳仰弛从前两天开始,状态就不太对。齐天辽作为靳仰弛在学校的铁哥们,必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的。
靳仰弛面对好兄弟的疑问,直接将一封信甩了过去,上面短短两行字,后面落款是杨桢。说实话,齐天辽翻来覆去看了好久都没看出什么门道,将信递给靳仰弛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
反而靳仰弛一脸复杂,拧着眉闷闷不乐。
他说:“林林肯定遇到什么事儿了,她以前不这样的。”
齐天辽挑眉:“不那样?”
“不会给我写信只回这么短,这样已经好几次了,绝对有事。而且一封信到半个月,最多一个多月,这次我一个半月才收到她的信,她状态不好,我感受到了。”
齐天辽几乎要被靳仰弛气笑了:“朋友,你俩一人在武汉一人在北京,你这都能感受到?”说完他收敛了笑:“你把这些想法用你学习上,还愁没高中读?”
靳仰弛压根不搭理齐天辽,坐在位置上认真思考着。他突然对齐天辽说自己有了个主意。
齐天辽以为他打消了念头,没想到此人更加粗暴,直接想到逃学去武汉找杨桢。听得齐天辽青筋直冒,“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主要是靳仰弛那一双眸子确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齐天辽居然就这么被说服了,于是就有了现在学校门口哥俩好的一幕。
“当然紧张啊,林林是我的朋友,我们关系这么好。”靳仰弛漫不经心,手里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齐天辽满头黑线,但还是好奇靳仰弛的计划:“钱够吗?”
“够!”压岁钱还没花完呢,他是每年压岁钱自己拿着,这么多年攒的早就不少了。
“你爸妈那边怎么交代?”
靳仰弛嘿嘿一笑,“都出差了。”
齐天辽额头青筋跳地更厉害了。
“那现在接你的爸爸是?”
靳仰弛没吭气,没多大会儿迎面走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后还跟一小孩儿,正是蒋恪宁,靳仰弛起身,拍了拍齐天辽的肩,哀叹一声:“我兄弟帮我租的。”
14.暖燕衔泥
蒋恪宁穿着黑色冲锋衣,神情恹恹,在身后盯着那个男人跟保安交涉。
靳仰弛冲蒋恪宁挤了挤眼,两个人十分隐晦地交换了视线,保安没多问什么,让那男人签了字就放了人。
靳仰弛顺利地出了校门。
齐天辽插着兜,看着好兄弟计划顺利,嘴角牵起一抹笑,冲他摆了摆手:“带点特产。”
靳仰弛拍拍胸口,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自己知道了。
靳仰弛转身的时候,蒋恪宁已经把人带到了角落里,娴熟地给别人递了一盒□□并一百块钱,男人接过东西之后客气地道了声谢走了。
“什么时候走?”蒋恪宁直接切入正题,靳仰弛发现杨桢不对劲之后,第一个发现靳仰弛不对劲的是蒋恪宁。
靳仰弛这个人心思很好猜,每天乐呵呵的,突然沉默了下来那就是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
靳仰弛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过别的女孩儿,心里只有一个杨桢,还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对她的关注早就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蒋恪宁不是赵江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在心里默默看着俩人什么时候戳破,结果看了两年,没见上面就算了,居然一直写信写了两三年。
所以靳仰弛情绪有问题,可能真是杨桢出了事。
靳仰弛只简单提了一句自己的计划,蒋恪宁就二话不说帮他策划了这一出戏,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靳仰弛绕到墙角落里拿出自己黑色的包,“就现在。”
他顿了顿:“我还要回家一趟。”
蒋恪宁皱着眉不太同意:“现在这个点回去,被院子里的人看见会不会跟靳叔靳姨说?”
“说就说吧,天高皇帝远,遇到俩人一块出差机会不多,我最多去一周就回来。”靳仰弛算盘打得明明白白的。
说完搂着蒋恪宁的肩膀“嘿嘿”一笑:“你请了多久假?”
蒋恪宁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请,翻墙出来的。”
靳仰弛“啧啧”两声,看在蒋恪宁为他做出了重大牺牲的份上,他决定打出租车把他送回学校墙底下,然后自己回家拿东西去火车站。
靳仰弛活到十四还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满打满算只有以前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爹妈带着他出去过一次,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北京城里,兜着圈子玩。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靳仰弛在来之前就用电脑查了一下坐车的流程,然后跑去门口打印店打印了出来,现在一路上就是按照这张纸走。
他是在火车站窗台买的票。个子高,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和黑色夹克衫,个子已经直逼180了,背着一个黑色书包,手里抱着一盆含苞待放的郁金香,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对他行注目礼了。
平心而论,靳仰弛内心尴尬得不行,但是还要装作没有看见,冷着一张脸,确实也挺唬人。
四五月份不算什么出行高峰期,火车上也没有春运那么折腾。尽管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靳仰弛还是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烟味,也不适应嘈杂的环境,更不适应的是郁金香快被熏死了。
靳大少身边的人终于下了车,他挪了挪位置把腿抻开,然后找乘务员要了个塑料袋,买了瓶矿泉水。
靳仰弛小心翼翼地给花浇了水,然后盖上塑料袋,做完这些,他才放心地抱在怀里准备眯一会。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之外的杨桢就只有一个情绪——累。
原因无他,温从言要从高中回来做演讲了。初三的冲刺在即,初二就变成苦力布置礼堂会场,如果只有温从言一个人演讲也就还好,不至于大动干戈,还有其他的领导和优秀毕业生也要作动员。
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学校每年都很重视。因为领导层认为喊口号也是一种学习,这种态度让杨桢甘拜下风。
“杨桢,你到时候就负责献花,等温从言一演讲结束,你就把花送上去。”班主任还是年级主任,今天的礼堂布置他就是总负责人,今天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
用杨桢的眼光来看,那就叫油头粉面。
四十来岁的男人,虽说没有发福,但是发胶抹得头发锃光瓦亮,一张褶子遍布的脸上上了一层粉,像掉了灰的老旧墙皮,杨桢目不忍睹。
但他也是少数几个知道温从言和她关系的老师,之前温颂荷带着杨桢和温从言逛街的时候,遇到过他。
加上班主任嗅觉敏锐,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献花的事就交给了杨桢,也不管她情不情愿。
杨桢表情晦暗不明,班里剩余的同学窃窃私语。
同桌丛露有点紧张地看了杨桢一眼,毕竟从初一到初二那群不知道她跟温从言关系的女生都在一直暗中霸凌她,令丛露不解的是,杨桢也没有想过直截了当把他们关系暴露。
班主任看杨桢一直没有出声,又叫了一声:“杨桢?”
杨桢感到烦躁,也是破天荒的,她直接站起了身,目光直视班主任:“还有没人别人——”
“你就是最好的人选。”班主任一句话把路直接堵死,杨桢坐了下来,托着腮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丛露摸了摸下巴,往杨桢旁边凑了凑:“桢桢,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帮你吧?那群人要是敢给我使绊子,我直接干死她们。”她握着拳头低低地挥舞,杀气毕现。
杨桢转过脸看向丛露,她还是和初一一样留着短发,战力惊人,在杨桢数次被写匿名信之后,直接在教室后门堵人,只要是陌生脸孔畏畏缩缩的,直接挡住不让靠近教室,作风十分狠厉,被班主任痛斥仍然不改。
杨桢知道丛露是为自己好,但是她还是没有把复杂的家庭情况告诉她,杨桢不想让朋友也为自己苦恼。
“还是我去吧,反正是我哥哥,要是换成别的女生,可能又会被针对。”杨桢笑了笑,用手指碰碰丛露的梨涡,把她弯下去嘴角挑成微笑模样。
丛露气馁地往桌上一趴,盯着杨桢的脸叹了一口气,“你看温从言这么聪明又好看,有女生喜欢我也理解!但是桢桢!你作为温从言的妹妹,学习吧,也很牛,就拿上次考试来说吧,这么难的题目你居然拿下了年级第一。脸吧——”
丛露眼珠子一转,故意往后挪了挪,感叹道:“也好美啊!那一般来说,不应该也给你配一个战斗力爆表的帅哥,从天而降,打败这些邪魔外道吗?”
她欲哭无泪,咬牙切齿:“结果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护花!”
“噗——”杨桢被丛露逗的哭笑不得,从抽屉里拿出一本B5大小的笔记,放到丛露桌上,笑盈盈的:“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十全大补丸,让你好好补补身子。”
新任年级第一的错题整理笔记,比十全大补丸还要有用,看见上面的字迹,丛露觉得自己已经飞到了年级前十,然后范进中举一样晕了过去。
杨桢看着好笑,“你要是再装死不学习,期末我也没办法救你了。”
丛露含恨醒了过来。
下午的演讲一切井井有序,杨桢只是献花,并没有什么额外表演,也不用换衣服,穿着自己的衣服就行。今天校长法外开恩,允许学生们不穿校服,穿自己的衣服来学校参加动员大会。
主要针对的还是学习紧张的初三,初二权当作鼓劲预备役。
偌大的礼堂里坐满了千人,温从言的演讲被安排在了最后,压轴。杨桢跟着班级,所以位置在丛露旁边。又因为要献花,她在角落里早早就物色好了一个好位置,隐蔽,不太引人注目,献完花就开溜。
在班级座位上露了个面,杨桢就悄悄跑了。现在她站在礼堂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百合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有点沉甸甸的。
她低头看了看花,又抬头看了看台上正在调试话筒的温从言。
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很简单干净的搭配。
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整个人显得挺拔而从容。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仿佛每一处都经过精心雕琢。
杨桢看着耀眼的温从言,心里其实很高兴。毕竟他上完初中之后,就很少回珞山了,她当然也很想哥哥,但是她已经知道爸爸妈妈之间生了嫌隙,杨桢尽力驱散这些想法,只看着高高在上的温从言心里雀跃。
他总是这样,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焦点。
“杨桢,把握时间。”班主任在礼堂找了一圈才找到杨桢,专门跑过来提醒杨桢。
温从言的演讲开始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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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入神,连班主任都忍不住频频点头,不知道真的觉得内容精彩,还是为他这个人喝彩。
在聚光灯下的温从言极具蛊惑性,他恰到好处的微笑颔首,像演练过成千上万次,杨桢看得怔怔的,有一瞬间在温从言身上看到了温颂荷的影子,一样的游刃有余。
杨桢站在边缘,手里捧着花,心里却忍不住开始走神。
她想起了小时候,温从言给自己读画报,不耐烦又因为是她而屈服,她看着台上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的少年,忍俊不禁,她觉得她哥哥现在一定不耐烦到了极点。
“杨桢,准备!”班主任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杨桢拉回了现实。
她抬起头,看到温从言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最后以一个铿锵有力的句子结束了演讲。台下的学生们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仿佛要把整个礼堂掀翻。
而温从言似乎早就看到了杨桢,他刻意将声音拖长,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杨桢这边扫过。
杨桢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了舞台。台上被灯光环绕,她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台上只剩下他们兄妹俩。她看着温从言,心情稍稍放松,然后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把花递了过去,脸上的笑容都不用装,她看到哥哥怎么会不高兴?
温从言接过花,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谢谢。”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杨桢悄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叫了声;“哥。”然后快速下了台。
“呼——”杨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上次见温从言的时候他还怪怪的,今天看上去和之前一样,挺正常的。可能妈妈那边情绪也稳定下来了吧?总之,哥哥跟妈妈不吵架就行,杨桢是这么想的。
下了台之后杨桢没有回教室,她观察了一下温从言下台的方向准备悄悄溜去后台找他。
两个人一个人住在珞山一个人住在别墅,中间隔了一条东湖,两个人上下学时间不尽相同,所以她放假也很少见他。
温从言很忙,杨桢也知道的。
后面候场的地方没什么人,莫名有些黑,杨桢以为是舞台效果,也没太注意。
红丝绒的幕布后光亮明显,杨桢小心翼翼地往前面走着,却陡然间脚下一滑,一瞬间前面的红色幕布被拉开,杨桢被骤然出现的强光闪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朝着她的方向被扔了过来。
杨桢脚底打滑,面前飞过来的东西让她害怕,惊呼一声闭上了眼。原本痛摔在地上的桥段没有发生,自己在摔倒的一瞬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了过来,那人身上有着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杨桢的头被紧紧按在他的怀里,她现在已经快一米六五,来人怎么也不会是个女生。
同时,杨桢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砰砰作响的心跳。
紧接着,红色幕布被他一把扯开,后面穿着白色裙子长头发的女生惊呼一声,似乎没有想到后面还有除杨桢以外的人。
杨桢从他的怀里挣扎着出来了,那男生也没有反抗,只是有点犹豫。杨桢第一时间没有去看他的脸,而是去看了身后那一团乌黑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只死老鼠,杨桢浑身一凛,齿关颤抖,那男生一直关注着杨桢,见她似乎不对劲,没有犹豫地顺势又将她抱进怀里。
他冷眼盯着始作俑者,后者一咬唇,跑了出去。
“没事了。”那男生拍了拍杨桢的后背。
杨桢抬头时,正好看见那女生的背影,还有,在场外背对着她们仰头喝水的温从言。
他似乎注意到了里面的视线,转过了头,眼神诧异。
杨桢猛地一转身,又撞进那个男生怀里,这次她看清他了。
看清他穿着一身黑色卫衣,眼眸深邃,看清他那张眉骨微扬,轮廓凌厉的脸,还有他脚边那一盆已经盛开的郁金香。
他微微启唇,勾勒出一个正好的弧度,杨桢微怔,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踏破了时空,从三年前的北京呼啸而来,似乎还带来了八一湖湖面上的冰霜。
他说:“林林,我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