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长宁》 楔子 《天下长宁》全本免费阅读 []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 愿诸君顺遂 《天下长宁》全本免费阅读 []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 第一章山里有座泥菩萨 《天下长宁》全本免费阅读 [] 总有些地方偏僻到连战争都波及不到,所以注定了和锦绣繁华无关。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中间有一条大概七八里宽的豁子,都说这是一道神仙也过不去的天堑。 天堑这头是中原,那头是渤海国,这里过不去但五十里外的边关原来能去渤海,可是不久前东韩兵马已经夺取渤海城关截断与中原往来。 一辆马车在十二匹雄俊战马的护卫下在大慈悲山的这边停下,车夫下车的时候往四周仔细看了看才打开车门。 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可留在雪地上深深的车辙印却足以说明这辆马车堪比移动的堡垒。 那十二名骑士看起来都高大雄壮,他们身上弓,弩,短刀长刀齐全,所以冷傲,强势,甚至还有些睥睨一切。 可都才二十来岁的年纪脸上依然还有偶尔流露出来的稚嫩,以及眼神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茫然和担忧。 车夫年长,四十岁左右,眉毛上都是冻霜,这让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一双寒潭。 “到了。” 山脚下有个小村子叫无事村,也许是这村名保佑了这里的百姓们在中原连绵不断的数十年战乱中都平安无事,也许这村名是个封印让这村子里的人一代一代穷困潦倒。 无事村里的人已经有几十年没人走出去过,最大的原因简单到只是因为这里无事。 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是女人的打扮,穿着一套很厚实的棉衣,一双很厚实的鹿皮靴,戴着一顶同样很厚实的翻毛帽子。 所以显得她的脸有些娇小,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毛领也遮住了半壁江山应妩媚,露出来的双眼,则是剩下的半壁江山尽英豪。 她有寻常女人少有的英气眉眼,也有那十二名强悍骑士眼神里都没有的淡然和坚定。 她看了一眼车夫,又看了看那十二名骑士中的领队。 “陆吾,你去,客气些。” 年轻冷傲的骑士队正随即跳下战马,大步朝着这个在帝国版图上但似乎注定了永远不会出现在陛下书房里那张巨大舆图上的小村子走去。 不远处的土墙上坐着两个看起来雄壮而又呆傻的汉子,一个歪着头看那十二名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个手里拿着个冻萝卜啃的咯嘣咯嘣响,等陆吾走过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就咧开嘴傻笑,露出满嘴黄牙。 气质独特的女子缓步走到村口,这个全是木屋篱笆院的小村子外居然有一座显得格格不入的泥塑。 做工很粗糙,粗糙的让人觉得还有些用力过猛,似乎是想大声告诉人这泥塑很了不起,偏偏塑造出来的就像个衣衫褴褛也样貌模糊的家伙。 他们大概是想塑一位将军出来吧,因为泥塑手里有一杆木头做的长枪。 这泥塑就在无事村的风水口上,村子里没人懂风水学说,年纪最大的那位老猎户总说,泥塑会为无事村招惹来大事。 没多久,这位老猎户就被请到了村口泥塑旁,村子没有正经的里正,老猎户就是村子里的主事。 村民们自然也不懂得威望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没人不服他。 队正陆吾用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和气问老人家道:“我打听过,说这村子里您做主?” 老猎户点头:“是。” 然后补充:“小事做主。” 陆吾问:“那大事呢?” 老猎户回答:“大事占卜。” 陆吾有些想笑,这种穷乡僻壤里的人往往更为迷信,明明连个大字都不认识,偏偏还喜欢装的高深莫测。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所以微笑着说道:“我们想进山打些猎物,最好是大一些的,所以得进山深一些,他们说您是最好的猎人,您能带我们进山吗?” 老猎人低头看了看他的瘸腿,那张有一道贯穿上下伤疤的脸上表情微妙。 陆吾心急,想催老人回答,气质独特的女人却在这时候上前,声音轻柔的问道:“老伯,这泥塑是谁?” 老猎人回答的很快:“菩萨。” 年轻女子又看了看那持枪的菩萨泥像,眼神飘忽了一下。 陆吾却忍不住笑道:“哪有供奉泥菩萨的道理。” 老猎人回答的还是很快:“因为我们村子穷苦,只供奉的起泥身,菩萨不会因为你供奉的是金身就多护佑你,也不会因为你供奉泥身就不护佑你,菩萨护佑,只看你供奉之心诚不诚。” 陆吾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同时对这刁蛮之地的老猎户多了几分敬佩。 年轻女子则问了一声:“老伯读过书?” 老猎户脸色微变,摇头道:“没读过,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陆吾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菩萨,为何还要持枪?” 老猎人回答的依然快:“不是枪,是拐棍儿。” 陆吾还要问,年轻女子看向他说道:“说正事。” 陆吾心说自己竟是被这老猎户带偏了,所以连忙说道:“老伯到底能不能带我们进山?” 老猎户摇头:“前年进山遇到了头兴许能有近千斤的沙里干子,我命大,只断了一条腿毁了半张脸,但再也上不了山了。” 陆吾问:“沙里干子是什么?” 始终沉默寡言的车夫此时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人熊,若真有千斤重,一巴掌人就能没半截,遇着了,活下来不容易。” 陆吾掏出钱袋子说:“我们愿意出一百两,就奔着那头人熊去,万一遇着了,还能为你老人家报个仇。” 老猎户还是摇头。 陆吾道:“那就二百两,二百两还少就三百两?” 老猎户依然摇头。 年轻女子忽然问道:“老伯能从熊王嘴里逃生,应该不是一个人上的山?” 老猎户道:“是我一个人,我命好,赶上沙里干子不饿,没祸害我。” 旁边围观的一个小孩儿疑惑道:“不是大傻哥二傻哥跟你一起去的吗?我瞧见了,还是大傻哥二傻哥抬你回来的。” 老猎户一回头,眼神凶狠:“你年纪小记得什么!” 小孩子被吓了一跳,瞬间脸白,在他印象中老猎户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哪有过这般面露凶相? 年轻女子声音很轻的对陆吾说道:“老伯家里人能斗得过熊王还把老伯抬回来,本事应不比老伯差。” 陆吾点头,上前道:“老伯,只带我们进山别的不用管,五百两,您看行不行?” 老猎户问:“我拿你五百两去哪儿花?” 陆吾道:“出去花啊,五百两可以在长安置办两座不差的宅子了,你让家里人带你去长安见见世面,比你这里好的多。” 老猎户摇头道:“无事村的人,不出去。” 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听着还有些稚嫩,还有些这偏僻之地不该有的玩世不恭。 “你给多少银子他都不会答应,和他谈也没用,不如和我谈。”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已有寻常男子身高,身上衣服旧但不破,和长时间不洗澡的村民相比脸上也干净的多,说话的时候带着些油滑,可看向那貌美女子的时候眼神纯澈。 在他身边是看着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比少年高了有小半个头,穿着的衣服一样旧而不破,比陆吾身形还要修长强健,一身臃肿皮袄也遮不住虎背猿腰。 刚才被吓坏了的小孩儿看到他俩出现立刻就笑起来,挥着手喊:“二傻哥,大傻哥。” 年轻女子心里微微一动。 先喊的是二傻哥。 少年走到近前,从补丁套补丁的衣服里口袋里摸出来一块干硬肉块递给那孩子,贴着孩子耳边说:“阿爷老糊涂了,你没记错是阿爷记错了,但咱不和他争,就让他糊涂着。” 小孩子立刻开心起来,比拿了肉干还要开心。 大傻哥就站在那,像是个木头人不苟言笑。 这是两个太不像傻子的人,大傻看起来雄健异常,面容冷峻棱角分明。
天下长宁》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六百一十四章当以大局为重 和小锦川不同之处在于,大锦川地势更为闭塞。 小锦川的易守难攻在于山势连绵,大锦川的易守难攻在于高原封闭有天然屏障。 所以相对来说,小锦川更像是大锦川的这层屏障。 拿下小锦川之后,进攻大锦川就会变得顺利不少。 《天下长宁》第六百一十四章当以大局为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天下长宁》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六百一十五章民变 书房内,大将军庄无敌将在炉子上烤好的大红枣放进茶杯里,红枣烤的外皮都焦黑焦黑,扔进杯子里之前被庄无敌用手把焦黑的皮搓掉。 开水冲泡在大红枣上的那一刻,原本屋子里就飘荡着的枣香就变得更加浓郁起来。 这是一种独特的香气,浓郁到你甚至可以在气味之中闻出甜味儿。 “要不要试试?” 庄无敌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道:“大将军老家是哪里人?也有泡枣茶的习惯。” 庄无敌回答道:“冀州,我倒是忘了,你老家那边应该也有这样习惯。” 他也给叶无坷泡了两颗烤熟了的大红枣:“在南疆生活了快二十年还是不习惯喝这里的茶,也可能是懒,所以更不喜煮茶。” 叶无坷笑道:“大将军军务繁忙,煮茶是耗时间的事。” 庄无敌端着茶杯闻了闻枣香,心里都舒服了。 “我可能是有点什么病。” 这位已经在大将军位子上坐了快二十年的老人,略显自嘲的笑了笑。 “都说烹茶煮酒能陶冶情操,能让人心性沉稳,也可享安逸太平,可我不行。” 大将军道:“别说是让我坐在这煮茶,就是让我看着别人煮茶我等着喝,我都觉得难受之极,觉得是浪费时间,想催又不能催,想走又不礼貌。” “别人坐在那不动如山谈笑自如,我确实如坐针毡难以安稳,还是简简单单的泡个大枣喝着香甜。”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徐相到现在也没派人来支援是你们早就商议好的?” 叶无坷点头:“是,我单独出来之前与徐相往来了几封书信,徐相与我都判断对手可能会在益州闹事。” 他也端着茶杯闻着枣香。 “如果他们成了,夺取益州之后,消息传遍大宁,那天下人心都会震荡,丢了一道道府,这事别管是谁在益州都要被问责。” “他们若不成,也能向我们展示展示力量,让我们以后行事有所顾忌,试图靠这样的手段把徐相与我都吓住。” 庄无敌笑了笑:“我以为他们只是不了解你,没想到这些人连徐相也不了解。” 他虽然提到徐绩的时候也称一声徐相,可叶无坷听得出来,庄无敌说徐相两个字的时候,可没几分真诚的敬意。 “以我对徐绩的了解,就算你不和他商议他也会主动和你商议,我不喜欢他,也得承认自从开过之前被陛下敲打了那一次之后,徐绩学会了顾及自己的同伴。” “到后来便是自负之心,他想谋什么事,如果成了九成只有一成不齐全他也不满意,你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但不能死在他身边。” 叶无坷听到这就笑了笑。 庄无敌道:“试图攻打益州的人,就是徐相手里的棋子了。” 他喝了一口大枣茶,格外满意。 “有消息说,徐绩邀请了蜀西南各大家族的人去益州议事,如果这些人以为徐绩是想简简单单敲个竹杠那就错了,徐绩没有那么低级,自己出面干掉敲竹杠的小事。” 他刚才还称呼徐相,说着说着就一口一个徐绩了。 叶无坷问:“大将军的意思是,各大家族会被徐相挖个坑埋了?” 庄无敌道:“他们会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然后自己把自己埋了,徐绩只需要起个头就够了。” 看得出来他对徐绩是真的不喜欢,但他也真的认同徐绩的本事。 “你是不是有些好奇,徐绩与陛下的关系到底如何?” 庄无敌直截了当的问出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他没把叶无坷当外人。 叶无坷点头道:“确实是有些好奇。” 庄无敌笑了笑:“徐绩和陛下之间的关系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徐绩可以和陛下明争暗斗,但他绝不会利用反贼,如果是立国之前的徐绩可能还无所不用其极,但做了二十年宰相的徐绩已经不允许自己做段位那么低的事。” “况且,他可以输给陛下,最多是他自己落个身死了事,但若真的勾结反贼,那他子孙后代都没活路......他和陛下要掰手腕,是在光明正大的地方掰。” “我虽在西南,也知道陛下这些年要推行什么,大典之后,就算是以前不明白的也都看明白了。” “陛下是要朝廷改制推行内阁,徐绩要的也是朝廷改制推行内阁,但陛下与徐绩要推行的,却又不相同。” 庄无敌说到这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陛下要的是内阁为辅,徐相要的是内阁为主。” 庄无敌笑着点头。 徐绩是想用内阁把皇权关起来,皇帝只做个高高在上的精神象征就够了。 庄无敌道:“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还有些佩服他,他从不遮掩自己要做什么,对陛下都不遮掩。”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用尽力气的削弱武将的职权,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武将不该参与决策。” “在他看来,武将只是工具,他做宰相也好,以后是内阁制也罢,朝廷里的文臣们商议出来一个结果,然后给武将下来,武将只管执行就够了。” 庄无敌撇嘴:“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他觉得有史以来朝廷面对的所有危急存亡的威胁都来自武将。”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你觉得,武将真的不配进内阁吗?” 叶无坷道:“武将当然配。” 庄无敌哈哈大笑:“我听闻你爱读书,也以读书人自居,你若是站在读书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也许就不会回答说武将当然配了。” 叶无坷道:“文人看不起武夫,又忌惮武夫,所以想把武夫当做工具,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关起来,权力是一个大箱子,把别人关起来可容易了,把自己关起来却难得要命。” “大宁以后越是昌盛,文人当权的份重自然就会越大,陛下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推行内阁,不然的话,将来宰相一句话就能定武将生死,内阁辅臣人多,还能有个互相制衡。” “这是陛下思谋的其中一点,国家太平的时间越久,武将的份重也就越低,到最后连征战之事也是文人指挥武将......不打仗还好,打仗就必败。”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的眼神越来越亲切。 “徐绩不是想不到这些,他只是想成为领袖,文人领袖,不只是今时今日的领袖,还想坐千秋万世的文人领袖。”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他可能是觉得,以后吃尽文人的香火以后就能成神了。” 这句话把叶无坷都逗笑了。 庄无敌叹道:“可是他却忘了,后世的文人就算拜他,他哪里会有什么香火吃,文人互不服气且不团结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那点德行,他是都忘了。” “就算以后有人给他烧香,也没人会真的把他当回事,你说禅宗道祖有人烧香叩拜祈愿,若是不灵验,大概祈愿之人还要埋怨自己心不诚,若是后世有人给徐绩烧香祈愿,不灵验,还得骂徐绩都他妈赖你,后世文人,都他妈是被你带坏了。” 叶无坷哈哈大笑。 庄无敌叹了口气:“现在是有陛下在,以后看太子也能压得住他们,我就怕到了百年后,咱们这些武夫真的是一点儿地位都没了,成了工具。” 叶无坷一时之间没能回答。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 卜卦算命的,谁的命都敢给算,别说什么富贾商户,就算是达官贵人,他们也照样敢算敢卜,谁敢去卜算国运? 算得准算不准,都是一样扛不住天罚。 “干好现在的事吧。” 庄无敌喝了一口茶:“小龙城的事你解决的很漂亮,但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再无隐患,如果不出意外,还需你往大锦川走一趟。” “龙居是大土司不假,大土司也未必就真的无人敢惹无人不从,你若不去,难以让大锦川与中原往来的事顺利推行,你去了就凶险万分。” 叶无坷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再凶险也得去。” 庄无敌道:“你什么时候定下了告诉我,我把帐下两千狼猿都予你。” 叶无坷刚要说话,外边有手下急匆匆的跑进来。 “大将军,镇抚使。” 急匆匆到了门口的廷尉俯身说道:“刚刚接到消息,说是瑶县百姓出现哗变,大批百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冲击本县的富户,城中商户都被抢一空,不少富户家中也被洗劫,甚至还死了不少人。” 叶无坷起身,他将舆图展开看了看。 “瑶县......按照推行计划,袁巍升应该就在瑶县附近,他推行重分土地安抚百姓的事,难道是他出了什么岔子?” 叶无坷自语之际,庄无敌皱眉说道:“我不了解你说的这个袁巍升,但我了解徐绩。”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徐绩刚刚才邀请各大家族的人到益州去议事,没多久瑶县那边出现民变......” 叶无坷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袁巍升若是在为徐相做这种事,那最后吃下苦果的还不是他自己。” 庄无敌道:“徐绩可以给你一些面子,但他没必要给袁巍升面子,况且,若袁巍升是接了他的命令办事,那就算是徐绩给他面子了。” “这种事没法办的天衣无缝,将来被人拿出来咬,徐绩也能甩脱的干干净净,还能把你咬进去......这个家伙果然不管干什么也都想着排除异己。” “他这不是给袁巍升挖的坑,是给你挖的,也是给我挖的,是给武将挖的......”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你得制止。” 叶无坷道:“我现在赶去瑶县。” 庄无敌:“你一切小心,小锦川的事我来盯着,龙居既然已经服了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叶无坷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我现在就赶过去。” 与此同时,距离瑶县还有三十几里的地方。 袁巍升脸色有些发白。 他也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此前他距离瑶县还有二三百里远安顿灾民,他派了人来瑶县这边,知会当地官府准备好募兵之事。 结果他还没到,民变出现了。 民变是怎么出现的,他根本不知道。 可他知道的是,是他的人到了瑶县之后不就民变就爆发了。 “徐相......” 袁巍升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已经无法阻止了。 徐绩让他派人假扮流匪去冲击蜀西南各大家族,他根本还没做安排呢。 冲击已经来了。 ..... ..... 】喝大了,没改,给个票吧,bu给睡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不容易 益州。 道府衙门。 徐绩坐在椅子上好像快要睡着了似的,或许是因为益州这边的气候缘故,又或许是这次出京比上一次还要心累,所以徐绩总是显得有些困乏。 又或许,是因为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每天都要面对无穷无尽一样的官员请示,所以一时一刻也不能显出困乏来。 不管徐绩再怎么专权,没有人说他渎职。 这个在相位上稳坐二十几年还不到五十岁的人,总是会给人一种他已经活了几百年那么久的错觉。 “明堂。” 主簿廖增从书房外边进来,轻手轻脚轻声。 徐绩没睁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让他有话就说。 廖增回身将书房的门关好,小步到了徐绩不远处俯身道:“各家要捐的银子都用最快的时间送到益州了,按照明堂的吩咐,所有款项都仔细检查计数重新封箱,一会儿就给袁巍升送去。” 徐绩还是只微微点头。 廖增犹豫片刻后,又请示道:“小鹿的人在瑶县已经动手,是不是......稍显心急了些?” 徐绩此时才睁开眼睛,他看了廖增一眼。 廖增连忙垂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不该问。 徐绩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坐直了身子后说道:“不算着急了,他后边有人看着呢。” 廖增心中微微一震。 明堂说在瑶县推动民变的徐小鹿身后有人看着呢,这话就有些深意。 徐小鹿是奉明堂的命令去瑶县办事的,现在听明堂话里的意思,这徐小鹿办的事,好像并非是为明堂办的。 “你觉得叶无坷在蜀西南这边急匆匆的想分田地是为什么?” 徐绩忽然问了一句。 廖增心里有着震荡,因为这个问题牵扯到的可真的太大太广了。 斟酌片刻,廖增回答道:“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叶镇抚使这样做是为什么,大概是陛下有交代?” 他看了看徐绩脸色后,见徐绩似乎是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下官听闻,从周到诸国并存,再到秦,再到汉,再到楚,历朝历代都有一些特别出名的太监,甚可青史留名。” 他说的这好像和徐绩的问题无关,但徐绩并未打断。 廖增道:“诸国乱世时候,赵国有一位大太监姚广礼,奉赵君之命造船出海,开拓海路,沿途征服,所以留名。” “秦时候,大太监赵洪月奉旨监军,带着人攻入顽敌腹地,犁庭扫穴,所以留名。” “楚时候,太监韩工让在皇帝杨竞死于西蜀之后,原本已经在大兴城里得到赦免的他听闻消息,在大兴城皇城门口自缢而亡,所以留名。” “唯独汉时候的那位声名显赫的大太监孙瑾,至今日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却鲜有人知他做了些什么,连史册上都无只言片语,留名,却不留迹,着实奇怪。” 说到这他抬头看向徐绩:“下官见识浅薄,只是胡乱猜测......因为孙瑾想做的居然是丈量天下重分土地,这种事,就算有皇帝给他撑腰也一样做不成。” “天下的田地,在勋贵,在世家,在禅院,在巨贾,真要是由着孙瑾丈量天下重分田地,那勋贵世家禅院巨贾谁肯答应?” “所以这件事不管在当时是成了还是没成,孙瑾都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什么事迹,留了,后世再冒出来这么一个愣头青学他怎么办?” “不说什么勋贵世家,直说禅院,旧楚时候的栖山禅院仁善之名播于天下,可天下百姓又有多少人知道栖山禅院占有良田六千亩且不纳税?” “大宁立国才二十几年,田地上的事没摸清楚的地方数不胜数,所以蜀西南这边,叶镇抚使到了就开始横冲直撞的让袁巍升去重分田地......” 说到这,廖增再次看向徐绩。 见徐绩没有什么异样,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也需要杀鸡儆猴。”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没有什么地方比在蜀西南在杀鸡更合适了,这里有大小锦川历来不服从朝廷命令,是为逆贼,这里有诸多从中原腹地迁过来的世家豪门占地无数,亦可称逆贼。” “借着蜀西南这边对外征战,平叛,赈灾,叶镇抚使就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刀,袁巍升,就是叶镇抚使手里最锋利的刀。” “大宁将来一定会对天下田产仔细勘察验证,从蜀西南开头再好不过了,如果在这重分田产会遇到阻力,那以后一定阻力更大。” “陛下要用叶镇抚使在蜀西南的作为来试探中原各大家族的态度,想想看,当年战乱,从中原迁至蜀西南的,其实没有一个一流世家。” “一流世家,基本上都没有在楚末战乱的时候遭受重创,甚至,一流世家还会从战乱之中继续壮大。” “蜀西南这边,叶镇抚使重分田地如果成功了,接下来就是得寸进尺,一步一步,推行整个大宁。” “陛下要用叶镇抚使不是只用在今时今日,是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等到不用叶镇抚使的时候,天下百姓,也就不会因为田产而过不下去日子。” 说到这的时候,连廖增都有些佩服陛下和叶镇抚使了。 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这不是动了一个人两个人的蛋糕。 徐绩听到这微微点头,这个区区五品的主簿廖增是他前几年收的人,这几年一直在相府里做主簿,官职不高但位置重要。 说他是徐绩亲信之中的亲信,不为过。 所以他在徐绩面前说话虽然也是小心翼翼,但有些话他还敢说。 廖增道:“如果叶镇抚使在蜀西南这折了,那陛下就要重新审视一下大宁内部的对抗,但陛下又不想让叶镇抚使在蜀西南折了,所以才会让明堂也来西蜀。” 徐绩此时笑起来:“以你的思谋才智,在相府里做主簿有些屈才了。” 廖增连忙俯身道:“能为明堂尽力,是下官一辈子的荣誉。” 徐绩道:“接着说。” 廖增继续说道:“明堂来西蜀道,各大家族都要有些斟酌才行,因为叶镇抚使要是在蜀西南折了,明堂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在蜀西南的这些世家他们敢杀叶镇抚使,因为刀子已经动到他们身上了,但在中原之内,真正的一流世家却不可以让叶镇抚使死在蜀西南。” “陛下不想让叶镇抚使在蜀西南出事是因为爱才因为用人,一流世家不想让叶镇抚使死在蜀西南是因为他们害怕陛下因此而大开杀戒。” “叶镇抚使真的死在这了,陛下就有理由抽出更锋利的刀子来,还不只是一把更锋利的刀子,大将军唐匹敌还在呢,夏侯琢还在呢,那些勋贵死忠的老臣都还在呢。” “蜀西南的世家要被分田产了,聪明些的就主动往外吐出来,还不能吐出来的少了,要吐出七八成才能勉强保住命,不想吐的,就只能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袁巍升是叶镇抚使手里最锋利的刀,他就得一下一下的砍,丝毫不能迟疑,他赌对了,他以后就说不定是蜀西南的封疆大吏。”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徐绩。 徐绩笑问:“那我将所以银款都给他是为什么?” 廖增道:“明堂把诸家凑出来的银子都给了袁巍升,是在明面上支持陛下的意思,也是在明面上,支持叶镇抚使。” 话到了这,他不敢再说了。 徐绩道:“我又为什么让徐小鹿去了瑶县?” 廖增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 徐绩道:“我既然问你,就是要考量你的思谋,你有话直说。” 廖增深吸一口气,俯身回答:“明堂让徐小鹿去瑶县,是让变局来的更快些,袁巍升虽然明白了明堂的意思,但他始终是叶镇抚使的人。” “明堂没有点明让他做什么他也能自己悟到,悟到未必敢做,他不但要为自己前程考虑,也要为他的主子叶镇抚使考虑。” “徐小鹿在瑶县这一闹就是连锁反应,像是被推倒的一串骨牌,就算袁巍升不闹,各地百姓也会自己闹起来。” “闹大了之后,在蜀西南的这些世家豪门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只要敢反抗,那就不是不听话而是真的谋反。” “所以这时候,叶镇抚使不想着急动手也必须着急动手了,该平叛平叛,该处置处置,这矛盾,就变成了叶镇抚使和那些世家的矛盾,不是蜀西南这些世家,是那些真正的一流世家。” “明堂却能抽身事外,又给了陛下态度,又给了那些一流世家态度,如此一来,不管结局如何都与明堂无关。” 这话说的,廖增心惊胆颤。 他是真不想说,他怕自己说了徐相就容不得他了。 可是看起来,徐相好像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良久之后,徐绩轻叹一声。 “我在相位二十年哪有那么容易。”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要推行政令光靠百姓就行?没有那些一流世家点头答应,别说七成八成,四成五成也推行不下去。” “在相位上,就是要权衡利弊......我把银子都给了袁巍升,是支持陛下的决意,是支持叶无坷的忠直,但民变一定要有,有了民变,将来就能拔了袁巍升,也能拔了叶无坷。” “将来有一天,陛下与天下世家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个调和的事终究还是落在我身上,陛下难道不知道?” “既然落在我身上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调和?说句话,两边都听?别说我徐绩没有这个本事,真仙下凡也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我只能挖个坑,让袁巍升跳进去,袁巍升跳进去了叶无坷也就跟着进去了,将来陛下要退一步的时候怎么让那些一流世家觉得认可?只能是现在如日中天的叶镇抚使了。” “我也希望陛下一直赢,陛下多赢一次,大宁的国运就多十年甚至百年,陛下一直赢,大宁的国运就真可能千秋万世。” “可没有人能一直赢,万一陛下输了一次怎么办?擦屁股的人终究只能是我......我不是想把自己撇干净,我是为了陛下将来能撇的干净。” 徐绩走到窗口,看着外边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叶无坷锋芒太露,现在他有陛下和军方的支持干什么事都势不可挡,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有谁能在时局之中获利这么大......莫名其妙的,大宁就有了这么一个天选之人。” “可他现在已经开始插手官员擢升之事,不敲打敲打,他会更肆无忌惮......” 徐绩闭上眼睛,呼吸窗外的清凉空气。 “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 第六百一十七章祸根 窗外的风吹着徐绩的须发,他却不像是二十年前乘风而起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了。 “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 徐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要斗争,世家大户也要斗争,这天下斗争的根本,不外乎是不在乎粮食的人去动在乎粮食的人的田地。” “旧楚时候的肆无忌惮,让那群人已经不忌口了,他们把动了不伤民生的钱动了也就动了,后来瓜分的没有可瓜分的,于是开始盯着百姓们嘴里的饭......” “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旧楚之灭亡不是哪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一人之力所造成,而是天下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为活而争,其力无穷。” “旧楚的烂账到现在都没有算清楚,不是陛下不想算而是要一步一步走,大宁江山不稳固就把该动的刀都动了,那大宁江山可能连这二十年都没有。” “陛下也不是不急,而是急也办不了,现在陛下腾出手来,他们就该急了......现在的局面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我退无可退就跟你拼了。” “叶无坷就是陛下进的这一步,还是一大步。” 徐绩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飘忽。 “蜀西南这边的田产如果重分的顺利,我说的顺利是指死的人没有那么多,那接下来,大宁的百姓们获利会更巨。” “蜀西南这一步走的不顺利,死的人太多,多到不只是陛下对面的人还有陛下眼前的人,包括无数穷苦百姓,那将来的步子也不好走,甚至走不出去。” “我是宰相,陛下指了一个方向说就该往那边走,是,没错,陛下指的方向不可能有错,可怎么走?” “是一大步一大步笔直的往前走,还是迂回着看似千回百转但更平稳的走?拿捏这个尺度的人不是陛下,是我。” 徐绩缓缓呼吸。 “叶无坷这头孤狼可以一个劲儿的往前冲,他不怕狼群,可蜀西南这边看起来掌握了大量财富的人是狼群吗?不是,时局到了今日,这群人就是陛下要动的一群羊。” “真正难以收服的可不是什么大小锦川的蛮族,时代发展很快,快到蛮族还以为他们能如击败旧楚那样击败大宁的时候,大宁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大小锦川的难打在于不能杀那么多人,如果单纯要这片地方,不要人了不行吗?以大宁现在的军力,荡平大小锦川这一千多里的地方,只需一位大将军。” “难打的极致也不过是不要了,可不要了值得不是地方不要了,而是收服不了的人不要了,地方要,人换一批就是了。” “真正难打的是财富,是贪欲,你看看西蜀道,上上下下数千官员,因为财富二字被拉进深潭里的十之七八。” “陛下把西蜀道的遮羞布揭开给天下人看,就是让天下人知道以后的敌人在哪儿,天下人看清楚了,陛下才能有底气一直斗争下去。” “可是啊......大宁越富有,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之后,斗争就不可能再是天下人的事了,西蜀道这边就算杀一个尸横遍野,连紧邻的东蜀道也只是看热闹。 “陛下将来一定会有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百姓们只要吃饱穿暖就变得事不关己,百姓们的包容之心,还大的超乎想象。” “他们有多包容?做官的,你贪归贪,只要你真正为民办事,百姓们就觉得你是个好官......” 徐绩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平衡点就在这啊,不是杀一个叶无坷,不是杀别的谁,甚至不是杀了我徐绩。” “吃饱穿暖有余钱的人和不动他们身上衣服嘴里粮食口袋里那些铜钱的世家大户没有直接矛盾,因为百姓们看不到三十年五十年后的事。” “这个平衡点......还是在我啊。” 徐绩第三次深深的呼吸。 连他背后的主簿廖增都感觉到了明堂肩膀上沉重如山的压力。 “为何在我?” 徐绩道:“因为我可能是大宁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宰相。” “世家大户一开始是不会向陛下彻底低下头的,陛下更不可能向他们低头,左右逢源的事,只有我能办。” “将来朝廷改制为内阁,内阁就算会有首辅也远不及宰相的权力大,还有次辅,还有辅臣,只要人多就有分歧,有分歧就不可能上下周全。” 徐绩回头看向廖增:“你觉得我在蜀西南这,先是明面上支持陛下支持叶无坷,再反手给袁巍升和叶无坷挖坑是两面投机吗?” 廖增俯身回答:“明堂所为,实为天下人。” 徐绩又一次重重叹息。 “可将来百姓们会骂我的,世家大户也会骂我。” 徐绩道:“做叶无坷容易,做徐绩难。” 廖增跟着叹息:“是啊,做叶无坷容易,一味向前,就算将来死于一味向前,名声也是千古流传,不千古流传,最起码没人骂,明堂难,太难。” 徐绩回身走向书桌那边:“我刚才说过了,蜀西南这边的所为世家,已是百姓们眼中的人上人不算什么,他指了指桌子上那一摞书信。” “这些人给我的信,我只要全都回一句可以,那我徐绩在半年之内获取到的财富,就可能顶的上大宁国库一年的收入。” “我要是贪财,天下第一家就姓徐了......” 廖增听到这些话,吓得后背都是一层冷汗。 虽然他知道明堂大人不可能对外人说这些,对他说了是因为还是信任他,可他宁愿明堂大人没说,也把他当个外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明堂大人的用意只是发发牢骚说说感慨? 明堂那会儿做无用事,从明堂还不是明堂的时候起他就不做无用事了。 叶无坷到了蜀西南,找到了一把叫袁巍升的刀,他可能也会与袁巍升有过这样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让袁巍升成了那把刀。 现在这番推心置腹之下,他廖增连一步退路都没有了。 他倒是盼着徐绩只是发发牢骚。 徐绩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似乎是想把那几封信往前推一推让廖增看,廖增心里紧张的都快跳炸了,好在是徐绩的手在碰到那些信的时候就停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廖增觉得明堂真的是想让他看那些信的。 可明堂在最后时刻犹豫了,于是手指在那一摞信封上轻轻敲了敲。 “这些人都不希望叶无坷死,叶无坷死,陛下就要开战......你说这世道有多复杂,他们的心思是由着陛下打蜀西南这些小的,打了小的可就别打我们了。” 徐绩看向廖增,忽然就毫无一点铺垫的说了一句。 “徐小鹿是他们的人。” 廖增心中巨震,心说终究还是来了。 徐绩道:“徐小鹿以为他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人,这个孩子以为是他几年来对我尽心尽力的照顾,拼死拼活的办事,才最终感动了我,让我收了他为义子。” “又或许,他是觉得徐胜己那个混蛋东西伤透了我,我需要一个人来填补儿子这个空白身份......从他一进府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他是日月堂的人。” “是我在两面周旋?不是,是日月堂在两面通吃,你看到了,蜀西南的世家大户我一句话就叫来了九成以上,其中半数甚至更多是日月堂同意他们来的。” “日月堂的人吃的饭就一个字:乱。” 徐绩道:“他们趁着楚灭天下乱,把这些迁往蜀西南的大户都联合起来,看似是一起吃,实则是吃他们。” “等到现在,叶无坷在蜀西南动手之后,日月堂的人贪心到不允许世家大户的钱被朝廷吃回去,他们要都吃了。” “所以徐小鹿才会迫不及待的在瑶县动手。” 听到这,廖增心中的震荡更为巨大。 徐小鹿竟然是私自做主?!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徐小鹿是明堂的义子,但他为日月堂做事,他在瑶县出手,就会导致各大家族的人生出恐惧之心。 原本觉得能和徐绩谈判的人,能找到那个平衡点的人,就会醒悟过来,徐绩是要把他们都吞了。 所以他们必须跑,打不过就跑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只要他们开始跑了,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人和钱分开跑,人跑人的,因为他们带不走那么多家业,他们也需要把家业换成现银。 这件事只要交到日月堂手里,日月堂就会把他们的家产吃的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蜀西南这边的大局已经不可逆转,日月堂一定是在一边劝说各大家族和徐相周旋,一边在准备着把各大家族所有的财产都吞下去。 这边吃完了,他们扭头就走,才不会去管蜀西南这些大家族的生死。 日月堂突然在蜀西南冒出来是为什么? 是因为蜀西南有鱼群。 蜀西南的鱼群就是那些蛮族,蛮族不会赚钱,迁往蜀西南的大家族会赚钱,这就是大鱼吃小鱼。 可在那些一流世家的严重,迁往蜀西南的这些大家族才是鱼群。 看起来是大鱼吃小鱼吃的好舒服啊,实际上大鱼吃进肚子里的小鱼都被转移到了更大的鱼肚子里。 “徐小鹿动手急了,就会让叶无坷看出来这事不简单。” 徐绩看向廖增:“我不希望和叶无坷在这个时候闹僵,更不想让他认为是我安排了这些,最起码,不是我安排了这么快动手。” 廖增俯身:“下官,去见叶镇抚使。” 徐绩道:“嗯,以这次募捐之事的名义去见他,以你的才智也能知道怎么留在他身边让他明白这些。” 徐绩把桌子上那些信收回抽屉。 “将来袁巍升在益州府治的位子上坐不稳,甚至坐不久,我现在还是西蜀道的道府,四品以下官员的任用无需请示朝廷。” 廖增心说明堂真是好手段。 对袁巍升可不是这么说的,在说让袁巍升暂代益州府治的时候明堂你说的可是要请旨。 袁巍升听了徐相的去招兵买马了,等到他的队伍拉起来差不多的时候......廖增接手。 一想到这,廖增都头大。 叶无坷死了还好,叶无坷不死,他廖增就是抢了叶无坷亲信之人位子的人,那叶无坷能一点儿举措都没有? 徐相埋祸根,不是一棵一棵的埋,是埋了一片大林子。 第六百一十八章黑武皇子 瑶县。 一户寻常百姓家中,眉目俊朗的年轻人俯身向这户农家的主人行礼致谢。 他从北方来,要去突玉浑,走到瑶县,好巧不巧遇上民变。 若非是这户人家好心收留,他们可能就被暴动之人顺手给宰了。 告辞之后他执意留下一些银两道谢,然后带着两个手下离开。 这位看起来身上有些贵气的年轻人,就是负责在大宁之内制造事端的黑武密谍的大头子,黑武汗皇的儿子之一,阔可敌君侣。 他手下两个人,一个装扮成道人模样,修得一身好剑术,名为包微尘。 另一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长相就带着一种与中原女子不同的妖媚,她自幼拜师流亡黑武的桑国一位大剑师,学了一身桑国忍术,她叫枫白露。 化名狄君侣后,阔可敌君侣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大宁的风土人情。 他并非是巧合到了瑶县,而是他判断瑶县必是先乱起来的地方所以特意来看看。 瑶县乱了,就证明他对大宁之内局势的判断没有错。 包微尘跟在阔可敌君侣身后走着:“少主,咱们要不要再多留一阵子?看起来蜀西南这里大有可为。” 枫白露也道:“之前少主判断,若有民变必是徐绩背后唆使,目的是为了逼叶无坷尽快动手,也是为叶无坷埋下祸根,我们若留下趁机杀了叶无坷的话,徐绩也势必会被牵连。” 阔可敌君侣微笑着说道:“我们的目标是去突玉浑,不必在这里暴露出来,这里的戏很好,看着就是了。” 包微尘有些不愿放弃:“可只要稍稍插手,就能让大宁的局面更为混乱,现在的情况是各方都在极力控制,唯独叶无坷是变数。” 枫白露道:“包先生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宁国最大的内忧是那些一流世家,他们现在还不想和皇帝撕破脸,所以那蜀西南的这些世家当贡品就给卖了。” “皇帝能把他想推行的政策在蜀西南推行,就会顺着对手的示弱推行下去,也不会逼人太甚。” 她看向阔可敌君侣:“只要不出大事,蜀西南就是皇帝和一流世家没见面的谈判场,双方都没入场,可谈判却已经开始了。” “这个时候我们插上一手,让叶无坷死,或是让装无敌死,最好是让徐绩死,这三人只要死一个,蜀西南的局面就会失控。” “皇帝就算不想激进,也不得不激进,他会被百姓舆情架起来,会被满朝文武架起来,尤其是军方的人。” 阔可敌君侣依然平和的说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没有错,事实如此,不过我还是不打算现在就插手,可以多看看。” 包微尘问:“少主是想看什么?” 阔可敌君侣一边走一边说道:“瑶县这边先出民变,和徐绩有关但绝非是徐绩授意。” 包微尘不解:“少主为何有此判断?” 阔可敌君侣道:“我之所以判断瑶县这边会先出民变,是因为蜀西南的世家大户多数都在这有产业,距离瑶县不远就是东野镇,东野镇有一家名为铭泰的钱庄,十之七八是世家洗钱的地方。” “如果是徐绩授意,他不会直接就奔着无可挽回的地方下手,他可以朝着任何一家先下手做试探,在哪里都好,挑一家让乱民冲灭了就是。” “在瑶县,蜀西南的大家族有近十家都在此居住,只要有冲击,就一下子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徐绩又不傻,他知道自己最适合做的是个调停者,左右逢源,左右拿好处,而不是他来冲锋陷阵。” 包微尘仔细想了想,点头:“少主说的在理。” 枫白露道:“那这里的民变,是......宁国之内那些一流世家背后促成?” 阔可敌君侣点头:“是......前阵子咱们听说了,徐绩把蜀西南各大家族的人请去要钱,应该是会很顺利。” “这些银子到手之后,若我是徐绩就不留在自己手里而是分给叶无坷提拔起来的那个叫袁巍升的人。” “如此,就把矛盾转移到了袁巍升身上,袁巍升是叶无坷的人,矛盾也就到了叶无坷身上。” “将来朝廷追究也好,或是一流世家要报复也罢,都不会朝着徐绩下手,最直接的可能是袁巍升。” “他们派人在瑶县动手,就是要把蜀西南这些世家大户都当做见面礼送给叶无坷......” 听到这包微尘一愣:“送给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道:“没错,就是送给叶无坷,他们想看看叶无坷是什么态度,如果叶无坷接下这份见面礼,只讲蜀西南的世家大户都打压就不再牵连,那这长谈判,一流世家就已经占了一些优势。” “叶无坷如果像徐绩一样会做人,就会接下来这份见面礼,借民变为由,用袁巍升招募来的兵力剿灭了蜀西南的世家大户,然后到此为止。” “为了保证这场谈判能顺利,在叶无坷给出反应之前,一流世家还会派人暗中保护他.......所以你们说先杀叶无坷,那无异于把我们自己陷进去,且无法抽身出来。” “你们看看,仅仅是蜀西南这一隅之地的世家大户就掌控着多大的财富?而他们又能成为更大的世家随时抛弃掉的筹码。” “此时你们去刺杀叶无坷就无异于与大宁一流世家为敌,他们有多恐怖的力量,叶无坷还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们只要去杀他,你们必死,我也可能会死。” 这一番话说完,包微尘和枫白露同时点头。 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在对大局的判断上,比阔可敌君侣差了多少。 阔可敌君侣道:“你们还忽略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包微尘问:“少主,是什么?” 阔可敌君侣:“大宁皇帝。”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他让叶无坷这个毫无根基只知道一味往前冲的年轻人来这里做镇抚使,又让徐绩在益州纵览全局,难道皇帝就一点都想不到蜀西南会发生什么?” 他说:“如果我没有高估大宁的皇帝陛下,那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们,如今在这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在那间御书房里被推演过很多次了。” “皇帝很清楚这里会发生什么,很清楚蜀西南的世家大户能拿出来什么,也很清楚大宁之内的一流世家会什么态度,所以这里要用的人才是叶无坷才是徐绩。” “除了他们两个,换做谁来都不行,之前咱们也已经得到消息,南疆大将军庄无敌没有去攻打白蒲而是来和叶无坷汇合。” “他没去白蒲,所有人都会说他是想抬一抬将军高真,可人们就不想想,他回来直接找叶无坷而不是去见徐绩,难道不是想抬一抬叶无坷?” “他与叶无坷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个现在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对南疆大将军也不熟悉,如果说庄无敌抬一抬高真是情理之中,那庄无敌为什么要抬叶无坷?” 包微尘脸上已经有些细密的汗珠:“是大宁皇帝授意。” 阔可敌君侣笑道:“别看之前蜀西南这出了不少事,让人觉得叶无坷是险象环生......他背后无数人盯着呢,军方的不露,是想让对手先露,对手不露,是怕露头就被瞬杀。” “除了军方不露出来,别忘了叶无坷是什么身份,你我如今都已知道,叶无坷是那位老真人的关门弟子了。” “如果这个时候真有人杀了叶无坷,你猜......需要大宁的皇帝陛下亲自动手吗?还有什么是比那位老真人出手荡魔更好的选择?” 枫白露道:“可是少主,若真有那么多人看着叶无坷,叶无坷身边也死了一些人,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阔可敌君侣微微皱眉:“你怎么能问出如此幼稚的话来?” 不等他解释,包微尘已经解释了:“叶无坷身边死了几个朋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和军方有什么关系?和叶无坷真正的对手那些一流世家有什么关系?” 枫白露一怔。 包微尘道:“我听了少主刚才的话已经能明白过来,暗中保护叶无坷的人是旁观者,他们不是叶无坷,叶无坷可以冲动行事但他们不行。” “再者说,这些暗中的人都是随时保护叶无坷的人而不是保护别人,叶无坷的朋友被杀的时候叶无坷都不在场,难道朝廷和一流世家还要分派出人去保护叶无坷的朋友?” “况且,那些朋友,还只是叶无坷在到了蜀西南之后才认识的,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么说可能显得有些冷血,实际上就是这样,他们不重要,所以他们没人管。” 枫白露沉默了。 包微尘道:“在袁巍升没有成为叶无坷的人之前,他的生死也不重要,可后来叶无坷重用了他,袁巍升就成了这个局之中也很重要的一环,你且看,现在的袁巍升还会有人杀的了吗?” “蜀西南的那些世家大户要想反抗,他们也不会直接去杀叶无坷的,杀了叶无坷就没有一点回转余地,他们要杀也是先杀袁巍升。” “现在袁巍升都能好好的活着且作用越来越大,足以说明背后真的有人保护他......现在看来,蜀西南的人真的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一边是一流世家,一边是大宁皇帝......这两股强大的力量随便拉扯一下,他们都会粉身碎骨。” “袁巍升却从一个弹丸小县的县令在几个月内就接连升迁为正四品府治,七品到四品,别人需要走一生都走不到的地方,他几个月就走完了。” 包微尘看向枫白露:“少主说的对,我们就多看看戏,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枫白露点了点:“好......”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男人,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在大局观上确实差了些许。 就在这时候,对面忽然来了一队人,看起来和寻常商人并无区别,然而在瑶县这个地方寻常商人早就跑了,这里可是血流成河的地方。 双方一碰面,为首的那个胡商就朝着阔可敌君侣抱拳:“是君侣先生吗?我们奉殿下之命前来迎接。” 阔可敌君侣笑道:“沿芒殿下可还好?” 那胡商回答道:“殿下很好,殿下很期待与君侣先生见面,他......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等您。” 阔可敌君侣忽然就笑了起来:“沿芒殿下果然是个闲不住的,也是个爱看戏的,大宁的戏,他应该是一场也不想错过。” 胡商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第六百一十九章布局者 瑶县,禄位山。 这在蜀西南连绵不尽错落无穷的群山之中,绝对算不上是起眼的地方。 在蜀西南这边走的时间久了就会对山无感,倒是对水越来越喜爱。 禄位山不起眼到这个名字都是十几年前才有的,也许在此之前,人们看到这座山的时候只会说那座山。 也是在十几年前,山中多了一座规模不大,甚至还刻意隐藏起来的小庙,庙里供奉的是一尊叫不出名字的什么神仙。 其实也不算什么神仙。 当年有世家大户迁至瑶县之后,见瑶县北侧有这样连绵起伏的三个山包,于是就在风水最佳的位置建造宅院,又在这三座山上隐秘处修建三座小庙,一名福,一名禄,一名寿。 禄位山也是因此得名,一左一右的另外两座山包就是福位山河寿位山。 小庙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之中,从山下往上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从小庙往下看,能隐约看到瑶县的城。 从长安离开之后并没有急着回突玉浑的世子沿芒,在西蜀道悄悄的走了大半圈之后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他是太喜欢看戏了。 在长安城,他和大宁的太子殿下配合着演了一场戏,把那些想刺杀大宁皇帝陛下的人都给卖了。 可突玉浑与大宁之间的关系,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亲密。 这十年来突玉浑的国力突飞猛进,俨然已成大宁西南的第一强国。 能发展如此迅猛,和突玉浑出了一位雄主自然关系巨大,关系同样巨大的,是突玉浑这十几年来从蜀西南得到的大量财富,另外一件导致让突玉浑国力迅猛增长的事,则是黑武人的暗中资助。 突玉浑汗皇曾经说过,中原帝国大楚的灭亡令人惋惜,但这确实突玉浑崛起的开始。 中原内乱,大批的世家大户迁往蜀西南,白蒲那边历来都是他们最为优先的逃离目标。 在白蒲那种地方,你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你甚至可以让白蒲国王亲自安排人保护你。 这些逃亡大户的第二路线就是突玉浑。 楚国的大批贵族到了突玉浑之后成为座上宾,他们为突玉浑带去的不仅仅是难以计数的财富,还有文化,礼仪,以及先进的生产工匠,进而是工艺的大幅提升。 在突玉浑那位汗王眼中,看得见的真金白银不是真正的财富,楚人带过去的知识才是。 以至于多年之后,在突玉浑朝廷里任职的楚人达到了三成的规模。 他们由安通黑武,从黑武人哪里请来了善战的将军为他们训练军队。 十几年时间让突玉浑成为大宁西南疆域之外的霸主,这头狼自认为已经变成了雄狮之后,开始把目光放在繁华富庶的中原。 突玉浑再强大也是有上限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数量决定了他们的强大上限就在那儿。 疯狂的吞并了周边很多小国之后,突玉浑的发展再次触及了那道桎梏。 要想让突玉浑更为强大,只有两个方向。 一是往西方发展,攻打深毒。 深毒有着同样广袤的土地,从国家实力来说,深毒也远不能和大宁相提并论。 可突玉浑可汗不喜欢深毒那边的气候,炎热,潮湿,疫乱频发。 如果能成功占领整个深毒,那突玉浑的疆域将会扩大一倍还多,然而接下来要做的确实要反向扶植深毒发展,搞不好会把突玉浑的国力拖垮。 另一个方向就是往东方,去征服大宁。 大宁和深毒不一样,有着灿烂的文化和更为富庶的土地,虽然攻打中原的难度远比征服深毒要难的多,可只要成功,突玉浑将会一跃成为能和黑武抗衡,甚至力压黑武的天下第一强国。 突玉浑可汗有这样的野心,沿芒也有。 沿芒是突玉浑可汗的堂弟,两个人从小一起接受来自楚国贵族的教导。 逃过去的楚国贵族教他们文化,礼仪,教他们如何用头脑创造价值。 从黑武聘请过去的战将和剑门的高手,教他们兵法和武艺。 十几年,沿芒和突玉浑可汗一起成长起来,也看到了突玉浑崛起的希望。 沿芒为了帮助他的堂兄,在他看来是突玉浑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可汗,他甚至还隐姓埋名,到中原求学一年。 这一年时间他大部分都在西蜀道,所以他也算亲眼见证了那些世家大户是怎么敛财怎么遮掩怎么对抗朝廷。 他可太高兴了。 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如果大宁皇帝没能把这股风气压下去甚至碾成齑粉的话,那也许再用不了二十年,大宁就是楚。 然后不久之后,沿芒就察觉到了危机。 他认识了一个宁人,一个年轻的宁人,像是一个流浪者。 那个年轻的宁人却告诉他,与大宁保持友好的关系才是突玉浑发展的最优选择。 他和这个流浪者成为了朋友,直到临分别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流浪者竟然是大宁皇帝的长子,大宁太子李隆势。 他折服于李隆势的才华和胆魄,他知道如果大宁出现两代明君的话突玉浑将永无机会占有中原。 所以他急了。 他一边协助太子李隆势平定了草原的叛乱,在和李隆势成为好友的同时他也在疯狂的寻找着这位太子殿下的破绽和弱点。 回到突玉浑之后,他对突玉浑可汗说了一句他在中原听到的话。 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和现在。 他们已经错过了十年前大宁内忧外患最为严重的时期,那么就绝对不能再错过现在了。 沿芒坚信,现在的大宁还不能在所有层面和黑武帝国平分秋色,可只要李叱在位,紧跟着是李隆势即位,那么只需要几十年时间,大宁就会毙除九成的隐患。 突玉浑再想染指中原,就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绕了大半圈之后出现在了瑶县这座名为禄位的小山上,见到了来自的黑武的皇子阔可敌君侣。 “在中原人学会团结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轻易击败他们。” 沿芒看着山下那个浓烟滚滚火焰翻腾的小县城。 “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击败自己,内斗......我走了许多国家,都没有见过能与中原人相提并论的。” 阔可敌君侣听完这句话微微颔首,他对这位突玉浑世子的话无比赞同。 “你看啊。” 沿芒伸出手指向瑶县。 “这是大宁立国之后唯一露出来的破绽,还不是对大宁来说足够致命的破绽,但这已经是我们能看到的唯一的破绽了。” 阔可敌君侣问:“世子是打算趁乱直接出兵占领西蜀道?” 沿芒道:“我对殿下不能隐瞒.......目前还没有直接出兵的打算。” 他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我在等白蒲那边的消息。” 阔可敌君侣微笑着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大宁的那位叫高真的将军,带着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边军攻入白蒲,一开始一定是势如破竹。” “可是打着打着,当他们进入陷阱之后才发现,他们要面对的竟然不是白蒲的那些训练松散没什么战力的士兵,而是一支神秘的军队。” “这支军队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负责训练和指挥他们的竟然是来自遥远的黑武帝国的优秀军人。” 阔可敌君侣看向沿芒:“当白蒲那边大宁边军陷入困境的消息到了,也就是突玉浑出兵西蜀道的时机。” 沿芒点头:“殿下在大宁,但和黑武帝国一定有着巧妙的联系方式,所以殿下应该也知道,我突玉浑特使已经在黑武帝国了。” “面对李叱这样的对手,我们永远也等不来他犯错,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制造时机。” “与黑武帝国联手,在大宁的东北方向制造事端,让渤海人和东韩人以为,他们有黑武人的支持就能和大宁争一争。” 沿芒道:“黑武帝国授意之下,东韩人就会引起李叱的愤怒,大宁的北方边军就会进攻东韩,灭掉东韩并不是多难的事,难在于震慑。” “灭掉东韩之后,大宁的北方边军就要在渤海和东韩两地驻军......这就分散走了一部分最善战的宁军。” “然后是西域和草原,我们联手让大宁不得不尽快平定西疆和西北草原的叛乱,如此一来,大宁西疆和北疆的边军,又有一大批不得不驻扎在这两地。” “现在是西南......” 沿芒道:“只要白蒲拖住高真的十万大军,整个西蜀道甚至再加上东蜀道都是兵力空虚,而此时,北方的兵力也很空虚。” “大宁的皇帝李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尽快将勋贵战将的兵权收回,可恰恰是因为这个,他那些老兄弟们就越发的懂事,会自动的请辞。” “借助立国之庆和太子开府的大典,西疆的澹台压境,北疆的夏侯琢,南疆的庄无敌,陆续都要辞去兵权。” “这个时候,黑武帝国就能南下施压,我不会寄希望于黑武帝国能一举攻入大宁,可只要能牵制住大宁北方兵力,白蒲再牵制住大宁南疆兵力......” 沿芒深吸一口气。 “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对手是大宁皇帝李叱,我们永远也等不来他自己犯错,所以我们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布局才有了今天这唯一一次机会。”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我不希望黑武帝国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言而无信。” 阔可敌君侣笑了。 他也看着那座燃烧的小城。 “突玉浑的可汗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庞大的计划是谁最先想出来的?” 阔可敌君侣的视线从小城上收回来,落在沿芒的脸上:“你和我说了这么多,然后告诉设计了这个大局的人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个局?” 沿芒脸色微变:“一直与可汗书信往来的,是殿下?” 阔可敌君侣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本该在大宁北方待着,保证黑武帝国南下的大军能给大宁足够的压力?” 他摇头道:“我知道黑武帝国有多强大,但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到,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只会说,这个局,只要我让北方的黑武大军往后缓一缓,死的就是你,灭的就是突玉浑。” 沿芒心中巨震。 第六百二十章北与南同力 “本来也没什么必要,只是,哥没想到,哥在你的心里会那么lo。”楚斐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容,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独孤泷泫正想说什么星纬忽然轻笑了一声,有些突兀,可又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独孤泷泫只得和裴朗如道了谢,表示计划不变,裴朗如点了点头带着有些不太自然的神情也离开了。 升阳城里一处简单的房间,伍天秀默默跪在一个老人面前,老人身后是从秘境归来的古太来,此时的古太来气息凝实精神肃静,只是眼神有些怎么都消除不了的忧虑。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不是之前在家里被章晃仇青他们打到身体的无力,现在是真正的心力散尽,说好的凝实坚韧呢?!原来这便是少年和成人的差别?未经人事和历经沧桑的区别? 周安就笑着走到缸前,左手持着一碗盐卤水,轻轻的倒一点,右手拿着长柄木勺一边搅动,再倒一点,再搅动,直到觉得差不多了,就将盖子盖上了。 ‘你看到了吗,我们这是情侣项链,只有你的那把钥匙才能打开我的这把锁,也就是说只有你才能打开我的心扉,’韩宇抓起夏诺的手放在韩宇的心口处。 “嘿!”二师兄突然大吼,吓了十三头妖物一个激灵,也把林泽吓了一跳。 更要学会“打野食”,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权利地位和修为,说白了都是用一份份争取来的“食物”堆积起来的,尤其是在这个资源几乎都被固定的几个势力垄断的世界里。 杜峰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明悟和尚虽然表面上是和自己谈生意来的,但实际上却是有着其他的目的,至于究竟是什么目的却是暂时杜峰还不知道。 “萱妹妹,你别急,咱们肯定会帮你抓住真凶,定不让谢老丈的伤白受。”傅君之温言说道,白玉般的手掌在谢萱肩上轻轻按了按。 沈予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一出慕王府便两三下打昏了管家和王府侍卫,又解开马车上套着的马,一路飞奔赶来南城门。 这时的离央也看清了白色身影乃是一身着白色道袍的青年,其第一眼便给离央一种丰神俊朗之感。 返回应元宫的途中,帝王坐在马车里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聂沛潇不知其中内情,只晓得天授帝发落了子涵,但究竟是因为什么缘由,他没有去问,也无心去问。 这个故事也不能免俗,如果能免俗的话这故事就不会是一个十八流的写手,东拼西凑写的一部二十九流的扑街了。 “青青,谢谢你安慰我。”吕香儿看着霍青青为难的脸色,便主动拉着她的手。 聂沛潇一时没明白这话中深意,不禁怔愣原地思索一瞬。那两个名字在心中飞速闪过……晗初、出岫?真实身份? 雷寒英双手一紧,握着手中的高脚杯,陈琅琊的一番话,点醒了他,如果在这时候,还犹犹豫豫,那么或许等到青蛇帮跟雷震门火拼之后,自己再想从中得利,几乎就是不可能了。 两年前,霍宝终于确定了请示了京师将军府里的大管事,向吕香儿求娶绿微。吕香儿可没有随便做‘媒人’的习惯,而是给了绿微三天的时间考虑。在得到了绿微的点头,吕香儿才为绿微与霍宝举行了一个婚礼。 望着陈琅琊那消瘦的背影,陈周建的心中,逐渐生出了一个谜,那就是陈琅琊。这个家伙,似乎总能给人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陈周建基本已经能够肯定,刚才出手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陈琅琊。 恶魔之手笑容平淡,都已经交手这么久了,陈琅琊,也基本被他摸透了,再继续拖延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兰琪见李太后没有反对,忙去取来金针,又找烈酒消毒,这才递给张佑——帮李太后治疗狐臭时,这种事她没少做,动作有条不紊,倒是驾轻就熟。 第二天张佑醒过来时怀中已空,待洗漱完后去找邢尚智算账时才得知,两口子天不亮就离开了总兵府。 张让以及京师各卫不时请他们过去当教官,也从旁证明了他们的实力以及素质已经得到了那些军中大佬的认可。 “转移?现在2区营地已经失守沦陷!如果1区也出现差池,那么尚未完工的晨光基地就会腹背受敌。届时所有的幸存者又将去哪?”老梁的话语让在场人没有争辩的措辞。 “我相信你,我们等你回来。”柔柔说完扛起,不住哭泣的不白衣,低头钻进了传送法阵。 “哎!总会有办法的,国家对于这次灾难就没有预防么?”吴为也叹了口气问道。 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咋的,场地上的土匪一个个迷困起来,身形晃了晃便倒在地上睡着了,倒下去的前一刻还在想:今晚的酒真他妈的够味。 没搞错吧?作为战败国还敢理直气壮地要这要那?而战胜的一方还准备大手一挥答应其要求,人傻钱多?银子多得没处花?给我呀,赶紧麻溜地把我花出去的银子还回来!沈薇都要气死了。 张允修本来要跟着一道去的,却被张佑以公事为重的借口撵回了崇明。 陈芷荷见子涵一点也不着急,也就知道应该也是常态了,便也不理会了。 baby受不了的捂住额头,彻底败给了这位数学白痴,看邓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大笨驴。 第六百二十一章救不了人的大人 如果你需要劈掉一个人的手才能救他的命,你会做吗? 这还没完,他还必须把这缕被改变了属性的中和气息重新输送回岳红翎那边。 当然这有各人资质因素和功法档次因素,也不是谁都要练十几二十年的,人家岳红翎十九岁都八重了,也不知道之前在江湖上得过什么奇遇,人和人不能比。 结束的那一刻,斯内普蹭蹭蹭的凑了上来,将坩埚看了看,颜色很正,又凑上去闻了闻,气味也很正,但是斯内普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于是他用手指沾取了一点,皮肤没有丝毫不适,又舔了舔手指上的魔药味道很正。 一直到七天后,霍普收到了斯普劳特教授的来信,信上写满了斯普劳特教授的关心之言,询问他是否遇到麻烦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上课,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就好像霍普说自己有困难,她就立马杀过来一样。 “噤声!莫要争吵,莎车王,我西域都护府不会做赔本的生意,说一说你的理由!”尉迟艳燕说道。 “顾泰霖,我只希望你能拿我当朋友那样,可以吗?”她十分认真的说道。 这两个见鬼一样,互相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狗大户转心性了? 现在艾蜜莉还在地下室,但不代表明天,甚至过几天后还在,假如天亮后她就被转移到其他地方,甚至像那位莫里亚蒂侦探所说,被卖到妓院里,受到更多的伤害,安吉尔是没法原谅自己的迟疑和犹豫的。 顾泰霖的眸底划过一丝阴狠,是该好好清理清理家族里的那些人了。 窗外,立在庭院候命的几个手持火箭炮手,静立不动,没有接到原开发射的命令,目睹坐着扫帚的人形物体飞出去,也只是眉毛微微抬了抬。 而江徵歆的眼睛睁得更大,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难道便是仙人爷爷送给她的礼物吗? “从现在开始,你会看到我所看到的,听到我所听到的,你就稍安毋躁罢。”渡劫用神识警告着那滴血灵。 由于观赛画面和比赛有着短暂的延迟存在,所以此刻的林奇4人,实际上已经要落地了。 “等等!等等!等等!”乐诗扬手阻止琼斯继续喋喋不休说下去的打算,她很混乱,让她静一静。 距离沼泽较远的星夜想举起‘银烁’朝九头蛇射击,但考虑到自己的子弹对这庞然大物肯定造成不了多少伤害,而且可能暴露自己实力,从而使周围的骑士产生戒备,最终放下了双手。 桀骜不驯的表情透出他极度的不悦,一个俘虏的违抗让他极度不悦,并不放手,又是一个反擒拿手,反扣住乐诗的手腕,一推一扭,将乐诗往前一掖。 三人不敢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临风,等待临风接下来都动作。 “行行行,哥哥,我听你的。”心里对他有愧的艾莉儿迅速答应下来。 以躯体贴近地面,以手臂和腿的攀爬力量,使身体整体前进的运动。 几个老头叹着气,他们对宋开很不爽,很想要让秋千玉去嫁给雷鑫,攀上雷家。 第六百二十二章阵眼 没有人能保证奇迹永远不来,也没有人能保证厄运永远不来。 某府巨富整日担惊受怕被劫匪光顾,又被把强掳带走要挟赎金,所有防备都做了,甚至不惜重金动用关系买了不少禁用的武器防身,准备妥当,连续多日验证之后确定毫无纰漏,当夜拉屎的时候掉进茅坑淹死了。 某官员吃拿卡要中饱私囊敛财无数却分币不敢花,所有脏银全都装箱沉进乡下湖底,朝廷接到举报之后查了无数次也毫无进展,这贪官终于熬过去检查大喜过望出门时候大笑几声脑充血嗝屁了。 但这两件事,和瑶县这边发生的事相比什么都不算。 中原之内,能称之为一流世家的不过十余,其中五六家里的纨绔,闲来无事,硬是逼着徐小鹿带他们到瑶县来射猎。 是的,只是射猎。 在他们这些公子眼中,射猎当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单纯到只是把箭放出去然后收获猎物或是收获不了猎物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是的,只是射猎,不管要射的是什么,只要是被他们的箭所瞄准的,当然都是猎物。 人?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人当然也是猎物,甚至还是比野猪野狗野猫要有趣的一些的猎物。 当然,射猎人到底有多有趣,取决于这个人是什么实力。 在他们眼中,菩蛮的父亲禄卡护就相当于一头有千斤重的野猪王,射猎这样的猎物当然会有成就感。 而叶无坷在他们眼中,大概能及的上一头真正的虎王。 如这种一流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子弟,学识品位都不会差才对,其中绝大部分自幼就得到的教导,是普通人家一生也给不了的。 这种一流大世家的人,大部分时候也都温文尔雅和善可亲,他们看起来,甚至没有一点儿攻击性。 但他们身份自带的防御性气质,对于普通人来说就降维打击。 可是谁也不能说,一流世家就不出败家子。 人是分圈子的,镇子里首富之子在县城首富之子面前可能只是个跟班小弟,县城首富之子穷其一生也接触不到一道之内的真正名门公子。 道府之内的名门公子在别人面前一身冷傲,可他们穷极一生也未必能接触到今日被叶无坷手猎的这几位之一。 这几位,是真正的顶尖的公子哥了。 他们的家族可能很低调,低调到各地的百姓都听说过本地首富却从未听过他们的姓氏,可各地百姓的吃穿住行,甚至生老病死,涉及到的都是他们的产业。 他们随便拿出来一个巡查地方,各地那些替他们维持生意的大掌柜就能吓得胆战心惊。 所以大小掌柜不必胆战心惊了,这些顶尖公子哥,都嗝屁啦! 少远一些的地方,一群身穿黑色长衫戴着和鬼奴差不多的脸谱面具的高手互相看了看,在他们身边,是那些被杀的近乎顶级纨绔的暗中护卫。 那几个人身边带着的足够强的高手加起来能有上百人,这一百人要是团结起来,几乎可以扫平江湖四五成的宗门。 这一百人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宗门门口,哪怕什么都不说,这些小宗门的门主和弟子们也会吓得胆战心惊。 所以他们也都不必胆战心惊了,这些一流公子的一流护卫都嗝屁啦! 杀死他们的是二十名左右黑衣人,他们脸上统一的面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属于同一个组织。 能有这样的统一着装统一面具,就说明他们还要接受统一的调配指挥。 这样一群实力强大的人却要如同一队武卒一样被人调遣,越深思越是能感觉到有多恐怖。 叶无坷没有看到这些人,如果他看到了的话最起码会立刻怀疑两件事。 第一,戴脸谱面具的人在那个层次并非是叶无坷唯一的对手,这样的对手至少有一群。 第二,戴脸谱面具的人被人随意调遣支配,那他自述的身份是真的还是那个神秘组织给的? 如果叶无坷看到了这群黑衣面具,一定会想,这个所谓的与他有关的仇恨局,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是真的存在,这个仇恨局要拉进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还能有谁? 还能是谁? 高清澄! 可这些黑衣面具绝对不会让叶无坷看到他们,那些一流公子哥也是他们故意引到叶无坷的必经之路的。 他们非但把这些一流公子引来,还把这些一流公子的护卫全都杀了,为叶无坷杀死那些一流公子铲平了所有障碍。 他们当然不敢现身,只要他们让叶无坷看到,他们相信以叶无坷的实力,完全可以推算到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可实在是太想干掉叶无坷了。 可他们又实在是不能现在干掉叶无坷。 很多人都看出了,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鸿胪寺少卿,廷尉府千办叶无坷是那个可以改变时局走向的平衡点。 却并不知道真正的平衡点是如何造就出来,为什么是叶无坷,为什么是在这个节点,为什么是在瑶县,为什么要先死一些一流公子哥。 这些黑衣人其实也未必知道,他们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了。 他们杀光了所有护卫,在隐秘处见证了叶无坷将那些人杀死,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撤离。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在看到徐小鹿都被吓跑了之后,他转身先行离开,其他的黑衣人纷纷跟上,化作一道道虚影。 不久之后,这群黑衣面具的首领就落在了瑶县北边的三山之一:福位山。 瑶县北边有三座山,真的不算是有多高多险,在见惯了山的当地人心中,这三座山更像是三座大一些的土包而已,攀登这样的山包永远都不会写进人类征服山峰的名册里,谁写谁丢人。 三座山上几乎都没有什么石头,多是泥土,也满是竹林。 在三山的竹林浓密处分别有一座小庙。 如今在禄位山的禄位庙已经有人了,是从黑武来的皇子阔可敌君侣。 在福位山也有人了,是日月堂的二当家和几位看起来年纪都已经不算小的男子。 戴脸谱面具的黑衣人首领飞身落下,俯身朝着福位小庙里的人俯身行礼。 “二先生,已经办成了。” 二先生听到这几句话之后脸色变得缓和下来不少,他微微颔首示意黑衣人到近前来。 “赫连冶。” 二先生问道:“你带人杀人的时候,你的人可知道被杀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赫连冶回答:“没人知道。” 二先生问:“损失如何?” 赫连冶回答道:“要杀的有百余,尽屠,连我在内鬼奴共出二十一人,死十二,伤五。” 二先生道:“伤亡倒是可以接受。” 赫连冶看起来是个话很少的人,二先生不问他,他就不说话。 “诸位。” 二先生往两边看了看,这福位小庙里一共摆着十来张椅子,不过在座的只有六七个人,还有六七个位子空着。 二先生问道:“今日这局能成,全赖诸位协助,能将自家之内的后生晚辈带到瑶县来,成为大局关键一环,我得起身向诸位行礼。” 他起身要拜的时候,一位锦袍黑须的老者皱眉道:“何必如此造作,这番姿态未免太恶心了。” 他身边一位锦袍白须老者也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二先生道:“该谢还是要谢的,毕竟家族里损失了优秀的后生晚辈,再怎么,那也是骨血至亲。” 黑须老者道:“家族大了,哪一代不出几个不成器的,无事的时候家里养着就养着了,他们无非也就是浪费些银子,有事的时候他们也能为家族出力,是好事。” 这何止是出力,这是为家族卖命。 “叶无坷在瑶县走不了了。” 二先生道:“从叶无坷被围困瑶县算起来,三天消息就能到益州,我知道徐绩有特殊的法子送消息,十天差不多就能把消息送到长安,来回二十六天,打一些宽裕,算三十天。” “从今日起到第三十天,如果朝廷的条件我们不能接受,叶无坷一定要死,不死的话诸位颜面无存,日月堂颜面无存。” 那几个人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二先生继续说道:“这瑶县里粮食已经被洗劫一空,房屋被焚烧殆尽,别说是叶无坷,没有外援的话神仙也撑不到一个月。” “所以接下来的围困第一阶段,是只进不出,愿意给叶无坷送粮食的,不管是谁我们都欢迎,都可以进,当然,身份越高越好。” “如果是高清澄自然最好。” 二先生笑道:“洛河书已经成功引起了张汤和高清澄的注意,我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我可以确定,高清澄已离开长安往蜀西南赶来。” “以张汤对叶无坷和高清澄的态度,也许用不了多久张汤也会出长安追来,这两人来一个分量就够了,若来两个自然更好。” “之前有人说叶无坷是平衡点,实则不然,叶无坷是关键点,如果被围困在瑶县的不是他而是徐绩,来的都不可能是高清澄是张汤。” “如果高清澄到了,也被困了,下一个是谁?张汤也被困了,下一个是谁?如今在长安城内,倒是有一些准备回家养老去的大将军。” 二先生深吸一口气。 “时局时局,时局从来都不是等来的,那些等时局的只是无为之众罢了,时局是你我这样的人创造出来的。” 他再次抱拳道:“诸位,不管我的态度看起来是虚伪还是很虚伪,我的话听起来是不真诚还是很不真诚,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那几位老者看了看他,又互相看了看,片刻后点头算是同意了二先生的话。 “真正破局的不是今日之你我,而是他日之虎狼,黑武人在大宁以北虎视眈眈,突玉浑在蜀西南狼子野心。” “只要开战,高真的十万大军回不来被困死在白蒲,蜀西南被突玉浑占据,北疆又战事惨烈,大宁那位皇帝陛下如何能不让步?” “就算他还坚持不让步但他所谓的不让步,也只是态度上的不让步而已,到时候他全力应付黑武,蜀西南都拿不回来,还有余力与我们斗?” “今日这一局我们赢了,以后大宁就是大楚,大楚的钱是我们的钱,大宁的钱也都是我们的钱。” 二先生抱拳:“且看今日,那两年前还是无名小卒的叶无坷如何成为阵眼。” ...... ...... 【回来啦,感谢大家的等待,爱你们,我发个订阅红包表示一下。】 第六百二十三章今日军功 瑶县北边有三座土包山,山中翠竹绵密景色不俗,文人多爱竹林风雅,竹林之内观棋,似乎是雅中之雅。 三座土包山上的竹林之内都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分别名为福禄寿。 如今禄位庙之中有人,福位庙之中也有人,唯独那座寿位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以此时叶无坷所在的角度来看,哪怕他已经在瑶县城墙最高处,依然看不清楚那三座小庙,除非山风来,且是大风来。 风来,竹林摇摇摆摆,总是会露出些什么犄角。 救下禄卡护的叶无坷回头看过去,见已是府堂的袁巍升跌跌撞撞的过来,一身烟熏火燎的黑色之中,夹杂着些鲜艳夺目的血迹。 “镇抚使......” 袁巍升到叶无坷身前的时候俯身要拜,或许是脱力了或许是心情极度悲愤所以直接跌坐在地。 叶无坷没有伸手扶他,只是看着他。 “下官......辜负镇抚使重托。” 袁巍升嗓音发颤的说道:“事前并未想到此地会有民变,以至于手下队伍被人牵制拉开脱节......”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抬起手指了指城北方向:“能跑就跑过去,能走就走过去,都不能就爬过去,不出半个时辰此地就会被叛军围困,城北我交给你了。” 袁巍升脸色又变:“镇抚使,您明知道这里会被叛军围困还要赶来......”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瑶县百姓是大宁百姓,我知不知道这里有危险都要来......你是我的人,我知不知道这里有危险也要来。” 袁巍升眼睛微微发红,扶着城墙起身:“下官必死守北门,但请镇抚使撤离。” 叶无坷低眉看着他:“我为何撤离?” 袁巍升道:“若真有叛军围城,必兵力庞大,敌我实力悬殊,请镇抚使离开此地暂避叛军锋芒。” 叶无坷没有再看袁巍升,而是看向城外:“不悬殊,他们敢来?不悬殊,他们敢打?不悬殊,何必我来?” 袁巍升因为这句话被激起了一股豪气,这个原本不得志的文人此时生出一股滔天的战意。 又想起之前被烈火焚烧而死的那些村民百姓,袁巍升的怒火和战意便如同火上浇油一样熊熊起来。 “下官与镇抚使同进退!” 他喊了一声之后,转身带着他的人朝着北门方向去了。 叶无坷看着城南方向,那边已有烟尘激荡。 “三奎哥。” 叶无坷轻声叫了一声。 站在他身侧的三奎点头:“在呢。” 叶无坷道:“刚才我所杀那几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三奎道:“我刚才检查过,那几个外衣寻常但里边的衣服名贵,身上的武器装备也非凡品,看起来都出身锦绣,且不是小锦绣。”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是一些名门望族不成器的子孙后代,大概是有人故意给你挖坑,让你杀了他们,从而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同样站在叶无坷不远处的二奎挠了挠头发:“三奎,你说的复杂是什么复杂?” 三奎知道自己解释起来二奎也听不懂,但他还是仔细解释了一遍。 “姜头杀了那些大人物的孩子,这就成了那些大人物和皇帝大村长讨价还价的筹码,如果大村长退一步,他们就要逼着大村长杀了姜头来抵消,如果大村长不让步,他们就用姜头的命逼着大村长让步。” 二奎皱眉:“就是他们都想杀了姜头吗?” 三奎道:“差不多,一会儿要来这的都是想杀了姜头的。” 二奎又问:“那大村长是不是想杀姜头。” 三奎:“不知道。” 二奎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谁来杀谁,皇帝大村长想杀姜头,那我们就把这里的杀光之后再杀到长安城去,把皇帝大村长也干了。” 三奎没有一丁点儿觉得二奎这话幼稚,而是郑重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无事村出来的人,最规矩。 谁也别动无事村的人就是规矩。 大奎只是往四周看了看后说了一句:“我去东边。” 东边城墙有残缺,看起来地势也没多大优势。 他拎着猎叉转身就朝着东城方向走:“二奎去西边,三奎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姜头身边。” 叶无坷道:“二奎哥和大奎哥在东边,我在南边,三奎哥在西边,放心吧,打不过了我会跑。” 大奎撇嘴:“放屁,你当我们不知道你?” 他看向二奎:“那三奎去守西边,二奎你留在姜头身边,你记住娘的话......谁有事姜头也不能有事,箭来了,你给姜头挡箭,刀枪来了,你给姜头挡刀枪,什么来了,你挡什么。” 二奎:“知道!” 他看着头也不回的大奎喊:“大锅,你......当心。” 大奎没回头的晃了晃手:“别管我,看好姜头。” 三奎踅摸了一些衣物和干柴堆在城墙上:“若守不住了就点火,我会过来,什么城不城的都是其次,你人得在。” 姜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人得在。” 三奎转身朝着西城方向掠了过去。 二奎像是一尊门神一样站在叶无坷身边,他忽然笑了:“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轮不到我护着你,他们都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也嫌弃我脑子笨,现在轮到......” 二奎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转身跟二奎抱了抱:“二奎哥,我长大了,以后有事咱们一起干,你在我旁边,我踏实。” 二奎愣住了。 叶无坷松开手,把干粮摘下来递给二奎:“先填饱肚子,打起来的时候我喊你。” 二奎摇头:“我不吃,你吃。” 叶无坷道:“你不吃,你哪有力气保护我?” 二奎想了想,把干粮袋子接过来却没有吃,而是塞进怀里还拍了拍,他想着我就骗骗姜头,我先替他收着。 娘说过,要动脑子。 我可真是聪明了。 叶无坷再次看向城南方向,烟尘已经越来越近了。 “二奎哥。” “在呢。” “以前听阿爷讲故事,他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是什么?” 二奎回答:“大英雄。” “二奎哥,那要是两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两个大英雄。” “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抬起手指了指南边烟尘浓烈处:“咱们已经是大英雄了。” 与此同时,福位庙。 二先生侧头往正中间的那座山包方向看了看,从他这个方向能看到那座名为寿位山的小山,也能看到那座名为寿位庙的小苗,那边依然空着。 他微微皱眉,心说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会来迟了? 禄位庙。 阔可敌君侣也在这一刻往正中间的那座寿位山看过去。 他也微微皱眉,想着杨家的人莫不是真的还有些气节在? 今日那位苟延残喘的大楚亲王应该亲至此地,就在这正中间的寿位山上观斗。 迟迟不来,是气节尚存不与黑武人打交道? 包微尘问:“殿下,我们是不是也该做好随时撤走的准备?” 阔可敌君侣道:“杨家的人没来,我们不走,杨家的人来了,我们更不走......我就算在这坐足一月,也要亲眼看着叶无坷死。” 他说:“人生啊......其实能交到的朋友真不多,能有一个,才算完整。” 如他这样身份的人能交到的朋友就更不多了。 有那么一个他就很知足也很在乎,可那一个被叶无坷杀死在家门外。 阔可敌君侣闭上眼睛,手指轻轻的扣着扶手:“人生啊,也总得有过不该有的冲动才算完整。” “让那边的人动手试试,总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阔可敌君侣的话吩咐完,包微尘随即起身,他举起一面旗子来回晃动起来。 二先生那边的人看到了,随即禀报。 二先生听完后哼了一声:“一个落魄皇子倒是心急的很......真是分不清楚自己什么身份了,不过既然现在用的到他,那就表示表示......” 他指了指山下的瑶县:“攻一攻,攻进去就杀人,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杀够了退出来,就是不动叶无坷和他身边那几个人,今日杀一些,明日杀一些,杀到瑶县之内只剩下他那几个人,让他明白明白......穷乡僻壤小山村里出来的家伙归根结底什么都不是,所有的身份地位都是别人给的,给他脸面的时候他是名满天下的叶千办,不给他脸面,他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山村野小子。” 随着他的话说完,牛角声就呜呜的响了起来。 最开始动了的,就是南边的叛军队伍。 这支叛军队伍都是蜀中山匪,是各大家族蜀中山匪替换计划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们利用朝廷剿匪,等真正的山匪被剿灭之后他们就替换进去。 这一刻,他们像是感受到了阴雨天所以要搬家的蚂蚁一样,黑压压的涌了出来。 上千匪寇汹涌到了瑶县南门,为首的络腮胡壮汉抬头看了看城墙上那个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留着他,让他看着他的人是怎么死的,让他像个死绝了家人的娃娃一样哭。” 他手下的悍匪哈哈大笑起来。 “可别吓坏了他,吓哭了可以,吓死了可怎么办?” “吓死了可不关咱们的事。” “吓哭了就哄哄呗,哄孩子似的告诉他别哭别哭,还轮不到你死呢。” 一群人哄堂大笑。 “杀上去!” 络腮胡道:“屁大的娃娃想守住这屁大的城......杀一次就让他回到县衙里去连门都不敢出!” “是!” 他手下悍匪呼喊着向前,气势汹汹。 “小兔崽子!” 有人朝着叶无坷喊:“赶紧躲进屋子里去吧,大爷们不杀你。” “别在城墙上装腔作势了,你敢动一下吗?” 嗖! 在那群山匪的叫喊声中,一杆长矛从城墙上飞了下去。 就在他们以为这是叶无坷想用长矛杀人的那一刻,那少年飞身而起。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踩着那杆长矛从城墙上疾飞下来,那长矛直奔络腮胡。 络腮胡吓了一跳,向旁边一闪的时候长矛怦然戳在地上。 他脸色大变想抽刀动手,却见眼前黑影闪烁了一下。 黑衣少年一只手按着他的头颅,一只手抽刀在他脖子上一抹而过。 拎着人头的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多了些,人头不好带。” 他将络腮胡的人头丢在地上,刀锋一转切下来一只耳朵装进斜挎着的无事包里。 “今日军功。” 叶无坷扫了一眼那些吓傻了的和反应过来已经围上前的山匪:“论斤算。” ...... ...... 【今天就暂时两更吧,没有存稿,不让吃饱饭身体也确实有些虚,明天再更啦,爱你们。】 第六百二十四章我说! 二奎都没有反应过来姜头会直接杀出去,等二奎反应过来的时候......对于那些山匪来说可实在是太不友善了。 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哪里见过这么杀人不眨眼的人...... 两个人逆着悍匪的人潮像是两头蛮不讲理的虎,将悍匪杀的四散奔逃。 等到两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挂着的无事包里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个耳朵。 就这般不讲道理的杀了一个来回之后,两人又大摇大摆的回到城门口。 守城的战兵见到两人回来刚要把吊篮放下去,却听叶无坷喊了一声开城门。 凯旋。 自当从城门而入。 如此一来,那些悍匪们真可谓颜面无存。 守城的人丝毫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似的,开了城门迎接叶无坷和二奎进城。 这两人更过分的是进城之后就让人把所有耳朵都串起来,用一根竹竿挑了就插在城墙高处。 这还不算完。 之前被叶无坷阵斩了的那几具暂时还不知道来自什么豪门望族的公子哥儿的尸体,也被挂在了城墙上暴尸示众。 叶无坷从城外回来的时候还生擒了一个悍匪,告诉他回去之后说一声......既是想把叶无坷困在此地做阵眼,那为何如此瞧不起人? 既把我当阵眼,那就该尊重些。 几斤耳朵加起来的军功,叶无坷也稍显看不上。 城墙上几具尸体,有完整些的也有不完整的在那摇摇晃晃,挑起来的一长串耳朵,像是招摇的酒旗。 二奎蹲在叶无坷身边问:“咱们刚才杀出去了,其实是不是可以不回来?” 叶无坷笑着点头:“是,不过半路上就会有高手拦截。” 二奎撇嘴:“高手的耳朵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二奎又问:“他们这些人身上为什么一点儿干粮都没带?” 都说他傻,可傻二奎在厮杀之余还能想到翻翻尸体上是不是带着粮食,可谓粗中有细,只是翻了个遍,翻出来不少银钱就是没有粮食。 二奎很失望。 叶无坷也很失望。 因为二奎实在是拿钱不当钱啊,这位粗中有细的汉子最终还是不太细,翻一个人,一翻一把钱,顺手就都扔了,再翻一个还是钱,气鼓鼓的又都扔了。 “二奎哥。” “嗯?” “其实钱呢,有用。” “嗯,是。” 二奎还在恼火没有搜集到干粮的事,对于姜头说钱有用他并不怎么在乎。 “你看,你搜干粮的时候如果搜到钱是不是可以装进自己口袋里?” “不装。” 二奎摇头:“又不能吃。” 叶无坷道:“他们身上都没有带着干粮显然是想把我们困在这,之前瑶县县城里的粮草也大多被他们搜刮干净......可是钱呢,留着可以买很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从这些敌人身上找到的钱,我们可以随便花。” 二奎:“随便花?” 他使劲儿想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能跟敌人买粮食吗?” 叶无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刚才那一战其实足够霸气,如果不是最后时刻因为本性缘故稍稍显得没那么霸气的话就可称之为完美了。 二奎翻粮食把银子都扔了,叶无坷这个刚刚才大杀四方的家伙跟在二奎身后弯着腰捡钱...... “他们想饿死咱们?” 二奎问。 叶无坷道:“他们不想饿死咱们,他们是想让支援咱们的人进来也被困住,咱们没有粮食,来救我们的人会带着粮食,他们会把人放进来,或是半路打咱们的人。” 二奎:“妈的,干死他们。” 起身就要往外冲。 叶无坷一把拉住他:“给他们一点面子,咱们先等等。” 二奎:“可如果救咱们的人来了被他们给干了可怎么办?小百岁和小土司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如果他们来了,敌人把他们打了,那不好。” 叶无坷道:“百岁和小土司没有咱们的信号不会来。” 二奎:“咱们的人什么时候看过信号,谁不是一着急就上去干了。” 叶无坷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二奎说:“我们还是得先干他们去,趁着他们还没有干小百岁。” 叶无坷说:“二奎哥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干一下。” 说完他从城墙上直接跳下去了。 二奎一看叶无坷跳下去了,他也跟着跳下去了。 守城的战兵和廷尉们一看都懵了,一群人在那大眼瞪小眼的。 第二回了! 这都第二回了!叶千办好像根本就不把敌人当回事也不把他自己当回事,甚至没把城墙当回事。 远处,刚刚被叶无坷和二奎杀了一阵的悍匪才找到个合适的地方重新聚集起来休整。 一个头目蹲在那分析总结:“刚才我们太大意了,虽然我们人多,可却被叶无坷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是我们准备不足。” 另一个悍匪说道:“也是我们没有想到那叶无坷居然敢冲出来,而且一刀就把咱们老大给砍了,老大死了我们当然会吓一跳,吓一跳就跑这当然也是正常反应......” “嗯,你说的对,我们下一次就不要再那么嚣张了,咱们晚上悄悄的摸进去杀人。” “你们说,让我们来打第一阵真的是因为我们能打吗?” “反正让我们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莫非是拿我们当试验呢?用我们试试叶无坷他们有多能打?” “这......” 那头目一摆手:“我们不应该说这些,怎么能一下子就被叶无坷打的气势都没了,我们这么多年占山为王怕过什么?我们得相信自己,一次失手并不能代表什么。” “二哥说的没错,我们只不过是没想到而已。” 头目继续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下次也不能这么直不楞登的往前冲,得有个计划。” 他身后蹲着的人点头:“二哥说的对。” 另一个悍匪道:“夜里偷偷进城之后咱们还是避开南门吧,反正给咱们的命令也是不杀叶无坷杀别人。” 头目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在理,咱们夜里偷偷进去绕到别出去杀。” 他身后蹲着的人:“二哥说的对。” 头目又道:“咱们之前把干粮都放在林子里了,现在派人去把干粮拿回来大家分了吃,吃饱养足精神等天黑。” 他身后蹲着的那个:“二哥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去拿。” 头目回头赞许的看了一眼:“你很机灵......啊我操的。” 叶无坷蹲在头目身后:“多谢二哥夸奖,二哥说的对啊。” 那头目猛然起身:“叶......” 叶无坷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二哥别乱动,怎么能让你去干活儿呢。” 他看向蹲在他身后的二奎:“去拿干粮,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二奎瓮声瓮气的笑:“嗯!” 起身就朝着树林那边跑过去了,这时候那群悍匪也都看出来叶无坷蹲在二当家身后了,一个个的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叶无坷扶着二当家的胳膊起身:“二哥你刚才是不是想站起来,想站起来你应该吩咐我扶着你,你可是二哥,二哥怎么能自己使劲儿站起来呢。” 他扶着二当家往回走:“来几个人,帮我奎哥把干粮都搬到县城那边。” 一群悍匪眼见着二当家被挟持,也只好照做。 城墙上的战兵和廷尉们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叶千办和二奎爷两个人,俘虏了一群土匪回来。 那些悍匪还帮着他们把干粮都送到城门口,然后站成一排等着叶千办发落。 二奎还是很嫌弃。 因为这些悍匪带的干粮实在是太少了,也就是他们平均一人两天所需,这点东西其实也缓解不了什么,毕竟城内还有一些百姓。 叶无坷让手下人再次把城门打开,把悍匪们的兵器全都缴了,银子也都搜刮干净,完事也没让这群悍匪离开。 “在门口站岗吧。” 叶无坷道:“你们也看到了,城墙上有不少连弩瞄着你们,什么时候你们的人来替换你们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说完带着那个二当家就进了城门,战兵则将城门再次关闭。 一大群山匪就在瑶县门口站着,分列两排,谁也不敢先跑。 他们确定城墙上没有那么多大宁战兵,不可能一次把他们都射死。 但他们确定谁先跑,肯定谁先死。 自古以来好像都没有这么荒唐的事发生,刚刚还要攻城的人现在在城门口站岗。 城墙上,叶无坷看了一眼蹲在那的二当家:“二哥贵姓啊。” 二当家连忙回答:“回叶千办的话,小的姓毕......贱名毕增。” 叶无坷问他道:“是谁让你们来攻城的?” 毕增回答:“我们当初都是奉命在山中潜伏下来,平日里是刘家的人来发号施令,前阵子听说,刘家被灭门,有人来,说让我们出山,随时准备为刘家报仇。” 叶无坷道:“所以你们......” 毕增:“草芥,炮灰,都是不值钱的命。” 叶无坷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起来:“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冒险来?” 毕增:“我们知道自己不重要但还来了,主要是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您这么厉害。” 这些人实力一般,在山匪之中也不算多厉害的,欺负百姓没问题,对战官军确实都是炮灰。 他们之所以第一批被安排上来进攻无非是两个缘故,其一是想用炮灰把叶无坷背后的人引出来,显然没成功。 第二,他们幕后的人还不想一开始就动用精锐。 毕增见叶无坷好像没有那么大的杀意,连忙求饶道:“叶千办放心,只要您把我们放了,我们永远不会再回来,我虽然是个土匪,但我一定说话算话,您放了我,我以后一辈子念您的好。” 叶无坷:“你读过书吗?” 毕增连忙点头:“读过些。” 叶无坷:“有启蒙先生吗?” 毕增又点头:“有的,是一位姓王的先生。” 叶无坷:“王先生有没有说过做人要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 毕增:“......” 片刻后,他又问:“那......叶千办,我能转做证人吗?我想立功,我以后做您的小跟班吧,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您说一我不说二,您说......” 叶无坷:“王先生肯定也没告诉过你,你有点不要脸。” 毕增:“我能戴罪立功,我能找出其他叛军队伍藏在什么地方,叶千办你相信我就让我带你去,我保证没有说一句谎话。” 叶无坷:“我信你。” 毕增都愣了:“真的吗?” 叶无坷道:“你带你的人今夜就去把别处叛军的队伍剿灭了,回来我给你报功。” 毕增:“叶千办......别逗我了。” 叶无坷:“是你先出招的。” 他让人把毕增绑了挂在城墙外边,毕增身边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不少耳朵。 “什么时候想说实话就喊一声。” 叶无坷看了一眼下边站岗的那些悍匪:“你们二当家在这挂着呢,谁想检举揭发他做过什么坏事谁就敲门,立功的,我马上放走。” 毕增立刻喊道:“不劳他们费心,我说!” ...... ...... 【还在调整,刚出院没多久,老婆大人不许我熬夜了,不许我喝浓茶,不许抽那么多烟,所以码字如便秘,大家容我调整一下作息。】 第六百二十五章都说了 毕增是个小人物,但是个足够机灵的小人物。 叶无坷在一刀斩了这群悍匪老大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因为毕增在第一时间向后退回去还藏身在众人身后。 一开始这个家伙还想伺机而动,找叶无坷的破绽出手。 可是当二奎杀过来之后毕增就再也没有伺机而动的打算,直接就跑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在那一刻叶无坷就确定这种人一定有用。 此时此刻毕增还被挂在城墙上,身侧就是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虽然尸体早就已经没有血了,可血腥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 竹竿上挑着的耳朵被风吹的来回摆动,在毕增脸上蹭来蹭去。 在这种情况下毕增还能坚持着没有说实话,是因为他觉得越早说实话,越早把自己知道的说完,那可能越早就没命了。 如果叶无坷不说一句让那些山匪检举,毕增还会再坚持一会儿。 “我说!” 毕增朝着叶无坷喊道:“叶千办我都说!” 叶无坷就在城墙上蹲下来,低头看着毕增问:“想说什么?” 毕增道:“当时得到命令的时候只准我们每人带两天的干粮,我就猜到了,我们要么是炮灰都得死在您手里要么就得死在那些混账东西手里。” 他仰着头,姿势很累的看着叶无坷。 他坚持这样的姿势,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态度诚恳些。 “所以一开始我就在找退路,也在找我们背后的人藏在什么地方。” 毕增道:“我有几个亲信手下,在进攻之前就被我派出去找退路,也找到了后边叛军队伍藏身之处。” 叶无坷笑道:“果然是个机灵的,在那么多人之中我就看中你了。” 毕增:“千办缺小跟班吗?我这个人没什么擅长的就会伺候人,千办要是留着我,我保证把千办伺候的舒舒服服。” 叶无坷:“上一个被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你们老大血都流干了。” 毕增:“那赖谁啊......” 叶无坷:“嗯?” 毕增:“是千办英明神武,刘旺盛那厮竟敢放肆与千办为敌,千办神威之下一刀将他劈死,是他咎由自取,千办怎么能把自己与那厮相提并论?那厮连萤虫都算不上不过草灰罢了,而千办则如日月当空光照万里。” 二奎站在叶无坷身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虽然我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我听出来了他干的是百岁的活儿。” 毕增听到这句话就记在心里,想着那个叫百岁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在叶千办身边靠溜须拍马生存,显然是个劲敌! 他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我现在就可以把叛军的藏身之处告诉您,还能帮您把位置画出来,请千办给我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此前人生三十余载迷茫无知懵懂虚度,见到叶千办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此生该为什么活着。” “千办的光辉照耀在我身上,让身处山匪魔窟之中的我也顿觉温暖光明,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为千办而活的,也是为千办而死的!” 二奎听到这眉头已经皱起来:“他比百岁恶心。” 叶无坷笑了。 毕增一听那个黑铁塔似的壮汉又一次提到百岁这个名字,他对百岁这个人的戒备和敌视更重了些。 叶无坷将毕增提起来,毕增一回到城墙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多谢千办大人恩德!” 他抬起手发誓道:“我今后愿誓死追随叶千办,但凡我对叶千办有丝毫异心......” 毕增指了指城门口站岗那些山匪:“这些人都必遭五雷轰顶!” 二奎没忍住,蒲扇那么大的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一巴掌将毕增扇的翻滚了好几圈。 毕增都没耽搁马上就爬起来又跪好了。 半张脸瞬间就肿起来老高,可他眼神之中连一点愤怒和不满都没有。 他看着二奎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位黑铁塔大爷为什么打我,但既然您打我肯定是我哪儿说错了,我以后坚决注意改正,绝不再说错话。” 二奎有一种自己打了人但不爽,还被黏了一手屎的恶心感。 “画吧。” 叶无坷道:“你再说话,你塔爷就一巴掌把你拍成烙饼。” 毕增哪里还敢耽搁,要过来一些纸张,用炭笔在上边迅速画出来一张路线图。 “千办。” 毕增跪在那双手捧着那张纸:“叛军就在这里驻扎,但只是瑶县南边的叛军,其他几个方向的我并不知道,仅仅是这城南一带,叛军的数量应该也不下五千之众,甚至可能还要翻倍的多。” 他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而且据我发现这些叛军相貌奇特非中原人长相,或许是......突玉浑人!” 叶无坷笑问:“你倒是见多识广?” 毕增连忙说道:“这些年蜀中一带西域人往来显然频繁,我们也曾劫掠过几支突玉浑人的商队所以认识。” 听到这,叶无坷就不得不想起那位叫沿芒的突玉浑世子殿下了。 “你们有没有什么信号?” 叶无坷问道:“比如后边的叛军什么时候支援你们?” 毕增立刻咬牙切齿道:“那些混账王八蛋根本没想过让我们活着回去,只让我们带两天干粮也没说有支援。” 叶无坷再问:“那你们如何与指挥你们的人联络?” 毕增下意识往福位山那边看了一眼。 叶无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毕增连忙把视线收回来。 “旗帜么?” 叶无坷像是自言自语一声。 毕增没敢回应。 叶无坷没有再问他什么,而是在城墙上缓步走动着说道:“你了解廷尉府吗?” 毕增连忙摇头:“不敢了解,不敢了解......” 叶无坷道:“廷尉府也会涉及江湖事务,比如对一些不放心的门派也会安插密谍进去,这门派的一举一动,便都在廷尉府监视之中。” “有些时候,廷尉府还会直接控制一些小门派,这门派的门主看似是个做主的,实则事事处处都要向廷尉府派驻在门派之内的人请示。”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毕增:“现在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毕增:“......” 他低着头,心里在盘算着这叶千办到底看出来多少。 叶无坷道:“看来没什么话说。” 他看向二奎,二奎心领神会,迈着大步上前将毕增拎起来后朝着门外那些山匪喊道:“你们谁把他打死了,谁就可以走了。” 说完就要把毕增扔出去。 “塔哥,塔爹,塔爷爷!” 毕增立刻哀求起来:“我确实有所隐瞒,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二奎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微微点头。 二奎随即停住,没把毕增扔出去但也没松手,像是拎着一只小鸡子似的拎着毕增。 毕增带着哭腔说道:“叶千办,不是我不想说实话,实在是怕说了实话您会杀了我......我确实是被派驻在这支山匪队伍里的......” 不得不说,此人演技着实一流。 看起来眼神之中满是悔恨,下一息就可能因为悔恨而自尽的那种。 “当时年少无知被坏人利用,又被怂恿,进了这山匪队伍里做谍子,后来每日想起都悔不当初......无数次我想一头撞死,也不想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可是我懦弱啊,我不敢自杀,整日活在痛苦之中,是见到了叶千办才感觉自己见到光明!也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毕增大声说道:“请千办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挪开视线。 片刻后毕增低下头说道:“派我在这支山匪队伍里的是一家钱庄的人,钱庄其实就在距离瑶县没多远的地方。” 他看向叶无坷:“这家钱庄,我怀疑就是叛军用以洗钱的地方!” 他大声说道:“现在我就愿意带千办大人去那家钱庄,一举将贼人全部歼灭!” 叶无坷问:“铭泰钱庄么?” 毕增听到叶无坷直接说出铭泰钱庄这几个字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料到叶无坷竟然知道铭泰。 “铭泰钱庄为何人洗钱?” 叶无坷问他。 毕增连忙回答:“我实在是地位太低了,我知道的不多,当初也是因为欠了铭泰的钱所以迫不得已才为他们做事。”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我可以拿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发誓,我真的没有骗您。” 见叶无坷的眼神逐渐寒冷下来,毕增心里一紧。 “不过!” 毕增立刻补充道:“虽然没有人告诉我铭泰钱庄背后的东主是谁,但我自己猜测可能与中原之内那些一流世家有关。” “他们应该还和突玉浑人早有勾结,这些年来突玉浑悄悄潜入蜀中的人多数应该都是铭泰钱庄安排进来的。” 他大声说道:“这种败类,就该五马分尸!不,就该凌迟处死!” 毕增义正辞严的说道:“我虽然身在匪巢可我心向百姓,我最看不起那些勾结外寇的混蛋,现在千办大人给我一把刀,我能马上就去把铭泰的人全都宰了!”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抽出来递给他。 毕增:“这......” 叶无坷不想再多浪费时间了。 他问道:“在瑶县北侧那三座小山上是不是分别有人?都是谁?” 毕增:“千办啊,我实在是地位太低......” 叶无坷一伸手把毕增从二奎手里接过来,朝着城下就甩了出去。 “割掉他人头的可以活命。” 随着毕增被摔在城下,那些战战兢兢早就想逃走的山匪立刻变了,就好像狼群一样扑上来。 他们手里已经没有兵器了,所以很难将一个活人的人头割下来。 然而在求生的本能之下,人几乎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眼看着昔日还对他格外敬重的那些山匪如同野兽一样围过来,毕增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求饶:“千办我知道错了,我不敢再隐瞒了,求千办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他抬头看向高处,叶无坷站在城墙边缘俯瞰,那少年看似脸色平静,可毕增却看出来那绝非平静,而是无情。 狼群一样扑上来的山匪将毕增按住,拳打脚踢,甚至上口撕咬。 毕增武艺还算不错,也没能坚持多久。 想杀他的人有那么多,他就算能打又能打翻几个? 没多久,他身上衣服都被撕扯的粉碎,身上都是血痕,尤其是脖子位置,被人用指甲挠出来的血痕又深又重。 “是杨家的人!还有日月堂!” 毕增嘶吼着:“还有黑武人!还有黑武人!” 第六百二十六章突玉浑人 一根绳索从城墙上放了下去,刚巧就垂在毕增的眼睛前边。 已经退无可退的毕增在看到这条绳索的那一刻,仿佛看到的是捏指微笑的禅宗大德。1 没有丝毫迟疑,毕增一把攥住了绳索。 二奎稍稍一发力就把毕增从城墙下边提了起来,那毕增甚至有一种冲天而起的鱼跃感。1 再次回到城墙上的毕增和小半刻之前的毕增判若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条一条的,和身上的血痕绝配。1 头发也被抓掉了不知道多少,头顶上也是血迹斑斑。 脸上被抓的如同蛛网,脖子上的血痕更重。1 跌坐在叶无坷面前的毕增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会儿是一点儿也装不出来了。 二奎在毕增面前蹲下来,蒲扇那么大的巴掌要落下的时候吓得毕增往后一躲,却发现那蒲扇般的巴掌竟然温柔的在他头顶拍了拍:“吓坏了吧。” 毕增看着这位黑铁塔似的大爷,战战兢兢的点头。 二奎说:“不怕不怕,他们下手真是没个准儿,下次不会再把你丢下去了,你乖乖的,不乖也不会把你丢下去了,我下手比他们有准,一巴掌你准死,咱不受折磨。”1 毕增:“” 没片刻,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1 他确实是铭泰钱庄派驻在这股山匪里的谍子,而这些所谓的山匪,其实都是日月堂在这十几年来在东西两蜀招揽的人。 这些人,要么就是被地方官府追捕的贼寇,要么就是平日里好吃懒做但却对朝廷不满的废人,还有前朝旧楚的余孽,以及所有能拉拢的都被他们拉拢了。 这些人本来就仇视大宁,稍微给他们一些好处他们马上就会答应下来。 朝廷在西蜀道剿匪之后,大批的山匪被剿灭,山中的营地也多数都被摧毁,但依然还能用。1 这些人钻的就是这个空子,这个山里已经剿过匪寇了,朝廷大军自然不会再来一次,所以他们就潜伏下来。 还有一大批人,平日里就如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城镇之中,日月堂的人一召唤,他们马上就能聚集起来。 西蜀道本身就是大宁治下最不稳定的地方,这里有太多的旧楚余孽和各大世家的势力。 再加上日月堂早早就与突玉浑勾结,试图借助突玉浑的力量把西蜀道从大宁分裂出去,所以今日这小小的瑶县,就变成了日月堂展示力量的地方。1 叶无坷能想到这其中必然有黑武人的影子,却没有想到黑武人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瑶县坐镇。 作为大宁最大的敌人,大宁也是黑武最大的敌人,两国在对方境内都安排了大量的谍子进行活动。 当然不只是黑武人在大宁境内搞破坏,大宁的谍子在黑武帝国之内也干着一样的事。1 毕增的地位确实不算多高,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具体到是谁在瑶县坐镇他不知道,叶无坷对此也并无怀疑。 “叶千办。” 毕增带着哭腔说道:“现在您相信我的真诚了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浑身的伤:“我这也算是为千办大人卖过命流过血了吧。” 这句话说的,把叶无坷都说愣了。 叶无坷也算是见多识广,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什么类型的人也都见过。 之前也有个和毕增看起来差不多的家伙跟着他,嘴脸类似,那个家伙叫林东升。1 但对比来说,林东升和毕增相比可真是太要脸了。 毕增说:“我知道千办大人身边肯定不缺忠诚之士,可如我这样愿意为千办大人抛头颅洒热血的也定然少见,所以请千办相信我,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交代我办。”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真诚的好像叶无坷根本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受伤的。 就好像他刚刚把拼了命把叶无坷从虎口之下救出来 二奎也愣了:“你还能再多流点血,那就更忠诚了。” 毕增没有丝毫迟疑,双膝跪地看着二奎说道:“爷爷,你是千办最信任的人,我是千办的走狗,也是爷爷你的走狗,以后有什么事,爷爷只管吩咐。” 二奎又愣住了。 他再次出现了那种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又怕粘一手屎的恶心感觉。 “千办!” 毕增一脸忠勇的说道:“虽然我地位很低不知道日月堂到底是谁在幕后主持,可我猜测一定和杨家余孽有关。” 他忠诚的好像是叶无坷的包衣奴才。 “杨家在蜀中一直都暗中活动,铭泰钱庄里也有大笔的银子归杨家所有。” 毕增抬起手就指向了瑶县北边的那三座山包:“那些一流世家两边押宝,虽然大宁现在国富民强,陛下春秋鼎盛,可他们也没有放弃在杨家身上继续押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家那个老不死的一定也会来这,因为千办大人现在身份尊贵,能把您困在这,他们就觉得有筹码和朝廷谈判了。” 毕增说:“若非是刚才为千办大人拼命的时候受了伤,我现在就去那边亲手把杨家那老不死的人头割下来献给千办。” 二奎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怎么就算是为他拼了命?” 毕增立刻说道:“城外这些败类都是想来杀了千办的,就算他们杀不了千办也想把城中残存百姓都杀了,这些人,都是千办的敌人。” “我被千办的敌人打成这样,这简直就是浴血奋战,我被千办的敌人打,那当然就是在为千办大人拼命。”1 二奎皱眉,觉得脑子好乱。 他说:“可你也是千办的敌人。” 毕增马上就反驳道:“我已经弃暗投明了啊,禅宗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弃暗投明和立地成佛都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我还是千办的敌人,那他们为什么打我?正因为我已经不是千办的敌人了而是千办的人了,所以他们才想打死我。” 二奎脑子更乱了。 叶无坷道:“行了,自己找地方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还有事问你。” 毕增连忙爬起来:“多谢千办多谢主人!” 说完连滚带爬的自己找地方处理伤口去了。 二奎说:“这个家伙我不喜欢。” 叶无坷道:“他还有点用呢,等没用了把他交给百岁处理。”1 这句话的话音才落,忽然间听到呼的一声。 像是突然出现了一股旋风,可根本就没有什么旋风。 来的是一片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箭雨。 “伏低!” 叶无坷立刻喊了一声。 城墙上的战兵和廷尉马上就把身子压了下去,片刻之间,城墙上,城墙下,还有那些山匪的身上,就长满了一层毛毛草一样。 白羽遍地。 这一轮羽箭之后,城外数百山匪竟无一人活命! 就连这瑶县的城墙上羽箭都密密麻麻的,可想而知这箭上的力度有多恐怖。 “像是排弩” 叶无坷轻声自语。 排弩这种武器就连大宁战兵都不是每支队伍都装备了,大部分都分配在边军之中。 如果叛军之中真的连排弩都有,那西蜀道的问题就不只是地方官府的问题了。 叶无坷等着外边噼噼啪啪的声音停下来之后往外看了看,城墙下边一地尸体。 刚才还在卖力殴打试图杀了毕增的那些山匪,此时已经全都死了,羽箭密集到连受伤暂时不死的可能都被掐灭。 看到了那些箭之后叶无坷有了判断不是排弩。 这些弩箭看起来比大宁战兵惯用的弩箭要粗一些长一些,前端的箭簇造型也不相同。 不是中原武器。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叶无坷又敏锐的听到了呼的一声。 “伏低!” 叶无坷再次提醒手下。 这一次飞过来的箭更为粗大更为有力。 箭雨从城外开始落地然后一直往城内蔓延,覆盖式的打击。 城墙上,城内的街上,屋顶上,瞬间就铺了一层。 城中一些没有来得及避闪的百姓和厢兵,只片刻就被箭雨放翻在地。 有一个厢兵抬头看着黑压压的羽箭下来竟然吓得忘记了躲闪,倒下去的时候身上竟然有七八支箭。 这种程度的覆盖打击,如果是在平原交战的话,一轮,就可能造成上千甚至更多士兵伤亡。 瑶县城南。 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蛮兵将领平静的看着前边,在他身前是点起来的湿柴,大量的白烟升腾起来,遮挡住了他的箭阵。 在他身后是至少数千名弓箭手,和大宁弓箭手完全不同的弓箭手。 这些蛮兵用的都是如今的中原已经极为少见的弩,造型古朴,每一张弩都需要两人操作才行。 弩机形同一只张开翅膀的鹰,一人稳定,一人全力拉开机括将弩箭装填进去。 这种弩,是至少一千多年前诸国纷争时候的武器,中原早就已经弃之不用了,因为射速实在太慢。 可是没有想到,这种弩竟然在突玉浑被大量装备且加以改进。 射速慢,威力大,只要数量足够庞大,就能成为战场上的大杀器。1 这是前边几排弓箭手所用的弩机,后边则是更大的弩机,最大的,竟然需要四人才能操作,射出去的弩箭,与大宁装备的重弩几乎相同。 射速无法与大宁制式弓弩相提并论,但只要形成规模杀伤力依然大的难以想象。 突玉浑人将这种中原人一千多年前用的弩机发扬光大,改进到了极限。 尤其是最后那些四人才能操控的弩机,一次能射出一排五支弩箭,射程极远,穿透力极强。 这名突玉浑将军再次扬起手臂:“准备好,这是检验我突玉浑箭阵的难得时机,对面城内的就是大宁的战兵,如果他们抵挡不住,那将来在战场上,其他战兵也一样抵挡不住。” “从今日开始,每日两次对瑶县打击!” 名为符黑狐的将军手往下一压:“放箭!”1 第三轮羽箭呼的一声整齐的放了出去,天空马上就又出现了一片移动迅速的乌云。 啪啪啪啪 城内,不少房屋都被打穿,本来就不坚固的民居挡不住威力巨大的弩箭。 藏身在屋内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被弩箭射死射伤。 符黑狐等到三轮羽箭结束之后马上下令:“退!” 这些突玉浑的士兵动作极为迅速,将那些大型的弩机迅速拆卸,竟然能分开成很多部件,各自背上后朝着后边山林退去。 等到白烟散尽,已经不见他们的身影。 第六百二十七章到底谁坐镇? 竹林。1 于竹林说,我与清风皆过客。2 于我说,竹林与风亦是我。 瑶县不只是城北那三座小山上有竹林,在城外也有大片大片的竹林。 竹林随风动,有人站在竹林高处竟也能随风而动。 竹林之内,还有两人站在那穿林风中仰望天穹。 束休站在竹林之上,轻飘飘的就好像一片寻常无奇的竹叶。 他在看着瑶县那边的情况,眉头微皱,显然已有些沉不住气。 一开始那些实力并不怎么强的山匪进攻时候他还不在意,他知道姜头的本事也相信大宁战兵的战力。 可是当他看到至少数千精锐士兵以箭阵袭击小城之后,眉宇间就少了几分淡然从容。 “还不至于。” 竹林下。 徐胜己微笑说道:“现在还只是示威,叶无坷无性命之忧,况且你低估了谁也不该低估了他,再况且,你低估了谁也不该低估了高清澄。”1 束休回答:“我不低估谁,但那是我的弟弟。”1 徐胜己微微一怔。 他也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束休对那个小名叫姜头的少年有了如此深重的认同。 “沉住气。” 徐胜己道:“看起来这战场在小小瑶县,实则还是在长安。” 他语气平和,似乎一切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突玉浑世子沿芒并非是个没沉稳的人,他忽然调兵现身一定是受了谁的影响。”1 徐胜己道:“猜来猜去,大概是黑武人来了。” 束休嗯了一声。 是啊,大概是黑武人来了。 这十几年来,大宁和黑武人之间的战争大部分时候都不在真正的战场上,而是双方都不遗余力的在对方国内制造事端。 大宁西蜀道这边隐患无穷,而且现在这些隐患也陆续暴露出来。 黑武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去年,黑武帝都红城爆发了一场哗变,底层的苦力冲上街头,一开始还是示威游行,后来就成了冲击商铺和贵族。 今年年初,黑武那边有十几个小部族联合起来要求脱离黑武帝国组成联盟王国。1 这两次事件对于黑武人来说好像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可这苗头并不好。 大宁这边,西蜀道的事由叶无坷引发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黑武人也好,突玉浑人也罢,他们制造的隐患已经压不住了。 与其说是他们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不如说是时局逼着他们不得不现身。 徐胜己道:“黑武人逼着沿芒在这现身出来,还是想让大宁朝堂上下对太子殿下产生质疑,沿芒是太子殿下亲自选的盟友,现在沿芒成了敌人”1 他看向束休说道:“有些时候,想扶植谁取代谁,并不一定是非要把扶植的那个人举到足够高的位置,而是要把本来足够高的那个人往下拉一拉。” 这些事束休当然想到了,如果不是事关叶无坷的话他也能和徐胜己一样淡定从容。 这个计划,不得不说有些庞大也有些吓人。 太子李隆势这几年始终都在大宁西部行走,接触了突玉浑人,接触了西域人,也接触了西北草原各部。 可是一场盛典,西域人和草原人都试图在长安城刺杀陛下,这事,怎么说都会让太子李隆势沾染一身腥臊。 现在连沿芒都下场了,消息一旦传到长安势必会引起争议。1 想想现在这复杂的局面,太子殿下的声誉一旦受损大宁的国基都会受到打击。 沿芒和黑武人联手,和大宁之内一些世家大户联手,还可能和大宁西南之外的敌人白蒲联手,而这些都可能牵扯到太子殿下。 大宁百姓心中的仇恨也是分等级的,仇恨世家大户喝人血吃人肉是一个层次,仇恨白蒲人在西南烧杀劫掠是一个层次,但这两个层次加起来也不如仇恨黑武人的层次高。 一旦把太子殿下和黑武人联系起来,往小处说,大宁百姓对太子的信任降低,对大宁未来的期望降低,往大处说,信仰都会产生动摇。 徐胜己道:“他们能和陛下讨价还价的筹码从来都不是你那个弟弟,也不是现在西蜀道的归属,而是太子的声誉。” 束休低头看向徐胜己:“你说的没错,可我的弟弟在这儿。”1 徐胜己叹了口气:“你以前绝不会如此不沉稳。” 束休没回答,因为他已经回答两次了。 徐胜己道:“对手只是想利用这次大事来告诉陛下,你毁掉世家,世家就毁掉你的儿子,不只是一个儿子。”1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明确说出来,因为我根本没必要明确说出来。 不管二皇子是不是出于本心要争夺皇位,不管温贵妃是不是真的是那幕后主使。 一旦大宁的百姓们确定大宁皇帝陛下的两个儿子手足相残,这影响就足够大了。1 “大宁有很多特别强大的人在支撑着。” 束休此时看向徐胜己说道:“可我在乎的人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支撑着。”1 徐胜己:“果然关心则乱。” 束休:“你以后也会明白的。” 徐胜己没回应,最起码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体会过这种关心则乱。 哪怕是他深知自己的父亲将来一定会出问题,可他也没有这种关系则乱的感觉和反应。 “你再等几日?” 徐胜己问。 束休站在竹林高处还在随竹海而动:“如果他们真的开始发力攻城,我就去那边。” 他的目光,在瑶县北边的那三座小山上。 与此同时,福位山。 二先生看到了突玉浑人开始发力,这出乎了他的预料,因为在计划之中突玉浑人的介入,绝不是这么早的事。 所以在看到突玉浑箭阵覆盖打击瑶县县城之后,他忍不住往禄位山那边看了看。 “黑武人果然是变数。” 二先生道:“他想让突玉浑人早点入局,逼迫朝廷对西蜀道用兵,黑武人才不在乎我们这些想谋利的人,他要谋的是大宁内乱。” 坐在他身后的一位老者问:“那为何日月堂还要和黑武人有牵扯?” 二先生笑了笑:“和黑武人有牵扯的不是日月堂,而是杨家。”1 那老者微微皱眉,如他这样身份地位的自然很快就能反应过来二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二先生笑道:“日月堂从一开始就是以杨家的身份筹建,最大的得利者也一直都是杨家温贵妃用甩了一手金蝉脱壳出来,她倒是甩脱的干净,可却把日月堂也给甩到明面上来了。”1 “大先生要谋瑶县这个局,就不是单纯的只为一个目的,诸位也都知道,大先生谋局从来都是有进有退。” 那位老者点头:“如果和朝廷谈妥了,那我们就把杨家献祭出去,如果和朝廷没有谈妥,那我们还是把杨家献祭出去。” 二先生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旧楚余孽这四个字都是最好的壳。”1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日月堂从来都不重要,铭泰钱庄更不重要,西蜀道这边被时局逼迫着暴露出来的太多了,所以就一定要换个壳。” “我们可以是山海图,也可以是日月堂,当然还可以是其他什么都随便,人在就好,西蜀道谋不下来我们就去谋别的地方”3 他再次看向福位山那边:“黑武人心急就让他们急,突玉浑人心急也让他们急,我们能脱身,献祭什么都没关系。” 那位老者沉声道:“可献祭什么都不能白献祭,失去了的不能白失去。” 二先生点头:“所以叶无坷必须死,如果我们连一个小小的叶无坷也不能杀,那以后还怎么立威?”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中间的那座寿位山:“只是杨家的人到底在干什么?”1 那位老者道:“不管杨家要干什么,不管他来不来,我们这些人劳师动众的来了,如果叶无坷还能安然无恙那日月堂也好,铭泰钱庄也好,确实没必要存在了。” 二先生脸色一沉。 老者道:“十几家来了半数,另外的半数没来二先生就该知道是为什么。” 二先生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阴沉。 这些在大宁之内堪称一流世家的有七八家在这,还有不少家在另外一个地方等着消息。 在那边坐镇的,也是这些世家的主事。 距离瑶县大概有百里之遥,西蜀道一座名为皓镧山的大山之中。 崔家主事崔校正在一群护卫的保护下进入皓镧山庄,他一边走一边问:“王家今年轮流做主事,选了这是个什么破地方,山高闭塞像是个牢笼。” 说到这似乎觉得有些不吉利,后边的话就忍住了。 他走到大厅外,却见已有不少人在门外等着了。 除了他崔家来了人,卢家,谢家,长孙家,赵家,还有李家都来了。 只是这些大人物竟然全都在大厅外站着,一个个脸色阴沉显然都不满意。 “崔公,你也到了。” 李家的主事李尚清抱拳问候。 崔校正回礼道:“李公既然早到为何在门外等着?” 李尚清请哼一声:“王陆源倒是好大的架子,今年轮到王家主事,他派人把我们都请到这里来,他自己却还没到。”1 崔校正皱眉:“他没到就没到,还要在外边侯着他?”1 李尚清道:“刚才我着人问过,说是大厅之内尚未布置妥当,因为给各家送消息都有些仓促,所以皓镧山这边准备也不足。” 崔校正哼了一声,倒也没在说什么。 他们这些大人物虽然都不在大宁朝堂里任职,可家族实力都依然震慑一方。 “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长孙家的主事长孙后海脸色不悦:“若再不开门,我们也不必再等了,王家越来越没分寸,莫不是觉得轮流主事就是做了皇帝。” “王家是何日给你送的消息?” “七日之前。” “嗯?那不对啊,王家派人给我送消息在此议事是三日之前。” “噢?可给我送消息是两日之前。” “给我送消息是九日之前。” 几位大人物互相对了对,发现这消息送的竟然是按照路程远近计算好的,所有人感到皓镧山的时间都被算好了,只要接到消息赶来此地,那就一定会在今日齐聚。1 “王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孙后海不想再等了,转身要走:“我要回去了,还不如等着瑶县那边的消息。” 他刚转身,就看到大厅的门开了。 一个青衣小厮出门外:“迎客厅已经准备妥当,请诸位入座。”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迈步进了大厅,大家都想看看这王家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陆续进门,大厅的木门随即缓缓关闭。 厅内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的点燃,他们所有人都定睛往正北主位那边看过去。 有个一身黑色锦衣,明媚秀美又英姿勃勃的少女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的在扶手上敲着。2 “你是谁!” 有人大声问道。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那些人。1 “叶无坷在瑶县掉一根头发,各大家族就整整齐齐的办丧事。”6 她扫过那些大人物,如扫蝼蚁。 第六百二十八章我定的 高清澄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把本该是另外一个姓氏的人今日应该坐的椅子上。 不是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任何一家一姓,甚至都不是今年轮流主事的王家。 而是杨。1 西蜀道这个看起来各大家族要与朝廷谈判的大局,是以杨姓挑头而立。 杨姓很特殊,因为是前朝旧楚的皇族。 西蜀道也很特殊,因为当年旧楚最后一个皇帝杨竞就是逃难到了西蜀且最终死在了西蜀。 旧楚愚忠全都跑到西蜀道来,他们失去了皇帝,所以他们向皇帝的亲近之人宣誓效忠,也就是日月堂那些人嘴里所说的那个姓杨的老不死的。 按照辈分,那位老不死的还是最后一个楚国皇帝的叔叔,于旧楚战神杨迹句同辈。 只是当初杨迹句大杀四方的时候,这位窝囊亲王就在西蜀过着他那惬意的小日子。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旧楚最后的希望。 这位无数次被大宁的反贼抬到最高处,犹如一杆大纛屹立不倒的老人家,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他被抬到了那么多地方,抬到了那么多高处。 但他好像乐于享受这种威望,那些实为私利的家伙只要一天把他当大纛一样供着,那他就衣食无忧。1 瑶县北侧那三座小山居中的寿位山上,那居中的座椅是给他留着的,今日这皓镧山庄内,居中的座椅也是给他留着的。 “陛下一直不是很愿意让我出来做些事。” 高清澄语气平淡的说道:“不是因为陛下觉得女人做事不完善不稳妥不仔细,只是因为陛下觉得我做事无趣。”1 她抬眼看了看那些已经是脸色逐渐发白的大人物。 如看蝼蚁。 “我以前经常会想,虽然你们这些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可称地方豪强,你们聚在一起更是有数不清的财富,可在大宁朝廷面前这一切不过儿戏,为何陛下就许你们一直这样儿戏?”1 她看向长孙后海。 “你们应该也很好奇,明明陛下对你们始终不放心却为何不干脆直接动手?毕竟这天下间能不找理由也能随便找理由的人,也只有陛下了。” “你们找到答案了吗?” 高清澄问。 那些人应该都想过这个问题,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不想。 也许他们之中也有人早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想到了那个真正的答案,可在此时,他们不愿意说出来。 他们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有多少手段,他们此时虽有惧意,却也觉得他们底牌尚在,毕竟连大宁的皇帝陛下之前也没动他们。 高清澄见他们不回答倒也不在意。 她今日本来就不是因为在乎他们才来的,她是在乎如今身在瑶县的那个家伙来的。 “你们不说还自觉知道但不想说,其实你们并不知道。” 高清澄语气依然平静。 “大宁立国第三年大旱,灾民百万,朝廷也是内外交困想拨款赈灾都拿不出,廷尉府忽然接到密报,有人试图利用灾民制造事端,图谋不轨,于是副都廷尉派人调查。” 她再次看向长孙后海说道:“廷尉府查出来怂恿百姓闹事的是旧楚余孽,这些逆贼表面上经营恒顺商行,实则暗中筹谋反抗大宁,查到恒顺商行之后,廷尉府开始加大力度深挖。”1 “那次看似已经查到最深处的案子一共牵连出来七八家商行,涉案的人员有数百,朝廷罚没的款项累积起来有近千万两,这笔银子,全都用于赈灾济民。” 高清澄说到这的时候,长孙后海的脸色已经变了。 因为大宁三年那件案子如果廷尉府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就一定能查到是他长孙家在背后主使。 所以长孙家用了许多手段,以断腕的狠厉把不少手下不少生意相当于送给了廷尉府一样。 虽损失惨重,却也成功保全了长孙家。 见长孙后海的脸色变幻不停,高清澄也懒得再看他。 诚如高清澄所言,这些能在某一地称之为豪强的大人物现在似乎已经逐渐明白过来什么,明白到他们以前想到的那些可能,以为的真相,其实和真相并不相干。1 “大宁立国七年,江南水灾祸及七郡三十一县,大宁调集战兵厢兵不计代价堵住决口,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让百姓们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时逢黑武南下,数十万贼兵寇边,大宁才刚刚有些盈余的国库已经将银两拨给北疆,正是这时候,河堤决口,百姓死伤无数。” “陛下让廷尉府查办巡防河堤是否有玩忽职守之事,廷尉府查案,又查到了有人试图利用灾民闹事。” 高清澄说到这看向赵家的人。 “这件案子查下来,廷尉府得脏银千万计,这笔银子全部用于救济百姓灾后重建。” 赵家那位主事,脸色稍显发白。 高清澄又看向李家的那位主事。 “大宁立国十三年,军屏道地震,房屋倒塌数万间,死伤百姓数万,有人趁机怂恿百姓哄抢救灾物资,围攻地方官府,甚至对赶去救灾的战兵大打出手。” “有数十名当地救灾的官员和捕快竟然被匪寇围堵,不明真相的百姓将他们捆绑起来殴打,即便如此,官府的人对百姓们也没有动手还击。” “可是后来,这数十名地方官员和捕快竟是被暴徒吊死,尸体还被一把火烧成了焦尸” “这件案子,廷尉府查了三个月,数百人被斩首示众,又在其背后查到了有人试图谋逆,军屏道几个旧楚余孽家族被灭族,查抄脏银数百万两,这笔银子同样用于安置灾民。” 高清澄看着那李家的人问道:“事情过去了差不多快十年,当初作恶的人也都已经被枭首示众,能追查到的,一个都没遗漏,有些人自以为侥幸逃脱,只是因为查到的确实与他无关。” “后来有人给副都廷尉送了一封信,匿名送到廷尉府,请求副都廷尉不要再继续追查,还说暴徒杀害地方官员的事,确实不知情,是当地那些旧楚余孽自作主张。” “为此,这个送匿名信的人还主动交代出了其他旧楚余孽藏身之处,除了又抓住上百人之外,还查获了这些逆贼藏匿脏银的地方,得银数百万,后来用以对黑武人交战的军费。” 李家的人低下头,似乎是不想让高清澄看清楚他的反应。 “你们这么多年来一定都在想,陛下为什么不直接把你们都拿办了?是不是陛下也要顾及地方安稳,顾及大宁商业安稳,顾及民心安稳?” “不是。” 高清澄道:“我在廷尉府卷牍库里读过很久很久的卷宗之后才明白过来,陛下不动你们,是因为你们是大宁的钱袋子,你们只要不过分,安安稳稳的只赚些干净钱,那你们可以一直赚干净钱。” “大宁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哪怕只是看起来干净的,大宁也只是向你们借,如果你们不干净,哪怕有一点不干净,那大宁就是伸手拿。” “大宁很大,天下百姓总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我说的直白些所以大宁需要从你们的钱袋子里往外掏钱的时候,总是会掏出来。”1 “灭了你们会有些震荡,可对于大宁来说这震荡不及一次大旱,不及一次水患,不及一次地震,当然灭了你们,钱袋子也就没了。”2 高清澄说到这又扫视了一下那些大人物。 “或许这就给你们造成了些错觉,错觉你们有实力有本钱和大宁谈条件。” 她缓声道:“大宁可以拿你们当一直能往外掏钱的钱袋子,也可以一次就掏完我读过的史书和卷宗告诉我,如你们这样的人是杀不绝的,但你们是可以杀绝的。”1 “不管是前朝旧楚的无能,还是现在大宁的强势昌盛,终究会有你们这样的人层出不穷,你们会赚钱,钱袋子就一直在,不是你们,自然也有别人。”1 “所以你们为什么觉得,你们能谈判?” 高清澄起身。 “我确实很无趣,如果是副都廷尉亲自来的话今日的局面会有趣的多。” 她看向手下廷尉:“给他们发下去吧。” 廷尉们随即上前,给这些大人物们每人分发了三张纸。 这些大人物们看着手里的纸,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他们都听懂了高清澄的话,但不是很明白此时给他们发三张纸是为什么。 高清澄坐在那,端正笔直的像是一位领兵作战多年的将军。 在她身上,能看到在女子身上几乎看不到的极为罕见的英气和霸道。 “王家的人今日该在这做主事,刚才的道理我也和他讲了一遍,道理他懂,所以我也给他发了三张纸,但他不懂这三张纸做什么用处。” 高清澄道:“所以王家没了。” 在场的大人物们,整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谁先猜猜,这三张纸是做什么用的?” 身份奇高的这些大家族的主事,平日里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甚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改变某一地的经济格局。 他们在很多时候,甚至能左右当地民生。 现在轮到他们来感受这种随随便便就被人定下生死是什么感觉了。 会写的活,不会写的死,他们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朝廷要在南疆动兵,接下来是和突玉浑交战,再接下来会是打出整个西南百年太平王家一家的财产,不够。” 高清澄缓缓闭上眼睛。 “计时。” 一名廷尉随即上前,把一个沙漏放在桌子上。 沙漏的速度不算快,但这个沙漏很小,从上边完全漏到下边,大概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长孙后海沉默一会儿,提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 这第一张纸是写给在瑶县的人,马上离开瑶县,如果有谁迟疑耽误了时间,绝不饶恕。 第二张纸,他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写下了长孙家现在全力之下能调用出来的财产。 第三张纸,他犹豫的时间最长,最终写下了长孙家在大宁内外的所有生意,以及各地生意的主事是谁。 三张纸双手递过去,廷尉接了之后转交给高清澄。 高清澄看了看第一张纸,随手放在一边。 第二张纸她扫了一眼,撕了。 第二张纸又扫了一眼,还是撕了。1 “你们家族有多大的生意,廷尉府知道的比你们自己可能还清楚些。” 她看向长孙后海,语气平静的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 “这么没决断?” 长孙后海脸色惨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要过来两张纸。 第一张纸上写了有数十个名字,包括他自己。 第二张纸上写下的更多,都是家族的年青一代。 两张纸再次送到高清澄手里。 高清澄看过之后,写着长孙后海那张名字的纸她放在一边,写着许多长孙家年青一代名字的纸她递给手下廷尉。1 “先死一张以观后效,第二张暂且留着,对抗朝廷总得有对抗朝廷的下场,不然以后谁都忘了规矩是朝廷定的。” 高清澄看向其他各家。 依然平静,平静的好像根本没有涉及人命生死。 “不过你们想杀他所以死一张纸。” 她说:“不是朝廷定的,是我定的。” 第六百二十九章问罪 大厅里寂静无声。 有人拿着笔在那发抖,有人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悲愤,还有些人隐隐带着些杀气似乎是想鱼死网破。1 可是哪怕已经到了涉及生死,甚至是涉及到了许多人生死的时候,这些大人物们,还是没有一个敢最先站出来行那鱼死网破之举。 这让高清澄的眼神里,鄙夷渐重。 “对抗朝廷?” 她语气淡然却又透着一股冷冽锋利的说道:“你们连手握一点朝廷权力的我都不能抵抗,还妄图对抗朝廷?陛下张口闭口之间给我的权力就能让你们这些自认为家业庞大手眼通天的人灭族灭种。” 她不再对这些人说什么,这些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起身之后,少女如同一阵风似的从这些大人物们之间穿过。 而这些不管他们自己写不写上名字,名字都已经在死神名册上的人,在这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选择避让。1 聂惑跟在高清澄身后,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大小姐的气场压迫。 别说是那些人,就连她都一阵阵害怕。 大小姐身上释放出来的威压,就不像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威压。 聂惑在这一刻也忽然间懂了,大小姐在她面前的时候是大小姐,但大小姐在绝大部分人面前甚至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她可以是任何她想成为的角色。 尤其是在这些人面前,大小姐的身份甚至可以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人。 是权。 是力。 是毋庸置疑也质疑不了的道。 而这道,只是皇帝所代表的天道力量释放出来的一丝一缕而已。2 高清澄,只有在那个家伙身边的时候才是一个女孩子。1 在高清澄和聂惑离开大厅之后不久,一位身穿铁甲的将军缓步走进大厅接替了高清澄。 “我虽然是个军人,但比刚才那位好说话些。” 这位铁甲将军语气也很平静的说道:“我不强求你们一定要把名字都写下来,我相对宽容些,你们不写没关系,也可以口述,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死,也可以选择被杀。” 他说:“敬重生命。” 但听起来他好像一点都不敬重。 高清澄离开大厅之后朝着后院过去,这座皓镧山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建,也不知道是何人修建,不过始终都有人在这清洁打扫,所以看起来没有丝毫破败之相。 后院这边和大厅相比少了些肃穆多了些秀美,但是这秀美,随着高清澄走过,都被冷冽摧毁。 她的杀气未消。 这次高清澄心中所动的杀念前所未有的大前所未有的浓,聂惑不敢确定大小姐这么浓这么重的杀气全都是因为叶无坷那个家伙,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必然和那个家伙有关,就算不是全部也应该差不了许多。 后院这边有许多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在,高清澄大步走过的时候所有廷尉都俯身行礼。 她快步经过,因为她的杀气已经压不住的要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下一个目标并没有多远,就在后院的那个不大的凉亭内。 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那等着,他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哪怕只是一时之间的发呆,都会让他昏昏欲睡。 风从凉亭外边吹进来又穿过去,吹动了这位老人家的白发白须却吹不走他的睡意。 然而当他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冰冷刺骨的寒意将他的睡意彻底清理干净。 距离还远,他就从脚步声中听出了杀气。 他能在西蜀道这么复杂的地方好好的活着,还能成为不少人心中的信仰,就足以说明他不是传闻之中那么无能,也不似传闻之中那么窝囊。 哪怕在旧楚他还年轻的时候,就被他亲哥哥武亲王杨迹句评价了一句杨家不世出的窝囊废。 他叫杨迹承,一个在传闻之中已经老迈到无法自己动弹的老人。 在这一刻,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别说睡意全无,眼睛都睁大的溜圆。1 一身黑色锦衣英气迫人的高清澄走进凉亭,杨迹承俯身行礼:“见过郡主。” “如果以血缘论,我得尊你一声祖父,如果是以江湖规矩论,我也要叫你一声前辈。” 高清澄眼神如刀。 “但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只有三句话提醒。” 高清澄看着杨迹承的眼睛说道:“第一,你该知道你被准许活着是因为什么,如果你忘了,我就再提醒一句,你能活着是因为大宁皇帝陛下需要你活着,你活着,就有数不清的人往你身边靠,这是你活着的作用。” “第二,不要试图和我解释今日西蜀道的局面你完全不知情,自从你让人去北荒,你就没办法再遮掩你那点可怜的野心。” “第三,你能活着不仅仅是大宁皇帝陛下仁慈,还因为曹猎死保,还是刚才那句话,从血缘关系说你与我不远,可曹猎与我更近,你牵连他,我不在意以杨家人的身份把你这一脉斩尽杀绝。”1 杨迹承身形微颤。 片刻之后,这位世上为数不多的旧楚皇族俯身回应道:“我都记住了,请郡主让我的人来接我回去吧,我自此之后隐居山林,安安心心做一个名义上的反贼。” 高清澄道:“没有你的人了,今日之前所有跟在你身边的人都没有了,从今日开始,你身边的人全都换成廷尉府的。”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还想着在我这敷衍一番之后就去瑶县寿位山那把椅子上坐着?我生气的时候不仅仅会踹椅子,也会掀桌子,连摆桌椅的人我也不放过。” 这一刻,高清澄身上释放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她的真正威压。 也许每个人都不只一面,每个人在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都有不同的表现。 她可以是叶无坷面前那个温柔的姑娘,也可以是代表大宁天道降下神罚的屠戮神使。 “谁在瑶县那攒局,谁就出局。”1 高清澄转身而行的那一刻,身上烈红色的披风扬起,让人错觉那是一片红云,也让人错觉那是一片血海。 从几岁开始,用十五年时间在书院里读遍藏书,在廷尉府卷牍库里读遍卷宗的少女,怎么可能是寻常人? 她只是会藏锋,不是没有锋芒。 如果不是高皇后太喜欢她,不希望她过早过多的沾染血腥事,那廷尉府都廷尉的接任者,就不至于让张汤一直等到来了个叶无坷。 她如果想,早几年她就已经是都廷尉了,没有副。1 半个时辰之后,皓镧山庄外,那辆独特的马车已经在等着她。 在一队精锐廷尉护卫下走出皓镧山庄的少女回头看了看那连绵不尽的建筑:“让燕将军把尸体都送还给各家,名单也给各家送去,名单上的人有一个不是自己从家门走出来的,燕将军可以随意行事。” 她手下廷尉立刻应了一声:“是!” 上了车的高清澄闭上眼睛休息。 她眼睛上淡淡的红,是余怒未消。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聂惑轻声说道:“是不是要赶去瑶县?” 高清澄微微摇头:“瑶县不急着去,他们想杀他但不会那么急着杀他,这边的消息送到之后,如果谁还想杀他我们就去瑶县走一圈,在这之前,我们去益州问一句话。”1 聂惑心里一震。 大小姐要去益州问一句话,还能是找谁问一句话? 如今这西蜀道的道府益州城内,还值得大小姐去亲口问一句话的也就那一位了。 在马车缓缓向前的那一刻,在两百里外的益州城内,道府衙门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徐绩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看外边的暖阳,眼神有些疑惑。 正在为他研墨的年轻女子柔声问道:“相爷,是忽然想起什么了?” 徐绩刚要说话,外边就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 “明堂。” 有人在书房外说道:“有紧急消息送来。” 那容貌秀美气质典雅的年轻女子看了看徐绩脸色,然后对门外说道:“进来说。” 手下人进门,俯身说道:“明堂,刚刚收到消息,高清澄突然到了皓镧山庄,各家的主事之前不知道因为什么都离开本族,好像也都是往皓镧山庄那边去了。” 典雅女子又看了看徐绩脸色:“这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若各家的人知道高清澄去了皓镧山庄他们还怎么敢去?” 徐绩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能知道高清澄去了皓镧山庄,是因为她想让我们知道,那些人去了皓镧山庄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高清澄有足够的手段让他们不知道。” “她既然让我知道了她的行踪,那接下来” 徐绩有些头疼。 他语气之中都透着一股头疼的意思。 “那接下来,这位大小姐就要来益州找我兴师问罪了。” 典雅女子忍不住问:“她哪里来的底气,敢来相爷面前兴师问罪?” “她哪里来的底气?” 徐绩道:“你知道为什么之前几年陛下都没有安排高清澄去做什么事吗?你能明白虽然她什么都没做可却早早就成了廷尉府仅次于张汤的千办吗?” 典雅女子摇头:“是想让她再多学学?” 徐绩道:“学?她几年前就没什么可学的了陛下没用她,是因为她做事会显得太无趣因为这世上九成九的阴谋算计,九成九的人心叵测,她一眼就看穿了。” “她可以无趣到绕过所有繁杂琐碎的过程直接把结果找出来。” 徐绩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轮到我想想怎么应付她了,好消息是,她还给了我时间让我想想怎么应付她,而不是像那些所谓的一流世家的主事一样一点儿时间都不给。” 典雅女子还是有些不解:“以相爷身份,就算不理会她,她又能如何?” 徐绩因为这句话笑了笑,有些罕见的苦涩。 “朝臣们始终都在猜测,猜测陛下到底什么时候让徐绩滚出朝堂,他们猜不到,因为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他们笃定下来。”1 徐绩看向那女子说道:“可如果有消息传回长安说高清澄直接到益州来找我兴师问罪,那满朝文武也就都明白,离徐绩倒台可以开始倒计时了。”1 他依然揉着太阳穴。 “神为什么不可以有七情六欲?因为神一旦有了七情六欲那人间可就要遭殃了,女人为什么不能掌权?因为女人掌权可比男人掌权可怕的多” 徐绩想说,如果高清澄直接过来一刀斩了他再往长安那边送信,陛下和高皇后知道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马上替这位高郡主找一个必须合理的理由和解释。 而满朝文武也一定会接受这个理由和解释,根本不管到底合理还是不合理。 他没说。 毕竟他还是宰相。 可他还说多说了一句别的。 “开国那些大将军的子嗣都不俗,可能接住那些大将军的她才是排第一的那个。” 第六百三十章都拿过来 “这一切,皆是我与叶千办商议之后所定。” 徐绩难得的在一个外人面前身子坐的有些挺直,说话的语气之中也透着一种其他人无比陌生的温和。 “叶千办派人给我送信。” 徐绩看了看桌子上的书信。 “他推测,他会成为蜀西南这边整个局面的阵眼。” 徐绩看向高清澄,连眼神都是温和的。 “叶千办推算,民变是必然要发生的事只早早晚晚而已。” 他说:“在叶千办启用锦棉县县令袁巍升之后,他给我写信就提起过,用袁巍升大力整顿蜀西南这边的田产,铲除黑膏,清理外族,所以必然引起动荡。” “他还说民变发生之后才能看清楚敌人的底牌是什么,而他作为阵眼,就一定要出现在民变发生之地。” 徐绩说到这,语气已经不是温和而是歉疚。1 “民变发生之后,我已经调派益州所有能调派的兵马赶往瑶县支援。”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封信。 “这是今早我才收到的军报,益州兵马距离瑶县已不足五十里,不过遇到了大批的山匪设伏拦截,今早就已开战。” 徐绩又道:“除此之外,在叶千办的书信到了之后,我就派人往东蜀道求援,如不出意外的话,东蜀道的援兵最多再有七天就能到。” “叶千办推算,敌人困住他之后,必会想办法来联络我,于我周旋,想探知朝廷底细。” “细算时间,敌人围困民变之地大概有月余,按照叶千办的想法,其实所有支援兵力都应该在暗处等候。” “待敌人全部实力都暴露出来之后,各路援兵再会合起来将叛军围而歼之。” 说到这,徐绩稍作停顿。 “虽然事到如今一切都没有超出叶千办的余料,可我坐镇益州却没能更及时的给叶千办以支援却有疏忽之处。”1 这句话一出口,一般来兴师问罪的大概就都被堵住了。 可高清澄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她像是沉思着说道:“明堂刚才说,一切都没有出乎叶千办的余料,这里所可能发生的事他也都有推测,这些推测也都如实向明堂禀明。”2 说到这她抬起头看向徐绩的双眼:“如此说来,明堂确实是办的不好。” 如果是别人坐这位高权重的宰相,被一个少女如此评价那必然会有些怒意。 可徐绩没有,丝毫都没有。1 他点头道:“郡主说的没错,待回京之后,我之过错会向陛下禀明,由陛下惩处。” 就算不是一般人,徐绩的话说到这了那也能把后边的话都堵住了。 可高清澄也不是一般的不是一般人。 “陛下处置明堂的时候,也不知道瑶县那边被困而死的人尸骨寒了没有。”1 就算是徐绩这般城府,听到这句话脸色也不得不微微变化。 以高清澄的为人,以她的学识,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才对。 最起码在这一刻徐绩觉得,高清澄这个女娃儿的性格里终究还是少了些大气。 女子,总归是女子。 可他也没有想到,高清澄下边的话好像更不该是她这般身份能说出来的。1 “若明堂与叶无坷易地而处,回到长安之后陛下处置叶无坷的时候不知明堂的尸骨寒了没有。” 徐绩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高清澄起身道:“叶无坷事事处处都想到了也向明堂告知,是他把明堂当明堂看,明堂似乎没把自己当宰相看。”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郡主的话,确实让我惭愧。” 高清澄:“我不是特意跑一趟益州让明堂觉得惭愧的,我也不是特意跑一趟益州来看明堂惭愧,我只是想以朝廷之外的身份和明堂说一声,我家里人在瑶县。”1 说完这句话,高清澄抱拳道:“叨扰明堂了,告辞。” 徐绩起身相送。 他没有想到高清澄会说这些似乎没格调的话,更没想到高清澄会说了这样几句没格调的话就走。 然而越想,他越觉得不矜持没格调的高清澄这几句话才是真的应该听进心里去。 “郡主。” 徐绩看着高清澄已经上了马车,他忽然开口道:“我与郡主同去瑶县。” 这一刻,徐绩不得不反思自己怎么如此迟钝了。 高清澄已经说了一句不知道他徐绩被惩处的时候瑶县的人尸骨寒了没有,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为宰相他理应在瑶县出事之后就赶过去。 他若在瑶县,瑶县出了多大的事他都能罪减一等,他不在瑶县,瑶县出了多小的事他也罪加一等。 “劳烦明堂乘自己的车。” 高清澄透过车窗看着徐绩说道:“恕我不能久等。” 与此同时,瑶县。 福位山上,阔可敌君侣看了一眼正中的那座寿位山,该来的人今天还没来,那就说明事情发生的变故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大的多。 他确实想看着叶无坷死在瑶县,可现在他已经嗅到了危机的气味儿。 “包先生。” 阔可敌君侣侧头看向包微尘:“咱们得先走了,杨家的人迟迟不来此地的变故已不在叶无坷。” 包微尘立刻应了一声:“我去准备,一刻之后殿下即可下山。” 阔可敌君侣点头。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山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 到近前,来人俯身行礼:“日月堂派人送来消息,说已探知,杨迹承没来瑶县而是受邀去了皓镧山。” 阔可敌君侣沉思片刻,直接起身:“包先生,白露,咱们现在就走。” 三人刚要走,又有人来送消息。 “杨家的人到了!” 阔可敌君侣立刻看向寿位山那边,确实见一支队伍上了山。 三座山都不高,距离也不远,所以能看到那支队伍大概有多少人。 一架四人抬的滑竿直接到了寿位山的高处在寿位庙前停了,滑竿上的人下来之后就在寿位庙前的主位上坐了。 不多时,就有人挥舞旗帜。 意思是,请禄位山和福位山上的人过去相见。 “千里眼。” 阔可敌君侣一伸手要过来千里眼,朝着寿位山那边仔细看了一会儿。 包微尘劝道:“既然不确定来的人是不是杨家的,咱们还是不要冒险,不管是杨家的人还是日月堂的人,其实都信不过。” 阔可敌君侣点头:“我只是想看看日月堂的人去不去。” 他要千里眼,看的其实是禄位山那边。 不多时,他便看到日月堂的人陆续下山朝着寿位山那边过去。 “日月堂的人都是老狐狸,他们似乎并没有怀疑。” 枫白露劝道:“殿下身份尊贵,不该涉险,若依着我,连这都不该来。” 阔可敌君侣道:“此计若成,大宁西蜀必乱,突玉浑趁乱而入,宁整个西南都可能会被切割出去,到时候黑武大军南下,便是千载难逢的取中原江山的机会。” 包微尘想了想后说道:“那殿下在这稍后,我代表殿下去寿位山那边看看情况,若来人真是杨迹承,我再发信号。” 阔可敌君侣思考片刻点头:“也好。” 包微尘对枫白露说道:“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不必管我,你护送殿下先走。” 枫白露嗯了一声:“你也多小心。” 包微尘带了几名手下去了寿位山那边,上山之后没多久就看到寿位庙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之前他见过的那位日月堂二先生却并未在场,显然也和他们有一样的担心。 此时过来的多数都是那些世家的人,而且也不是主事。 他看向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却见是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包微尘忍不住推测,这是不是杨迹承的孙子? 可是看这个年轻男人坐姿如山,明显给人一种出身军伍的感觉。 关键在于,这个年轻男子看似平静却带着一股滔天的寒意。 包微尘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那个年轻男子朝着他看过来,他害怕在那人看过来的瞬间就有一把剑刺穿他的心口。 或许这是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包微尘下意识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那位端坐在主位的年轻男子缓缓开口。 “来迟了些,让诸位久等了。” 声音倒是有些温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温和之中包微尘都听出来一股锋利的金锐气息。 “之所以让诸位久等,是因为诸位确实不算多重要。” 那个家伙,用温和的语气说着看不起人的话。 “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先去了一趟西蜀道西疆,在那边有二十万突玉浑大军早已集结,只等西蜀道这边有消息便会发力进攻。” 年轻男人说话的速度不快,一字一句,如剑亮锋,如刀出鞘。 “所以我出关去了,破突玉浑人十二营,杀三十六将,屠七千余贼兵,用了一夜的时间尽烧突玉浑粮草。”2 他看向在场的人:“这件事显然比你们重要。” “突玉浑二十万大军退兵百里,我却未回,绕过突玉浑大军营地,三日三夜急行军八百余里,夜袭突玉浑王庭,生擒突玉浑可汗的妻子,他的母亲,还有王公贵族三百余人。”2 “这些人,也比你们重要。” 说到这,他语气忽然森寒起来。 “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弟弟会被你们设计围困在这,我也并不知道,作为朝廷钦差他居然成了你们眼中的筹码,如果我知道,突玉浑那七千兵马三十六将军不重要,生擒的突玉浑可汗妻子和母亲等人也不重要。”2 他说:“没有人比姜头重要,所以我来了。” 说到这,这个年轻男子起身。 “我叫叶扶摇,从西北来,高姑娘派人给我送信说有人在此地攒局要杀姜头,她说,谁攒局谁出局”3 他的眼神平静的扫过面前的这群来自各大世家的大人物。 “谁攒局谁出局是高姑娘的说法,听起来有些温和,我是军人,军人说话可能会更直接些,今日我来请诸位引颈受死。”2 他没起身,安坐如山。 “亲兵。” 两侧的那些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汉子整齐应了一声:“在!” 叶扶摇吩咐道:“把人头都拿回来,那是你们军功。” 第六百三十一章我找个人 “谋大事者不该心存侥幸。” 叶扶摇起身离开,一眼都没有多看这寿位山上来的那群人。 来的都要死,但这些人死他并不在意,因为来的,都非各大家族的主事。 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多说一个字,所以这句话他也不是对在场的人说的。 他是对没来的人说的。 这里只有三座小山,谋大事者怎么能心存侥幸呢? 他们在另外两座小山看情况,派一些相对来说不重要的人来这边看情况,难道来这边的人出了事,他们在那边就可以不出事? 当然来的这些人都非庸手,都自认有脱身的把握。 可他们没有。 叶扶摇的亲兵是什么样的兵? 是两千四百人就敢突袭有二十万大军驻扎的突玉浑连营的兵,是连续破营十二之后还能三日三夜急行军一鼓作气捣毁突玉浑王庭的兵。2 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哪怕有些已经近乎一品,在这样的战兵面前,依然没有任何一争之力。 同样自负的包微尘想脱身的时候才发现,至少有五支弩箭朝着他要害打过来。 所以他很懊恼,如果这些战兵不配备连弩的话以他的轻功身法可以离开这。 可是他一动,弩箭就到。 而且这些战兵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够精准预判他的走向。 他不管往哪个方向退,都有弩箭封堵。 每一名战兵的连弩可以连射十二支弩箭,每一名战兵都没有一口气将十二支弩箭打空。 他们五人一组,每人先发一箭逼迫包微尘留下,又每人再发一箭,逼迫包微尘只能与他们交手。1 这些战兵当然不可能都是修出内劲的高手,但他们有着远超江湖客的厮杀经验。 包微尘向来自负,他觉得以他实力最起码可以硬刚一营一百二十名战兵,就算不敌,也能抽身而退。 可是现在他被五名战兵围堵之后才发现,他连应付五个人都很艰难。 当然,这五名战兵也不是寻常战兵。 他不管多快出招,不管出招有多狠厉,都有两人协防,另外三人在他出手之后马上就会进步出刀。1 只短短片刻,自负可以在大宁江湖上任意行走的包微尘就变得险象环生。 所以他发了狠,就算今日必死于此地他也要拼死几人。 发狠亦无用。 这些战兵刀盾配合刀弩配合都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五人协同作战没有丝毫的破绽而且凌厉冷冽的让人防不胜防。 没坚持一刻,包微尘就接连中箭。 感觉到自己已经脱身无望的他立刻喊了一声:“我是黑武人,你们杀了我可能会引起两国交战!” 没人理会,甚至杀他之心越来越重。1 “我知道很多秘密,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可以把这些秘密” 噗的一声,他小腹再中一箭。 根本没有人理会他说什么。 因为这些战兵得到的命令并不是生擒他们,而是格杀勿论。 如果将军觉得这些人有用的话那将军自然会下令生擒,将军下令屠杀那就不管他们有用还是没用杀就是了。 寿位山一开始是厉喝,是呐喊,是咆哮,后来是喘息,是哀嚎,是求饶。 不管这些人来自各地,是什么身份,他们最终的下场都一样。 人头落地。 包微尘在死之前拼尽力气的朝着福位山那边看过去,一把横扫过来的制式横刀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样人头落地。 禄位山。 叶扶摇缓步而上。 留在这座山上还没有走的那些大人物们此时脸色发白,白的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们不是不想走,在寿位山那边一动手的时候他们就想走了。 还是那句话,谋大事者不该心存侥幸。 当叶扶摇登上禄位山的时候,包括那位二先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自己下场如何了。 二先生脸色有些铁青,他看着叶扶摇走向这边的时候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最讨厌你们这些带甲武夫做事一点儿都不讲究。” 叶扶摇对这种话,连回应的兴趣都没有。 “有些戴脸谱面具的人在何处?” 他问。 所有人都看着他,无人回答。 “那我自己找。” 叶扶摇迈步向前。 在他走向二先生的那一刻,戴脸谱面具的人出现了。 这些都是日月堂之中真正的高手,是用来为日月堂清理最危险隐患的人。 “都一样?” 叶扶摇看了看那些人的脸谱。 “那就都死。” 他想找的是那个几次想杀了姜头的戴脸谱面具的人。 第一个戴脸谱面具的人凌空而起,人在众人头顶的时候一剑刺出。 竟有剑气! 江湖公认,能修出内劲的就可称之为一品入品,能将内劲通过兵器或是功法释放出来的,便是绝对一品。 这个戴脸谱面具的家伙一出手就有剑气,且沛然凌厉,所以足以入一品。 叶扶摇抬起手像是驱赶面前蚊虫似的随意一摆。 徒手。 竟将剑气荡开!2 那道剑气被他拨开之后飞向别处,噗的一声将一名世家大户的主事眉心刺穿。 只是一次出手,那个戴脸谱面具的高手明显慌了,面具之下的脸色没人能看到,可面具孔洞里露出的眼神就彻底出卖了他。 这人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想要退回去,哪里还有退回去的机会。 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 此前几十年习武,不管是他所闻还是所见,都没人让他知道过,剑气竟然能被徒手拨开。 他的脚尖在下边某人的头顶上点了一下,身形随即向后倒飞。 噗的一声! 一根突然出现的竹竿刺穿了他的心口,那竹竿比剑气还要锋利,比投枪还要狠厉,洞穿他的心口之后把人钉进后边石墙上。 竹竿深入石墙! 而这根竹竿,只是叶扶摇大步向前的时候随手从旁边花圃篱笆上抽出来的。1 就在这一刻,两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已经悄悄的从人群里绕过去,一左一右,同时向叶扶摇出手。 左边的长剑刺向叶扶摇的脖子,右边的长刀横扫叶扶摇的腰部。 他们出手的速度足够快,用快如闪电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在他们出手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一种错觉。 又或许不是错觉。 叶扶摇看了左边那人一眼,也看了右边那人一眼。 他止步。 只是止步。 恰到好处的止步。 那把长剑从他脖子前边刺了过去,几乎是擦着他的咽喉过去。 在长剑过去的那一刻,叶扶摇抬起左手。 那把长刀横扫过来要将他的腰斩断,也是因为止步,刀锋砍中他的时间就慢了半息的半息。1 叶扶摇伸出右手。 这一切,在叶扶摇眼中都如同慢动作一样。 可实际上,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下一息。 从叶扶摇面前刺过去的长剑刺穿了另一个面具刺客的额头,剑尖从额头正中刺进去,啪的一声,面具也裂开了。 而那把长刀则毫无征兆的戳进了用剑刺客的腰部,整个刀身几乎都贯穿进去。 叶扶摇在这一刻继续迈步。 看起来他只是脚步停了一下而已,那两个高手就把对方给杀死了。 这一切,都和叶扶摇没有关系似的。 二先生眼见如此,随即开口道:“你或许可以安静下来好好与我聊一聊,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我都可以给你答案” 啪! 这位在日月堂之中地位极高的老人,这个手中掌握着数不清财富的老人,这个一言一行就能决定不少人生死的老人,被面无表情的叶扶摇一个耳光扇飞了出去。 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1 不听。 叶扶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在二先生落地的那一刻,又一名戴着脸谱面具的高手被叶扶摇一拳轰中心口。 这一拳刚刚击中的时候,那面具刺客都愣了一下。 因为在刚刚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力度。 半息之后,砰地一声,这面具刺客的几乎整个后背都被轰飞了出去,碎裂的脊椎骨和肉块像是喷发出去的彩带一样飞的到处都是。1 每一个被他击杀的高手,都被他将面具摘下来看过。 所以站在人群最后边的最后一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缓步后撤。 他是鬼奴。 看到了他这般反应,叶扶摇的目标也明确了。 大步直入。 鬼奴忽然双手一拍,嘴里嘀嘀咕咕的念了句什么,紧跟着,在禄位庙里就有四具僵尸冲了出来。 这四个僵尸和他控制着袭击叶无坷的那几个显然不同,那几个大概还残存一些意识,这四个僵尸,纯粹是尸体。 第一个僵尸扑到叶扶摇面前还没出手,叶扶摇的手就已经按在了僵尸脸上,五指发力,五根手指全都抠进了僵尸脸骨之内。 叶扶摇单手一发力,硬生生将一颗人头拔了下来。 他随手将僵尸人头丢在一边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手上有淡淡黑色正在蔓延。 这些僵尸竟是以剧毒淬炼。 叶扶摇的脸上竟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对这些毒液根本就不在意。 再下一息,他左手右手同出,抠住了两个僵尸的面门后对撞一处,砰地一声,两个僵尸的头颅就在他面前爆开碎裂。 再再下一息,叶扶摇右手伸出去,两根手指从最后一个僵尸的眼窝里穿进去,拇指抠住了僵尸的嘴巴,一发力之下,将脸从头颅上摘了下来。 连杀四具僵尸,叶扶摇双手同时往两侧一甩,手掌上升腾起来一股白气,瞬间那些黑色的毒液就被催发干净。1 鬼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鬼奴最自傲的就是他的轻功身法,他自信世间没有几人能比他的速度更快。 可他却忘了,或许是根本就未曾想过。 在无数次稍有疏忽就必死无疑的战场厮杀之中,比敌人出手更快就是活下来的唯一手段。 砰地一声,叶扶摇脚下大地炸裂。 正在往前疾奔的鬼奴只感觉自己脖子紧了一下,想反抗的时候已经晚了。1 叶扶摇的五根手指几乎同时抠进了他的脖子里,强行把他扭转过来。 在鬼奴想出手反击的那一刻,叶扶摇的另一只手已经到了,抓了他的脸谱面具往下一拉,然后看清楚了他那满是纵横交错伤痕的脸。 “是你了。” 叶扶摇就那么看着鬼奴的脸,没有丝毫表情波动。 “姜头从小就怕你这样的丑脸。”1 叶扶摇一掌拍在鬼奴脸上,一掌就把脸直接拍平了。 脸平了的同时,鬼奴的后脑碎裂,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已经带着血色的头骨,向后喷发。1 单手捏着鬼奴的尸体,叶扶摇转身看向各大家族的主事。1 眼神扫过。 不知几人魂飞魄散。 第六百三十二章不是很在乎 这个世上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理解,叶扶摇那么拼了命甚至可以说对自己都无情的不停的争取军功不停的向前不停的走向更高处,却与他自己无关。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有个弟弟,他有个决心走出大山的弟弟。 如果姜头一辈子不走出大慈悲山,一辈子不走出无事村,那叶扶摇也一辈子是个只站在姜头身后少言寡语在少数时候会露出些傻笑的哥哥。1 可当姜头选择走向大山之外世界的那一刻起,蒜头就决定要走在姜头前边。 “你不能再杀人了。” 半边脸肿起来很高的二先生被人搀扶起来。 他看着叶扶摇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这里的人你留下了,功劳更大,你都杀了,那你之前的功劳都会被抵消,甚至抵消都不够。”2 叶扶摇本来还没想先找他,听到这句话他转身看向这位满眼都看不到一点善良的老人家。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看到阿爷那双虽然有些时候会带着点狡猾但满是慈善的双眼,叶扶摇看到这样的老人的时候充满厌恶。1 “你把我们这些人全都送到长安去。” 二先生说:“那你至少可以连胜两级,甚至连胜三级,你现在是什么军职?你可能因为把我们生擒送往长安而成为大宁最年轻的四品将军,甚至可能是三品大将军。”2 叶扶摇就那么看着二先生。 “我的军功只是姜头的护甲。” 叶扶摇迈步走向二先生:“不用的护甲再漂亮也没意义。” 他走到二先生面前。 二先生没听懂。 叶扶摇显然也没指望他能听懂。 “如果如果你自己不愿意领这份功劳,你可以把我们交给叶无坷。” 二先生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因为他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冷傲无情的年轻人根本不把所谓的功劳当回事。 他不理解,但他看的清楚。 “你不是想为叶无坷做护甲吗?那你当然也希望你弟弟能飞黄腾达。” 二先生越发急切的说道:“我们这些人可以是叶无坷功劳簿上最重的一笔,如果你杀了我们,叶无坷以后都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得到这么大的功劳了。”1 叶扶摇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二先生松了口气。 叶扶摇道:“但姜头从来都不想要别人给他的东西,有些话我不该和你这样的人说,只是我现在想说如果你是一个从小就在病床上生活的人,那你最想要的可能是别人的关心,最不想要的是别人的施舍。” “姜头有姜头自己的自尊,有自己的争取,有他自己坚持走下去的道路,我不会对他的人生有任何干涉,我只会除掉他人生道路上的所有威胁,无论是谁。”1 说着话的叶扶摇伸手掐住了二先生的脖子。 “另外如果姜头想要功劳的话,你这样的人根本排不上号,你以为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是他在为别人考虑,我不一样,我只为他考虑。” 咔嚓一声。 二先生的脖子被叶扶摇当场扭断。1 这位在暗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这位手中掌握着数不清财富的大人物,这位自认为有扭转乾坤口才的大人物,遇到了一个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偏执的年轻人。 叶扶摇松手的那一刻,二先生的尸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让我来这里的高姑娘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皓镧山。” 叶扶摇说:“那些没有来这里想杀姜头的人会死两代人,而来了这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得活命机会?不来的尚且灭两代,来了的,灭传承。”1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包围了这三座山的是他麾下的两千悍卒,那是怎样的两千锐士啊。 所以哪怕叶扶摇不再亲自出手,这禄位山上的人也绝无可能有丝毫活命机会。 “今日在这所杀的人可能没有军功算。” 叶扶摇朝着山下走去。 “所以人头无用。” 他麾下战兵抽刀向前。 一座禄位山,满是大人物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他们故意为之还是巧合,这座山偏偏就叫禄位山。 死在这的人,偏偏是一群想争禄位的人。1 三座小山,已经被叶扶摇和他帐下亲兵屠了两座。 还有一座福位山。 这也是唯一一座没有被叶扶摇屠尽的小山,因为这里有一个远比二先生等人还要狡猾的家伙。 阔可敌君侣是一个不管在黑武之内还是大宁之内,都随时防备着死亡来临的人。 他身份过于特殊。 阔可敌君侣是皇子,可他的母亲却是在黑武地位极为地下的渤海人。 他这样的皇子如果碌碌无为甘愿当个小丑也就罢了,最多也就是被欺负到欺负死而已。 可他不想做个碌碌无为的人,他想得到黑武汗皇的认可,他想靠自己改变命运,他甚至想着要继承汗皇之位。 所以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如何逃命。 在黑武的时候,那么多想杀他的皇子一次次狠毒算计狠厉出手都被他避开了。 在大宁的时候,那么多危险时刻都被他一次次提前警觉避开了。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丝毫迟疑。 哪怕要放弃什么。 哪怕要放弃的是他目前为止最珍爱的女人:枫白露。 在感觉到死亡的危机已经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阔可敌君侣马上就将他随身带着的一个长长的盒子打开。 见过他的人都以为,这如同剑匣一样的木盒里装着的会是一件绝世神兵。 而枫白露在看到阔可敌君侣打开这个木盒的时候,她脸上就出现了一种悲绝。 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被放弃了。 因为这个木盒只有一件,只能保证一个人死,这个木盒实在是太珍贵了,世上都不一定有第二件。1 虽然她知道绝无可能,但在这一刻她还是希望阔可敌君侣能把木盒让给她。 如果阔可敌君侣真的这样做了,那她会毫不犹豫的拒绝,用她的命,为阔可敌君侣拖延住敌人。 “对不起。” 她等来的不是木盒,只是这三个字。 木盒打开的那一刻就伸展开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筝。1 阔可敌君侣将这个风筝穿戴好之后看向枫白露:“如果你能活下去,记得到我们约定的地方找我。” 说完之后他就开始疯狂助跑,当他的速度到了极致之后他从山顶一跃而下。 展开的翅膀让他在这一刻化身飞鹰,虽然不能振翅,却能在山上一路滑行下去。 枫白露惨然一笑。 阔可敌君侣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此时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却像是一个一个的耳光,抽打在她脸上也抽打在她心上。 他说过,如果将来他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黑武帝国的汗皇,那她就一定是皇后。 现在,汗皇飞走了,皇后落空了。 当枫白露看到那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进的时候,她像是一头绝望之中唯有拼死的母狼。 嚎叫着,朝着叶扶摇冲了过去。 叶扶摇才不管要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只看这个人该不该死。 但这个女人的该死,还没到非得他亲自出手的地步。 所以试图拼命的枫白露根本就没有拼命的机会,母狼一样冲过来的女人被数不清的弩箭射成了刺猬。1 叶扶摇帐下的亲兵所用之连弩的威力都比寻常战兵配备的要大,所以枫白露有双重体会。 距离远的时候,弩箭把她打成了刺猬,距离近一些的时候,弩箭将她的身体无数次洞穿。 而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叶扶摇恰好从她身边经过。 看都没有看她一样。 叶扶摇的眼睛注视着那个飞走的男人,这是今日他唯一没有拦下的敌人。 可福位山上不止还留下一个枫白露,阔可敌君侣那些护卫尚在。 叶扶摇依然没有兴趣,他依然看着那飞走的人。 对于他来说,没有一次把姜头的所有威胁都抹掉那就是不完美,哪怕只是走了一个。 他停下脚步,他身后的亲兵抽刀向前。 锐士在他身边如同上山虎一样蜂拥过去,与阔可敌君侣的护卫厮杀一处。 叶扶摇眉头微皱。 那个能在他的亲兵围困下离开的人,将来一定还是个麻烦。 他转身:“一刻之内扫平此地,三刻之内集结,一个时辰之后,攻瑶县外的叛军。” “呼!” 他的亲兵整齐回应。 血顺着山包往下流淌,哪怕这是一座土山,血液流淌的时候会渗透进土壤之中,可血液还是没有被渗透阻挡,还是形成了小小的溪流。 叶扶摇下山,他在前边走,血河在他身后追,却永远都不可能追上。 与此同时,距离瑶县这边大概两百里的地方。 崔家大宅。 亲兵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与高清澄一起去了皓镧山的那位姓燕的年轻将军在椅子上坐了。 他的队伍在半刻之前进入崔家大院,这前后仿佛连绵不尽的宅子里人心惶惶。 在大门内坐下,面向着大宅。 姓燕的年轻将军看了看被驱赶到大院里的那些人,他把手里的名单递给亲兵:“要按照规矩做事,不能惊扰了其他人,若惊扰了,记得跟人家说一声对不起,说死多少就死多少,少一个都不行。” 多么客气的语句,多么客气的语气。 “说话要算话是做人的根本,说了就要做也是做人的根本。” 燕将军看了看手下亲兵在他面前摆好的素菜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米饭:“说死两代就死两代” 他吃素。 他可喜欢吃素了,但他也不是一点肉都不吃。 他喜欢吃素是因为他有一位一直喜欢种菜的父亲,他从小就愿意跟着父亲摆弄那个小菜园子。3 他也要吃肉,是因为他的母亲告诉他不吃肉力气就没那么大。 幸好,他喜欢吃素继承了他父亲的睿智,他也喜欢吃肉,继承了母亲的力量。1 “麻烦你们配合些,我着急。” 燕将军说:“崔家这边的事办完了,我们还得赶往下一家,这么大的事郡主只交给我一个人办,确实很赶。”2 他闻了闻杂米饭的香气。 “我吃完之前最好把两代处理完,因为我吃完就要走,如果吃完之前没处理完,那就只好不管几代了。”1 燕将军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动。 他是个听话的人,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将军了也一直记得母亲的话。1 按时吃饭。 “我也想赶去瑶县那边看看大戏啊” 他很遗憾。 这些小事拖延了他,他很想去认识一下,那个能让高清澄都有些发疯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子。 血流成河。 素斋很好吃。 第六百三十三章不白来 揉揉头。 “我来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一片果木,果子正好。” 叶扶摇看着已经与他一样高的弟弟,眼神如十几年前看着那个卧床不起的弟弟一模一样,从未变过。 “我去打个仗,你去摘些果子吃。” 叶扶摇说:“一会儿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叶无坷笑:“那为什么不能一起去打个仗,然后一起去摘个果子,然后再一起吃个晚饭?” 叶扶摇说:“因为今天要让众人看到的是我。” 如果是正常人,一定会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做大哥的要一个锋芒,要一个出彩。 可叶扶摇说这句话的意思绝非如此。 他说:“你去了北疆,去了西域,去了草原,又到蜀中,现在在蜀西南,尤其是在这个小地方你好像被困住了一样,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你一定会在该在的地方,陛下希望你在这个地方,敌人也希望你在这个地方。” 他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你让他们都知道了,叶家出了一个会顾全大局的人,我也该让他们都知道,叶家也有一个不顾全大局的人。” 他看向那片果林。 “如果是以前我让你去果林,你一定只摘两个,而且一定要精挑细选出来两个看起来一样大的果子。” “你太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你想把大一些的给我,但你又怕别人说那个做哥哥的竟然吃大一些的果子。” “你不想自己吃那个大一些的果子,你只想把好的给我,可你连这一点都要顾及,所以你就变成了一个只想摘两个一样大的果子的人。” “全天下的人都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因为你懂事,你为他人着想,你甚至只为他人着想。” 叶扶摇笑了笑。 “全天下的人都希望你是这样的人,都喜欢你是这样的人,可是姜头,我从来都不在乎那颗果子是大是小,我在乎的是让那些想评价你的人能不能闭嘴。” “天下人也该知道,顾全大局的叶无坷有一个不顾大局的大哥,所以天下人在知道之后,就会接受你也有不顾全大局的时候。” 他转身走向他的亲兵。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话语权不该在别人手里。” 叶扶摇翻身上马,摘下马鞍桥一侧的槊。 “他们如果不怕你,那他们错了。” 他用槊锋指向瑶县南城。 “攻!” 就在他策马疾冲的那一刻,他还是看到了姜头也跟了上来。 “我其实也不在乎你吃的那颗果子是不是比我大又或是比我小。” 叶无坷说:“我在乎的从来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吃。” 从离开无事村那天算起,这是两兄弟第一次狩猎。 就如同在这之前叶无坷康复后,每一次叶扶摇上山他都会跟着一样。 他不在乎自己打到的猎物一定要比哥哥多还是一定要比哥哥少,他在乎的从来都是他与哥哥并肩而行。 当大奎二奎三奎看到那两兄弟冲锋向前的那一刻,三人大笑而出。 而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叶千办共存亡的袁巍升,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真的跟不上。 站在城墙上,袁巍升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奋力的敲响战鼓。 城南的突玉浑军队足够自负,他们都是沿芒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 这支队伍,几乎可以说代表着突玉浑军队的最高战力。 率领这支军队的将军,也是近年来在突玉浑年青一代之中当为翘楚的那一批人之中都名列前茅的人。 可是谁在乎呢? 叶扶摇的长槊之下,根本不在乎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槊锋起时,是众生平等。 数千精锐的突玉浑弓箭手面对如龙而来的大宁边军精骑,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箭阵布置用最快的速度放出羽箭。 自古以来,以轻骑兵直接冲击敌人军阵的事差不多都算自寻死路。 轻骑兵靠的就是无与伦比的速度,一旦冲阵没能将敌人军阵撕开击穿那轻骑兵就如陷入泥潭一样。 冲阵,那是重骑兵该做的事。 叶扶摇的轻骑兵,就堪比重骑兵。 重骑兵靠着的是拥有绝对防御之力的甲胄,让敌人的箭矢几乎失去作用。 叶扶摇的骑兵靠的是精湛的骑术,是无与伦比的速度。 当第一轮羽箭发出的时候,突玉浑人才发现他们预估的距离不对,这支骑兵速度快到能甩开羽箭的落点。 当他们调整的时候,这支队伍马背上的骑兵又都消失了。 每一个人的骑术都精湛到可以镫里藏身,而这支所谓的轻骑兵,骑兵没有那么多防御装甲,战马却有。 虽然不似重骑兵那样,连战马都披挂全甲,但这支骑兵队伍的每一匹马都带着铁锁头,马脖子和马背上覆盖着皮甲。 突玉浑人的箭阵威力大,射速慢。 他们知道这是缺点,所以他们用逐层房间梯次进攻来解决这个问题。 没用。 瑶县城墙上,袁巍升严整的看着那支骑兵以一种万龙破浪一样的气势冲了过去,将整片大海征服。 他连手中擂动的鼓槌其实都忽略了,只是下意识的还在一下一下的敲响。 当他看到那个一马当先的少年将军,一槊将敌军主将挑上半空的时候,这位中年书生,激动到震飞了手中的鼓槌。 他没有将战鼓打破的力量,可他的力量大到自己握不住鼓槌了。 “大宁有这样的少年将军,何愁天下不定!” 袁巍升激动的喊了出来。 入夜。 还是这座小城,还是那两兄弟,还是如在无事村里一样,姜头选来选去还是把更大一些的那颗果子递给了大哥。 还是一如既往,叶扶摇将这颗比较大的果子接过来之后没急着吃。 他从来都是这样,弟弟会把更大更好的留给他,而他从来都不急着吃,他要等着弟弟吃完小一些的之后再把这个给弟弟。 “高姑娘待你很好。” 叶扶摇靠坐在矮墙上,抬头看着夜空。 “她察觉到西蜀道这边的事有些不对劲,徐绩可能会故意给那些人放一放水,所以她很生气。” 说到这叶扶摇看向弟弟:“我是你的大哥,我可以不计代价的告诉别人说,你可以为了大宁而顾全大局,而我可以为了你不顾大局,她也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她也是那么在乎你。” 叶扶摇想说,高清澄才是那个最该顾全大局的人。 可她没有,她在察觉到蜀西南这边可能会有人在找平衡的时候她就来了。 她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顾全大局的那个人不是该被欺负的那个人。 “你想过没有。” 叶扶摇看着夜空问:“在村子里的时候,你想没想过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你的大嫂?” 叶无坷回答:“没想过。” 叶扶摇问他:“为什么会没想过?” 叶无坷回答说:“因为我的大嫂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就该是你觉得最合适的人而不是我认为的最合适的人。” 叶扶摇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个好丈夫,如果我的妻子待你不够好那她就不是我的妻子。” 叶无坷道:“改改。” 叶扶摇摇头。 他说:“我倒是想过我弟妹该是什么样子,只是一直想不出,直到在无事村见到了高姑娘。” 他看向叶无坷:“就该是她那个样子。” 叶无坷撇嘴:“也就你毫无道理的觉得天下间最好的女孩儿才可以做你的弟妹,从没想过你弟弟配不配得上人家那天下最好的女孩儿。” 叶扶摇:“你陷进去了。” 叶无坷:“啊?” 叶扶摇再次看向夜空:“你一句话用了两次天下间最好的女孩儿来说她。” 叶无坷:“......” 叶扶摇道:“挺好。” 叶无坷:“是你先提到了高姑娘我才提到天下间最好的女孩儿的。” 叶扶摇:“所以呢?” 叶无坷:“所以她就是啊。” 叶扶摇笑起来。 他这样的男人,笑的时候是真的好看。 “你超出了我的预料。” 叶扶摇说:“本来按照陛下的计划,你在西蜀道这边拖住小锦川的人,我会从西北绕过来,配合西疆边军攻破大锦川。” 叶无坷道:“不是我做的有多好,是有人在我们的前边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他把秦先生在小锦川的布局告诉叶扶摇,叶扶摇听完之后好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扶摇忽然又笑了笑:“挺好的。” 叶无坷问:“为什么又说挺好的?” 叶扶摇回答说:“因为这个世上你这样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很多个你这样的人单纯的只是希望大宁更好。” 他起身:“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 叶无坷问:“要去西疆?” 叶扶摇道:“蜀西南的事本来就不该有多复杂,有人想赌一赌徐绩的野心,所以你成了筹码,如果再有这样的事......罢了,再有这样的事你大概还是会想着大局,不过经此一事之后,连徐绩也不敢再拿你当筹码了。” 叶无坷道:“我知道。” 叶扶摇:“知道你自己是个筹码?”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说:“沸汤泼雪能解决问题,可若我来的猛走的急,那蜀西南的百姓还是没什么希望,他们还会在暗无天日之中过好一阵子,我不是因为顾全大局才留在这小城成为别人对赌的筹码,我只是想,既然我来过了,那这里的百姓就该过上好一些的日子。” “大哥,你刚才说挺好的,这个世上还有如我一样单纯的希望大宁更好的人,是的,有啊,可不多......我不是说别人不希望大宁百姓过的更好,而是他们做事有始终。” “因为什么而来,解决了什么就走,这是他们的始终,而不是这里的百姓很苦得让他们不那么苦了再走这样的始终。” “能让我心甘情愿做筹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而是受苦的百姓。” 叶无坷也抬起头看向天空。 “我来过之后,得有改变才行。” 他说:“人间啊,不就是不白来一趟才行吗?” 第六百三十四章你证明一下自己有用 “拦不住,压不下,也看不清楚。” 马车里,徐绩像是在自言自语。 坐在他对面的典雅女子是他最喜欢贴身侍妾,当然,连个妾的身份都没有。 自从他妻子过世之后就没有再娶的打算,当然,对于徐绩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再娶不再娶也不可能少了女人侍候。 这个气质淡雅容貌上就带着一股女子书卷气的年轻姑娘叫詹小楼,是徐绩最喜欢的侍女之一。1 徐绩身边有许多侍女,一般过了二十五岁他就会放出府去嫁人了。 詹小楼今年刚刚二十六岁,没被放出府,没有让徐绩觉得失去新鲜感,在徐绩府里算是唯一。 徐绩身边最得宠的四大丫鬟,名字里有亭台楼阁。 别人都称呼徐绩为明堂,这四大丫鬟称呼徐绩为相爷。 每日夜里,四大丫鬟轮流为徐绩暖床。 暖床是真正意义上的暖床,徐绩身体也没多好,尤其惧寒。 他睡前,都是丫鬟在被窝里暖着,等到他睡下之后,丫鬟也不能离开,要用自己的身子捂着徐绩的双脚。1 这四大丫鬟身上都有些独特的香气,这也是四人得宠的缘故之一。 詹小楼能得徐绩喜欢,除了身带异香之外,还因为她喜欢读书,能与徐绩交流。 听徐绩说完,詹小楼随即回应:“兵不血刃一样收服大小锦川,这是前朝穷十年之功,损数十万人马,耗费无数钱粮也没能完成的大事,解决的不是一地的不安稳,而是巩固了江山基业。” 她看向徐绩:“蜀西南的事一了,叶无坷回到长安必受嘉奖,搞不好大宁真的要有一位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大员了。” 徐绩闭着眼睛说道:“正三品是板上钉钉的事,毋庸置疑如你所说,前朝用了十年,损失数十万府兵,耗费无数钱粮都没能把大小锦川打下来。” “叶无坷只用了不到半年,甚至没有用的朝廷调兵遣将,就算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有陛下十年筹谋为前提,可大小锦川是在叶无坷手里收服的,那他的功劳就不会小。” “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不要说大宁,就是放眼古今也少见的很。” 徐绩此时睁开眼睛:“连我都有些后悔了,在叶无坷刚到长安的时候怎么就觉得他不重要?” 詹小楼道:“相爷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太多了,多到叶无坷这样的人其实在最初时候看着也没那么惊艳。” 徐绩嗯了一声。 他问:“你往更深层次想过没有?” 詹小楼仔细想了想徐绩这句话里的意思,然后试着回答。 “相爷是说,陛下是在有意用一个叶无坷调和文武官员的关系?” 徐绩满意点头:“你能有如此思考,超过朝中七八成的官员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致力于削减武将的职权和在朝中的影响,陛下自然看的清楚,他之前不管,是因为一些有开国之功的武将确实过分了些。” “也恰是因为知道陛下想借我的手去让那些人收敛收敛,所以十几年来,我行事向来没有多少顾忌,毕竟是与陛下同心。” “有些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过于心急毕竟大宁开国才二十几年,一口气将武将都打压下去与国基来说确有隐患。” “可自古以来,尤其是派驻在各地的领兵实权武将历来都是朝廷的心患,陛下不忍心做的,身为宰相我不能不去做。” “可时局在变,大宁的发展远超立国时候的预期,按照这样发现下去,数年之内必有至少两次大战,西南是一次,北疆之外是一次。” “所以陛下又不希望那些武将恃功自傲放肆无度,又不希望文臣把武将打压的毫无抬头之力。” “而我” 徐绩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一旦退下去,武将必然反击,朝中文官能挡得住那些大将军的我也没看出来还有谁。” 詹小楼道:“所以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叶无坷。” 徐绩嗯了一声:“陛下真的是高瞻远瞩。”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叶无坷这个人多好啊,陛下给他安排了一条非常之路,武将都觉得叶无坷是自己人,而文臣也不觉得叶无坷是外人。” “他先出名在廷尉府,再出名于鸿胪寺,如今在蜀西南,兵备道总管是文官的职位,西南镇抚使又是武将的职位,他还平定了大小锦川。” “治理地方,排除异己,清算土地,让百姓们将来的日子一定会更好,还打击叛军,要文功有文功,要武功有武功,将来他必入内阁。” “到时候,调停文武矛盾的这件重任就只能落在他身上再看看陛下另外的安排,连老真人都把叶无坷收为弟子” 徐绩再次缓了一口气。 “陛下将来必不会让叶无坷做内阁首辅,但内阁首辅不管是谁也要看叶无坷三分颜面。” 他此时睁大了眼睛。 “有些人,真的是天生命好。” 说到这他又微微摇头:“也不都是命好,陛下早就需要这样一个人了,可这几年来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唯有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少年堪当大任,是他自己的本事。”1 “如果如果高清澄是个男人的话,那早几年她就是叶无坷现在这般角色,其实想想看,若非陛下也有顾忌,他那性子,哪里会管什么男女,将来在内阁里出现女辅臣都不奇怪。” 听到这句话,连詹小楼的眼神里都出现了几分神采。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能在朝中担任要职? “我猜着,非陛下不想,只是高清澄自己不愿。” 詹小楼道:“所以相爷这次去瑶县,是不是尽力弥补一下和叶无坷的关系?” 徐绩自嘲一笑。 “真是时代不一样了我,竟然要主动向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示好。” 这句话,说的有些痛心。 话说到这,徐绩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在相位上稳坐二十年的这位始终被看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隐隐悲凉。 而此时此刻,瑶县之内。 叶无坷看了一眼毕增:“你运气是真的差。” 毕增都不得不承认他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就算是路边的野狗看到一坨粑粑过去咬了一口才发现是臭石头把牙都崩了也没他运气差。 他被俘虏了,他想靠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能换一条命。 他甚至还想着,只要他表现的足够好那甚至还可能逆天改命,从一个俘虏,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叶千办的随从。 这美梦才刚刚开始做,瑶县北侧那三座山被屠了。 他肚子里藏着的那点秘密,突然之间就什么都不算了。 从嘴里说出来不算什么重要的话,从屁-眼儿里崩出去都不算个响当当的好屁。 可他是谁啊,他是毕增。 “千办大人错了!” 毕增义正辞严的说道:“表面上看起来这是我的坏运气,可实际上这是千办的好运气啊,千办难道不觉得,自从抓了我之后千办简直如有神助?” “原本瑶县这边有围城之困,千办大人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但得了我这样一个福将,千办大人甚至无需自己出手,这瑶县危机就破了!” 他郑重的说道:“所以我恳请千办大人一定要把我留下,哪怕我从今往后都是坏运缠身,吃饭就噎着,走路就绊着,运气差到逆天,也是千办的福将。” “千办得我,如得晴雨表,只要我倒霉,千办就走运,千办留着我不但能提前预测运势,还能当个乐子看。”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千办大人你想,我多倒霉啊,倒霉的人多可乐啊,千办大人以后每天看到我得多开心?” 叶无坷道:“你能在铭泰钱庄也有一席之地,靠的便是这般不要脸?” 毕增立刻回答道:“千办又错了,我在铭泰钱庄之中有些地位不是因为我不要脸,而是因为那时候我运气好,我运气好的时候铭泰钱庄的人运气就差,你看,现在连二先生都嗝屁了。” “若没有我,铭泰钱庄都不一定这么快倒霉,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运气差而千办运气好,全部颠倒过来,我不是千办的福将又是什么?” “千办,我并非要劝您迷信,而是想告诉您,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留着我,连工钱都不用给,管个饭就好,您留不下吃亏留不下上当。” 叶无坷:“嗯,你在铭泰钱庄确实还有些地位。” 毕增:“呀?” 他才反应过来,叶无坷说的那些话其中只有一个重点:你在铭泰钱庄之中有些地位。 结果他急于拍马屁,急于求着叶无坷留下他一条狗命,所以疏忽了,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叶无坷这话里藏着坑。 所以毕增讪讪笑了笑:“地位有,但绝对不高,千办也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又贪生怕死,又不能打,又没什么算计,怎么可能地位高。” 叶无坷:“你再仔细斟酌斟酌你说的话,对你自身的生命安全是不是构成了威胁?” 毕增想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 他要还说自己没什么地位,那叶无坷留着他干嘛? 连二先生都死了,他还能有什么价值? “千办我错了!” 毕增眼神炽烈表情诚恳语气真挚的说道:“我太急于洗白自己了,太想让千办知道我其实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了,所以我才说,我在铭泰钱庄没什么地位。” “地位,其实也还有一点虽然我接触不到什么特别大的秘密,但我在山匪之中专门负责把钱财送往铭泰钱庄,而铭泰钱庄为了分散藏银减少隐患,其实真正的银库并不是只有钱庄之内的那一个。” 他站直了身子,宣誓一样说道:“所以我就说嘛,我是千办的福将,我突然就想起来了铭泰钱庄有一处银库是在什么地方,绝对不会记错位置。” “千办大人给我一支队伍,给我一些车马,只要十天,我就能把那银库里的存银全都给千办运回来。” “查点存银的事千办也可以交给我,那数目,当然是千办说多少就是多少,还不都在千办一句话?” “只要千办大人吩咐一声,这些银子千办不方便送去的地方,我都能送去!” 叶无坷笑了:“那就交给你去办吧,把你知道的银子都运回来,按照蜀西南受灾百姓的人口分发,如瑶县这边遭受战乱的也要分发,差一个人,差一个铜钱,我就刮了你。” 他笑的真和善啊。1 “活剐。” 第六百三十五章老狐狸老狼老银币 瑶县。 高清澄的马车先在城门口停下,当她的车马能够安全抵达这里就足以说明方圆几十里内都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她的身份,让她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直到她要来的叶无坷,不可能让她有什么危险。 高皇后每次提到都可喜欢的她还喜欢用那两小只来形容的两个人,时隔许久再次见面。 她还是那样,好像春天清晨的第一束光,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一刻,就把叶无坷整个都照亮了。 久别重逢,叶无坷看到高清澄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无事村的那个清晨。 他朝着远处看去,那个穿着一身长裙的少女在远处的高坡上也在看他。 离着很远,可他知道她一定在看到他的时候嘴角微微扬起。 她也知道,在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傻小子就会咧开嘴傻笑。 一如既往。 傻小子咧开嘴傻笑。 少女故意板着脸可板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先说公事还是先说私事?” 她还是那样板着脸,可显然好失败啊。 虽然她问的时候,连语气都显得有些板着。 叶无坷说:“先说私事。” 少女嗯了一声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好久不见。” 叶无坷嘴角的弧度随着高清澄嘴角的弧度放大,傻乎乎的快要裂到耳根去了。 这也就是他大哥叶扶摇已经先离开了瑶县,如果此时在场的话一定会大为感慨。 这个傻弟弟啊......人家一个笑容就把他给变成了好不值钱的样子啊。 这应该是叶扶摇陪伴叶无坷长大的这么多年过程之中,都几乎见不到的不值钱的样子。 “呀?” 叶无坷等了片刻后忍不住问:“私事就一句好久不见?” 高清澄背着手看着他说:“你我一身官衣,还在公众场合,你非要先说私事,不是一句好久不见还能是什么?” 叶无坷道:“好久不见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表达,只是表达之前的一个铺垫,因为好久不见,所以怎样怎样。” 他期待的看着高清澄,示意高清澄继续说。 高清澄:“好久不见,你还是很欠。” 叶无坷:“......” 高清澄:“到你了。” 叶无坷:“想你。” 高清澄表情微微一怔,眼神不由自主的朝着斜上方躲闪出去,可是啊,那嘴角的笑容就更难压了。 “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廷尉府千办?” “千办觉得这样也算调戏?” “算。” “那如何处置?” “抓了,阉掉。” “既然这样都算是调戏要抓了阉掉,不如在阉掉之前干一票大的!” 叶无坷迈步向前,高清澄竟是被他逼退了两步。 “咳咳......不阉了,你退下。” “唔......” 叶无坷笑着说:“这么远的路赶过来,辛苦你。” 高清澄:“不赶过来我怕自己还没成亲就死个男人,于我名声不好,万一传扬出去说我是克夫的命,将来多少大好男儿都与我失之交臂。” 这话说的可比一句好久不见让叶无坷开心的多了,那家伙的嘴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不值钱了。 咧开嘴傻笑的家伙,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 高清澄此时回头:“徐相也来看你。” 叶无坷不笑了,还皱眉了。 这嘴脸。 不久之后,瑶县已被损毁的县衙之内。 叶无坷引领着徐绩走过这满目疮痍,他看到了徐绩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可他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徐绩。 “明堂。” 叶无坷脚步止住,指了指县衙门口大街上那血迹斑斑之处。 “叛贼把城中百姓都驱赶到县衙门外,就是这条街上,有上前瑶县百姓被屠杀,其中多数为老弱妇孺。” 叶无坷看向徐绩:“并没有多少壮年男丁,明堂所见之处,刚才走过之地,都是老弱惨死的现场。” 徐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似乎是想避开什么。 “为何......没有壮年男丁?” 徐绩问:“可是提前逃了?抛下家中老弱不顾?” 叶无坷道:“是死了,叛贼已经杀过一次了,壮年男丁多数都被屠戮,或是被抓走,所以瑶县之内并没有多少男丁,这是第二次被屠杀。” 徐绩脸色再次变了变。 叶无坷道:“我是陛下派来蜀西南的钦差,这里的惨案发生,我罪责难逃。” 他看着徐绩说道:“提前没能预料到这里会发生叛贼屠城之事,廷尉也没能提前查到叛军动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叛军来去隐秘,不合道理。” “正常来说,这些叛贼散乱无序,不成建制,不可能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懂得隐藏行迹,就算是一支军队,人数能达到那般规模,想彻底隐藏行迹都难如登天。” “这些叛军或许是化整为零散在各处,等到袭击县城的时候聚集一起,可这又有些难懂,为何一群流寇会有如此精密的联络手段?”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眼神里已微微有些寒意。 徐绩沉默良久,点头:“蜀西南的这些所谓世家大户,该死。” 一句话,定性。 叶无坷问道:“明堂的意思是,这些叛军实则并非暴乱的百姓,而是有缜密组织的叛军,是蜀西南一些世家大户指使?” 徐绩点头:“若非如此的话,怎么可能来去无踪。” 叶无坷:“那看来要仔细查一查这些人了。” 徐绩道:“我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在查了,且已严令,若经查实,无需上报,所有涉及屠杀百姓造成民变的人,格杀勿论,当诛全族。” 叶无坷心里一紧。 这个老狐狸,果然不只是狡猾,还狠。 老狐狸既然敢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在他到瑶县之前,蜀西南那些原本还想得以保全的各大家族......怕是已经没了。 叶无坷提醒老狐狸,这里的叛乱连廷尉都没能提前预警,发生之后,连廷尉都没能查清去向,他是想看看这老狐狸的反应如何。 结果老狐狸,早有应对。 一手死无对证,果然是千古以来都好用的招式。 可想而知,在此之前从益州出发来支援叶无坷的队伍,说是被叛军阻拦迟迟打不过来,大概就是去屠族了。 蜀西南这里的大家族,比不得那些真正的一流家族可也底蕴深厚。 徐绩要么是和这些家族暗中有所来往,要么就是早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一旦回到长安陛下必会问及,不管叶无坷有没有死在瑶县,陛下问,徐绩就必须给答案。 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陛下都无从判断真伪? 唯死绝而已。 现在,这些原本还会成为叶无坷平定蜀西南障碍的各大家族应该已经没了。 他被困在这,是徐绩一石三鸟之计。 徐绩算准了叶无坷一定会来,不管多凶险都会来,不是非要在瑶县,只要是发生叛乱,只要是百姓被屠杀,叶无坷就必然来。 所以,徐绩就有时机去把能涉及到他的隐患都抹掉。 这发生在瑶县的惨案,徐绩可能早就知情,甚至......不只是知情。 可老狐狸太懂得如何自保。 “叶千办刚才说,此地发生如此惨案你罪责难逃,可真要论罪,我乃大宁宰相,奉旨坐镇西蜀提调掌管一切军政要务,这罪责,我该在首位。” 徐绩痛心道:“是我判断有误,我一直觉得叛贼要攻打益州,我与叶千办书信往来之中也多次提到这样的判断,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叛贼的穷凶极恶。” “我虽守住益州,保护了益州数十万百姓,可却让瑶县这里的百姓死伤无数......” 徐绩一声长叹:“若被我查清楚了这些叛贼藏身何处,是受谁指使,纵然是违背国法,我也要尽快为瑶县百姓讨一个公道。” 叶无坷看着徐绩这表态的真诚,看着那毫无破绽的表情,稍稍有些失神。 他以为,徐绩会因为瑶县这边死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而有所触动。 在刚才那一刻,看到徐绩退让一步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觉得徐绩真的有所触动了。 可是这一刻,看着徐绩表态的样子,叶无坷明白了,确定了,徐绩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死一些人而有所触动? 所以叶无坷失望了,彻底失望。 在今日之前,叶无坷还觉得徐绩不是无可救药。 徐绩能做二十年的大宁宰相,不该是个这样的人,且事实上,大宁的百姓如今过上好日子也和徐绩关系巨大。 惠民新政是陛下和徐绩以及一群朝臣商议出来的,徐绩亲自推行下去,如果不是他以雷霆手腕,新政推行必然举步维艰。 所以在大宁之内,百姓心中,徐绩是有一席之地的,且这一席之地还十分稳固。 在长安的时候,叶无坷亲眼看到了长安百姓欢迎徐绩回来的时候那份真诚。 所以他一直都判断,徐绩并不是一个救不了的人。 最起码,徐绩拿百姓当回事。 深吸一口气的少年明白了,徐绩只是个贼。 他把新政带来的影响全都偷到自己身上,转换成了光环戴在自己头顶。 他只是个贼。 “叶千办?” 徐绩连着叫了两声,才将失神的少年叫的回过神来。 叶无坷看向徐绩:“明堂,何事?” 徐绩道:“你我该联名写一份奏折,将此地的情况如实告知陛下。” 叶无坷点头:“好。” 徐绩问:“关于瑶县这边的伤亡叶千办比我清楚些,所以叶千办当为主笔。” 叶无坷还是点头:“好。” 徐绩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 急匆匆到了叶无坷和徐绩面前,俯身对徐绩说道:“明堂,出大事了,叛军忽然再次出现,已经血洗了五关县,旧楼县,渠县等地。” “叛军专门选择家境殷实的百姓下手,非但将财产抢夺一空,还极为残忍的将百姓屠杀,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户,似乎叛军对其极为仇视,所过之处,是......是寸草不生。” 徐绩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报信的人立刻回答道:“刚刚接到的消息,叛军似乎是想逃出西蜀,一路烧杀,已经往西南方向去了。” 徐绩立刻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我该同往西南!”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看他。 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第六百三十六章今见功名胜古人 星空下,马车顶,风吹少年心,抚动少女心弦。 赶往蜀西南边疆的路上,夜深之际,连续赶路人马皆疲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可少年全无睡意。 坐在车顶抬头看着星穹,少年再一次想起长安城内那大街两侧的百姓们欢呼着迎接徐相的场面。 不是少年单纯幼稚,是他此前真心觉得,能得百姓拥护爱戴,能推行惠民新政,能在相位上稳坐二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心中没装着天下人? 所以少年心中也始终觉得,徐绩贪权也好,恋势也罢,终究是心怀百姓的人,最起码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糊涂。 可此时少年才真正懂得,何为政客。 徐绩任由瑶县发生民变,发生百姓被屠惨案,并不仅仅是为他自己把脏污都擦干抹净,还因为所谓平衡。 如果没有这场惨案,徐绩直接对蜀西南的那些世家大户动手怎么都显得目的不纯。 所以他任由那些世家大户的人假造一支叛军,屠杀瑶县百姓,围困叶无坷,以此来要挟朝廷要挟他。 徐绩巴不得蜀西南的世家大户这样做,因为叛军这种东西,你先用了是你的,我后用了也是你的。 如今蜀西南的百姓们谁会相信,屠杀那些世家大户的不是叛军? 叛军可以在瑶县屠杀穷苦百姓,自然也能为了得到更多的钱粮去屠杀富户。 一切都平了,什么账目,什么过往,什么纠缠,一切都平了。 徐绩也让幸存下来的那些世家大户明白,作为宰相,他可以让你们一招,也可以一招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数千百姓的生死,在徐绩这样的政客面前只是一个分量足够重的筹码。 叶无坷在看星穹,星穹不能告诉他为什么徐绩会是这样的人,但星穹告诉他,陛下为什么要废掉宰相专权的制度。 哪怕陛下是千古一帝,也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准备好。 因为陛下要面对的,并非只是宰相专权。 陛下要面对的太多了,最难的并非是徐绩这样的人,而是昔日那些与陛下曾并肩作战,等立国之后就变了个人一样的同袍。 叶无坷想到了他的父亲。 那位他到现在不怀念,也不理解的父亲。 唐安臣在大宁立国之前毫无疑问是一柄粉碎旧楚糜烂制度的利刃,是杀死残暴统治的一杆标枪。 可是在立国之后,唐安臣还是变了。 他自己可能还保持着几分初心,可当他的长子唐旭犯了大错的那一刻,唐安臣的选择就背离了他的初心。 越是深切的体会到这些,叶无坷越是能深切的体会到陛下的难处。 陛下曾经说过的话,仿佛就是在叶无坷这样的少年耳边说的一样。 与地斗难,与天斗难,与天地斗终有胜算,与人斗,难上加难,稍有差错,再无胜算。 “我真的很喜欢在无事村抬头看夜空时候能看到的那片星辰。” 坐在他身边的高清澄似乎读懂了少年的内心。 她说:“那是我在长安城里从没有看到过的璀璨和纯净。” 叶无坷道:“可长安城的月,终究会照遍大宁江山的夜。” 高清澄说:“所以陛下说,少年人才大有可为。” 叶无坷心里一震。 他好像开始懂了这句话。 “陛下说,他最想看到的少年有为是今见功名胜古人。” 所以高清澄问他:“为何伤感?”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不伤感了。” 高清澄说:“如果只靠你自己的力量,也许你只能让无事村的人都过的更好些,如果你再加上亲人朋友的力量,可以让整个镇子过的更好些。” “如果你从那些乱用权力的手里把权力接过来,那你的力量就会无限一样的增长,你看,你现在是西南镇抚使,所以哪怕艰难,你也有了让蜀西南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走正确的路就不要瞻前顾后的走,只要是对的,就像你在无事村里时候坚守的那样,只要是对的,那就一直往高处走,走到手里权力越来越大,又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说出这些话的高清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 “你今日看到了徐绩的丑陋,便已经触及到了人间最丑陋。” 高清澄说:“所以啊,你看多快,你才离开无事村两年多些就已经快到你能打碎这丑陋的高度了,这是多值得骄傲的事,天下人有几人如你?” 叶无坷再次深吸一口气。 他说:“其实你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到了看破人间最丑陋,也能打碎人间最丑陋的那么高的地方。” 高清澄笑了笑。 她说:“所以,你看,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遇到些麻烦。” 叶无坷微微一怔。 高清澄说:“当你因为自己出身而烦恼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出身会带来什么样的烦恼。” “在你还不能明白的时候我强行说这些话,会让你觉得我是一个矫情到造作的女人,我出生就在那么高的地方了,这样的身世能有什么烦恼?” “有啊......” 高清澄也抬起头看向星穹。 “你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一定要让我随她姓高吗?” 她轻声说:“天下有许多人姓杨,可天下姓杨的人和前朝有关的真的不多了,陛下和皇后都可以真的用人不疑,甚至不问性别,可我不能不懂事。” 叶无坷莫名心痛。 “如果是你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我和你说这些,你是如此善良的人,一定不会真的觉得我矫揉造作,可也理解不了。”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的眼睛:“皇后娘娘说过上天创造男人和女人的时候赐予的力量不同,天给了男人可以征服天下的力量,给了女人可以征服男人的美貌。” “可是女人如果真的觉得能征服男人就够了,那就把自己圈在了一个条条框框里,在过往无数壮怀激烈的故事中,向天下不公挥刀的都是男人。” 高清澄说:“皇后娘娘说,若天下女子也能向天下不公挥一刀,那可真是太帅了。” 叶无坷说:“她一定希望你是那样的人。”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我是啊。” 叶无坷也笑了,眼神璀璨。 高清澄说:“我因为身世放弃的只是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但我从未放弃向天下不公挥刀的志向。” “所以......” 她那漂亮的晶莹如玉的手掌往前劈了一下:“这一刀就是一世,可真是太帅了。”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蜀西南的事很大,可再大只是一隅。” 高清澄说:“你在劈开这一隅的时候看到了更该劈开的东西,可千万不要输给别人也别输给我,斩不公这种事,还是自己做最爽。” 这一刻,少年的眼神明亮的如同天上星穹。 与此同时,在长安那座恢弘壮阔的宫殿外,站在殿门前的大宁皇帝陛下也在抬头看着星穹。 “朕一直担心的是大宁稳固之后,年轻一代没有了敢于推翻什么的勇气。” 皇帝看着星穹说:“所以朕一直都在让年轻人去看到那些丑陋的东西,唯有让他们看到了他们才能想尽办法的去推翻这些。” “朕一直有力气推翻该推翻的东西不重要,大宁一代一代的年轻人都有这样的力气和勇气才重要。” “徐绩不是什么推翻了就会动摇国之根本的大害,满朝文武始终都在猜测朕不动徐绩是因为顾虑太多。” “从来不是......朕不动徐绩,是因为朕不希望能动徐绩敢动徐绩的只有朕自己。” 高皇后笑着说:“所以多好,大宁立国二十年,陛下看到了无数年轻人依然有着无穷斗志。” 皇帝也笑了笑:“二十年怎么够。” 他说:“一百年,二百年,五百年......唯有青年多斗志,日月之下是新天。” 高皇后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千古以来,就没有一个你这样的皇帝。” 皇帝道:“千古以来,只有朕一个这样的皇帝可不够,诸国纷争的时候一个都没有,周数百年不曾有,秦一统也没有,旧楚三十二帝还是没有。” “大宁要想长盛不衰就一定要一直有,所以朕让持念在少年时候就离开长安去看天下,将来持念也会这样做,持念的孩子也会这样做。” “也许这样持续两百年后,北疆之外的黑武便不足为虑,这样持续三百年,天下事不外宁事,天下江山不外宁土。” 他说:“朕现在最想看到的是那两个小家伙以及无数个小家伙,在把蜀西南的事解决了之后回到这长安城来,敢于向徐绩劈出那一刀。” 说到这皇帝笑了:“想想看,若真如此,那可真的是太好看了。” 高皇后道:“陛下盼着的,可是徐绩不盼着的,他也去了蜀西南,也会看到陛下想让他看到的,那些小家伙,接下来的路才算真的难走。” 皇帝道:“不然呢,朕只要在,不管是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能给这些年轻人历练的阻碍一定越来越少,徐绩是真的好用。” 高皇后说:“徐绩没了,还会有张绩王绩牛绩马绩,每一代人会有每一代人的历练和阻碍,陛下刚才也说,二百年后才有可能击败黑武......” “每一代都有每一代人的目标,每一代都是今见功名胜古人的少年层出不穷。” 她看向皇帝,陪伴这么多年,她看他的时候,眼神里依然满是崇拜。 “那陛下这千古一帝,可就真的是再有千古也无人及。” 皇帝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挺直了胸膛昂起了下巴。 他说:“下一篇下一篇,这话说的......朕都盼着下一篇了,少年人越厉害,越无惧,朕就显得越厉害,越英明......什么千古一帝不千古一帝的,朕又不是图这虚名的人。” 他说:“不过后人要是懂事呢,就刻下来......” 第六百三十七章算我头上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大伯,那我就先去见老头子去了。”孙泽起身道。 毕竟双酱油在压制了一次之后,直接选择了去上路,而人马则是在下路和虚空假面对刚。 各个开拓团已经带着兵器家伙上阵了。而秦苍,也要为最后一队开拓团去做最后的努力。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教皇曾经封斯坎德培为基督世界的守护者。而匈牙利又是基督之盾。 两个月了,一个推荐都没有,及妆的心态肯定是时好时坏的,很多次想要码字根本没心情。 基德的拳头紧握,一阵噼里啪啦的刚爆声,让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质疑他的决心。 五大式神的几个腾挪,酒吧上面的装饰便被撞得七零八落,碎灯泡、碎材料什么的哗啦啦的掉落下来。 “这个法子是直接,不过沫沫洁长老不配合的话,你能找得到挈卡巨兽?”蒙太奇撇撇嘴,意思再明显不过。 武装战队最牛叉,在玉麒麟与岳琳琳的率领下,尤其是在项连音的次元商会的支持下,风骚程度已经达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不管是攻击角度还是转战速度,都是无比的犀利,俨然成为所有部队中的主力。 肖建平一看这话题,思忖着聊天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想着那股酒味就忍不住了,咂咂嘴巴,又把酒拿了出来,倒了一杯子,然后分了谭建国半杯子,一人舔一下就谈开了。 因为太震撼了,凤天城各方高手都被惊动,一道又一道视线扫视过去,却没有人敢靠近。毕竟神秘男子全身散发的光环太炙热了,没人敢靠近过去。 沈强说的平静,但心却跳到了嗓子眼,毕竟现在的情况是,一旦君山狱和忍者保安厅讲和,名刀的事情就铁定没戏了。 看着附近越来越多的妖兽出现,他干脆装出一个打开袋子的动作,放出了蓝灵鸟。 赵无极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事情,没能消灭剑宗感觉到可惜,可绿色雾气诡异还是选了一个和剑宗相反的方向逃离。 只要三把剑在一起滋养,长时间下去,最后每一把剑都会变为神器。不过,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在刚才的时候,姜玉炎握住门把手之后立刻就打开了门,但他自己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往外面跑,而是仍然面朝着那个鬼魂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专察长老让七殊勿要惊慌保持镇定,以免给众人造成不安。他与七殊还有玄舒聚集到一起,相互传音商量起来。 而孙荆每次战斗结束,回去之后,都在算一遍星灵帝国的士兵亏损了多少。他想要算一下,星灵帝国到底还能够坚持多久。 “你能够进入道庭的话,我还会相信。但是,你进不去吧!而我要杀你的这些子孙,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够了。配不配合,就看你的了。”刘懿无所顾忌地道。 看着大怒的他,沈强一笑,咬了一大口肉吃,随后异常平静的说道。 “请问这位可是梁大嫂?”男子虽面相略凶,可一开口,憨实毕现。 回去也就是十多分钟的事情,而且消耗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了。 嗖嗖嗖,数道绿光再次闪过,这一次的目标却是在众人最前面的陆银与宫藏两人。 但是想要拿下整个罪恶之城的话就必须摆脱巴黎政府的威胁,这样做起事情来才不会畏首畏尾的,总而言之就是要将白浪给救出来,不然死神天堂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国内人口资源不足,集中有限力量发展工业和国民经济是李明远制定的基本方针,在梳理清楚军政分离的三个大方面后,李明远趁着离开前的几日时间,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万道神树的这一次咆哮,再次灭杀了两个杀伐神巅峰强者,吓得剩下四个杀伐神马上闪开,不敢杀了。 几分钟后,白雪穿得漂漂亮亮的,香喷喷地,俏生生地出现在杨一峰面前。 忙活半天不就是想将残魂送出去,找到新人从外边打开地狱之门,让他们能够出去,能够见到最为相见的人。 明明就是说说而已,还这么趾高气扬,祝英台只是在表忠诚,争取鲁晋平的好感。 甚至以“海军陆战队”登陆相威胁,要求这些国家不要给帝国和欧洲资本特许及与它们签订合同,甚至强迫这些国家废除已经与帝国以及欧洲投资商签订好了的协议。 看到韦临转过身去,不再时刻注意着她们,耿星霜微微松了一口气,祝颜的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些许。 黎雨莎本来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听到欧颜这么说,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因着老夫人和赵氏,不喜欢她与姨母来往,刻意刁难了她几次,还叫人给姨母递了话,她与姨母才渐渐断了联系。 “这人也是不知好歹,难怪司隶校尉那么重要的位置都没做几天便被陛下罢黜。”王朗道。 “需得天奴亦或者是人奴每日注入功力,方才可以延续其性命,否则的话,体内的杀生种便会掠取一切生机。 只要随着江然心中念头一动,这滔天刀芒,便要化为滚滚波涛,湮灭眼前的一切。 所有粉丝都知道洛如姽的本体在岿光集团某层楼里面,在一大堆精妙绝伦的仪器里面,哪怕她现在在唱歌,本人其实也没到现场。 说到杨倾墨的伯父,耿星霜现在似乎也能解释杨芙对自己奇怪的态度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要行义举! 叶无坷在白蒲所下达的政令,一旦大范围的传播出去必将引起口诛笔伐。 可少年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影响,也不管这是不是和他历来善良的传闻背道而驰。 他没有走进那座残缺不全的阳晚城,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在白蒲就不该还有都城。 朝廷关于白蒲划分道治的消息传达下来之前,这里就依然属于驻军管制。 白蒲的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富户,都在等着朝廷划分道治的旨意到。 因为一旦这划分道治的旨意到了,地方官员就会明确。 地方官员明确,地方政策就会明确,作为临时主官,叶无坷颁布的这些法令就会成为过去式。 为此,不少白蒲这边的富户不计代价的派人往长安那边打探消息。 甚至带着巨资往长安赶,能接触哪位大人物就接触哪位大人物。 只要能起到作用,花多少钱都可以。 他们希望长安城里的那些大人们,尽快促成白蒲划分道治之事。 看看吧,这就是转变。 叶无坷的政令颁布之前,白蒲人高呼着要平等的口号,他们要求大宁驻军分发钱财,分发粮食,甚至分发房屋和田产,还有过分的要求把皇宫财物都分了的。 叶无坷的政令一下,他们不敢再高呼这个了,只盼着朝廷再派钦差来,把那该死的恶魔一样的叶无坷替换掉。 传闻,白蒲这边的暗道势力将叶无坷的人头已经标注到了百万两。 别说白蒲,大宁立国二十多年来,暗道江湖势力人头榜上也没谁能达到这么高的标价。 当然也有人另辟蹊径,悄悄的来,试图求见叶无坷,表示愿意将家产捐给叶大人,只求叶大人放他们一家离开白蒲。 这当然只是一种试探,只要叶无坷真的接受了,那很快,白蒲的富户就会大规模的逃离。 富户逃离,穷苦人留下继续受苦,白蒲马上就会陷入混乱。 叶无坷对此的反应是......给钱就要。 甚至明码标价。 只要想逃离的,只要愿意拿出身价的一半来就可以。 于是,极为壮观的场面出现了。 成车成车的金银财宝运到叶无坷的临时驻地,一开始这些白蒲富户还想隐蔽些,后来唯恐落于人后哪里还有心思隐蔽,全都疯狂的往叶无坷住处送钱。 最多的一天,往叶无坷临时驻地去的马车绵延好几里。 接了银子之后,叶无坷当场翻脸,一点人性都没有。 他下令严查,这些愿意捐出一半家产的,马上就去查封另一半,如果查出来的比捐出来的多那就是欺骗钦差,全族财产充公,全族服徭役去造城修路。 只这一件事之后,叶无坷在白蒲暗道势力人头榜上的标价又翻了一倍。 整个白蒲的富户,怨声载道。 在很多人都以为这里马上就要发生哗变的时候,却没有想到白蒲这边的普通百姓居然对那些富户没有一丝同情,甚至,听闻消息之后恨不得载歌载舞。 白蒲人也没有想到,他们期盼已久的平等不是他们成为豪门富户,而是豪门富户的人跟他们一起去当苦力。 这消息是压不住的,况且叶无坷也一直都没想过要压住。 很快,长安城内关于叶无坷在白蒲的所作所为都传开了。 又一日早朝。 刚刚才回到长安的宰相徐绩半眯着眼睛站在最前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他好像孤独且悲凉。 别人知道不知道徐绩不知道,徐绩自己知道。 回到长安之后他才发现,他确实孤独且悲凉了。 原本和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朝臣在他没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内,告老的告老,病退的病退。 他根本不用仔细去看少了谁,哪怕他眯着眼睛似乎半睡半醒,他也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这满朝文武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什么样子。 有几分心慌的看他是为了寻求安慰,有几人彷徨的看他是在寻找破绽,有几人幸灾乐祸,看他不过是想多几分乐趣。 他都一清二楚。 原本,徐绩在朝堂上的发言人是礼部尚书。 这次回来,站在礼部尚书位置上的人已经换成了关外月。 这个小人物,这个曾经根本入不了徐绩法眼的小人物,竟然擢升的如此迅速。 这才多久? 所有人都盯着叶无坷平步青云啧啧称奇,也有人因为袁巍升被提拔而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却好像忽略了,关外月两年连升了多少级? 关外月回长安的时候不过五品,现在一身紫袍。 提升速度快的吓人,所以毫无疑问,这位,将来也必是内阁一员。 今日早朝要商议的,就是徐绩昨日才刚刚递上去的奏折。 徐绩认为,要想让白蒲那边迅速安定下来,当务之急就是划分道治,细分府治,尽快安排官员过去安顿民生接管政务。 奏折递上去之后陛下并没有批注,而是下旨说今日在朝会上商议此事。 “昨日徐相上疏。”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此时开口道:“提及白蒲划分道治一事,这是大事,朕想着该由诸位商议一下再定。” 说到这,皇帝看向徐绩:“徐相,你先说?” 徐绩俯身行礼,然后出列说道:“臣以为,白蒲如今已是大宁疆域,若不尽快划分道治,外人就会觉得白蒲还不是大宁疆域。” 他的话刚说到这,礼部尚书关外月,这个本该秉持礼仪为重的人却很没礼貌的打断了徐绩的话。 “徐相。” 关外月微微俯身问道:“徐相说的外人指的是?” 徐绩看了关外月一眼,他能感觉到满朝文武都在看他。 今时今日,如果他压不住关外月,那以后他这个宰相在朝堂上就真的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关部堂似乎有些急于表达意见?” 徐绩淡淡道:“那就请关部堂先说。” 关外月道:“徐相见谅,刚才我一时失神没有听清楚徐相的话所以出言询问,并非是我有话要说。” 他又转身朝向皇帝那边:“臣在朝堂上失神,请陛下惩处。” 皇帝问:“若是说不出个失神的理由,朕当然要惩治你。” 关外月俯身道:“臣昨夜,一夜未眠。” 皇帝:“这好像不是什么理由。” 关外月此时站直身子:“臣昨天落日时候,收到了叶部堂从西南送回来的一份清单。”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本子,打开:“这份清单臣看了之后便夜不能寐,这是臣摘取的一部分,现在就念给陛下听听,也请诸位大人听听。” “这份单子,是叶部堂派人仔细调查,从大宁立国初年开始算起,所以很长,整份清单臣一会儿呈递陛下。” 关外月道:“臣摘抄的这部分,是去年一年西南边疆边民损失。” “去年一月,白蒲袭击边民十四次,屠杀百姓三百六十二人,焚烧房屋上百间。” “去年二月,白蒲匪寇假扮难民产妇向大宁边疆哨卡求援,导致出去协助产妇的边军十余人被杀,尸体被白蒲匪寇悬挂,焚烧。” “到去年三月,白蒲富户通过各种手段收买拉拢蜀西南地方官员,甚至直接安插白蒲人为地方官员,导致蜀西南土地上万亩流失,成为白蒲人的财产。” “只去年三月间,被驱离自己土地的大宁边民就有上千人,整村整村的土地,成为白蒲人的庄园。” 此时徐绩出言打断了关外月。 “关部堂,你说的这些和白蒲划分道治可有关系?” 徐绩是个很讲规矩的人,最起码在明面上很讲规矩。 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说话,他也不会随便打断别人说话。 如果是以前,自然有他的人帮他出言。 现在他自己出言的样子看起来不怒自威,可却真的有几分势单力薄。 以往别人若是对他稍有不敬,自有那位礼部尚书为他出言驳斥,现在,礼部尚书还在,只是已换做他人。 关外月客气的问道:“徐相是对我所说的这些内容有什么看法?” 徐绩看似淡然的说道:“我对关部堂说的事也很看重,但此时朝堂上要议论的是白蒲划分道治的事,关部堂所言重要,划分道治的事亦然重要,陛下定下议题,我们做臣子的该在议题上好好说话。” 关外月依然客气的回答道:“是陛下问我为何失神,我只是在回答陛下的话。” 徐绩微微皱眉。 关外月道:“不过,确实是我的话说的太长了些。” 他把本子合起来:“这样吧,我就说个总数......去年一年,大宁西南一带死于白蒲之手的边民,总计两千七百三十三人,损失的财产,只田地一项就不止千万之巨。” “或许是因为白蒲人早早得到了大宁要南征的消息,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得到消息,但他们想出来个换地而居的策略,去年尤甚,臣看了这些数目只觉触目惊心。” 他看向徐绩:“徐相,我的意思是,划分道治当然是重中之重,但非当务之急,比划分道治更着急的,是查一查西南到底有多少国土通过变相手段沦为他族的私产,有多少白蒲人,经过变相手段竟成大宁合法百姓。” “这些事理不顺查不清,白蒲那边就没法真正的以法治理。” 他转身看向皇帝:“臣以为,既然要划分道治,就该让白蒲人回到白蒲去,总不能让那么多窃据大宁西南疆土的白蒲人,就真的成了大宁百姓。” “在白蒲人没有全都回到白蒲之前,在西南土地没有彻底清查干净之前,白蒲划分道治并非加快让白蒲稳固,反而会让大批有罪之人获得合法身份。” “白蒲人的罪,在白蒲治。” 关外月道:“臣请......暂缓议定白蒲划分道治之事,由叶部堂在西南仔细查一查之后再说,最起码,也把沦落到白蒲人手里的大宁国土都清查出来。” 皇帝看向徐绩:“徐相?” 徐绩犹豫良久后俯身道:“臣以为,关部堂的话在理,但还需一个时限,划分道治的事确实是重中之重,若无时限,白蒲那边也难以安置。” “新得的疆域尚大于西蜀道,所需地方官员至少上千,拖延的久了,难保地方上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 关外月道:“叶部堂在西南,出了什么大乱子,我与他虽同出鸿胪寺,但也要参他一本。” 皇帝看了关外月一眼,关外月一脸正义。 皇帝扫视朝臣:“还有谁想说说?” 无人出列。 皇帝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叶无坷在西南先把事情都查清楚,至于时限......朕看就先由着叶无坷。” 徐绩想忍住,但没忍住。 他俯身问道:“若叶无坷查上十年,难道白蒲就十年不置道府?此前叶无坷上疏说,先修道治城再设道府,那道治城若修上十年......” 皇帝看了他一眼。 “修一座道治城都要十年的地方要道府衙门也没什么用,十年修城修不好,还修不好人?” 皇帝道:“议别的事吧。” 朝中想参叶无坷在西南残暴不仁的那几位,硬是没敢把奏疏拿出来。 十年不设道府......这是陛下今日亲口说的,就算是徐相,以后再提起此事的时候都要斟酌。 十年啊,白蒲得死多少人? 想起关外月刚才说到的那些惨事。 不少人觉得十年好像也不过分,甚至还有些少了。 就在此时,一位老臣出列。 这位老臣向来以仁善著称,多年来,他也一直要求陛下以仁善治国。 “陛下!” 老臣出列大声说道:“臣以为,叶部堂在白蒲用白蒲人造城修路大不妥!用十年时间,让白蒲人学会听话的举措更是惨无人道!” 皇帝看向他:“许老有何良策?” 老臣大声说道:“请陛下召回叶无坷,派老臣前往白蒲。” 皇帝笑问:“不是不可以,但你还没有说你打算如何治理白蒲?” 老臣更加大声的说道:“要行仁义之举!不可滥杀无辜,臣到白蒲之后,势必将白蒲灭族,一个不留,然后将西南百姓迁至白蒲,如此才是对大宁百姓的仁义之举!” 徐绩:“?????” 关外月:“!!!!!” 皇帝:¬_¬ 见皇帝不说话,这位老臣跪地不起:“请陛下准臣去白蒲,臣要在白蒲清理出一块干干净净的土地由我大宁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扶许老回家休息......” 第六百三十九章西南局势 不得不说的是白蒲这边的气候真的比北方要好许多,就算感觉再热,再晒,只要你走进一处树荫就一定会迎来一阵凉风习习。 但也有一样不好,别多了,被太阳晒伤半日,第二天皮肤又红又疼。 大宁南征白蒲,这里的太阳对大宁战兵造成的伤害,都比白蒲兵抵抗的时候要成的伤害要大些。 如果皮肤嫩一些的,在这里不做好防晒也许半日就能晒的爆皮。 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好吃的水果多,其中七八成叶无坷在北方都没见过。 叶无坷心细但还真不是他最先发现晒伤问题的,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是余百岁。 当然,最先感受到太阳晒伤问题的也不是余百岁,而是小狼。 余百岁是个很细致的人,特别细致,有些时候细致到让人觉得没什么必要。 “师父,师父师父!” 余百岁急匆匆从门外进来:“这里的太阳真的是太毒了。” 正在处理公务的叶无坷抬头看他:“怎么说?” 余百岁端起水杯先灌了一气,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咱家小狼在长安的时候,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它屁-眼儿?” 叶无坷:“......” 余百岁道:“没看过?我看过,小狼在长安的时候屁-眼儿是红的,在白蒲这边才几天啊,你猜怎么着,黑了!” 叶无坷:“......” 余百岁继续说道:“不过你得管管它,它越来越放肆了,居然连自己人都想咬。” 叶无坷放下笔,觉得这事确实得认真对待:“怎么回事?” 余百岁道:“它刚才就要咬我。” 叶无坷问:“莫名其妙的就要咬你?那确实得管管。” 余百岁:“也不是莫名其妙吧,我看它屁-眼儿都晒黑了,觉得一定会晒伤,怕它难受,给它抹了点清凉油。” 叶无坷想捂脸。 站在叶无坷旁边的三奎叹道:“它就是咬死你都不冤枉。” 就在这时候二奎和大奎从外边走进来,二奎一边走一边问:“小狼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是不是生虫了?” 叶无坷:“又怎么个事儿?” 二奎:“它为什么一直想舔它自己屁-眼儿啊,是不是痒啊。” 叶无坷:“......” 大奎:“不一定,也可能就是想舔。” 二奎:“那不可能,根本舔不着!” 大奎:“人舔不着,狼能舔不着?” 二奎:“舔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大奎:“狼又不会用爪子挠挠!” 二奎:“那也不能用舌头挠挠!” 余百岁:“恶心!” 叶无坷:“出去......” 余百岁:“听到没有,出去!” 叶无坷:“都出去!” 余百岁:“......” 三奎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么不爱笑的人乐的腮帮子都有点疼了。 “说正事吧。” 余百岁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叶无坷:“廷尉刚刚送回来的密报,有些不老实的白蒲贵族打算闹事。” 叶无坷道:“转交给赵晋日处置就是。” 余百岁:“这事儿交给我去办就好了,最近屁都快闲出来了,廷尉打探来的消息是这些人打算凑一大笔银子雇高手杀你,我去看看怎么个事?” 叶无坷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三个人都是一脸期待。 自从到了白蒲之后,叶无坷整日都忙于处置公务,他们四个确实显得有些闲,小土司褚绽染干脆趁着没事回彩衣族去了。 “那三奎哥你和百岁去一趟,调一队廷尉跟着。” 叶无坷看了看那张纸后说道:“地方距离陆侯领兵驻扎的地方不远,你们顺便去拜访陆侯,告诉他,我忙完了这几日就过去找他。” 陆昭南领兵数千驻扎在距离叶无坷驻地大概六百里远的地方,那边局势更为复杂险恶。 战兵在白蒲这边其实每日都不闲着,不想坐以待毙的白蒲贵族始终都在组织反抗。 他们已经知道大宁不会容许他们如以往那样舒舒服服的活着,走又走不掉,跑也跑不了,想收买叶无坷又根本没可能,所以他们最近频繁的闹事。 叶无坷当然希望他们频繁闹事,只有他们闹事大宁战兵才能清剿。 对白蒲这些贵族的处理态度,显然和陛下对大宁之内的那些一流世家不一样。 那些世家大户只要听话,只要不过分,那他们就能一直当大宁的钱袋子,大宁不会一次把他们掏空。 可白蒲这边的贵族留着没用,一次掏空最好。 可要一次掏空又不能次次都师出无名,逼着他们造反最好。 陆侯率军所在的位置极为重要,是白蒲第二大城市仰夜。 仰夜城有近十万人居住,经历大战之后城市遭受了一定破坏,不过相对来说还算完整,主要是因为仰夜城里的贵族投降的比较快。 仰夜城内龙蛇混杂,除了大大小小的部族混居之外,还有不少当初从中原逃过来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犯了案的逃犯,身份复杂,山匪,独行大盗,江湖杀手都有。 还有一些旧楚时候就避难过来的中原贵族,他们现在也一样是人心惶惶。 白蒲都城阳晚城已经被叶无坷废掉,仰夜城里的人倒是不担心城被废掉,他们担心自己被废掉。 军中廷尉查出来仰夜城内有人试图造反,消息就是陆侯派人送过来的。 叶无坷本想是把修建新城和修路的事安排妥当之后就赶去仰夜拜访陆侯,局势太过复杂所以没能马上成行。 余百岁听了之后顿时开心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放心,事情交给我保证办好。” 三奎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大概是不理解余百岁拍着胸脯说话为什么是拍他的。 叶无坷道:“仰夜局势复杂,陆侯手里大概有三千六百战兵,还要分别驻扎在城内城外,城中驻军不过一千二百......” 他很郑重的交代道:“到了仰夜之后不要急着去查办那些叛贼,以免逼迫他们提前动手,我在几日前就已经让赵晋日调五千战兵往仰夜那边支援,最快也要七天左右,你们到了可以暗中查探,切不可打草惊蛇。” 余百岁点头:“明白!” 叶无坷:“你确定?” 余百岁:“当然确定,我到了仰夜之后就先暗中走访一下当地特色产业,了解一下当地人的深浅。” 叶无坷:“?????” 他看着余百岁:“你去可以,别把三奎哥带坏了。” 余百岁:“放心,我不带三奎去。” 三奎觉得去不去查这个案子倒也不是什么很在乎的事了。 叶无坷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包裹:“这是我配出来的一些药,白蒲这边毒虫太多,你帮我带给陆侯。” 余百岁接过来,然后伸手:“经费。” 叶无坷:“什么经费?” 余百岁:“深浅经费。” 叶无坷:“......” 余百岁:“别说没有啊,我知道赵晋日赵大人已经把款项都移交给你了,你这些日子搜刮白蒲贵族得来的银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叶无坷笑了笑:“领去吧,开个条子。” 余百岁俯身一拜:“多谢师父,我到了仰夜城里一定帮你挖掘的深一些。” 他拉了三奎一把:“走走走,咱们赶紧走,免得夜长梦多。” 三奎看向大奎二奎:“守着姜头。” 大奎:“呸!你自己跑了。” 二奎:“呸!” 三奎和叶无坷又交代了几句,跟着余百岁领钱去了。 叶无坷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 他所在的地方叫土房寨,是修建新城的选址。 从私人感情上来讲他到了白蒲第一件事就该去拜访陆侯,可作为在西南的主官他就必须先把大事都安排妥当。 白蒲这边五万边军并不稳妥,随时都要面对战争,出了任何闪失,都是他的责任。 土房寨这个地方很特殊,从这往南是连绵山脉,只有少数几条路可以走,都是峡谷,只要在峡谷里修建城关,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从土房寨往北一马平川,是白蒲这边的沃野良田,从这修建一条直道往蜀西南,将来战兵从蜀中往白蒲过来就能节省一倍的时间。 修路造城,至少要动员数十万白蒲当地壮丁,如果管理不好,一样可能引发哗变。 而陆侯所在的仰夜,就在土房寨的那边,要去仰夜就要穿过峡谷,走几百里难行的道路。 仰夜是白蒲最南边的大城,距离大宁原本的边疆也最远。 所以当初那些流寇逃犯和旧楚贵族,才会选择到仰夜那边躲避。 “大奎哥。” 叶无坷看向大奎说道:“让人去把赵晋日请来,我们得加快一些进度了,白蒲的事解决完,我就要想办法把陆侯劝回家去。” 大奎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二奎:“那我有事吗?” 叶无坷道:“没事。” 二奎:“那我看看小狼去。” 叶无坷:“你其实也可以有事,不如去买点肉吃?” 二奎:“那我买点肉吃再去看看小狼。” 叶无坷笑了笑,视线再次回到地图上。 时间过的是真的快,如飞梭一样。 自从上次和苏豆子分别已有数月,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在白蒲这边日子过的习惯不习惯。 一想起来,叶无坷脑海之中就浮现出那张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 还是得尽快安排好,然后把陆侯和苏豆子都送回长安,陆侯年纪大了,又不服老,白蒲这边又是多事之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廷尉进门。 “部堂。” 廷尉俯身道:“刚刚有长安送来的急报。” 叶无坷伸手拿过来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大哥叶扶摇带兵突袭突玉浑大营,又突袭了突玉浑王庭,导致突玉浑那位想大有作为的国王大为恼火。 可是他妻子和母亲都被叶扶摇生擒,如今在大宁为质,他又不敢贸然动兵,所以只好请求大宁准许他派遣使团来商议。 他的国书递交到了长安之后,被陛下发落回来。 陛下说,大宁的鸿胪寺卿在白蒲,如果突玉浑人想商议什么事不必派人来长安。 十之七八又是那位突玉浑世子沿芒来,一想到那家伙叶无坷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再见面,沿芒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突玉浑人的雄心壮志,被叶扶摇两次突袭打的细碎,正如要做悍匪的孩子,被母亲两个大嘴巴子扇没了悍匪梦一样。 这次谈判,对于突玉浑来说比比挨了两个大嘴巴子还要难受。 在蜀中沿芒逃的快,回去之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这次再谈不好,他就更不好过了。 第六百四十章白衣僧与万物生 仰夜城在白蒲南部,距离白蒲南海岸也就还有二三百里。 对于大宁来说,打下白蒲也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出海口。 好的一面是,可以打通往南海之外的新的海运路线,建立新的商业往来,对于粉碎黑武在政治和商业上的封锁有着巨大意义。 不好的一面是,白蒲这边历来都控制不了海盗猖獗。 仰夜城的特殊之处在于,这里是白蒲第二大城市也是白蒲最大的贸易城市。 这里不仅仅是有许多当地部族控制的势力,还有旧楚势力,江湖势力,西域诸国商队的势力,以及来自南海之外的其他国家的势力。 仰夜城被破坏的规模不大,是因为仰夜城在大宁战兵到来之后很快就选择投降。 城中被破坏的地方也和战争无关,多数都是当地那些暗道势力和流氓地痞趁乱劫掠造成的。 来自南海之外的几个国家的商队联合起来控制了仰夜城的海贸市场,这些人,明面上是商人,暗地里是海盗。 跟他们做生意,运往海外的货物多数都会被他们黑吃黑,然后说是被海盗劫走了,实则是被他们自己吞掉。 这些人真的狠厉,杀人不眨眼,有些时候,押送货物的整支商队和护卫到了大海上会被他们全都干掉,沉尸海底。 在海贸生意上,在仰夜城内没有人能与他们抗衡。 但世事无绝对。 西域诸国的商人在仰夜城里也联合起来,如果海外诸国的货物想送往西域赚钱就离不开他们。 海外诸国劫掠他们的货,他们就能在陆路上把海外诸国的商队杀个干干净净。 双方都狠,又谁都离不开谁,所以反而造成了一种貌似和谐的局面。 但这两个势力都不怎么敢招惹中原人的生意。 不管是海外诸国的生意还是西域诸国的生意,最大的市场当然还是大宁。 黑武人试图全面封锁大宁对外贸易,仰夜城就是海外诸国想从大宁赚钱的中转站。 他们把货物运送到仰夜,通过白蒲人或是西域人再转买到中原。 可是自从楚国灭亡之后,大批的旧楚贵族和商人以及当初依附于旧楚的江湖势力南迁,仰夜城的势力划分就出现了变化。 白蒲人想做往中原去的生意几乎没可能,当地暗道势力,陆运势力,甚至正经商队,都被中原来的势力彻底打压下去。 西域人也好,海外人也罢,他们要想赚中原人的钱,就必须和中原人合作。 至于仰夜城本地人的势力反而被打压到只能经营一些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就连收保护费这种事,也逐渐被三大势力瓜分。 海外诸国在仰夜城里成立了的商会叫海生会,如今加入海生会的已有六个国家的商人团体,再加上来路不明的海盗,在仰夜城内拥有超过两千人的队伍。 他们所霸占的区域主要是仰夜城的南城一带,在南城,当地人生活也要仰人鼻息,看他们的脸色。 西域人的势力在仰夜城名为万驼商行,主要控制的区域是西城一带。 万驼商行的队伍很散乱,但人数更多,西域人很喜欢海外的商品,转卖到他们本国一本万利。 仰夜城最繁华的中央区域以及东城都在中原人的控制之下,没有人知道中原人在仰夜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但历次交手,中原势力从未败过。 本地贵族势力控制着北城。 四方势力在仰夜城里相对还算平衡,大部分时候谁也不会主动招惹谁。 不过随着宁军驻扎在仰夜城,这里的暗道势力都低调起来。 一开始,最先想试探一下大宁战兵反应的是海外诸国的海生会,想给陆侯一个下马威。 他们先是派人给陆侯送去了价值不低于十万两银子的礼物,希望陆侯能帮他们仰夜城做到一家独大。 陆侯把礼物收了,转手就换成银子分发给手下的士兵们。 海生会见陆侯收了礼物,就要求陆侯出兵镇压其他势力。 或许是稍有出言不逊,陆侯微怒之下,战兵对海生会的地盘来了一次清查。 凡是不合规矩的生意被战兵扫了个干干净净,海生会损失惨重。 其他三股势力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在战兵扫荡了一遍之后他们也联手又把南城扫荡了一遍。 以至于海生会的地盘锐减,只能勉强控制着海贸市场。 吃了一次大亏的海生会并没有就此害怕,他们连续多日从海上着急力量,大批海盗进入仰夜城,准备重新把地盘夺回来。 但他们也不敢再招惹陆侯。 当然,只是明面上不敢招惹。 在战兵扫荡了南城之后,陆侯在人头榜上的标价就到了三万两。 来自中原的势力在仰夜城有个根基之地叫永乐号,是仰夜城内最大的商行。 仰夜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都属于永乐号,不仅仅是生意属于永乐号,地皮都是永乐号的。 在陆侯代表进驻仰夜城之后,永乐号的生意就变得干净起来,陆侯都没有主动施压,永乐号自己就开始主动约束下边所有生意。 旧楚逃出来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仰夜城里其他势力打压的没有抬头之日,可他们还没膨胀到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为什么逃出来的。 永乐号低调,但也不是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他们只是不想招惹大宁战兵,得罪一位战兵将军的代价是什么他们很清楚。 但永乐号之所以能在仰夜城内一家独大,是因为他们在城外还有力量。 当年旧楚战败之后,蜀西南的一支楚国府兵大概五千人左右被宁军击败逃入深山。 这支府兵的将军叫谢虞卿,当时领兵与宁军交战正年轻锐气,以为仗着自己一身本事麾下五千精锐,能在西蜀将从无败绩的宁军击败。 结果打下来连输了三仗,五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这还是因为他领兵能力确实强,稍有不慎,第一次战败的时候这五千人就全军覆没了。 没办法的谢虞卿带着残兵败将以及残兵败将的家眷,总计一支万余人的队伍开始长途跋涉离开西蜀。 进入白蒲之后,避开了白蒲当地的军队,迂回作战,最终成功到了仰夜城。 谢虞卿的军队没有打赢大宁战兵,却在仰夜城这一带大杀四方。 几年之后,谢虞卿的队伍已经达到了两万余人,在仰夜城外的显圣山修建了规模庞大的山城。 显圣山城内,军队和家眷加起来能有近十万人。 规模这么大的队伍要想生存,当然不能只靠自己种田打猎。 谢虞卿的队伍陆续接管了白蒲南部的所有不合法的生意,其中最赚钱的当然还是黑膏。 在显圣山内外,种植的黑膏可能有几万亩。 经过二十年发展,现在谢虞卿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整个白蒲南半部。 仰夜城内,规模最大的青楼都城都是谢虞卿的生意,永乐号的生意,谢虞卿最少也要占了一小半的股份。 在大宁开始对白蒲动兵之后,谢虞卿手下人不是没有劝过他,可以趁机在南部立国,宣布称帝。 到时候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向大宁称臣。 如此一来,非但可以成为帝王,还能合理合法的拥有一片江山。 只要得到大宁认可,那这里就有国祚延传。 可已经快五十岁的谢虞卿对大宁还是有着敌意,当然也不敢真的和大宁战兵再次交手,哪怕他有些跃跃欲试,当年被暴揍的心理阴影也还在呢。 如此一来,谢虞卿的势力就和大宁战兵在白蒲南部形成了一种看起来目前很稳定的对峙。 大宁战兵暂时没打算攻打谢虞卿,毕竟要想打下那一座戒备森严防御周密的山城,比打下白蒲都城阳晚城还要难。 中原的领兵将军,比白蒲人要懂一座坚固城池有多重要,也比白蒲人更懂,把实力放在深山比放在一座平原大城里要稳妥。 谢虞卿拥有两万人的军队,也不愿意去招惹如今只有一千二百战兵的陆昭南。 如今双方暂时默契的选择互补招惹,在谢虞卿的命令下,永乐号的人,也一改往日的张扬低调的不像话。 倒是西域人,前阵子忽然张扬了一下,在大宁战兵攻入仰夜城后不久,他们还以外交手段想让宁军给他们让路。 后来,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莫名其妙后撤的消息传来,再后来,突玉浑王庭被宁军突袭的消息又传来,西域人也低调了。 可就是在这貌似和平的环境下,另外一股势力进入仰夜。 正午时候,南城。 距离海生会所在之地不到一里外有一座规模很大的建筑,这座建筑被来自南海之外的一个名为窕国的宗教占据。 这个教派名为万物生,教派的旗帜是一个手持三叉戟的海神,所以又被白蒲当地人称之为三叉戟。 他们在仰夜城里宣扬教义发展教徒,表面上用宣扬仁善的那一套,实际上,三叉戟也是仰夜城内最大的杀手组织。 也不仅仅是仰夜城内,在整个白蒲,发布所谓人头榜的,就是万物生。 他们的教徒都身穿红色的长袍,中间黄色,大概一尺宽,从脖子到脚边,大概意义为金光大道。 黄色上绣着三叉戟的标志,大概意义是金光大道是靠三叉戟打出来的。 他们出行习惯了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其实册子内部中空,里边藏着一把锋利匕首。 在南城,海生会的人多为万物生信徒。 中原势力管万物生的人,叫番茄蛋。 太阳正烈的时候,万物生教会门外停下两辆马车,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身穿白色宽袍的僧人,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眉目慈善,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面容阴柔。 年长一些的白衣僧缓步走到门前,双手合十极客气的说道:“我们是从西域来,走到这里人困马乏也腹中饥饿,请问,能不能向您这里化个缘?” 门口的万物生弟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这白衣僧,然后问:“你想要什么?食物?水?” 白衣僧道:“想求个住处。” 万物生弟子皱眉:“借住?这我做不得主,我进去问问,能不能施舍给你们一间客房住一晚。” 白衣僧微微摇头,依然客气:“不对不对,都是我的缘故,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不是想问能否借住一晚,我是想请问,这里地方极好,你们能不能搬出去?” 万物生弟子一下子就懂了:“你是来找事的?” 白衣僧还是微微摇头:“施主又错了,出家人怎么会惹是生非?我们只是来化缘,若施主不肯,那只好超度。” 于是,一个白衣僧。 血洗万物生。 第二辆马车里那个同样白衣但身披金色袈裟的中年儒雅僧人,始终没动。 第六百四十五章示威? 一名中年白衣僧缓步走入万物生,这座看起来格外恢宏的建筑之内有至少数百名万物生弟子在。 一人入,而万物不生。 数百万物生弟子,挡不住一袭白衣。 另外一名年轻的白衣僧人则在万物生大门外止步,面朝门外方向。 不过片刻,便有大批海生会的人接到消息后赶来支援。 在这个大宁战兵进驻之后就宣布弓弩为禁用之物后,江湖厮杀连暗器都不敢放的仰夜城里,海生会的人前赴后继,死于门外。 宁军没来的时候,这仰夜城里自然也有规矩。 宁军来了之后,这仰夜里的规矩倒是也没变。 向来如此:谁强谁说了算。 宁军禁用弓弩,不听话的就可能会被宁军弓弩打成刺猬。 既然说禁用,那就要上交。 海生会的人也没想到,上交弓弩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与其说海生会在仰夜南城有着绝对统治地位,不如说是万物生有着绝对统治地位。 在仰夜南城,已有至少上万百姓成为万物生信徒。 到了这般规模,谁还敢随随便便来招惹? 两个来自西域的白衣僧就敢,以禅法慈悲的口号杀了一个血流成河。 海生会的人涌进这条街,几乎把街都挤满了,偏偏就挤不进去万物生的大门。 年轻僧人用一柄很少见的狭细长刀,杀的万物生门外尸体堆积如山。 很快,这场杀戮就惊动了大宁战兵。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出现,海生会的人哪怕愤怒至极,也只能后撤。 一队战兵迅速出现在街口,为首的团率带着三十几名战兵队列严整行动快捷的穿过长街。 海生会的人全都后撤,他们给宁军让出通道。 万物生门口,当年轻的白衣僧看到宁军出现之后随即将那柄狭细的长刀收起,双手合十俯身微拜。 “为何杀人!” 宁军团率大声问道。 年轻僧人回答:“除魔。” 团率微微一怔。 年轻僧人看起来态度坦然:“万物生是为邪教,发布人头榜,杀害无辜百姓,更将陆侯人头标价,我等来自西域大弥禅宗,大弥禅宗禅法教律之下,不容世间有这般邪物。” 团率沉默片刻说道:“不管你们西域禅宗的禅法教律如何,你当街杀人都要跟我回去。” 年轻僧人居然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道:“好。” 所以不久之后,这两位动手杀人的白衣僧就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就是原来仰夜城的城主府,因为已知道这两位白衣僧的实力有多恐怖,所以将军府内外,戒备都变得森严起来。 大堂上,两侧森严而立的数十位战兵冷眼看着迈步而入的僧人,他们的手都放在横刀的刀柄上,但凡这两个僧人对将军表现出丝毫不敬,他们的刀和连弩就会释放杀意。 不过显然,这两个刚刚才杀了数百人的白衣僧对陆侯没有丝毫不敬。 陆昭南看到这两人进来后眼神都微微凛然,他已知道这两个莫名出现的僧人在万物生大开杀戒。 可进门的两人,白色僧衣上像是微尘不染,无一丝血迹。 这两个僧人都是赤脚走路,脚底竟然也无一丝脏污。 虽然这两个僧人不是自中原来,陆昭南觉得中原禅宗和西域禅宗的规矩等级大概也相差无几,能身穿雪白僧衣,在禅宗之中地位不言而喻。 白衣僧人,在任何一座寺庙里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仰夜城里,一下子出现了两位。 还有一位白衣僧没进大堂,因为他并未动手。 如哑巴一样,不管如何问话他都闭目不答。 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还在马车里,马车就在将军府门外。 那位杀入万物生的中年白衣僧说,马车里的僧人是大弥禅宗五圣之一,地位崇高,所以还请行个方便。 陆昭南看着那两人走进来,沉声问道:“为何要血洗万物生?” 中年白衣僧双手合十回答:“之前我师弟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不过将军问,那我就再回答一次,万物生是邪祟之物,是大弥禅宗所不容。” “你大弥禅宗倒是霸道的很,你不容便灭人满门?” 陆昭南道:“大弥禅宗的教律,是在律法之上?” 中年白衣僧道:“行善是大弥禅宗必修之事,除魔亦然,除魔之前我与师弟自然也知道这有违律法,所以除魔之后我们两个也不会远遁逃离。” 陆昭南微微皱眉:“杀人是这种罪,你们杀了几百人,死罪难逃,明知死罪,也还是要杀还是不逃?” 中年白衣僧回答:“要杀,不逃,除魔是我大弥禅宗的业,若因此身死便是大弥禅宗弟子的果,虽身死而得果位,破杀孽而往极乐。” 陆昭南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你们两个对杀人之事并无推诿不认,那我就先要先把你们两个关押下狱,你们两个杀戮太重,涉案巨大,我需派人向叶部堂禀明,如何处置你们,要等叶部堂回复。” 听到这句话,中年白衣僧人似乎有些满意。 非释然,就是有些满意。 他好像做这件事,杀这么多人,就是想让叶无坷知道一样。 也许对于和叶无坷一起走出无事村的人来说,姜头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如今整个西南,不管是中原汉人还是其他民族,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不管是想求和的还是想开战的,都很清楚一件事:做主者,叶无坷。 叶无坷的官职从西南镇抚使改为西南招讨使,这就代表着陛下的意思。 仗没打完,也没打够。 至于这没打完也没打够的仗应该怎么打,在叶无坷。 叶无坷已经不仅仅是百姓们认为的那种封疆大吏了,他还具备着封疆大吏不具备的可以随时开战的权力。 陆昭南是何等人也? 虽然老陆年少时候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可几十年生死杀伐的过程比读书教会他的东西还要多。 陆侯一眼就看出来,那中年白衣僧人的满意。 这些自称来自大弥禅宗的僧人,就是想见到叶无坷! 在这一刻,陆侯心中生出警觉。 可陆侯也没有多问什么,他让人将白衣僧押入大牢之后便开始给叶无坷写信。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这两个杀人的白衣僧当时想走的话,那一队战兵根本拦不住。 陆侯领兵这么多年什么见识没有?巡查过去的三十六名战兵配合起来是什么实力他很清楚。 如果刀盾刀弩配合得力,三十六人可以留下其中一个,如果只是伤了对方而非击杀,那两个都可能离开。 这两个人的实力,按照江湖中人的说法可能已臻超一流。 “将军!” 外边一名亲兵在门口问道:“另外一个禅宗僧人如何处置?” 陆昭南思考片刻,觉得还是得谨慎对待。 莫名其妙的僧人选择对万物生下手,对海生会下手,而非对中原势力永乐号下手,显然不是因为什么万物生邪恶。 自西域来的僧人当然不会对西域万驼商行下手,也不敢随随便便对有谢虞卿在背后支持的永乐号下手。 可他们想让陆昭南看到他们的实力,知道他们有杀人的实力。 那么万物生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示威? 陆侯沉思片刻,将自己的推测也写进信里。 他一边写一边吩咐道:“不必去管他,他不走就让他在那待着,他走了也不必派人跟着。”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陆侯如此考虑当然也不仅仅是不想打草惊蛇,万物生死了那么多人,海生会也死了那么多人,这个单独留下来的僧人必会被报复。 陆侯就是想看看,这大弥禅宗的僧人到底有多大来头,到底有多强的实力。 在他的亲兵告知那位马车里的僧人另外两位僧人被下狱之后,马车里身穿白衣气质温雅的白衣僧随即点头致谢。 马车缓缓离开,似乎对同门下狱的事并没有什么异议。 反应温和到,如同事不关己。 不出意外的是他的马车才离开将军府门口,海生会的人就跟了上去。 将军府里,陆昭南给叶无坷写完信后叫来自己的亲兵队正。 “向为。” 陆昭南看向门口,比他年纪小个七八岁的亲兵队正张向为推门进来:“将军,我在。” 当初刚跟着陆昭南一起打仗的时候张向为才十七八岁,现在他的儿子都已经十八岁了,也在陆昭南帐下效力。 原本大宁立国之后张向为可以被分派出去做官,以他的军功,最起码可以到一县做县丞,大宁立国二十年,他若没什么过错,现在至少也是从四品的官员。 可他不想做官,他只想守着将军。 他儿子就是在将军府里出生的,从一出生就没把自己当张家的人,而是把自己当陆家人。 他们父子对陆昭南的忠诚,甚至远远超过一般家庭的亲人。 “你辛苦一趟。” 陆昭南把亲笔信交给张向为:“你亲自把信送去叶部堂所在,亲手交给叶部堂。” 张向为结果书信:“将军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叶部堂。” “将军!” 就在这时候张向为的儿子,也是将军亲兵的张祯笑呵呵在门外探头说道:“将军,我爹年纪也不小了,从仰夜城到叶部堂驻地翻山越岭的,他那老胳膊老腿的走山路太慢,不如让我去?” 陆昭南笑了笑:“你是心疼你父亲。” 张祯立刻说道:“那可不是,我是想立功,立功做队正,把我爹顶了。” 陆昭南哈哈大笑:“你这破孩子一张破嘴,孝心倒是真的,也好,那就你去一趟,带上几个人同行。” 张祯道:“好嘞!” 他进门从父亲手里把那封信接过来:“你看吧,现在给将军办事你已经争不过我了,你这队正,早晚都得被我抢来。” 张向为给了他屁股一脚:“少贫嘴,将军交代的事你要是办不好,送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祯揉着屁股:“争不过怎么还拿当爹的身份欺负人呢。” 他朝着陆昭南行了个礼:“将军我走了。” 张向为看向陆昭南道:“将军,这孩子就是没个正经。” 陆昭南笑道:“他说的没错,你年纪确实也不小了,等这次打完仗咱们回长安后,队正就交给他做,你每天就跟着我一块练练功下下棋。” 张向为嘴里说那怎么行,可心里真的是开心。 张祯带着信出门,叫上几个同伴收拾了东西,领了马就走。 他们几个年轻人也是很少能得到这样单独出去办事的机会,都很兴奋。 出了仰夜城,一路向北。 几个年轻人来了兴致要比试一番,越跑越快。 第六百四十六章谈判的筹码 仰夜城看起来好像恢复了平静,可这平静连普通百姓都看得出来只是表象,甚至,是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 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按照以往的调性,不管是万驼商行还是永乐号,怎么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生会被两个来路不明的僧人杀了几百人,其中多数还是有着极大影响力的万物生弟子,这个时候,万驼商行和永乐号居然无动于衷? 要是放在以往,万驼商行和永乐号早就趁势动手了,能拿下多少地盘是多少,先拿了再说。 有人推测可能是现在时局不同,毕竟现在是大宁做主。 陆昭南对于不听话的人是什么手段,仰夜城里的人早都清清楚楚。 连拥兵数万的谢虞卿都不愿意招惹陆昭南,万驼商行当然更不敢招惹。 可这还是不对劲。 因为不久之前,陆昭南亲自主导了打击海生会势力的行动。 大宁战兵清剿了海生会不少产业,只要是不合法合规的,宁军一概查没。 海生会在被宁军打击了一番之后,万驼商行和永乐号可也没闲着,非但抢夺了大量地盘,还接管了不少生意。 海生会从南海之外调集来大批人手准备反攻,甚至已经有局部摩擦,陆昭南可是什么都不管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昭南对三方势力的态度可不是偏向谁。 表面上他不喜欢海生会,所以对海生会加以制裁,可实际上陆昭南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起三方势力的混战。 陆昭南可太希望看到三方势力打一个乱七八糟了,哪怕打出来一片尸山血海陆昭南都不会管。 只要仰夜城还是大宁的仰夜城,这些暗道势力互相残杀陆昭南根本就不在乎,他反而不希望三方势力和平相处。 所以在这个时候,万驼商行和永乐号默契的没有对海生会落井下石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陆昭南还不知情。 这个秘密,也无非是那些白衣僧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白衣僧人自己说他们是来自西域大弥禅宗,所以西域的万驼商行更改趁势而动才对。 陆昭南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所以立刻请求仰夜城内的廷尉调查此事。 调查结果出来的很快,廷尉府的人自有他们的特殊手段。 其实,陆昭南没有派人知会廷尉府的时候,在得知白衣僧血洗万物生之后,廷尉府就已经在调查了。 在两位白衣僧被陆昭南下狱之后两个时辰,廷尉府就派人到了将军府。 “突玉浑?” 陆昭南在得知白衣僧来自突玉浑后,脸色微变。 来报信的廷尉微微俯身说道:“现在查出来的消息还不是很明确,我们调查了不少西域人,他们所提供的消息有些矛盾,但从中梳理出来的有用的消息确实能证明,大弥禅宗和突玉浑皇族有关。” 廷尉解释道:“西域商人说,最早听闻大弥禅宗是在极西之地的深毒,西域诸国,与深毒有来往的也只突玉浑一国。” “有人说,大弥禅宗是深度禅宗一个流派,在深毒与另外一个流派争夺主导地位的时候失败,大弥禅宗的弟子被大规模的屠杀。” “之后大弥禅宗不得不退出深毒,因为西域诸国信奉的多数也是另一个流派的禅宗,所以大弥禅宗不敢往西域诸国去,而是去了突玉浑。” “当时的突玉浑国力也只是勉强支撑,得大弥禅宗支持后国力突飞猛进的时间与大宁立国的时间基本相当,二十年左右,突玉浑已成西南一带的霸主。” 廷尉看向陆昭南:“将军,我们判断,大弥禅宗的人突然出现在仰夜城可能是要对您不利。” 陆昭南皱眉问道:“为何对我不利?” 廷尉回答:“前阵子,带兵突袭突玉浑连营的是叶部堂的大哥叶扶摇叶将军,突袭突玉浑王庭,劫走突玉浑王妻子和母亲的,也是叶扶摇叶将军。” 他看向陆昭南:“叶将军的那支骑兵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突玉浑人想要报复他几乎没有可能。” 陆昭南懂了:“廷尉府分析的结果是他们想报复叶扶摇不成,于是就想报复叶无坷?” 廷尉道:“目前来看,突玉浑应该是想求和,他们有两件事没有想到。” “第一,他们没有想到叶将军只靠两千多骑兵就敢突袭他们的连营还赢了,又抓走国王的母亲和妻子,逼迫突玉浑不得不退兵,这就导致了突玉浑又想报仇,又害怕大宁的持续报复。” “第二,他们没有想到高真将军征服白蒲会这么快,以至于他们在西南的布局根本就没完成,他们要想求和,又不想一味的低头求和。” 陆昭南道:“所以他们让大弥禅宗的人进入仰夜城,杀万物生只是彰显实力,是告诉叶部堂也告诉我,大弥禅宗有实力随时杀了我?” 廷尉回答:“百办大人亲自去调查了,他派我来告诉将军他的担忧。” “百办大人说,长安城那边的意思是如果突玉浑要谈判,就来西南和叶部堂谈,突玉浑要想对叶部堂施压......” 陆昭南道:“他们在军事上打不过大宁战兵,也不只是军事上,其他各方面都无法与大宁相比,如今还有人质在我们手里,他们唯一能让叶部堂低头的法子,就是用我的性命来施压了。” 廷尉道:“秦百办是这个想法,他已经赶去调查确定大弥禅宗到底是不是来自突玉浑,如果确定,秦百办马上就会赶回来。” 陆昭南道:“你给他送信,让他也小心些,他才来仰夜城没多久,还不是很清楚这里复杂局势,况且大弥禅宗的僧人修为极高,已被关押的那两个可能都已入超一品境界。” 廷尉点头:“我回去之后会转达将军的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联络上秦百办。” 看得出来,这位廷尉也很担心秦百办。 “将军。” 廷尉说:“秦百办还让我提醒您,突玉浑人极可能去找谢虞卿。” 陆昭南笑了笑:“扶植谢虞卿抢夺仰夜城?进而分割白蒲抵御,然后突玉浑往白蒲增兵,用我和我麾下战兵为筹码逼迫叶部堂让步?” 他笑道:“倒是好打算。” 他这淡然气度,让廷尉折服。 “将军您多做准备,我先回去了。” 廷尉起身道:“秦百办也已经派人赶去求见叶部堂,最好还是尽快往仰夜城增兵。” 陆昭南道:“仰夜城内外有三千六百战兵,我倒是觉得不必增兵。” 他起身道:“你们最近都要小心,大弥禅宗的人若要立威,一开始会先拿最无关紧要的海生会,紧跟着就是西域诸国的万驼商行,唯独不会是永乐号,如果他们示威没用就会对廷尉府下手。” 廷尉俯身:“我记住了。” 等这名廷尉走了之后,陆昭南随即走到地图前边。 他麾下三千六百名战兵,一千二百名布置在城南,戒备的就是显圣山上的谢虞卿。 一千二百人布置在城西北方向,戒备的就是突玉浑人会浑水摸鱼过来。 “自古以来谈判,哪有真的就只是在谈判桌上定胜负的。” 陆昭南看着地图自言自语了一声。 突玉浑人要想扳回一局,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宁才刚刚收服的白蒲不稳定。 他们会不遗余力的促成白蒲内乱,最好能让大宁战兵节节败退,更好,则是让陆昭南的这三千六百人被死死困住。 只要叶无坷不低头不松口,这三千六百人和陆昭南都会成为谈判的牺牲品。 “看来做主的人不远。” 陆昭南又自言自语一声。 他回头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向为。” 亲兵队正张向为随即进门:“将军,我在。” 陆昭南道:“你调集两百人,换上便装,最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永乐号的人。” 张向为问:“将军的意思是,去海生会?” 陆昭南点头:“永乐号的人没动,显然是知道什么秘密,廷尉府调查之后确定,西域的万驼商行没动纯粹是因为永乐号没动,他们也只是猜测僧人来自突玉浑。” “所以你带人假扮永乐号的,用半天时间把南城最少三分之一的地盘扫一遍,风格做像一些。” 张向为俯身:“遵命!” 两百名亲兵去扫一扫城南海生会的地盘,那要是扫的不干净才怪呢。 陆昭南就是想看看永乐号的反应。 一见到永乐号动手,万驼商行大概会沉不住气,而万驼商行一旦动手,真的永乐号的人如果还不动......那就说明那位做主的人或许就在永乐号做客呢。 “谢虞卿啊谢虞卿。” 陆昭南自言自语道:“你可千万别让我看不起你。” 他思考片刻后,转身看向门外留下的亲兵:“去把豆子找回来,告诉她最近不要出门了。” 而此时此刻,苏豆子正带着几名亲兵在城中采购呢。 苏豆子可清楚了,没人比她清楚,陆侯实在是不喜欢白蒲这边的饮食。 所以她经常都要出门亲自采购,买食材,买调料,然后烹饪出陆侯习惯的饮食。 她总是说,幸好大小姐让她来了,不然的话陆侯在白蒲也不知道得受多大罪。 小姑娘可自豪了,尤其是跟着叶无坷一路南下之后学会了很多东西。 从叶无坷那学来的,让她能迅速适应这里的环境,除此之外,她从叶无坷那学来的做菜的法子,可真的是太有用了。 她想着等回去的时候一定得让咱家公子尝尝她现在的手艺,保准把公子吓一大跳。 就在这时候,保护她的亲兵连忙拦了她一下。 想到叶无坷和小姐有些走神的苏豆子,差点被牵着牛路过的人撞到。 “豆子姑娘,在这可得小心些。” 亲兵提醒她:“将军交代过,这里现在到处都是凶险。” 苏豆子不好意思的笑:“是我走神啦,我注意我注意,不过放心,我可是有保护神的。” 她总说自己有保护神,亲兵们也不知道她说的保护神到底是什么。 买菜的时候,苏豆子打开荷包取钱的时候,看了看荷包里放着的那张纸,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扬起来。 那是她偷偷的画了一张叶无坷的小像,每天都贴身带着。 她和小姐陆浣溪学过好几年的作画,她画的可像了。 指尖在那张贴在荷包里边的画像上轻轻触摸,小姑娘脸就微微一红。 “我不怕。” 她没来由的自言自语着。 “放心的,我已经可厉害了。” 亲兵以为豆子姑娘是在和他们说话,都笑起来。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马车里有个白衣僧。 第六百四十七章吓唬谁呢 苏豆子没有注意到那辆缓缓行驶尾随在她身后的马车,可作为保护她的人,陆侯安排在苏豆子身边的亲兵,早早就已注意到了。 这些亲兵非同寻常,年长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年轻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的子嗣。 这些人对于陆侯的忠诚,无需多言。 年轻的,甚至有一部分从小是从陆侯府里长大的。 他们和陆家的关系如何? 从小在陆家长大的这一批年轻人,是和陆吾从小一起摔跤打架一起练功长大的。 在苏豆子停下来挑选蔬菜的时候,那辆马车也在大概五六丈外停下。 在这一刻,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守在苏豆子身边,为了不让苏豆子担心,他们甚至还在和苏豆子开着玩笑。 另外两名亲兵已经朝着那辆马车过去,前边的亲兵右手按住刀柄,后边的亲兵借助身前同袍的遮挡,已经将连弩取出来上弦。 不等两人到近前,也不知道是车夫感觉到了杀气还是马车里的人提醒了他,马车缓缓起步,没有再停留。 车从两名亲兵身边经过的时候,马车里那个白衣僧人盘膝稳坐并未睁眼。 两名亲兵并没有贸然拦截,因为苏豆子还在附近。 可这件事足以引起亲兵的注意,不久之后他们就保护苏豆子回到府里。 消息报告给陆侯之后,陆侯就明白,这是突玉浑人的再一次示威。 大弥禅宗的人不急着动手,而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陆侯,你的人已经被盯上了,也是希望陆侯告诉叶无坷,你在乎的人被盯上了。 不得不说这些大弥禅宗的僧人实力应该都很恐怖,如果他们当时想动手的话,光靠那四名亲兵,未必能护得住苏豆子。 如果是别人,可能真的被这种示威吓到了。 可陆侯是什么人? 二十多年前他就跟着陛下打江山了。 面对旧楚的时候,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遇到过? 他曾是大将军庄无敌的老部下,大将军庄无敌是最初就跟着陛下的那批人,所以从一开始,陆侯就在战场上了。 陆侯在冀州和城里的暗道势力打过仗,和冀州杨迹形的叛军打过仗,后来在代州一带阻击黑武人南下的时候,负伤十几处手刃数十人。 被吓住? “向为回来了没有?” 陆侯问。 亲兵回答:“张队正出去办事尚未归来。” 陆侯道:“让他回来就马上来见我。” 不等亲兵回答,陆侯起身:“不必了,我去找他。” 眼见着将军要亲自出门,亲兵立刻行动起来准备随从护卫。 “不必。” 陆侯道:“我自己出门即可,你们留在家里。” 老将军独自出门,一路朝着城南方向走。 城南这边,蒙着面的张向为带着两百名亲兵假扮成的永乐号打手,已经将两条街彻底清理了一遍。 海生会在这两条街上的产业被扫的干干净净。 海生会这些从南海之外诸国来的人,看起来凶恶,欺负老百姓的时候也确实凶恶,可真和战兵交手只有挨打的份。 他们哪里见过这么能打的黑帮...... 张向为带着他的手下用的还是清一色的短棒而非长刀,这要是用刀,这两条街上海生会的人可能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将海生会的人全都打翻驱离之后,张向为带着亲兵抬着大量的金银往回走。 当地百姓连看热闹都不敢凑近看,躲在屋子里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偷偷看。 没多久,永乐号清扫了海生会两条街的消息就开始往外疯传了。 海生会的大当家阮楼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的支援过来,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张向为带着人已经走了。 “给我追!” 阮楼一声令下。 他带来的都是最近才从海上叫来的帮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这群人在白蒲南海一带杀人放火屠村灭镇无恶不作,从来都不把杀人当回事。 现在自家人被欺负了,戾气立刻就汹涌而出。 一大群人手持兵器朝着张向为追过去,一边追一边大声咒骂。 张向为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来了能有数百人非但没有担心反而笑了笑。 将军说清扫两条街,那就清扫两条街,可将军也没说来了支援又进这两条街内的蛮子,不算是这两条街上的人。 所以他转身面对。 阮楼一开始得到的消息是永乐号的人欺负到家门了,所以急匆匆赶来。 可到近处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面前这些人虽然蒙着脸,穿着的衣服也不统一,可从站位和气势上来看就不像是寻常的暗道打手,再看看那些小伙子手里清一色的短棒,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海盗头目李尚真见阮楼脚步慢下来,他却没在意。 直接一个箭步过去,挥刀朝着张向为的脖子就砍了下来。 张向为都没动。 他身边两个亲兵同时出手。 左边的亲兵抬起短棒架住那把刀,右边的亲兵迅速下蹲抓住李尚真的双脚脚踝使劲儿一拉。 李尚真完全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还没有来得及坐起来短棒劈头盖脸就到了。 两个亲兵手里的短棒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只片刻,别说刀了,拿刀的那只手那条胳膊都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张向为就那么看着阮楼,阮楼则伸手示意他的人不要再上前了。 “这位英雄。” 虽然已经看出来张向为他们绝非永乐号的打手,也猜到了张向为他们的身份。 可阮楼却不敢点破,他抱拳道:“我们若有什么冤仇还请告知,这样毫无道理直接打上门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张向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下躺着的那个海盗头目。 他刚要说话,身后的亲兵们忽然开始往两侧分开。 张向为回头一看,老将军背着手溜达过来。 穿过人群,陆侯走过来看了看阮楼。 阮楼一见到陆昭南竟然直接现身,就知道事情可能比预料的还要坏。 他马上俯身行礼:“拜见将军。” 陆侯道:“是要当街聚众打架吗?” 阮楼弯着腰回答:“不是不是,是......清理一下街道。” 陆侯嗯了一声,他迈步向前。 他迈步,阮楼就不得不后退。 几百名海盗和海生会打手,整整齐齐的被老将军一人逼退。 陆侯一边走一边说:“我记得颁布过法令,大街上不准有人持械。” 这一句话,手里拿着刀子等利器的那些海生会的人全都把兵器扔了。 才来这不久的海盗们觉得海生会的人可真是太怂了,他们跟着后退几步可以,但让他们扔掉兵器,不可以。 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陆侯。 陆侯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阮楼立刻吩咐道:“还不把兵器都扔掉?!” 他手下的人早就扔了,海盗们还是不肯。 陆侯伸出第二根手指。 阮楼犹豫片刻,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他的人,连这片刻都没有犹豫,眼见阮楼走了他们马上就走。 剩下一群持械海盗,还不知道要面对时吗。 此时陆侯伸出第三根手指,这根手指一伸出来,张向为他们就笑了。 三刻之后。 大街上横七竖八倒着至少两百名海盗,被两百名战兵全部放翻。 两百对两百...... 无知果然能带给人勇气。 阮楼连管都不敢管,别说管,多看一眼他都不敢。 陆侯此时朝着远处的阮楼招了招手,阮楼一溜小跑过来俯身:“将军请吩咐。” 陆侯道:“现在你可以打扫一下这条街了。” 说完转身离开。 阮楼看着那一地的海盗,欲哭无泪。 张向为跟在老将军身后走:“将军,咱们回府?” 陆侯微微摇头:“有人想吓唬吓唬我,我可以不当回事,毕竟你不能阻止这个世上有人幼稚,有人想吓唬豆子。” 张向为一听到将军说有人想吓唬苏豆子,立刻脸色就变了。 “先不回府了。” 陆侯一边走一边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大宁讲道理,我也得讲道理,先在这仰夜城里满城的敲锣打鼓说一声......” 说到这,老将军语气微微发寒。 “城中发现大批突玉浑来的谍子试图破坏本地治安,挑起内乱,他们就在刚才打砸了南城两条街上的商铺,被砸的都是来自南海之外诸国的生意。” “身为本地主理一切军政要务的将军,我不能允许仰夜城里合法的商人被打压,不能允许有人破坏仰夜城内众多民族的团结。” “所以限期一个时辰之内,所有来自突玉浑的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户,马上离开。” 老将军脚步停下。 “一个时辰之后,清查仰夜城所有和突玉浑人有关的场所,不管是突玉浑人,还是收留突玉浑人留在仰夜的人,一经查实,按战时抓捕间谍处置。” “呼!” 这两百名还没换衣服的战兵,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张向为带着战兵在仰夜城内开始宣布将军法令,根本就无需他们自己敲锣打鼓去通知。 只需要把消息告知城内各方势力,自然有人会做。 包括刚刚被教训了一番的海生会,西域的万驼商行,甚至连之前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永乐号,以及本地的暗道势力,在得到通知之后马上就行动起来。 将军给了一个时辰时间,那就是一个时辰,超过一息都不行。 其实倒也不用别人驱赶,得到消息之后,来自突玉浑的人自己就开始往外跑了。 永乐号商行。 沿芒在听到消息之后忍不住笑了笑,有些无奈。 “大宁这些一开始跟着宁帝打江山的老将军,没有一个斯文的。” 他看了一眼永乐号大掌柜万青山,起身抱拳:“我就不为难你了,我自己走。” 万青山也笑了笑道:“非我不留客,在仰夜城里陆侯不留客谁敢留客?” 他抱拳:“抱歉。” 沿芒道:“看来是我心急了些,还请转告谢公爷我的意思。” 万青山道:“谢公爷也有句话让我转告您,刚才还没来得及说,本打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一声,毕竟吃饭喝酒的时候说起来显得温和些。” 他笑道:“谢公爷说,他从中原离开到了白蒲,只是战败者,并非叛国者,世子殿下想支持谢公爷做白蒲南部江山之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沿芒似乎是早有预料,点头:“也好,再会。” 他出门上车的时候吩咐手下:“去告知几位大师,最好听话,不然陆昭南真敢动手。”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不过既然陆侯不接受我们的善意,那我们也就不必总想着接善缘了。”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来。 马车上那位身穿白色僧衣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缓声说道:“既然陆侯不许突玉浑人留在仰夜,那就请陆侯把我门下弟子放出来。” 刚好回到将军府的陆昭南看了看那辆马车:“没有谁的弟子,大牢里关押只有大宁的犯人,你想把人带走,可以下车来抢,也可以到法场上领尸首。” 马车里的僧人微微皱眉:“将军,真无一点通融余地?” 陆昭南问:“快到一个时辰了吗?” 手下亲兵回答:“还差一刻。” 陆昭南道:“一刻之后,杀。” 马车里的僧人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吩咐一声:“出城吧。” 第六百四十八章宁人果然如此 从仰夜城往北走,一路要穿过崇山峻岭才能到达白蒲北部。 白蒲当初之所以把都城设在阳晚城,也是因为南部有这样的天然屏障。 最初时候,他们惧怕的可不是旧楚而是来自海外的悍匪。 那些来自海外诸国的海盗上岸之后就烧杀劫掠,屠村灭镇之后转身就走。 人自古就是如此,白蒲人历来自认凶悍可遇到更凶悍更狠厉的海盗就只想着怎么避。 而旧楚时候,因为边军难以在西南边疆立足,导致白蒲人不断向北侵扰,如海盗对他们一样对待中原百姓。 人的固有认知就是这么来的,白蒲人始终认为海盗不能惹但中原人好欺负。 这种固有认知被打破其实也不难。 高真将军只用了十万战兵加上两个月时间。 其实高真将军也没做什么,只不过用白蒲人对待中原百姓的方式对待他们而已。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就是让白蒲人口锐减了四分之一罢了。 当然这只是开始,十万大军两个月的教训只是对白蒲人长期以来屠戮中原边民这种残暴所要回来的一点点利息罢了。 陛下为何支持叶无坷? 因为年纪轻轻的叶部堂,在到了白蒲之后不过一天而已就定下了一条规则。 先让白蒲人十年为奴,以观后效。 不过西南这边的局势也是变幻莫测,高真将军没有亲自坐镇白蒲带着数万还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战兵返回西蜀,是为了应对极有可能马上就要爆发的突玉浑之战。 突玉浑那二十万大军只是后退,尚未撤兵。 如果谈判谈不好,那位一心想做霸主的突玉浑国王没准就连他的妻子和母亲都不顾了直接开战。 陆侯亲自坐镇白蒲第二大城市仰夜,其实在战略目的上也是为了保证大宁在和突玉浑开战的时候,南海之外的那些小国,不至于来白蒲抢夺地盘。 当然,还要戒备谢虞卿。 张祯带着几名亲兵一路从仰夜往叶无坷所在的土房寨要走六百里,这六百里尽是山路。 好在白蒲人也不是一点基础建设都没有,从第二大城市仰夜往都城阳晚也好歹修建了道路。 峡谷内道路狭窄是狭窄了些,骑马奔行勉强可以。 白蒲人在峡谷之内前后修建了两座关卡,一座在峡谷南边,名字就叫南关,南关之内有大宁战兵三百多人驻守。 他们在南关补充了一些给养之后就继续赶路,走了几天,马上就要到北关。 出北关再走不到一百里就是阳晚城,过了阳晚城再走七八十里就是土房寨。 这一路上几人倒是不缺肉吃,这崇山峻岭之内能被人吃和能吃人的东西实在不少。 只是绝大部分能吃人的东西,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宁战兵面前也只能变成菜肴。 快入夜,张祯取出地图看了看。 距离北关还有七八十里肯定是赶不过去了,于是决定找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宿营。 他们到白蒲已有数月,对这里的气候环境早已熟悉。 当然也知道夜宿在这深山之中需要戒备什么,毕竟那些吃人的东西大多是夜里出来的。 把野草清理出来一片儿,然后围着一圈点上火堆,五个人轮流休息轮流值夜。 张祯是这次出门的队正,所以他每次值夜都选最难熬的后半夜。 火堆点燃之后,张祯从包裹里取出来干粮给兄弟们准备晚饭。 带着水,带着小锅,把炒米加水放在火堆上煮一会儿就是热气腾腾的粥。 他们还带了些肉干,撕成条放在锅里一同煮,粥的味道就更好些。 还有人带了些馒头还没吃完,用木棍穿了在火上烤着。 张祯一边熬粥一边问:“这次去见叶部堂你们紧张不紧张?” 旁边的战兵郭枫摇挺起胸脯说道:“叶部堂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不怕。” 张祯笑道:“牛皮吹的震天响,等见了叶部堂你要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以后兄弟们可着劲儿的笑话你。” 郭枫摇道:“我真不怕,大宁的敌人才怕叶部堂呢。” 张祯想了想,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坐在旁边的陈亢有些向往:“我是真想见见叶部堂,想问问他,当初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时候,他有没有怕过。” 郭枫摇道:“你想什么狗屁东西,叶部堂会害怕?” 陈亢道:“要是我......应该会怕的吧,那可是在黑武边城之外杀的黑武世子,对面就有数不清的黑武边军。” 郭枫摇问:“你怕,那如果换做是你,你杀不杀?” “杀!” 陈亢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 “怕归怕,黑武的世子跑到大宁来惹事,若不追上砍了他,以后黑武人还会欺负过来。” 队伍里,唯一年长的老亲兵张茁没说话,他更喜欢听这些后生娃娃们说话。 “张叔。” 亲兵李博非看向张茁:“要是见到叶部堂,您紧张吗?” 张茁笑着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我见过陛下。” 这一句话,可是让其他四个年轻人全都羡慕起来,羡慕的两眼冒光。 张茁平日里少言寡语,他总是将好东西让给这些年轻后生,却从不张扬也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这还是第一次,他说自己见过陛下。 “什么时候啊!” 张祯羡慕的眼睛都直了:“张叔,你可从没有说过啊。” 张茁道:“和你父亲一起,你父亲不也没告诉过你他见过陛下?那还是西北,咱陆侯带着千余人的队伍,为了给大队人马争取总攻时间,硬生生当着楚军数万人,挡了三天三夜。” “陛下率军大获全胜之后没有丝毫停顿,亲自带着队伍星夜兼程赶来支援,那时候,陆侯我们羽箭都用完了,身边只有百十个兄弟,楚军最后一次进攻的时候,我们都已约好来世再见。” “陛下率军赶到,一鼓作气将楚军击溃,然后到了阵地上,给我们俯身行了一礼。” 听到这,年轻的汉子们都激动起来。 陛下行礼! 张茁说:“陛下说,没有我们死死挡住楚军援兵就拿不下那座大城,拿不下那座大城,就无法打通中原与西北的通道。” “他说那场大胜,最大的功劳是属于我们的,陛下跟我们一起收战死同袍的尸体,跟我一起埋葬了他们,陛下跪在那叩首送别。” 说到这,张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知道为什么咱大宁的将军们总是身先士卒吗,因为陛下逢战就总是冲锋在前。” 他看向年轻的战兵们:“所以咱大宁有叶部堂那样的年轻人,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奇怪,因为咱们有那样的陛下。”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火堆忽然晃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突然来的山风,还是有什么野兽。 火苗晃动了一下的那瞬间,年纪最大的张茁却已经将连弩抬起来瞄准火焰背后的黑暗之地。 “世人慈悲。” 黑暗之中,几名身穿暗红色僧衣的僧人从林子里走出来。 走在最前边的一个从衣着上判断,应该比其他几个几个僧人地位高些。 他身上穿着的虽也是暗红色僧衣,不过领口不同,是类似于白锦之类的布料。 “我等路过此地,夜寒风大,不得已叨扰诸位,想求个方便。” 为首的中年僧人说话格外客气。 张茁却没有放下连弩。 在这种地方,忽然遇到几个僧人,谁说是巧合,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不认为是巧合。 他只是不愿意去做官,只是愿意一直追随自己的老将军,不然的话,以他的能力最起码已是地方县丞,或是领兵的校尉了。 “行个方便?” 张茁问道:“你们身上是没带点火的东西?” 他一只手端着连弩瞄准着那红衣僧,一边取出他的火折子:“我可以把火折子送你,但不方便你们过来。” 红衣僧道:“施主错了,我们并非是想取暖。” 张茁眼神里的戒备之色更重,他示意张祯他们都到自己身后去,可那几个年轻战兵,早已做好战斗准备。 五个人的站位,就是标准的大宁战兵五人组。 张茁问:“不想取暖,那你们要的是什么方便?” 红衣僧依然语气温和的说道:“我们知道几位身上带着一封信,要去土房寨交给大宁西南招讨使叶部堂,这封信或许很重要,我观几位似乎不像是能将书信周全护送到叶部堂面前,不如交给我们几个,我们愿意代为送达。” 张茁点了点头:“原来是好心帮忙的,倒是误会你们了。” 红衣僧刚要接话,忽然向一侧闪开。 张茁的话没说完,手里的连弩就点射出去了。 “信重要!” 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张茁朝着那几名僧人连续点射。 十二支弩箭很快射空,他向左侧移步,五人旋转走位,张祯补上来继续点射。 单打实力应远超战兵的红衣僧,被五人配合逼退到了树木之后。 “走!” 张茁立刻下令。 虽然张祯才是这次任务的队正,可张茁身为老前辈显然更有经验。 随着他一声令下,已经打空了连弩的他和张祯迅速转移到后边,另外三名战兵品字形面对着红衣僧那边戒备,只要红衣僧露面他们就点射。 五人朝着战马那边退过去。 就在这时候,战马的哀鸣之声传来。 一名身穿白锦僧衣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慈悲。” 连杀无皮战马的大弥禅宗僧人,此时竟还能挚诚说一声慈悲。 无匹雄俊的战马倒在他身边,血流成河。 “几位小友。” 白衣僧双手合十说道:“留下书信,大弥禅宗不造杀孽,不留书信,只好送几位往生极乐。” 已经换好了弩箭的张茁朝着白衣僧连续点射,同时将张祯拉到自己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将军书信重要,是你我此行任务,你退走,我们断后。” 张祯还没说话,另外三名同袍已经同时移动到他身前。 “何必如此执迷?” 白衣僧道:“不过是一封信罢了,我帮诸位送达,与诸位自己送达,同是送达,如登彼岸,诸位自己过去,与我送诸位过去,亦无不同。” 他看向张茁:“再不停步,我只好出手。” 张茁两匣连弩打空,从背后将圆盾摘下来,左手盾右手刀:“你们远攻,我近防!” 白衣僧像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传闻不虚,宁人,果然不谈判。” 他迈步向前,双手同时抬起,两条大袖之内,一股浩荡的修为之力狂澜一样卷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红衣僧已经绕过来,封住了张祯他们的退路。 第六百四十九章糖与糖纸 深夜,丛林。 张祯猫着腰低着头向前疾冲,他肩膀上扛着郭枫摇,右手抓着李博非的衣领拖着走,身上还绑着一根绳索,后边拖拽着陈亢。 老兵张茁在他背后,身上挂着三位受伤同袍的连弩和弩匣,双手持着他的连弩和张祯的连弩。 他自己的弩匣已经打空了,但他把张祯他们四个的弩匣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别回头!” 张茁喊:“后边有我在,你往前冲。” 张祯回应了一声:“知道!” 嗖嗖嗖几声,张茁连续点射将再次靠近的白衣僧逼退。 谁能想到在这种环境下,五名普普通通的大宁战兵,面对同样数量的且在武艺修为上远超他们的敌人,竟然用重伤三人的代价击杀对方四人。 对于那些大弥禅宗的弟子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可对于大宁战兵来说,这只是他们普普通通的一场战斗。 “张祯,你听我说。” 被拖拽在身后的陈亢嘴里一边溢血一边尽力喊:“你把我留下,你的任务是把将军的亲笔信送到叶部堂手里,你带着我们......你带着我们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闭你爹的嘴。” 张祯一边奔跑一边回应:“再说话老子抽死你。” 陈亢的胸膛上都凹陷了一个坑,不知道断了多少肋骨,也不知道有多少内脏被打坏。 他闭着嘴的时候血都从嘴角往外溢,一张嘴,血就一股一股的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咱们是当兵的,任务是第一位。” 张祯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已经进了眼睛他却根本没法擦一擦。 他左手扶着郭枫摇扛在肩膀上,右手抓着李博非的衣领,腰上挂着的绳子从陈亢的两个腋下穿过去捆着,陈亢坐在地上被他拖着走。 陈亢不想闭嘴,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大宁的战兵,完不成任务的是废物。” 张祯怒了:“陛下也说过,为了任务抛弃同袍的连废物都不如。” 陈亢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笑起来,一笑,嘴里溢出来的血就更多了。 “值了。” 陈亢说。 “我这辈子不长,能成为大宁的战兵我值了,能在陆侯麾下当兵更值了,能跟你们做兄弟......更值。” 陈亢摸索着从腰畔将匕首抽出来,艰难的切割着他身上绑着的绳索。 老兵张茁一边阻击白衣僧一边照应着张祯,他看到陈亢在割绳索的时候立刻就要阻拦。 陈亢却对他摇头。 “得有人活着。” 陈亢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绳索切断,他猛然停下来身子彻底倒在地上。 同时感觉到一松的张祯几乎把持不住往前扑倒。 “给我一把连弩。” 陈亢扶着一棵树坐在那,朝着张茁伸手。 张茁摇头,俯身要把他扛起来。 “张叔。” 陈亢拉着张茁的手:“得有人活着,我不想做个拖累兄弟的人,我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帮你们做点什么,我死了都是开心的。” 张茁咬了咬牙,给陈亢留下一把连弩。 张祯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喊:“张叔,你干什么呢!不能留下他!” 张茁喊:“你先走,我带着他。” 张祯应了一声,扛着一个拖着一个继续往前走。 张茁蹲下来,从腰畔摸索了一会儿,在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一块糖,剥开塞进陈亢嘴里:“这是你心目最大最大的大英雄叶部堂爱吃的高粱饴。” 陈亢笑起来:“张叔,你可真行......” 张茁道:“是叶部堂给将军的,将军分了分,我就这一块。” 他把糖塞进陈亢嘴里,把糖纸留下放回鹿皮囊。 “叶部堂是大英雄,千里杀敌。” 陈亢嚼着高粱饴,笑了,哭了。 “我也想当叶部堂那样的大英雄。” 他推了张茁一下:“张叔,走,护着张祯走,要把信送到......替我跟叶部堂说一声,我可喜欢听他的故事了。” 张茁猛然起身,把眼角的泪水甩掉之后朝着张祯跟了上去。 远处白影一闪,陈亢嚼着高粱饴眼神凶狠起来:“杂种,来!” 他抬起连弩连续点射,那道白影却如同鬼魅一样在几棵树之间来回穿梭,避开了他所有的弩箭。 白衣僧忽然出现在陈亢面前,陈亢想用最后的力气把连弩砸出去。 砰地一声! 白衣僧一脚踹在陈亢胸口,巨大力度之下那棵大树都被踹的剧烈摇晃起来。 “慈悲。” 白衣僧朝着陈亢的尸体双手合十,然后再次掠了出去。 陈亢的尸体顺着树干缓缓的倒了下来,那口高粱饴,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咽下去。 张祯带着两个人看到了有些亮光,很微弱,在这漆黑的夜里微弱到微不足道,可他知道那是林子的边缘。 他很矛盾,冲出林子就意味着回到更好跑一些的峡谷道路上,可冲出林子失去遮掩,敌人可能追上的更快。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张叔的喊声。 “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张祯一咬牙,带着两个同袍朝着有微弱亮光的地方再次发力。 张茁躲在一棵树后边,看了看手里的连弩已经再次打空。 他只剩下两个弩匣了,所以他将多余的连弩扔了,把两把连弩全都装好之后,再次闪身出去。 后边的白影看到有人闪出来立刻躲闪,显然也有些惧怕大宁战兵的连弩威力。 “突玉浑来的!” 张茁大声喊。 “你应该知道叶千办的性格!” 张茁在这个时候喊出来的不是叶部堂,而是叶千办。 是那个整个大宁所有人都听说过的叶千办。 “你杀了我们,试图把我们的信送去叶千办手里,意思是告诉叶千办,如果他不低头你就能杀死更多的大宁战兵对不对?” 张茁喊着:“我劝你一句,你死了那条心吧,你见到叶千办的那一刻,就是被叶千办亲手杀掉的那一刻!” 白衣僧似乎是轻声哼了一下。 张茁看到白衣僧腾空而起,显然是猜到了书信并不在张茁身上,想绕开这个经验极为丰富的老兵,继续追杀另外几个大宁战兵。 在他移动的时候,张茁迅速用连弩封堵白衣僧的前路。 可白衣僧的实力太强,在树冠上几次纵掠就避开了弩箭。 在这一刻,张茁没有继续去追白衣僧,而是丢掉了已经打空了的连弩,然后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已经越过他的白衣僧看到了前边那带着两个受伤的同袍跌跌撞撞跑着的年轻战兵,他眼神里已经出现了狩猎即将结束的淡淡喜悦。 可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猛然停下来,发现那个一直阻止他的老兵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了。 “上当了?” 白衣僧忽然间醒悟过来,书信是在那个老兵身上。 停止追击那三个年轻战兵,白衣僧朝着张茁追了过去。 张茁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当他看到白影再次跟上来之后在此松了口气,只不过,第一次松口气是他故意的,这次松口气是在心里。 他加速,拼劲最后力气的加速。 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陡峭的山坡,张茁不小心摔了下去,他翻滚着从山坡下去,被一棵树阻挡后,他趁势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四周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白衣僧就在山坡上边看着,寻找他的踪迹。 张茁把手伸进鹿皮囊里,将那张高粱饴的糖纸取出来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淡淡的香气钻进他鼻腔里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家乡。 他很少跟人提起来他老家是哪里人,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 他其实不是燕山营的老人,不是最早跟着陛下的老人。 他是当年的楚军兖州兵,他跟着兖州节度使千里迢迢入关想夺取冀州,结果被幽州罗耿算计,兖州兵死伤惨重。 他后来投奔燕山营,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张茁是个老兵油子了,他知道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没人比他会装死,没人比他苟活。 可他也没想到,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军,进了陛下率领的燕山营成了一名官军眼中的山匪之后,他这个老兵油子竟然变了。 高粱饴糖纸上的气味,是他家乡的气味。 他从东北边疆参加楚军,跟着兖州节度使打到冀州,从跟着陛下的那一刻起,他羞于提起自己的来历,以至于羞于提起自己的家乡。 相对于燕山营的山匪来说,他们这些官军才是真的匪,他们路过的地方寸草不生,百姓们在他们眼中不过鱼肉。 “还想问问你家乡变成什么样了呢。” 张茁自言自语:“上次你来将军家里,我这样的老兵,鼓了几次劲儿硬是没敢和你说话。” 张茁把糖纸放在鼻子前边,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猛然起身,朝着前边再次发力疾冲。 再次捕捉到他身影的白衣僧嘴角一扬,如同一个钓鱼的人,看着已经被他溜到几乎没力气的那条鱼浮出水面。 片刻之后,白衣僧飞身落在张茁面前。 正在疾冲的张茁猛然止步,看到白衣僧的那一刻他立刻将那张糖纸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白衣僧一怔。 一掌轰出,张茁的身形向后倒飞出去。 他以为张茁是要把陆昭南给叶无坷的亲笔信咽下去。 快步跟上,白衣僧俯身从张茁嘴里将那张糖纸抠了出来。 当他看到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张很小,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纸之后,他立刻就怒了。 “找死!” 他一脚踩在张茁胸膛上:“信呢?!” 张茁回答:“操-你-妈。” 知道中计的白衣僧脚下一发力,踩塌了张茁的胸膛后飞身而起。 张茁躺在那,侧着头,看着那张被丢弃在一边的高粱饴糖纸,他拼尽力气的想把手伸过去,把那张糖纸拿回来。 对于白衣僧来说,这只是一名大宁战兵的诡计而已。 对于已经死去的陈亢来说,这只是他向往的那块高粱饴的糖纸而已。 对于张茁来说。 这不是一块高粱饴的糖纸,甚至和叶千办无关。 是家乡。 触手可及的近,又相隔万里的远。 他羞于提起,又魂牵梦绕的。 家乡。 第六百五十章还有一件 那微光不是希望,可人还是要朝着光前行。 张祯他们宿营的地方距离峡谷北关还有很远,他们不可能在深林之中一边躲避追击一边能奔波数十里到达北关城外。 那微光,只是黑夜之中浅一层的黑暗。 树林里的黑暗更深,更让人绝望。 张祯带着两个受伤的同袍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了张叔的呼喊。 “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在这一刻,张祯再也没有了迟疑,没有了不决,他带着两个同袍朝着微光处前行。 身后没有了白衣僧人追来的影子,张祯也即将走出这片林子。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咬着牙不哭。 张茁和他父亲张向为是兄弟,而张茁一生没有娶妻生子。 他曾经问过张茁,他说张叔为什么你不成亲,为什么你不要个孩子,如果你也有个儿子的话,那我们两个关系一定和你跟我爹的关系一样亲。 张茁笑着回答说......我不行呗。 那时候的张祯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觉得张叔可真会开玩笑。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张茁不想娶妻生子,说他不行,不是因为身体不行,而是心理不行。 张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恐惧面对一个在乎自己的女人,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个将来将他视为高山的孩子。 但这不妨碍他把张祯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他的军饷,大多都是用来给张祯买东西上了,小时候的衣服,拨浪鼓,小木马,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唯独没有别的男孩子喜欢的刀剑,哪怕是木刀木剑他也没给张祯买过做过。 他甚至全国张向为好几次,不要让孩子长大之后还当兵。 可是当张祯也穿上大宁战兵军服的那一刻,他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骄傲自豪。 从那一刻起,他将自己的全部本事毫无保留的教给这个孩子。 最后是命。 张祯哭着,眼泪流着,他知道张叔做了什么选择,也知道张叔可能在他流泪的这一刻已经走向另一个世界了。 张叔还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于战场那是命里该还的,如果有一天他平平静静的死了,那真是上天眷顾。 他还说过,到他死的那天张祯可别哭,他只是回家去了。 张祯问过他,张叔,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张茁回答说只是一座山。 一座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山。 一座走出那座山的九成九的人都不想回去的山。 张祯听不懂,可他张叔也没有再解释。 微光。 张叔说过,他喜欢天亮。 张叔还说过,夜真难熬。 出生在大宁立国之后的张祯也许理解不了,厮杀了那么多年的老兵在每一个独处的夜里都会回想起什么。 可他理解了,张叔说向着光走。 走到林子边缘的那一刻,他右手手腕上忽然疼了一下。 紧跟着,他肩膀上扛着的郭枫摇顺势把他往前一推。 走神的张祯此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更没有看到,在那微光来临之前,郭枫摇和李博非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黑暗之中,也能读懂彼此的眼神。 一个咬了他一口,一个顺势把他退下山坡。 翻滚着下去的张祯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几丈下了。 李博非大声喊:“兄弟,跑!” 郭枫摇喊:“别回来,你回来我们就白死了。” 在这一刻,两个身负重伤的汉子,同时抽出了他们的短刃。 大宁的战兵装备精良。 哪怕朝廷上文官和武将对立严重,哪怕文官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把武将的权力打下去。 可大宁才立国二十年,文官们心肠最狠的地方也仅仅是让武将们让出一些话语权。 文官们一边骂着武夫粗糙野蛮和他们没话说,一边死死盯着给大宁战兵装备的那些东西制造的时候是否合格。 每年,是每年,死于那宁文官手里那些在大宁战兵装备上想弄虚作假的人就有几十个。 砍起这些人的头颅,大宁的文官也一样是手起刀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也正是因为大宁的战兵有着如此精良的配备,还有这无与伦比的训练。 所以五名战兵才能杀了四个实力远强于他们的红衣僧人。 李博非和郭枫摇的连弩已经给了张茁,横刀都在张祯身上绑着呢。 可他们还有短刀。 他们的战靴外边还有一把匕首,他们腰带上还挂着一盘飞爪。 “兄弟!” 郭枫摇说:“如果你回来,就算咱们死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咱们也不是兄弟了。” 他朝着山坡下边看了一眼:“往前跑,去见叶部堂,告诉他......咱们不孬!” 李博非将短刀抽出来,他伤在腿上起不来。 他说:“兄弟,你有力气就站在我身后,你攻上我攻下,让那老秃驴看看大宁战兵到了什么时候还都能打!” 郭枫摇应了一声,他一条腿断了,一条左臂断了。 但他还能站着,他独立,持刀。 白衣僧来了很快,他们的张叔用自己的命为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可实际上,不多。 看到白色身影出现,郭枫摇喊了一声:“秃子!爷爷在此!” 而坐在地上的李博非则将飞爪甩了出去试图拖住白衣僧的身体。 白衣僧飞身而过。 他在高处,怜悯的看了一眼下边那两个已经做好拼死准备的大宁战兵。 可他并不想杀了这两人,他甚至连停下来的欲望都没有。 他只是想得到那封信。 他们猜测,陆昭南给叶无坷的信里会提及到仰夜城现在的情况。 以叶无坷的聪明,只要看到这封信就能推测到突玉浑正在酝酿什么计划。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把这封信亲手送到叶无坷手里,以此示威。 就算有人让他这么干他也不会这么干,传闻之中,叶无坷可以千里追杀黑武世子,就一定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仰夜城里的事,如果能让叶无坷晚知道半个月,突玉浑人就能完成他们的计划,哪怕谢虞卿根本不打算配合他们。 那个高傲的旧楚的将军,到现在依然高傲的认为他只是败给了宁军而已。 他没有败给整个世界。 而整个世界之内能击败的,也只有宁军而已。 沿芒为了谈判顺利,他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在计划成功之前,仰夜城里不能有任何援兵。 白衣僧从那两个受了伤的宁军头顶飞掠过去,此时还能被同袍以命守护的,就一定是带着那封信的人。 可就在他即将拦住张祯的时候,从另外一侧忽然冲出来几个人。 几个莫名其妙的人。 这几个人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是一种看起来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的军服款式。 他们手里拿着的兵器好像也已有古朴之感,明明都是新打造出来没多久的。 那些手弩还是单发,远不似大宁战兵制式连弩那样犀利。 可他们几人的眼神,如大宁战兵的眼神一样犀利。 “早就察觉到你们也跟着这几个宁军,你们是谁?” 白衣僧人问。 那几个汉子手持弩箭拦在张祯面前,可张祯根本不认识他们。 这几天张祯他们也察觉到了或许有人尾随,但一直没有发现踪迹,哪怕张祯他们准备了几次反跟踪,却依然被对方识破。 张祯他们也议论过,跟上他们的人绝对是一流的斥候。 直到那几个红衣僧人出现,张祯他们还以为是判断错了,一路上远远跟着他们的不是什么斥候,而是红衣僧那样的江湖高手。 “我们是谁?” 那几个汉子站在最前边的是个看起来能有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显圣山谢大将军麾下大楚府兵!” 那汉子将弩箭端起来瞄准白衣僧:“要么退下,要么领死!” 白衣僧显然有些不解。 “你们既是谢虞卿手下的兵,为何要救这个宁国的兵?” 那汉子大声说道:“我等奉大将军之命跟踪这几个宁军,这是我们领的军令,可大将军也从没说过,让我们杀了他们。” 白衣僧道:“你们也只是奉命跟踪而已,此时拦我,难道你们不怕死?” “拦的就是你!” 那汉子道:“大将军没说让我们杀他们,也没说让别人杀了他们,这些宁军我们都没杀,轮不到你一个外族之人下手。” 白衣僧想了想,点头:“所谓的同族之情?” 他迈步向前:“那你们可以死于他之前。” 那汉子一箭射向白衣僧:“你先死!” 白衣僧似乎是不想再耽误时间,随手一挥将那支激射而来的弩箭荡开。 “你们本该是敌人。” 白衣僧一步就到了那汉子身前:“你居然想救下你的敌人,这难道不是背叛?” 汉子将一箭不中,抽刀劈下:“老子当年是被宁军打败的,也是被宁军逼着离开家乡的,可出门在外,不管身上穿的是宁军战服还是我大楚府兵的战服,皆为同袍!” 白衣僧怒了。 他一甩袍袖将那汉子的长刀震开,伸手要抓向那汉子的咽喉。 另外几名年轻的府兵同时出手,他们年轻,显然不是当初跟着谢虞卿一起离开西蜀的人,但他们是当初那群老兵的后代。 他们所经受的训练,和当初的大楚府兵并无区别。 同样是五人队,同样是无人配合。 在白衣僧出手的时候,另外四名府兵也围攻上来。 “你们中原人令人厌恶。” 白衣僧连环出手,速度快如闪电。 五名实力绝对不弱于张祯他们的显圣山斥候,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白衣僧将长刀全都徒手夺了去。 白衣僧也不知道是修行的什么功法,那双手竟然坚如钢铁。 短短片刻,五把长刀都是被他直接攥住刀身夺下。 “兵器是你们这些当兵的胆魄。” 白衣僧随手将五把长刀丢在地上,眼神轻蔑:“现在你们都没有兵器了,我倒是看看,旧楚之兵和宁国之兵,靠团结能不能挡得住我一掌。” 他聚集起来修为之力,向前迈步就要杀人。 “这里还有一把,你要么?” 一把很短,很锋利,也很诡异的匕首,凭空冒出来一样出现在白衣僧的咽喉不远处。 白衣僧显然被吓住了。 以他实力,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什么时候有人靠近。 如此无声无息。 第六百五十一章我会的 “同是白衣僧,你如萤虫他如月。” 三奎的匕首顶在白衣僧的咽喉旁边,如鬼魅一样的身形在白衣僧身后。 白衣僧这般实力,竟不知这鬼魅是何时到来,更不知,为何自己身边这世间第一等的杀人利器在到达之前竟无一丝杀气。 就算是平常人,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凡动了杀念,人身上就一定会有一种气味。 白衣僧恐惧的地方就在于,他身后的人在动杀念的时候身上也没有一丁点异样反应。 “杀了他!” 虽然并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的高手是谁,可是这一刻的张祯再也控制不住了。 “杀了他!杀了他!” 凄厉的嗓音下,是深到刻骨的仇恨。 三奎看清楚了张祯身上的大宁战兵军服,所以他多问了一句:“你是战兵,为何出现在这?” 张祯还是激动的无法控制自己,嘴里喊的依然是杀了他。 那个身穿府兵军服的中年汉子回身给了张祯一个耳光:“你先回答他!看不出来他现在说了算?!” 张祯被打的一愣,然后醒悟过来,从疯狂的状态一下子就变成了茫然。 三奎又问了一遍,张祯这才回答道:“我奉陆将军命令去给叶部堂送信,这个僧人半路截杀我们,我们五个人出来,陈亢死了,张叔......张叔也死了。” 三奎心中一震。 他和余百岁带着人一起往仰夜城赶过去求见陆侯,今夜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宿营。 三奎警觉,听到不对劲的动静马上就过来查看。 若他再慢一步,张祯和这些谢虞卿手下的士兵也都得死。 这个白衣僧的实力,三奎现在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 在刚刚看到白衣僧的那一瞬间三奎有些恍惚,因为他听姜头说过好几次那位白衣僧人了。 白衣僧此时说道:“我身份特殊,你最好还是妥善对待,杀了我,极可能......” “不杀你。” 三奎的回答让白衣僧都愣了一下。 也让张祯等人愣住。 张祯看向三奎的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因为他确定控制住了那个白衣妖僧的人是中原人。 “不杀你是有条件的。” 三奎道:“你是受何人指派要截杀我大宁战兵?” 白衣僧此时笑了笑,他知道为什么这个强大的对手不杀他了。 “你想知道?那你就把我放了,我会告诉你的。” 三奎的匕首看起来没有丝毫移动,连白衣僧这种实力都没有察觉到有丝毫移动。 但不到一息之后白衣僧就感觉到了疼痛。 他的胸膛上中了一刀,血在片刻之间就将他那一身雪白僧衣染红。 “避开了你的要害暂时死不了,不过不止血的话你还是可能死。” 三奎说:“我对时间的控制不好,算不准过去了多久,但刀刺在什么位置需要多久失血能让人死去我很清楚,在这个时间之内,你最好回答。” 白衣僧想动,想反击,可他感觉到了只要他一动那把匕首马上就会刺穿他的咽喉。 “你最好给我止血!” “你在浪费时间。” 三奎想了想,更正:“你在浪费你的命。” 白衣僧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来自大弥禅宗......是来帮助大宁西南招讨使叶部堂的。” 三奎道:“帮助叶部堂杀害大宁边军?” 白衣僧道:“有些时候,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三奎问:“大弥禅宗是来自西域哪个国家?” 白衣僧摇头不答。 匕首再次动了一下,依然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速度。 下一息,白衣僧身上的另一处渗出来鲜红血液。 “现在你距离死亡的时间缩短了一倍。” 三奎道:“如果你坚持不说,我还能敬重你一些。” “突玉浑!” 白衣僧回答的极快。 噗噗噗,随着匕首比闪电还要快的移动,白衣僧身上在顷刻之间连续出现了七八处出血点。 三奎后撤一步,白衣僧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时候张祯他们才发现,白衣僧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 而那些出血的伤口,几乎都避开了要害。 “我说过让你出血而死,那就出血而死。” 三奎低着头看着那吓得脸色已彻底惨白的白衣僧,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三奎更适合做刺客了。 这个世上,三奎做了刺客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强了。 “你不该杀他!” 就在这个时候,谢虞卿手下的那个中年老兵说道:“你留着他就能逼问出更多东西,甚至可能会在将来谈判上起到大用,但......” 三奎语气淡然的说道:“所以我问了他来自何处,既然已知道他是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再抓就是了。” 他再次低头看了看白衣僧:“这个该死,就要死。” 这个时候,张祯看向三奎的眼神里已经满是震惊和感激。 “您是......” 张祯问。 三奎回答:“西南招讨使叶部堂亲卫。” 一听到这几个字,张祯的眼睛猛然亮了。 就好像一个深陷绝境的人突然看到了家人出现在面前一样。 张祯这个也经历过很多次战场厮杀的年轻汉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三奎伸手把张祯扶起来:“该哭就哭,哭着送别你的同袍,哭完了就抖起精神来,大宁战兵的复仇可不该仅仅是杀了这一个敌人。” 张祯使劲儿点了点头:“好!” 三奎看向那几个身穿旧楚府兵战服的士兵:“你们?” 那中年老兵一摆手:“别管我们,咱们不是一路人。” 三奎微微皱眉:“可你刚才舍命相救。” 中年老兵道:“那是两码事,舍命相救是我想干的,跟你我是不是一路人没关系,老子一天身上还穿着大楚的战袍,一天就不能跟你们穿宁军战袍的人混在一起。” 他捡起来他的兵器:“就这样吧,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 张祯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如今大宁已完成中原一统,百姓的日子过的富足安康,你们为何不回家?咱们.....” 中年汉子一挥手:“别几把啰里啰嗦的,说过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至于以后会不会是一路人,那要看我们谢将军怎么说。” 他走了几步,还是回头抱拳:“你们宁军当兵的,还行,没一个孬种。” 说完一招手:“弟兄们,咱们回去!” 那几个年轻的府兵在老兵往前走的时候,朝着三奎和张祯挥手告别。 老兵一回头,那几个年轻府兵连忙把手放下来,老兵瞪了他们一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大笑,可就是笑的那么欢畅。 笑声之中,尽是前所未有之释然。 “小兔崽子们,若是放在以往你们敢和宁军打招呼,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老兵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老子高兴,就当没看到。” 一个年轻府兵撇嘴道:“还说我们呢,你刚才不是抱拳回礼了?” “抱拳回礼是因为老子讲礼貌,人家抱拳了咱就得回礼,不然传出去,说咱显圣山谢公爷麾下的兵不大气!” 老兵道:“走走走,赶紧走,他妈的这一趟累得要死还什么都没干,回去之后指不定怎么挨骂。” “你是队正啊叔,挨骂也是你先挨骂。” “操......一群没良心的兔崽子,哪次挨骂不是老子顶着?” “叔,挨骂你顶着,那你的酒肉不是我们孝敬着吗。” “哈哈哈哈。” 几个似乎和中原江山,甚至是和一个时代都有些割裂的人就那样走了,走进夜色之中。 他们朝着山坡下走,要回到峡谷道路上去,下山的方向面向着那片有淡淡红色升起的地方,下山的路走的很快,峡谷之中的路都显得平坦宽阔起来。 三奎打了个信号后不久,余百岁带着手下人赶过来。 听说来张祯的事之后,余百岁低头看了看那还没死去的白衣僧,朝着脸上就啐了几口。 “孙贼子!” 余百岁蹲下来,看着白衣僧那张脸说道:“你百岁爷原本还不知道到了仰夜城先查什么,现在你百岁爷知道了,突玉浑大弥禅宗是吧,你们等着。” 他看向三奎:“要不要再多补几个窟窿!” 三奎看着白衣僧那脸色和眼神之中都已经写满了恐惧的样子淡淡说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动不了,血流的不快不慢,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正在死去。” 面无表情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波澜的三奎,在这一瞬间,被张祯确定为世上最冷酷的男人。 “走吧,去把同袍带回去。” 三奎说:“我们先陪你们一起回去见叶部堂,然后再一起去仰夜城。” 他不像余百岁那样善于表达。 但他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突玉浑大弥禅宗。 找到陈亢尸体的时候,张祯的眼睛已经血红血红的,在找到张茁尸体的时候,这个年轻汉子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三奎和余百岁也愣住了。 他们借着清晨虽然尚未彻底光明的阳光,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大宁老兵的身边有一张他们熟悉的糖纸。 将两具尸体带回到峡谷路上,张祯跪在那为同袍整理衣服。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陈亢的嘴里还有一块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高粱饴。 余百岁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压制住他自己。 “大弥禅宗是吧,老子操-你-妈!” 三奎默不作声,眼神逐渐冷冽。 他们带来的那些战兵和廷尉,在路边整齐站好,整齐的抬起右臂行大宁军礼。 余百岁在那两具尸体旁边蹲下来,从口袋里翻出来他带着的所有的高粱饴,一人一半,塞进那一老一少两个汉子的衣服里。 “我会告诉叶千办的。” 余百岁说:“我会的!” ..... ..... 【今天去了县医院复查,所以更新晚了,明天的更新可能还会稍微晚些,还是得下午或者晚上,我想去北京做个检查。】 第六百五十二章没想过回去 “大弥禅宗确实是突玉浑独有的宗门。” 一个西域的商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往左右看了看,显然是有些害怕。 “我跟你说,都是看在这个的份儿上。” 这位常年来往于西域和中原的西域胡商,已经有着一口了流利的中原官话。 他掂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递给他的一包金子,打开看了一眼之后仿佛连眼神都被金光映照的璀璨起来。 连忙将金子收好,他压低声音说道:“突玉浑这个地方和西域其他国家都不一样,这个地方,封闭的不像话。” “自从那位自称云上之王的继承突玉浑国王之位后,这种封闭就更让人觉得恐怖。” 胡商道:“我去过两次突玉浑,他们那边对往来的商人盘查极严,没有突玉浑颁发的通行证,别说商人,其他诸国的贵族到了也不能进。” “所有进出突玉浑的商品,都要经过严密搜查,就好像从他们突玉浑带出去一粒沙子,他们都不答应似的。” 坐在胡商对面的年轻人提醒道:“说大弥禅宗。” 胡商笑了笑:“反正今日也无事,你给的又足够多,我多说些,算是送你的。” 他好奇的问:“就算是打探比较隐秘的消息,你给的也确实有些多了,你们宁人,这么有钱?” 年轻人回答:“有些东西,比金银要贵重的多。” 胡商笑了:“怎么可能,你说是什么?” 年轻人不再回答。 胡商往后看了看:“你是从西蜀道来的还是从白蒲来的,不管是从哪儿来的,到了这,你身为宁人可得小心了。” 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传闻大弥禅宗用的修行方法极为邪恶,但到底是怎么邪恶我不知道。” 胡商道:“西域诸国白衣僧是禅宗几乎最高贵的僧人了,每座寺庙之内最多也就是有那么一两个,就算是西域最大的禅音寺,白衣僧也不过数十而已。” “但在突玉浑之内,据说白衣僧的数量有百人之多,这么多修行上的大高手,都是用那邪门的功法练出来的。” “还有人说,突玉浑的皇族现在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也不只是皇族,突玉浑的贵族也都是。” “突玉浑国王自称云上之王,他的野心就是被大弥禅宗的人养出来的,据说,大弥禅宗当年在深毒争夺国教失败逃入突玉浑,就想借助突玉浑的力量让大弥禅宗成为天下第一大教派。” “原本突玉浑人没有那么大的侵略性,是大弥禅宗的人一心想征服全天下,让全天下的人,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都信奉大弥禅宗的教义。” “据说,突玉浑内最能打的不是现如今云集在大宁边境之外的那二十万大军,而是现在还不可能真正露面的大弥禅宗僧兵。” 胡商说到这,又往四周看了看。 “大弥禅宗在突玉浑每一座城市之内都有寺庙,但不许外人靠近一步。” 年轻人听到这之后问道:“所以突玉浑的边城之内,也有大弥禅宗的寺庙?” “有!” 胡商问:“你想干嘛?” 年轻人道:“没什么,我因为对大弥禅宗好奇,确实是从白蒲过来,若是不去看看便会后悔。” 胡商摇头:“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真的,不然你会死。” 年轻人问道:“突玉浑边城飞来山城的大弥禅宗禅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若知道,帮我画下来。” 胡商道:“知道,但我不敢给你画......万一你是去禅寺捣乱的,连我都跟着倒霉。” 年轻人沉默片刻,取出来一块铁牌放在胡商面前。 一看到那块牌子,胡商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人......我不知道您是廷尉府的,要是知道,我哪敢坐着和您说话。”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一包金子,心说这次算是亏了。 年轻人示意他坐下:“只管说,既然你知道廷尉府,就该明白廷尉府不会连累任何人。” 胡商接过年轻人递给他的纸笔,画出来飞来山城的一份简单的地图。 “突玉浑人监视的很严密,我们在飞来山城内做生意根本不让乱走,每天都有人看管,实在是不清楚具体位置,大概是这了。” 他将地图递给年轻人:“大人,您这是......要去找大弥禅宗的麻烦?” 年轻人收起地图起身:“你收了钱就离这里远些。” 胡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你们宁人不可能随随便便进飞来山城的,尤其是你们那位将军突袭了王庭之后,现在宁人是突玉浑人的死敌啊。”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在一家客栈内。 年轻人把几名手下着急起来:“我已经打探到了大弥禅宗在飞来山城的位置,你们在这里等我三天,若三天之后我没回来,你们就撤离此地,回去之后,告诉陆将军说我不能亲口向他禀告关于大弥禅宗的秘密了。” 他将自己写下来的情报递给手下:“收好,三天后我不回来,你们就带着情报赶回仰夜城,将情报交给陆将军。” 他手下摇头道:“秦百办,你不能一个人去,我们跟着你!” “不用。” 秦百办道:“我是百办,事就得是我去办,若这里有千办大人说他要去办,让我等着,我也会遵命行事。” 他看向窗外:“我们在打探消息的时候得到后方的消息,陆侯帐下的五名亲兵去给叶部堂送信的路上被大弥禅宗的人伏击,五个人,两死三重伤......” 秦百办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大宁的战兵被人在家里欺负了,我是这里廷尉府职位最高的,帮他们报仇,出这口气,就该是我。” “我在想,如果叶千办已经知道这些事,那他也会为大宁战兵兄弟们出这口气。” 他看向手下人:“帮我一个忙,若我不能回,你们去见一趟叶千办,告诉他,我叫秦焆阳,我见过叶千办,他是向前路上一直都在看着的追着的那道光。” 说完这句话,秦焆阳抱了抱拳:“廷尉!” 几名廷尉整齐肃立:“威武!” 入夜,秦焆阳换好了一身衣服,他没有和手下廷尉告别,一个人悄悄离开客栈。 这里是大宁的边城,从这出去十几里外就是突玉浑的边城飞来山城。 两国边城之间有一片十几里的空地,这片空地可以属于突玉浑也可以属于大宁,双方在这片区域内小规模的冲突不断,尤其是在叶扶摇带兵突袭了突玉浑王庭之后。 突玉浑的边军总想找回一些颜面,所以很多次在这片区域之内试图伏击大宁的斥候。 可他们却忘了,这片区域其实是突玉浑的,大宁立国第二年的时候突玉浑就试图挑衅,被大宁边军以少打多还暴揍了一顿,一把火将突玉浑边城烧了,突玉浑不得不退后十几里。 这座新建的边城之所以叫飞来山城,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 突玉浑的官员告诉他们的百姓,之所以放弃原来的边城进入飞来山城,是因为这是天意。 飞来一座城,如山一样壮阔坚固,这是突玉浑要昌盛的象征...... 秦焆阳在不久之后就到了大宁边城的城墙上,守城的五品将军刘韵声看向秦焆阳:“你应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召集一批最精锐的斥候跟你一起行动。” 秦焆阳摇头道:“大宁和突玉浑的谈判马上就要进行,如果战兵身份暴露可能会对谈判不利,我一个人去,能杀几个是几个,若不幸回不来,自然也和大宁无关。” 他看向刘韵声:“帮我看着我的那些手下,他们必定会悄悄跟上来。” 刘韵声道:“如果我不是要守着这座城,我都会跟你去。” 秦焆阳笑了笑:“知道,走了。” 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人到半空的时候双臂张开,他的衣服显然是特制的,张开双臂之后如同蝙蝠之翼,向前滑行出去一段后平稳落地。 半个时辰后,飞来山城外。 秦焆阳贴着墙角往上攀爬,无声无息如同一只壁虎。 城墙上来回巡视的突玉浑边军,没人察觉到他在靠近。 秦焆阳已经观察了几天,飞来山城上的突玉浑边军隔多久巡逻一次他了如指掌。 在一队边军刚刚过去之后,秦焆阳上了城墙,身形如同一道暗影迅速穿过,转瞬而已又从另一侧掠了下去。 如在大宁边城下去的时候一样,落地之前他张开双臂向前滑行。 进入飞来山城之后,他一路都在暗影之中潜行,胡商画的地图虽然简单,可他还是凭借着超绝的记忆和观察,顺利找到了那座禅寺所在。 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 秦焆阳没有趁着这最黑暗的时候潜入禅寺。 他就没想去刺杀谁。 他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从包括里取出一套衣服换好。 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衣服他盘膝坐好,坐姿虽然和禅宗的坐姿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这是中原道宗的打坐姿势。 他身上换上的,也是一件道袍。 秦焆阳不会在这漆黑如墨的后半夜,悄悄潜入大弥禅宗禅寺去杀人。 他在等太阳,等光明,能这座飞来山城没有一丝黑暗的时候,他要穿着这件大宁道宗的道袍,走上那座禅寺。 他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从他得到消息说,有大宁战兵被大弥禅宗的人杀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准备着今天以道门弟子身份正大光明的去挑战大弥禅宗了。 也许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人能放下生死,如他这样在明知必死之下为了全力一战还能踏踏实实休息两个时辰的更少。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两个时辰他能休息的如此安稳。 当阳光升起,飞来山城里的大街上热闹起来的时候,他才迈步走向大弥禅宗的禅寺。 无数人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出现在这的宁人。 他们不认识宁人,但确定那是宁人。 他们不认识那一身道袍,偏偏就感觉那应该就是来自大宁道宗的弟子。 顺着石阶一路向上,在阳光照耀下,秦焆阳走到了禅寺门口。 他单手抬起,以道门之礼相见。 “大宁道宗弟子秦焆阳,非来禅寺造访,此来是向大弥禅宗下一道战书,大弥禅宗之内任何人,可一一来战。” 一身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如一棵青松挺拔。 禅寺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边的人疑惑的也满是敌意的看着他。 不久之后,有白衣僧传令请大宁道门弟子入院一战。 “这门前空地极好。” 秦焆阳回答道:“此间广阔,可为沙场。” 第六百五十三章万万没想到 开门的僧人身穿红色僧衣,看起来只是一名大弥禅宗的寻常弟子,应该还是最低等的那种。 他说,是奉命请这位来自中原道宗的弟子进禅寺里比试。 秦焆阳知道,每一座大弥禅宗的禅寺之内,最少也有一两个白衣僧坐镇。 根据胡商给他的情报,突玉浑境内大弥禅宗的禅寺数量不少,而白衣僧人数至少百人,所以估算起来每座禅寺都有。 白衣僧要请他进门比试,他偏不进门比试。 他就是要在这禅寺门外的空地比试,就让这一身素净的道袍在禅寺门口飞扬。 他说此间广阔,可为沙场。 请他进门的红衣僧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此地紧邻大宁边境,所以这里的突玉浑人多多少少都懂得些中原语言。 但他显然也不是很听得懂此间广阔可为沙场的意思,不要说其中蕴含的深意,就是字面意思,他好像理解起来也有些难。 秦焆阳刚要说他绝不会进去,红衣僧先开口。 “没人和你比试。” 秦焆阳微微皱眉:“大弥禅宗身为突玉浑国教,不敢接受大宁道宗弟子挑战?” 红衣僧人看起来脸色更难看了些,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没人和你比试。” 秦焆阳有些怒意:“若没人敢迎战,那我就只好打进去了。” 红衣僧将门打开:“进来吧......请你进来,但不是我家圣庙罗汉请你进来。” 秦焆阳觉得有些奇怪,随即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知道为什么没人和他比试了。 在大殿外边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其中多数都是身穿红色僧衣的普通弟子,为数不多的则是衣服上有白色领子的高阶弟子。 都没了气息。 两名白衣僧的尸体就挂在那座大殿的正门外,摇摇晃晃。 不是被绳子挂上去的。 其中一名白衣僧是被一根长杆钉死在门梁上,另外一个则是被一根禅杖钉死在柱子上。 两具尸体摇摇摆摆,血流一地。 在大殿正门口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道人。 身穿黑锦道袍,翘腿而坐。 “叶......” 秦焆阳看清楚那年轻道人的脸之后,脸色顿时大变。 一声叶千办,几乎脱口而出。 好在是忍住了。 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的叶无坷看到秦焆阳的时候,眼神里有些欣赏。 “稀奇?” 叶无坷淡淡道:“我也是道门弟子,龙虎山道门真传,老天师关门弟子。” 秦焆阳在这一刻几乎忍不住要喊出来了,只感觉心脏也快从胸口里跳出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叶千办会在这。 此时秦焆阳才注意到,在那大殿门口的石柱上,用鲜血写了一行字。 【大弥禅宗越界杀我大宁子民,杀一人,龙虎山便灭一座禅寺。】 叶无坷起身:“昨夜里休息的好不好?” 秦焆阳下意识点头回答:“还好。” 叶无坷道:“那就跑一趟帮我带些早饭回来,要给钱。” 秦焆阳:“啊?” 叶无坷道:“你最好快些,一会儿突玉浑的边军就到了。” 秦焆阳转身就跑了出去。 叶无坷走到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红衣僧面前,这个独活下来的大弥禅宗弟子浑身都在发抖。 他亲眼看到了整座禅寺除了他之外,是怎么被面前这个年轻的宁人屠戮殆尽的。 “留下你一个,是想让你告诉突玉浑人,复仇者,大宁道宗。”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就朝着禅寺门外走去。 禅寺在繁华之处,大门外边不远就是飞来山城的主街,此时此刻,禅寺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因为看到了秦焆阳而跟过来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满是好奇。 秦焆阳回来的不慢,随便在大街上买了够两人吃的早饭就赶回来。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一来一回绝对没有半刻。 可他回来的时候,大弥禅宗门外的石阶路上已经多了至少三十具尸体。 是第一批赶过来的突玉浑边军。 叶无坷在震惊到几乎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秦焆阳手里接过早饭,指了指城墙方向:“会飞吗?” 秦焆阳:“不会。” 叶无坷:“那还不快跑?” 又半刻之后,叶无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秦焆阳张开双臂,如同一个巨大的蝙蝠一样飞落。 他瞪了秦焆阳一眼。 “不会飞?” “不会往上飞......” 叶无坷取出来一个鸣镝随手探出去,片刻之后,一头巨狼就飞掠至之前。 那扑面而来的气息,让秦焆阳心脏都为之一窒。 “你的马呢?” 叶无坷问。 秦焆阳:“没骑马。” 叶无坷扬了扬手里的早饭:“算你的驾乘费用了。” 说完拉了秦焆阳一下,两人骑着巨狼飞奔而出。 后边无数的羽箭追来,却毫无意义。 巨狼后背上,秦焆阳兴奋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已经抱定必死之心,以道门弟子身份最少也要血屠半座禅寺。 他知道那些白衣僧实力不俗,虽然不如当初大宁从禅宗兴盛时候的白衣僧实力恐怖,可也最起码都在近乎一品高手的境界。 这些大弥禅宗白衣僧,也就是被突玉浑人称之为圣庙罗汉的家伙,其中也必定有大高手,在超一品之列。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至少杀一个白衣僧,至少屠了半个禅寺的大弥禅宗弟子。 想多了。 就那一个禅寺弟子还活着,还是叶无坷故意留下他的。 巨狼的速度奇快无比,没多久就奔行出去十几里,到了大宁边关城外,叶无坷倒是没有急着进城。 他从巨狼后背上下来,打开秦焆阳给他的买的早饭,是一种油煎出来的类似于中原人肉饼一样的食物,不过皮厚肉少。 秦焆阳往后边看了看,隐隐约约的好像有追兵过来,但叶千办不着急回边城内,他也不着急。 他问:“千办,咱们下一个目标是哪儿?” 叶无坷一边吃饭一边问:“什么下一个目标?” 秦焆阳道:“千办不是在那禅寺石柱上留字了吗?杀我一名大宁子民就灭掉一座禅寺,那大弥禅宗的人在白蒲,杀了我们两个战兵!我们还要再去屠掉一座禅寺!”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这是第二座。” 秦焆阳:“????!!!!” 懵了。 叶无坷似乎很好奇:“你为何要独自一人过来,还身穿道门弟子的服饰?怎么想的,以道门弟子身份来突玉浑报仇。” 秦焆阳道:“回千办,我确实是道门弟子,小时候曾在长安一座道观内生活了几年,聆听道法。” 叶无坷点了点头。 秦焆阳问:“千办真的是......真的是老真人关门弟子?” 叶无坷道:“真是。” 他把手里的肉饼吃完,看了看秦焆阳手里的:“你不吃?” 秦焆阳只顾着兴奋了,哪吃得下去。 “给我吧,奔波一夜了。” 叶无坷把秦焆阳的肉饼拿过来。 他一边吃一边问:“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来报仇?” 秦焆阳犹豫了一会儿,低头回答道:“我长大的过程和别人不一样......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总是会有人来照顾,有几个战兵大叔一直都在我家。” “我问他们,为什么你们要住在我家里?他们说,因为你父亲是为国战死的,我们都是你父亲的同袍,我们有责任照顾你们娘俩。” 秦焆阳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小时候,因为没有父亲被欺负过,笑话过,还被围堵要过钱,但从来没有一次受了委屈就受了委屈的,每一次,那几位战兵大叔都会帮我出气。” “后来因为我天赋好,被送进道观学习剑法,他们几个把我家里照顾的极好,每天天黑的时候,他们就在道馆门口等我回家了。” “不久之前我调入仰夜城,接我的......就是陆侯帐下的亲兵张茁,张叔。” 叶无坷吃东西的动作一停。 他点了点头:“该来。” 这两个字,简简单单。 可秦焆阳心口却猛然一热,这是叶千办对他的肯定。 两个字,该来。 叶无坷吃饱了,看了一眼后边,有数百名突玉浑的骑兵追了过来,为首的应该就是突玉浑的飞来山城的那位边军将军。 他示意秦焆阳到自己身后去,但秦焆阳并没有退后而是选择与叶无坷并肩而立。 突玉浑边军将军五木赞催马到了近前,却没敢靠得太近。 再近一些,他怕被大宁边军乱箭射成刺猬。 “你!” 五木赞指着叶无坷喊道:“你为何要屠杀我突玉浑圣庙法师!如果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两国之间必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打断了他。 “几年前,有一个宁人为了他的同胞报仇追杀黑武世子,一口气追杀到了黑武边城城外,他当着黑武边军的面把那个黑武世子杀了,一战成名。” 叶无坷看着五木赞道:“你虽然只追了十几里,且还故意慢了些但毕竟追来,你若在大宁边城之外将我杀了为你同胞报仇,那你也必将一战成名。” 五木赞心说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他依然指着叶无坷说道:“你是宁人,跑到我突玉浑境内行凶杀人,我现在命令你跟我回去,接受我突玉浑律法的审判!如果你......” 叶无坷再次打断了他。 “你是变成将军,你治下死了那么多人你该杀我为他们报仇。” 叶无坷看了看五木赞:“是害怕被大宁边军乱箭射死?不用怕。” 叶无坷回头朝着边城扔上去一块令牌,然后摆摆手:“撤去弓弩。” 边军将军看清楚那块令牌之后,真真是下了老大一跳。 他为难起来,撤走弓弩,那叶部堂真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撤弓弩? 那可是叶部堂的命令。 叶无坷道:“莫要被突玉浑人小瞧了,撤去吧。” 边军将军刘韵声下令:“收起弓弩!” 叶无坷再次看向五木赞说道:“现在你可以来了,你可以带着你的数百骑兵一起杀来。” 五木赞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不管你是谁,你在突玉浑境内杀人就别想随随便便的回去,你若不随我回突玉浑受审处置,我云上之王必会下令将你边城夷为平地,把你碎......” 叶无坷第三次打断了他。 是真的打断了,拦腰打断的。 龙鳞黑线出鞘被叶无坷甩出去,横着将五木赞斩断。 叶无坷伸手:“谁把我的刀送回来?” 没人敢应。 叶无坷翻身骑上巨狼,催动巨狼向前:“既然你们不敢把我的刀送回来,那我就自己去取。” 他一人催动巨狼前行,数百名突玉浑边军骑兵不断后撤。 这一幕,把秦焆阳看的眼睛都睁的溜圆溜圆的。 叶无坷发力向前,巨狼一声咆哮。 数百突玉浑骑兵的战马全都吓得扭头就跑,而那些骑兵顺势就回去了。 只留下五木赞的两个半截的身子掉在地上,还有他那匹孤单单的战马茫然的回头看着远去的同伴。 叶无坷的巨狼飞扑过来,一巴掌将战马按住,同时低头咬起地上的龙鳞黑线往后一甩,叶无坷伸手在半空接住。 巨狼回头看向叶无坷,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 叶无坷淡淡道:“人吃了吧,马别吃,马能用。” 秦焆阳:“???!!!” 第六百五十四章务必给个交代 “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来突玉浑为张茁和陈亢报仇可能非但报不了仇,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 秦焆阳马上回答:“想过,但属下也有些自信,总不至于......一个都拼不掉。” 他跟在叶无坷身后:“张茁和陈亢的死,其实我有责任,身为仰夜城廷尉府分衙百办,我没能提前察觉到大弥禅宗的人有这样的意图。” 叶无坷道:“所以心里有以死赎罪的打算?” 秦焆阳不敢说谎:“是......有些。” 叶无坷道:“以死恕罪这种事是留给那些犯了罪但还不至于必须马上就杀的罪人,如果以死恕罪的那个罪已经到了必须死的地步,那没什么以死恕罪的说法,该死就要死。” “你心思太重了些,或许是因为你从小就被战兵保护照顾所以心中更觉愧疚,可这不都是你的问题,仰夜城说是有个分衙,可你手下加起来连十个人都没有。” 叶无坷道:“可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但不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就得死。” 他看向秦焆阳:“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待你好的战兵前辈?” 秦焆阳一怔。 心中巨震。 叶无坷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秦焆阳不知道这个时候叶千办要给他讲什么故事,但他知道一定很重要。 “十几年前,有一位廷尉府的老百办奉命南下,改名换姓之后,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小锦川白狼族。”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谋划,最终在我到达小锦川的时候,他利用时局,一举将小锦川白狼族内部分化,造成白狼族内部大乱,从而导致白狼族顺利归顺大宁。” “旧楚的时候用了十年时间,耗费数十万府兵也没能收服小锦川,可是这位老百办,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让朝廷收服小锦川几乎没用一兵一卒,没有一点伤亡。” 他说到这看向秦焆阳:“他是你的父亲。” 秦焆阳的脚步骤然停住。 只片刻,眼睛就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叶无坷道:“我在小锦川见到的时候就有过推测,那位令人敬仰的老百办是你的父亲,可我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我让人帮忙仔细查。” “等到查清楚的时候你已经调往仰夜城,本该写信告诉你,后来想着,我终究是要去仰夜的,这件事还是应该亲口对你说才对。” 他双手扶着秦焆阳的肩膀:“你的父亲对于大宁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对于你来说,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在信里说,为了完成朝廷给他的任务,为了不暴露,他十几年和长安隔绝消息,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生活的怎么样,如果我能见到他的儿子,让我代为转告......” “他说,是父亲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母亲。” 啊的一声。 秦焆阳实在承受不住这些话,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叶无坷说:“他想让我转告你,他不称职,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他还有些奢求,他想让你在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之后,不怪他。” 秦焆阳哭的几乎上不来气。 这个从小被母亲加倍疼爱从小被廷尉府暗中关照保护的汉子,其实,何尝不是经常想念自己的父亲。 何尝,不想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 叶无坷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等待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了给战兵报仇甘愿赴死的汉子,在嚎啕大哭之中释放自己所有的悲伤和不甘。 这些话,叶无坷必须要说。 因为这是老百办秦淮生对他的请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焆阳起身,然后朝着叶无坷深深的拜了下去。 “谢谢,谢谢千办把父亲的消息告诉我,谢谢亲兵把父亲的话告诉我。” 叶无坷用衣袖帮秦焆阳把眼泪擦了擦。 “我说这些话不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也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他令人敬仰,令人怀念,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英雄。” “可我想着,你父亲愿意做这样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大宁,为了天下百姓,也是为了你,为了你和我这样的年轻人,这一代,下一代,以后的每一代,都不必再像他那样牺牲自己了。” “我们这一代强盛起来的意义,不是像老一辈那样为了胜利不得不牺牲自己,而是因为老一辈的不得不牺牲自己,我们站在了高更高远更坚实的地方。” “当我们再谋求胜利的时候,牺牲已不再是放在第一位的东西,我们可以好好活着去得到胜利,用我们从祖辈父辈那得来的一切武装自己,让自己更强大。” “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第一件要做好的事就是没有那么多仇需要去报,如果有,那是敌人越来越多的仇恨想找我们报。” “如果真的还有需要我们报仇的事,那就活着把仇报了,真有不得不死的那一天,面前是敌人,背后是家人,那我们死得其所。” 叶无坷拍了拍秦焆阳的肩膀:“回仰夜城去吧,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你帮我做好准备,等我到仰夜的那天,我们让突玉浑人的尸体跪在陵园。” 秦焆阳深吸一口气,肃立行礼:“呼!” 他行礼之后小心翼翼的问:“千办,你还要去做什么?需不需要我跟着你?” 叶无坷摇头道:“不用,我是不是官儿大?官儿大就得去做一些官儿大的该做的事。” 他与秦焆阳告别:“在仰夜城等我,等白蒲这边安稳了,你和我一起回蜀西南的时候,我们去拜祭你的父亲。” 秦焆阳再次肃立行礼。 叶无坷把秦焆阳送走之后没有回他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大宁的边城。 边军将军刘韵声看到叶部堂回来了,连忙迎接出去。 “帮我取纸笔。” 叶无坷坐下来:“我要写一些东西。” 刘韵声连忙让手下人取来笔墨纸砚,叶无坷提笔书写。 写完之后他打开自己的包裹,在里边一堆官印里翻找出来大宁鸿胪寺卿的官印盖上。 那一堆官印,把刘韵声都看愣了。 叶无坷把那封信递给刘韵声:“派人送去突玉浑那边。” 刘韵声问:“部堂大人,这是?战书?” 叶无坷道:“这怎么能算战书呢?我是大宁鸿胪寺卿,是讲道理的人。” 刘韵声心说您官儿大,您说了算。 不久之后,这封信就送到了对面的飞来山城。 飞来山城的将军五木赞死了,如今在边城里官职最高的是一名文官,飞来山城的守令,相当于大宁六品郡官。 这个人叫叠轮括台。 听说是大宁鸿胪寺卿派人送来的信,叠轮括台怎么敢不当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宁鸿胪寺卿送来的带着官印的书信就可称之为国书了。 “快派人去请大将军来!” 叠轮括台没有丝毫迟疑,马上派人给在几十里外驻扎的那支突玉浑大军的主帅送信。 “不不不,我亲自带着大宁鸿胪寺卿的书信去求见大将军吧。” 一个时辰之后,这封信就到了突玉浑二十万大军主帅松客莲步手里。 “信你看过了吗?” 松客莲步结过信的时候问了一声。 叠轮括台俯身回答:“下官,官职太低,不敢看啊。” 松客莲步瞪了他一眼。 打开之后看了看,他脸色顿时变了。 “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 松客莲步将这封他才看了不到一半的信拍在桌子上,面前的石桌几乎都被他拍开。 “大将军......息怒啊大将军。” 叠轮括台吓得一哆嗦,连忙俯身劝了几句。 “叶无坷,当真是欺人太甚!” 松客莲步从石桌后边起身,大步在他的军帐之内走动。 “他居然写信质问,飞来山城的边军将军五木赞为何带兵袭扰大宁边关,他还说五木赞这样的举动,破坏了两国现在的和平环境,破坏了即将开始的双方谈判!” 松客莲步怒视叠轮括台,叠轮括台心说大将军你瞪我干嘛啊,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他居然还要求,突玉浑国王陛下给他一个交代。” 松客莲步的脸都气白了。 “五木赞被杀死在大宁边关城外,我还没有向他要一个解释,他居然敢写信过来,让突玉浑给他一个解释!” 看松客莲步气成这样,叠轮括台连忙俯身:“大将军息怒,这叶无坷确实是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的人先到我飞来山城里作乱,杀了那么多圣庙禅师,我们还没向他们问责,他们居然敢向我们问责!” 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咱们是给个解释还是不给?” 这句话比叶无坷的信把松客莲步气的还厉害。 他转身一脚把叠轮括台踹出去:“给你他妈的解释!” 叠轮括台被踹出去,硬是没敢马上爬起来,就跪在那不敢动了。 松客莲步气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了。 作为这次领兵出征的主帅,他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先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宁年轻将军带兵突袭,仅仅是两千多人打的他二十万大军吓得连夜后撤。 紧跟着,那两千多人绕开了他的连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袭了王庭...... 陛下现在还没处置他,已经是他命大运气好了。 现在飞来山城里的大弥禅宗禅寺被杀了几百人,边军将军还被人在城外腰斩......这种耻辱,作为军人,还是主帅,松客莲步怎么可能忍受的了。 “我要请旨进攻!” 松客莲步怒吼了一声。 他手下人小声提醒道:“大将军,还是......还是把叶无坷的信看完之后再做准备,看完之后,也好向陛下说明。” 松客莲步一个字都不想看了,可是还必须得看。 他恨不得自己一个字没看,如那胆小怕事的叠轮括台一样直接送给别人去看呢。 回到帅位那边,他把那封信拿起来继续往下看。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色从白到紫从紫到青最后都黑了。 没有人敢说话,一个个的看到他脸色难看成那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啊!” 看完了叶无坷的信之后,松客莲步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那石桌上,直接将石桌拍的崩开碎裂! “气死我了!叶无坷欺人太甚!宁人欺人太甚!” 此时此刻,这位本来很有涵养,气质也不错,平时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儒雅的突玉浑大将军,暴怒的像是一头被绿了的野兽,不不不,可不只是被绿了那么简单。 他几乎要炸开了。 叠轮括台看到那封信飘飘忽忽的落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 最后几句,看完这之后他的觉得一股血直冲脑海。 【就于昨日,我大宁一位守法百姓,在边关城外游玩的时候被贵国边军无故追逐,现这名守法百姓已经走失,我怀疑是被贵国边军强行掳走带回飞来山城,我正式通知贵国,在三天之内交出我大宁守法百姓。】 【若三天之内贵国无法归还我大宁子民,那我大宁边军只好被迫进入贵国飞来山城搜查寻找,因此而造成的所有后果以及我大宁的所有损失,由贵国负责。】 【大宁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叶无坷。】 第六百五十五章正告 沿芒在得到消息之后急匆匆的赶回了突玉浑境内,路上一点儿都没敢耽搁。 在收到松客莲步的消息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飞来山城,他在山城之内见到了显然已经坐立不宁的大将军松客莲步。 作为军人,松客莲步觉得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耻辱。 在他们的边城之内,大弥禅宗的禅寺被人血洗。 可现在大宁居然发出正式的国书,要求他们解释要掳走一名大宁的合法百姓。 叶无坷给出的期限是三天,沿芒赶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 为了应对宁军随时可能到来的进攻,松客莲步已经从大营里调集了三万精锐军队布置在飞来山城内外。 他对宁人已有了解。 在领兵出征之前,他觉得世上最不讲道理一点儿亏都不能吃的黑武人,全天下,也仅仅是黑武人能如此霸道不讲理。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好像霸道不讲理的黑武人二十年来也没能把那个叫做大宁的国家怎么样。 相反的是,到现在为止,黑武一位世子殿下被人诛杀在黑武边城之外的事还没有个说法。 大宁的百姓们只觉得这件事提气,黑武的百姓们只觉得这事憋屈。 他们没有多少人会去深思,这件事的影响绝不仅仅是提气和憋屈之间的区别。 因为这件事,黑武人在整个天下的统治力和震慑力急剧下降。 如果那个千里追杀黑武太子的叶无坷在此事发生之后不久就死了,那黑武人的统治力和震慑力丝毫不会减弱。 可现在那个家伙非但活的好好的,还已成目前大宁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 叶无坷的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在大宁国内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在大宁国外,意义更为非凡。 这是大宁的皇帝陛下在强势宣告,黑武人想动的人,想通过外交手段向大宁施压要求严办的人,大宁就一定重用。 说白了,就是一点儿都不给你黑武人脸。 “是我的疏忽。” 沿芒不得不叹了口气,一口憋屈的气,一口无奈的气,一口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的气。 “我赶回来的路上才反思到一个问题。”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语气有些沉重:“连大宁那位前无古人也不一定后有来者的皇帝陛下都在如此重用叶无坷,而我却还没把叶无坷当做一个真正的对手。” “我始终都抛不开自己心中的成见,觉得一个从大宁东北边陲深山里走出来的少年又能有多大的本事,又能有多高的眼界,又能有多了不起的筹谋。” “现在想想,难道我比得过大宁皇帝李叱?” 沿芒说到这,又不得不叹了口气。 松客莲步对于这位世子殿下并没有那么尊重,事实上,在他看来,若非沿芒接连出现失误,接连判断出错,接连布局不成,突玉浑也不至于现在陷入这样的被动局面。 “世子殿下,你不要急着发感慨。” 松客莲步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你还是应该尽快想想此时的局面如何解决?不管大宁的边军是不是真的能打进飞来山城,只要他们出兵,那谈判的事就不会在短期内有什么进展。” “我相信世子殿下也看的出来,这正是叶无坷的诡计,利用两国边境上本不该有的冲突拖延谈判,拖的时间越久,对大宁越有利,对我们却越不利。” 松客莲步道:“世子殿下,如今主动要求谈判的是我们,二十万大军在这已有数月,想打而不能打的,也是我们。” “光是二十万大军的钱粮消耗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越拖下去,士气越是低落,再拖一阵子,没有士兵愿意开战了。” “到时候人心散乱士气低迷,宁人用不打却将我军将士的锐气彻底磋磨干净......此举,不仅仅是一战上的失误,还会影响到我突玉浑在天下诸国心中的地位。” 沿芒看了松客莲步一眼,心说这些难道我不知道? “我已经制定好了策略,只是没有想到叶无坷没有按照我的策略应对。” 沿芒语气之中满是遗憾的说道:“我的本意大将军也知道,之前也与大将军沟通过。” “我们都觉得,通过对白蒲的施压,再经过大弥禅宗实力的展示,让叶无坷意识到危机。” “我们有能力在白蒲那边大有作为,让大宁对白蒲才刚刚建立起来的不完善的统治崩溃。” “同时也让叶无坷真切感受到,如果他不在谈判之中让步,非但是国家层面大宁会有损失,在他个人层面,他的亲人朋友也会受到威胁。” “我们当时一起讨论这样布局的时候,大将军也说,这几乎是无解的事,叶无坷必定会因此而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沿芒看着松客莲步:“只是我与大将军都没有想到,叶无坷对于白蒲那边的解决办法不是稳固白蒲,而是主动出击,让我们不得不把注意都放回到边境来。” “我们想搞乱大宁才刚刚打下来的白蒲,叶无坷就直接动手搞乱我们的边城,甚至,不惜引发战争。” 沿芒继续说道:“我刚回来就接到消息,叶无坷已经派人给诸国在大宁之内的使臣送信,告诉他们,是我突玉浑人接二连三的挑衅大宁。” “先是可能出兵进入大宁西蜀道,导致西蜀道内出现叛乱,大宁为了平叛而有所损失,紧跟着,又是我突玉浑陈兵二十万在大宁边境,试图进攻夺取大宁西蜀道。” “接下来,又是我突玉浑的边军无缘无故的抓走了一个大宁的手法百姓......仗还没打,什么都没定,可大宁已经在最高层面占有优势了。” “战争从来都不是以道德论胜负,可战争一旦失去了道德上的先机,那必将影响胜负......” 松客莲步听到这有些恼火:“世子殿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一个笨蛋一点都不懂得思考,我现在需要的是世子殿下提出的解决办法。”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要说动兵,世子殿下安排进大宁西蜀道的那五千精锐全军覆没,可我们还不敢承认,还要宣称那些都是大宁国内自己的叛军。” “五千多精锐死的干干净净,我们不承认,就没法给那五千人的家眷发放抚恤,一旦发放了,就会被大宁抓到把柄。” “之前西域诸国撮合我们与大宁谈判的时候,西域诸国的使臣问我们,那些士兵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敢认。” “这些都忍了......可是宁人突袭王庭抓做了国君的母亲和王后,这件事,到现在宁人也没给一个解释!” 沿芒叹了口气:“因为我们不承认西蜀道那些士兵是突玉浑人,宁人也没承认突袭王庭的是宁军,我们说那些五千精锐是宁国叛军,而宁人说突袭王庭的是突玉浑内不甘受压迫的正义百姓。” 松客莲步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之后他怒气冲冲的问:“那个叶无坷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他一张嘴说的道理都在大宁那边!” 沿芒回答:“一个我以前低估了,觉得他不可能懂得外交艺术,但实际上,接二连三打了我脸面的年轻人。” 松客莲步问:“那现在怎么应对?还有一天时间,如果宁军真的要求要进飞来山城搜查他们的百姓,我们打不打?” 沿芒回答的很直接:“当然要打,如果连这种事我们都忍了的话,以后突玉浑在诸国面前颜面无存,低人一等!” “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那其他诸国就认为只要他们依附于宁国,那他们也能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 沿芒道:“只要叶无坷真的下令进攻飞来山城,那这一战就必须要打而且要打赢!” 有了沿芒这句话,松客莲步的信里总算是多了些底气。 如果这一仗都不敢打的话,那突玉浑二十万大军真的就没有一点儿士气可言。 “只是这一仗该怎么打,还是得计较一下。” 沿芒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现在舆论真的不在我们这边......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在长安宣布叶无坷为鸿胪寺卿,我们与大宁的谈判由叶无坷接手的时候,大宁皇帝李叱就下旨,邀请在大宁之内的诸国常驻使节到西南来......” “现在各国使节在宁军的保护下已经快到了,他们可能先去蜀西南看看战场,也许他们还会看到咱们被宁人抓住的俘虏......” “紧跟着他们可能还会再去白蒲,去见证一下大宁的战兵被大弥禅宗的人杀死......” 沿芒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有传闻说这是叶无坷向大宁皇帝陛下提出的请求,如果是真的,那叶无坷在外交上的艺术,令人恐惧。”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是最后一天期限,叶无坷带着诸国使节出现在飞来山城外,逼迫我们给一个解释,我们该怎么打?” “在诸国使臣面前我们打输了,那大宁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提出的条件,我们更加难以接受。” “如果我们打赢了,宁人就会趁机发动更大的战争,高真带着的数万大宁边军已经做好准备了。” “最可气的是,明明我们吃了亏可他们占理......”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所以打是一定要打的,只要宁人出兵我们就打,但打出什么结局,还请大将军深思。” 松客莲步怒了:“我是军人,是领兵的将军,我的职责就是带着我手下的士兵取得战场上的胜利!这种不胜不败的仗我不会打,我也不能打。” 沿芒叹道:“之前我们不是也被打了吗,我们只要不承认就不是战败。” 松客莲步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沿芒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将军要在乎时局。” 松客莲步怒道:“那干脆开门让宁人进来搜查吧!反正是丢人!” 沿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世子殿下,大将军!” 外边来的人急切说道:“宁军已经在他们的边关增兵,有数万战兵已经出城在城外集结,在宁军战兵队伍里,看到各国使节的旗号。” 沿芒心说果然如此啊。 报信的人话还没有说完,第二个报信的人又到了。 这次来报信的,还是飞来山城的守治叠轮括台。 这个家伙拿着一封信,一头汗水的跑到近处:“世子殿下,大将军,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又派人送来一封信。” 沿芒心里一沉,他问道:“写了些什么?” 叠轮括台:“不知道啊,我官职太低不敢看啊。” 沿芒狠狠瞪了他一眼。 将书信接过来,沿芒只看一会儿脸色就更阴沉了。 【后天正午是三天期限结束,到时我会与诸国使节同入飞来山城搜查营救我大宁守法百姓,明日正午,若突玉浑不开城门,大宁将为百姓而战。】 【大宁历来尊重周边邻国,历来尊重且奉行睦邻友好政策,可当大宁百姓受到侵害,大宁疆域受到威胁,大宁战兵势必保护百姓与疆域周全。】 【在此正告突玉浑国王陛下:如不交出我大宁百姓,必将受到大宁制裁,如大宁百姓已经在突玉浑遇害,务必交出凶手且给出解释。】 【且我已查明,掳走大宁百姓可能已杀害大宁百姓的,是贵国名为大弥禅宗的宗派,在限期之内,还请贵国尽快查明我大宁百姓是否安全。】 【同时,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正式宣布,突玉浑大弥禅宗为邪教且为我大宁之敌寇,任何与大弥禅宗有关之人进入我大宁之内,格杀勿论。】 第六百五十六章丧权辱国! 在叶无坷给出的期限还剩下不到一天的时候,沿芒看不出对面的大宁有任何虚张声势的迹象。 看来他在白蒲开始布局准备给叶无坷施压的时候,叶无坷就已经准备着在边疆这边布局了。 率军南征的大将军高真带着数万战兵返回之后就一直在休整,可如今这数万精锐出现在边关之外,足以说明,叶无坷对于今日局面的布控绝非是最近才开始的。 突玉浑这边有二十万大军,从兵力上看起来是占尽有事。 可沿芒却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刚从白蒲回来,对于高真麾下的南征大军在白蒲是怎么打赢的他已十分清楚。 现在这数万大宁战兵个个都是从白蒲战场上杀了不少人,带着一身血腥气下来的。 甚至,还充满了对血腥气的渴望。 而二十万突玉浑士兵刚刚被宁军打击过一次,两千多宁军骑兵就能连破突玉浑十二座连营。 双方在士气上,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在观察对面大宁战兵营地的时候,沿芒和松客莲步都看到了让他们有些担忧的事。 宁军营地里居然出现了大量的攻城器械。 如果只是虚张声势,宁军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数量那么庞大,而且分量还那么重,如此规模的攻城器械哪怕只是从关内搬到关外来,就已经是个很大的工程了。 而这些攻城器械,应该都是从西蜀道运来的。 宁军不会为了虚张声势,从几百里外运来如此沉重的攻城装备。 事实上,沿芒和大宁接触这么久已经可以确认,宁军是这世上最高效的军队。 从来不做无用之准备,只要准备了就一定有所针对有所守护。 “看看对面。” 松客莲步脸色阴沉。 宁军大营里,有一片营区显然是给诸国使节单独留出来的。 各色旗帜就在那片营地飘扬。 “宁人不只是在士气上占优,他们在舆论上也占优,刚刚才体会过大宁国力的西域诸国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所以看起来,大宁那边真的是盟友众多。” 松客莲步道:“再看看我们这边,之前咱们的外交使臣派出去那么多,却没有一个带回来好消息的,就连去了深毒的使臣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回来。” 沿芒点了点头。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深毒这个不管是在疆域还是人口都算得上大国的国家,在深毒的东方,只与突玉浑接壤。 也就是说,深毒如果想要寻求东方盟友唯一的选择就是突玉浑。 可是到现在为止,突玉浑依然没有得到深毒明确的回应。 沿芒沉默片刻后语气沉重的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宁也已经派遣使团,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绕过去,或许是海路,抵达了深毒。” “深毒人本来就唯利是图!” 松客莲步怒道:“你就不该带着深毒的使臣去长安,深毒的使臣到过突玉浑,再去长安,他难道不会对比两国国力?” 沿芒叹了口气:“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本以为带着深毒的使臣去了长安之后,会让宁帝明白,突玉浑不是没有盟友。” 松客莲步道:“你让宁帝知道了突玉浑有盟友,所以他派人摆平了我们的盟友。” 他看向沿芒:“深毒如果想向东发展,他们暂时接触不到大宁但能接触到我们,虽然从深毒方向过来山高路远且极为凶险,可阻止不了他们的野心。” “既然暂时还不能与大宁直接接触,那和大宁联手做掉我们对于深毒人来说更有诱惑......” 松客莲步道:“世子殿下,如果你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恐怕回到王庭的时候,陛下不会对你一点不满都没有。” 沿芒苦笑一声:“多谢大将军提醒。” 松客莲步问:“今天是第三天,明天正午之前如果我们不给叶无坷他想要的答复,接下来就是开战,世子殿下,我劝你在开战之后就尽快返回王庭,将此间之事详细向陛下说明,那时候,陛下对你可能还没有那么生气。” 沿芒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我走之后大将军就要尽全力与宁军一战,成败胜负,与我无关?” 松客莲步道:“我不想因为战争之外的因素导致战争出现变故。” 他看向沿芒:“世子殿下,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准备向宁人低头了。” 沿芒道:“大将军的眼睛也告诉我,你其实没有必胜的信心。” 松客莲步道:“打不打的赢,和敢不敢打,不是一回事。” 沿芒回答:“打不打的赢敢不敢打,和突玉浑将来国运如何息息相关。” 松客莲步笑了笑:“交给后人去评说吧,我到底是突玉浑的功臣还是罪人......在战争一开始,谁也决定不了。” 沿芒点了点头。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打算去求见叶无坷,如果只是赔偿一些金银财物的话......” 松客莲步:“世子殿下你在胡说什么!在我们的边城之内,圣庙的禅师被屠杀数百人,我们还要向凶手赔偿?!” 沿芒就那么看着他。 松客莲步与他对视。 良久之后,终究是松客莲步先砖头不再对视了。 “我是军人,我不想听到你说的这些话,军人的职责,不是听这些更不会支持你做这些。” 松客莲步道:“你是陛下认命的外交主官,你想做的事你自己决定,不用告诉我,也不用与我商量。” 说完这句话,松客莲步转身就走:“丧权辱国!” 沿芒叹了口气:“最多是辱国,还没丧权。” 松客莲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沿芒也朝着城门口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算我的,都算我的......你们这些大将军一个个的都硬气,硬气到可以做缩头乌龟,只要你们不自己出面,丢人的不是你们,你们还是腰板挺直的军人。” “我呢......我只是个陛下手里的小棋子,陛下让我进我就进,陛下让我退我就退,进的时候那是陛下的光辉,退的时候,丧权也好,辱国也罢,我是罪人。” 他耸了耸肩膀。 人生无尽悲凉。 可他不可怜。 对大宁局势的判断,对西蜀道能否攻下来的判断,对白蒲局势的判断,甚至对宁帝是否愿意与突玉浑一战的判断,以及对叶无坷的判断,都是他做出来的。 调集五千精锐,利用西蜀道官员的贪腐利用诸多世家大户的资源,分批潜伏西蜀道,配合叛军分割西蜀道的计划是他制定的。 带着深毒的使臣一起去长安给大宁皇帝施压,是他的建议。 在大宁做出强势的反应之后,试图用分割白蒲来给叶无坷施压的布局也是他主导的。 他不可怜。 他只是有些可悲。 因为他所做出的判断基本上都没错,他有些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 不是一次输,而是次次输。 归根结底,他觉得可能是突玉浑人还是太实诚了,而宁人太狡猾太坏了。 带着他的手下,出飞来山城的大门之后就一路往大宁边城过来,十几里的路程,沿芒走的好像十万八千里似的。 到了城下,他派人去交涉,请求叶无坷准许他进大营相见。 在他看来,宁人不管怎么样在气度上还是有的。 中原人历来有些过分的讲究,哪怕是敌人的使臣来了也会想着毕竟登门都是客所以还是以礼相待。 显然他又错了。 叶无坷没有气度。 那是一点都没有。 叶无坷给他的回答是......你自己来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如果你是带着我大宁走失的那名守法百姓来,或是带着已经杀害了我大宁守法百姓的凶手来,哪怕我很愤怒,我也会见你。 但你是空着手来的,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大宁向来都是以礼待人,客人没礼貌那就另当别论了。 沿芒无奈之下,只好派手下再去沟通。 他说虽然没有找到大宁走失的那位百姓,但也无法证明那位百姓就是在飞来山城遇害了。 所以,也就更无从带着凶手来一说。 但突玉浑对于大宁百姓走失的事感到格外遗憾,也很同情,出于两国邦交友好,突玉浑愿意为这位走失的百姓做出补偿。 派去的人还是没有见到叶无坷,只能向叶无坷手下的官员转述了沿芒的话。 不久之后,大宁的官员也转述了叶部堂的意思。 一份似乎早就已经拟好的协定。 这份协定上,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代表大宁朝廷提出了几个条件。 如果突玉浑接受的话,那两国可以免于一战,回到谈判解决问题的正确道路上来。 第一,突玉浑对在西蜀道发现大批突玉浑人的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二,突玉浑对在白蒲所发生的大弥禅宗弟子杀死大宁战兵的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三,突玉浑对在飞来山城外走失的大宁百姓一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四,突玉浑宣布与诸国使节同时签订条约,共同宣布承认,大弥禅宗属于邪教,在大宁以及西域诸国出现的任何大弥禅宗弟子,大宁与诸国都有权力当场格杀。 第五,突玉浑布置在边境的二十万大军马上撤回国内,撤回的距离不低于五百里,并且,在撤回之后,突玉浑要支付为应对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而调动的数万大宁边军的粮草军饷以及各项支出和损失。 第六,突玉浑从接受和签订协议的当天起,将飞来山城的所有驻军撤走,大宁不会侵占突玉浑的疆域,但也不会允许突玉浑在飞来山城驻扎军队威胁大宁边疆安全。 第七,唯有突玉浑对以上诸事皆做出合理解释和合理赔偿之后,才能重启双方谈判。 第八,一旦发现突玉浑在谈判之中有不真诚的表现,或是发现突玉浑与大宁仇敌黑武有所勾结,谈判马上结束,大宁将宣布突玉浑为敌对国家。 大概主要的就是这八条。 沿芒在来之前与松客莲步商议的时候,松客莲步用了丧权辱国四个字。 沿芒此时想着,赔偿一些金银财物如果都算丧权辱国的话,那现在算什么? 如果这些条件都答应了,那才是真的丧权辱国。 他,沿芒,这个名字将会永远烙刻在突玉浑的国耻柱上。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要请求叶无坷宽严期限。 因为这些条件,他答应没有用,还需突玉浑国君陛下亲自过目,还需突玉浑朝廷商议。 他一再表示自己是真诚的,愿意与大宁在任何事情上做出磋商。 念在他真诚,叶无坷同意了他的请求。 暂缓出兵飞来山城。 期限为:一个月。 第六百五十七章欣赏,无以复加的欣赏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松客莲步看向沿芒:“之前叶无坷那么步步紧逼只给我们三天时间,因为你去见了见他就把期限延长了一个月?” 沿芒看着松客莲步,这个合格的将军不合格的政客。 “第一,我没去见他,因为他根本不见我。” “第二,他之前步步紧逼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不是给我们看的,只给诸国使节看的,现在把时间延长到了一个月,也是给诸国使节看的。” 松客莲步听到沿芒这个解释,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 他懂了。 “叶无坷果然还是欺人太甚。” 这位突玉浑能统领二十万大军的主帅,在外交手腕上也稍显不足。 “给我们三天时间,让诸国使节知道大宁的强势态度,只要涉及到了大宁百姓,不管真的还是假的,态度就是这么强势,震慑了我们,也震慑了诸国。” “给我们延期到了一个月,是让诸国使节看到大宁还是愿意谈判的一面,强势是强势,讲道理是讲道理,当然他们根本没讲道理。” 沿芒看着手里这份条约。 他都不敢带回王庭去给国王陛下看。 “撕了它,开战吧。” 松客莲步道:“反正一开始我们也是要攻打宁国的,也是要把宁国的西蜀道抢过来的,现在不过是吃了些小亏而已,只要打赢了什么都回来了。” 沿芒道:“叶无坷算计好了时间,我赶回王庭求见陛下,陛下看过他们提出的条件之后必然不答应,我再赶回来恰好也就一个月时间。” 说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沿芒自言自语了一声。 松客莲步在外交手段上不行,可是在战争嗅觉上无比灵敏。 他也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宁人还没做好打仗的准备!” 沿芒和松客莲步同时说出这句话。 松客莲步稍显激动的说道:“之前那么强势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三天之内交出什么凶手,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沿芒点了点头:“大宁根本没有做好和我们全面开战的准备,他们做好准备还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松客莲步来来回回的走动,脚步很急:“叶无坷用比较强势的态度震慑我们,还真把我们给吓住了,你说赔偿一些都可以接受的时候,我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想的也是可以接受。” “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敢开战!” 沿芒道:“我们先不要这么武断,还需进一步谨慎推算。” 松客莲步点了点头。 “如果他做好准备了,完全没必要向咱们提出这八个条件,而且这八个条件,叶无坷明显知道我们不可能答应。” “他也算准了我们不敢擅自做主,必然会回去请示陛下,一来一回,这一个月的时间就够叶无坷调兵遣将了。” “还有一个可能。” 沿芒道:“我之前与黑武的一位皇子,他叫阔可敌君侣见过面,黑武已经做好了南下的准备......如果这个时候黑武人真的南下了,大宁更不敢两面开战!” 松客莲步点头:“所以现在求证是最重要的,你能不能联络到那个黑武皇子?” 沿芒回答道:“我尽力试试,应该有办法,之前见面的时候,倒是约定了一些暗号。” 松客莲步道:“第一,先联络这个黑武皇子求证,是不是黑武真的派兵南下了,第二,我会尽力派人去打探清楚宁军在边城之外那座大营是不是虚张声势。” 沿芒道:“如果宁人真的是想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松客莲步:“那就打!” 沿芒谨慎道:“你我还是应该联名写一封信给陛下,用最快的速度送回王庭。” 松客莲步点头:“现在就写,将你我对时局的判断都写清楚,打与不打,当然还是陛下做主。” 两人都有些兴奋,让人准备笔墨,急匆匆的把信写好,但尽量全面,写完之后就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回王庭。 “我们还是要谨慎再谨慎。” 沿芒道:“以我对叶无坷的了解,此人实在是诡计多端。” 松客莲步:“没有证实之前,我们就当是被宁人吓住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各自去安排。 与此同时,边关外的大宁连营。 足够数万大军驻扎的营地当然不可能一天就建好,不少大宁战兵还在搭建帐篷,在搭建木墙,以及设置拒马等防御措施。 叶无坷和大将军高真两个人在营地里并肩而行,显然,这位领兵几十年的大将军在短短几日接触之后,对叶无坷也无比的欣赏。 如果不见面,如果不如此接触,高真也理解不了叶无坷这样的少年为何会被陛下那般重用。 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现在大宁西南的主官,这种事这样的人别说立国二十几年的大宁,就算在数年前历史长河之中也不多见。 “你的布局没有任何瑕疵。” 大将军高真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安排辎重器械营出城,把大量的攻城器械搬出来让突玉浑人看到。” “如此一来,突玉浑人第一反应就是大宁没有虚张声势,这么多攻城器械都已运出城外,当然是真的想打这一仗。” “再加上之前你对突玉浑人的强势态度,只给他们三天期限,他们更不敢认为我们不打这一仗。” “所以那个叫沿芒的人才会急匆匆赶来,他在来之前必然对大宁已经准备开战深信不疑。” 高真说到这些的时候,嘴角带笑。 他也是十几岁就开始出来征战的人,在大宁立国之前他甚至一度被认为是将军罗境的接班人。 后来经历的事打磨了他的锐意,但也让他明白年轻人终究还是会有所欠缺。 然而这种欠缺,他在叶无坷身上没有看到。 所以他才更清楚这有多难,因为他就是天才,甚至可以说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唯有他这样天才之中的天才,才能明白叶无坷一路无错的走到现在有多不容易,没有真才实学,没有真正的实力,根本不可能。 “到了这个时候,你抛给沿芒那八个他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高真笑道:“突玉浑人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他们会聪明的想到我们可能没准备好开战。” 叶无坷道:“还是大将军提醒了我,大将军说,这次来了这么多使节,其中未必没有与突玉浑暗中往来的。” 高真笑道:“我提醒的你未必没想到,你想到我却真的没想到。” 叶无坷脸都有些红了,被一位大将军如此夸赞他还真有点脸皮薄。 “各营的旗帜已经进入大营,但各营都还没有建设好。” 高真笑道:“诸国使节又不瞎,他们看到了建造大营的进度,也会想着我们是不是虚张声势,只要有一个暗中给突玉浑人送信,这一仗就不可能打不起来。” 叶无坷道:“只是大将军辛苦,刚从白蒲回来就又要和突玉浑人交战。” 高真看向叶无坷:“你觉得我会觉得辛苦吗?我是军人,我能在一年之内连续指挥两次这样规模的战争,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在大宁西南快二十年了。” 高真眼神有些飘忽:“应该说,没有人比庄大将军与我更迫切的希望靠几场大战将西南稳定下来,我与一庄大将军谋求解决白蒲,用了多年时间筹备,而你谋求解决来自突玉浑的隐患,只用了半年布局。”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我不是一个求青史留名的人,我更希望是靠我和我训练出来的军队,一口气为大宁打出来一个边境太平,无人敢惹。” “为了这一天,庄大将军与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训练狼猿。” 高真眼神里都是欣慰,都是畅然。 “如果是我主动带兵打出去,突玉浑有二十万大军防守,以五倍左右的兵力做防御战,优势真的在他们,这一仗无论如何也不好打。” “可如果真的能引诱突玉浑人开战,让那二十万人主动攻过来......这一战就好打的多了,若能成功,我做梦都能笑醒。” 高真笑着说道:“你是大宁的福将,不但有真本事还自带福气运气。” 叶无坷脸皮更薄了。 高真道:“解决了大小锦川就是万世之功,再把突玉浑解决掉更是万世之功......叶无坷啊叶无坷,大宁在立国二十几年的这个时候有你,是国运昌隆!” 叶无坷脸红的好像个苹果一样,红的不像话。 但是又很开心,特别开心。 你要说他靠实力赢得了这些赞誉,他肯定不敢接受。 但你要说他是大宁的福将,那他可真的是太喜欢了。 “看看吧。” 高真说道:“若能骗的了突玉浑人和这些使节之中的隐患,不但能把西南稳定下来,说不定在西域还有一战,到时候连澹台大将军都会感谢你。” 叶无坷只顾傻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少年确实配得上敌人说他诡计多端,可在这一刻少年的憨厚又一览无余。 “接下来,就看突玉浑人和西域诸国的使节如何表演了。” 高真道:“我麾下的四万五千主力战兵,其中四万藏在关内三十里左右,只有五千人在城外建造大营。”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你给了突玉浑人一个月的时间,可何须一个月,只要五六天内,西域诸国使臣看到大营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五千人,连他们都确信我们是在拖延时间。” “一举多得啊......” 高真已经忍不住了:“我现在就去写奏折,我要向陛下上疏夸你!如果这一仗打赢了,我还要上疏夸你!” 叶无坷道:“不用不用,真不用。” 高真:“要写的,一定要写的。” 叶无坷:“真不用多写,大将军要是执意写,就写个三五万字就行。” 高真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越发喜欢这个少年了,隐隐约约的,好像在叶无坷身上非但看到了曾经的他自己,也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影子。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人才,让高真心中无比振奋。 哪怕大宁才立国二十几年,已经有人在说大宁一代不如一代。 叶无坷的横空出世,就好像专门是来打这些人的脸的。 就让他们看清楚,大宁就是一代比一代强! 第六百五十八章被人小瞧了啊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突玉浑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因为在这一天叶无坷下令,将所有原本住在营地里的诸国使臣请回关内。 突玉浑的斥候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急急忙忙把消息送回飞来山城。 正在等待突玉浑国君旨意的沿芒和松客莲步第一时间判断,叶无坷是害怕了。 害怕驻扎在营地里的诸国使节发现问题,害怕这些使节之中有人向突玉浑通风报信。 “如果我们不进攻,等待陛下旨意,那即便我们措施了战机,其实也没什么罪责。”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可如果我们不等旨意就进攻,赢了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输了,你我的人头不保。” 松客莲步难道不知道这些? 可现在的时机真的是让他有些把持不住。 战场上的机会本来就稍纵即逝。 领兵的将军做重大选择的时候,往往都不会犹豫很长时间。 现在已经过去七天,从斥候观察来分析,宁军往关外大营陆续增兵,但增加的兵力并不多。 斥候分析,每天增加进大营里的宁军在几百人到上千人不等。 七天过去,宁军大营里的兵力从五千人增加到了差不多一万人。 “不能再等了。” 松客莲步道:“如果我推测没错,高真征服白蒲的大军回来之后是放了假去休整的,所以才会出现现在宁军陆陆续续增兵的现象,这些士兵,都是得到军令之后迅速赶往边城。” 沿芒对松客莲步的推测认可。 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宁军确实是在陆陆续续的增兵,每天的人数都不多,极为符合士兵们是从各自属地赶回军营的表现。 “也可能是宁人的诱敌之计。” 沿芒还是不得不提醒松客莲步:“叶无坷,太过狡猾,聪明绝伦,高真,领兵几十年极为善战,这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样的计策都可能想的出来。” 松客莲步道:“我从来都没有低估过高真的领兵能力,也不会低估叶无坷那满脑子的阴谋诡计。” 他认真的分析道:“我想过,如果是高真的诱敌之计,那他就需要把主力军队藏起来。” 走到地图前,松客莲步指着大宁边城的位置说道:“要想藏兵,在城内是藏不住的,适合藏兵的地方在距离边关三十里左右的地方,山深林密可以藏人。” “如果我们倾力一击,我飞来山城距离大宁边关不到十五里,宁军在三十里外,只要我们攻势足够猛,就能在宁军原本到来之前打下关外大营。” “高真如果真的有兵,其实根本没必要急匆匆的在关外建造营地,这不合常理,恰恰是因为他没有兵为了让咱们觉得他有,才会急于建造营地迷惑我们。” 松客莲步道:“就算他有埋伏又能怎么样?还能一口气吞下我二十万大军?” 他指着地图:“从飞来山城到宁军大营十五里,我二十万大军排开就能把地方排满,哪怕前军受挫,中军后军很快就能撤回。” 他看向沿芒:“高真的队伍满编也不过五万人,我有二十万大军,不管怎么看,优势在我!” 沿芒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既然大将军已有决断,那我也只能支持大将军,如果出了问题,陛下面前,我与大将军同担罪责!” 松客莲步总算是看得起沿芒一次。 两个人商议决定之后,便打算主动出击。 为了保证总攻能发起的足够凶猛足够突然,松客莲步亲自做出部署。 他派人秘密往大营调兵,绕过来从飞来山城另一侧进入关内,然后再从关口出来,在夜里进入突玉浑的关外大营。 出兵当日,要在夜里将队伍派出去,在距离宁军大营还有四五里的时候就不能再走动,所有士兵匍匐前行。 在到达距离宁军大营三里左右,所有人就不要再有任何举动。 只等后半夜宁军防备相对松懈的时候,一鼓作气拿下宁军营地。 这一战力求速战速决。 只要打赢了,一可以将大宁的气势彻底击碎,挽回谈判上的被动局面。 二,可以让诸国使节看清楚,突玉浑是有绝对实力与大宁针锋相对。 第三,一旦打赢了消息传到黑武,黑武人也会因此而坚信突玉浑有能力在西南牵制住大宁,黑武必会南下。 此消彼长,宁国便会彻底陷入被动局面。 到时候拖着不谈判的就不是大宁了,而是突玉浑。 只要黑武大军南下,大宁不得不抽调大部分精兵强将到北疆抵御黑武人,那突玉浑将占据全面优势。 想打就能打,想谈就能谈。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松客莲步作为领兵主帅,有临机决定之权,带的军队有对他格外尊敬,所以执行下去很快。 深夜,大量的突玉浑军队在距离宁军大营还有五里左右的时候就不再往前走。 他们爬伏下来,在黑暗之中向前爬行。 每个人的动作都被要求尽量轻微缓慢,不要急,不要激起烟尘,力求做到大军前行到距离宁军大营三里左右不被发现。 各营的将军,严苛约束部下,必须按照大将军的部署行事。 不管是谁,发出不该有的声音,斩! 别说讲话,就算是拉屎撒尿也都得拉在裤子里。 为了避免暴露,骑兵不参与进攻,而是在飞来山城外等待命令,时刻准备接应。 第一批进攻的突玉浑军队达到了五万人的规模,有刀鞘的要用刀入鞘,没有刀鞘的用厚布将刀子抱起来,不能反射出一点月光。 这一天夜里,也是上天眷顾突玉浑人。 前半夜的时候月光还很亮,快到子时忽然出现了云层遮住了月亮。 松客莲步亲自在中军坐镇,就在距离宁军大营五里左右停下来。 眼看着到了时间,松客莲步一声令下。 随着号角声突然想起,爬伏在地上的突玉浑士兵迅速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宁军大营冲杀过去。 黑暗之中,密密麻麻的突玉浑士兵发力狂奔。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得到的命令也是不准呼喊。 可是五万人朝着宁军大营开始飞奔的那一刻,脚步声就如同雷鸣一般。 很快,宁军大营里的守军就发现了敌袭。 大宁战兵的示警号角声也响了起来,然后大营里的火把就迅速多了起来。 “杀上去!什么都不要管!杀上去!” 突玉浑前锋将军加德度是个极为魁梧的男人,据说双臂能有千斤之力。 他身材远比一般突玉浑人要高大,用的兵器也格外沉重,是一对战斧,单把斧头至少有二十几斤。 与此同时,边关城墙上。 高真举着千里眼,看着黑压压的突玉浑人上来,这位刚刚征服了白蒲的大将军嘴角微微扬起。 叶无坷的计策,终究还是成了。 敌人熬了七天,还是没有熬住诱惑。 叶无坷建议说,用每天陆续增兵的计策让突玉浑人以为大宁战兵是在休假,每天最多不要超过八百人增援到大营之内。 敌人果然上当。 “传令下去,告诉杜长河按照计划打。” 高真吩咐完之后,回头一看叶无坷已经到了身边。 “叶部堂。” 高真笑道:“突玉浑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算计之中。” 叶无坷道:“大将军可不要再夸我了,这一仗,其实我在与不在,对战局没有丝毫影响,大将军说敌人的反应在我预料之内,何尝不在大将军预料之内。” 高真道:“你我都不要谦虚了,打完这一仗一起喝一杯。” 叶无坷:“大将军,我记得你不饮酒。” 高真点头:“喝茶。” 自从年轻的时候领兵出过错之后,高真就再也不饮酒了,虽然那次犯错和饮酒没有关系,但他这么多年来还一直自责。 但凡能影响他冷静判断的事,他都戒掉了。 “一壶好茶,一餐好饭,一样痛快。” 高真举起千里眼,此时脸色郑重起来。 这一仗,只要开打结局就在高真的预料之内,可逢战,高真从不轻敌。 不管要打的是强敌还是弱敌,只要打便用全力。 按照计划,高真帐下将军杜长河带着大营内的宁军尽全力抵抗。 在大营外侧,布置好的排弩让突玉浑人体会到了什么叫时代的差距。 一次能打出几百支箭的普通排弩对于步兵来说就是屠杀的利器,而大型的能一次击发一千支左右弩箭的排弩毫无疑问是人间大杀器。 从突玉浑人发起猛攻到突玉浑人损失数千兵力,仅仅过去了三刻而已。 按照计划,在大量杀伤突玉浑人之后,第一层防御士兵开始有秩序的后撤。 为了让突玉浑人认为宁军无力反攻,后撤对宁军甚至毁掉了前排防御阵线上排弩。 宁军看起来不心疼,可把突玉浑人心疼坏了。 这种大杀器只要能缴获完好无损的,就能仿造出来。 一旦大规模建造,宁军在陆战上的优势就越来越小。 “大将军!” 传令兵到了松客莲步近前:“宁军节节后退但并没有乱,他们在大营内修建了连环的防御工事,我们得一层一层的攻破,损失有些大!” 松客莲步听到这个消息非但没有气馁,反而高兴了。 宁军在大营内偷偷摸摸的一层一层的修建防御工事,更说明宁军兵力不足! 从一开始,宁军就在准备打防御战了。 “中军向前!” 松客莲步立刻下令。 号角声再次响起,中军大队人马开始发力向前。 “报!宁军大营已有三成被我攻占!” “报!宁军大营已有半数被我攻占,宁军毁掉了所有大型武器!” “报!宁军大营已有八成被我攻占,宁军最后一道防线已经退至城门。” “报!宁军已经退入关内!” 听到这个消息,松客莲步立刻大声下令:“吹角,吹角,让前军不计代价黏上去,不要给宁军关城门的机会!” 号角声催命一样不停的响,前军的突玉浑人不停的往前追。 “报!前军已经进入宁军边关!” 听到这句话,松客莲步哈哈大笑。 随着时间推移,短短四个时辰,突玉浑就损失了超过三万人,平均一个时辰就有七八千人的死伤减员,这种惨烈的战斗松客莲步从未见过。 这还仅仅是打大宁的一座边关而已,损失竟然如此之大。 要想攻占中原,又是何等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幸好。 松客莲步和沿芒都知道,他们只是要打赢这一战,只要拿下大宁边关,哪怕拿下之后马上撤回来,在之后的谈判上突玉浑也将占据全面优势。 因为只要打赢了,宁军的底细就彻底暴露了。 “报!宁军在关内抵抗极为猛烈,前军几乎没有能打的兵了!” 松客莲步大声下令:“中军在一天之内,必须全部进入宁军边关!” 后军也上来了,将大宁这座小小的关城彻底围住。 “叶无坷,高真......” 松客莲步自言自语道:“我看你们还怎么逼我丧权辱国?!” 可就在这时候,飞来山城那边忽然出现了异样,一支规模庞大的宁军骑兵忽然出现,迅速切断了突玉浑大军的退路。 “宁军哪里来的骑兵?” 松客莲步脸色大变:“看起来竟然不下万骑!那个叶扶摇是唯一的变数,我留了骑兵戒备,可他只有两千骑兵,他哪里来的一万多骑!” 飞来山城这边。 叶扶摇看了一眼迎战过来的大概四五千突玉浑骑兵,眼神睥睨。 “突玉浑人如此看轻我,上次我带两千四百精骑破他连营,他就以为,我只配指挥两千四百骑?” 这一刻,叶扶摇拉下面甲。 手中长槊向前一扬。 一万两千精骑,浩荡如洪水奔涌,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侵吞整片山河一样朝着突玉浑骑兵压了过去。 在叶扶摇身边,一杆烈红色大气猎猎作响。 大旗上边金字闪耀: 云麾将军。 叶! 第六百五十九章绞肉机 有些人生来就不一样。 如叶扶摇。 上次带着两千四百骑兵就能冲阵破营,就能直冲突玉浑王庭如沸汤泼雪。 所以突玉浑大将军松客莲步怎么可能不做防备? 那个年轻的宁国将军已是他心中梦魇。 布置了将近五千骑兵在飞来山城方向始终没动,等的就是叶扶摇的那支令人畏惧的宁军精骑。 作为领兵将军,松客莲步绝对是合格的,他想到了所有可能,也做出了所有应对。 哪怕是以将近二十万兵力进攻宁军大营里不满万人的队伍,他还是全力以赴且不失谨慎。 可他遇到了生来就不讲道理的人。 还是三个。 一个叶扶摇,一个叶无坷,这两兄弟都如妖孽。 还有一位大将军高真。 松客莲步早就听说过高真的威名,但他还是不够了解。 高真那是在旧楚混乱时期,天下大乱之际,十几岁就被将军罗境看重收在帐下,之后就一直是罗境军中的先锋将军。 高真在年轻时候确实因为冲动而犯过错,可他一辈子也只有那一次大错。 松客莲步可怜,就可怜在他以一己之力对抗三个大将军之才的敌人。 他预料到了那个叶扶摇会来,但他没有预料到叶无坷会有一万多骑兵。 情报之中,叶扶摇只是一个五品将军,怎么可能领兵一万多人?还都是骑兵? 要想击败大宁当然要先了解大宁。 松客莲步这几年来始终都在研究宁军,从军队配置到将军层级。 五品将军,按理说手下最多有一千二百战兵,能带两千四百人,已经足够说明叶扶摇的特殊。 可当他用千里眼看到那支骑兵队伍前边飘扬大旗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又被骗了。 那大旗上飞扬的云麾将军四个大字,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叶扶摇不是正五品将军,而是从三品云麾将军! 此时此刻,松客莲步才反应过来。 在此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宁军都缺少战马所以骑兵更为金贵。 同样率领一千二百人一营队伍的战兵将军,步兵是正五品,骑兵将军就可能是从四品甚至可能是正四品。 率领一万多名骑兵的叶扶摇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又有什么奇怪的? 就在他震撼的时候,他留下来戒备宁军骑兵的近五千骑兵已经被叶扶摇的一万两千精骑一战冲碎。 “分两千人下马攻城。” 叶扶摇带兵冲开突玉浑骑兵队伍之后将面甲推上去下令:“上了马你们是最优秀的骑兵,下了马就是最优秀的步兵,拿下飞来山城,截断突玉浑人退路,这一战,攻城者功高!” 一句话,各营将军纷纷争抢要去攻城。 点了两营骑兵去下马攻城,叶扶摇将面甲拉下来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去清理战场上残存的突玉浑骑兵。 放在别人军中,谁敢把宝贝骑兵这么用? 哪怕现在大宁已经没有那么缺少战马了,骑兵依然是各军之中的宝贝疙瘩。 让骑兵下马作战,放在别人军中那是会被骂死的。 尤其是,还让骑兵下马攻城! 训练出一支善战的骑兵太难了,每一名骑兵都称得上是大宁帝国的宝贵财富。 但在叶扶摇军中,骑兵就是步兵,步兵就是骑兵,所有人,必须是全能战士。 他帐下的这些战兵将士们,没有一个觉得自己是骑兵所以高贵就不能下马作战的。 他们追求的是更高层面的骄傲。 无所不能的骄傲。 此时的飞来山城之内留守的还是当初那支几百人的突玉浑边军,且没有人指挥。 因为这支边军的将军五木赞在不久之前,被叶无坷一刀腰斩。 眼看着情势危机,突玉浑边军只好把叠轮括台请上来指挥。 作为边城守治,叠轮括台确实是最高官员了。 “大人,怎么办啊。” 有人急切的喊着。 叠轮括台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我......我官职太低,不知道啊。” 守城的突玉浑人军心涣散之际,宁军已经冲到了城门口,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冲过来就用手里的横刀疯狂劈砍城门。 无数把长刀噼噼啪啪的砍在城门上,木屑纷飞。 就靠着这样的手段,宁军居然硬生生将城门劈开一个洞。 战兵前赴后继的从洞里钻进去,杀出来一条血路之后从里边讲城门打开。 一鼓作气! 不到半个时辰,作为城内最高官职的人,叠轮括台就被抓了。 他被押到一位宁军将军面前,将军用刀指着他问:“城中是否还有突玉浑兵马隐藏?” 叠轮括台:“我我我......我官职太低,不知道啊。” 仅仅是不到一个时辰,大宁战兵就将飞来山城攻破。 松客莲步正带着人往前冲杀,想一城换一城的时候,回头看,已见大宁的烈红色战旗在飞来山城的城头飞扬。 没有退路了。 “向前攻!” 的松客莲步沙哑着吼道:“务必攻下宁军边城,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宁人拿下了突玉浑的边城,唯有突玉浑大军也拿下宁人的边城,双方在气势上和局面上才会形成均等之势,后面靠着兵多突玉浑还能立于不败之地。 且只要双方换城,对之后的谈判也还算有利。 幸好的是看起来他的队伍进展迅速。 毕竟城内的宁军数量有限,他以绝对优势兵力连续猛攻之下已有至少上万突玉浑军队进入城关。 “继续攻!” 松客莲步的声音越发沙哑。 必须尽快全部占领城关,不然的话等叶扶摇那支骑兵从后边兜过来他的人必会死伤惨重。 当突玉浑的军队有超过两万人进入城关后,向前突进的速度忽然就变得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 松客莲步大声喊着:“派人去前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 城关已经堵的水泄不通,城门洞连只苍蝇都不一定能顺利飞出去。 人挤人的情况下,后队像是淤积在河道口的淤泥堵在那,前队进去了也被堵住,就这样进退不得。 松客莲步连续下令,他的传令兵几乎是从人群头上上爬过去的。 等了好久传令兵才回来,向松客莲步禀报说城内出现大批的宁军援兵,前军队伍正在厮杀,顶不上去了。 “顶不上去也得给我顶,死多少人也得给我顶!” 松客莲步的眼睛逐渐发红。 就在这时候,宁军骑兵的马蹄踏地之声越来越近。 松客莲步回头看过去,那面云麾将军的大旗距离他的大军后队已经只剩下不到一里远了。 按照他的军令,后军其实已经做好了应对冲击的准备。 上次被宁军精骑突袭之后,松客莲步痛定思痛,按照中原人对付骑兵的手段,他重新编排了一支队伍专门用来抵御骑兵。 大概一万人左右的队伍,用长长的削尖了的竹竿作为武器,以密集的队形阵列,阻挡骑兵进攻。 只要宁军骑兵还敢硬冲,这支特别的长枪队伍就能让骑兵死伤惨重。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叶扶摇。 叶扶摇有一万多骑兵,但并没有选择硬冲。 骑兵队伍在距离突玉浑枪阵大概三十丈的时候队伍转向,从直冲转为横向几乎擦着枪阵过去。 双方最近的距离,不到三丈。 然后每一名大宁精锐的骑兵都用连弩招呼突玉浑人。 像是一条巨大的能弹射出无穷鳞片的长龙,一扫而过的,突玉浑的枪阵就被硬生生的扒掉了好几层。 叶扶摇并不打算直接进攻。 他要做的,就是靠着骑兵强大的机动能力用来回兜转的战术,圈住突玉浑大军的后队,不让这支敌军又后撤的可能。 他只要保证突玉浑人出不去就够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大将军高真的那四万多名刚刚才从白蒲下来的浑身都是杀气的狼猿。 突玉浑人没有在对的时机向大宁露出獠牙。 除了这个时期,大宁在任何时期都不可能保持一支人数超过五万的狼猿特种战斗边军。 造价太过昂贵,训练又太过严苛。 如果不是大宁皇帝陛下要平定南疆,庄无敌和高真也不可能训练出这么大规模的狼猿队伍。 到了和平时期,能保持一万多人的狼猿队伍配置就已经足够了。 倒霉的突玉浑人,面对的是庄无敌和高真用十年时间打造出来的南疆最强兵种。 这些狼猿训练出来太难了。 他们都不是从壮年招收进来的,绝大部分被挑中的士兵都是在十三四岁就进入队伍集训。 十年来,超过六十万少年被选拔进入狼猿大营训练,一年后淘汰了超过四十万人,三年后又淘汰了几万人。 五年后,这支狼猿的规模基本固定了八万人左右。 十年后,这支队伍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经过了十年的艰苦训练,不管是战斗技巧,配合,还是必胜之决心,都是最巅峰时期。 十年练兵,为的就是让大宁南疆再也无人敢惹。 征服白蒲之后,高真将一部分狼猿留在白蒲戍守,四万五千狼猿被他调回来,就等着和突玉浑人开战。 现在,第二次检验狼猿战力的时候到了。 大将军高真从城墙上下来,带着他的亲兵营像是一柄利刃戳进了突玉浑人的队伍之中。 “我大旗所在,便是你们追随的方向。” 高真一把横刀在前,遇神杀神,遇魔屠魔。 进入关内的两万多名突玉浑士兵,进是一步也进不了了,退,也是一步也退不了了。 他们身前是让他们无比恐惧的魔鬼,是一群根本不像人类的杀戮机器。 他们身后是淤堵在城门口的同袍,死死的把他们挡住了。 尸体以镰刀割草的速度铺满了整座关城,狼猿战兵踩着突玉浑人的尸体继续向前。 突玉浑人真的是吓怕了,可跪地投降也换不来一条活路。 血腥味冲天而起! 从关内杀到关外。 当大将军高真第一个从城门里杀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像是有无数条细小的溪流一样,血液流淌。 “今日有敌踏入我大宁疆域,不把敌人屠尽是我狼猿之耻!” 高真打不向前。 天地变色。 一场杀戮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又到白天。 突玉浑人进退无门,求生无路。 这场注定了会载入两国史册的大战持续了将近二十个时辰,最终的结果是......突玉浑二十万大军,尽屠。 十几万人死于战场,几万投降的突玉浑人也被斩首。 大宁将这一战称之为:鹿跳关大捷。 突玉浑人将这一战称之为:飞来山之战。 二十万突玉浑大军的灭亡,将直接导致突玉浑人在未来多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有实力与大宁抗衡。 第六百六十章倒了 大宁帝国鸿胪寺卿叶无坷,代表大宁帝国严正声明。 就在大宁与突玉浑两国正在准备和平谈判的期间,突玉浑悍然发动了对大宁边关鹿跳关的进攻。 突玉浑纠集了二十万大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对大宁鹿跳关进行了长达三十个时辰猛烈进攻,我大宁边军死守边关,并且在无奈之下发起反击。 我大宁边军此次反击是正义的,且是克制的。 仅歼灭突玉浑来犯之敌二十万人,在短暂攻入突玉浑边关飞来山城之后不久,本着不扩大事端和尊重两国邦交的原则,大宁边军又撤离了飞来山城。 在攻占飞来山城期间,大宁边军没有造成飞来山城内任何财务损失,没有侵扰突玉浑边关百姓。 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和大宁朝廷强烈谴责突玉浑这毫无道义且人神共愤的侵略行为。 对于突玉浑在进攻大宁关城鹿跳关时候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大宁要求突玉浑必须做出赔偿。 对于在防守作战时候大宁死伤的边军将士,突玉浑必须做出道歉和合理赔偿。 在此之前,大宁向突玉浑提出的八条和平谈判的条件突玉浑也必须接受。 在此战之后,大宁要求增加四条和平谈判的条件。 第一,突玉浑必须派出使团到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请罪。 第二,突玉浑国王必须发布诏书,承认悍然发动对大宁侵略行为,且做出道歉。 第三,对死伤的大宁边军做出道歉以及合理赔偿。 第四,突玉浑向大宁称臣。 算上之前的八个条件,一共十二个条件是和平谈判的基础。 如果突玉浑不接受这十二个条件,大宁将对突玉浑展开正义的反击行动。 就在鹿跳关的诸国使节,对于此战的反应大概一样。 突玉浑啊突玉浑,你惹他叶无坷干嘛? 二十万精锐士兵,是突玉浑这次向诸国炫耀实力的根本,一战被人家打没了,突玉浑在十年之内都可能难以恢复元气。 据说大宁已经派遣使团到了深毒,接下来就可能出现深毒与大宁联手打压突玉浑的局面。 深毒巴不得打通与大宁贸易的通路,中间隔着一个突玉浑就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现在好了,这座大山崩塌了。 深毒从之前的合作态度,完全可以转变为军事施压。 就算大宁现在克制着不进行反击,深毒也应该不会放弃这个可以向东发展的机会。 此时此刻,被生擒的突玉浑二十万大军主帅松客莲步只求一死。 可他还死不了。 他的二十万大军被大宁战兵屠戮殆尽,除了他和一些高层将军之外全部斩杀。 这种结果,已经不是耻辱不耻辱的问题。 松客莲步,生不如死。 如果他死在这场惨败之中,突玉浑国王对于他家族的处置可能还会留下一丝生机。 但他被生擒,那他整个家族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最可气的是,沿芒跑了。 如果沿芒也被大宁生擒的话,松客莲步家族可能也有一线生机。 因为沿芒是突玉浑皇族,沿芒的父亲是突玉浑国王的亲哥哥。 如果突玉浑国王要把松客莲步家族灭绝,那对于他亲哥哥这一脉的处置当然也不能差到哪儿去。 所以为了保留皇族一些血脉,为了看起来公平一些,松客莲步家族也还能被留下一些血脉传承。 现在,松客莲步只想死。 可是囚禁他的这间牢房被布置的连求死都不能。 他被捆绑在柱子上,很结实,他根本无法挣脱。 就算他挣脱了也没用,这屋子里他唯一能求死的方式就是撞墙。 但墙壁也经过处理,蒙上了厚厚的几层棉布,撞都撞不死。 屋子里没有任何陈设,桌椅板凳都没有。 他就算想上吊自杀都不行,抬头看甚至看不到一根房梁。 耻辱的感觉让松客莲步想要咬舌自尽,可他连这都做不到,因为他的下巴暂时被摘掉了。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叶无坷迈步走进这间牢房的时候,他在松客莲步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仇恨。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叶无坷现在已经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 就算能,也不在败者的双目之中。 廷尉搬着椅子放在距离松客莲步不远处之后就退了出去,房门也被带好。 叶无坷坐下来,没有用胜利者的眼神审视这位突玉浑的大将军,他眼神很平静,可这种平静对于松客莲步来说都是巨大的羞辱和讽刺。 胜利者任何平常无奇的举动,在失败者眼中都是对他的羞辱和讽刺。 “你不会在大宁境内被杀,出了大宁境内你的死活就与大宁无关了。” 叶无坷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求死心切但你不用着急,只要你还在鹿跳关内你心急也没有用。” “大宁会按照正常的外交途径,在突玉浑的外交官员到来之后将你安全的交回去,这个过程,将在诸国使节的见证之下完成。” 如此平静的语气,如此正常的言辞,在松客莲步心里,像是刀一样一下一下的切割着。 “在突玉浑的外交官员到来之前,大宁还会尽力保证你的饮食丰盛。” 叶无坷依然那么平静。 “下次你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我会要求看护你的人务必保证你看起来要比之前胖一些。” 叶无坷道:“所有见证你被移交的人,都要证明你在大宁的这段时间没有受到一点折磨和羞辱。”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用眼神示意松客莲步是不是有话说。 松客莲步当然有话说,如果现在能让他说话的话,他肯定不会先咬舌,他会用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叶无坷,骂到他没有一点儿力气为止。 “其实对你来说很幸运的是,哪怕是你祖国的外交官员到来之后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叶无坷继续说道:“他们会仔仔细细的检查你,以确保你在大宁的时候没有受到虐待,如果有,这将会成为他们指责大宁的把柄。”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指责大宁了,这是唯一的一点,虽然无关紧要,可他们为了表现的强势一些也只能用这唯一一点。” “可大宁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地方,大宁还会表现出对你的尊重,虽然从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来看,作为敌人,你也没什么可尊重的。” 这些话才是真的刀。 刀到松客莲步的嗓子眼里好像有一股血气在不断翻腾。 “你回去之后,会面临突玉浑的全民审判。” 叶无坷依然平静。 “突玉浑的国君不会允许你这样一个导致国家蒙受奇耻大辱的人活着,他会让人把你带到无数百姓面前公开宣判。” “包括你的家人,你的亲戚,朋友,以我对突玉浑国君的了解,你九族大概是死定了。” 叶无坷的语速不快,却好像连珠箭一样:“其实不管你回去还是不回去都一样,你回去了,你九族也会被灭掉,你不回去,九族一样会被灭掉。”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如果你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活着,将来或许有一些机会报仇,但不是向大宁报仇,而是向灭你九族的突玉浑国君报仇。” 说到这,叶无坷似乎已经表明了他的来意。 “对于突玉浑来说你是个罪人,不可原谅的罪人。” 叶无坷继续说道:“但对于大宁来说你还有些用处,你是突玉浑的大将军,你很了解突玉浑国内的情况,兵制和驻地是你了解的,突玉浑的各军将军也是你了解的。” “你在突玉浑领兵已有二十几年,突玉浑朝廷里的那些文臣武将你也是了解的,你曾经在突玉浑之内多个地方领兵,突玉浑的地形地势你也是了解的。” “看吧,这就是你还能活下去的条件,当然,我知道身为军人无法接受背叛,所以你又是矛盾的,因为你无法背叛的祖国将会灭你九族。” “你的祖国还是你的祖国,也是你的仇敌......死了对你来说才是解脱,我都不知道你活下去会有多艰难。”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 他回头吩咐道:“去一个瓦罐来,放在松客莲步将军身前他可以踢到的地方。” 门外的廷尉随即取了一个瓦罐放在松客莲步脚边,松客莲步的膝盖往下没有被绑住,所以他可以小幅度的踢脚。 所以他马上就把这个瓦罐踢倒了。 “不必这么心急。” 叶无坷道:“我让人放下一个瓦罐的意思是,如果你决定向大宁投诚你就可以把瓦罐踢出去,听到响动,外边的人会向我汇报,我也会再来见你。” “如果你要坚持自己的信念,维护自己的忠贞,那这个瓦罐就在你脚边一直放到你被移交的那天吧,到那时候,这个瓦罐也将是你气节的体现。” 叶无坷示意廷尉把那个没有被踢碎的瓦罐放回松客莲步脚边。 “最后再和你多说几句。” 叶无坷道:“你不该将大宁视为仇人,因为那是没有道理的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该把大宁视为仇人。” “不是大宁让你来带兵攻打大宁的,也不是大宁让你成为罪人的,是你自己决定了这场战争打还是不打,打输了也是你自己的原因。” “因为你打输了导致你的家族灭绝,也与大宁没有任何关系,还是那句话,是你自找的,你不打,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你会以一个罪人的身份与你的家族一起死在突玉浑百姓面前,他们将会永远记住你是一个罪人,没有人记得你曾经为突玉浑立下的那么多功劳。” “可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能引领着大宁的军队攻入突玉浑王庭,你将会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去复仇,那些咒骂你的人都会被你踩在脚下。” “甚至,你还有可能成为大宁派驻在突玉浑的地方官员,你有一定机会成为大宁新一道江山的封疆大吏,当然,只是有可能。”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就推开了屋门,在这一刻他回头看向松客莲步:“其实我很不愿意来说这些,因为这些话都是对一个军人的羞辱,我从没有看不起你,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迈步出门,门外的廷尉将屋门关好。 院子里,大将军高真看向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是在询问效果如何。 叶无坷摇了摇头。 他不确定。 因为这个世上,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军人都有一颗坚定的心。 就在两个人要离开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传来啪嗒一声。 声音不大,那不是瓦罐被踢碎的声音,也不是被踢的很远的声音,只是瓦罐轻轻倒下的声音。 也许在松客莲步踢向瓦罐的那一刻他依然纠结。 但,瓦罐倒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善意相互的 大宁的战兵攻破了突玉浑边城飞来山城,将城中有所身穿军甲者全都屠戮殆尽,然后一把火烧了那座大弥禅宗的禅寺。 大宁的战兵还奉命和飞来山城之内的百姓做出解释。 之所以杀死所有突玉浑边军,是因为突玉浑边军试图侵略大宁的疆域,如果突玉浑边军不主动进攻大宁,大宁的战兵也不会到这里来杀死他们。 至于烧毁了禅寺,是因为大弥禅宗的僧人在大宁之内杀害了两名无辜战兵。 虽然在解释这些的时候,战兵也并不是都理解原因是什么。 可军令就是军令,叶扶摇叶将军的军令就一定要遵行。 除此之外,宁军在飞来山城之内可以说秋毫不犯。 他们没有一人闯进普通百姓家中,没有一人带走属于百姓的财物,甚至在追杀突玉浑边军的时候,大宁战兵还分派了人手保护这些百姓。 在杀光所有突玉浑边军之后,等着战场上突玉浑人被屠戮殆尽,战兵随即退出飞来山城,甚至连城墙上的大宁战旗都取走了。 叶扶摇的这般举动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然而,在宁军撤走之后不久,不一样的声音就开始在飞来山城之中传播。 有人说宁军残暴,突玉浑的边军已经投降了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都杀了。 可在这时候也有人小心翼翼的说......如果咱们突玉浑大军不去攻打人家,人家会来这里杀人吗? 说这些话的人不敢大声,可他们的声音还是传播了出去。 反思这种东西,可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许用不了多久,宁军不伤害百姓,不抢夺百姓财物,甚至还维护百姓安全的传闻,就会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去。 也许在这一刻谁都没有去深思,叶扶摇已经在为之后的某个时期,可能发生的征服突玉浑的战争做准备了。 在这场注定了要发生,但又显得那么突如其来的战争结束之后,叶无坷代表大宁发布了一个声明。 在鹿跳关有这么多国家的使节,声明当然就是给他们看的。 大宁对于突玉浑人悍然发动的战争表示愤慨,强烈谴责了这一暴行。 这份声明,在这儿当然是给诸国使节看的。 但最终,还是要给突玉浑国王看。 所以这份声明,叶无坷希望诸国使节可以联合署名。 当然,全凭自愿。 大宁当然不会逼迫与大宁有着友好邦交的国家使臣在这样的声明上签字,大宁历来都尊重友邦的自主自愿。 也许是大宁对待友邦亲善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叶无坷个人的魅力,最终,所有在场的使节,都代表各自国家在这份声明上签字。 同时,诸国使臣也在这个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现在城外大地上还铺着二十万具尸体的鹿跳关内,与大宁签订了一份盟约。 这份盟约之中,诸国达成共识。 第一,是突玉浑毫无道理也没有事先说明原因的对大宁发动了侵略战争。 第二,突玉浑的大弥禅宗被联合公认为邪教。 第三,在突玉浑国内,应该是有很大数量的百姓在被邪教统治和压迫。 第四,突玉浑皇族可能已经被邪教控制。 看起来,大宁因为大弥禅宗的人杀了两个战兵的报复,似乎有些过度了。 毕竟大宁已经杀光了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还将两座禅寺几乎杀绝。 如今还持续不断的揪着大弥禅宗不放,有些没有大国气度。 可能成为外交官员的,哪有一个不聪明的。 诸国使节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份盟约和联合声明意味着什么。 大宁要是想在这个大弥禅宗上大做文章,那可实在是太简单了。 第一,大弥禅宗是诸国公认的邪教,既然是诸国公认,那它就是邪教,永生永世也翻不了身,除非大宁不在了。 第二,邪教控制了突玉浑皇族,甚至还统治和折磨着不计其数的突玉浑百姓。 这两点能延伸出去的做法,可实在是太多了。 温和些的做法,西域诸国和深毒都信奉禅宗教义。 诸国联合宣布大弥禅宗是邪教之后,相当于断绝了大弥禅宗对外发展的所有道路。 大弥禅宗的弟子,只要离开突玉浑就会成为诸国的打击对象,而且,必杀无疑。 大弥禅宗想要借助突玉浑皇族发动战争来向外扩张的野心,就此止住,只要大宁还在呢,大弥禅宗就冲不破这层封锁。 这还是温和些的。 如果突玉浑的表现不够好,大宁现在可是有两个极为正义的理由可以使用了。 第一,突玉浑先侵略了大宁,大宁反击当然不是问题。 第二,邪教控制了突玉浑皇族也正在荼毒突玉浑百姓,为了解决突玉浑的人民,大宁联合禅宗诸国发动剿灭邪教的战争,也相当正义。 不管是你大弥禅宗想借助突玉浑国力对外发展所以成为突玉浑国君的刀,还是大弥禅宗本身就想向外界展现自己的实力。 从这一刻起,你完了。 先废掉你向外发展的野心,再分化你和突玉浑皇族的关系,如果突玉浑皇族乖巧些,愿意妥协,也承认大弥禅宗是邪教,那灭掉你这个邪教根本不用大宁动手,你所寄生的突玉浑就能把你灭到万劫不复。 如果突玉浑人执迷不悟,那么接下来连大弥禅宗和突玉浑一起灭到万劫不复。 来自大宁的复仇,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灭掉你两座禅寺? 从叶无坷亲自到了西南边疆开始,这复仇就不可能是那种规模的小打小闹。 这份大宁与诸国的联合声明很快就会送到突玉浑王庭,接下来就看那位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的国君陛下有多头铁了。 突玉浑的命运,看起来是因为大弥禅宗而变得更为光明,也会因为大弥禅宗而变得一片黑暗。 在这份联合声明送到飞来山城之后,一定会有人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份声明送到王庭。 因为飞来山城里还有一个没死的当官的,叫叠轮括台。 叶扶摇的手下在稍作接触之后,就确定叠轮括台是个人才。 在这份声明送走之后,叶无坷再次找到了松客莲步。 松客莲步这个人的军事能力,叶无坷其实根本看不上,不只是他看不上,叶扶摇看不上,高真也看不上。 但这个人对于大宁来说的重要价值并不是他的军事能力,而是他投降的意义。 突玉浑的大将军,向大宁投降! 仅仅是这几个字传回突玉浑,对于突玉浑举国上下的士气打击都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松客莲步领兵多年,他在成为大将军的这个过程之中以及成为大将军之后,有多少突玉浑的将军,是受他恩惠被他提拔? 松客莲步的地位太高了,他投降了,能让突玉浑上下觉得信仰都在崩塌。 当然这只是最大的意义而非全部意义,另外一个意义则在于松客莲步对突玉浑的了解。 如果松客莲步真的投降了,将来征讨突玉浑的时候他必然会发挥出极大作用。 此时此刻,这位大将军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了之前那心意已决的死志。 他住的屋子还算宽敞,干干净净。 他也没有再被捆绑束缚,他可以自由的在这个院子里随意走动,当然,仅限于这个院子。 他想喝酒,只要说一声就有酒来,想吃肉,说一声就有肉来。 甚至如果他想要女人,叶无坷都可以派人去飞来山城那边给他找来几个突玉浑女子。 叶无坷也保持着对这位落魄大将军明面上的尊重,最起码在进门之前叶无坷敲了敲门。 推门而入,叶无坷看到松客莲步正坐在那发呆。 走到桌边,叶无坷放下手里的一封信,他没打算给松客莲步看,但他打算让松客莲步看到。 只是看到这封信在就好,至于内容松客莲步没资格过目。 “这是我一会儿要交给廷尉府去办的事。” 叶无坷缓缓开口:“这封密信会送往突玉浑王庭,你应该知道,大宁廷尉府是做什么。” “我再为你解释一下......大宁廷尉府不只是在大宁之内有着很强大的执法权力,在大宁周边诸国之内,也一样有大量的廷尉府密谍。” “大宁早就怀疑突玉浑觊觎我西南江山,所以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在突玉浑境内布置密谍。” 听到这,松客莲步下意识看向叶无坷。 在这一刻,他还没有完全明白叶无坷莫名其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接下来叶无坷的话,让他彻底激动起来。 “我是大宁廷尉府的千办。” 叶无坷道:“我这封密信送到王庭之后,潜伏在王庭之内的所有密谍将会尽全力将你的亲人救出来。” 噌的一声,松客莲步一下子站了起来。 一句话,就让他的脸色逐渐发红胸口的起伏也越发剧烈。 “真的?!” 他试图抓住叶无坷的手,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就不敢再往前伸了。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向大宁投诚的心还不坚决,可既然你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就会把你当大宁的朋友来看待,把你当做对大宁有用的人才来对待。” “只要这封信送出去,潜伏在王庭的所有廷尉密谍将会不遗余力的帮你救出你的家人。” 叶无坷说到这,语气陡然一转:“当然,不可能救出全部......所以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如果大宁廷尉府密谍在最大能力之内只能带出来几个人,你想要谁?” “我儿子,我孙子!” 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得不说松客莲步还是理智的。 “我妻子身体不好他不可能逃的出来,我的儿媳是突玉浑国王陛下的妹妹,如果我儿子可以带出来,那就把他带来,如果我儿子也不好带出来,就把我的孙儿带来。” 松客莲步忽然跪了下去。 “叶部堂,如果你真的能救出他们,不不不,哪怕你只是能救出我的孙子能让我家族血脉得以延续,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愿意向大宁宣誓效忠!”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我会转达你的话,当然,我廷尉府的密谍也会尽可能多的救出来一些你的家人,若最终只能救出来一两个,你也不要觉得是我们没尽全力。” “不会不会不会!” 松客莲步立刻说道:“我已经感激不尽,怎敢胡乱埋怨。” 叶无坷道:“我不是在诓骗你,你应该相信我的为人,现在我表达了我的善意,也希望你能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也适当的表达你的善意。” 松客莲步马上说道:“我会的,我从今天开始把我知道的都写下来,全都写下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吸引 仰夜城。 西南边疆鹿跳关大捷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陆侯已经有所察觉。 并非是大宁传递军情捷报的消息比别的途径还要慢,也不是因为在西南这边的突玉浑人开始大规模离开白蒲。 恰恰相反,是陆侯发现仰夜城外活动的突玉浑人好像变得比以往张扬了些。 消息是滞后的。 从鹿跳关到仰夜城,消息传过来至少也要七天左右,这还要说是军驿传递消息的速度。 突玉浑人张扬起来,是因为两军对峙的消息刚刚到达仰夜附近。 突玉浑人知道他们在鹿跳关外有二十万大军,两军对峙的话就说明距离开战应该已经不远了。 所以突玉浑人认为他们必然大胜。 就如同他们已经习惯了的,这差不多十年来突玉浑历次出征从无败绩。 所以突玉浑人开始试探着想要回到仰夜城内。 但他们一开始还比较小心,他们通过西域人来传达他们的意愿。 一个受他们委托的西域商人求见陆侯,带来了一箱金子,粗粗估算起来,大概有两千两左右。 两千两黄金,折算成白银的话按照现在的比例大概是三万两。 突玉浑人的意思是,用这三万两让陆侯网开一面。 当然,突玉浑人的原话西域人没敢说。 可陆侯也看得出来他没敢说,所以陆侯逼着他说。 这位西域商人战战兢兢的把突玉浑人的原话说出来:“他们说......他们说希望将军你给脸要脸,现在两国尚未开战将军的面子还值两千两黄金,开战之后,将军的面子可能就一文不值了。”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听了必会勃然大怒。 可陆侯听了,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两军尚未开战,突玉浑人以为他们兵多将广所以必然大胜。 而陆侯也收到了边疆那边送来的军情通报,确实是两军正在对峙,但消息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前了。 陆侯开心的地方在于,大将军高真和叶无坷都在鹿跳关,这是军情通报之中提到的事。 那突玉浑人还有的活? 所以见到突玉浑人又开始跳起来,陆侯如观小丑一样开心。 见陆侯如此大笑,倒是把那个西域商人给搞蒙了。 他不知道陆将军是被气疯了,还是被气傻了。 “其实,突玉浑人如果不是在城内放肆,我也不会那么绝情。” 陆侯脸色很温和,让西域商人心里稍稍放松下来一些。 陆侯继续说道:“这两千两黄金我收了,但是还不能答应他们的请求马上就回到仰夜来做生意,突玉浑大弥禅宗的僧人杀了我两个旧部,他们得赔钱,一条人命两千两黄金,再送四千两黄金来,我就准许他们回来。” 西域商人一听这话,开始都没敢信。 陆侯笑道:“我把这四千两黄金会送到我旧部家中,人死不能复生,我能为他们谋求来一些抚恤,也算好了。” 他看向西域商人:“你去转告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拿出来这笔钱,我就答应他们的请求。” 西域商人见竟然完成了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是喜笑颜开的走了。 没过多久,第二天一早西域商人又来了,真的带来了黄金,不过突玉浑人并没有给那么多。 突玉浑人的原话是,死了的人其实不值钱,不管是死的是谁都一样。 但既然是陆昭南开口,那这点面子我们就勉强给他一些,就两千两黄金,陆昭南如果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两这两千两都没有。 西域商人当然不敢原话复述,他说突玉浑人现在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金子来,所以想请陆侯宽容一下,等以后能拿出来了再补上。 陆侯可真是太大度了,大手一挥:“没问题。” 他对西域商人说,虽然他同意突玉浑人回到仰夜城里来做生意,但如果突玉浑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回来,那仰夜城的百姓们见到了,会觉得他陆昭南毫无威望。 所以陆侯决定,在当夜子时将突玉浑商人偷偷放进来,一开始突玉浑人也不要声张,慢慢的让百姓们接受就好。 西域商人又急匆匆的跑去传达陆侯的意思,突玉浑人听了之后全都大笑起来。 他们说,什么狗屁的战兵将军,区区几千两黄金就买下了。 陆昭南,不过是个笑话罢了,死的还是他的亲兵,这要是死的人和他无关,只是大宁寻常百姓,说不得陆昭南一百两银子就能搞定。 还说照这个来看,陆昭南的家里人最多也就比死的那两个亲兵贵一点罢了。 到了子时,陆昭南果然让人将仰夜城的南城门打开。 趁着夜色,大批的突玉浑商人回到了仰夜城。 加起来至少有几百人,他们进城之后就忍不住欢呼起来,完全没把陆昭南让他们静悄悄进城的话当回事。 如果他们有炮竹的话,说不定还会放炮庆祝。 即便是如此欢呼,他们也没有遇到战兵前来拦截,这让他们更为得意起来。 他们也都猜测,边疆的战争可能已经有了结果,一定是突玉浑大军击败了宁军,说不定已经攻入宁国境内,不然的话,这陆昭南怎么可能如此低声下气。 可等他们完全进城之后不久,城门就吱呀一声关了。 不知道有多少大宁战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突玉浑人吓得脸上变色,他们这才意识到受骗了,连忙推举出来代表想要和陆侯谈谈。 谈尼玛个嘚儿。 弓弩齐发。 数百名突玉浑人被乱箭射死当场,有些武艺还算不错的想要突围。 突围尼玛个嘚儿。 想突围的死的更惨,被乱刀剁了。 第二天一早,当仰夜城里的人看到大街上齐刷刷的吊起来几百具尸体的时候全都被吓着了。 大街小巷也开始张贴告示,大概意思是,突玉浑人竟敢夜袭仰夜城,试图打开城门联合白蒲叛军屠杀城中百姓。 幸好是当值的大宁战兵有所察觉,一番激战之下将潜入城中的突玉浑人尽数歼灭。 这一战,宁军以零伤亡的战绩粉碎了突玉浑人勾结白蒲叛军试图攻下仰夜城屠杀全城百姓的阴谋。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因为突玉浑人勾结白蒲叛军试图杀进仰夜城,所以将军陆昭南下令全城封闭三天。 三天之内,战兵将在全城搜索突玉浑人,以及任何与突玉浑人有密切往来的人,不管是是哪个国家的,一律拿下。 来给陆侯送礼的那个西域商人......吓死了。 不是夸张的吓坏了的意思,是真的吓死了。 城北,永乐号。 永乐号在仰夜城内的大掌柜乔玉楼放下茶杯,笑的合不拢嘴。 “这些该死的突玉浑人,是我这么多年来都几乎没见过的蠢人,关键他们还不是一个人蠢,是一群人都蠢!”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客人:“他们怎么就没一个人好好想想,陆侯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坐在对面的客人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年纪。 样貌清秀又不阴柔,身形看起来稍显单薄,不过,也非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 他身上穿着一件布衣,看起来并不名贵,且是一件旧衣服,倒是洗的干干净净。 听乔玉楼的话说完,他也跟着笑了笑。 “突玉浑人愚蠢是因为他们自认能打赢边关之战。” 听到这他这句话,乔玉楼问道:“你觉得真能打起来?” 年轻人微笑着回答道:“一定能打起来,说不定现在已经打完了,说不定,是一场绝对的大胜。” 乔玉楼道:“按理说突玉浑人现在不该打,也不敢乱打才对,而大宁也该是没有完全做好和突玉浑开战的准备,真要是打起来,难道不该是双方小规模的试探?” 年轻人依然微笑着回答:“若大将军高真没有回师,若叶无坷没去鹿跳关,可能打不起来,打起来也可能如大掌柜所言是互相试探。” 乔玉楼想了想,还是不太相信此时双方会打大规模的战争。 百姓们都知道大宁与突玉浑即将进行谈判,就是由西南招讨使叶无坷全权负责。 叶无坷既然到了鹿跳关,更不可能让冲突不可控制,不然的话,对双方谈判必然产生不利影响。 他说了自己的看法,年轻人听完后微微摇头。 “谈判?” 年轻人道:“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了,已经走出最艰难的被四面围堵封闭的时期,即便是在那个时期,你可曾听闻大宁是靠谈判来解决问题的?” “大宁信奉的道理是,你弱的时候那不叫谈判,而是低下头听人家发号施令,你强的时候那也不叫谈判,是你让别人低下头而你来发号施令。” “过去二十年,大宁在外交上十分被动......不该有的谈判,大宁一次都没有过,不该有的低头,也一次都没有过。” 他看向乔玉楼:“如果说,不需要谈判就能解决西南突玉浑的问题,那大宁为什么要执迷于谈判?为什么要为了谈判而刻意减缓解决问题的速度,甚至不用最直接的办法?” 乔玉楼陷入沉思。 年轻人继续说道:“话说回来,从陆侯的反应大掌柜难道还看不出来?陆侯如此直接了当的解决问题,十之七八是因为,大将军高真和叶部堂,已经在鹿跳关把问题解决了。” 乔玉楼一怔:“这么快?” 年轻人嗯了一声:“如果不尽快解决问题,叶部堂也就不会亲自去......” 他思考片刻后说道:“大概再有两三日就有大捷消息传来,再有三两日,便会有大宁联合诸国的声明出来......若我猜测不错的话,大弥禅宗将是关键。” 乔玉楼问:“就算是有些实力,区区一个宗门怎会成为两国如何相处的关键?” 年轻人说:“若是把大弥禅宗定为邪教呢?出突玉浑无论到哪个国家都必杀。” 乔玉楼毕竟是永乐号的大掌柜,片刻就醒悟过来:“拯救被邪教荼毒的百姓,这可也是个极好的名义。” 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没有叶部堂想不到的办法,没有叶部堂解决不了的敌人。” 乔玉楼叹道:“你言辞之中,对叶部堂真的是无比推崇。” 年轻人点了点头:“因为他值得推崇,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改变自己的人,我还从没有这么快就否定自己想法过......我欲向北,片刻南归。”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和叶部堂一别并没有多久,但我还是忍不住又回来了。” 乔玉楼道:“你知道他必来仰夜城,所以早早来等他......晏青禾啊晏青禾,你这样闲云野鹤一样的神仙人物,竟然也有了自己的仰慕。” 第六百六十三章恕我直言 乔玉楼似乎不是很理解晏青禾,在他眼中,晏青禾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人间,而超脱人间。 可是他如此仰慕如此欣赏甚至如此推崇的一个人,竟然好像自愿落入凡尘一样的回来了。 “那时你我初见。” 乔玉楼温声说道:“也是在这仰夜城内,只是那时这里还是白蒲王说了算。” “你我偶遇却一见如故。” 想起过往,乔玉楼心中有些感慨。 “那时候听了你心中志向,我只觉得天下间人生志气至大莫过于此。” 他看向晏青禾:“你可是说过的,你从不走回头路,你的志向可是绕着中原走上一大圈,用你双脚丈量出中原有多广远。” 晏青禾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是不是一下子破了你心中的美好?” 乔玉楼也笑:“多多少少是有些,毕竟我没有你那般志向,更没有你做人纯粹,所以我心中的志向和纯粹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离开之后,我甚至每天都习惯了计算一下你到了何处。” 他回头指了指墙上的地图。 寻常的粗糙地图,民间持有官府也不会过问,但精细地图,官府就一定会查一查。 白蒲王统治这里的时候,也要给足了永乐号面子,所以想要一份地图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连白蒲王官方的地图也不精细。 永乐号的人和大宁商人做生意却几乎没有主动踏足过大宁疆域,现在好了,白蒲变成大宁疆域了。 他的这份地图,还是晏青禾帮他画出来的,当然也不精细,只是大致标注出了中原范围,名山大川,大城位置。 “看吧。” 乔玉楼指了指:“我以为你已经到大宁息东道了呢。” 晏青禾点头:“确实到了,但又回来了。” 他走到地图前指了指一个位置:“走到这了,一个叫净源县的小地方,虽小,但百姓生活富足,宁静安康。” 他看向乔玉楼:“和这里,有天壤之别。” 乔玉楼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一直都听说大宁现在国富民强,从大宁战兵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征服白蒲来看也确实如此。 可他不是很相信,区区二十年,大宁能把贫穷落后的局面大为改观。 旧楚灭亡时候中原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可是知道的。 如果真的只用二十年就能让百姓富足,让社会太平,让吏治清明,那他只能说那位大宁皇帝陛下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原本我是想从净源县一路向东再向北。” 晏青禾道:“可我在净源县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导致我改变了想法。” “什么事?” “叶部堂从未到过净源县,净源县也没有什么大凶大恶之徒,地方吏治清明,百姓生活安定,可是......” 晏青禾道:“净源县百姓竟然为叶部堂修长生祠,如敬神明一样供奉。” 乔玉楼不理解:“为什么?” 晏青禾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说:“所以我回来了。” 他走到窗口负手而立:“如果想找到答案,那我就只能回来再多见见叶部堂。” 乔玉楼道:“或许还只是百姓愚昧呢?” 晏青禾笑道:“百姓愚昧......如白蒲这样吗?” 一句话,让乔玉楼无话可说。 “算了算了。” 乔玉楼笑道:“他叶部堂现在就是你心中的志向和纯粹,就如我把你当做我心中志向和纯粹一样,如今谁在你面前说他有什么不是,你自然不答应,不喜欢,就如若有人在我面前说你几分不对,我也不答应不喜欢。” 他站在晏青禾身边:“既然回来了,那就再好好感受一下这仰夜城的风土人情,上次你匆匆而来,你我匆匆而别,现在你要等叶部堂来,那就在永乐号住下。” 晏青禾点头:“当然是要在你这里住下,不然我住到哪里去?住到哪里去,不是花我自己钱?” “哈哈哈哈......” 乔玉楼大笑起来。 他派人给晏青禾安排住处,然后陪着晏青禾在仰夜城大街上随意走了走。 “你回来的正好,刚巧看到了这荒唐离谱的一幕。” 大街上有人正在清理血迹,昨夜里一场好杀,数百名突玉浑人在这命丧黄泉,如今大街上血迹未干。 “这次大宁对解决西南稳定是势在必行,我看着......” 乔玉楼看向晏青禾:“谢公爷也是大宁的目标之一,我知道你不愿意为谢公爷做事,但你我还算朋友,就当是我求你帮忙。” 他止步,脸色真诚的说道:“能不能在叶部堂来之前你随我去见见谢公,帮他出出主意,看看是走还是留?” 晏青禾听到这话,表情明显有些犹豫。 乔玉楼能做永乐号的大掌柜,不说其他本事,就只察言观色也绝对是一流,所以他马上就感觉到了晏青禾的为难。 “为何如此纠结?” 乔玉楼道:“我可以保证谢公是爱才惜才之人,如我这样有些微末本事的也能得谢公重用......是是是,你确实不愿意在此地久留,你也不愿在谢公帐下听调。” 他脸色更为真诚:“我可以保证,你只是帮谢公出出主意,待你想走了,我不会拦你谢公更不会拦你。” 晏青禾微微摇头。 “谢公为人,我有耳闻。” 晏青禾缓步向前,乔玉楼连忙跟了上去。 “如果我所料不错,必有突玉浑高官贵族已来求见过谢公,许给谢公的,更是如山一样的好处。” 晏青禾一边走一边说道:“若谢公真的出兵,白蒲局势必然不稳,坐镇仰夜城的陆昭南手下不过三千多兵力,就算能勉强守住城也必是风雨飘摇。” “如此一来,高真留在白蒲的几万兵力,其中绝大部分都要往仰夜来支援,其他各地,兵力也就必然空虚。” “突玉浑人要的就是白蒲动荡,他们可趁机出兵,勾结白蒲余孽,攻占大宁战兵兵力空虚之地,试图将白蒲再次分割出去。” “此局若成,高真只好率军返回,无高真之狼猿,鹿跳关那边的仗不好打,突玉浑人说不得真的就占据优势。” “可现在,如我所料不错鹿跳关已有定局,谢公按兵不动更显气节,将来叶部堂亲至,对谢公之气节也必会大为赞赏。” “然而......” 晏青禾语气一转:“谢公舍得财富吗?” 乔玉楼脸色微变。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诚如你所言,突玉浑人开出的条件确实极为丰厚,不说什么支持谢公为白蒲之主这类的许诺,只说金银财物,数不胜数,若谢公贪财,怎么会拒之门外?” 晏青禾道:“谢公不贪的是突玉浑人的收买之财,谢公在乎不在乎他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辛辛苦苦积累的财富?” 乔玉楼脸色更差了些。 晏青禾继续说道:“你对叶部堂应该已有了解,蜀西南那些种植黑膏是什么下场你也应有耳闻......其实,谢公与蜀西南这些以黑膏为生的世家商贾富户也必关联密切。” “叶部堂在蜀西南的举措凶猛有力,对付这些不愿意听话的人手段是什么你也知道,谢公可以不种黑膏吗?如果可以,这是能与大宁谈判的基本条件。” “若谢公连自己经营的黑膏生意都不能舍弃,何来的留?叶部堂之决心,无可动摇......乔兄,你可请示谢公,若他愿意放弃黑膏生意,我也愿意为他出谋划策。” 乔玉楼脸色很差。 因为晏青禾说的没错。 谢公可以完全不在乎突玉浑人的拉拢,对那如山一般的财富视而不见,那是因为谢公有气节,对于外人的拉拢收买,谢公嗤之以鼻。 可叶无坷真的到了仰夜之后要动谢公产业,谢公真的会容忍? 若不容忍,必有一战。 谢公在显圣山上确实构造了极为坚固的城堡,但大宁战兵的实力也非同一般。 打下去,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五年之内,以谢公在显圣山上的积累都能坚持。 但五年之后呢? 宁军可以一直围着不打,谢公的兵坚持几年后还有多少锐意? 五年后,粮草基本耗尽,那又该如何? 以谢公之骄傲,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宁军身上连败两次?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道:“贤弟这些话我会如实转告谢公,至于谢公如何决断......我也无从判断。” 他往四周看了看。 “其实谢公真的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白蒲这边种植的黑膏,谢公决不许流入中原,而蜀西南那边种植的黑膏,谢公能收多少就收多少,也是为了这黑膏不荼毒中原百姓。” 他的话才说到这,晏青禾一声长叹。 乔玉楼看向他,见晏青禾脸色有些不悦。 “乔兄,你的话我并不质疑。” 晏青禾看向乔玉楼:“可是乔兄想过没有,谢公在仰夜种植的黑膏不卖入中原,白蒲的商人,海外的商人,西域的商人,为何就聚集在这做生意?突玉浑人昨夜被屠戮数百人,他们又是为什么非要回到这是非之地?” “因为黑膏,黑膏生意太过暴利......谢公不向中原卖黑膏,海外的商人呢,西域商人呢,白蒲的商人呢?他们兜兜转转之后会不会卖入中原?” “乔兄其实一定知道的,可你却想着,这些人兜兜转转把黑膏卖入中原与你永乐号有什么关系?与谢公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谢公阻止了的,只是那些人狡猾罢了。” “其实,谢公与你在白蒲生活二十年后,对于中原人的死活并没有你们自己认为的那么在意,你们只求一点自己良心上的安慰而已。” “只要不是经过你们的手卖过去的,那便与你们无关......” 晏青禾看着乔玉楼的眼睛:“兄长何来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法?” 乔玉楼刚要辩解,晏青禾接下来的话把他的辩解全都压了回去。 “再说谢公想把蜀西南的黑膏多买一些来,以免荼毒蜀中百姓......那乔兄与谢公可否想过,就因为你们越买越多,蜀西南种植的黑膏也越来越多,受荼毒的百姓就越来越多?” “这巨大的利益驱使,根本之处又是谁?是那些来自海外来自西域的商人,还是谢公与你这永乐号?” 乔玉楼脸色已有些发白。 晏青禾道:“你年年想多买些,打着如此蜀中百姓免受黑膏伤害的旗号,一年比一年多,黑膏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大......究其根本,谢公与你,才是罪魁祸首。” “贤弟!” 乔玉楼微怒:“你这些话过分了。” 晏青禾微微摇头:“兄长,其实......你自己都知道,看你这反应如此激烈,谢公之想法就可见一斑了。” 乔玉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还有就是......乔兄恕我直言。” 晏青禾看着乔玉楼的眼睛:“谢公若没有黑膏这暴利的生意所积累的数不清的财富,他真的看不起突玉浑人的金山银山?” 第六百六十四章热闹 “可有两全之法?” 乔玉楼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晏青禾并没有觉得乔玉楼这话问的有多幼稚,他能理解乔玉楼的心境。 天下变了。 对于乔玉楼和谢虞卿这样的人来说,白蒲纳入大宁版图这件事,他们比那些原本仇视大宁的白蒲人还要忐忑不安。 因为他们大概无法接受白蒲人现在不得不接受的地位。 白蒲人现在的地位就是,没有地位。 “算了,这话问的我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 乔玉楼看向四周:“你看看这些白蒲人,一早起来就要赶去做工,没有工钱只管饭,若有人偷懒,马上就会被严肃惩处。” “他们要修一条从仰夜到新城的大路,据说修好之后,从仰夜到新城骑兵只需三天三夜就能到。” 乔玉楼声音低沉下来:“我曾想过,将永乐号的一半收入拿出来献给叶部堂,用以支持修路,希望能换回永乐号以不变的方式存在。”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叶部堂这个人性格太过刚强,行事太过凶猛,他不可能接受。” 说到这,乔玉楼也不得不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更该想想,是不是离开白蒲了。” 可离开白蒲他们能去哪儿? 谢虞卿在仰夜城这里根基巨大,以至于行事跋扈。 他去海外? 海外诸国的那些商人,包括那些海盗,这些年在白蒲境内被谢虞卿的楚军打的还不够惨? 他去西域? 且不说西域人在仰夜的待遇比海外诸国的那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不说西域人会不会直接动手。 只说以现在西域人对大宁的仰仗,只要谢虞卿带着人逃去西域,西域马上就会向大宁禀告。 固守最多三五年,往猖狂了想也不过十年。 离开,到哪儿都可能难逃一死。 堂堂一方大豪,现在竟然要发愁这些。 “愁?” 晏青禾微微摇头:“愁只是因为不想舍弃......也对,这世上最难处无非断舍离,穷家尚且不舍,富路如何能断。” 乔玉楼叹道:“所以你是真朋友。” 晏青禾问:“为何?” 乔玉楼道:“其一,若你不是真朋友,只需顺着我说话就是了,何必说这些得罪人让人不喜的,其二......你还愿意住在永乐号,如此是非之际,非真朋友谁敢?” 晏青禾笑了笑:“或许我只是不舍得花自己钱。”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早,大街上看到的都是那些白蒲壮年男丁自带工具赶往修路之处,如今修路还没有出去多远,他们还能每日赶回家中休息一夜。 等到了修路远离仰夜他们就要住在工地上了,而这城中也就只剩老弱妇孺。 陆侯之前按照叶部堂的政令已经张贴告示,仰夜之内的老人和妇女可以在城外种田,也可纺织,孩子,按照年纪分不同班级,必须学习中原汉字和礼仪文化。 “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 晏青禾自言自语:“白蒲之地,再无蛮人。” 这八个字之中,充满了他对叶无坷的敬佩之意。 要想只靠让蛮族学习中原文化就达到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别说十年三十年,两代人也未必行。 可再加上强悍的毋庸置疑的前期奴役,这种进度就会迅猛加快。 “你我是朋友。” 晏青禾道:“你邀请我去为谢公出谋划策我不能马上答应下来,可有一句话,你可带我转赠谢公。” 听到这句话,乔玉楼马上就肃然起来:“你说。” 晏青禾道:“你看到那些正急匆匆赶去工地的白蒲男丁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 “他们心中是否怨气尽消?” “怎么可能!” “若是你如何解决?” “我......不知道。” 晏青禾看着那些白蒲壮年男丁的身影,沉默片刻后说道:“再少一半。” 乔玉楼脸色大变。 晏青禾道:“转赠谢公的话就是:别成为导致再少一半这大屠戮之事的引线。” 乔玉楼心中震荡难平。 他试探着问:“叶部堂......杀气未消?” 晏青禾微微摇头:“他是那么喜欢无事发生的一个人,可有些时候,唯有先有事发生,才能无事发生。” 这话说的虽然稍显晦涩难懂,乔玉楼又如何听不懂? 别找事,找事便是乱世重典。 就在这时候,有一对男女在街对面走过去,从衣着上来判断就不是白蒲本地人。 那两个人看起来真是般配,男的看不出具体年纪,说他三十岁也可,四十岁亦可,有一种淡淡的书卷气,又不失江湖英气。 女的则看起来就是性格火辣豪爽之人,一路上多数都是她在说说笑笑。 晏青禾似乎对那个中年男人很感兴趣,多看了两眼。 那中年男人对他倒是没兴趣,一眼没看。 火辣的女子倒是看了,且还是颇为凶狠的瞪过来。 “现在很多追求冒险的中原人都想来白蒲这边看看。” 乔玉楼叹了口气:“我不理解,但也尊重。” 晏青禾一笑置之。 不久之后,一辆马车也在另一侧驶过,马车车窗开着,车里坐着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书生,从面相上看,不知道是什么民族的混血,帅气是帅气,只是有些淡淡妖异。 “有点意思。” 晏青禾笑道:“我猜着,谢公最近的客人要多起来了。” 乔玉楼微微一怔。 正在这时候,又有一支商队进城,看起来规模不小,不下数百人。 大大小小的马车就有几十辆,看着应是满载,马车四周的护卫,一眼就能辨认出来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且散发着杀气。 居中一辆马车的窗子也开着,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车内,似乎,正看着车窗外发呆。 又不久,一群看起来像是无所事事的江湖客溜溜达达的进了城。 这群人看起来纯粹是来冒险的,因为他们的眼神一直都在往大街上张贴这的告示看。 那些告示不少都是悬赏,从这群江湖客的表情和举止就能看出,他们都是猎人......拿赏金的猎人。 仰夜城,越来越热闹了。 而赶往城外工地的那些白蒲壮年男丁,在看着这些外人鲜衣怒马的进城,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怨恨和仇视。 不久之后,仰夜城中最大的客栈最好的一层都被人包下来,住着的就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而那位不知道是什么民族混血的年轻人,则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那群江湖客倒是没急着找地方住,先找地方大吃大喝了一顿。 这些外来者,不但在官方的注视之下,也在仰夜城内三大势力的注视之下。 这是城南,海生会的人关注地尤为紧密。 正午的时候,又有一支不怎么起眼的队伍进城,相对于那支数百人规模的大商队来说,这支队伍不起眼到让人觉得穷酸...... 两辆破旧的马车,拉着能有好几十人,这些懒汉一样的家伙全都不愿走路挤在空车上,以至于拉车的马累的呼哧带喘。 这群人从衣着上判断就不是从大地方来的,因为他们进了仰夜城都处处好奇,对不怎么繁华的地方,也是指指点点颇为兴奋。 有个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首领,所以可以独坐一车。 独坐一辆驴车...... 说实话,如果他们是从蜀中来的,这驴也真不容易。 年轻人长得很精神,但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外奔波,或是常年在田间劳作的辛苦人。 陆陆续续进来的队伍,让仰夜城里恢复了几分热闹气息。 客栈之内,两名护卫阻止了客栈伙计端着热水进门。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男人检查了一下那盆热水,然后亲自端着进来。 须发皆白的老者显然是因为长途跋涉累着了,但又不想坐,一只手扶着窗口看向窗外。 “大先生。” 中年男人端着热水放下:“先洗漱一下吧。” 大先生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们在西蜀的一切布局都因为那莽夫叶扶摇而断了,谢虞卿就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大依仗......你想办法,用最短的时间接触到永乐号的人。” 中年男人俯身:“大先生放心,我们早前就和永乐号有生意上的往来,蜀西南的黑膏生意是我亲自盯着的,和永乐号的采买是旧识。” 大先生道:“联络好之后,就尽快安排让我见到谢虞卿。” 中年男人再次俯身:“知道了。” 大先生接过来中年男人洗好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以前我们可以不把永乐号当回事,如今要给他们最大的尊重,态度上,要谦卑些。” 中年男人叫金福臣,他低着头说道:“大先生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大先生想了想后又吩咐道:“最近别和阔可敌君侣接触,等着他来主动找咱们。” 那个混血的年轻公子,正是一路逃到此地的阔可敌君侣。 当然,他和大先生是一路来的,只是在进白蒲之后才分开。 “还有几个要盯着的。” 金福臣道:“那些赏金猎人不足为虑,谋小钱的家伙而已,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倒是有些来头。” “还有就是那些从蜀中来的投机客,他们要盯但不必真当回事,一路上,凑钱都吃不上两个菜的人......着实寒酸。” 大先生笑了笑:“人总是愿意通过冒险来迅速得到大笔报酬,白蒲现在是冒险的天堂,这里秩序还混乱,有的是发财的机会。” 他再次看向窗外:“叶无坷还在鹿跳关处理,他不把突玉浑的事解决干净了不会来仰夜,所以趁着他不来,我们尽快要和谢虞卿谈好。” “谢虞卿若能在白蒲自立,我们就能在白蒲立足,就算不能立足,谢虞卿能把高真的大军引回白蒲,我们回蜀中亦大有可为。” 他缓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不相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江山不在乎,谢虞卿辛苦二十年才在仰夜积累下的这一切,他真能舍弃?” 大先生道:“阔可敌君侣的话如果能信,黑武人即将大举南下,那白蒲还真的可能再次独立出去......没有人比谢虞卿更适合成为白蒲新主......这一笔重宝,我们一定要押。” 金福臣问:“若谢虞卿不答应呢?” 大先生笑了:“谢虞卿不答应,那他帐下那些享福了二十年的部下答应不答应?” 第六百六十五章求死求活 大先生站在窗口,看着外边逐渐空荡起来的大街。 仰夜城里的壮年男丁此时都已出城劳作,老弱妇孺也不愿意在大街上走动。 清早时候热热闹闹的一座城市,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座空城。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不......他是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是国家层面的力量,是一种他试图对抗但每次感受到他都会心中畏惧的力量。 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宁皇帝陛下根本无需亲自动手,甚至根本无需亲自布置。 他只需要选派一个如叶无坷这样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代替他来这里看一眼,转一转,比西蜀道还要大的白蒲,这一片江山之内的人,就要受十年甚至更久的奴役。 大先生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他也曾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后悔自己触碰到了这一层力量。 触碰这个词也许不准确。 他靠着乱世积累下来的财富,以及游走在各大家族之间,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并且在机缘巧合之下接手了一个神秘组织留下的遗产。 在那一刻,他甚至错觉自己是当时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当然不可能是没有那个之一,但他确信自己能成为当时最有权利的前十。 随着他开始接触的层面越来越高,他能调动的力量越来越大,他终于触碰到了,触碰到了那一丝一缕的天威。 他并非没有恐惧,甚至一度绝望。 可他没有退路了。 自从他以为可以靠金钱的力量左右朝政,甚至可以成为隐藏在皇帝背后的国师,他就没有退路了。 如果有,那也是皇帝仁慈之下的施恩。 可是啊,那位被全天下百姓都赞誉为仁义之主的大宁皇帝陛下,真的是个举不起放不下屠刀的人?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大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接触到永乐号的人是首要的事,但你应该清楚,能为谢虞卿打理永乐号成为大掌柜的人一定不容易收买。” 金福臣回答:“属下知道,来之前也已经打探过一些消息,谢虞卿这个人极为慷慨,尤其是对他信任之人。” “永乐号的大掌柜叫乔玉楼,曾经是个落魄书生被人骗到白蒲这边来,家产被骗的干干净净之内,乔玉楼也被迫成了奴隶。” “是谢虞卿后来救了他,并且欣赏乔玉楼的学识能力让他进了永乐号,只几年,乔玉楼就成了永乐号的大掌柜。” “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收买的,但......诚如大先生所言,做主的那个不容易被收买,下边的人不可能也一个都不能收买。” 金福臣从怀里取出来一本册子:“这是属下在到仰夜城之前就让咱们提前来的人打听到的消息。” 他打开册子看了看。 “因为谢虞卿对乔玉楼信任,从不查看永乐号的账目,所以乔玉楼手下一些人就钻了空子,从中私扣了不少银钱,乔玉楼知道后,将这些人全都吊死在仰夜城里了。” “就连乔玉楼很重用的一个分号掌柜都曾劝过他,黑膏生意那么大,进出账目上稍稍做一些手脚,每天就可能有几千上万两银子收入他们自己的钱袋子。” “这个分号的掌柜很快就被乔玉楼调走,此生估计都不可能再成为永乐号的掌柜了。” 说到这,金福臣看向大先生道:“可是人心是控制不住的,永乐号给掌柜和伙计的月例都很丰厚,按理说,人心应该知足。” “但是,这些人每天接触到的银子实在太多了,他们就会忍不住想,这么多银子凭什么我才拿这么一点?” 大先生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人心太不容易知足了。” 金福臣道:“接触不到乔玉楼,我就去接触他手下那些有怨念的人,利用这些人如果接触不到谢虞卿,就接触谢虞卿手下那些心有怨念的人。” “古人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乔玉楼手下有怨念的和谢虞卿手下有怨念的,必然在暗中会有来往,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先生道:“你只管去做吧,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办好,另外,账上的银子你可以随意调用。” 他回头看向金福臣:“谢虞卿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乔玉楼,我也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你,但归根结底,我还是有一个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尽快把事办好。” “是!” 金福臣俯身一拜,转身离开客栈。 在距离这家最大的客栈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一家看起来很简朴的小客栈。 阔可敌君侣已经将这座小客栈全都包了下来,即便如此每天的花费也不超过三两银子。 这样的客栈生意不好,富贵人不来,穷苦人也不来,那些不富贵又不穷苦的,大抵还有些看不上。 掌柜的对于这种包场的事当然异常开心,再又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钱之后连忙把被褥都换了新的。 阔可敌君侣站在窗口,也在看着空荡荡的大街。 看起来他有些孤单,他这次出门身边好像只剩下一个车夫了。 可这就是他习惯的做法,他一直都愿意让他的对手或是暂时的盟友看到他势单力孤的样子。 在黑武帝国从小到大的这些年,他能活下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缘故就是因为他会装,他懂得示弱,他永远不让人看清楚他有多大的力量。 这家客栈的掌柜亲自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脸上堆满了客气的笑容。 一进来,关好门,掌柜的脸色立刻就肃然下来。 他跪在地上叩首:“叩见殿下!” 阔可敌君侣依然看着窗外,听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帝国这么多年来拨给白蒲这边的活动款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每年二十万两。” “这些银子,足以保障你们在白蒲生活的很舒服,这是帝国对你们这些密谍辛苦付出的给予的报酬,也是关怀。” “可是......大宁立国都已经二十年了,你们的使命好像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 他回头轻飘飘的看了掌柜的一眼。 “当年火办鹤交给你们的任务,是让你们尽力扶植白蒲王让他从大宁西南分割出去一片疆域,让大宁西南一带,永远都不能太平。” 掌柜的连忙解释道:“回殿下,这二十年来,我等确实尽力在做这件事,白蒲也确实都在挑衅大宁,边疆一直都有战事。” “又有什么意义呢?” 阔可敌君侣道:“火办鹤是黑武帝国青衙的指挥使,他当年亲自在汗皇陛下面前做了保证,五年之内,白蒲会攻占大宁西南至少百里疆域,十年之内,白蒲会占据蜀西南数百里江山。” 掌柜的肩膀颤了一下。 阔可敌君侣道:“你的级别实在是太低了,好像出发的时候还不是百夫长,你与火办鹤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重山。” 他问:“刚才你见过他了?” 掌柜的立刻就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的磕头。 他见过了。 当年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黑武帝国整个间谍组织的青衙首座,甚至让黑武帝国之内文臣武将全都为之恐惧的大人物火办鹤,现在是个车夫。 看起来,三十岁就执掌青衙让人闻风丧胆,甚至被誉为能力压大宁廷尉府张汤一头的大人物,现在已经沧桑到真的就是个不重要的车夫了。 当年火办鹤如日中天,在他的带领下,青衙甚至一度让廷尉府在黑武之内的密谍机构近乎全军覆没。 三十岁执掌青衙,是黑武帝国立国几百年来都没有过的事。 “看吧,人做错事总是要受到惩罚。” 阔可敌君侣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火办鹤如此,你们这些人当然也该如此......但,我念在你们远离家乡不易,就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再次回头看向掌柜的。 “调集在白蒲的所有人手,务必在一个月内让谢虞卿的显圣山出现叛乱。” 阔可敌君侣道:“谢虞卿不能继续成为仰夜城黑暗之中的王者......他的手下谁野心最大就让谁起来。” “还有,永乐号的乔玉楼必须死,我相信你们有这样的实力,如果你们自己没有,那你们就去找这样的实力。” “我给你提个醒,仰夜城内不只是有三股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摆了摆手:“走吧。” 掌柜的至少又磕了十个头才敢起身,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的额头上都见了血迹。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那位双鬓都有些花白的车夫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掌柜的错觉自己心脏中了一刀。 那是一种何等阴厉的眼神,一下子就勾起了掌柜的已经压制了二十年的恐惧。 仰夜城里不止三股势力! 掌柜的脑海里再次想到这句话。 就在这时候,车夫示意他过去。 掌柜的战战兢兢走到近前,俯身行礼:“见过首座大人。” 车夫并没有拒绝他的行礼,而是看起来好像事不关己似的问道:“殿下可提醒你应该怎么做事了?” 掌柜的哪敢不如实相告:“殿下说,乔玉楼必须死,谢虞卿必须死,城内也不只是三股力量。” 火办鹤,这位曾经有希望在黑武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般高度的人眼神又扫了一下。 掌柜的坚持不住,跪了下去。 火办鹤道:“你是我当年亲自挑选出来的人,二十年没什么作为,算起来,我如今有此下场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掌柜的又开始叩首了。 火办鹤道:“但我不希望你们一直丢脸,我不希望让人还在诟病是我当年选人不利......” “殿下说城内不止有三股力量,你觉得,殿下指的是什么?” 掌柜的连忙回答道:“殿下值得是本地人的暗道势力,他们必然与白蒲叛军有所勾结,他们最盼着永乐号倒下去,最盼着谢虞卿死!” 火办鹤点头:“还不笨,那就去办......你办好这件事,将来回到黑武依然是功臣。” 掌柜的哪敢想这些,他只想办好这件事能活下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提醒 永乐号,仰夜最繁华之地。 仰夜城里的白蒲人一直都很清楚,哪怕是寻常百姓都很清楚,这城中有四大势力,一是海生会,二是万驼商行,三是本地暗道势力无敌堂,四是永乐号。 白蒲人也一直都很清楚,哪怕是寻常百姓也都很清楚,前三家势力加起来其实也不敢招惹永乐号。 无他,因为永乐号是谢公的生意。 显圣山就在城南没多远,显圣山上有十万常住人口,随时都能召集起来两万人的队伍。 而且,因为谢虞卿实在是太有钱了,几乎垄断了白蒲对内对外的黑膏生意,所以他的军队装备极为精良。 虽然显圣山楚军的装备相对于现在的宁军来说落后了,可对于白蒲这边的其他军队来说依然是碾压式的配备。 号称杀人如麻横行无忌的海生会海盗,上了岸都要绕着显圣山走。 永乐号的势力范围在仰夜城正中以及东城,如果把仰夜城五等分的话,永乐号独占其二。 除了白蒲王在仰夜城里的行宫之外,永乐号的那片建筑最大。 其中有一座高达五层的木楼,雄伟壮观。 永乐号的大掌柜乔玉楼就住在这座名为广纳楼的第五层,他每天清晨都要走到露台上俯瞰全城。 没有人不喜欢权力,只是多多少少而已。 九成九说自己淡泊看不上权力的人,要么是暂时没得到,要么是一直没得到。 乔玉楼已经在这座广纳楼的最高处俯瞰这座城十年,每天他都能在这楼下的芸芸众生之中看到自己的过往。 他一直都很欣慰,自己的才学终究得以施展,他很惊醒,他这样的才学若非有谢虞卿关照与他现在的地位并不般配。 这几日乔玉楼心事重重。 晏青禾的话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因为他知道晏青禾说的没错,想以现在的方式继续存在于大宁的统治之下无疑是痴人说梦。 谢公不会放弃现在已经拥有的这一切,就算谢公可以放弃谢公帐下的那些人也不愿意放弃。 他们已经习惯了如乔玉楼一样站在高处俯瞰仰夜的芸芸众生,让他们自己也沦为芸芸众生他们怎么可能接受? 现在叶无坷还没来,一旦来了这件事马上就会提上日程。 到时候,谢公手下的人必会分成两个阵营。 一个阵营会强烈的要求不接受宁人的要求,哪怕就此真的占山为王被称为山匪草寇也不下山投降。 一个阵营会觉得投降有利,最起码主动投降会得到优待,不至于在战败之后,再想投降都没机会。 乔玉楼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阵营,他一直都在摇摆。 他是中原人,从根骨里他渴望回到中原,得到认可。 可他也不愿意背叛谢公,永远都不愿意。 有些时候乔玉楼会恨自己这样的摇摆,因为只要出现摇摆就证明忠诚之心并不纯粹。 他可以投降,他投降之后甚至可以衣锦还乡,回到他已经阔别多年的江南,去看看他曾经生活的那一方天地。 愿意投降的人多数都是这么想的,不要说什么大义,大家都是为自己。 不愿意投降的人其实并无区别,也是为了自己。 人生总是在会面对很多的何去何从,纠缠不定也无非是那三个字:为自己。 所以想想看那些能奉献自己的人是何其伟大,因为他们的选择最直接却最艰难。 没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件事对我自己太好了而纠结。 “大掌柜。” 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人出现在乔玉楼身后,看起来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他叫段有章,是乔玉楼在永乐号里最忠诚的手下。 这个世上就是有许多相似的巧合,每每回味起来都令人觉得奇妙。 段有章也不是白蒲人,他的命运也和乔玉楼差不多。 乔玉楼当年被骗到白蒲,全部家产被骗光之后沦为奴隶,而段有章家里原本是做海运生意的,其实规模也不大,家里只有两条船。 出海的时候是偶然也是必然的遇到了海盗,货物被洗劫一空,家人惨死,他被抓住卖到白蒲为奴。 是乔玉楼遇到了他,将他买下之后留在身边,原本只是可怜这个年轻人,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有着不俗的学识和武艺。 段有章跟着乔玉楼已经七年了,他对乔玉楼的忠诚就如同乔玉楼对谢虞卿的忠诚。 听到段有章叫他,乔玉楼问:“什么事?” 段有章道:“最近永乐号里几个分号的掌柜和外边的人接触频繁,大概就是从仰夜有外人进来的那天开始的。” 有外人进来的那天,就是乔玉楼陪着晏青禾闲逛的时候看到了几支队伍进城的那天。 乔玉楼笑问:“你怎么看。” 看起来他并不担心。 这是一位执掌永乐号十年的大掌柜该有的气度和自信。 “他们很着急。” 段有章回答:“不管是想接触咱们分号掌柜的那些人,还是咱们的那几位分号掌柜,都有些着急。” 乔玉楼笑着问道:“为何着急?” “因为叶部堂要来了。” 段有章的回答很直接也很干脆。 “其实下边的人早就人心惶惶,他们都不知道将来是什么命运。” 段有章道:“大家都听说过叶部堂是什么行事风格,所以他们都在怕。” 乔玉楼问:“你呢?” 段有章摇头:“不怕。” 乔玉楼笑了笑:“为何?” 段有章道:“他们怕,是怕叶部堂纠察过往,尤其是揪着黑膏生意不放,毕竟在蜀西南,死在叶部堂刀下的做黑膏生意的人,不管是种的还是卖的,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蜀西南那边大开杀戒的血腥味飘过了山河到了咱们这边,没见到刀呢,血腥味就足够吓人了,所有人都知道叶部堂最痛恨的是什么。” 段有章走到乔玉楼身边站住:“他们害怕的是都做过黑膏生意,叶部堂不会放过他们,可我不这样想,现在叶部堂最想做的不是大开杀戒,而是断绝黑膏生意对中原百姓的荼毒。” “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不做黑膏生意了,从此做合法生意,不种黑膏就种粮食,种烟草,种甘蔗,我们虽然不赚那么多钱了,可还是会活的很富足。” “叶部堂要的是听话,是仰夜城的人对朝廷法令的敬畏,只要我们听话,我们敬畏,那我们就不可能会成为叶部堂大开杀戒的对象。” 乔玉楼道:“你知道这些,他们也知道这些,可他们还是怕。” 段有章道:“因为他们害怕的也不仅仅是过去做过黑膏生意,他们害怕的是,他们还想做黑膏生意。” 乔玉楼微微点头。 段有章像是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大掌柜,你呢?” 乔玉楼沉默了许久。 也许就是沉默的时间上好少久了些,让段有章有些失望也有些失神。 或许在这个年轻人心中,大掌柜不该是这样没决断的人。 良久之后,乔玉楼回答道:“如果是为我自己,我和你想法一样,可我不能只为了我自己,我得为谢公考虑。” 段有章回答:“谢公如果也能如此豁达,他得到的认可也必然远高于我们。” 年轻人似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只要谢公同意叶部堂的条件,谢公甚至可能成为仰夜城之主,朝廷和叶部堂都急需一个有威望的人坐镇白蒲南部,谢公是不二之选。” “只要谢公答应了,那叶部堂不可能小气,最少......谢公也是正四品的官职,当然,对于谢公来说正四品其实并没有什么诱惑。” 乔玉楼点头。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谢公可能会舍弃黑膏生意,但他在乎的是名声。 如果朝廷能给谢公一个封疆大吏的官职,比如说......白蒲道道府,那谢公自然满意。 正四品? 别说正四品,就算是给谢公一个正三品,谢公大概也会有些不满。 谢公气傲,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短板。 “我过几日回显圣山。” 乔玉楼道:“我会尽我所能劝劝谢公,在叶部堂来之前若谢公能想开些自然最好,但......” 乔玉楼看向段有章:“在我回显圣山之前,不能让谢公觉得咱们永乐号不坚定,不忠诚。” 段有章俯身:“我知道怎么做。” 乔玉楼道:“永乐号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自己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伙计还是掌柜,每个人都从永乐号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东西。”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选择背叛......我回显圣山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公提起。” 段有章道:“交给我。” 乔玉楼点头:“去吧,都给个体面。” 段有章俯身一拜后转身下楼。 在他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往上走的晏青禾,年轻人知道这是大掌柜的贵客,所以让开路,微微俯身见礼:“见过晏先生。” 晏青禾微笑道:“一大早就来请示乔大掌柜,该是内务事。” 一句话,让段有章心中一震。 晏青禾道:“我是大掌柜的朋友,也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多说一句......不要掉以轻心,有些人的心急未必只是谋退路,或许野心更大。” 段有章心中再次震荡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分号的人和外边的人接触有可能是想除掉大掌柜且取而代之?” 晏青禾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便继续往上走。 段有章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就加快脚步下楼,眼神里比之前还多了几分狠厉。 到了楼上,晏青禾走到乔玉楼身边:“听到了?” 乔玉楼笑:“你总是忍不住多嘴。” 晏青禾道:“我多嘴,可不只是想让那个年轻人听,也是想让你听......你曾经看重的手下,在遇到该决断的时候,他们可比你决断的快多了,也直接多了。” 乔玉楼点头:“这可能就是我骨子里的弱点,我总是觉得毕竟都相处这么久了。” 晏青禾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刚才你吩咐那个年轻人做事的时候大概还要多交代一句,给他们留些体面?” “哈哈哈哈哈......” 乔玉楼大笑道:“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其实也不都是好事,事事处处都被你一眼看破。” 他看向晏青禾:“所以你是故意和小段多说了那句话?” 晏青禾:“不然呢?” 他站在乔玉楼身边:“在叶部堂来之前,别人都想着怎么下狠手,唯独你还想着留体面......所以哪怕最后你输了你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第六百六十七章你不过一条家犬 永乐号的生意之大超乎想象。 如果是一家开在大宁的商行,哪怕是也会涉及到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最起码在明面上,这家商行会有规模极大的合法生意。 会用这规模极大的合法生意,来遮掩那见不得光的生意。 可永乐号不用。 因为在白蒲王做主的时期,黑膏生意在白蒲这边就是合法的。 白蒲王每年从永乐号拿到的好处,多到他足以亲自为永乐号大开方便之门。 所以永乐号在白蒲之内的分号很多,每一家分号的掌柜都手握着巨大的财富。 每家分号每日的流水,都多到足以让任何人生出贪念。 所以当叶部堂即将到仰夜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对于永乐号的每一个人来说也都预感到了自己的人生即将到达一个分叉路口。 对于绝大部分伙计来说倒是无所谓,他们左右不了什么。 当家的在这个分岔路口往哪边走,他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除非团结。 如果永乐号的伙计全都被调动起来,在谢虞卿的选择与他们相悖的时候他们一直对抗,可能会有些影响,但未必是至关重要的影响。 因为谢虞卿可以给让他们继续留下,也可以让他们走。 他们全都团结起来也影响不了谢虞卿的最终选择,但,能给乔玉楼施压。 当然,每个伙计都不希望自己分得的钱会变少,现在有黑膏生意,他们虽然不分红可是工钱高,远高于其他行业的伙计。 一些分号的掌柜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和外人有过接触之后开始向伙计们传达一个信息。 那就是一旦谢虞卿向大宁投降,那伙计们的收入将会大幅度降低。 所以伙计们急了。 永乐号的规模庞大,伙计的数量多到超乎想象。 永乐号的总号在仰夜城,仰夜城内的分号就有六家,负责不同的销售渠道。 在仰夜城内,永乐号的伙计就有两千人。 这两千人包括寻常的伙计,也包括护院,保镖,押送货物的人员,以及专门的打手。 白蒲之内所有伙计加起来,可能超过五千人。 这些分号的掌柜就试图用规模庞大的伙计,来向乔玉楼施压。 他们不希望黑膏生意被断绝,因为掌柜的拿到的分红可比伙计拿到的那点工钱多得多。 段有章最先要做的,就是看看这仰夜城内的分号掌柜到底有几个动了歪心思。 仰夜城的六家分号掌柜,地位当然还要高于其他地方的分号掌柜,这六个人,影响力也非同寻常。 段有章选择和这六位掌柜见面的地方也耐人寻味,并非是在永乐号的控制范围之内。 而是在西城,万驼商行势力范围内的一家酒楼。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仰夜城这个地方代表着混乱,肮脏,处处危机。 可对于有钱人来说,仰夜城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万驼商行势力范围之内最具特色的就是:特色。 西城之内大大小小的青楼竟然有上百家,四分之一的仰夜城聚集了八成的青楼产业。 这里有来自各地的女子,最多的当然还是来自西域。 万驼商行可不是什么善人开的慈善机构,他们把西域女子运到仰夜城来的手段充满了罪恶。 这里的产业是集成式的,一家青楼就是青楼赌场酒楼甚至是更为残酷游戏的集合地。 有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的事,若是让寻常百姓知道了会觉得三观都被颠覆。 比如段有章选择的这家酒楼,一楼二楼是酒楼,三楼和后边一大片宅院都是青楼,四楼则是赌场。 段有章上次来的时候是被万驼商行邀请,他亲眼见到了财富以罪恶的一面出现有多恐怖。 万驼商行的一个分号的掌柜,在这家酒楼里展现出来的邪恶人性连段有章都被震撼。 这个西域商人在选了几个女子之后上楼去了,跟着他一起上去的不只是那些女子,甚至还包括郎中。 当时让段有章很疑惑。 可是到了楼上,他的疑惑被解开了。 这个西域商人有着在他看来极为变态的嗜好,然而在那些西域人看来又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当这个西域商人亢奋起来后,他竟然一口咬掉了其中一个青楼女子的乳-头。 鲜血淋漓中,西域商人甩在那女子身上一大把银票。 然后跟着上来的郎中,会上前来,将被咬掉的东西再缝合回去,至于能不能长好他无法确保,但他拿了银子就一定要善后。 这只是那天西域商人展现出来的邪恶的一小部分而已,已经让段有章体会到了金钱作用之下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今天他又选择在这,不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而是在万驼商行的势力范围内,比在永乐号的势力范围内要方便。 “几位掌柜的都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段有章微笑着举杯,看起来他今天和以往不同,他有着以往少见的和善。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大掌柜做事,大掌柜喜欢人坦诚直率,所以我做事也一直都直来直往,说话是这样,行事也是这样。” “今日我邀请诸位来见一见的目的之一,也是想和诸位道个歉,过去这些年中因为我直来直往而得罪了诸位的地方,还请诸位海涵。” 六位掌柜的连忙起身,笑着说根本不存在这些。 段有章虽然没有一个明面上能吓住人的地位,他既不是掌柜也不是伙计。 他甚至在永乐号内没有一个身份。 他只是大掌柜乔玉楼的亲随。 “还有另外一件事,如果今天我说话行事还是直来直往得罪人,那诸位,还是别往心里去。” 段有章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六位掌柜连忙陪着喝了。 “说两件事吧。” 段有章道:“第一件事,邀请诸位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有些话要敞开心门说,也是大掌柜的意思。” 他倒了第二杯酒,端着酒杯围着饭桌缓步走动。 “大家都知道叶部堂要来了,必然会对永乐号的生意有些影响。” “所以大掌柜想让我问问诸位是什么意思?是愿意以后做一个大宁的守法百姓,还是愿意保持现在的状态?” 刘掌柜在听到这话之后犹豫片刻,起身道:“我们都是大掌柜提拔起来的人,说起来都是自己人,既然段爷问起来,那我就先表个态。” 他端起酒杯:“大掌柜怎么选,我就怎么选。” 其他五个掌柜的互相看了看,按理说都该在此时起身表态,可五个人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段有章觉得有意思了。 他看向李掌柜:“李兄,你是最早跟着大掌柜的人,你的意思呢?” 李掌柜一口将酒喝了。 他没有起身,往后靠了靠直接说道:“我性子也是直来直往,索性就干脆些,黑膏的生意可以停,但咱们总得给下边人一个交代。” 段有章问:“李兄的意思是如何交代?” 李掌柜道:“下边的人最近意见很大,这些年都是一起出生入死,我不能不问,他们的意思大概是......黑膏生意可以不做了,但各分号想做什么生意就自主决定。” “除此之外,现在各分号里的存银全都发下去分给伙计们,也算是对他们过去出生入死的补偿,大家都得了实惠,大掌柜让我们做大宁的守法百姓,我们就做。” “如果大家没有这个补偿,那自然不愿意就这么算了,以往大家不要分红,是因为大掌柜给的工钱不低,但以后不做了,大家拿的少了......我不好安抚。” 段有章点头:“所以李兄的意思是,六家分号都脱离永乐号,以后六家分号是你们六位掌柜的自己的生意了?” 李掌柜道:“这是伙计们的意思。” 段有章:“既然都是直来直往的人,那就干脆些别藏着掖着。” 李掌柜深吸一口气,起身直视着段有章道:“没问题,那就直接了当,我们确实是这个意思,大家都是卖过命流过血的人,大掌柜把六家分号送给我们,也不算我们太过分。” “只要分号归了我们个人,我们当然也不敢和大宁朝廷对抗,我们自己做的生意,也是合法合理的生意,当然,就算不合法不合理了,也和永乐号无关。” “我们犯了法受罚,当然也和永乐号无关,就算是被砍头,也牵连不到永乐号身上,更牵连不到谢公身上。” 段有章点头:“说的没错,只要分出去了,断开了,当然就和谢公无关也和大掌柜无关。” 李掌柜问:“所以段爷是答应了?” 段有章:“我可以答应啊,我又不是永乐号的人,我只是大掌柜的小跟班。” 他端起酒杯:“看来除了刘掌柜之外,你们五位都是这个意思。” 刘掌柜犹豫片刻,脸色发红的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 段有章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不必害怕,我就是替大掌柜问问你们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表态了,我今日的任务也就完了。” 他举杯道:“今日喝了这杯酒,在这楼子里的所有消费我请了,我会把你们的意思如实转告给大掌柜,至于大掌柜怎么选择,我真的做不了主。” 六个人举杯道:“段爷能帮忙说上话,我们也很感激,今日这杯酒喝了,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 大家一饮而尽。 段有章放下酒杯后,一边围着桌子缓步走动一边说道:“李兄跟着大掌柜最早,大掌柜为你安排了家业,每年给你的分红也最多,一年两万两总是有的。” “赵兄也不少,刘兄,王兄,孙兄,郑兄,你们每年的分红应该也在两万左右,如果说亏待了诸位,那肯定是没有吧?” 那六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回话。 段有章道:“大掌柜一年拿的银子是诸位的十分之一,两千两不到。” 他指了指自己:“我一年拿的银子都比大掌柜多些,我一年三千两。” 那六个人互相看了看,似乎都意识到了段有章绝非这么友善。 “散伙是必然的,散伙就有散伙酒。” 段有章停下来,看向那六个人:“其实,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态度都留不得你们了,酒里有毒,你们六个人的酒里都有。” 他有些遗憾:“其实本来还能是一家人的,还能像过去那样生死与共,可现在只能是......我送送诸位了。” 他抱拳:“诸位走后,你们的家眷我会安顿好,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是为永乐号而死。” 就在这时候,李掌柜的忽然哼了一声:“小段,你真的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你这样一个走狗,家犬,就能左右我们生死?” 他冷笑一声。 段有章表情一怔,忽然胸口剧痛,紧跟着一口血喷出来。 李掌柜看着段有章摇摇晃晃倒了下去,他回头吩咐道:“去给大掌柜送信,就说小段快死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让你见笑了 “你看这些商铺。” 广纳楼下不远处,乔玉楼一边走一边对晏青禾说道:“卖珠宝玉器的,卖酒的,卖原石的,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唯独没有涉及民生之物。” 他语气稍显沉重。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仰夜城是地狱,对于有钱人来说这里是天堂,所以......这里不对。” 乔玉楼道:“当一座城里的九成以上的商铺所售卖之货品都与民生无关,不仅仅是这一座城病了。” 说到这他看向晏青禾:“你问我犹豫不定是不是也为私心......不是。” 他在这个阳光温暖的正午,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 “我犹豫不定只是因为谢公。” 他说:“我是一个读书人,我向往的是走在这大街上看到的都是寻常百姓在选购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他们在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不会因为拮据而百般纠结。” “我听说,大宁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我向往之中的样子......” 乔玉楼笑了笑:“那该是多好的中原。” 晏青禾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自认为清高的,多数如我一样是假清高。” 乔玉楼说:“永乐号每一家分号的掌柜每年的分红都不低于两万两,我是两千,若非谢公执意,这两千两我也是不肯要的。” “假清高便是如此,你知道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好的,赚来的钱没有一文是干净的,但你却在做,于是想着我少拿些,我就还算干净。” “我本意是为报答谢公之恩,所以有一口饱饭即可,谢公当年对我说,你这样想是错的......” 他再次看向晏青禾:“谢公说,你不拿,那银子就不是你赚来的?你拿了,用你拿的银子去做一些你想做的善事,比你扪心自责要好的多。” “我每年的两千两银子大多用于救济百姓,对于白蒲这边来说,不......对于仰夜城来说,这两千两银子救济百姓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我如此可笑。” 乔玉楼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永乐号是我的,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接受叶部堂的任何条件,可这多讽刺,如果永乐号是我的,那就该没有永乐号才对。” 晏青禾道:“乔兄纠结的,是你还有良心,在白蒲这个地方,谁有良心谁难过。” 乔玉楼笑了笑:“你说的没错。” 晏青禾问:“所以你还是纠结的,还是难过的,哪怕你让小段去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你还是觉得你错了,你残忍,你一点人情都没有。” 乔玉楼又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说:“你自认厚待了所有分号的掌柜,厚待了所有伙计,可他们在这个时候,只会记得你的薄凉寡情,他们得了机会能对你下手,一定不会犹豫不决。” 乔玉楼:“所以若我不是在谢公手下做事,也不知道死了几百几千次了。” 他看向晏青禾:“可人哪能死过几百几千次呢?人死一次就没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废话。 就在晏青禾要接话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的找到乔玉楼:“大掌柜,谢公派人来找你,说是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晏青禾听了这句话随即说道:“乔兄你只管去忙你的,我自在这城中四处走走。” 乔玉楼道:“不可出永乐号做主的地方,仰夜城里把你这样的外人当羔羊看待的太多了。” 晏青禾笑着点头:“知道,我就在你这永乐号的势力范围之内走走看看。” 乔玉楼回身吩咐他的两名贴身护卫跟着晏青禾,晏青禾不管如何拒绝乔玉楼也不答应。 跟着报信的人回到广纳楼,乔玉楼刚要进门的时候远处有人看起来有些狼狈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大掌柜,出事了!” 报信的人跑到近前:“段爷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出事了。” “怎么回事?!” 乔玉楼脸色一变。 报信的人嗓音沙哑且颤抖的说道:“段爷约了六位掌柜在万驼商行的地盘见面,结果中了埋伏,现在不知道是中了谁的埋伏,段爷可能凶多吉少了。” 乔玉楼立刻问道:“那六位掌柜的呢?” 报信的人犹豫片刻,结结巴巴的说道:“说不定......说不定就是那六位掌柜的下的手。” 乔玉楼回头看了看,对广纳楼门口当值的人吩咐道:“召集总号的人赶过去,我先行一步。” 伙计连忙阻拦:“大掌柜,你等人手齐了再去,现在去太危险了。” 乔玉楼大步向前:“若我都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出了事,那也就没有万驼商行了。” 没过多久,乔玉楼骑着马就到了段有章与六位掌柜见面的地方。 他看了看那楼门上方的匾额:漠舟楼。 没有迟疑,乔玉楼下马就直接朝着楼门走去,跟着他来的只有三四个亲随护卫,总号的人手不可能这么快就召集起来。 可乔玉楼根本就没打算等。 推开紧闭的楼门,乔玉楼一步跨入漠舟楼的时候,天色好像瞬间就黑下了不少。 他进门之后看了一眼,漠舟楼一层有几具尸体,看起来都不是搏斗之后被人杀的,从嘴角的黑血就能判断出是中毒而死。 仰头往上看了看,楼梯上也倒着几具尸体,那是小段的手下。 乔玉楼心中一沉,大步朝着楼上走去。 他带着三名亲随才上楼梯没多久,外边有人将楼门关了,紧跟着就是哗啦哗啦的锁链声,显然门也被封住。 乔玉楼虽是个读书人,对这种危机重重的情况却根本不在乎。 到了二楼,楼道两侧站着的都是六位掌柜的手下,每个人都拿着兵器,故意装作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们的大掌柜。 乔玉楼只是往前看的时候顺便在这些人脸色扫了一眼,这些看起来随时都能下死手的家伙全都下意识低头。 他们不敢与乔玉楼对视。 乔玉楼只是个书生,他从来都没有修行过武艺,可在这一刻,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展露无遗。 最大的那个房间门开着,几名持刀壮汉在门口把守。 可乔玉楼走到门口的那一刻,那几个持刀壮汉尽力往后靠了靠,哪怕后背已经靠在过道墙上,他们还是在尽力往后靠。 进门的那一刻,六位掌柜的原本是坐着的,他们本意是乔玉楼来了他们也不起身,就用一种新的态度对待一下他们曾经的大掌柜。 然而在乔玉楼出现的时候,六个人其中有五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乔玉楼却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跌坐在椅子上的段有章身上。 段有章似乎已经没了气息,身子僵硬的保持着跌坐姿势。 乔玉楼的眼神,在这一刻陡然凌厉起来。 “大掌柜,这不是我们的错。” 刘掌柜马上就解释起来,声音都颤颤巍巍的:“是段有章想杀我们,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杀了他!” 李掌柜则是唯一没有起身的那个,他很看不起另外五个人。 坐在那的李掌柜大马金刀的说道:“刘掌柜你在解释什么?你以为段有章没有咱们大掌柜的命令敢来杀我们?” 他直视着乔玉楼的眼睛:“我们倒是应该请大掌柜解释一下,为何要对我们下死手?” 乔玉楼道:“因为你们该死。” 只这六个字。 李掌柜猛然起身:“大家都只有一条命没有谁比谁金贵,既然你觉得我们该死,我们还觉得你该死!” 他指着乔玉楼说道:“叶无坷还没来你就已经吓破了胆子,你就想着怎么出卖谢公!” 乔玉楼声音发寒:“你认为除掉你们这些想背叛永乐号的人,是我的决定?” 李掌柜显然愣了一下。 刚才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 因为乔玉楼这句话的意思,让他害怕。 如果是乔玉楼想要投靠叶无坷所以要除掉他们,他们反抗,他们杀了乔玉楼,还有机会向谢虞卿解释。 他们不怕乔玉楼,但他们不能不怕谢虞卿。 乔玉楼的意思是,要杀他们的谢虞卿,那他们就必死无疑,哪怕今日再杀一个乔玉楼他们还是必死无疑。 谢虞卿想让谁死,在这仰夜城内还没有人可以不死。 片刻之后,强装气势的李掌柜怒道:“你不要以为可以骗的了我们,我们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谢公根本没打算投靠叶无坷,倒是你一心想要升官发财!” 王掌柜也附和道:“已经有人告诉我们了,谢公根本就不接受大宁朝廷的条件,不是我们要背叛谢公,是你!” 乔玉楼往前迈步:“我已经来了,你们尽可现在动手。” 他走到段有章身边看了看,这个追随他七年之久的年轻人嘴角上血迹还没有干透。 “杀了我,你们就可以拿着我的人头去向谢公讨赏。” 乔玉楼问:“为何要虚张声势?为何不直接动手?若你们有直接动手的胆子,我还高看你们几分。” 他回头看向那三名亲随:“你们出去,就在门口等我。” 三人互相看了看,没人送。 乔玉楼微微皱眉:“不听我的话了?” 三人又对视一眼,最终也只是退到门口。 乔玉楼就在段有章的尸体旁边坐下来:“现在更不必怕什么了,谁先动手?” 那六个人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我不管是谁挑拨了你们说我要背叛谢公,我只想知道,你们之中是谁提议这样做的,我念在你们六个对永乐号都有功劳,对谢公都有功劳,我可以不全都处置,但牵头为首的那个决不可放过。” 乔玉楼扫视六人:“是谁?” 那五个人全都把视线看向李掌柜,李掌柜明显慌了。 他立刻说道:“咱们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现在杀了乔玉楼我们能和谢公解释,如果被他吓住了,我们在谢公面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明明是谢公指示我们这样做的!我们怕什么!” 乔玉楼微微皱眉:“谢公指示你们杀了我?” 李掌柜立刻说道:“没错!” 乔玉楼笑了:“谢公召我后天去显圣山,若要杀我何必让你们几个人动手?” 那六个人全都愣住了,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谢虞卿请乔玉楼后天去显圣山的事。 “你骗人!” 李掌柜道:“谢公的命令是让我们除掉你,你不必虚张声势了,谢公也根本没打算见你,你装的再像也没用。” 乔玉楼道:“那你为何不敢动手?” 他看着李掌柜:“看来牵头为首的就是你了......你们五个杀了他,我不计较你们五个的罪过,还会在谢公面前说你们是除掉叛徒的功臣。” 那五个人竟然真的想动手,他们看向李掌柜的眼神越发不善。 “你们想干什么!” 李掌柜慌张说道:“他才是骗子!” 可那五个人显然已经有了选择,抽出匕首朝着李掌柜围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候,乔玉楼身边传来一声轻叹。 “想利用你们几个废物除掉他看来真的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你们这几个人的愚蠢无能超出了我的预料。” 乔玉楼猛然回头。 他看到本意见死了的段有章在看着他。 段有章坐直了身子,歉然的笑了笑:“抱歉大掌柜,让你见笑了,其实是我想杀你。” 第六百六十九章你也蠢啊 乔玉楼的双目之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段有章死而复生,或是段有章根本就没有死。 他大概更没有想到,这个局竟然是段有章设计的。 他大概更更更更更不会想到,追随他七年,还是他亲手救下来的年轻人想要了他的命。 看着乔玉楼的表情,段有章歉然的笑了笑。 他的歉然是真诚的,真诚到没有一丝作伪,甚至,没有一丝表演的成分。 他是真的觉得很抱歉。 “理解不了吧?” 段有章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是歉然的,也是无比真诚的饱含歉然的。 “其实我自己也没完全理解。” 段有章擦了擦嘴角的黑色血迹,显然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道具。 “大掌柜,如果我只是想杀了你,那我应该有无数次机会,换做别人都不行,我一定行。” 段有章说:“如果人能死几百几千次,而我一心想杀你,那你确实已经死过几百几千次了,这一点你是不是不怀疑?” 乔玉楼似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确实不能怀疑这句话。 在段有章追随他的七年之中,应该有无数次机会杀他,但段有章显然没有动过一次念头,哪怕表现出来一次乔玉楼都可能会有察觉。 当然,前提条件是段有章表现出了想杀他但没有下手杀他。 “我们没有仇。” 段有章看起来是想让乔玉楼理解自己。 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会有仇呢?就算我死几百次几千次,我都应该是为了报答你而死才对。” “所以我没有想过亲自动手杀了你,一次都没有想过,但我现在却要杀了你,想借这群蠢人的手杀了你。” 他问乔玉楼:“大掌柜现在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吗?” 乔玉楼理解了。 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会这样。 谁这样他都理解,在场的那六个掌柜的这样他就理解,唯独是段有章这样,他理解不了。 “你看,我追随你七年,为你鞍前马后,对你唯命是从,我把你的命看的比我自己的命重要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段有章说:“如果给我一个以命报答你的机会,我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甚至,兴奋的冲上去。” “因为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我就不欠你的了啊......可惜没有,在这仰夜城里没有人敢杀你。” 他指了指那六个掌柜的:“你也看到了,原本是能杀你的局面,因为你三言两语他们就怕了,他们不敢动手了。” “可他们是怕你吗?不是,他们是怕谢虞卿,哪怕我已经让他们相信了,不是我要杀你是谢虞卿要杀你,他们还是怕了。” “我设计了这个局,我在言谈之中故意向他们透露是谢虞卿对你不满,是谢虞卿察觉到了你要背叛,所以只要除掉你他们非但无错还是立功。” “为了促成他们有胆子杀你,你看看......” 段有章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那里还有没擦干的血迹。 “你看看,我不惜假死来演戏,我以为,作为你的亲信被他们毒死了,他们再向你下手的时候应该就不会有丝毫犹豫了吧。” 他满脸都是失望。 他问乔玉楼:“你说这些人是不是不成器?” 乔玉楼点头回答说:“是。” 段有章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起身,在屋子里走动。 “我为了今天其实已经筹谋很久了,久到我在这六个蠢货身边安排了很多人,这很多人都被他们六个当做亲信,这六个蠢货都没有察觉。” 他回头,手扶着椅子:“你看,大掌柜,他们都蠢到了这样,可他们还是没胆子杀你,按理说愚蠢的人应该容易动手的,竟然被你震慑住了。” “我当然得在他们身边安排人啊,最初是因为我想有钱想要地位。” 他看向乔玉楼:“你给了我无比的信任,可就是不给我钱,不给我地位。” “最初我安排人在这六个蠢货身边,我是想找到他们愚蠢的证据,如此一来,你就可能大发慈悲让我去做一个掌柜。” “我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他们六个不合格,太蠢,我甚至还给你摆出了他们蠢的证据,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可你呢?” 他指向乔玉楼:“你说都是老人了,都为谢公付出了不少血汗,虽然人蠢了些,但毕竟还忠诚。” 段有章耸了耸肩膀:“忠诚?” 他摇头道:“你也蠢,你如果不够蠢的话今天就不会急匆匆来救我了,如果你不够蠢的话你不会相信我死了,如果你不够蠢的话你能相信他们忠诚?!” 他看向门外:“都是我的人,全都是。” “计划其实很简单,我利用这六个蠢货杀了你之后,我马上就不装死了,我再杀了他们,在谢虞卿面前还不是随我说?” “我可以告诉谢虞卿,是这六个蠢货要背叛他被你察觉到了,你想劝说这六个蠢货的时候,被他们杀了而我为你报仇!” “这多好啊,还有比这好的吗?我杀了他们帮你报仇,我也不欠你的了。” 他忽然加快脚步走到乔玉楼面前,俯身看着乔玉楼苍白的脸。 “你连个掌柜都不让做,那我就做你的大掌柜。” 他又猛的站直了身子张开双臂:“你死了,这六个蠢货死了,仰夜城里的大掌柜除了我之外还能是谁?” 说到这,他连续后退几步,忽然掏出匕首直接戳进了刘掌柜的心口。 “蠢的都该死!” 段有章的匕首来回扭动了几次,刘掌柜在哀嚎声中软倒下去。 “你们为什么就不敢杀他呢?” 下一息,段有章一刀刺进赵掌柜的心口。 “如果你们按照计划行事,现在我已经在赶往显圣山的路上了。” 剩下的四个人开始疯狂的躲闪,疯狂的呼喊。 可他们逃不出去,门口的那些他们的手下全都是段有章的人。 “喊吧。” 段有章笑呵呵的对乔玉楼说道:“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这漠舟楼是我的。” “从那天,我第一次来漠舟楼见识到了这里的西域人是怎么疯狂的,是怎么变态的,是怎么不把人当人的,我就发誓我也要做这样的人。” “有人说我那天脸色很不好看,是看不惯西域商人的变态,不是啊,我是在想为什么我不能这样?” 他做了一个张嘴咬掉什么的动作。 “我也要做那样的人,我也要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后来不断的利用你的信任,从总号里挪出来一大笔银子把这买下了,买下的那天我就在想,如果杀你就一定要在这里。” “因为这是我靠自己本事置下的第一个产业,我得让你看清楚我有这个本事,你不让我做掌柜只让我做跟班是错的!” 在疯狂的话语之中,他像是一个魔鬼,一个一个的,把剩下的四个掌柜全都杀了。 那个看起来像是牵头为首的李掌柜,被他在乔玉楼身边不远处割喉。 段有章甩了甩自己双手的鲜血,把匕首扔在乔玉楼面前的桌子上。 “我真的是有太多话要对你说了,所以有些语无伦次。” 他笑的有几分扭曲:“所以我忘了不该先发牢骚,不该先对你说我的不满,应该先谢谢你的,没有你的信任我也挪不掉那么大笔的银子把这买下来。” “谢谢你的信任啊,谢谢你信任我到一直让我做你的小跟班。” 乔玉楼微微叹息:“如果你想做,为什么你不直接跟我说?” 段有章皱眉:“直接跟你说?你忘了吗?我说过的啊,我说我想安家立业,我想在这仰夜城里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他指向乔玉楼:“可你他妈的给我买了个屁大的小宅子......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以为我真的只是想要个所谓的家?” 乔玉楼脸色有些变化,眼神里却都是悲伤。 段有章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 “很好,我想说的差不多都对你说了,这些话可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你,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一条命......现在还给你六条!” 他指向那六具尸体:“我没能为你拼命,但杀了六个想杀你的人,虽然他们没敢,可想杀就是想杀,现在我欠你的也算是还清了。” 说到这他把桌子上的带血的匕首拿起来,手握着刀尖把刀柄递给乔玉楼:“但我还想给你个机会,你来杀我,你杀我一次好不好,你杀我一次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欠你了。” 乔玉楼看着那把匕首,没有任何举动。 段有章想把匕首塞进乔玉楼手里,可乔玉楼就是不接。 “你太过分了!” 段有章忽然嘶吼起来:“你接,你杀我,虽然你肯定杀不了我,但只要你接了,我就觉得你要杀我了,那我杀你的时候真的就没有一点负担了。” 乔玉楼的眼神越发悲伤。 他说:“你原来这么可怜。” 段有章大力的挥动双臂:“我不可怜!我一点都不可怜!我就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他把匕首再次扔掉:“虽然我还是不能亲手杀了你,我过不起心里那一关,可你今天终究是要死的......” 他看向乔玉楼那三个亲随:“你们三个如果杀了他,我不杀你们,甚至还会告诉谢虞卿是你们帮我给他报了仇,我再给你们每人一万两,不,五万两,十万两够不够?” 那三个亲随看了看彼此。 段有章道:“我可不像他那样小气,我说给你们十万两就一定给。” 站在最后的那个护卫忽然举起手:“是给银票还是现银?” 段有章听到这句话眼神猛然亮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看吧,不只是我这一个你的亲信想杀你。” 他猛然回身看向那个护卫:“你要银票我就给你银票,你要现银我就把银子堆满你的家,你要黑膏吗?我可以给你价值十万两的黑膏,你只要能出货,十万两的黑膏你能卖五十万两一百万两!” 那护卫好像很动心,但又很为难。 这个时候段有章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皱眉:“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那护卫笑着回答:“我是前几天才来的,不是本地人,才刚刚入职......所以好纠结啊。” 他看起来是个长相斯文的人才对,肤色白白净净的,像是个读书人,就算不是读书人应该也是个没受过苦的人。 可他不是读书人,他没少做粗活也没少风吹日晒,他肤色白是天生的,晒了也白,就没道理。 他说:“你确实比我的雇主大气多了,他没有给我十万两。” 他说到雇主两个字的时候看向乔玉楼:“相对来说你确实小气了,要是我跟你七年我都可能烦你。” 段有章大笑:“哈哈哈哈哈,是吧,你也会恨他。” 护卫说:“可他先雇了我啊。” 段有章皱眉:“他给了你多少?” 护卫说:“你也知道他小气了,你跟他七年他都没给你多少银子,我才跟他我能得到多少?他好像昨天管了我一顿饭,吃的还不错,应该值二两银子。” 段有章眉头皱的更深:“二两?” 护卫嗯了一声:“还有一样东西。” 段有章:“珠宝?玉器?黑膏?地盘?不不不不,是给了你什么许诺?” 护卫摇头:“都不是。” 段有章问:“那是什么。” 护卫说:“信任。” 段有章刚一怒,一把匕首就在他脖子旁边了。 护卫说:“你看,信任这种东西真的不值钱,可就是让人有那么点被认可的感觉,你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吗?” 他说:“如果你是不喜欢,那你错了。” 他说:“还有,匕首不是这么用的。” 第六百七十章诈你的 段有章再次看向乔玉楼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疯狂发泄之后的畅快和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张狂。 而乔玉楼的眼神里,依然只有悲伤。 段有章侧头看了看那个陌生的护卫,然后笑了,一种有些凄惨的笑。 “怪我自己咯。” 他说:“我连你身边换了一个护卫这种事都没有深思。” 乔玉楼没回答。 段有章问:“所以你已经在防备我了?那你还说什么信任。”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那个白白净净应该是个书生才对的护卫,眼神里倒是有几分钦佩。 他说:“所以呢,他对你应该也没有什么信任,现在有,将来你大概和我一样也会被防备,搞不好还会被干掉。” 护卫回答:“我不会。” 段有章问:“为什么?” 护卫回答:“他不能。” 段有章冷笑:“他对我都能,对你不能?” 护卫说:“因为你是他的人,而我不是,我是叶部堂的人。” 段有章不冷笑了。 片刻后他猛然看向乔玉楼:“你果然已经有了打算,在谢公还没有决定投靠朝廷之前你已经和叶部堂暗中有所往来!” 护卫笑了:“你错了啊,我是来监管他的。” 段有章沉默了。 护卫还能是谁呢? 那把只要出手就会在他目标人物咽喉附近的匕首,只能是属于三奎。 三奎说:“我们的两位战兵被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杀了,到底是谁勾结突玉浑人永乐号亦有嫌疑。” 他走到段有章正对面。 “从来都没有过大宁战兵被人杀了之后不了了之的,甚至从来没有过大宁战兵被人杀了之后复仇也只是点到为止的。” “我到仰夜城之后首先怀疑的当然是万驼商行,毕竟西域人什么钱都赚,大弥禅宗的人可以顺利的进入仰夜城,没人帮忙肯定不对。” “结果查过万驼商行之后我很失望,因为西域人也很恐慌,他们恐慌的,恰恰就是害怕叶部堂怀疑是他们把大弥禅宗的人带进来的。” “既然不是万驼商行,那就可能是海生会,我又查了海生会,发现他们也对大弥禅宗的事完全没有预料,况且,大弥禅宗先拿海生会立威。” “到了这个时候我都没有怀疑永乐号,虽然我才到仰夜,但我也已听闻谢虞卿是个还算有气节的人。” “我又去查了本地的暗道势力,最终查出来的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所以,我只能怀疑我最不怀疑的永乐号。” 三奎看着段有章的眼睛说话,声音平静却森寒入骨。 “永乐号里能把大弥禅宗的人悄悄带进仰夜城的,除了这六位掌柜之外就只有你了,因为乔玉楼太信任你,所有进出城的检查他都交给你来办。” 段有章深深的吸了口气,重重吐出。 他这个时候问了一个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问题:“我刚才是不是话多了?” 三奎还是那么看着他的眼睛。 段有章说:“我刚才确实不该说那么多话,真是一时得志就忍不住......若非如此,我应该已经把乔玉楼杀了。” 三奎说:“你话多话少都没有机会,只是你死的早晚而已。” 段有章相信这句话,因为他发现三奎拿着匕首的手一点儿晃动都没有,哪怕连一丝一毫的起伏都没有,那只手就好像不是手,而是一个铁闸。 “你收了突玉浑人的钱,把大弥禅宗的人从永乐号的商队里悄悄带进来。” 三奎说:“之所以这样做,是你想和突玉浑人达成合作,你想利用突玉浑人杀了乔玉楼,可惜的是大弥禅宗的人根本不理会你。” 段有章回答:“或许这就是地位的缘故,若我是大掌柜他们不敢不搭理我。” 三奎问:“所以你是认了?” 段有章:“你都查到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认的?悄悄把大弥禅宗的人送进仰夜城的是我,为大弥禅宗的人安排好进入南城屠杀海生会的也是我,甚至为大弥禅宗的人指明追踪那几个大宁战兵方向的人还是我。” 他此时已经一脸坦然,既然都被人查到了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你们总是这样高高在上,明明已经查到了这些都是我干的,非要为了证明你们有多聪明对手有多愚蠢,要在这样的场合再逼问一次......我认,我都认。” 三奎点了点头:“很好,你证明了你确实愚蠢。” 他说:“我根本没查到这些都是你安排的,我只是在诈你的。” 段有章怔住。 三奎侧头看向乔玉楼:“你果然也是个很蠢的人。” 乔玉楼的表情都已经有几分呆滞,段有章做过的这些事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情。 就在三奎侧头看向乔玉楼的那一刻,段有章以为自己等到了机会。 他猛然抬起手想要夺下三奎的匕首。 下一息,他两只手的手筋全都被割断了。 下下一息,他两条腿的脚筋也都被割断了。 而三奎做完这些动作的时候,段有章竟然还在试图把手臂抬起来去夺刀。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许没有看起来那么明显,可三奎这样的人从来都和其他习武之人不同。 其他的习武之人,如果实力相差不大的话两人交手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除非是一方比另一方强大太多,一招制敌。 可三奎不一样,三奎是异类。 他是天生的刺客王者。 比他实力弱的人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击败对手,与他实力相当的人他除非不出手出手也必然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取胜。 哪怕是面对实力强于他的人,他选择出手的时候就说明他已有在很短时间内取胜的把握。 除非是比他强大到几乎不可估量的人,才能防得住三奎的刺杀,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三奎。 世上并非没有大高手死于无名刺客之手的记录,况且三奎还不是什么无名刺客。 “乔大掌柜,这个人我要带走了,这里你自己收拾一下。” 三奎说完这句话,俯身抓起段有章的头发拖着这个人往外走。 乔玉楼回头看向三奎问:“你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三奎不答。 乔玉楼又道:“他毕竟是永乐号的人,他犯了错应该由永乐号来处置。” 三奎回头看了乔玉楼一眼:“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他是犯人,他是谋杀了大宁战兵的犯人,处置他的只能是大宁朝廷和代表大宁朝廷的人。” “别说是他,别说你不知情,如果大宁要追究下去,你和你永乐号的人都要被带走处置,也可能会包括你的主子谢虞卿,就看朝廷是不是要这样做。” “再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我要把他带去陆将军的战兵大营,在战兵面前把他剥皮抽筋剔肉剜骨,听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三奎拖着段有章离开了漠舟楼。 那个家伙倒是也算狠厉,一路被拖行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他四肢都被断了,被拖行而过的地方留下一片血迹。 “哈哈哈哈哈......” 在这个时候段有章甚至还能笑出来。 他大声笑道:“我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到底是谁,但你这样做事的才是我喜欢的样子!” 三奎匕首扫了一下,将段有章的嘴巴豁开。 几乎从这个耳根位置豁开到另一边的耳根位置,那张脸都像是要被掀开了似的。 “现在还喜欢吗?” 三奎看了段有章一眼,继续拖行。 乔玉楼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好像人都已经被掏空了似的。 他身边还有六具尸体,是他也曾信任过的六位分号掌柜。 他感觉不到这个屋子里还有什么生气,哪怕在他自己身上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生气。 是的,哪里会有呢? 三奎一路下楼,一路拖行段有章,还一路将段有章的手下全都杀死。 二楼的过道上全都是尸体,每一具尸体的颈动脉都被戳穿。 血顺着楼梯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瀑布,然后在楼梯下边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海。 一个人,一把匕首,用一只手,一路从二楼杀到一楼门口。 三奎推门而出的那一刻,门外的阳光猛然闯进来,在照射三奎的那一瞬间,阳光都似乎退避了一下。 大街上,是数不清的从永乐号总号赶过来的人。 他们看着三奎拖死狗一样拖着段有章离开,竟无一人敢马上就上前阻拦。 一直到三奎走出去一段后,才有人大声喝问:“你要把段爷带到哪儿去!” 三奎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眼就让那喊话的人心中瞬间被冻住了一样,寒冷无比。 乔玉楼推开窗户:“让他走,段有章勾结突玉浑人杀死了大宁战兵,这......是他该有的下场。”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永乐号的人都懵了。 他们难以置信,段有章怎么会勾结突玉浑人?他们都相信段有章不是这样的人。 可说这句话的人是乔玉楼,他们更相信乔玉楼。 不久之后,晏青禾到了。 他走上楼,小心翼翼的挑着没有血迹的地方走,最终走进了那个房间,走到了乔玉楼身边。 乔玉楼还站在窗口,人僵硬的如同一尊石像。 晏青禾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后才说话。 “好像之前听你提起过还是听谁提起过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句话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晏青禾说:“人是会演戏的。” 乔玉楼重重的点了点头。 是啊,人总是忘了人是会演戏的,其实每个人都是会演戏的。 只是有些人的戏更好,有些人的戏拙劣。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青禾提醒道:“也许你不应该等到后天再去见谢公了。” 他看了看天色:“才过正午没多久,若你恢复几分精神就出发的话天黑之前就到了。” 乔玉楼点了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丝哀求意味的问:“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晏青禾回答:“好。” 如果不是出现了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乔玉楼受到这般打击。 晏青禾还是不会踏足那座显圣山,还是不会在叶无坷来之前去见见那位谢公爷。 太阳依然璀璨。 人心该向光明。 尤其是,在黑暗之中。 第六百七十一章谁在幕后? 叶部堂还没到仰夜,仰夜已是激流暗涌。 谁都知道叶部堂到了之后,仰夜城要迎来一场巨大的变局。 城中所谓的四大势力,在叶部堂代表的大宁朝廷的绝对力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唯一还能让叶部堂这样的人正眼看看的,也只是显圣山的那支楚军。 所以永乐号的是仰夜城四大暗道势力之中唯一比较特殊的那个,也是现在第一个出现了变故的。 当三奎拖着浑身是血的段有章离开漠舟楼,顺着大街一步一步走向陆侯将军府的时候。 最胆战心惊的其实还不是永乐号,而是万驼商行。 漠舟楼是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永乐号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死了六位掌柜。 大掌柜乔玉楼险些身死。 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能判断出来,万驼商行将会迎来永乐号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 所以在段有章被三奎拖走之后不久,万驼商行的大掌柜格鲁玛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想求见乔玉楼,他到的时候乔玉楼也还没有离开。 可他没见到,哪怕是乔玉楼和晏青禾走出这座漠舟楼的时候,面对着不停说话解释的格鲁玛,乔玉楼依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也就是在这一刻,格鲁玛知道叶部堂还没来但对于他对于万驼商行来说世界末日来了。 乔玉楼给了他几分面子,没有下令把他当场杀掉,毕竟永乐号总号的大队人马已经赶了过来,此时动手格鲁玛必死无疑。 但乔玉楼的命令是:给万驼商行一个时辰准备时间。 乔玉楼还是理智的。 他给万驼商行一个时辰的时间并非是让对方准备好开战,而是给对方一个时辰的时间能跑多远跑多远。 一个时辰之后,永乐号上千人涌上街头,他们全都穿着白衣,头上缠着白色带子,手中拎着长刀,浩浩荡荡。 原本仰夜城里就空荡荡的,所有壮年男丁都去修路,老弱妇孺在家里也不敢随意出门走动。 千人规模的暗道势力走上街头的那一刻,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对于永乐号来说这是一场复仇之战,六位掌柜死在万驼商行地盘上,不管万驼商行有没有真正的参与其中,都一样难辞其咎。 仰夜城并不是很大,一个时辰已经足够万驼商行大大小小的掌柜撤离了。 可是万驼商行的生意撤离不了,他们在仰夜城内巨大的财富撤离不了。 千人规模的打砸开始了。 整个西城,所有万驼商行的生意都遭到了清洗。 只要是西域人,按住就打。 还能控制情绪的永乐号的人,把西域人打翻之后就装车扔出仰夜城,控制不了情绪的,将不少西域人当场打死。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西域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功。 因为不敢招架。 他们平日里敢去挑衅海生会,敢和本地暗道势力叫板,唯独不敢招惹永乐号。 因为永乐号不只是永乐号,还有两万楚军为靠山。 能跑多远跑多远吧,格鲁玛知道,以后这个地方他再也回不来了。 这场浩浩荡荡的清洗持续了整整半天一夜,从正午之后开始到第二天清晨结束。 自此之后,仰夜城内再无西域人的生意。 仰夜城最大的那家客栈之内,日月堂的大先生在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不知道哪一步出错了,因为哪一步都不应该出错。 金福臣的布局不能说不完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挑起永乐号的内斗,甚至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了段有章的异心。 金福臣的能力,可见一斑。 但结局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夜没睡,他不停的思考着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按照计划,乔玉楼此时已经死了才对,野心勃勃的段有章将会全面接手永乐号,然后他的人就能和永乐号搭上关系。 接下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利用段有章和谢虞卿搭上关系。 大先生有一定的把握可以说服谢虞卿,因为他之前与旧楚余孽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相信谢虞卿对旧楚还保持着一部分忠诚之心,只要搬出还在西蜀道的那位旧楚亲王谢虞卿也必然会有所心动。 哪怕不能唆使谢虞卿起兵攻打仰夜城,将陆昭南杀死,最起码,谢虞卿也不会那么快就向叶无坷投诚。 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想的问题,阔可敌君侣也在想。 在这家小小的客栈内,阔可敌君侣也是一夜未眠。 他时刻关注着外边的情况,等待着好消息到来。 可好消息一个都没有。 原来的青衙指挥使,现在的车夫火办鹤始终守在他门外。 直到天明,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殿下。” 火办鹤走到门口轻声说道:“咱们虽然才来没多久,但......好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阔可敌君侣沉默着。 火办鹤继续说道:“段有章不该败,但他败了,这只能说明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段有章背叛乔玉楼之前,已经在乔玉楼身边了。”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而在仰夜城内,除了大宁的力量之外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的直接靠近乔玉楼。” 阔可敌君侣思考着。 火办鹤继续说道:“我猜测,是叶无坷早有布局,提前把他身边的亲信派到仰夜城来,就在乔玉楼身边。” 阔可敌君侣微微点头。 片刻后,这位从万里之外的黑武帝国来到这破碎白蒲的皇子殿下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是谢虞卿故意的呢?” 火办鹤愣住。 阔可敌君侣起身,缓步走动:“谢虞卿如果只是一个会领兵的人,没有那么好的头脑,他不可能当初果断的从西蜀撤到白蒲,不可能在仰夜创造这么大的产业。” “表面上他对永乐号不闻不问全都交给乔玉楼,可若他真是枭雄,他对永乐号真的没有一点实际控制?如果有,段有章的背叛他真的没有察觉?” 火办鹤思考片刻后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其实这一切都在谢虞卿的预料之中,他就是故意借机除掉了永乐号内不安分的人,除掉所有隐患。” 阔可敌君侣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他说到这看向火办鹤道:“咱们确实要走,但在走之前有件事我还需确定一下......” 火办鹤问:“殿下是什么事?” 阔可敌君侣道:“前几日有一个书生到了乔玉楼身边,这个人似乎是叶无坷的人,你挑两个一流高手去试探一下,如果他真的是叶无坷的人,那他背后必然还藏着其他人。” 火办鹤问:“然后?”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将军府那座并不牢靠的牢房里还关着两个大弥禅宗的一流高手,你想办法让他们两个知道叶无坷的人在哪儿。” 他再次走到窗口舒展了一下身体:“陆昭南没有杀那两个人,或许是留着他们想在将来大宁与突玉浑谈判的时候用,但那两个僧人未必那么简单。” 火办鹤道:“我猜测,那两个僧人主动投狱也是在等着叶无坷来,没有什么地方,比在大牢里安安静静的等着更合适了。” 阔可敌君侣:“但时局已然不同,他们两个若知道鹿跳关突玉浑大败的事也就无心在这等着了。” “沿芒派人联络过我,他说叶无坷联系屠了两座禅寺......把这件事告诉那两个禅僧。” 火办鹤笑了,他对阔可敌君侣其实一直都有些不服气,但他很佩服阔可敌君侣的头脑。 火办鹤道:“陆昭南也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猜到了那两个禅僧是故意投狱,所以马上就有所举动,借机将所有突玉浑人都逐出仰夜城。” “如此一来,大牢里那两个僧人就没有办法取得外边的消息,他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陆昭南刚刚杀了几百名突玉浑人。” “一旦让他们两个知道这些消息的话,这两个人必然会勃然大怒,先杀陆昭南,再杀叶无坷派到仰夜城来的人。” 阔可敌君侣点头:“反正是要乱的,那就更乱些,在更乱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出这乱局到底是谁想搞出来的。”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哪有一个寻常人......看看这乱局,永乐号里几个不想投靠大宁的掌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西域人在仰夜城里的不合法不合规的生意一下子就被彻底清扫。” “如果永乐号不就此收手,再把合谋杀死六位掌柜的事往海生会头上按一按,那海生会在白蒲之内,也根本没有活路了,这一下仰夜城岂不干干净净?” 他看向火办鹤:“谁得利?” 火办鹤回答:“当然是大宁朝廷,当然是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道:“不是叶无坷的布局,就是有人想帮叶无坷。” 他摆了摆手:“去吧,让这里乱起来。” 火办鹤俯身行礼后大步离开。 与此同时,显圣山。 巨大的客厅里灯火通明,乔玉楼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等着谢虞卿到来。 他眼神有些飘忽,好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 脚步声响起,乔玉楼马上起身。 谢虞卿虽然已有五十岁,可身体依然格外强壮,他的步伐又快又大,依然保持着领兵状态下的雷厉风行。 一进门,谢虞卿的脚步就放缓了些,他看向乔玉楼的时候,眼神也飘忽了一下。 “拜见大将军。” 乔玉楼撩袍跪倒。 谢虞卿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然后坐到了主位上。 下一息,谢虞卿往外指了指,除了乔玉楼外,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于是这原本就空荡荡的客厅,显得更加空荡荡了。 “你怎么回事?” 谢虞卿等人都走了之后语气有些不悦的问了一声。 乔玉楼没有起身,跪在那回答道:“是属下自作主张,属下有罪。” 谢虞卿微微皱眉:“你就这么着急让我向叶无坷表态?我不表态你就替我表态?” 乔玉楼叩首道:“属下有罪。” 谢虞卿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你起来说话。” 谢虞卿道:“一得到消息我就猜到了怎么回事,段有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你?你早就算到了大宁既然收服白蒲就一定要在白蒲改革,所以你就留着这一手等着叶无坷来。” “叶无坷在鹿跳关暂时来不了,但他派了人到你身边,于是你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借助段有章除掉那些不安分的掌柜,除掉段有章,在顺势把西域人灭了。” 谢虞卿说到这,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向叶无坷表态,一石三鸟的计策都被你想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要把海生会也灭了?” 乔玉楼点头:“是。” 谢虞卿:“你想用一个干干净净的仰夜城来迎接叶无坷到来,如此他就能明白你的心意......玉楼,我知道你不是为自己,你是想为我铺路。” 乔玉楼眼睛湿润了,微微发红。 “大将军对我有恩,玉楼此生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大将军,哪怕大将军觉得不对的,玉楼也要做。” 谢虞卿又叹了口气:“起来吧,不要让我再说一遍,起来和我说说,叶无坷这个人。” 第六百七十二章戏 叶无坷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到任何地方都会出很多事死很多人。 死很多人也没什么,毕竟死的都是该死的,在很早之前就该死但没人能让他们死,唯独是叶无坷到了他们便死了。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次次都是,那这少年是什么? 如果真的有天道,那人间帝王就是天道化身。 而钦差,则是帝王化身。 当一位钦差不管是在性格还是行事上都与天道化身的人间帝王格外相似的时候,那这位帝王的化身就能展现出真正的天道之威。 谢虞卿安安静静的听着乔玉楼的分析,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叶部堂在蜀西南的行事足以让人确信,他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代表的,就是大宁皇帝陛下的意志。” 乔玉楼认真的说道:“钦差和钦差是不一样的,明面上说都是奉旨办事,按照实情又分为两种。” “一是完全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陛下让他去解决什么他就去解决什么。” “二是代替陛下做一些决定,有便宜行事临机专断之权,毫无疑问,后者显然是更得皇帝信任。” 乔玉楼道:“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替换叶无坷都不可能是那样的结果,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白蒲也一样会谨慎小心。” “可是大将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叶无坷在白蒲如何行事您也看到了。” “他甚至可以代替皇帝决定要让白蒲人至少十年为奴!”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 “大将军,这种决定叶无坷都能做,那就说明他在白蒲有着毋庸置疑的专权,他做任何决定都可以先斩后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种代表帝王威严的话变成了形容暴君的词语,然而实际上,若明君如此,天下大势浩浩荡荡更不可挡。” “属下确实擅自做了这些决定,确实想趁机把仰夜城内所有隐患一并除掉,如此,为大将军在不久之后与叶部堂见面的时候争取一些先机。” “只要这件事我做了,叶部堂到了之后就会明白这是大将军的心意,这是大将军的诚意,他对大将军的态度就会更为温和。” “属下不敢左右大将军的想法,但大将军把永乐号交给我,我就要为大将军做好这些准备。” 谢虞卿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的心意我很清楚。” 谢虞卿起身,站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他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几个月前高真带着十万宁军刚刚南下的时候你就急匆匆回来找我,你说到了格局大变的时候了让我早做准备。” 谢虞卿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这样的人,一定会为了我做些什么。” 乔玉楼心中感动,这些话是大将军对他的认可。 谢虞卿道:“几个月前你来的那次也提起过段有章可能藏有私心,你也提起过分号的掌柜们也有私心,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有什么行动,可你一直没有。” “昨天收到消息之后我才醒悟,你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因为你在等,你在等叶部堂的人来,等他的人亲眼看着你做这些事。” “你很难,你又要帮我把永乐号里的隐患清理掉,还要把仰夜城里的隐患也清理掉,而这一切你还不让别人看出来是受我指使。” “你不能让我的名声受损,所以你只能等段有章动手,他那样的人也在等时机,而叶部堂来之前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段有章被叶部堂的人带走了,那六位分号的掌柜也非你所杀,不是你杀的,当然也就更不是受我指使。” “你维护了我的名誉,也维护了永乐号的名誉,还维护了你自己的名誉......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你之外再无别人。” 谢虞卿回头看向乔玉楼:“可我很想知道,你对叶部堂对我是什么态度如何判断?” 乔玉楼回答道:“两个可能,其一,如果叶部堂想启用大将军在白蒲任职,那他也会估量大将军如何才能接受,官职低于三品,他担心大将军觉得自己被轻视。” “可如果他胆子真的足够大,不请旨的情况下就答应了大将军三品官职的条件,那大将军未来便是白蒲这边的道丞,大将军麾下兵马也能顺利转成宁军。” “但如此一来,大将军此前二十年所积累的财富,产业,以及庞大的生意,包括永乐号,都不得不舍弃。” 谢虞卿点了点头。 大宁朝廷对于官员的约束极为严苛。 如果叶无坷真的敢给他正三品道丞的承诺,那谢虞卿应该会答应的。 这是一种尊重,而且是双赢的结局。 有谢虞卿坐镇白蒲,就连那些还想着复国的白蒲余孽都不敢再放肆,得了谢虞卿这两万战力不俗的军队,大宁对于白蒲的控制也会更为稳妥。 弊端就是,谢虞卿必须放弃他的生意,他养活的十万人,也必须成为大宁的守法百姓。 “第二个可能。” 乔玉楼道:“大将军放弃大宁朝廷的官方身份,遣散军队,将所有的生意合法化,再也不碰黑膏这种东西,那叶部堂应该会允许大将军留下这些年积累的财富。” “不过在叶部堂需要大将军献出一部分财富来帮助维持白蒲稳定的时候,大将军也只能配合他献出一部分。” “所以,做官不能留下产业,留下产业不能做官。” 他看向谢虞卿:“这是我对叶部堂态度的判断。” 谢虞卿心口起伏了几下,显然有些不舒服。 他的地位是他二十年来一步一步自己打拼来的,显圣山十万人口是他的根基。 “你的意思呢?” 谢虞卿再次看向乔玉楼。 乔玉楼俯身回答:“做官。” 他回答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可实际上这样的不假思索,是他在此前已经无数次被谢虞卿考虑过后的判断。 “理由呢?” “理由是,如果大将军能争取到三品道丞的官职,那大将军还能对自己人有所关照。” 谢虞卿无疑被这句话说动了。 “大将军不可能成为道府,封疆大吏必然是大宁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忠诚之臣。” 乔玉楼道:“能做道丞就是最好的结果,正三品官职,也能让大将军对于追随多年的旧部能多给些照顾,最起码不至于被人欺负。” “若留下生意不做官,大宁朝廷派来的官员为了稳定不会为难大将军,可朝廷不可能一个白蒲本地人都不启用,白蒲本地人为官的话不难为大将军才怪。” 谢虞卿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但就算大将军接受做官的条件,还是会有很大隐患。” “是什么?” “旧部。” 乔玉楼道:“以大将军的恩义,对于旧部必然多有照拂,可若他们仗着有大将军照拂依然我行我素呢?” “如果大将军成为三品道丞之后,有些人觉得靠山稳固继续做黑膏生意呢?就算不做黑膏生意,他们会不会成为白蒲最大的暗道势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大将军到时候,两难。” 谢虞卿又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属下知道无论怎么选择大将军心里都不舒服,可是大将军......这是投降,世间连两全其美的赢家都少,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输家?” 谢虞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在山里多休息几日再回仰夜,我随时会找你来聊聊。” 乔玉楼俯身:“是。” 谢虞卿问:“听说你带了一个朋友来,是想引荐给我?” 乔玉楼回答:“是,但......属下并不希望大将军很快见他。” 谢虞卿微微一怔:“这是为何?人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带回来的,你却不想让我马上见他?” 乔玉楼回答:“因为这个人......属下还没看透。” 谢虞卿:“我记得以前你几次跟我提起过,若得晏青禾辅佐,那我便如虎添翼,现在怎么倒是犹豫起来了。” 乔玉楼道:“他回来的太巧了。” 谢虞卿思考片刻,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乔玉楼再次俯身行礼,告辞出门。 回到他住处的时候,门外一名护卫上前说道:“大掌柜,您的朋友让我转告,说他在仰夜城里还有些事忘记办了,先回去办事,待以后再来求见大将军。” 乔玉楼一怔:“为何没有阻拦?” 那护卫道:“他......他是大掌柜的好友,我们便没有阻拦。” 乔玉楼叹了口气:“他还留下什么话了吗?” 护卫取出一封信递给乔玉楼:“给您留了一封信。” 乔玉楼打开看了看,心中一震。 【兄既疑我,如何相处?暂回仰夜,静等兄归。】 乔玉楼一跺脚,心中感慨万千。 他确实怀疑了晏青禾,觉得这个人回来的太过巧合,而且......不只是回来的巧合。 他故意布局,就是为了证明晏青禾其实想上显圣山,想见谢虞卿,但晏青禾却不主动提及,为的是让乔玉楼主动提及。 所以乔玉楼想着,把晏青禾请到显圣山来,但不让谢虞卿马上见他,让晏青禾暴露目的。 到底是为了给叶无坷做说客,还是另有所图。 哪想到自己这般心思,还是被晏青禾一眼看破。 如今这结果,也不知道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又会是什么立场,又会是怎样尴尬。 乔玉楼是有私心,如果晏青禾真的是为叶部堂来做说客,他暂时把晏青禾留在显圣山,那将来叶部堂到了之后也会有所顾忌。 显然,自己这些小心思,完全没有逃过人家的眼睛。 人家陪着他回来一趟,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想让他陪着回来。 山下路上,晏青禾已经上了马车。 赶车的车夫看起来也是早早就在这等着了,显然晏青禾对乔玉楼的图谋早有预料。 “先生就不该上山来冒险。” 年轻的车夫像是埋怨了一句。 晏青禾笑道:“若不来,他如何知道我分量?” 靠在车窗,晏青禾看着窗外景色微笑道:“若被早早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还如何行事,若不被他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也不好行事。” 他眼神里都是笑意。 乔玉楼的心思他早有察觉,如果真是个单纯的读书人能把执掌永乐号十几年? 他说过的。 每个人都在演戏,只是有的人戏好所以没人能看破,有的人吸太拙劣,一眼就能被人看破。 “南疆风好,可随风起。” 第六百七十三章立威 仰夜城,兵营。 三奎拖着浑身是血的段有章走到门口的时候,引起了当值战兵的戒备。 数名战兵立刻端起连弩瞄准过去,眼神里已有杀气。 “我是叶部堂身边亲卫。” 三奎将段有章扔在一边:“这个人,勾结大弥禅宗的人,是杀害两位战兵的元凶之一。” 见三奎取出廷尉府的腰牌,当值的战兵连忙跑回去请示。 不多时,陆侯亲自迎接出门。 “见过陆侯。” 三奎俯身行礼,用的不是军礼而是晚辈之礼。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 陆侯显然激动起来。 陆侯上前拉住三奎的手:“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先来找我?” 三奎解释道:“姜头让我们到仰夜城之后先暗中调查一些事,没敢马上就来打扰陆侯。” 他指了指段有章:“现在查出来一些了,这个人是永乐号的段有章,为私心勾结突玉浑人,是他把大弥禅宗的人暗中护送进来的。” 陆侯听到这句话,眼神顿时就变了。 段有章则认命了一样,躺在那根本就不想说话。 “拖进去。” 陆侯下令道:“先把他挂在校场上。” 战兵随即上前,拖死狗一样将段有章拖了进去。 “段有章试图利用大弥禅宗的人杀了乔玉楼,他想取代乔玉楼成为永乐号的大掌柜。” 三奎一边走一边说道:“永乐号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陆侯笑了笑:“西域人不可能真的和段有章有勾结,他们又不是一心求死......乔玉楼是个聪明人,趁机除掉将西域人都清理出去,这是想向无坷表态。” 老将军虽然一直是个领兵之人,看起来粗糙可其实一点儿都不粗糙。 这仰夜城里的事,都在老将军眼里看着呢。 不然的话,为什么永乐号大举清理万驼商行的产业战兵却纹丝不动? 大将军高真当时请示庄大将军把陆侯留下坐镇仰夜城,可不仅仅是因为陆侯能带兵打仗。 陆侯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在仰夜这个地方已经有一阵子了,如何解决这些看起来是问题但实则连个屁都算不上的暗道势力,就一个策略:让他们狗咬狗,他们不咬,那我就时不时的逗一逗,扔块肉。” 老将军见到三奎,如见到家里人一样开心。 这些话听起来随便,可老将军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对随随便便的人提及。 “这些暗道势力,万驼商行也好,海生会也罢,本地人都算上,除了永乐号,我都可以说他们是垃圾,毫无存在意义的垃圾。” “可是啊,垃圾也会伤人的。” 老将军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 他笑着说:“如果我的兵因为清理这些垃圾的时候死了一个我都受不了,别说死,伤一个我都受不了,我的兵,金贵着呢。” 说到这老将军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他的亲兵张茁和陈亢。 两个人被大弥禅宗的僧人杀死在深山之中,尸体被三奎他们先送到了叶无坷当时的驻地,没能送回仰夜安葬。 老将军当时听闻后连着说了几句也好也好也好,葬在那边离家近一些。 白蒲已经是大宁的疆域了,可不是家。 看到老将军突然沉默下来,眼神里有一种悲伤正在向外溢出来,三奎知道,老将军想起他的兵了。 “陆侯。” 三奎说:“我想在校场上亲自动手,当着将士们的面把段有章剥皮抽筋。” 老将军想了想,摇头:“直接斩首吧。” 他也想把那个畜生在全军将士面前剥皮抽筋,最好连骨头都砸碎了。 可是不行啊,他们是大宁的兵,是有纪律的兵,老将军不想因为这件事激起更大的仇恨。 “是我做的。” 三奎说:“陆侯没拦住。” 陆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这事其实还没完。” 三奎说:“段有章不可能是唯一和突玉浑人有勾结的,永乐号内也不是死那几个人就够了。” 他说:“无事村的人向来都觉得不能随便欺负人,也不能被人欺负,如果被欺负了就一定要打回去,打就要打彻底,让人不敢再欺负回来。” 后边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这个世上,唯一让人不敢再欺负回来的办法,就是没人能再欺负回来,打没了,就没了。 于是,就在这仰夜城驻军的校场上。 三奎用他那把匕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把段有章活剥了。 三奎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全军将士,叶部堂会为大宁战兵们撑腰,会为大宁战兵报仇。 因为叶部堂,也大宁战兵保护着从姜头成为叶部堂的。 当天下午,三奎带着廷尉府的人出发了。 其实在仰夜城内的廷尉一共也没有多少人,因为廷尉府在南疆这边的人手本来就有限,这里相对还算稳定,所以大部分廷尉都在那些依然还有白蒲余孽活动的地方。 秦焆阳就是因为白蒲廷尉人手实在紧缺所以调回来的,他是百办身份,可能带来的廷尉也就十来个。 他去了鹿跳关带着几个廷尉,留在仰夜城里的廷尉一共只有六个人。 对于秦焆阳来说,他的武艺毋庸置疑,胆魄也毋庸置疑,可带着六个人就去找仰夜城里各大暗道势力的麻烦,他会觉得人手实在不够。 三奎就不是,六个人对他来说不少了。 其实他一个人也行。 他之所以要带着这六名廷尉,是因为他要把廷尉府的威望在仰夜城里树立起来。 他自己行事当然更方便,更快捷,甚至更有效。 可那不能彰显廷尉府的威望。 如今三奎身份也是百办,他的行囊里带着百办的黑锦官服。 换上衣服,带着六名廷尉的三奎直奔永乐号。 刚刚才打赢了一场胜仗的永乐号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虽然他们失去了六位分号掌柜,可他们报仇了,而且报仇的规模如此之大,行事如此霸道,这就很提气。 一大群人在永乐号的总号里聚在一起还在说着关于万驼商行的事,然后就看到一名廷尉府百办带着六个锦衣廷尉走进了永乐号大门。 有人迎接过来,俯身行礼后问道:“百办大人,请问您来永乐号是有什么事?” 三奎回答说:“我要带走所有与段有章有关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所有?” 他问:“段有章他......” 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看见过面前这个人,他一下子眼睛就睁大了。 就是这个人,拖着血糊糊的段有章离开了漠舟楼。 三奎问:“有什么问题?” 那人连忙回答道:“大掌柜不在总号,我们也不敢做主......” 三奎微微皱眉:“我来这里,是来让你做主的?” 那人又一愣。 三奎正色道:“我只再说一遍,我要带走所有与段有章有关的人,我不需要你们谁做主答应或是不答应我,你们答应不答应,人我都要带。” 那人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去请总号的二把手卢静真卢先生过来。 “百办大人。” 卢静真见到三奎后抱拳行礼:“段有章勾结突玉浑人的事我们也已经知道了,与他有关的人我们也在查,不如大人给我们一个期限,查出来都有谁涉及其中,我们给大人送过去。” 三奎就那么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 卢静真为难道:“大掌柜去显圣山之前交代过,与段有章有关的全都关押起来等他回来发落,大掌柜不回来.....” 三奎忽然一把掐住卢静真的脖子往下一压,直接将卢静真按跪在地上。 “把他绑了一并带走。” 三奎吩咐一声。 两名廷尉上前,直接将卢静真绑了个结结实实。 那么多永乐号的人一下子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让三奎放人。 三奎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至少三百名大宁战兵队列严整的从大门外边进来,所有人都佩戴整齐处于临战状态。 带队的校尉看到三奎之后大步过来,行军礼说道:“奉陆将军之命协助百办缉拿通敌叛逆!” 三奎点了点头,以军礼回礼。 他再次看向那些脸色都已经有些变化的永乐号伙计:“段有章通敌是不赦之罪,谁阻拦谁就按同党处置。” 三奎举起三根手指:“我把三根手指放下之前你们退走,我不追究,不退走,格杀勿论。” 卢静真被按跪在那,他知道乔玉楼正在促成永乐号向叶部堂投诚的事,哪里敢真的闹大,连忙大声呼喊让人都退开。 这些人退开之后,三奎带打开了那关押着人的屋子,里边有几十个人被捆绑着丢在地上,每个人都是血糊糊的。 显然,永乐号的人也恨极了他们。 卢静真连忙解释道:“我们不敢阻挡百办大人办案,只是这些人我们也恨之入骨,我们也想杀了他们。” 三奎道:“他们是罪犯,连死在这的资格都没有,死,也是死在廷尉府的审判之后。” 在战兵的协助下,他们带着数十人离开永乐号。 可这没完,三奎直奔西城。 不久之后,所有与漠舟楼有关的也都被三奎拿了。 只隔了一个晚上。 三奎就在仰夜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带着六名廷尉斩首了一百余人。 没有用战兵帮忙,算上三奎在内,七个人,砍了一百多颗人头。 这一天,陆侯特意宣布,城中要去修路的那些壮年男丁可以停工一天,务必到场观看通敌叛国的人被廷尉府处斩。 那么多人,黑压压的围在四周,他们亲眼见证了廷尉府七个人砍掉了一百多颗人头的场面。 这一幕,所有看到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忘掉了。 廷尉府这三个字,将会狠狠的刻进他们每个人心里。 在场观看的除了百姓们之外,还有陆侯要求务必到场的海生会和本地暗道势力的人。 这一百多颗人头带来的震撼,对于他们来说可比百姓们要震撼的大多了。 当然,在观看的人群之中还有其他人。 比如火办鹤。 他在看到大宁战兵几乎都出来维护秩序后,他知道时机到了。 悄悄退出人群,火办鹤朝着大牢的方向过去。 看起来这仰夜城好像已经很乱了但还不够,那两个大弥禅宗的白衣僧放出来才会真的乱。 第六百七十四章要乖 乖乖巧巧去观看斩首的海生会的一大群人蔫头耷拉脑的往回走,去的时候他们其实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回来的时候,只有恐惧和无奈。 一开始他们以为永乐号和万驼商行一大群人被斩首,这对于他们海生会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从此之后,那他们还不扬拔起来? 之前一直都是别人看他们的笑话,总算是轮到他们看别人的笑话了。 结果看完之后发现这特么根本不是什么笑话,而是恐怖片。 海生会的人在这一刻似乎也懂了,他们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局面。 可他们还是有些不服气,因为他们还有大海做靠山。 到了仰夜城的这群人其实都有海盗身份,他们就算退走也没什么。 退回到大海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将来白蒲就算真真正正的变成了大宁的疆域,可只要出海就得看他们的脸色。 除非大宁甘愿放弃了所有往南海之外的贸易,没有一艘商船离开海岸。 所以这是他们仅剩下的底气,也是他们认为的可以大宁谈判的底气。 有手下人问海生会的老大阮楼:“大当家,如果宁人逼迫我们也离开仰夜,我们走不走?” 阮楼道:“之前可能是我们给陆昭南太多好脸色了,这次我就要硬气一回,我得让他们知道,真把我们都赶走了,那他们以后也别想出海。” 一群人因为这句话而欢呼起来,刚才低迷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我们就回去,安安静静的等着陆昭南派人来找我们谈。” 阮楼大声说道:“到时候谈不谈,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这句话好像更提气了些。 可就在阮楼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看到那个身穿黑色锦衣,刚才一个人就砍了至少四五十颗人头的家伙在看他。 阮楼也是亡命之徒,他做海盗多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忘了。 所以他这样的人,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个眼神就能带出威慑。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阮楼那些手下,看到阮楼眼神阴沉起来的时候,也一样害怕的不得了。 然而,这一刻,当阮楼看到那个家伙的眼神之后,心中一紧,紧跟着一股恐惧就从心里蔓延出来,迅速的侵占全身。 一股寒意。 三奎看向阮楼:“你过来。” 阮楼愣了一下。 海生会的人全都看向阮楼,毕竟阮楼刚才还说了两句他们认为很提气的话。 然后他们就看到阮楼一路小跑着朝着那个百办过去了,刚刚才提振起来的士气一下子散了不少。 当然,如果是他们面对三奎的话他们也怂。 那个眼神太吓人了。 这些海盗谁手里没有人命,他们本身就是带着杀气的人。 然而他们和三奎相比,他们身上的煞气就如同小鬼遇到了阎王。 阮楼跑到三奎面前俯身行礼:“海生会阮楼,拜见百办大人。” 三奎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可他这样的人,平静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寒意,哪怕是劝告的话,他说出来就是威胁。 不不不,也不是威胁,威胁是可能发生可能不发生的事,他的语气听起来就是你不听话就肯定死。 “海生会如果想在仰夜城继续做生意,就断绝和海盗的一切联系。” 三奎道:“以前你们做海盗杀了多少白蒲人我不管,因为那个时候白蒲人还不是大宁子民,以后不行,白蒲人也是大宁子民,死一个都不行。” 阮楼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道:“白蒲人怎么能算大宁子民呢,最多算是大宁子民的奴隶。” 三奎道:“大宁子民的奴隶也不能死。” 阮楼心里一沉。 他不想自己被这人三言两语就镇住,所以强撑着精神和勇气把自己刚才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百办大人,如果您这样断绝我们的财路,当然就算是断绝了我们的生路,我们这些人从前都是海盗......” 他说:“如果能继续做生意我们当然愿意做生意,如果做不了生意那我们只能回去做海盗。” “回去?做海盗?” 三奎问了他一声。 阮楼心里又一沉。 他继续强撑着精神和勇气说道:“我们可以离开仰夜回到海上去,可回去之后我们总得生活,我能约束我的人,但我约束不了所有海盗。” “如果我能留在白蒲继续做生意,继续喝和海盗有来往,那将来大宁的商船有我照顾,其他海盗当然也不会阻拦。” 他看向三奎:“可如果我们都回去做海盗了,那就......” 三奎语气依然那么平静的说道:“我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也很肤浅,我不像叶部堂那样做事不但要看眼前也看以后,我只解决眼前的问题。” “以后大宁的商船出海会遇到什么情况,遇到多少海盗,我无法预料,但我可以预料到,我杀光你们将来大宁的商船就会少遇到一批海盗。” 阮楼道:“大宁也是有律法的!” 三奎:“你是海盗出身,你在和我谈律法?” 阮楼:“我!我......我们现在又没有做错事,我们没有做海盗,你就不能现在杀了我们。” 三奎点头:“现在不能。” 阮楼道:“当然不能,你是廷尉府的百办你得讲法,你得守法,你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杀人?!” 三奎说:“现在不能,现在是白天人多,我晚上可以去杀了你们,脱掉官服杀,然后就说是永乐号的人杀了你们,我还可以再去杀一批永乐号的人。” 阮楼眼睛都睁大了:“你......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你难道就不怕你做的事让百姓们知道了?” 三奎:“贴告示的人是我,字是我写上去的,我想写什么是什么,我写什么百姓才能看到什么。” 阮楼:“......” 三奎道:“如果不是你还有几分作用,我甚至不必和你说这么多话。” 他语气依然那么平和,一点儿都不像是威胁人。 “我今夜杀光你们,明日告示上写的就是永乐号无视大宁律法杀人越货,明日我就能把永乐号屠掉一半,后天的告示还是我写,我可以写是其他海盗为了给你们报仇杀了一部分永乐号的人。” 阮楼:“你!” 三奎:“嗯?” 阮楼:“你......确实有道理!” 三奎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给你一夜时间考虑,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那以后就做我廷尉府的眼线。” 他认真起来:“以后再有任何海盗与你们联络,你必须向廷尉府如实告知,这些海盗要袭击什么地方,你知道了却没报,你先死。” “如果从今天开始你能做一个廷尉府合格的眼线,你当然还能在白蒲做生意,海运的生意你也可以继续多做些,但要干净。” 阮楼:“我......” 三奎转身:“不必急着回答我,你有一夜时间。”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另外多说一句,其实不管我是夜里杀你还是白天杀你,我都可以在告示上写一个格外合理的理由,还有......别想着逃,陆侯的战兵今夜会封锁城门。” 阮楼:“你!” 三奎:“嗯?” 阮楼:“你真是一个仁慈的人。” 他转身的时候,自己都数不清在心里骂了多少句,语速快的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可是转念一想,那位百办大人的提议好像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如果从今往后真的变成了廷尉府的眼线,他海生会的生意真的可以做的风生水起。 就算是以后只做干干净净的生意,有廷尉府给他撑腰,那还有谁敢和他抢生意? 所以往回走的时候,阮楼笑了,腰板也直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他手下人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强势,我是怎么让那个百办知道我们的厉害的。” 一大群人连忙围上来,个个眼神里都写满了崇拜。 阮楼对手下人说道:“我告诉那个百办了,你别想给我们下命令,我们想做什么,只能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对!” “大当家提气!” “没错,就得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得让他们知道我们说了算。” “大当家的厉害!” 阮楼往下压了压手:“我告诉他了,我可以做合法生意,可以不去做海盗,但你们廷尉府以后必须给我们保护。” “如果廷尉府不保护我们,不支持我们,那我们马上就回去继续做海盗。” 阮楼昂着下巴说道:“他马上就怂了,表示以后只要我们安分守己不做海盗,只要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廷尉府就是我们的保镖!”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没有兄弟们,我可以让廷尉府的人做咱们的保镖!” “大当家牛逼!” “大当家厉害!” “以后廷尉府给我们撑腰,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阮楼笑道:“我们只要独霸海运生意,就算是做合法的我们也能赚的盆满钵满,谁敢和我们抢啊,我们以后都是人上人了兄弟们,谁敢和我们作对,我就让廷尉府去揍他!” 阮楼道:“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愿意!” 一大群人马上喊出生。 阮楼掐着腰往前走,心说这有什么啊,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一个小小百办,还不是被我拿捏了。 与此同时,大牢。 火办鹤这种身份的人当然不会自己去冒险,哪怕他确定八成以上的战兵都去大街上维持秩序了。 这座大牢里不可能还有重兵把守,此时正空虚。 他挑了五名实力不俗的高手,其中有两个就算达不到一流高手的地步,也是二品巅峰,距离一品境界很近了。 这五个人进去,轻而易举就能将把两个白衣僧救出来。 火办鹤就在不远处守着,作为接应。 五个黑武密谍进入大牢之后,确实发现并没有多少人护卫,绕开了几名狱卒,他们顺利进入大牢深处。 小心翼翼的靠近之后,他们看到了那两个白衣僧所在。 铁栏之内,那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似乎已入禅定之境。 五个人连忙上前,两人戒备两人开门,还有一个人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他们要破开牢门的那一刻,一串钥匙伸过来。 有个懒洋洋的黑小子,看起来真的是因为懒才混不下去的那种懒汉。 一只手端着个饭碗,碗里是大米饭和红烧肉。 一只手举着钥匙递给他们:“你们动作好快啊,我才想着得找几个人收尸,都没有出去找呢,一想你们就来了。” 这黑小子懒汉笑着说:“你们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指了指那两个白衣僧:“运出去之后别乱说啊,还没人知道我把他们两个干掉了,这两个家伙是外国人,外国人死在这容易出外交纠纷,你们就当不知道。” 他说:“乖。” 他还说:“不乖也死。” 第六百七十五章你就是个捡破烂的 五名黑武密谍看着那个家伙就懒洋洋的靠在牢栏上看着他们,看着,但没看在眼里。 这个家伙右手拿着一串钥匙递过来,很热心的样子。 左手还端着一碗白米饭配红烧肉,热气腾腾的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就这种人,不管谁看了他都会觉得他是个码头上那种做苦力的人,而且还是那种做苦力但不肯处理,偷奸耍滑只等着开饭的懒汉。 谁能相信,他刚刚干掉了两位大弥禅宗的白衣僧? 谁能想到,被他干掉了的那两个大弥禅宗的白衣僧看起来并没有死就像入定一样安详? “我刚才好像表达的不准确。” 懒汉说:“我是不是说了乖一些,不乖就死?”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乖也死。” 没多久,懒汉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和红烧肉一边走出大牢。 门外有一群和他气质差不多的懒汉正蹲在墙角闲聊,看到他出来一群人都懒到没有马上起身。 懒汉一边扒拉饭一边说:“懒人们,去收拾一下。” 一群人懒洋洋的起来,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进去之后,马上就有人埋怨起来。 “力气大用不完啊!” “怎么搞的这么碎!” “你自己又不收拾,这烂摊子交给我们......这他妈的还真是烂摊子。” “稀烂稀烂的。” 懒汉靠在门口继续扒拉他的饭,嘴里含含糊糊的回应着:“黑武人。” “噢,那还凑合。” “凑合个屁,那就是还不够烂。” “要不再剁剁?” “拉倒吧,恶心。” 不多时,他们从大牢里把破破烂烂的五具尸体收拾出来,装进麻袋里拎出来的,一边走一边往外渗血。 懒汉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这点活干完之后就别歇着了。” 懒汉说:“一会儿再去收拾收拾别的地方。” 他把饭碗交给一个手下,然后伸了个懒腰往外走:“你们去客栈外边等我,我先去和陆侯说一声......其实不爱接这种朝廷派下来的活儿,就管饭,也没钱。” 那群人同时点头:“想去崩一锅还得自己掏钱。” 懒汉瞪了他们一眼:“废话,别的收钱的活也没人管你们这个。” 不久之后,到了陆侯面前的懒汉气质马上就变了,不再是那个粗糙懒惰的样子,看起来乖巧且精神。 “大伯好,我就是曹猎的不成器的儿子,曹懒。” 他乖巧的好像不是他。 “这次来给您添麻烦了,大牢里的东西我们已经收拾干净,一会儿您派人去看看,要是哪儿不满意您再吩咐。” 陆侯哈哈大笑:“你这臭小子,和你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曹懒道:“其实还是挺像的,就是他爱装,我不爱装,要是都不装了他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 陆侯道:“不用急着出去办事,先谢谢,我安排人夜里带你们出去转转看看。” 曹懒:“转转看看......那就不必了吧。” 陆侯道:“你们转到哪儿去我还管?花了的银子回来我给你们批。” 曹懒:“怎么写?” 陆侯:“不用写,万驼商行那边缴获来的银子还没有全都入账。” 曹懒:“那......每天夜里我们都去转转行吗?” 陆侯:“年轻人,要节制。” 曹懒:“节制这种事,到了岁数自然而然就节制了,在不用节制的时候节制,等于浪费。” 陆侯:“......” 曹懒:“我不是说您......” 陆侯:“......” 曹懒:“我出去转转吧。” 而此时火办鹤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大牢外面,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那家小小客栈。 “殿下,不出预料果然有高手在后边藏着。” 阔可敌君侣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看来我还是有些低估了叶无坷......也不都是低估了他,是低估了那位大宁皇帝陛下对叶无坷的偏爱。” “其实想想也正常,叶无坷在西蜀道险些被杀的事足以让张汤引以为戒,所以这次叶无坷身边必然少不了高手......看来借用突玉浑人也不行了。” 阔可敌君侣道:“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走,你我分开,你不必担心我走不脱,我走之前还得点一下。” 火办鹤当然知道阔可敌君侣要点什么。 可是很快,阔可敌君侣就发现不用他点了。 那家最大的客栈门口路边蹲着几个懒汉,一个个的瞧着好像不当乞丐就吃不上饭的那种懒汉。 看到这些人,阔可敌君侣就知道那位大先生走不掉了。 “看来不必我费事,倒是省去我一个人情。” 阔可敌君侣转身离开,他当然注意到了有人也在盯着他。 但他实在是太会甩开跟踪了,这是他在黑武时候六七岁开始就学会的本事。 以至于,曹懒都觉得不真实。 “几组人跟着他?” 曹懒在得到那个黑武密谍已经跟丢了的消息自后眉角一扬。 “三组六个人轮流盯着,他进了一家商铺之后人就不见了。” “我们把商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曹懒嗯了一声,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气馁也不怎么懊恼。 “这个人倒是也没必要死盯着,他出城就有人接着盯。” 曹懒道:“我那个爹的意思是,这个黑武人可能身份奇高,让他以为自己走脱了,以后能跟出来更多东西。” 他看了看仰夜城里最大的那家客栈:“先把那个家伙收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懊恼。 因为......没有什么难度。 他爹是曹猎,他还是他爹唯一的儿子。 所以他身边的这群看起来像是不乞讨就能饿死的懒汉,全都是东广云汇最厉害的护卫。 整个东广云汇里安全保卫级别最高的并非是曹猎自己,而是他儿子。 所以曹懒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他性子里就从来没有安稳二字。 所以曹懒才有现在这样的实力,因为他是整个东广云汇集合了最强的力量精心培育出来的。 用他爹曹猎的话说,我不管你想学还是不想学,我让你学的,你就都得学会。 他爹还说,你可以不想学,你有没有见过填鸭?你不想学的我都会给你填进去,所以我并不担心你会变成一个废物。 当时曹懒可太不相信这句话了。 他觉得只要本公子不想学的,你能填的进去? 当他被打个半死之后他才明白,他爹派给他的人可不仅仅是保护他。 客栈里乒乒乓乓的响了一阵,然后那群懒汉就又开始收拾东西了。 日月堂的大先生这次带来了几百名护卫,当然也都是日月堂里最精锐的护卫。 他这么多年来执掌日月堂,手里把握的不仅仅是巨大的财富还有巨大的人脉。 有这两样东西,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所有物质上的满足。 最好的护卫,当然也是物质上的满足。 所以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用天价请来的这些护卫,在那群看起来就不值钱的懒汉面前,竟然变得那么不值钱了。 和这群懒汉相比,大先生的护卫好像泥捏的一样。 一碰就碎。 这群气质独特懒洋洋还邋里邋遢的家伙拎着一个一个的麻袋出来,门外不停的有马车过来等着他们装车。 他们足足装满了十辆车,车上堆着的麻袋鼓鼓囊囊的。 等手下人把几百具尸体先打包再装车运走之后,曹懒才溜溜达达的背着手进了客栈。 “房子不错。” 一进门曹懒就开了一句。 确实不错。 里边都打的破破烂烂了,这一个窟窿那一个洞的,别说桌椅板凳之类的几乎都碎了,连柱子都断了好几根。 在这种情况下房子居然还很稳固,当然值得曹懒一句夸奖。 “拎到后院去吧。” 曹懒往四周看了看:“房子虽然不错,但我还是怕砸死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溜达到后院去了,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他发现这后院布置的还挺雅致的,于是他觉得应该也雅致一些。 于是他让人在面前桌子上放了一个棋盘,象棋。 大先生被两个又糙又懒的家伙拎到后院,他觉得自己遭受了巨大的羞辱。 一个人拎着他的头发,一个人拎着他的裤脚,所以被拎出来的时候,他像是个烤全羊的架子一样还会转圈。 大先生被按坐在曹懒对面,曹懒指了指棋盘:“会下吗?” 大先生理了理他混乱的白发,轻蔑的看了曹懒一眼:“我下棋的时候,你......” 曹懒:“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掰掉一颗牙,看你的牙,好像留给你的字数不多了。” 大先生不说了。 摆好棋盘,曹懒说:“你先走吧。” 大先生诧异的看了曹懒一样:“你这种粗糙的家伙居然在此时还懂得尊老礼数?” 曹懒:“嗯,你离死近,当然你先走。” 大先生:“......” 他先走了一步,曹懒也走了一步,用卒直接过河吃了大先生的卒,一步就过来了。 大先生脸色难看起来:“你会不会?” 曹懒:“我当然会。” 大先生道:“你会的话,就不该用你的卒一步到河界这边来还吃了我的卒!” 曹懒:“我的卒比你的卒厉害。” 说着话的时候他又挪了一步,用他的卒吃掉了大先生的马。 大先生:“你若是想羞辱我就直接羞辱,不必摆什么棋盘,既然要摆下棋局,那就该遵守棋局的规矩。” 曹懒笑了:“我就是在告诉你,你要遵守的棋盘规矩,我可以定,也可以改。” 大先生脸色又变了变。 曹懒继续往前挪动他的卒,吃掉了大先生的相。 “我的卒比你的卒厉害,我定的。” 曹懒看向大先生:“你觉得我是在羞辱你?那你高估你自己了......你可能是从我爷爷手里捡了些破烂儿,这些破烂儿让你觉得你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了。” “唉......你比我爷爷还没有自知之明,他不要的那点破烂儿在你手里,你都膨胀成这样,我爷爷当年拥有的那是多少?他还不是在养猪......” 曹懒叹了口气:“不过我怀疑他能这么长寿,和一直养猪干体力活儿有一定关系。” 曹懒起身,用卒吃掉了大先生的帅。 “我爷爷能去养猪,你连养猪的资格都没有。” 他最后看了大先生一眼:“你也是被人丢掉的破烂儿,你自己知道吗?” 第六百七十六章他就是 房间看起来稍显阴暗,不过和大先生此时的处境倒也般配。 他好像还从来都没有住进过牢间,从这一点来说他的人生阅历纵然丰富却还不及那位名满天下的叶千办。 当然,这种人生阅历能与叶千办相提并论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毕竟他是主动的。 让大先生感到厌烦恼火甚至有些恐惧的并非是这里的环境,而是坐在他对面的依然是个黑小子。 黑小子手里还是端着一碗饭,大米饭依然是那么香,不过配菜不是红烧肉,而是炖的极为软烂的去骨猪蹄。 汤汁就浇在米饭上,让米饭看起来黏黏糊糊的一口下去嘴唇都会跟着变得黏糊起来。 猪蹄骨头去的很干净,所以他大口大口吞咽的时候声音都透着一股顺滑。 大先生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吃饭了,仅仅是听着饭菜咽下去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可他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不会因为饥饿而屈服。 “是不是在等着我问什么?” 曹懒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那你白等了,我今天只是当你面来吃一碗饭的。” 他吃的可真香啊。 大先生想扭头不看这个人,可他坐的椅子也是这个可恶的家伙亲手布置的。 他的头被固定在椅背上,不能扭转不能低头。 他的眼皮被黏胶拉起来,所以也不能闭眼。 这十二个时辰他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大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对方可恶,但没有对他进行打骂,甚至没有逼问什么,只是不让他睡觉。 饥饿和困顿之下,大先生觉得自己的神智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曹懒吃完了他的饭,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放在大先生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等大先生回答,曹懒自己给出答案。 “这个东西叫做真言药水,廷尉府里一群大本事的人研制出来的东西,喝了它的人,藏不住任何秘密。” 大先生那布满血丝且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恐惧。 “你放心,不给你用。” 曹懒把真言药水又收了起来:“挺贵的,你不配。” “我对你没有什么可问的,所以我只需要保证在叶部堂来之前你还活着,哪怕你是见到叶部堂的那一刻就嗝屁了,我也不算犯错。” 曹懒喝了一口水,递向大先生:“闻闻?” 大先生想怒视曹懒,可惜他现在连怒视的精神都没有。 曹懒:“不闻算了。”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可问你的,只是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你得到的那些财富是从我爷爷那儿捡来的破烂,可破烂也是我家的才对啊。” “但是。” 曹懒说:“现在你落在这里,我问出来的也不归我家了,我怕真问出来什么,我心疼。”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说道:“你说是不是挺让人无语的?我家几十年前丢的东西,等到能找回来的时候不归我家了,得充公!” 他坐直:“这样的朝廷要不然我们一起反了?” 大先生就算没有精神,也强大精神怒视了曹懒。 曹懒笑了笑:“我要是个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一想到自己家里丢的银子找回来也得充公,我可能真的忍不住,也想造反,可我已经不是二十三四岁的人了,我都二十五了。” 大先生想杀人。 曹懒说:“不过也还好,充公走的也是我这条门径,多多少少,我还能自己留点。” 他起身:“我的家教告诉我,对待老人一定要心善些,所以空碗和水壶我就留在这了,你多闻闻。” 说完转身出去了。 不久之后屋子里就传来大先生挣扎的声音,他似乎是想从死死捆绑之中挣脱出来。 但他肯定不是想去闻那个空碗,应该是想一头撞死。 其实这些话对于大先生的伤害并不是那么深重,最大的伤害是,曹懒昨天对他说,他也是个被人丢弃的破烂儿。 可他是大先生啊,他是日月堂的大先生。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被人拉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家伙还要可恶些的。 从相貌上来说,就比刚才那个黑小子可恶的多。 因为他是余百岁。 余百岁也在大先生面前坐下来,一脸的同情:“刚才那个家伙是不是很可恶?是不是想搞死他?” 余百岁也往前凑了凑:“现在你把你知道的藏宝的地方都告诉我,我就被你收买了,你收买我之后,我帮你去干掉刚才羞辱你的那个家伙怎么样?” 大先生瞪着余百岁。 余百岁:“不信?” 他回头朝着门外喊:“那个懒,我好像没骗的了他。” 曹懒在门外剔牙呢:“那你接着骗,你家学不该如此单薄。”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看是哪个吧,你再骂我就往陛下身上想。” 余百岁:“......” 他看向大先生,语气更加温和起来。 “我知道你有个绰号叫大先生,代表着你在日月堂里的地位,不过呢,你也只是个傀儡,你这次被抓,也是有人故意让你被抓。” “因为你落在我们手里了,就说明日月堂已经被我们彻底摧毁,可实际上,你只是个替罪羔羊......还是个老羊羔子。” 曹懒在外边骂了一声:“扯他妈淡......哪有老羊羔子。”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 他再次看向大先生:“日月堂不可能是你这样一个人做主,你最多算是那真正大先生的老仆对不对?” 他很温和也很认真的说道:“只要你把你真正的主人供出来,我就可以保证你下场好一些。” 大先生就那么看着他。 余百岁:“凌迟少刮一刀行不行?” 见大先生眼神里怨毒越来越重,余百岁笑了笑:“逗你呢,你看你,还生气了。” 他坐直了身子:“被人出卖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对你的遭遇......实在是不能感同身受,我们这些好人不出卖自己同伴。” 他严肃的说着这些话,以至于外边的曹懒都撇了撇嘴。 余百岁道:“人活到像你这么大个年纪,不就图个入土为安吗......” 曹懒在门外说道:“你要是不会说人话,还换我进去。” 余百岁:“你闭嘴,我快成功了,这老逼登明显要上当了,他的眼神说明他已经动心了。” 曹懒:“......” 余百岁道:“你说出来,我保证给你一个全尸,如果你再告诉我日月堂的真正财富都藏在什么地方,我甚至可以让人给你收尸的时候做个妆容。” 大先生想咬舌,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咬舌。 他不咬舌,他也不说话。 余百岁:“我草?老家伙还挺嘴硬。” 然后他注意到大先生的下巴好像有点松动,于是他猛然回头问:“是不是你他妈的刚把他下巴摘了!” 曹懒:“操......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摘的,我忘了。”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但把下巴按回去这点小本事还是有的。 他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的说道:“别咬舌头啊,我跟你说......你他妈还真咬。” 他又给摘了。 曹懒靠在门框上笑:“是不是有点技穷?” 余百岁:“你才是驴!” 曹懒:“呦呵,谁说你不学无术了,这你都听得懂。” 余百岁:“你要是闲的难受就去给我也盛一碗饭来。” 曹懒道:“你要是没本事就把刚才吹的牛皮吸回去。” 余百岁:“你的家学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吸回去?” 他起身道:“我有个朋友还没回来,她厉害的不得了,只是家里有些事赶回去了,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曹懒:“那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看管他,让他好端端的活到叶部堂来。” 余百岁道:“那是你的事。” 他起身往外走:“这老东西手里拿着的又不是我家丢的银子。” 曹懒:“把刀吧贱人。” 余百岁:“拔刀比的是谁快,但人人都比拔刀显得很稀松平常,比拔屌谁快?” 曹懒:“......” 他转身先走一步:“你快,你上下五千年第一快。” 出门的时候遇到陆侯过来,两个小辈儿连忙俯身见礼。 陆侯笑问:“你们两个好像聊的很热闹,在聊什么?” 曹懒:“刀。” 余百岁:“得意奥......刀!没错,是刀。” 陆侯问:“招供了吗?” 曹懒摇头:“他年纪太大了,我怕咬舌不死流血也会虚死他。” 陆侯想了想道:“一会儿让三奎来试试。” 余百岁:“有点狠了。” 曹懒:“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还不是那么了解三奎。 余百岁说:“三奎是个狠人。” 曹懒撇了撇嘴:“有多狠?” 余百岁:“他会刀屌。” 曹懒想了想,某处一疼:“那......是狠。” 不多时,三奎就到了,他进门的时候回身看向余百岁他们:“你们都别在门口等着了,回去一边喝茶一边等。” 余百岁:“没事没事,你刀你的,我们聊我们的。” 三奎嗯了一声就把屋门关上了。 曹懒问:“他真的会那个?” 余百岁:“哪个?” 曹懒比划了一下:“就刀那个。” 余百岁:“实打实的会,那年在北疆,就是叶部堂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刀枪不入,据说实力在黑武军中也能排上号的家伙,比大奎二奎还要雄壮,就是被三奎一刀给嘎了屌的。” 曹懒想了想那个画面。 他刚要问问关于那天叶部堂追杀黑武世子的事,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所以他也格外好奇。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三奎说:“看来没什么可问的了。” 曹懒问:“为什么?” 三奎回答:“你们......听说过一种能迷惑人心的妖术吗?” 曹懒和余百岁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反应过来:“迷魂术?!” 三奎点了点头:“这个老家伙应该不是不肯说,而是他觉得他就是大先生。” 第六百七十七章惊魂! “让人觉得麻烦的,是有些事你没解决完就有新的事冒出来。” “让人觉得最麻烦的,是有些事你没解决完就有新的事冒出来你以为把新的事解决完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事事都有牵连,事事都没解决完。” 余百岁连着发了两句牢骚。 他是真的烦。 当他听到三奎问出那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迷惑人心的妖术的时候,他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所有事好像都能从现在往回追溯,且能追溯到同一件事上。 “我们暂且不说太远的。” 余百岁坐在门口台阶上,皱着眉头思考。 他说:“咱们就从我师父离开无事村开始算,不,是从高郡主去无事村开始算。” 他一脸严肃。 “高郡主去无事村的时候是偷偷出去的,没有告诉陛下和皇后。” “然后有人想在她出去办事的时候把她杀了,那个时候我们能怀疑的还只是潜伏在大宁朝堂里的东韩和渤海密谍。” “紧跟着发生的事就是有人想要利用陆吾他们战死来大做文章,从而诋毁大宁战兵内部也已经被敌人收买渗透。” “然后我师父离开无事村,一路敲锣打鼓的往长安城走,到这的时候,所有事看起来还是文武之争。” 曹懒点了点头,他对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的那段往事不是很了解,此时听余百岁提起来,他听的很认真。 余百岁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我们还都认为,是徐绩想利用这些事继续打压武将势力。” “然后就是就是我师父去了漠北,漠北之行,似乎还没有牵扯到谁要密谋造反之类的事,可是......” 余百岁胆子大,他在这个时候提到了一个别人不敢提到的名字。 “可是二皇子很巧合的出现在漠北了,当然也可以说不是巧合。” 三奎倒是没什么,余百岁提到谁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当曹懒听到余百岁毫无顾忌的说出二皇子的时候,他心里都震了一下。 所以他也不得不佩服余百岁这个二百五,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余百岁也不在乎。 他继续说道:“去江南,去西域,去西北草原,在这时候,某人试图谋逆的事逐渐暴露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会用迷魂之术来控制人的事被我们察觉。” “紧跟着就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都知道的大事,就是很多人联合起来,密谋在国庆大典的时候刺杀陛下,刺杀太子。” “到了这的时候,之前追查的那些可能参与谋逆的人,那个案子,就被莫名其妙的叫停了,似乎没有人出面叫停,可就是停了。” “我不妨说的再直接一些,我还打算查一查西北温家的时候,却发现,所有关于温家可能谋逆而牵扯到温贵妃和二皇子的证据,都没有。” “温家可能谋逆,但事情没有与温贵妃和二皇子殿下有任何联系,所以陛下让刑部暗中调查西北温家,没有提到贵妃和殿下。” “等我师父到了蜀中,忽然发现这些谋逆的案子都被推到了旧楚余孽和那些不愿意被打压的各大世家身上。” “再到西南,这种事似乎是被刻意的无限度的放大了,所有事情都和蜀西南的那些世家,以及后来牵扯进来的那些一流世家有关。”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提温家了,更不可能有人再提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 余百岁看向曹懒:“非但没有人提到这些,反而开始出现了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传闻。” “不管是西域诸国还是草原诸部,乃至于突玉浑,太子殿下在回京之前都有过接触,甚至,太子殿下还亲自到了西蜀道。” 余百岁啐了一口:“真是有本事。” 曹懒都不敢接话。 虽然他爹在大宁之内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人,特殊到,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可以随意的命令他做什么,哪怕他看起来只是管着些生意上的事。 余百岁道:“再之后,日月堂逐渐浮出水面,然后日月堂的二先生和一大群世家之人,被我师父的大哥直接干掉了。” “紧跟着就是在这,这仰夜城内。” 余百岁站起来,目光炯炯:“日月堂的大先生落网了,轻而易举的落网了,这一下,日月堂排名第二的人死了,排名第一的人被抓。” “如果不是我们之前接触过被迷魂术控制的人,那我们现在可能察觉不到大先生是被控制的。” “所以到了这一步,日月堂这个试图谋逆的东西已经算是被彻底挖出来。” 余百岁看向曹懒:“这说明什么?” 曹懒敢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说明水到渠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你们查到哪儿就有相对于的东西暴露出来,最终在这日月堂几乎可以算是被彻底挖出来,下一步就会是我们认为之中的连根拔起。” 余百岁打了一个响指:“没错!” 他看向曹懒说道:“就是这样水到渠成,温家被查出来了,现在还在查,不牵扯到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的基础上,温家灭亡是早早晚晚的事。” “这个时候日月堂被挖出来,大先生被迷魂术控制,那么是不是说明,只要我们继续问下去,查下去,那就会发现是日月堂控制了温家?” “合情合理啊......因为日月堂可不仅仅是控制了温家,还控制了旧楚时候在中原之内堪称一流世家的诸多家族,也牵扯到了已经偏居西南的诸多家族。” “所有试图谋逆的事都被这些家族给分担了,大先生再把日月堂的事一招供......完美闭环!”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们当时在西北的时候见识到了一个老皮匠的本事,他的本事又在西蜀道发挥的更大。” “这个人的本事很简单但又无比的不简单,那就是缝缝补补,把所有可能有坏处的隐患全都清理干净。” “在老皮匠死在西蜀道之后,牵扯出来了官至正二品的西蜀道道府,官至正三品的西蜀道道丞......” 余百岁说到这挑了挑大拇指:“了不起,这个缝缝补补的人可比那个老皮匠牛逼多了。” 曹懒皱眉:“可是,漏洞就在于大先生被人迷魂了。” 余百岁道:“你可以说他是个漏洞,也可以说他是最完美的手法,况且,如果你有一项特别厉害的本事,你不可能只用一次就再也不用了。” 曹懒点了点头。 “在西北遇到了被迷魂术控制的人是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那个所谓的东主牵扯到了......温暖。” 曹懒心说你他妈的心是真大啊,没完没了的提和温贵妃有关的人。 所以他真的佩服余百岁,相当的佩服。 余百岁继续说道:“出现被迷魂术控制的人,让我们知道了那个东主温暖是假的,是有人故意在嫁祸给温暖,从而让人们看出来,这是故意在嫁祸给温贵妃和二皇子殿下。” “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说,嫁祸给温贵妃和二皇子,尤其是二皇子,一旦真的被认为试图谋逆......那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曹懒不敢说。 但余百岁就那么瞪大的眼睛看着他,看的曹懒觉得如果自己真不说那一定会被余百岁看不起。 于是他回答:“是太子殿下。” 余百岁啪的一声又打了一个响指。 “所以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要把谋逆的事嫁祸给二皇子殿下,而是让陛下觉得太子殿下可能会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而对亲弟弟下毒手!” 曹懒:“爷爷,你闭嘴吧。” 余百岁笑道:“你怕个嘚儿。” 三奎此时说道:“可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他的太子地位本来就无比稳固。” 余百岁道:“对啊,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所以这些事根本就不是太子殿下做的啊......” 曹懒点了点头:“可是在陛下面前,这种手段根本没有意义,陛下和皇后娘娘完全信任太子殿下,不可能相信太子殿下会做这种事。” 余百岁道:“他们根本就不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相信,甚至不是让满朝文武相信,他们的计划,可能是让全天下百姓相信。” 曹懒微微一怔。 余百岁道:“你知道我此时想到了什么吗?” 曹懒:“有屁就放。” 余百岁道:“我又想起了陆吾大哥他们战死在边关的事了。” 曹懒心里震荡了一下,刚才余百岁提起陆吾的事他还没有深思,现在余百岁第二次提起来,他不得不深思。 余百岁道:“如果不是有我师父一路敲锣打鼓的为陆吾大哥他们正名,那天下百姓是不是都相信了陆吾大哥他们就是死于黑吃黑,就是因为他们被渤海和东韩收买了?” “百姓们就会认为,大宁的那些勋贵子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被域外之人收买了控制了,他们就会认为陆吾大哥他们不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而是内斗而死的。” “这种事一旦被百姓们确认了相信了,百姓们会怎么说?会很难听的说是狗咬狗!” 余百岁大声说道:“他们就是在尝试这种计划,他们就是想把白的说成黑的。” “温家也好,各大家族也好,旧楚余孽也好,哪怕是日月堂也好,都是我们真正的对手一步一步抛出来的诱饵,根本不是他们在节节败退。” 余百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们三个进门,我要问大先生几句话,不管他说出什么答案,把门关好,听到答案的只能是我们三个,而且我们三个除了叶部堂之外再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看向曹懒:“暂时连你爹都不能说。” 曹懒点头:“这种事我还能分得清轻重,告诉我爹,这事真要是大到那个地步,他知道了,没准也把他也连累了呢,我虽然说不上孝顺,可也不是个逆子。” 余百岁再次深呼吸,打开牢间,可是这一刻,他打开的好像不是牢门而是通向什么黑暗之地的大门。 他向曹猎伸手:“把真言药水给我。” 曹懒道:“真言药水对于被迷魂术控制的人,应该是没有什么用处。” 余百岁道:“给我就是了。” 曹懒把真言药水递给余百岁,余百岁按着大先生灌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确定药水已经完全发挥了作用之后,余百岁看着大先生的眼睛问了几个问题。 “日月堂......真正的大先生是谁?” “是我!就是我!” “那,是谁让你做日月堂的大先生的,是不是温贵妃?” “不是!” “是不是西北温家的人?” “不是!” “是不是二皇子殿下?” “不是!” 问到这,余百岁又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才能让自己尽量平稳的接着问出一个问题。 他问:“那让你做日月堂大先生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三个人全都紧张起来。 连三奎都紧张起来。 “不是!” 大先生的回答,依然是不是。 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重重的松了口气。 这一刻余百岁总算是放下了自己的担心,他看向曹懒说道:“还好,我真怕他回答是。” 曹懒点头:“谁不怕?我现在后背都是汗。” 余百岁缓了一会儿后,再次看向大先生问道:“让你做日月堂大先生的人是谁?” 大先生像是纠结起来,脸上出现了那种极为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余百岁亲眼看到过,在西北的时候他就看到过。 他担心下一息大先生就会因为真言药水和迷魂术的双重作用而死掉。 好在大先生没死,但这一刻三个人都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呢。 “是......张汤。” 第六百七十八章过往都是铺垫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了,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任何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除了叶部堂到之后告诉他,再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你说了。” “那我再说一遍......今天听到的话,就算烂到肚子里,也不能告诉叶部堂之外的人。” “好......” 曹懒感觉自己后背才下去的汗水,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而且比刚才还要冒出来的多的多,很凶猛的就冒了出来,以至于现在后背的衣服都粘起来,好像瞬间就被泡透。 “是我不该问,可总是会有人问。” 余百岁脸色有些发白:“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我现在觉得他刚才要是说太子殿下就好了。” 曹懒下意识的又点了点头:“是啊......如果他说的真是太子殿下反而好了。” 因为答案如果一直都是太子殿下,那其实没多少人信。 别说是余百岁问,就算是把大先生带回长安交给刑部,交给大理寺,交给御史台,交给任何衙门的任何人问。 如果答案是太子殿下,没有谁会真的相信。 虽然会对太子殿下的声誉造成一定影响,可最终的结果绝对不会闹的那么大。 大先生的回答偏偏是......张汤! 这个答案如果被刑部的人知道了,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大理寺的人知道了,马上就会引起一番巨大的风浪。 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张汤是无比坚定的太子党。 也许还是会有人说张汤安排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太子的地位本来就稳固。 可张汤这样的人,事事处处都走极端,他不希望太子殿下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胁,所以他不是没可能设局将二皇子殿下彻底踢出局。 阴谋论,人人都有,阴谋家,人人都是。 一旦这个消息传播出去,那全天下的百姓至少有一半人会信。 “弄死他吧。” 三奎想到的办法最直接。 三奎说:“这里是仰夜城不是长安城,抓了一个犯人不小心死了也很正常。” 余百岁看向曹懒,曹懒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说是真言药水作用之下,再加上迷魂术的作用,他死了。” 三奎说:“反正在西北也有人这样死。” 余百岁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一切都得等我师父到了之后再说。” 他看向三奎:“我们现在只是解开了一个大大迷局之中很阴暗的一个角落,敌人到底有没有其他安排我们还不知晓。” “如果我们在这杀了大先生也是在敌人的计划之内呢?可能会让我师父变得被动。” 三奎向来都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他做事追求的就是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 在他看来,现在杀了大先生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人死了,还有什么人能再说出幕后主使是张汤这种话? 可余百岁说的也很有道理,大先生被他们抓了,其实可以算是真正的敌人送给他们的,也许这不仅仅是一个布局,还是一个威胁。 是借用大先生之口告诉他们,你们预料不到的还有很多。 三奎思考片刻之后说道:“可是没人知道啊。” 曹懒问:“什么没人知道?” 三奎道:“此刻只有你我三人,你们两个不说,我现在把他杀了,别人如何能知道是我杀了他?” 他看向曹懒:“除非你我三人之中,有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曹懒:“你说话最好注意些。” 余百岁道:“三奎哥不要乱说,咱们互相猜忌就中了敌人的奸计。” 三奎依然平和且不带什么感情的说道:“我没有怀疑你们,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 这话在曹懒听来就是扯淡,他没有怀疑,但说的是他的想法,那他的想法不是怀疑又是什么? 余百岁理解三奎。 三奎是个冷静到了极致的人,他说不怀疑就一定不怀疑,但他想到了什么,也一定会说出来。 “又或者。” 余百岁道:“是敌人根本没有料到审问出来这些的是你我三人......”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曹懒,指了指三奎:“我们三个,就没有一个应该审问他的。” 余百岁和三奎身上都有百办的官职,可他们两个是叶无坷的部下。 这么重要的犯人,理论上应该等叶无坷到了之后再提审。 而曹懒身上连个官职都没有,更不该出现在这。 “所以要审问他的按理说是叶部堂,但叶部堂没来,敌人在这个时候把他送给我们,就说明他想让......” 曹懒说到这的时候停下,然后骂了一声:“我有罪,操......我居然想到的是陆侯。” 余百岁道:“那你确实有罪,外边跪着去。” 曹懒忽然醒悟过来什么:“就是叶部堂!” 余百岁:“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什么!叶部堂是内鬼!?” 曹懒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我说的是,他们就希望是叶部堂审问出这个结果,让叶部堂知道张汤这个答案,因为张汤对叶部堂太好了!” 余百岁怔住。 三奎也愣了一下。 “叶部堂不是中直公正吗?这个答案如果是叶部堂审问出来的那他是否上报朝堂?” 曹懒道:“他们希望就是由叶部堂把这个消息上奏朝堂,由叶部堂的嘴把这件事说出来,引起满朝文武震荡。” “到时候,不知有几人会骂叶部堂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哪怕是那些对张汤有所成见的人也不会先骂张汤而是骂叶部堂。” 他看向三奎:“到时候,叶部堂在朝廷之内就成了公敌......他连张汤都能不保护,以后谁还敢和叶部堂走的亲近?” “如此一来,别说是那些文臣,便是之前站在叶部堂身后的武将也会对叶部堂冷眼相看。” 三个人说到这的时候,心中都有些寒意。 “那......” 余百岁支支吾吾的说道:“那还等不等我师父来?” 三奎:“不等,我现在就杀了他。” 曹懒拉了三奎一下:“我们三个加起来有没有叶部堂聪明?” 三奎和余百岁同时摇头。 曹懒道:“那现在最合理的办法,是我们三个其中一个马上离开这赶去见叶部堂,把这件事如实向叶部堂禀告。” “在叶部堂来之前就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危害,只要他还没来,这件事就还有争取主动的余地,我们三个应该都相信叶部堂的智慧。” 三奎和余百岁又同时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的问:“谁去?” 就在这时候,门外留守的廷尉快步过来:“有客人到,说是求见叶部堂的,但他也知道叶部堂还没来,只是想先来这里等着。” 余百岁问:“谁?” “他说他叫晏青禾。” “晏先生?!” 余百岁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一支历来了仰夜城的西域商队正在顺着大路往前走着,队伍走的不快,其中不少人时不时回头看向仰夜。 他们虽然看不起仰夜,看不起白蒲人,可他们确实已经在这生活了很长时间。 他们习惯了仰夜城里无忧无虑,在以前甚至可以说无法无天的生活。 在西域,他们这些生意人不可能过的如此滋润。 在这,只要他们有钱他们就能肆意享受。 在被永乐号大规模的报复之后,万驼商行不得不选择离开这里。 每个人都憋着一股气,每个人都满怀怨恨。 可时局如此,他们也左右不了什么,西域人都不笨,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已经猜到了这其实正是大宁朝廷的意思。 陆昭南不可能希望仰夜城里的混乱持续下去,让百姓们不安的暗道势力早晚都会被清理掉。 现在,陆昭南不用一兵一卒就接连解决了永乐号的隐患和万驼商行,剩下的海生会也已经成了大宁战兵的走狗。 “马车里那个人是谁?” 有人低声问了一句。 走在车外的人的地位当然高不到哪儿去,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出现在队伍里的陌生人是谁。 “可能是哪位老爷的私生子?” 有人回答:“看起来那双眼睛跟咱们可不太一样。” 马车里的人是阔可敌君侣,他穿着西域人的长袍,用白色的围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坐在他正对面的是一位在万驼商行之中好像地位也不高的人,平日里那些西域商人还总拿他开玩笑。 说他长得好像女人一样,甚至还有几个西域人想拿他尝尝鲜。 没有人关注过,那几个对男人也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没多久就死于内斗。 不会有人想到一位黑武皇子在西域商人的队伍里,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是西域图伯国的皇子。 西域诸国,图伯国的实力能排进前三。 因为和大宁距离很近,所以图伯国和大宁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好。 西域诸国联合起来想要讨伐大宁的时候,图伯国也并未参与。 如今图伯国的国王已经年迈,不久之后他的长子马哈塔将成为图伯国的新君。 而坐在阔可敌君侣对面的年轻人,就是马哈塔的亲弟弟,图伯国的二皇子:图兰赞布。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因为他们两个人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 阔可敌君侣因为出身的缘故被其他皇子看不起,甚至总是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图兰赞布也一样,他的母亲是图伯国皇宫里的一位侍女,而他哥哥马哈塔的母亲,则是图伯国的王后。 图兰赞布从小就格外聪明,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就是他从小就让人看到了他格外聪明。 如此一来,比他大八岁,在他小时候对他极好的马哈塔逐渐产生了戒备心,甚至动了杀心。 老国王为了保护他,将他秘密送出图伯国。 老国王告诉他,不要再想着皇位的事,你就在图伯国之外做一个逍遥快活的人,永远不要回来。 在被迫离开家园的前几年,图兰赞布确实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马哈塔,除了马哈塔是储君之外,马哈塔还曾经多次前往大宁觐见大宁皇帝陛下,得到了大宁皇帝陛下的认可。 所以图兰赞布没有机会,一点都没有。 现在不一样了,他认识了另一个落魄皇子阔可敌君侣。 “怎么样?” 阔可敌君侣笑着问道:“在别人以为你又一次不得不逃亡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有些喜悦?” 图兰赞布笑了笑:“希望殿下的计划能够成功。” 阔可敌君侣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失败的可能了。” 他微笑着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突玉浑人没有任何赢的希望,就算一切顺利,从西南攻入大宁也太艰难了,西蜀道的崇山峻岭,会让突玉浑的军队寸步难行。” “所以我一开始定下的盟友就不是那个沿芒,而是你,殿下......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大宁必然会讨伐突玉浑,而你的祖国图伯国是突玉浑的北疆邻国,图伯国还是大宁的忠诚属国。” “只要大宁对突玉浑开战,图伯国的大军马上就会配合宁军南下,到时候.....为了表达对大宁的忠诚和自己的勇武,你的大哥必会亲征。” “所有人都认为我在大宁那我要谋的局就一定在大宁,可我却将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了图伯国,我的人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着你的哥哥出兵,我就助你成为图伯国君。” “我的计划一直都有蜀西南,但从来就不是蜀西南,而是西北,西北温家所在的西北,图伯国的大军可以顺利的攻取西北,而那个时候,大宁正在对突玉浑开战呢,或许还在分兵应对黑武帝国的南下。” “西域诸国从来都不团结,但别让他们闻到肉味,他们是打不怕的,只要图伯国拿下大宁西北,西域那群狼就会扑上去抢肉吃。” 阔可敌君侣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在心里感慨着。 真正的外交艺术,多美? 第六百七十九章我的弟弟啊 阔可敌君侣的笑容之中,透着一股让人稍显忌惮的自信。 他在大宁的出现,显得突兀而又狼狈,堂堂一个黑武皇子,身边竟然没有多少实力强大的护卫。 哪怕他在黑武是一个不被喜欢的皇子,可他既然是代表汗皇南下主持密谍分化大计,那黑武也不该不给他配备大量的护卫,也不该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他可以是不被待见的皇子,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臣子都可以不遮掩的看不起他。 可他死了,那他就是一个皇子,皇子之前没有不被喜欢四个字。 皇子死了,所有负责皇子出行安全的人,一个也别想得到好下场。 阔可敌君侣怎么能不得已,包括大宁在内,包括突玉浑,图伯国,甚至西域诸国,草原诸部,都被他谋算在内了。 突玉浑人外强中干逃不出他的眼睛,他很清楚突玉浑人那点谋略在大宁皇帝李叱面前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 突玉浑的灭亡在大宁皇帝陛下准许高真南征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大宁皇帝陛下征服白蒲之后,就用白蒲,西蜀道,再加上西北的图伯国,对突玉浑形成了三面合围。 然后大宁鸿胪寺还派遣了使团前往深毒,从目前的情况分析,深毒那边大概已经被大宁使臣说服,也要对突玉浑动手了。 大宁皇帝陛下的智慧在阔可敌君侣看来是上天俯瞰人间的智慧,根本不是人间人看人间的智慧。 深毒被大宁使团说服之后,大宁就完成了对突玉浑的四面合围。 最多三个月,突玉浑将面临灭顶之灾。 马哈塔,作为将来图伯国君的继承者,他急需得到大宁皇帝的进一步认可,急于得到图伯国民的进一步拥戴。 所以南征突玉浑,马哈塔必会亲征。 阔可敌君侣已经让大量的黑武密谍渗透进了图伯国,收买了大量的图伯国官员,甚至包括一些位高权重的老臣,以及有话语权的贵族。 他要帮助图兰赞布回图伯国发动政变,只要图兰赞布成为新的国王,大宁和西域之间最紧密的纽带就断了。 这个庞大的计划,不是阔可敌君侣一个人就能设计出来的。 如果阔可敌君侣不说,谁也无法想到与他一同构建这个庞大计划的人是谁。 “我......” 就在阔可敌君侣沉浸在自己布局精妙之中的时候,图兰赞布忽然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 “我回去之后真的能成为国君吗?” “当然能。” 阔可敌君侣道:“你的大哥为了南征立功,为了完成他成为国君之后朝臣的辛劳交替,他会带着他所有的亲信南下,不只是为了他自己谋求功业建立威望,也是在为他那些亲信争取功劳。” “等到打完了突玉浑,你的大哥就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而他的亲信,也会顺理成章的接替原来的朝中老臣。” 他看向图兰赞布:“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不出意外就一定会顺利实现。” “可是,你就是意外。” 阔可敌君侣道:“那些老臣,真的愿意退下去吗?真的愿意放弃权利?” 他笑了:“没有人可以那么高风亮节,如果有也是极少数。” “在你的哥哥南征之后,那些不愿意被取代的老臣就是你的忠实拥护者。” 阔可敌君侣道:“你只要让他们继续在图伯国掌握着一定权利,他们会替你扫除一切障碍。” 图兰赞布沉默了一会儿后,更为忐忑的问道:“那我真的要对大宁发起战争吗?” “当然!” 阔可敌君侣问:“你在担心什么?” 图兰赞布回答:“我担心图伯国根本打不过大宁。” 阔可敌君侣道:“我没有让你击败大宁,只是利用你与大宁开战而得到更多支持。” “只要你敢,黑武帝国对图伯国的援助就会源源不断,西域诸国就会以你为首。” “而且,我们在大宁内部还有一位很强大的盟友,为了帮助你得到大宁西北也做了很多事。” 阔可敌君侣看向窗外:“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安安全全的回到图伯,你就能成为至高无上的王者。” “当你那想要杀死你的亲哥哥回来的时候,图伯已经变了,他会跪在你的脚下,祈求你的谅解。” 听到这句话,图兰赞布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他好奇的问:“殿下,你说的那位,大宁之内的盟友是谁?” 阔可敌君侣摇头:“还不能告诉你,还不到时候,等到能告诉你的那一天,也许大宁都变了。” 他闭上眼睛。 “我也就能够带着荣耀回到我的家乡,去见我的父亲了。” 图兰赞布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原来,你也只是一个想得到父亲认可的儿子。” 他也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在后悔也在疑惑。 他表现出了的他聪明才智,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并非是想得到王位的继承权。 为什么他的大哥就容不得他?为什么父亲也无法保护他? 两个落魄的皇子,在同一辆马车里闭着眼睛开始思考过去,不久之后,又畅想未来。 与此同时,突玉浑。 当落魄狼狈的沿芒见到突玉浑那位志向高远的国君之后,他羞愧的跪了下去。 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的突玉浑国君,这位才到中年也被人称之为突玉浑雄主的男人,站在高处,俯瞰着他曾经信任的这位堂弟。 为了能和大宁一争高下,为了能取得中原那天下间最繁华锦绣的江山。 突玉浑国君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努力学习中原文化,他有许多来自中原的先生。 云上之王这四个字,就是来自他那些中原先生的称赞。 他还请他的先生们帮他取了一个中原名字:雄主。 他太喜欢这两个字了,他认为只有这两个字才配得上他。 “我很高兴。” 雄主俯瞰着沿芒,语气之中透着无边的寒意。 “我很高兴我的弟弟,很高兴虽然帝国损失了二十万大军,丢掉了帝国的荣誉,也失去了一位帝国军队的大将军和上百位将军之后,总算有一个人,我的弟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我很高兴,我的弟弟。” 雄主一边迈步走下阶梯,一边盯着沿芒说话。 “是我们家族尊贵的血脉保护了你吗?还是皇族历代先祖的英灵护佑了你?让你能在二十万尸山血海之中活着归来,我真该替你去拜祭一下我们的祖先,感谢他们的恩德和庇佑。” 听到这些话,沿芒瑟瑟发抖。 他不住的磕头,额头上的血像是几条小溪一样从脸上分路往下流淌。 地砖上的血则飞溅出去,因为他还在不断的磕头。 “云上之王,我的主人。” 沿芒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有罪,我有着不可推卸的罪责,我就算死一万次,也无法赎清我的罪行,可是我的主人,我想把真相告诉您,然后我就可以接受您的惩罚了。” “真相?” 雄主走到沿芒身前,沿芒在磕头的时候几乎触及到了他的脚尖。 那飞溅的血液,有不少落在他名贵的靴子上。 沿芒连忙后撤,跪着后撤,但不敢停下来磕头。 “是的,真相。” 沿芒说:“我们被人出卖了,我们是被盟友出卖了!” 雄主明显有些疑惑,眉头都皱了起来。 “被盟友出卖?你说的盟友是谁?是白蒲人还是西域人?还是黑武人?” “陛下,我的主人,是黑武人背叛了我们!” 沿芒抬起血糊糊的脸:“我在大宁西蜀道的布局,被黑武人出卖了,五千精锐,因为黑武人的出卖而被屠戮殆尽。” “这只是开始,我的主人,您想想,为什么大宁能那么快意识到我们的计划,为什么叶无坷能那么快赶去飞来山城,为什么高真打完了白蒲之后根本就没有留下的打算而是马上带兵回去了,他回去之后没有休整直接就到了边疆。” 沿芒的声音颤抖着,但语速极快。 “我的主人,黑武人背叛了我们的信任,那个叫阔可敌君侣的人,应该被千刀万剐!” 雄主皱着眉冷着脸问:“你最好能解释清楚,黑武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沿芒一路上一直都在想怎么能保命,一直都在想怎么能推卸责任。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夸大叶无坷的能力,可很快被他否定了,他必须否定,叶无坷的能力越强就显得他们越无能。 这是没意义的借口,反而会让国君更为愤怒。 剩下的能想到的借口不多了,唯一能让国君不杀他的理由就是黑武人。 可是黑武人为什么要背叛突玉浑? 在回到都城之前,哪怕是走进城门的那一刻,沿芒都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如果想不到的话,那把黑锅甩给黑武人就无法成立。 已经到了城门口还没想到合理解释,沿芒甚至都想干脆一头撞死在城门上算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群人,一群急匆匆出城往北去的人。 就是这些人,像是一盏灯点亮了沿芒的脑海。 所以在这一刻,他打算向突玉浑国君说一个谎话,一个弥天大谎。 只要国君相信了他这个谎言,他真的可能活下来,并且,还能继续得到国君的信任。 在国君雄主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沿芒坚定的抬起了头。 “因为黑武人从一开始选择的盟友就不是我们,而是图伯国!” 在这一刻,沿芒心中无比恐惧。 因为他这个谎话,听起来根本就不可信。 而想到了这个谎话,是因为他在城门口看到了几支来自渤海国的商队急匆匆的走了。 “你说什么?!” 雄主的脸色变了。 沿芒用最忠诚最认真的语气说道:“黑武人想要的盟友是图伯国,之所以先和我们结盟只是为了出卖我们。” “让我们突玉浑激起大宁的愤怒,然后大宁就会向我们宣战,图伯国是大宁属国,到时候必然也会南下!” “这个时候,黑武人就会借机和图伯国人结盟,推翻图伯国君的统治,选一个听黑武人话的新国君上位。” “如此一来,我们突玉浑吸引了大宁所有的兵力,我们和几乎从无败绩的宁军拼死交战的时候,图伯国就能出兵大宁西北夺取一片富饶的江山!” “黑武人也会趁机出兵南下,趁着大宁没有余力对抗的时候,抢夺大宁北方富饶的江山,而我们......我的主人!” 沿芒再次叩首:“我们成了牺牲品,我们成了黑武人奸计的牺牲品!我布局在大宁西蜀的五千精锐,我们那么多精锐的密谍,我们的二十万大军,都被黑武人出卖了。” “我的主人,我该死啊,如果我能早一些识破黑武人的阴谋,早一些看穿他们的诡计,我就能拯救陛下的士兵,挽回这一切灾难。” 他哭了,满脸血泪的哭了。 “我的主人,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并非怕死,而是想在临死之前让您明白黑武人的狠毒用心,不想让您继续受骗。” 沿芒磕着头说道:“我可以去死了,现在就请您下令,用五匹雄壮的战马,将我的身体彻底的撕裂吧。” 在他磕头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在这一刻,沿芒真的哭了,他知道自己总算是逃过一劫了。 雄主扶着沿芒让他站起来,然后转头从侍女手里拿过来一块手帕递给沿芒让他擦擦。 沿芒戏精附体,捧着那块手帕哭的撕心裂肺。 “我不久之前刚刚得到消息,在都城的图伯国商人正在陆续离开,我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大宁已成我突玉浑帝国的威胁,商人害怕战争,提前离开并不是什么异常之事。” “现在看来,是我有些大意了......” 他回头看向沿芒:“你是最了解黑武人的,也是最了解宁人的,我的弟弟,亲爱的弟弟,我要把这件事交给你!” ...... ...... 【先缓一缓更新的速度,十一月每天暂时两更,但肯定都不短,因为还要检查身体,看看是否需要摘了胆囊,我尽量存存稿子,尽量保证万一做手术的情况下不断更。】 【求月票,求各种票,求留言,求爱我。】 第六百八十章让人头疼的女人 这个世界很难以某一地为中心不断发展,这个世界也很难以某一地为中心不断改变。 除非这个地方在讲道理的时候没有人敢不听在不讲道理的时候所有人还认为这都是应该的。 讲道理的时候是文明的象征,不讲道理的时候是文明的另外一种象征。 而当这种文明出现之后,世界其实也没那么大了。 都在真理之内。 当突玉浑国君,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还给自己取名为雄主的那个男人在意识到他的帝国可能会成为另一种文明进化的垫脚石之后,他决定成为文明的一部分。 于是他接受了沿芒的建议,真诚的和大宁寻求谈判,并且接受大宁提出的所有条件。 且,愿意割让出一部分领土来表达低级文明向高级文明臣服的诚意。 这部分领土,就是不久之前刚刚被高级文明洗礼过一次的飞来山城。 以飞来山城为外起点向内平行推进三百里,作为贡品献给至高无上的大宁皇帝陛下。 沿芒在得到国君这样的允诺之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压在他身上的所有大山都不见了。 他轻装上阵。 再次换上了华美的礼服,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使团队伍朝着鹿跳关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他不仅仅是急于表现自己,也必须让他的谎言在被戳破之前完成和谈。 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个谎言导致了很多人的命运之轮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动。 但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在乎,只要他活着就好。 他实在是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派人昼夜兼程的赶往鹿跳关向大宁西南招讨使叶无坷送去他的亲笔信。 他毫不犹豫的把他说给国君的谎言,原原本本的又在心里向叶部堂说了一遍。 这封信很快就到了叶无坷手里,而叶无坷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震。 叶无坷当然看得出来,沿芒信里的信誓旦旦全都是一种臆测,沿芒根本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图伯国可能发生变故,也没有实际证据证明黑武人是幕后推手。 可叶无坷根据沿芒的信想到了之前他亲身遭遇的很多事,一直可以追溯到他才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 他想到了高清澄。 高清澄去无事村的时候显然有巨大风险,有人要杀她。 而要杀她的人在那个时候表现出来的立场,是代表渤海和东韩在大宁之内的密谍。 可是现在,叶无坷忽然间醒悟过来。 那个时候就想杀高清澄的人,是意识到了高清澄可能是破坏谋逆大局的关键。 因为在那个时候,叶无坷自己还只是一个刚刚离开偏僻山村的野小子。 没有人会把叶无坷看在眼里,哪怕叶无坷一路上的行为展现出了一定智慧。 所以那个时候高清澄就已经在某些人的必杀名单上了,且一定排在最前面。 想到这一层,叶无坷眼神里出现了一种他和大哥叶扶摇一起上山狩猎的时候才会有的冷冽。 为什么高清澄在那个时候是关键? 叶无坷也是后来才知道,高皇后有意让高清澄成为太子妃。 同时,温贵妃也和陛下提及过,希望把高清澄许配给二皇子李隆期。 但,高皇后是完全尊重高清澄自己的意愿,高清澄不愿意,那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再提第二次。 温贵妃则不同,温贵妃不止一次和陛下提及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高清澄可还不认识叶无坷,高清澄自己也不知道她会对一个来自东北边疆深山小村里走出来的少年心动。 温暖。 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叶无坷脑海之中。 温贵妃不止一次向皇帝提出想让高清澄嫁给二皇子,所以温贵妃不可能对高清澄动杀心。 温贵妃很清楚高清澄的分量有多重,得到高清澄帮助的二皇子,甚至可以说,犹如当年陛下得到了高皇后一样。 所以想杀高清澄的,只能是温暖。 很多事在这沿芒这一封信口胡诌的信里,让叶无坷找到了答案。 这一点,沿芒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想到。 站在鹿跳关的城墙上远眺,叶无坷的眉宇之间有一种极少出现的寒山冷冽。 “明知山主......” 叶无坷嘴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看起来那是多低调的一个女子啊,离开温贵妃身边之后并没有返回西北而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修身养性。 她在隐姓埋名的情况下还能靠她的才学和美貌,赢得明知山主的美名。 她就是想证明给某些人看,她的本事不输给高清澄。 在大典期间,回到长安城的温暖更是以谦卑的姿态见了高清澄,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就如同小时候一样的热络和谐。 “名字不太好。”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既然明知,何必要逆势而行。” 他在这一刻,有些感谢自己的敏感。 他是那么阳光开朗的一个少年,可他心中总是忧患。 他总是把所有事先往最坏处想一想,然后再尽力去把这最坏的结局打破。 所以在上次见到高清澄之后,叶无坷也写了一封信。 写给他最信任的人。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隐忍。” 叶无坷又自言自语一声。 “也真的狠毒。” 看着远方的少年,眼神里的冷冽越发浓了起来。 她,那个心肠狠毒心思缜密的女人,也预想到了一切。 温暖一定想到了叶无坷会在西南遇到大麻烦,一定想到了高清澄会离开长安往西南去给叶无坷撑腰解围。 所以如果高清澄死在西南,那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杀害高清澄的,就一定是想杀叶无坷的同一批人。 一群还做着春秋大梦的人,被高清澄这样一个小姑娘带着雷霆之威直接碾碎了那春秋大梦。 他们的恨意会有多浓? 而且那不是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不管是日月堂,还是敌国密谍,又或是被高清澄直接碾压的各大家族,都恨着这个少女。 少年深吸一口气。 他总算理清了过去他没理清的东西。 “内外勾结......” 叶无坷的眼神越发清明透彻,透彻到好像已经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远方。 他习惯了看向远方。 仰夜城。 曹懒坐在台阶上发呆了好一会儿,他几次张嘴都想说出他的想法,可是几次都忍住了,因为有人交代过他要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可实在是太难受了。 尤其是面临巨大且艰难的抉择的时候,保守秘密就像是无数根针在刺着他一样。 他看着发愁的余百岁,看着发愁的三奎,终究还是打算由他去解决一下这个难题。 “先给我一天时间吧,一天之后我们再来定谁去鹿跳关找叶部堂。” 曹懒起身往外走。 余百岁问他:“你去哪儿?” 曹懒道:“找一位高人请教一下。” 余百岁:“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我师父之外的任何人。” 曹懒道:“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和叶部堂一样可以信任的人。” 余百岁:“真是你爹?” 曹懒一边走一边说:“差不多吧,我一直当爹供着她。” 余百岁忽然间醒悟过来,他大步追了上去:“是不是......是不是?” 曹懒知道瞒不住,于是点了点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找到想找的人,轻而易举的做了那么多事还显得很轻松,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本事吧。” 余百岁:“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确实以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还偷偷的在心里佩服了你一下,当然只是一小下。” 曹懒想了想后说道:“既然你想到了,既然三奎兄也不是外人,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挨骂的时候你们要替我辩解,不是我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猜到的。” “没这么麻烦。” 院子外边,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头顶还带着一个垂着长纱帽子的女子缓步走入,她全身都包裹起来,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相貌。 然而在她说出没这么麻烦五个字的时候,余百岁和三奎的眼神全都亮了。 那少女,哪怕一身黑衣,走到任何地方,都是光明附体。 回到客厅里,摘下头上罩帽的高清澄看向余百岁:“你怎么还能变丑?” 余百岁:“哪里都好的一个小姑娘偏偏嘴臭。” 高清澄笑了笑说道:“哪里都好这四个字抵消了嘴臭这两个字,所以你长进了。” 余百岁:“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我丑关你什么事!” 高清澄:“不关不关,你都对,从小到大,我唯一相信始终看不上我的人就是你。” 余百岁:“我看得上你?你比爷们儿还爷们儿,自从七岁那年你一个过肩摔把我扔出去一丈远开始,我就不可能看得上你!” 高清澄:“哈哈哈哈......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余百岁:“我没夸你......” 他问:“你怎么来了?” 高清澄笑道:“因为有人惹着我了,你也是从小就知道我什么性子的人。” 余百岁:“谁这么想不开......” 他忽然明白了:“你是知道大先生被我们抓了,知道大先生被我们抓了之后一定会问出些什么,知道我们问出些什么之后就一定为难,所以你来了。” 高清澄道:“赌一把?” 余百岁:“赌什么?” 他们这些差不多一起长大的人之间,有一种很特别的舒适感。 他们彼此太了解,从小到大都是朋友,甚至,能忽略性别。 高清澄看向余百岁道:“就和小时候一样,我猜一个名字,猜对了算我赢,猜错了算你赢。” 余百岁立刻来了精神:“我就不信这次你还能猜对,这次保证能吓你一大跳。” 高清澄随手取出来一个叠好的纸条递给余百岁,显然她早就已经想好了。 余百岁迫不及待的将纸条打开一看,纸上只写着两个字:张汤。 余百岁马上就看向曹懒:“你这个叛徒!” 曹懒还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只看了片刻余百岁就懂了曹懒根本没机会通风报信。 他们三个是一块审问大先生的,然后三个人就没有分开过。 高清澄微微挑眉看着余百岁:“你小时候虽然事事处处都稀松,可不是这样输了不认的。” 余百岁:“爹。” 高清澄笑了。 余百岁道:“愿赌服输是他妈什么传统陋习,就应该破除!” 曹懒使劲儿点头。 三奎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曹懒会说一句他差不多把那个人当爹一样供着。 高清澄道:“要不要再赌一次,我把你问大先生的名字先后顺序说一遍,我说对了我赢,说错了你就能扳回一局。” 余百岁瞪着眼睛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当爹没够?我亲爹都不用这么一次一次的努力证明他是我爹!” 曹懒:“他不用,看得出来。”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 他一摆手:“不扯淡了,这事看起来好像挺难搞......爹,既然你猜到了那你是不是已经有应对的办法了?” 高清澄摇头:“没有,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送往长安。” 余百岁:“......” 高清澄道:“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有人安排了这些,那安排这些的人就一定还在仰夜。” 她看向曹懒:“老规矩?” 曹懒:“能打就应该一直打头阵吗?” 高清澄和余百岁同时点了点头。 曹懒哼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服气的说道:“明明我不是最能打的那个,每次都还得被当做最能打的那个来用。” 他问:“现在去哪儿?” 高清澄道:“不远。” “不远?” 曹懒和余百岁同时看向高清澄:“不远是多远?” 高清澄的视线看向前边那排房子:“在我来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客人刚刚到?” 余百岁马上点头:“是啊,是我师父的好朋友,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叫晏青禾。” 说到这余百岁马上反应过来:“不可能!” 高清澄微笑道:“你觉得,我真的是因为猜到了大先生会说出谁的名字所以才来的?” 前边那排房子里,客厅之内,正在喝茶等着余百岁他们过来见面的晏青禾微微苦笑。 他刚才看到高清澄从外边经过了。 “女人太聪明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第六百八十一章不该来啊不该来 高清澄带着聂惑走向前排客厅的时候,原本云淡风轻的晏青禾此时却已经坐不住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两人几乎同时到这大牢里是要做一样的事。 他来,是想确定一下高清澄是不是来了,至于大先生会招供出来什么他心知肚明,所以并无担忧,亦无期盼。 而高清澄来,原来是也不是来看那个所谓的大先生的。 也是来确定一下,他会不会来。 前排的客厅比后边那排房间都大一些,陈设也还不错。 这原本就是白蒲本地官府,只是现在差不多算半荒废。 如今陆侯主持仰夜军政大局,民事上的官员还没有分派过来,这衙门,就只有后边的大牢还用着。 叶无坷主张的政策如果真的推行十年,那这衙门可能真的要半荒废十年。 若按照他的计划执行下去,白蒲之内坐镇做主的就是军方,一切事物,归于军管。 晏青禾虽然有些坐不住,终究是没有起身。 第一次面对高清澄这样的女子,他不想还未交锋就输了气度。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晏青禾才很有礼数的站起来,用温和的笑容来迎接这个他认为的整个大宁之内,仅次于传奇女子高皇后的女子。 “郡主。” 晏青禾微微俯身行礼。 高清澄也以温和的笑容回应:“晏先生这是连虚情客套都省了。” 晏青禾道:“在别人面前我还能有些虚情,在郡主面前有一分虚情都是对你的不尊重。” 高清澄嗯了一声,径直走到座位那边坐下来,两个人这样的座位,看起来倒像是两个国家的代表在一个合适也舒适的环境下见面。 “晏先生亲自来,是想来看我来不来?” 高清澄坐下后笑着问了一句。 晏青禾点头:“回郡主,确实如此,我猜测郡主在蜀西南帮助叶部堂解决一些麻烦之后就会暗中来仰夜,叶部堂毫无后患之忧的去了鹿跳关大概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所以我特意来看看。” 高清澄:“有如此缜密思维,晏先生在日月堂才是那位真正的大先生?” 晏青禾回答的还是很快很诚恳:“日月堂不过是个玩具,本来也没有什么大先生二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被认可的方式,而满足他们被认可的期望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给他们想要的称呼。” “这大概是最廉价而又最实用的一种收获人心也控制人心的方式,这个方式放在小处如一家商行,便有了大掌柜二掌柜之类的称呼。” “放在大处如朝堂,便有了中堂,明堂,道堂,府堂,县堂之类的尊称,称呼上的认可,往往能让人身心愉悦,有些时候连实际利益都不必给他们,只需要给这称呼,他们就很乐意为你效力。” 他看向高清澄,语气很平和也很诚挚的说道:“归结起来不过六字:士为知己者死。” 高清澄道:“晏先生应该到长安去,把这些话说给吏部的官员们听一听他们一定获益匪浅。” 晏青禾微笑着回应道:“这些话哪里能随便说给不适当的人听,郡主是人间人但在人间上,这些话可以说给郡主,而吏部的那些官员,哪怕是吏部尚书正二品,也是人间人,未在人间上。” 高清澄微微点头,似乎对晏青禾的话颇为认可。 又或者,这些对于别人来说高深莫测的话在她这根本就起不到什么共鸣。 晏青禾语气温和的说道:“郡主来仰夜,大概也是想把所谓的日月堂真正的话事人找出来?” 高清澄回答道:“确实如此。” 晏青禾:“郡主是从什么时候怀疑这个人是我的?” 高清澄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晏先生觉得叶部堂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青禾道:“人间罕见的纯人。” 高清澄又问:“若他真的是晏先生说的纯人,那这种纯人招人喜欢吗?” 晏青禾:“能共情者,能同理者,能心向往之,便明白叶部堂才是世上最招人喜欢的人。” 高清澄就那么看着他。 晏青禾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我给自己设定的人物角色好像稍有些不妥。” 他像是在认真回想。 “一个志在云游四方,宁与山匪做兄弟不喜与朝廷中人打交道,看似淡泊名利,又真诚直率,有些过于轻易的与叶部堂交心了。”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所以郡主是在听闻我这个人的时候,就已有怀疑?” 高清澄道:“他曾怀疑你身份不纯目的不纯,可后来还自责觉得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他的区别就在于此,你说他是纯人而我不是。” 她看向晏青禾:“然而晏先生若是不来白蒲,我都要自责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晏青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能不来我当然也就不来了,毕竟再晚些时候见叶部堂才最合适。” 他依然真诚:“我已经在叶部堂那留下了个好印象,叶部堂可能还认为我是亦师亦友般的人物,所以我就该按照原来的计划一路北行,在长安再假意与叶部堂相遇。” “那个时候,我与他分开大概一年之久,再见时候,喜悦之情必会冲淡怀疑之心,稍加时日,我就能与他成真正的至交好友。” 他说到这,遗憾之情愈重。 “可世上总是有些事不尽如人意,人能预测风云却左右不了天象,人能辛勤耕种却控制不了收成,古人说不如意者十之七八,不为过。” 高清澄点了点头:“归结起来就五个字:你说了不算。” 晏先生脸色稍稍难看了些:“郡主这话......直刺人心。” 高清澄语气平淡温和的说道:“刚才晏先生说日月堂不过是和玩具而已,此时晏先生言语之中又稍显悲凉,原来晏先生也知道,你自身也只是玩具之一?” 晏先生微微摇头,又点头。 “玩具,高级些的。” 他说:“不过我最欣慰的是如郡主这样的人,竟是单独为我来一趟仰夜,无论胜败,我也有些满足。” 高清澄道:“晏先生有个小小的缺点。” 晏青禾道:“请郡主赐教。” 高清澄:“度人而不自度,知人而不自知。” 晏青禾微微一怔,然后笑问:“就是自大?” 高清澄:“我从显圣山来。” 晏青禾又愣了一下,然后自嘲一笑:“原来如此。” 和谢虞卿相比,他这个高级些的玩具就好像真的有些算不得重要,当然,是局限在这仰夜一地。 放眼整个中原江山之内,晏青禾自认他对大宁的影响还是远远高于谢虞卿的。 “我们差一点在显圣山相见。” 高清澄道:“我知道晏先生登上的时候,还想着时机稍稍早了些。” 晏青禾道:“若郡主在显圣山上这样相见,那我除了束手就擒之外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他问:“郡主为何不在显圣山将我拿了?” 高清澄道:“本想放个风筝。” 这般直率回答,确实有些伤了晏青禾的自信。 高清澄依然温和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有必要和你提一下,乔玉楼虽与你只见过两次,但他觉得,你不是个好人。” 这话说的就更直率了些,连一点婉转的意思都没有。 “乔玉楼对你的评价也不是很高,觉得你行事稍显急躁而又过于自信。” 高清澄道:“晏先生自己应该能想到,他是为何怀疑你的。” 晏青禾点了点头:“他在见段有章的时候我故意上楼,在楼梯与段有章貌似偶遇对他说了几句话,大概就是......当断则断。” 他说:“乔玉楼确实是个聪明到了极致的人,若他做官应该比徐相那般阴谋城府也不弱几分。” “他也很会演戏,永乐号腥风血雨原本都是奔着他去的,可他却未伤分毫,连名声都没有一点受损,甚至还得到了更多同情,同情就能转为支持。” “他说我心急了些也确实如此,我若自己去见谢虞卿显得有些意图明显,借他之手带我上山,再见谢虞卿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从显圣山急匆匆下来便是醒悟到了这一层,连我都能一眼看穿段有章那不安之心,乔玉楼与他朝夕相处七年,又怎么会看不破?” “有时候真是尴尬,我在安慰乔玉楼的时候还说,人都会演戏,只是有的人戏好有的人演技拙劣,当时我本来是想埋伏笔以自夸,没想到他才是演技好的那个。” 高清澄问:“晏先生来仰夜是算到了我来,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不把晏先生当成在仰夜的头号对手,晏先生当然也没把我当成仰夜的头号对手。” “你我来,首要目标都是为了谢虞卿,不过......” 高清澄看向晏青禾问道:“我不轻视晏先生,晏先生也不轻视我,以你之才,既猜到了我今日现身,那先生是如何安排杀我,有货哦这,先生如何安排脱身?” 晏青禾很真诚的回答:“我一直都喜欢利用人心,让人能真心实意的为我效力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但我一直都不信任别人,尤其是涉及我自身生死。” “我知道郡主在长安十几年半数读书半数修行,也知道郡主剑术通神,便是一品高手,也难以在郡主剑下侥幸活命。” “当年郡主在东韩险些遇害,那时候郡主依然还在藏锋,郡主是想让那些盯着你的人觉得,你的剑不过如此。” “我既知道这些,又敢出现在郡主面前,除自信外,别无长处。” 高清澄说:“叶部堂说你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行侠仗义之心,看来他有些时候确实傻的可爱。” 晏青禾:“也是我仰慕叶部堂之所在。” 他起身:“若我今日还能脱身,料以后郡主与叶部堂必会将我视为一生大敌,若能如此,我心满意足。” “看你能不能走!” 站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骤然出手,长剑宛若游龙一样出鞘出招。 聂惑的剑法比起高清澄来说当然差了不少,可她能成为廷尉府监察卫的指挥使就足以说明她的实力。 这一剑,天下九成修士不能挡。 晏青禾没挡。 他身形向后一退,大袖轻甩,人又生得文质彬彬,看起来便有了几分仙气。 轰的一声! 毫无征兆,晏青禾身前忽然就凭空出现了一道火墙。 火焰在瞬间就升腾起来,火墙从地面到屋顶连成一片。 骇人的热浪直接将聂惑逼退,而晏青禾人已经到了靠近后窗的位置。 他长袖轻轻一甩,呼的一声后窗竟然也莫名其妙的燃烧起来。 后窗外,随时准备突入进来的三奎也被这火焰逼退。 三奎是这世间最适合做刺客的人,所以在潜藏之术上也极少有人能胜过三奎。 他悄无声息的到了后窗,随时准备出手保护高清澄,也随时准备出手,把这个他曾经也尊敬的晏先生一击必杀。 然而莫名其妙出现的熊熊烈火,让三奎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进来。 其中隐含的意味则是......三奎所在,晏青禾早就察觉到了。 “我不该来,真不该来。” 晏青禾双袖一甩,整个客厅里到处都是火焰,而且火焰燃烧的速度极快,只短短片刻而已,客厅就完全被火海吞噬。 他的声音,就在火海之中飘飘忽忽的出现。 “请郡主转告叶部堂,若非各为其主,我与他真该是世间一对能流传佳话的知己好友。” “他虽然有诸般成就,万千思谋,可我知道若天下安稳世道太平,他更愿意寄情于山水......我亦如此。” 砰地一声,火焰突破了屋顶,烧穿了一个大洞。 晏青禾腾空而起,飞出去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火球! 就在火球出去的一瞬间,黑小子曹懒徒手一把朝着火球里抓了过去:“你屁话真多!” 砰地一声,火星四溅! 那火球竟然真的只是个火球,里边没有晏青禾! 后窗那边,三奎被逼退的位置,又一团火球冲了出去。 也是在这一刻。 一剑光寒。 ...... ...... 【求票票票票啊】 第六百八十二章无上之力 真正高手的对决,除了在技击上的比试之外还有心理上的比试。 毫无疑问,高清澄和晏青禾两人不管是在武技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人间佼佼者。 当初连叶无坷都无法察觉出来身负修行的晏青禾,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一方大豪都没有被识破过哦的晏青禾,毫无疑问,是隐藏的绝对高手。 所以连三奎的藏身之处他都能轻而易举察觉到。 换做别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敏锐。 三奎是可以做刺客之王的人,他的藏匿技巧已近乎登峰造极。 晏青禾,胜于三奎。 他不但能隐藏自己的气息,隐藏自己的修为,还能隐藏自己的人格。 他是那么复杂的一个人,且还没有错乱。 晏青禾可以和各行各业的人成为朋友,他孤身一路行走万里,结交了那么多人,每一个都真心的把他当知己看待。 这就是他的能力,他有无数人格一样,可以和各种人格的人迅速亲近起来,让人以为他是同类。 这也是叶无坷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唯一判断失误的一个人。 叶无坷天生的敏锐在一开始让他就对晏青禾产生怀疑,可晏青禾这种多重人格的迷惑力又让叶无坷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高清澄之所以如此冷静,是因为她是旁观者。 晏青禾的隐藏能力可怕到,可能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不只是叶无坷,这也是高清澄遇到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对手。 不管是在智力还是武力都不输于她不输于叶无坷,甚至......在某种层面,他高于两人。 比如这火球是从何而来? 以高清澄的认知,一时之间都想不出来这世上有什么功法可以把修为之力直接转化为火焰。 而且那火焰不是障眼法,是真的炽烈火焰。 迷惑了三奎,迷惑了曹懒,火球从后窗冲出去的那一刻,高清澄的剑到了。 这一剑要说没有技巧,可以说真的一点技巧都没有,可是不管从力度角度还是出手的时机,又达到了剑法技巧的巅峰。 一剑,洞穿火球。 可是晏青禾还是没在这个火球之内。 他从正门缓步而出。 “其实我没有料到今天会有这样一场战斗。” 走到门外的晏青禾,此时好像又变了一种人格。 他高高在上,他睥睨一切,他像是一个掌控着绝对力量的神一样,看不起人间的一切。 “既相遇不可避,既相识不可藏。” 晏青禾右手缓缓抬起来,拇指和无名指相扣,其余三指笔直向上。 “那便都领教一下。” 他看向三奎,只是看向,哪怕三奎此时藏身在一棵树后边,依然躲不开他的视线。 “领教你的刺杀。” 他话音一落,三奎藏身之处的那棵树忽然就烧了起来,树干莫名其妙出现了火焰,而且迅速就形成了巨大的火势。 火势只是遮掩。 噗的一声,三奎左边肩头被一股他紧急察觉到的真气洞穿。 若非被他察觉,洞穿的就不是他的肩膀而是他的心口。 树干上,火焰遮掩之下,有一个极小的洞口。 三奎迅速后撤的同时将伤药取出来,那是姜头亲手配制的,药效极佳,他抓了药粉按在伤口处,与此同时已经找到了下一个藏身的地点。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做出分析,就算是天下间已成名多年甚至排在刺客榜最前边的那几位也不可能比三奎做的更好了。 “你反应一流,藏匿之术一流,刺杀技巧也是一流,只是......杀的人还不够。” 晏青禾看着三奎选择的下一个藏身处,而三奎此时竟然还没有到那个地方。 他伸手指了指,三奎即将到达的地方腾的一下子也冒起火焰,三奎的身形不得不停下来,也是在这一刻三奎再次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 他迅速抬起手,将匕首挡在自己的咽喉前边。 当的一声! 莫名出现的锐气正好击中三奎的匕首,巨力之下将三奎撞的横移出去。 “如若今日你可不死,几年后刺客榜上前三必有你一席之地。” 晏青禾说着的话的时候看向屋顶的曹懒:“你也不要只顾看着。” 在他说话的时候,曹懒身下突然冒出来一个火球,冲破屋顶飞了上去,曹懒被迫从屋顶掠了下来。 在他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晏青禾的身形忽然就到了。 他好像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根本没有离开原地,可他已经到了曹懒的落脚点。 “你修的很杂。” 晏青禾说着话的时候,一拳轰向曹懒的心口。 曹懒没有任何闪避的可能,在双脚将要落地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他也一拳轰出。 两个人的拳头在这一瞬碰撞,曹懒随即向后倒飞出去。 不是两个人的拳劲相差巨大,而是曹懒出手的时机好到无可挑剔。 拳之力,在于脚。 脚不接地,力无从发。 晏青禾这一拳打的正是曹懒要落未落的时候,光靠自身之力与他对拼一拳的曹懒用的只能是无根之力。 在曹懒向后飞出去的同时晏青禾发力向前,一把抓向曹懒的咽喉。 “以天下第一的财力培养出你这一身本事你爹不亏,他一文钱都没有白花。” 说着话的时候,他那只手就几乎触及到了曹懒咽喉。 剑光。 只要晏青禾触碰到曹懒的咽喉,他的咽喉也必然会被高清澄一剑刺穿。 嗖的一声! 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晏青禾的身形回到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这是高清澄从未遇到过的事,她从未有过两剑都没能成功的时候。 “我害怕你。” 晏青禾却没有丝毫得意。 他指了指三奎:“将来的刺客之王,但现在距离成为刺客之王还有很长一段路,所以不足为虑。” 他又指了指曹懒:“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的真正的战士,就算是军中最强的武者也不过如此,你差一些的,也只是经验而已,几年后,你必入超品,可现在,你也不足为虑。” 他最终看向高清澄:“我怕你,你的剑已经两次险些要了我的命,如果你了解了我,稍稍调整剑锋,我已经死了两次。” “两剑没有杀死我不是因为你不强大,而是因为情报上的欠缺,这归功于我自己的隐藏......我现在害怕的是,我再出手几次就会被你看破。” 高清澄的眼睛微微眯着。 片刻后,她忽然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读书读到超品境。” 晏青禾脸色一变。 “果然还是低估你了,我以为我再出手几次才会被你识破,你只用两剑就看穿了我,而这两剑应该是你故意试探。” 晏青禾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怕的女人。” 他微微仰起头,似乎是看向天空。 “读书多好......每一本书里都会有让人明悟这个世界的道理,每一种知识只要你认真研学就能让你掌握一种力量。” 他似乎有些感慨:“我之所以欣赏叶无坷,就是因为......他真的和我很像,他是真的能从读书之中找到力量也得到力量的人。” 他再次看向高清澄:“你是我不得不认可的第二个人。” 他像是有些自责:“我明知道你也读了很多书的,却总是在心里莫名其妙的习惯了轻视女人,这不对,以后我会改正。” 说完这句话,他的儒衫无风自起。 两袖之中有极为雄浑的内劲沛然而出,紧跟着,这两股修为之力忽然就燃烧起来,形成了两道火龙。 一道火龙直扑三奎,一道火龙怒向曹懒。 他明明最忌惮的是高清澄,可却没有一招攻向高清澄。 两道火龙带着无边的威势,瞬息而至。 曹懒深吸一口气,脚下生根,双拳齐出,拳劲在出拳的那一瞬间与拳头外边一尺左右打出了近乎音爆似的的威力! 砰地一声,拳劲将火龙击碎,巨大的力度碰撞之下,曹懒的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后滑退。 而另外一边,三奎靠着绝强的身法不断闪避,连续躲过了那条火龙的追击,紧跟着三奎一抖手,匕首与火龙擦肩而过飞向晏青禾咽喉。 可晏青禾不见了。 他在出手的瞬间身形就向后飞出去,速度快的普通人的眼睛完全跟不上。 可就在他身形暴退足有一丈远的时候他又忽然向前疾冲,因为他好像已经感觉到了高清澄的剑就在他必经之路上等他。 他预料到了,所以他后退本来就是迷惑人的。 他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拉着一样,绝对不只是他自身的力量让他的速度能这么快。 转瞬而已,他就到了高清澄刚才所在的位置。 他向后退,再快也骗不过高清澄的眼睛,所以他坚信高清澄会在他后退的时候给他一剑,于是他冲向高清澄刚才的位置。 他还是低估了高清澄。 高清澄的剑就在原地等他。 然而就在三奎和曹懒几乎都确定,高清澄这一剑就可以把晏青禾刺落的时候,晏青禾的身形拔地而起,违背了力量原理一样直飞向上。 可他还是低估了高清澄。 他两次判断高清澄要出剑,高清澄两次都没有出剑,就在他拔地而起的那一刻,人在一丈高空之上,剑光起。 这一剑出招的时机,速度,力量,还有角度,无懈可击。 这一剑,就连晏青禾自己都明白,他应该要死了。 可他没死。 在千钧一发之际,晏青禾忽然又在半空之中向后疾飞出去,紧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身影就迅速飞过来,和晏青禾互换了位置。 是他的年轻车夫。 车夫双手发力,两条胳膊上的肌肉在一瞬间将衣袖都崩开了。 啪的一声,他将高清澄的长剑接住。 双手一拍,将长剑夹在两掌之间。 在这一刻车夫爆发出一声怒吼,脖子上都青筋毕露。 剑还在他掌间穿行,他已经拼劲了力气,爆发出所有的潜能,可剑还是在靠近他的咽喉。 剑尖已经刺穿了他的皮肤,不需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刺穿他脖子的时候,他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也违背常理的向后飞了出去。 在这一刻,高清澄眼神释然。 她空了三剑,史无前例的空了三剑。 可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馁,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因为她已经看清楚了所有。 也许换了叶无坷来,换了叶扶摇来,甚至是换了太子殿下来,都没有她看穿的更快。 远处墙头上,站在那的晏青禾伸手将倒飞回来的车夫接住,然后两个人转身飞纵出去。 三奎发力要追,高清澄拦了一下:“不必。” 如果别人说不必,那可能是担心追上去会有意外,高清澄说不必,连三奎都坚定的认为就是字面意思:没必要。 高清澄道:“他这样的人,外边还有不少布置,我需要先看看。” 她飞身落下,走到了晏青禾刚刚站的地方。 蹲下来,她用剑锋在地上挑起来一根很细且透明的绳索,如缝衣服的线一样细。 在晏青禾的脚印下边有一个很小的洞,像是被铁钎刺过一样,洞口大小,和筷子插进泥土留下的痕迹差不多。 高清澄为了稳妥起见,从腰畔的挂包里抽出来一双很奇特的手套戴好,两只手拉着细线发力,那细线展现出来的弹力让她微微吃惊。 紧跟着,她起身走向燃烧的屋子,在屋门口不远处再次蹲下来,仔细观察地面后,伸手捏起来一些近乎无色的粉末,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起身之后,将刚才的过程在脑海里重现了一遍。 晏青禾的靴子应该是特制的,能将很坚硬的突刺刺入地下,细线缠绕在突刺上,他飞身而出到了一定距离,细线会把他拉回去。 在半空之中晏青禾之所以能不停的违反常理的移动,是因为那个年轻的车夫接应,两个人身上都有这种细小但弹力极强的线,所以他们才能在半空之中互换位置。 至于火焰。 高清澄又看了一眼那些粉末。 “知识,无上之力。” 第六百八十三章谁为螳螂谁为黄雀 “没有把我留下他?” 余百岁好奇的问,他武功不好,轻功一流,所以他的眼力是没有问题的。 他当然看的出来三奎这样的近乎巅峰的刺客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接近晏青禾的把握了,而曹懒好像并没有尽全力。 好武艺,高清澄有留手。 “他不该出现在这,虽然我一直都在和他说预料到了他出现在这。” 高清澄没有往四周看,只是声音压低了些:“他故意出手,不是想证明他有多厉害,是他在引我出手。” 余百岁一开始没懂,哪怕他足够聪明反应也不能这么快。 三奎似乎不如余百岁聪明,可三奎马上就懂了。 “有人在看。” 高清澄道:“他们是想杀我,可以晏青禾的实力也没把握杀我,所以引我出手,一定还有至少一个实力与晏青禾相当,甚至可能胜于他的人在暗中看着。” “他们大概也会害怕,害怕没有将我一击必杀把握的时候出手会反被我杀死。” 余百岁马上问道:“可他们既然出手了,难道就不怕你加强防卫?” 高清澄道:“既然来了,就该是已有应对。” 三奎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以前向姜头请教兵法的时候,姜头和我讲过一种。” 他回忆了一下姜头说过的后继续说道:“有一种打法叫围点打援,就是假意攻打敌人一个重要的目标,迫使敌人的援兵不断的赶来,而真正的目的不是打那个目标,而是打这些援兵。” 余百岁一直觉得三奎行事有些冲动,因为三奎向来不喜欢留余地。 此时听三奎说完,余百岁不得不对三奎佩服起来。 “虽然是我师父和你说的,但你能马上就醒悟到也是十分厉害了。” 余百岁道:“如果三奎猜中了敌人的想法,那他们......” 余百岁当然知道高清澄身边一定还有高手保护,刚才晏青禾出手就是想试探一下深浅。 不只是想试探出高清澄的实力到底如何,更想试探出高清澄身边有多少高手藏于暗处。 不必高清澄自己决定,一旦在暗中保护她的人确定这里有涉及生死的危险,马上就会召集更多人手过来。 “他应该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藏不了多久了。” 曹懒道:“所以才会主动暴露出来,想以此探明郡主隐藏的实力。” 高清澄倒是依然平静。 试探实力这种事,从来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距离大概四里左右,原来白蒲王在仰夜的行宫最高处,有两个身穿灰色布袍的人都举着千里眼看着。 虽然晏青禾与高清澄的交手已经结束,可这两个人显然还没看够。 他们不仅仅是想看清楚高清澄的剑法,他们也想看看在大牢四周到底有多少人在,想动,但因为没有高清澄的信号所以没动。 “这个妮子有些本事。” 其中一个灰袍客说了一句。 另外一个灰袍客点头:“她空了三剑,可三剑都没有尽全力,晏先生在演,她也在演。” 两个人不但装束相同,连样貌看起来都几乎没有差别。 这是一对双胞胎,应有三十几岁年纪。 两个人似乎对藏匿之术亦有很深造诣,哪怕只是一身灰袍并没有太多遮掩,可借助光线,环境,已经行宫屋顶上的灰黑色,他们几乎隐形了一样。 “虽然看了,但等于没看。” 左边的灰袍客有些遗憾:“晏先生以身入局,我们却没能看出必杀的破绽,有些浪费了晏先生的苦心。” 右边的灰袍客道:“不浪费,如果不看这一场,下次我们出手的时候更没把握。” 他们两个都是从大宁西北来的,他们都善于用刀。 西北似乎盛产刀客,而且在江湖上西北刀客极为有名。 经常跑生意的人都听说过,做大生意的雇佣护卫,最喜欢雇佣的就是西北刀客。 西北刀客有两样好处,第一是人狠刀法好,他们极少有应付不来的场面,第二则是讲信誉,只要他们收了钱就一定把事情办完,要么他们从头杀到尾,要么他们死。 西北刀客也有一样不好,就是随时涨价。 越凶险,价钱涨的越猛。 传闻在西北一带,刀门的数量极多,还有一个说法,其实西北那些有名的刀门其实都出自一家。 传闻在旧楚立国不到百年的时候,西北出现了一个刀王。 此人以一把无鞘刀出西北走天下,从北方江湖杀到南方江湖,传闻之中,一生数百战,只输了一次。 这人到了大楚都城大兴城之后,因为过于嚣张,引出了一个无名剑客出手,当时比试是封闭的无人观战,可那一战后刀王立刻离开大兴返回西北,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叫薛亚夫。 薛亚夫创建了一个刀门,明明修行的是天下间最狠厉最霸道的刀法,却给他的刀门取了一个很不匹配的名字:太平刀门。 他所创的刀法,也被他命名为太平刀法。 到他离世之后,他的六个儿子不和,纷纷对外宣称继承了他的衣钵,每一个都说自己传承了最正宗最厉害的太平刀法。 然后西北就有了六个太平刀门。 什么真太平刀门,第一太平刀门,正宗太平刀门之类的。 到后来,西北的刀门,名字里带太平两个字的越来越多。 以至于几百年后,现在每一个从西北走出来的刀客都说自己是师承太平刀。 这两个灰袍客就是太平刀传人,而且是真正的太平刀传人。 他们是孪生兄弟,哥哥叫薛进,弟弟叫薛出。 晏青禾给他们两个人的命令有两个,第一是要仔细看清楚高清澄的出手,第二是找机会干掉潜伏在周围的高清澄的护卫。 这两个命令他们已经无法完成第一个了,因为他们没有看清楚高清澄的底细。 至于第二个,他们有把握。 在观察的这段时间,他们发现了至少五处有人潜伏,这五处藏身的人,都是高手。 不过既然能被他们看到,他们就有把握杀了这些人。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晏青禾也安排了其他人在另外的地方藏身观察。 “怎么也要做点什么,不然晏先生真的会有些生气吧?” 薛出起身:“左边三处交给我,右边两处交给你。” 薛进嗯了一声:“城门口往里走大概三百步有一家铺子的面很好吃,有西北风味。” 薛出:“你什么时候尝过?” 薛进:“没尝过,路过的时候闻了闻。”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你杀三处拿钱多,你请。” 薛出笑了笑:“好。” 两个人准备一左一右从宫殿高处下去,就在即将下去的时候他们同时止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后边一排宫殿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也是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 虽然也穿着灰色衣服,可这个男人显然不懂得那么多藏身的技巧,哪有藏身的人那样笔直笔直的站在高处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懂得藏身的人,站在两个绝对高手身后已不知有多久,薛进和薛出,完全没有察觉。 如果他们不回头准备下去,依然没有发现。 他们在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他们。 “好像有些麻烦了啊。” 薛进说。 薛出说:“现在不知道的是有多麻烦。” “只好试试。” 薛进脚下一发力,直接从这排宫殿的屋顶朝着后排宫殿飞落。 人还在半空之中,刀已斩落。 站在屋顶上的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却好像不正常,因为他转身就走。 这不合常理,能悄无声息到了这个距离的高手却根本不想出手。 那一刀落下的时候,整个宫殿的屋脊都被斩断。 以为长衫客或许并没有那么强大,于是两兄弟决定先解决这个。 哪怕长衫客真的是那么强大,现在也已经没有收手的余地了。 既然已经动手,那就解决了再说。 三个身穿灰色衣服的人,像是三只灰色的飞禽在屋顶上迅速掠远。 刚刚从大牢院子里撤出来的晏青禾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神一变。 “蠢!” 晏青禾发力向前。 可也是在这一刻,一直都是他最信任的人,那个年轻的车夫,看起来竟然有些力不从心。 晏青禾刚刚明明检查过,虽然那一剑刺伤了车夫的一点皮肤,见了些血,但绝不可能伤到要害。 然而事实上,车夫看起来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他连忙扶着车夫问道:“你怎么了?” 车夫张了张嘴,张嘴的那一刻嘴里大量的血液向外溢出来。 晏青禾脸色变了。 他刚才真的已经看过了,那伤口浅到甚至不需要用些金疮药。 “对不起了先生......” 车夫跌倒在地上,手伸出去死死的攥着晏青禾的肩膀。 他嘴里还在不断的溢血,所以说话的声音不但含含糊糊还断断续续。 隐隐约约的,晏青禾只听清楚了其中几个字。 “先生......你斗不过......天道。” 晏青禾眼睛都有些红了。 “天道?什么是天道?” 晏青禾扶着车夫:“我把你救回来,天道也阻止不了我。” 他抱起车夫就要加速掠出去,车夫却把他的手臂攥的更紧。 “先生......” 车夫在生命最后的一刻,说出了他一直想说但一直没敢说的话。 “就算你走到那一步了......你也证明不了什么,你要让人在乎的,也没有人在乎。” 车夫的眼睛没有闭上,可已经没了气息。 “高清澄!” 晏青禾猛然一声暴喝。 他想转身回去,可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 似乎每个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一段不愿提起的过往,而他不愿提起的过往之中唯一陪伴他的就是这个年轻的车夫。 曾经,是他的书童。 而在更远处。 薛进和薛出,这两个太平刀门年青一代的佼佼者,终于追上了那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 确切的说,是那个人停了下来。 在一个空旷处,四周无人烟。 这里空旷到,方圆百丈之内都没有一户民居。 薛进冷笑:“来了又走,走了又停,这是何故?” 长衫客回答:“我有不伤及无辜的把握,但你们没有,所以只好把你们带的远一些,这里很好。” 他像是一个谈及无数次同一个话题的人,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情绪波动。 “我是等一个没人的地方,你们是在等什么?” 薛进薛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跨步出刀。 “太平刀。” 长衫客淡淡道:“我上次见的时候是有人给我演示了一遍,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他不是太平刀传人,但他比你们用的好很多。” 他只是轻轻的,缓缓的抬起了双指。 他的衣衫单薄,身上有没有带兵器一目了然。 薛进和薛出都断定他没有兵器。 可当他抬起双指的那一刻,剑意沛然。 第六百八十四章到底为什么 薛进和薛出两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是一品上的武境修为。 但两人联手,就有超一品的实力。 他们是孪生兄弟,自幼就一起修行刀法演练配合。 为了锻炼他们兄弟二人,他们的父亲从他们十几岁开始,就强行要求他们匿名出去历练。 打赢了打输了都不准提太平刀门,而且不许用太平刀法。 两兄弟自幼修行的就是太平刀,可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让用,一开始,着实没少吃亏没少受苦。 偏偏就是如此历练,让他们两兄弟的武学进境速度奇快。 他们不停的更换姓名,让不同的名字在西北江湖上扬名立万。 十几岁开始,行走江湖七年后回到家里,他的父亲在这一刻才真正的传授他们太平刀的秘技。 也是在这一刻,太平刀的真正刀意他们两兄弟也才体会到。 当初开创了太平刀门的薛家老祖,为何是回到西北之后才真正体悟到了太平刀?是游历江湖一圈之后才开创了刀门? 太平刀,又被薛家的那位老祖称之为破千家。 他从年轻时候开始游历江湖,不断挑战各宗门的高手和江湖散修。 那个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太平刀。 经历了几十年的江湖洗礼,薛家老祖回到西北之后开始闭门研修,他这一生与无数人交手,唯一的要求就是如果他赢了,对方就要把修行的功法告诉他。 他几十年来击败了上千人,学到了上千人的功法。 回到西北之后,他开始不断的揣摩,以刀法破这千家的功法,然后将这些刀法汇聚起来,再一点点凝练。 最终才有了太平刀到传承,太平刀之所以无敌,其一是因为本就是破千家的刀法,其二,是因为那位薛家老祖是不世出的绝世天才。 薛进和薛出走过了和薛家老祖几乎相同的道路,但毫无疑问他们走过的是低配的道路。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修行太平刀的进境远非寻常人可比。 他们的父亲薛千澈曾经说过,若他们两个人能专心致志,在配合上达到心意相通,那就可以施展出当年薛家老祖三分之一的战力,可斩超品初境。 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极高的战力。 毕竟这个天下那么广大江湖那么深远,真正的超品强者数量依然是少之又少。 “真的太平刀,果然还是有几分可看,虽然你们两个施展的太平刀,也只算有五成真正的刀意。” 长衫客看着面前两个喘着粗气的年轻人,若非是心中生出怜悯之心,薛进和薛出两兄弟,此时便不是只喘粗气那么简单。 “你们太拘泥于形式。” 长衫客道:“你们两个想完美继承太平刀的一招一式,可太平刀的精髓其实是没有那么固定的招式,太平刀的刀法,是从千家武学之中而来,当年你们薛家的老祖甚至摒弃了他早年创造的刀法,竟是为了让他的子孙后代好学一些。” “并非是你们薛家老祖早年创造出来的刀法不如太平刀,而是他天纵之才,他可以用的刀法你们根本学不来,为了子孙后代着想,他才会创造出以破千家为基础的太平刀。” 长衫客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像是一位博学先生。 “真正凌厉霸道的刀法,是薛家老祖年轻时候创造出来的周天刀法,最初三百六十五招刀法,到他二十五岁精炼到五十四招刀法,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周天刀法他只留下了七招。” 他看着那两兄弟:“你们显然不会,以你们的资质应该也学不会。” “你胡扯!” 薛进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真气消耗过于迅猛导致他气力不支。 所以连怒斥一声,都显得没有那么足的气力。 “我薛家的刀法,你懂得屁!” 薛进道:“是我们兄弟两个没有继承来老祖的全部刀法,可薛家太平刀怎么能由你随口点评,你能胜了我们,比起我薛家老祖来说却有万丈差别。” 长衫客点头:“我比起你们薛家老祖自然不如,但我也见过真正的周天刀法。” 薛出怒了:“你放什么狗屁!我薛家根本没有什么周天刀法!” 长衫客微微摇头:“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薛进道:“我们两个都没有见过,你又怎么可能见过!你实力强于我们,赢了就是赢了,何必拿我薛家传承胡说八道!” 长衫客轻轻叹息:“虽然一定要杀了你们,但在你们死之前,我决定还是让你们见见什么是薛家真正的霸道刀意。” 他手里没有刀,但没有关系。 就像他手里没有剑依然将薛进薛出逼到绝境一样,修为到了他这样的地步,手中有没有兵器,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他可以双指为剑,也可以化掌为刀。 “当年薛家老祖走遍天下,并非是真的想挑战天下修士。” 长衫客道:“他自己很清楚,他能修成近乎无敌的刀法,完全是因为他自身天赋异禀,所以他担忧,他的子孙后代根本学不到他的刀法刀意。” “于是开始闯荡江湖挑战天下宗门,从西北一路挑战到江南,他大半生见识到了超过一千高手的武艺,以此为根基创造出适合资质一般的人也能修成的太平刀。” “周天刀法,才是薛家老祖的大成之术。” 长衫客跨步向前:“这是第一式,我以两成功力施展,你们两个当以全部实力抵挡,且看你们能挡住几式。” 一刀落。 万物灭。 这一刀出手,似乎风云变色。 薛进和薛出的脸色比风云变得还要厉害的多,瞬间两人脸色就一片煞白。 两人刚才还有些不信,可这一式刀法出,他们两个哪里还敢有丝毫留力,不得不都用出全部实力去抵挡。 一刀。 薛进和薛出同时倒飞出去,两个人跌落在地的时候,胸口都有一道几乎从上到下的伤口,可怕的是刀意之下他们的血竟然没有往外流。 像是被封住了一样。 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血往内流,伤害更重。 “原来你们两一式都接不住。” 长衫客又是一声轻叹:“天下武学绝技,传承下去何其艰难。” 薛进剧烈的咳嗽着,他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你......你为什么会这样的刀法!你到底是谁!你从何处见过这样的刀法!” 薛出则近乎于凄厉的吼道:“你到底和我薛家有什么关系!” 长衫客语气平和的说道:“当年你们薛家老祖行走天下,破千家武学,最后一站去的是旧楚都城大兴,这件事你们应该知晓。” 薛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身为薛家嫡传弟子我当然听过!老祖他最后一战就是在大兴城,与一位无名高手闭门切磋,虽不知胜负,可那一战后老祖便返回家乡......” 说到这他脸色又变了,眼神里已经从震惊转变为无边的恐惧。 “老祖......老祖曾留言,太平刀可破千家武学,唯独......唯独有一样武学,他自己也没能破。” 薛进颤抖着说道:“你是,你是当年大兴城里那个无名剑客的后人?!” 长衫客微微点头。 “你们薛家老祖破千家武学,积累到了如此地步才敢进大兴城,是因为他知道,他也早有想法,从离开西北的那天他就在谋划,最后一战就是要去大兴,就是要去挑战那名剑客。” “那剑客也非无名,只是他身份特殊所以只能无名,若他身份传扬出去,说不得会为大兴城招惹来无数事端,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什么,而不是想不断的接受挑战。” 长衫客道:“积累千家武学,还有周天刀法,薛家老祖也没能破了他的第一千零一个对手的剑法,所以太平刀唯一的天敌,就是那位剑客的剑法。” 薛进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恐惧和震惊在这一刻消散于无形。 他释然了。 “原来你是那位天下第一剑客的后人,这就怪不得了,连我家老祖也不是你祖辈的对手,我们两个输了也就没什么不服气的。” 薛出道:“我们的太平刀在你眼里都是破绽,原来是因为你修行的剑法是太平刀唯一克制不了的武学......这非老祖之错,是薛家子孙后代无能。” “若我薛家再出一个如老祖那样的人物,定能相处克制你家剑法的刀法。” 薛进道:“输在你手里我们认了,能从你手中见识到我家老祖一式刀法我们也满足,原来薛家的刀法,竟然威力如此之大。” 薛出道:“是我们无能,若真能继承周天刀法,那我薛家于天下武学面前,依然俯视群雄。” 薛进叹道:“可惜,以你我资质,刚才那一刀我们都学不到。” 长衫客:“你们还是低估了薛家老祖的实力,我刚才那一刀只用我两成功力,而我就算以尽全力施展周天刀法,也远不及你们薛家老祖。” 薛进眼神里有了一种无尽的向往:“当年我薛家老祖和你老祖那一战,究竟有多可怕......” 片刻后,他忽然说道:“若我薛家有人来替我们报仇,你尽可对他说明,我们两个死在你手里并无怨恨,或许这便是薛家子弟的宿命。” 薛出点了点头:“这只是输了,不算仇恨,可惜......我们的父亲得到消息必然还是要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的时候,薛进忽然喷出来一口血,此时此刻,他胸腹之内也不知道已有多少血液淤积。 刚才那一刀的霸道之处就在于能封住血液外流,刀意随着灌入内府的血液肆意破坏。 薛进靠坐在那,眼神已经逐渐涣散。 “前辈......我家学之中并无记载,当年老祖败给的剑客是谁,那剑客所用之剑法又是何称呼,前辈,可否在我们两个临死这之前告知?” 他问出这句话后,奄奄一息的薛出似乎也又有了些精神。 两兄弟都死死盯着长衫客,眼神里都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战败的不甘。 “楚皇剑。” 长衫客回应了他们两兄弟临死前的请求。 “楚皇剑?!” 薛进猛然又喷出来一口血,眼睛也睁大了些:“难道前辈是杨氏皇族的后人......那,那我们又是在做什么?” 他看向薛出:“我们又是在做什么?” 薛出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他也同样喊出了这句话:“前辈是杨氏皇族后人,我们又是在为谁做事?” 两兄弟在这一刻好像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一样,再加上伤势深重,在喊完这句话后,同时气绝。 第六百八十五章最好别惹 杨悲从来都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如果放在以往任何一天薛进和薛出可能都不必死。 因为放在以往任何一边,薛进和薛出都没有试图对高清澄动手。 杨悲有很多身份,在他看来最不起眼的身份是一位超品宗师。 他最看重的身份,是父亲,高清澄的父亲。 所以薛进和薛出的死亡在杨悲站在他们两个身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杨悲对这两个死去的杀手也不会有什么悲悯之心,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烂好心的人。 他只是稍稍有些感慨,感慨江湖绝学不得继承所以一代一代的在没落。 薛家的亲传弟子竟然都没有见过那位薛家老祖的周天刀法,反而是杨悲随手就能用出。 他有些淡淡悲伤,不是因为谁死了。 在距离大概几里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悲伤,这个人在不久之前还自信有必胜把握,哪怕在仰夜这个局中出现了两个变故,但他依然有把握。 可现在,他的自信好像被摧毁了,他的双目之中只剩下仇恨,无边的仇恨。 与他相依为命的车夫死了,死于高清澄的剑。 更确切的说是死于救他。 如果当时在半空之中两个人没有完成换位的话,那死去的人就是晏青禾。 是啊,就算再算无遗策的人也终究会有疏漏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一生从不犯错。 他算到了高清澄的实力深不可测,也算到了高清澄必然继承了那几乎无解的楚皇剑法。 所以他没有把薛家两兄弟安排在这。 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破解楚皇剑法,去见识楚皇剑法,因为他不会,他没见过。 除了已经死去的车夫之外,没有人能明白也没有人能理解晏青禾对楚皇剑法的执念。 车夫在临死之前说,让他离开这,不要再去想着谋什么大局,不要再去想着证明什么。 车夫说,一切看似精妙绝伦的算计在天道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天道,人间的天道从来不是什么真的天道,而是帝王威。 晏青禾抱着车夫的尸体朝着远处掠去,他是那么想杀回去马上为车夫报仇将高清澄杀死。 可他是个理智的人,从来都是。 悲伤刺痛了的他心,歇斯底里的痛,却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几年前,他招纳了薛家人。 不只是薛进和薛出,还有更多的薛家人。 但那个时候晏青禾并不是为了什么大局而招揽了薛家人,他以为可以在薛家人那里得窥楚皇剑法之门径。 然而他失望了。 薛家子孙后代,竟无一人见过楚皇剑法。 晏青禾知道薛家那位老祖的故事,那可是靠着一把刀,一双眼睛,就能破掉且记住千家武学的天纵之才。 按照道理,薛家老祖不可能记不住楚皇剑法,只要记住了,不可能没有一点流传。 然而薛家的子孙后代非但没有见过楚皇剑法,甚至连薛家老祖最霸道的周天刀法都没有传承。 在那个时候,晏青禾才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力。 哪怕他已经算计的无比精妙,哪怕他已经找到了别人很难找到太平刀门的真正传人,可他距离楚皇剑法,还是那么遥远。 直到他确定自己之前的布局能将高清澄引到西南来,引她远离天道之威能完全庇佑的长安城。 直到今日他冒险见到了高清澄,冒险亲自出手来引高清澄用出楚皇剑法。 他再一次失望了。 他不知道高清澄是不会楚皇剑法,还是高清澄已经聪明到猜到了他的用心。 所以从始至终,高清澄只出了三剑,这三剑,还都是最为简单的刺。 这样算什么剑法?就连三岁的顽童给他一根细细的竹竿他也知道往前刺。 晏青禾非但没有看到楚皇剑法还失去了最亲密的同伴,失去的还有他不愿提起却占据了他整个内心的过往。 他在这一刻选择听从车夫的劝告,最起码他要他的同伴安葬。 高清澄...... 现在回想起来,晏青禾越发确定高清澄其实猜到了他的用意和身份。 所以才会在车夫的身体里留下了楚皇剑法的剑意,残忍就在于,晏青禾看不懂,体会不到。 他知道自己这个出于私心的布局会死多少人,也知道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每一步落子。 现在他后悔了,在一刻之前他都没有丝毫后悔之意。 如果有一双眼睛可以从仰夜城的正上方放下俯视,就会看到在仰夜城很多地方,尤其是在大牢四周,正在厮杀,正在流血,正在不断的有人死亡。 他布置在大牢附近的人,正在被高清澄布置的高手清剿。 然而没有人能想到,以身入局的晏青禾依然不是这个局中最大的那条鱼。 在仰夜城的最高处,一座已经不知道建成多少年的佛塔顶层,有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轻人正在看着晏青禾的狼狈,但他却好像根本没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 他身上的白色僧衣与之前被杀死在大牢里的那两位白衣僧几乎相同,不同的是他身上还有一件金色袈裟。 不久之前,他曾乘车出现在将军府门口。 他曾亲眼看着陆昭南将两名白衣僧关押入狱,而他,也在不久之后被陆昭南逼迫着离开仰夜城。 那个时候的他好像很无奈,面对陆昭南的时候没有一点招架的办法。 哪怕是到了后来数百名突玉浑人被陆昭南骗进仰夜,又在仰夜城的大街上屠戮殆尽他也没有现身。 哪怕是他知道那两个被关押在大牢里的白衣僧已死,他也还是没有现身。 这些人的生死在他看来完全不值得在意,他也想看看高清澄会不会用出那传闻之中天下无敌的楚皇剑法。 晏青禾的狼狈,让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突玉浑大弥禅宗金顶禅寺的时候,他的授业师父告诉他说,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活在别人的业中,你看到的每一个在你命运之中出现的无关紧要的过客,都和你的身份相同,因为在别人的业中,你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那个时候他问过师父,如果我有一箱金子被强盗夺走了,那这箱金子是他命运里的东西还是别人命运里的东西? 师父说,你被抢走的金子落在谁手里那就是谁的,你将来若能抢回来那就还是你的。 这似乎不像是一位禅宗大师应该有的回答,可这向来就是大弥禅宗的思想。 但不全是。 他师父说,你被人抢走了一箱金子是你无能,你挥霍掉了都不算你无能,但被人抢走就一定是你无能。 而你不能抢回来,那就是更无能。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他好像更加明确了自己此生要做什么。 哪怕做不到,也不能就此让人认为他是无能之人。 师父还说,大弥禅宗为什么要寄居在突玉浑这样一个小国?且为了这个小国能崛起而付出那么多? 就是因为大弥禅宗在深毒被别的宗派抢走了国教之位,所以大弥禅宗就一定要抢回来。 不止要抢回来大弥禅宗在深毒的地位,还要让大弥禅宗成为全天下所有国家的国教。 他师父很喜欢他,喜欢他眼神里那种对于失去东西的不甘和要抢回东西的狠厉。 所以在他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就成了大弥禅宗的法身罗汉之一。 大弥禅宗有数百名有资格穿上白衣的僧人,却只有四位法身罗汉。 晏青禾以身入局,是他的眼睛。 但晏青禾没有想到,他也没有想到,他更不在乎的薛进薛出两兄弟那边,竟然有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所以人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貌似不经意的错过。 年轻的白衣僧人转身走下这座佛塔,他大概看明白了高清澄这个女人身边藏了多少高手。 他从佛塔上下来,在佛塔最下面一层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无聊的中年男人正在等他,因为无聊,已经用脚尖在地上勾画了不知道多少字。 “看到你想看的了?” 中年男人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声,似乎白衣僧看清楚多少他并不在意,他之所以要问,也仅仅是因为两人现在还是合作关系。 “没有。” 白衣僧回答的很快。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不过看到了你们温家安排的那些人被对手的人几乎杀绝了。”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对于这样的话他好像依然不在意。 “第一,温家的人在你们的布局里就是做这个的,他们拿了你们给的好处去冒同等价值的风险,死与活,都是应该的。” 中年男人说:“第二,我不姓温。” 白衣僧嗯了一声:“你姓苏,你不姓温,但你是整个温家之中我唯一还能看上眼的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死的那么快。” 中年男人还没有反驳他的话,站在门口的那个看起来火辣热情的女子先开口:“你死一万次他也死不了,你烂成枯骨他也死不了。” 白衣僧看了那女子一眼,哪怕明知道这个白衣僧有着举手之间就能杀死她的实力,可她却依然没有丝毫恐惧,毫无退避之心的与他对视。 丝毫不落下风。 “女人疯起来,果然比男人可怕。” 白衣僧一边走一边说道:“接应了晏青禾之后就可以离开仰夜了,杀高清澄的计划从来都不在仰夜城内。” 中年男人对这种命令式的口味也不在意,在意的还是那个女子。 她叫谭卿雪,她向来是个不怕死的人,为自己不怕死,为苏木山她更不怕死。 哪怕只是为了维护对于苏木山来说都不算重要的东西,她也不怕死。 “你对他下命令的时候最好想想给了他什么,如果没有想匹配的东西那你最好客气些。” 谭卿雪依然用针锋相对的眼神看着白衣僧:“说的好听些我们是合作,说的直白些我们是受雇。” 白衣僧没有因为这样的针锋相对而真的生出杀心,他只是看了谭卿雪一眼,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谭卿雪额前吹着的那一缕发丝就断了。 “不杀你们,就是你们能得到的好处之一。” 白衣僧迈步走出佛塔。 苏木山好像并没有因为谭卿雪被威胁而出手的打算,他弯腰捡起来那一缕发丝装进自己口袋。 就好像他的女人被威胁了,也一样与他无关。 但,在这一刻白衣僧忽然止步。 没有回头,白衣僧语气稍显有些不平静的说道:“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举动。” 苏木山耸了耸肩膀:“希望你也引以为戒。” 在白衣僧脚边,有一小段飘落下来的白色腰带。 等白衣僧走了之后,谭卿雪跳起来就要抱着苏木山的脖子在他脸上啃一口,苏木山推着她的额头阻止了她。 “我就说你比他厉害。” 谭卿雪笑:“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护着我,哪有男人不护着自己女人的道理!” 苏木山:“我不比他厉害,他是故意没接我那一招,故意让我削掉了他一段腰带,因为他暂时还离不开我。” 谭卿雪:“男人心眼真多。” 她问:“听说真正与男人能心意相通的是男人?” 苏木山点了点头:“就像真正了解女人的是女人一样。” 谭卿雪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我从进城的那天开始就不喜欢这里,一切都不喜欢。” 她问:“离开这之后,就是你最后要为那个女人做的一件事了吧?如果你帮她做完,那你欠她的是不是就都还清了?” 苏木山说:“是啊,我和她说好了,再为她解决最后一件事我就离开中原。” 谭卿雪:“去哪里去哪里?” 苏木山:“去一个没有女人的地方。” 谭卿雪愣住,然后一拳打在苏木山肩膀上:“还是不要我?!” 苏木山笑道:“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你刚才不也说过了吗,最能与男人心意相通的其实还是男人。” 谭卿雪一边走一边恨恨的说道:“一会儿老娘就去噶一个回来塞在那,以后老娘也是男人了。” 苏木山愣住:“这是什么狗屁想法!” 谭卿雪:“噫!你在乎了,你是不是在乎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在乎的。” 她挽着苏木山的手往外走:“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高清澄对不对?虽然我可喜欢那个女孩子了,觉得她独立且强大,可若真的这就是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就一定帮你。” 苏木山严肃起来:“这件事不用你插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愿意跟着我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不准你对任何人出手,尤其是高清澄。” 谭卿雪笑着问:“你是在乎我吗?你是怕我被那个小丫头杀了吗?哈哈哈哈......开心。” 她一边走一边问:“那如果我真的被那个小丫头杀了,那他们要杀的人岂不是变成你的仇人了?不好不好,我可不希望你为了给我报仇而去亲自面对那个小丫头。” 她说:“有男人保护的女人,最好别惹,谁都一样。” 第六百八十六章执念与始终 “你说山河长在吗?山河若不能长在那还有什么能长在?” “人不长在,山河当然长在。” “山之前是不是山,河之前是不是河,并非一成不变。” 晏青禾站在山腰,看着远处那座模样模糊起来的仰夜城眼神有些飘忽。 他身边没有人,所以他当然也不是在和谁对话。 他身后有一座土坟,新坟。 他些话,都是他和他的车夫,也是他的伴读,更是他的伙伴以前说过的。 “我曾走过很多地方,听过许多当地人讲的故事,看过许多古籍,然后我才发现山河并不长在,苍蓝江边的那些山一年比一年小,每年都有坍塌,也许几百年几千年后,山就不在了。” “山崩塌落入大江,大江截流不知道改向何处,于是河也不在了,一千年能看到山河,一万年还能看到山河,一百万年一样有山河在,可,那不是同一座山同一条河。” “比山河还不长在的是人,比人还不长在的是业,今日这几亩薄田是你的,明日可能就成了别人家的,今日这些银钱是你的,明日就成了别人家的。” 晏青禾自言自语至此便停顿下来。 这些话都是已经死去的同伴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而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晏青禾并不在意。 虽然他从心里认可他的书童就是他的家人了,可在他心中依然还是觉得书童只是个书童。 书童的学问,怎么可能超过他呢?就算不是超过,又怎么可能及的上他呢? 此时回忆起来,他才明白书童要说的话不是山河,不是田地,不是银钱,甚至不是一件东西。 是执念。 他知道晏青禾的执念是什么,所以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言辞委婉的劝说。 可晏青禾从来都不把这些话当做什么忠告,什么良言,什么贴心话。 他只是当做一个小书童跟着他读了一些书之后的卖弄,是想得到他认可的表现。 直到在这仰夜城里,小书童在临死之前才用直白的话语告诉他,执迷于曾经失去的,将会失去更多。 “山可能不是那座山了,河可能不是那条河了,可大地还是这片大地,天空还是这片天空。” 晏青禾自言自语道:“执念也不是执念,执念是活着的目标,勇气,和理由。” “死去的人听不到你说的话,你也不是在说给死去的人听。” 年轻的白衣僧出现在晏青禾身后,在那座坟边。 他手里拿着一朵不知道从何处采来的白色鲜花,俯身放在坟前。 “我和你有不要的经历,却有相同的行为。” 白衣僧缓步走到晏青禾身边站住,也看向远方,但他看向的不是那座仰夜城,而是更远更远的地方。 人的眼睛终究有穷极之处,比更远还远的地方其实是看不到的。 “我也曾不止一次如你这样劝说自己,时而劝执迷,时而劝放下。” 他们两个,看起来长相竟然有几分神似。 白衣僧说:“后来座师告诉我说,别人劝你放下不外两种,一是为你好,怕你放不下反而伤了己身,二是为别人好,怕你放不下夺走别人已经占有的东西。” “座师说,这两种人不管说什么其实不重要,为你好也罢,为别人好也罢,他们都是劝别人放下,而一旦你自己开始劝自己放下,那你得到的绝不会是释然,是宽容,甚至劝放下得到的也不是放下,而是懦弱。” “凭什么我在失去东西之后还要接受别人劝说的放下?凭什么连我自己都要劝说自己放下?” 白衣僧侧头看向晏青禾:“我走进禅寺,你走向天下,我们走了不一样的路,可我们得到的一定相同。” 他的视线在晏青禾脸上稍作停留后,就再次看向远方。 “你知道我走进禅寺要修行的从来就不是放下,禅经佛法能让我体悟到的也不是释然,我能在禅经佛法之下还能坚持己见,那便无人可以摧毁我之信念。” “而你打算以双脚丈量天下,并非是想知道这中原江山到底有多大,你是想知道,我们曾经失去的有多大,你走过的每一步看到的每一幕都不会让你释然,一定会让你更为执着。” 晏青禾微微点头。 白衣僧道:“这几年来你我很少再有书信往来,但你我到了什么地步彼此都很清楚,我们沿着分别时候就设想好的路线走着,最终在这里汇合。” “这是出现了偏差,因为本该汇合的地方是万里之外的长安,是那座窃贼建造起来的天下第一雄城,是在那里看一看我们失去的天道。” 晏青禾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在大弥禅宗修行的禅经佛法好像也不是很正经,你也没经过什么释然放下和宽恕之类的洗礼。” 白衣僧微笑。 “去突玉浑的时候,我哪里知道大弥禅宗和别的禅宗不一样。” 他看着远方说道:“那年我们一起面对绝境,去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的,那一天我还和你说过,若真的成了,放下也就放下。” “可是当天就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当天就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绝望......你我当时也是坐在这样的一座山上,也是一起看了这样的落日。” “然后我们决定分开走,我们要修行,你选择行万里路我选择读万卷书,可是现在看来,你行万里路但没有悟到该悟的东西,反而是读万卷书有所成,而我......读了万卷书也没有用处,反而是万里路让我明悟。” “如果我们当初走向彼此的选择,也许现在的成就与明悟会更好些,不过也好,走了错路但最终还是得到了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力量。” 原本好像更应该少言寡语的白衣僧,此时话很多。 原本喜欢说话的晏青禾,此时却显得有几分安静。 两个人好像真的有什么错位的人生,又或者他们都在尽力表现的和对方亲近,用对方的生活方式,来证明他们彼此的关系。 “他说......我最终证明不了什么。” 晏青禾在安静了许久之后才回应了一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那座新坟。 “不能证明什么?” 白衣僧因为这句话而神情肃穆起来:“我们已经证明什么了,所有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 他也回头看向那座新坟。 “我刚才说,不管别人劝你什么都是别人在劝别人,有真心也没十分真心,唯独他......哪怕劝你的话我不喜欢,我也无法否认他是十分真心的想劝你,想帮你。” 晏青禾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们真的是要夺回什么吗?” 他问。 白衣僧没有回答,他读了那么多禅经聆听了那么多佛法,也无法回答。 “脱离迷途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良久之后,白衣僧问。 晏青禾思考片刻后回答:“往前走。” 白衣僧笑了,这次的笑容之中尽是释然。 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晏青禾说:“如果我们能确定往后走就一定会找到来时路,那就不是迷途了。” 白衣僧的笑意,越发释然。 “现在可以回答你的话了。” 白衣僧说:“我们不是想夺回什么,想夺回什么只是往前走,在迷途之中往前走。” 他看向晏青禾:“你选择以身入局让你我看清楚我们本该拥有的东西,可我们没有看到,所以我们依然在迷途之中,往前走是唯一正确的方向。” 他双手合十,微微俯身:“过往一切不究不问的不是圣人,是傻子,前路迷茫便回头的是懦夫,原地驻足不知所措的是更大的一等一的傻子懦夫。” 他转身走向山下:“希望下次我们再聊及这些的时候已经不是往前走,而是回望来时路,往前走是迷途,走出去回望的时候前路就没有迷途了,那时候所有过往,都可付之一笑,什么是放下?得到了才能放下。” 晏青禾嗯了一声:“配酒。” 白衣僧笑了笑:“出家人,不能喝酒。” 晏青禾没理会。 白衣僧道:“不是笑谈。” 他走下山,没有走向仰夜城。 晏青禾也走下山,下山之前又一次回望那座新坟,他要走的方向也不是仰夜城。 在另外一座山上也有两人在落日之下远眺,一男一女。 苏木山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落日在地平线上不停的用红色渲染着离别,他在想为什么是红色?或许是因为红色最醒目?最容易让人看到,最容易让人记住? 是吧,毕竟有人形容过:残阳如血。 “她当年到底救过你几次命?” 坐在他身边的谭卿雪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她真的很好奇苏木山这样的人究竟能欠下多大的人情。 “傻。” 苏木山回答:“人只有一条命,所以还能救几次呢?第一次不救,就没有以后了,以后就算还有一次两次无数次,最该记住的还是第一次。” 谭卿雪:“你还给她的可不只是一条命那么简单了。” 苏木山:“又错了啊,除非是我把这条命还给她,死在她面前,不然的话,只要活着,不管做什么,都抵不上那条命。” 谭卿雪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让苏木山都有些吃惊的话。 她说:“那你还了她吧,我们现在就回去,当着她的面还给她,你那一条如不够就搭上我这一条,反正你死了我总是要死的,我们手拉着手把命都给她,下辈子就一定不会这么艰难。” 苏木山沉默了很久。 谭卿雪也等了很久。 “如果我死了可以还掉我欠的人情,那当然可以去死,可我死了,就还不掉另一份人情了。” 苏木山看向谭卿雪:“我死,与她两清,却与你无法两清,我与你的两清是要活着算的。” 谭卿雪瞪大了眼睛:“你想和我两清?!” 苏木山:“你以前如何待我,我追之不及,那我以后加倍待你,到你我相依为命终老的时候大概就能两清了。” 一句话,一句听起来并没有多美的情话,却让谭卿雪这样在无数人眼里的放荡女子,瞬间红了眼睛。 “你是个王八蛋。” 谭卿雪说:“天下最大的王八蛋。” 苏木山笑着回答:“我最多只能是个王八,最大的那个王八蛋得由你来下。” 谭卿雪又一怔,然后莫名其妙的哇的一声哭了。 “我们放下好不好。” 她此时此刻再也不是那个看起来火辣放荡的女人了,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生死都不怕的女人了。 她只是一个终于得到了回应终于拥有了爱情的小姑娘。 “我们现在就离开这,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个窝,生一大群小王八蛋好不好?” 苏木山犹豫片刻,回答:“我与她的始终终究还是要有终,我与你的始终就在与她的终为始,我们的终会是在我和你提过很多次的地方,找一个窝,生一群小王八蛋。” 他深呼吸。 “三条命。” 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谭卿雪问:“什么三条命?” 苏木山回答:“她帮我送终了我的爹娘,还给了我一碗饭。” 第六百八十七章查一查他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不完全相符。” 高清澄坐在马车上,她的车缓缓在仰夜城中穿行。 赶车的不是聂惑而是一名年轻的廷尉,到此时高清澄已经不想再隐藏行迹。 “小姐的意思是,他们没有尽全力,似乎是想看到什么,但想看到的和小姐预料的又有些出入?” 高清澄看向聂惑:“心思比原来要细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聂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她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这段时间始终都在做一件事,一件对她来说格外格外重要的事,这也是她为什么在观察案情的时候表现的比原来更细致入微。 她把叶无坷从离开无事村之后接触到的所有案子都调了出来,每一份卷宗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不止一遍。 然后把叶无坷在这些案子之中所做的推理也都仔细看了,还很认真的做了笔记。 当她看的足够多了之后就发现,叶无坷查案和她以前查案的思维方式根本不一样。 所以她开始尝试用叶无坷的角度看每一件事,看每一个人。 “昨天我去见老爷。” 聂惑说:“老爷告诉我说,那两个孪生兄弟是西北薛家的传人,用的是太平刀法,但显然没有继承来薛家老祖的真正刀意。” 高清澄点了点头,昨天聂惑已经和她提起说这件事了。 聂惑说:“老爷还说,那两兄弟临死之前好像遭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在知道老爷用的是楚皇剑之后。” 她看向高清澄:“老爷怀疑,他们还是在为杨家的人做事。” 聂惑道:“可是这说不通啊,杨迹政早就被廷尉府严密监视,他在西蜀的作用就像是一朵花,招蜂引蝶。” 高清澄:“哪里来的这些虎狼之词。” 聂惑脸又一红。 这个性格比男人还要冷傲的女子,今天这一早就已经脸红了两次。 高清澄:“是不是偷偷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籍。” 聂惑马上摇头:“没有!” 高清澄:“看着我的眼睛。” 聂惑不敢看。 高清澄:“果然有。” 聂惑:“就是一些章回体的小说罢了,情情爱爱的没什么可看的,我只翻了几页,没意思就不看了。” 高清澄:“唔?” 聂惑:“真的!” 高清澄微笑。 聂惑:“小姐你笑什么,我真的只翻了几页,我才不会喜欢那种东西,看的人肉麻死了。” 高清澄还是微笑。 聂惑:“不跟你说了。” 然后试图转移话题。 “杨迹政在西蜀,那些试图谋逆的人都以为他还是那杆大旗,可实际上,他只是陛下放在西蜀道的一枚棋子而已。” “如果说薛家两兄弟乃至于整个西北太平刀门都在为杨家效力,又不是杨迹政,还能是谁?” 她再次看向高清澄:“老爷说,那两兄弟临死之前表现的很激烈,似乎是对信仰都产生了怀疑。” 高清澄:“他们两个是为杨家做事,那晏青禾自然也是。” 少女侧头看向窗外:“之前还有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到仰夜来试图接近叶无坷,也试图用留在陆侯身边的方式来向叶无坷施压。” “我们一开始的判断这是突玉浑国君的意思,是想为突玉浑与大宁谈判的时候增加一些筹码。” “若这是敌人的布局,就是想让我们这样以为,我们就会把调查的方向一直看着突玉浑那边,若这是障眼法......” 高清澄缓缓道:“大弥禅宗若也在为杨家做事呢?” 聂惑道:“晏青禾的底细似乎没有什么复杂的,他原籍就在西蜀道通崃县,曾经参加过朝廷科举,但乡试没过,之后就远离家乡,一心要靠一双腿丈量天下。” “从查到的这些来看,他的人生和杨家的人一点儿接触都没有,非但和杨家的人没有接触,和旧楚那些残留在西蜀道的势力也没有一点儿接触。” 高清澄道:“派人去通崃县再仔细查查。” 聂惑点了点头:“已经安排了。” 高清澄沉默了片刻后问:“距通崃县是不是只六七百里?” 聂惑又点头:“七百里多一些,通崃县就在蜀西南,距离之前有叛军作乱的瑶县不过六十里。” 高清澄思考片刻:“我们去。” 聂惑一惊:“可我们在仰夜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啊,谢虞卿那边还在等着小姐去谈。” 高清澄道:“我们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的赶过去,七八天就能打一个来回,之前我给了谢虞卿十天时间考虑,不冲突。” 聂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小姐非要亲自去,那边应该是查不出什么才对。” 高清澄道:“查不出什么的地方,也许是被人抹干净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日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我知道晏青禾以身入局是想看清楚一些什么,我本以为他想看清楚的事我身边到底藏了多大力量,从昨夜到现在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直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晏青禾那样的人看似不计较得失,失去的那些人力物力他都丝毫也不在意,连日月堂所谓的大先生二先生都能被他抛出来当弃子,可实际上,这正是他计较得失的反应。” “如果他那么计较得失,昨天他入局的方式就越发的不对劲,他仅仅是想看清楚我身边的力量,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几次出手也显然有所保留......” 高清澄道:“他想看我的实力,看我的剑......” 说到这,高清澄忽然明白过来:“他想看的是楚皇剑法。” 聂惑愣住了。 她不懂。 高清澄道:“是了,薛家两兄弟追随晏青禾,也许为的也不是谋反,而是找回他们薛家已经丢失的一部分传承。” “他们以为,晏青禾若是杨家传人就一定会楚皇剑法,当年薛家老祖就是败在楚皇剑下,他们也想见识一下。” “可是他们在和父亲交手的时候才见识到楚皇剑法,那一刻,他们开始怀疑晏青禾的身份。” 高清澄道:“看来更要去一趟通崃县了。” 聂惑问:“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晏青禾会和杨家人有瓜葛。” 高清澄笑了笑道:“这就是要查的,没见过楚皇剑法的人是怎么把薛家人都骗了的?” 她拉开车门,手指间已经扣这一枚鸣镝。 随着屈指一弹,鸣镝发出尖锐的声音直飞高空。 片刻之后,在另外一条大街上就转过来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 为首的骑兵将拉着的那匹雄俊的战马松开缰绳,那马随即飞奔到马车旁边。 少女从马车直接跳上马背,英姿勃发潇洒干脆。 聂惑紧跟着上了另一匹马,追随在高清澄身后。 这支骑兵朝着城门方向疾冲出去,很快就离开了仰夜。 通崃县比瑶县还要小,西蜀道之内,尤其是蜀西南这边,几乎没有什么规模比较大的县城。 这边的地势决定了城市规模,甚至决定了平原上的城市比山中的城市还要少。 很多年来,不知道多少年来,西蜀道这边始终匪患横行。 因为山多林深民风彪悍,所以山匪的数量多的让人难以想象。 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劫掠一方之后转身就走。 平原上当然适合建造更大的城市,可难以抵挡兵祸匪乱。 所以山匪以山而生,百姓们也以山而生,他们顺着山势建造起来城市,反而能起到阻挡山匪的作用。 通崃县不一样,通崃县就在平原上,西蜀道的平原不像北方那样广袤无际,而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隔不远就有一座起伏的山。 通崃县的规模小,也是因为这里的平原小,能耕种的田地规模养不活那么多人。 再加上以往很多年来,山匪兵乱始终都侵袭着这座小城,导致这里的人口规模非但没有发展,还越来越少。 直到大宁立国之后,通崃县的县城里才迎来了一波人口高峰,然而即便如此,县城常住人口也不到九千人。 繁华富庶的地方,一个规模大一些的镇子也不止九千人。 通崃县的渺小还在于,大宁立国之后就开始了科举选材,但二十几年来,通崃县没有一人能通过科举入仕。 这个小城里的人都已经接受且适应了这里的平凡,包括自己。 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这个景色秀美的地方与人杰地灵有关,往往还会将人的平庸归罪与山川风水。 通崃县太小了,小到南北那条主街只有二里多些,从这头能看到那头,东西的主街更长也只有四里左右,差不多也是一眼能看到那头。 所以县城里的人竟然差不多都能认识,就算距离最远的两户人家也经常能在集市上碰面。 县城再小,该有的也都有,大宁立国之后致力于民族启智,在通崃这样的地方也有一座看起来不小的县学。 县学所在,甚至比县衙还要大些。 一身便装的秦焆阳带着四名廷尉,以行商的身份进入通崃县城的时候,都错觉这里的人是被遗忘的,这里的人连装束都好像落后于长安一个时代。 街还是黄土街,虽然夯的很坚实,但下雨还是会变得泥泞,所以路并不平坦,有被车轮碾压出来的沟沟坎坎。 他们进城之后就下意识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都看向秦焆阳。 廷尉府调查了晏青禾的身世,自然也有一份送到在鹿跳关的叶无坷手里。 所以秦焆阳就领到了这个任务,到通崃县仔细调查一下。 他们稍作停顿之后继续往前走,从大街这头走到那头才发现,竟然连一家客栈都没有。 别说客栈,就连路过行人为了便宜而住的那种大车店都没有。 秦焆阳他们赶着一辆车走了好一会儿,只有寥寥几个人过来看看他们卖些什么。 好在是和买东西的乡亲打听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庙。 不是禅寺,而是:夫子庙。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有一座夫子庙,但这里的人从来都不知道夫子是谁。 问他们既然不知道夫子是谁为何要建一座夫子庙,他们说夫子应该是保佑读书人的,这通崃县里都没有几个读书人,怎么可能知道夫子是谁。 他们能知道夫子是保佑读书人的就不错了,所以可想而知夫子庙的香火有多冷清。 乡亲说,过往的人若是累了走不动了要留宿一宿,都会住到夫子庙去,虽然不大也没有什么被褥,最起码遮风挡雨没问题。 所以在当地百姓们心中,夫子应该还是个好人。 秦焆阳他们没有急着去那座夫子庙,他们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是个真正的商人。 他们赶着车用了一天的时间把通崃县城里几乎走了个遍,加起来也没卖出去一两银子的东西。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座夫子庙,看起来只是一座三间土房的建筑。 正门两侧的柱子上有字,格外简单,左边柱子上刻着的是高中,右边的柱子上刻着及第。 很朴素。 夫子庙两侧没有人家,后边也没有,但在夫子庙对面有一户看起来比夫子庙还要简陋朴素的农户。 院子是用木柴围起来的,分割成了几个区域,一个区域内养着几只鸡,一个区域内养着一只羊,让人觉得神奇的地方在于,那几只鸡干净的不像话,那只羊也干净的不像话。 院子连土墙都没有说明人丁不旺,家里但凡是个有几分力气的男人也不会只用这木柴圈一下。 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说明这家主人格外勤快。 秦焆阳好奇的多看了一眼,然后发现院子里晾衣绳上的衣服都被舒展的平平整整,那些衣服上几乎都有补丁,可就给人一种不廉价的感觉。 他打算以问一下何处能买到些饭菜为由去对面找机会说几句话,刚走到礼拜墙外,忽然有一道黑影从篱笆墙里边窜出来,落在篱笆墙上,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大的黑猫。 在黑猫发出威胁的同时,一只个头不大但看起来也很凶悍的黑狗从屋子里窜出来,没有叫,但显然已经做好扑咬的准备。 “是谁?”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撩开门帘出来,毫无阻滞的走出来。 毫无阻滞本来不值得在意,可她是个盲人。 还有这一张怎么看好像都不该是村妇的清秀脸庞。 在秦焆阳说明了意图之后,这奇怪的清秀妇人准确无误的走到门边,准确无误的打开了柴门,所有动作没有一点浪费,就好像她是一个看得见的人一样。 她很客气,脸上还有一种让人觉得亲和的微笑:“有酒楼也有些卖小吃的地方,可听说不便宜,你们出门在外节省些好,我帮你们做一些,你们等等。” 说完这句话又问:“几个人吃?” 秦焆阳连忙拒绝:“不麻烦您,我只是打听一下,真的不必麻烦。” 妇人说:“这怎么算麻烦呢?出门在外的人到了我这里,我帮衬一些,我家出门在外的人,应该也会有人帮衬一下,世上的事虽然不该这样简单,可我想若能这样简单就好了。” 她笑着说:“不用怕我麻烦,你们就当我家远行的人路过你家的时候也去讨了一顿饭吃。” 第六百八十八章 善恶有报 秦焆阳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若拒绝了这个妇人甚至不是有损善念而是有损功德。 妇人的话就好像是在和她约定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听起来只要完成了约定就功德无量的事。 这个事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可越想越觉得世上人若都如此那天下美满。 双方明明没有说几句话,秦焆阳在点头同意走进这篱笆小院的时候就像完成了一种议事。 甚至,像是两国邦交重臣签署了某一种对双方有多好处的协定。 这项协定叫做:人类关于承诺互相照顾出门在外之人的公约。 秦焆阳觉得如果自己不走进这个校园,在道德上自己都会饱受谴责,且谴责他的,还是他自己。 那只黑猫似乎还保持着警惕,一直用随时战斗的姿态应对。 黑狗则不然,在主人将客人引领进门之后他它就一直跟在客人身边,一声不叫,但也不会摇动尾巴。 它收起了敌意,但秦焆阳感觉的出来,这只黑狗只要感觉出他对主人有任何不利的举动,马上就会发起攻势。 而让秦焆阳有些忌惮也有些好奇的是,不管是黑猫还是黑狗都表现的像一个杀手。 在他刚刚出现在小院门外的时候,黑猫弓着身子呈现戒备状态的那一刻盯着他的眼睛。 而那条黑狗,第一眼看的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别的什么部位,是他的脖子。 “我愿意招待远来的客人,可请客人原谅我不能请您进屋,我是一个妇人,又独居,若请您进屋的话唯恐会传出些什么不好的名声,所以请您见谅。” 妇人不但长相和气质不像是个村妇,言谈也不像。 秦焆阳连忙回答道:“我就在院子里等着,多谢大嫂能可怜我,也请大嫂不要太过麻烦,只需给我们每人一碗面就好,有些酱拌一拌即可。” 妇人笑着回应:“你们是从北方来的?” 秦焆阳微微一怔。 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妇人对词句的反应这么敏锐。 “北方人爱吃炸酱面,只是可惜了这里没有合适的酱。” 妇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精准的抬脚上了台阶,没有任何犹豫和摸索的过程。 她上了一步台阶之手就伸手,精准的触碰到了门帘。 这些动作看起来是那么寻常,可秦焆阳忽然醒悟过来,她对这一方世界如此熟悉,熟悉到根本无需双目就能了如指掌,或许只是因为,她从未走出过这个小院。 秦焆阳示意四名手下廷尉不要有任何异动,五个人坐在院子里也只聊了些生意上的事。 不多时,门帘再次被挑开的时候,妇人端着面走出门,秦焆阳连忙上前接了,严格遵守着妇人的要求,不要说进门,他连那一步台阶都没有上去。 五个人都是在门口接过来一大碗面,热气腾腾。 秦焆阳觉得哪怕就是用银针试一试有没有毒都是这大嫂精神上的亵渎,可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面没有任何问题,五个人致谢之后便吃了起来。 看起来只是一碗不起眼的清汤面却滋味十足,没有一条肉丝吃起来却还带着肉味。 “你们不是生意人吧。” 大嫂忽然问了一句。 这句话让秦焆阳心中微微一震,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妇人会有问题。 “我们是要去南疆寻运气的人。” 秦焆阳回答道:“读过些书,家境都一般,一路往南走的话盘缠未必够用,我们便五个人合伙采买了一些货品,一路走一路卖,能赚一些是一些。” “出门在外的人都不容易。”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 秦焆阳随即问道:“大嫂也有家里人出门在外?” 妇人想了想,像是要点点头但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家人,可比家人还要好。” 妇人指向对面的夫子庙,她看不到但指的方向没有丝毫偏差。 “以前有几个小孩子,每天都在夫子庙里读书,他们的先生是个喜欢喝酒的家伙,有些时候喝了酒就在课堂上睡了。” “他们小时候都顽劣,趁着先生睡觉,要么过来拔了我的篱笆院墙,要么翻进来捅破我家的窗户纸。” “有两个小孩儿每次都阻止他们,说这样不对,别人破坏了的,他们两个就要重新修补好,篱笆拔掉了他们就插好,窗户纸破了他们就糊好。” “有一天,那个先生说,除了那两个懂事的孩子之外其他的孩子都不要了,其他那几个孩子全都吓坏了,又是那两个孩子给他们求情。” 妇人说:“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改了,是吓坏了,还是突然就明白道理了。” “从那天开始,他们这些小孩子就包了我家里的事,每天都有人早早来,帮我把水缸灌满,帮我喂喂鸡鸭,帮我打扫院子。” “那个教书的先生就说,这夫子庙里七个孩子,若能长此以往下去,或许就会出七个中举入仕的,说不定还能出大官。” 秦焆阳明白了。 是那爱喝酒的教书先生,在变相告诉村民要善待这孤独的瞎眼妇人。 西南边陲这个地方原本穷苦,地域又偏,原本的人心不一定会善良到哪儿去。 一个独居的瞎眼妇人,在村子里要说不被欺负谁能信? 若是规劝那些大人,只怕怎么劝都不管用。 可教书先生随随便便用了些手段,就让村民知道了能做大官的孩子最起码先学会什么。 那七个孩子或许是村子里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响力,有七家本地人的影响,其他村民也就不会再随便来欺负人。 这教书先生,倒是有些手段。 妇人继续说道:“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愿意来帮我的孩子越来越多,便是不在这夫子庙读书的孩子,也会时常来帮忙做一些事。” “再后来就有传说,说是夫子庙正对着我家,夫子每天都看着呢,谁心肠好谁心肠不好,他都看的清清楚楚,心肠好的他会照顾,心肠不好的家里一定造灾。” “其实哪有这种事呢,只是那个爱喝酒的先生照顾我罢了。” 秦焆阳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我听闻县城里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孩子科举入仕,那先生的话还有人信吗?” 妇人回答说:“有人信啊,大家都信,虽然没有一个孩子科举入仕,可是那些孩子后来都很好,家业也越来越好,他们虽然都离开家了,却每年都能往家里送回来不少银子。” 秦焆阳微微皱眉:“可是我们走街串巷做买卖,没见谁家高门大院,家里多数都是老旧房屋,似乎不像是......” 妇人也微微皱眉:“为什么家里条件好些就要建新房呢?” 她看不到远方,可她抬起头却好像要看向远方。 “那位教书先生说,这里太小了,太偏了,能走出去的孩子若能在外安家立业,有本事的就把家里人接走,回来这里就算见了新宅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先生还说,城外的田地一共就那么多,每家每户分到手的只能够口粮,走出去看看外边有多大,比守在这里要强很多很多。” 秦焆阳好奇的问:“那位先生呢?” 妇人摇头:“不知道,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曾问过别人,那先生生的什么模样,他们说,先生满头干枯的头发,稀疏还卷曲,脸上总是油光油光的,也不知道多久不洗脸。” “大家都说他不像是个读书人,可他却真的教了很多孩子读书明理,这里很多人都被接走了,老乡亲越来越少,挺好的,他们都去见识外边更大的天下了。” 秦焆阳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小县城里人口那么少,来之前听说有近万人,进来之后才察觉到最多不超过五六千。 “那位先生还说,走出去的人多了,剩下的人也能过的好些,因为剩下的人能种的田就多了。” 妇人笑了笑:“他真的是一个聪明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背着一个布袋跑过来,到门口就喊:“三娘三娘,钧涯哥哥给你捎回来的东西,我帮你房门口,你自己一会儿取。” 妇人立刻笑起来:“等下再跑。” 她起身回到屋子里,拿了两个果子递给那小孩儿:“解渴吃,一路跑来肯定满头大汗。” 孩子也不客气,接了两个果子说了一声谢谢三娘转身就跑走了。 妇人拿了布袋放在旁边,脸上是一种无比幸福的表情。 “现在那些孩子都长大了,他们都在外边,可每个人往家里捎东西回来都不忘了我,也有我一份。” 妇人“看”向秦焆阳:“读书做官不做官也许没那么重要,他们现在多好?” 秦焆阳点头:“是啊,他们多好。” 妇人说:“现在孩子们都去县学力上学了,他们说县学比县衙还要气派,我没有见过县衙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如果孩子们求学的地方比官老爷坐堂的地方还要大,那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秦焆阳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县学里有许多孩子在读书,县学真的比县衙大,大一倍。” 妇人嗯了一声:“我有时候能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 秦焆阳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大嫂,最早在夫子庙里读书的那七个孩子,是不是每年都会回来看你?” 妇人摇头:“没有,他们也和别的孩子一样,每年都会托人捎回来一些东西。” 秦焆阳嗯了一声:“他们是这通崃县城开始明白事理的孩子,有了他们做榜样,将来这里一定会越来越好。” 妇人说:“这里不用越来越好,他们越来越好就好。” 妇人问:“你们吃完了吗?” 秦焆阳连忙起身:“吃完了。” 妇人说:“吃完了把碗筷放下就好,不用帮我收拾,你们若是碰了我的东西,我自己也未必还能找到。” 秦焆阳他们连连道谢,然后在凳子上留下了一串铜钱。 妇人听到了铜钱的声音,她摇头:“你们吃我一碗面就留下钱,那将来我的孩子们路过你家吃一碗面是不是也要留下钱?” 她说,我的孩子们。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了,县城里走出去了一批又一批逐渐长大的孩子,都曾经照顾过她,她觉得都是她的孩子。 现在秦焆阳懂了,为什么她说互相关照一下出门在外的人。 孩子们很少回来,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佑那些孩子。 秦焆阳走到门口,回头的时候张了张嘴想问关于晏青禾的事。 但他忍住了,不只是怕暴露。 回到夫子庙里,他手下廷尉问:“晏青禾会不会就是在这夫子庙里读过书?如果是的话,那个教书先生会不会......有问题?”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廷尉发现了什么,招呼秦焆阳过去。 他们在一张已经格外老旧的书桌上发现了一行刻字:代夫子收徒,教育七子,皆成材,美哉美哉,如饮琼浆。 他们又仔细找了找,没找到关于这位先生叫什么的任何线索。 秦焆阳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自言自语道:“那位秃顶嗜酒的胖先生教会了这里的人善有善报,可善有善报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让人坚信不疑的事。” 他看向对面的那个篱笆小院:“恶有恶报才是让人能在最短时间内记住的事......他是怎么让通崃县城里的所有人记住且坚信恶有恶报的?” 只靠吓唬那些孩子说因为他们不善良所以就不准他们读书了? 不但吓住了那些孩子,也吓住了这通崃县城内的所有人? 善有善报的事发生过但人们未必相信那是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的事发生过且马上发生,人才深信不疑。 第六百八十九章七子 想要进一步了解这个陌生的通崃县,秦焆阳选择的方式很直接:去县衙。 他知道这个地方如果隐藏着足够多的秘密,那他们这几个外人一进城就会被人盯住。 甚至,那些好心的百姓告诉他们可以在夫子庙留宿都是刻意为之。 因为他们到了夫子庙就一定会看到那个特殊的小院,看到那个特殊的人,也就一定能听到这里的故事,一个温暖的故事。 至于这里的人为什么要让人听到这样一个温暖的故事,秦焆阳还想不透彻。 如果他真的只是这通崃县的一个过客,那他一定会被这个故事感动且温暖。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他可能都会向不同的人讲述这个故事,讲述这个地方,传递这份温暖。 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也一定会动容,也一定会告诉更多的人。 可秦焆阳是廷尉。 他是一个从小就接受培养的廷尉,他知道表面看到的东西往往都不是真的。 廷尉是一群很特殊的人,他们在维护美好,却不得不在看似美好的地方揭开这些虚伪的掩饰,翻看下边的阴暗。 老猎人会告诉年轻的猎手不要被美丽的东西迷惑,看起来娇艳的花儿下边或许藏着毒蛇,看起来五彩缤纷美味至极的菌子一口下去就能要人命。 所以他也没有亮明身份直接去见县令,他在深夜悄悄离开夫子庙,像是一道虚影,飘然飞走。 县衙所在他早就已经记住了,从什么地方方便进去他也早早就观察过。 能被调到白蒲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个了不起的父亲,还因为他合格。 他甚至极有可能成为白蒲第一位廷尉府千办。 廷尉府即将改制,按照陛下的想法,大宁每一道之内最少也要有一位千办级别的廷尉坐镇,而不仅仅是在每个比较重要的州府设置百办衙门。 秦焆阳有这样的实力,他甚至比很多千办还有实力。 因为他被张汤安排在徐绩身边,虽然时间不长,可若非信任他的忠诚和欣赏他的能力,张汤这样谨慎的人根本不可能选他。 秦焆阳自幼在道观里修行,不仅仅是修心也修成了极强的武艺。 他的轻功身法得到了道门真传,动作飘逸仿若谪仙而且速度奇快。 从县衙后院进来,以他对各地县衙布局的了解,很快就找到了县衙案牍库。 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暗影之中藏身,确定了好了巡夜的捕快没隔多久走过一次之后,他才轻轻撬开案牍库的窗子翻了进去。 用一个特殊的罩子将火折子罩住,火折子的光亮就不会散开,不会被外边的人察觉。 迅速找到了案牍库内的案件卷宗,他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想看看通崃县近些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案情。 计算着时间外边巡夜的人快要经过,他就把罩子彻底扣住然后安静的等着。 足足查了一个时辰,没有查到任何重大案件的卷宗。 他翻看了很多,没有一个案子值得报到刑部。 所以不对。 他翻找了至少几年内的案件卷宗,竟然没有出过一次命案。 再想往前翻的时候却发现,最早的卷宗只到十年前,在最早的那份卷宗之中倒是发现了一个大案,那就是县衙被烧。 时间实在是不够用,他无法在县衙的民册里找到有关那个教书先生的信息,思考片刻之后他决定退走。 将所有东西都恢复原位,确保没有遗漏什么之后他悄悄离开县衙。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比最轻灵的猫儿还要轻灵,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秦焆阳翻出院墙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他偏偏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之前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以他的实力,又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就在那间案牍库的屋顶上,正中屋脊趴着一只通体纯黑的猫儿。 只是趴在那,一动不动,像是在伺机捕捉什么猎物,眼睛盯着的正是秦焆阳离开的方向。 而在屋脊的背面,在秦焆阳注意不到的屋顶后边斜坡上,有一个秃顶的胖乎乎的男人躺在那,枕着自己的左臂就那样看着头顶的星空。 他右手里拿着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酒葫芦,应该已经用了很多年,即便是在淡白月色下也能看的出来,那酒葫芦包浆的颜色很漂亮。 自始至终,这个人都没有往秦焆阳走的方向看一眼,他甚至没有任何举动。 倒是那只通体纯黑的猫儿似乎是想提醒他什么,张开嘴想要叫的时候就被那人打断。 胖乎乎的男人抬起手指了指夫子庙的方向,那猫儿随即轻灵的跑了出去,竟然能在两个屋顶之间飞跃,很快就回到了那个篱笆小院。 当秦焆阳回来之后,从夫子庙后边进来,换了衣服后特意在夫子庙前边转了转,他看到了那只黑色的猫儿就趴在柴门上。 手下上轻声向秦焆阳询问,秦焆阳解释了一遍后他们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大宁虽然法制严整治安远比旧楚时候要好的多,可一个县之内十年都没有一起命案,这显然有些不对劲。 联想到之前听到的温暖故事,听到的关于那些懂事的孩子都离开了家乡去求取前程。 想到了那些孩子每年都会往家里送回银子,有本事的已经把家里人都接了出去。 这些话再一次出现在秦焆阳他们的脑海里,每个人都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们扮作的是行商,最多能在通崃县内停留两三天,超过这个时间就显得不对劲,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百办。” 廷尉角株压低声音说道:“这里距离府治并不是很远,要不要咱们分头行事,我赶去府衙,调阅府衙的卷宗看看?” 秦焆阳微微摇头:“此时分开走更会被人怀疑,我现在已经感觉咱们被盯的死死的了。” 廷尉高评之有些疑惑:“可我们已经足够小心,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而且一路走来,确实没发现谁盯着我们。” 秦焆阳往外看了看,透过没有窗户的窗口他的视线落在那只黑猫身上。 廷尉们纷纷看过去,有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百办在怀疑一只猫? “不查了。” 秦焆阳迅速做了决定:“明日上午在城内继续卖货,中午就走。” 廷尉林礼教问:“就这么走了,再回来更不容易了吧?” 廷尉张廷顺点了点头:“要不然明日夜里再去县衙一次,或是我们想想别的什么办法。” 秦焆阳摇头道:“必须走,我感觉不好。” 四名廷尉同时点头。 秦焆阳道:“我值夜,你们都去睡觉,必须保证明天有个好精神。” 他再次看向窗外,那只黑猫已经不在门口了。 隔着那密密的篱笆墙,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县衙。 没有多少头发,身形胖的看起来好像走路都应该会喘的男人推门进来,打了个哈欠,像是困极了又像是才睡醒。 县令保邻抬头看向这个奇怪的家伙:“走了?” 秃顶男人嗯了一声,径直走到躺椅那边一屁股坐下来。 “廷尉府的人?” 保邻又问了一句。 秃顶男人还是嗯了一声。 保邻眉头微微皱起来:“虽然早就想着会有这样一天,真的到来之后难免还是有些不安。” 秃顶男人没有回应,连嗯一声都懒得。 保邻再次看向他:“廷尉府既然来了人,距离被识破其实就不会远了。” 秃顶男人这次回应了:“你要做的,不就是让事情被识破吗?” 这次是保邻沉默下来。 “他们的身份早晚都会被揭开,而此时廷尉府的人出现显然是他有意为之。” 保邻道:“那你呢,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秃顶男人摇头。 他是不会走的,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走的。 当年他告诉她说他要离开了,她看起来很高兴,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这种地方。 可他只是知道她希望发生什么,他始终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 “是啊,你怎么会走呢?” 保邻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天空上那一轮在薄云之中淡淡的月。 “要杀了他们吗?” 他忽然问。 秃顶男人撇嘴反问:“你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 保邻说:“因为这件事早晚都会被掀开,他们的身世早晚都会被世人所知,索性不如把事情做的更大些,死几个廷尉的话,事情应该会更大了。” 秃顶男人似乎是有些震惊于这个读书人,竟然会有如此狠厉的念头。 但他忘了,他其实也是个读书人。 “你是在嘲笑我?” 保邻道:“你觉得一个读书人不该有这样的心思?” 他回头看向秃顶男人:“李月间,你这个读书人杀的人还少吗?” 秃顶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为什么比我还要执着?你可不是最早就知道他们身份的人,你和我不一样,我是......” 保邻忽然语气肃然起来:“你是他们的护卫,但你没有跟着他们而是留在这守着一个女人,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可我是他们的朋友。” 他看着秃顶男人无比认真的说道:“我们七个从夫子庙里一起读书,我们所有的牵绊都是你给的,现在,你忘了?” 通崃县并不是没有出过一个科举入仕的人,而是他早早回到了府治,在府治参加科举,两年前他就已经是通崃县的县令了。 “我们七个从小一起长大。” 保邻的视线再次回到那一轮淡淡的月亮上。 “第一个字是你教的,但第一个道理是他们教的。” 保邻说:“我一直都在思考,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想到了的那个治世的办法到底是个笑话还是真正的一条明路。” “先生,自从我开始直呼你的名字,你就该明白我有些看不起你,因为你始终走不出这个奇怪的地方,走不出你画给自己的那个地牢。” “如果我们当年幼稚的设想真的能成为现实,那样的大宁也许才是真正的有了文明的开端。” 他看向李月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一定要人看到,清清楚楚的看到。” 李月间眯着眼睛:“我也没有想到教你们七个读书明理,你们会想出这样的不是道理的道理来,你们七个,竟然还能为少年时候的幼稚想法而一直往前走。” “让每一个犯错的人感受死亡,让每一个试图犯错的人见证死亡,让他们用最快的方式体会到恶有恶报的恐惧,也用最快的方式体会到善有善报的喜悦。” “剔除掉每一个犯了错和有可能犯错的人,那么全天下剩下的就都是和善的百姓,天下将没有罪案发生,所有人相亲相爱。” 李月间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当初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想到这些的时候你们才不到十岁年纪,最大的那个也才十二岁,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你们当时会凑在一起无比郑重的讨论这些。” 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是怎么想到的这些的!” 保邻回头看着他,笑着回答:“你,教,的。” 第六百九十章潜入成功 保邻回头看向李月间,带着笑容的回答说:“你教的。” 他走到李月间身前,看着这个嗜酒而又无志的男人,眼神里虽然还有些对授业恩师的尊敬,可更多的则是对这个男人颓废的怜悯和不齿。 “是你教会了我们做对的事就该得到奖励,也是你教会我们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 他看着李月间的眼睛说道:“所以我费尽周折考取功名回到通崃县做官,就是把你教的东西教给全县百姓。” 这个读书人,这个读书读到骨子里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先生啊,你看,在我们的努力下,通崃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命案了,乡亲们之间甚至很少有争吵,大家都和睦相处,煌煌大宁,锦绣如长安也不及我通崃。” 他没有回身,胳膊向后指过去,在他书桌后边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幅字,只有一个字。 器 “我们年少的时候先生就说过,人生来如白纸,这张白纸会写上什么字,是好是坏,是优是劣,需要有人教导有人带。” “如果按照人生来自由成长,那这世上也就没有好坏优劣之分,只有坏和劣,人根骨里是个什么样子,是先生最早让我们看清楚的。” “人生而索求而不愿付出,初生之婴儿一味索取奶水,成长些索求更多,要吃的,要穿的,要玩的,要被关怀被在乎,要与别人家的孩子比这比那,比不过便闹。” “等到长大成人之后轮到他们照顾父母长辈,人又会觉得厌烦,古语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还有人觉得十分在理,可理在何处?” “为婴儿时候,父母照料,比照顾久病床前的老人难道不更辛苦?等到婴儿长大成人,却觉得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是对的。” “如果人从出生就没有导向,那人会走向何处?自己没有的并非是通过努力去付出去得到,而是要,要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 “别人家里靠拼搏努力赚到了钱,多数人不是虚心学习别人如何赚钱而是嫉妒愤恨......” “人生而根骨恶劣,这句话也是先生教的。” 保邻看着李月间的眼睛:“先生明明明悟人间道理,却不愿为人间做更大的付出,先生也是自私之人。” 李月间躺在长椅上,眼睛微微眯着。 他也没有想到,那年他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挑了几个孩子教着玩儿,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先生啊,你以前教的都是对的。” 保邻走到窗口看向夫子庙那边,虽然隔着房屋墙壁看不到夫子庙,可是他看到了,不只是夫子庙还有他们儿时过往。 “那天,在夫子庙门口,先生带着我们看着去集市上归来的百姓。” “先生指着一个孩子说,你看,父母给孩子买了一支糖葫芦,父母问能不能吃一口的时候,那孩子马上就被糖葫芦背在身后。” “如此看着,十个孩子之中有七八个都是如此,给孩子买了糖瓜的,孩子不愿分给父母,买了干果的,也不愿分给父母。” “十个之中只有一二个会愿意分给爹娘,然后他们的爹娘竟像是喜极而泣,不断夸赞自家的孩子真的太懂事了。” “先生当时说,你们看,这就是人生来就有的劣性,所以需要读书,需要明理,需要有智慧的人引导。” “先生还说,有文化礼仪传承的地方人就能拥有更高层次的文明,相反职则文明低下,先生提到过,距离中原遥远之地的原始民族,还有子娶母亲的习俗,还有兄弟几人共用一妻的习俗。” “如果没有文明导向,这些才是人根骨里本该有的生活习性,其实,若连语言交流都没有,人与野兽并无二致。” “所以赏罚制度才是人进步的最好的辅助措施,这个世上人们所赞美的所有优良品质没有一样不是赏罚制度诞生后才有的产物。” “没有赏罚制度,光靠提一些什么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类的话就想让全天下人懂得孝道?没有赏罚制度,光靠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就能让全天下人学会团结?” “先生......这些可都是你让我们明白的道理。” 保邻背对着李月间,背对着他的恩师,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恩师对他动了一分杀心。 “先生想杀我?” 保邻问。 李月间的视线从保邻的后颈收回来,再次眯着眼睛看着屋顶。 “先生如果能动手的话,早就已经动手了吧?” 保邻回头看向李月间:“我们七个,先生都想杀过吧?” 李月间依然只是眯着眼睛看向屋顶。 “不不不,不是我们七个,是包括后来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你可能也想杀。” “先生是不是总想不明白,你明明是在教我们怎么做人为什么教出来一群如此狂热的凶徒?” “先生不明白我们,我们也不明白先生,最好我们只是两相厌,而不是两相弃。” 保邻缓步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语气依然平静:“如果那几个廷尉适可而止,那就依着先生由他们去,若他们变本加厉,轰动天下的大案也许能让我们的名字被天下人知晓。” 他背靠坐椅,喃喃自语。 “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 “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听到这些话,李月间的眼神飘忽起来。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怀里抱着一个酒葫芦斜靠在那简陋的座椅上,时而看一眼对面那篱笆小院,时而扫一眼他的七个学生。 屋外的树上是一阵阵恼人的蝉鸣,屋子里是七个学童整齐的读书声。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保邻的眼神也飘忽起来,他也想起了那个夏天。 他一直引以为自己心中榜样的十岁少年,站在土墙上大声说:“玉要成器,人要求道,器之大者谓国,道之至者谓天!” “先生啊.....你想念他们吗?” 李月间听到这句话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张挂在墙壁上的字。 器。 这个字,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弟子亲笔写的,写这个字的时候,那个学生也才十岁。 第二天一早,按照计划,秦焆阳带着手下廷尉赶着他们的驴车离开夫子庙,他们继续走街串巷的去卖他们的杂货。 看不见东西的大嫂耳力极好,听到声音还特意到门口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挥手。 那黑色的狗儿蹲在她身边,黑色的猫儿还是趴在柴门上。 驴车上,廷尉角株问:“百办你有没有觉得,那只狗和那只猫和那大嫂一点儿都不相配。” 秦焆阳点了点头。 廷尉高评之说:“那大嫂不像是个坏人,跟咱们讲那个故事的时候也不像是意有所指。” 秦焆阳又点了点头。 这为盲人大嫂生活在夫子庙对面,就好像是这通崃县城里不可或缺的一件东西。 是的,甚至不像是一个人,真的像是一个东西,一个象征? 秦焆阳皱眉,这个词好像不合适。 他走了很远之后忽然醒悟过来,更合适的词好像是:图腾? 在通崃县的城墙上,有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一直站在那注视着廷尉府的人离开。 他看起来像是早就已经生长在这城墙上的一株青松,挺拔笔直。 一个小男孩儿顺着坡道蹬蹬蹬的跑上来,跑到他身边:“钧涯哥哥,他们好像走了。” 年轻男人嗯了一声,如自言自语似的回答:“走了就好。” 在他身边不只是有一个人,是一群穿着藏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有的如他一样笔直站立,有的扶着城墙,有的坐在上边,有的背对着廷尉离开的方向。 算上被称之为钧涯的年轻男人,一共九个。 “钧涯。” 一个嘴里叼着根草叶的年轻男人问:“为什么不动手呢?保邻大哥的意思是,青禾大哥把人引过来的时候咱们就动手,从通崃县开始,让天下人知道我们。” 许钧涯看起来脸色平静的回答:“因为他们太弱了。” 叼着草叶的年轻人想了想,问:“所以我们等的大人物还没来。” 许钧涯嗯了一声:“青禾大哥的信里说,只要他以身入局,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一定按捺不住,一定会来这里。” 那个年轻人有些淡淡不满:“可我不想杀女人。” 许钧涯的视线依然在秦焆阳他们的身上,虽然此时此刻秦焆阳他们的身影已经快到另外一边的城门口了。 “为什么你要执迷于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许钧涯说:“保邻大哥说过,这个世上的不公平之一就是男女有别,我们一心觉得男女应该平等,如殊儿就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能和我们比肩,她比我们谁都不差。” 九个人里唯一那个年轻女子嘴角微微一扬,似乎对许钧涯的评价十分喜欢。 “所以......” 许钧涯说:“我们既然认可女人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有看不起女人的心思?既然男女相等,那为何你要觉得女人不可杀?” “真正的平等,是活着平等死了也平等。” 说到这许钧涯看向叶姝:“殊儿是个女人,但殊儿比你的认知还要高。” 叼着草叶的年轻男人撇了撇嘴:“嘁......” 叶姝看向他:“保准,你还是在看不起我吗?” 保准啐掉嘴里的草叶:“我是看不起自己,钧涯哥说的没错,能成为我们挚友的人不管男女我们都一视同仁的认可,那拦在我们前进路上的人不管男女我们都该一视同仁的除掉。” 叶姝哼了一声:“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来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留手。” 保准笑了笑:“但我更乐意看到男人杀男人女人杀女人,那何尝不是一种平等。” 叶姝想了想,点头:“好,我来杀。” “保准,你再去盯一下。” 许钧涯道:“若他们安安分分的离开了,那就不必理会,若他们还想潜伏回来,那就拿他们做杀高清澄之前的开胃菜。” “为什么必须是高清澄?” 另外一个年轻人问了一句。 “因为他们是叛徒。” 许钧涯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 “对于青禾大哥来说,她就是叛徒,她的家族都是叛徒。” “唔,那就杀她一家好了。” 许钧涯点了点头:“各自回去,只等她来。” 嗖嗖嗖嗖的声音之中,八道身影化作虚流一样消失不见,速度快的,寻常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这些年轻人的实力,竟然都深不可测。 那个报信的小男孩眼神里都是向往和羡慕,他问许钧涯:“钧涯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们一样。” 他伸手抚摸着许钧涯身上的那件藏青色长衫:“什么时候我也能穿这样的衣服。” 许钧涯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等你长大。” 停顿了片刻,他语气有些飘忽的说道:“希望我们都能看着你长大。” 深夜。 城墙外,一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年轻男人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犹如一只壁虎一样顺着城墙一路游了上来。 他到了城墙上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落下面具深呼吸了几次,再次把面具戴好,从城墙内侧又游了下去。 到了城下,他轻飘飘的飞身到了一棵大树蹲在那仔细观察。 束休。 潜入成功。 第六百九十一章来感受力量吧 束休与徐胜己等人联手创立魏君庭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大宁这片江山之中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存在。 最初他们认为,只是一些旧楚余孽。 可是随着魏君庭的实力在不断壮大,随着他们也开始左右一些事情的进展,他们越发的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并不简单。 随着更为深入的了解,尤其是确定那个被反宁复楚的力量视为一杆大旗的亲王杨迹政只是大宁皇帝放在那的一个吉祥物之后,魏君庭更加明白,这股反宁复楚的力量之中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和杨迹政那股明面上的力量一样,这股力量也出现在西蜀道。 这股力量无比隐秘,隐秘到他们潜伏在其他反宁复楚的力量之中,一旦这些力量被破坏,他们迅速就能抽离出去。 而在这些力量之中潜伏的时候,他们并不起眼。 所以在朝廷力量剿灭了一股又一股反宁的叛逆之后,都没有注意到漏网的小鱼也许不是什么小鱼。 从西北回到长安之后,束休和徐胜己都一直没有谋划别的事。 他们就是发现了,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要破茧而出。 徐胜己判断,这股力量是从以前众多的伐宁叛逆之中吸收到了足够多的东西。 不管是金钱还是人员,又或是对于大宁的了解,对于剿灭他们的力量的了解,他们都已经吸收的足够多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或许会选择要以一个神秘的面貌出现在大宁面前。 他们不但是大宁的蛀虫,他们还是其他反宁势力的蛀虫,甚至是大宁外敌的蛀虫,他们从不同的地方不断的吸血来壮大自己。 这股力量的发展是迅猛且隐秘的。 束休和徐胜己先后到了蜀西南,先后到了白蒲,先后到了仰夜城,但没有露面。 他们靠着敏锐的感知,一步一步接近了这股神秘的力量。 两个人在仰夜城有一次碰面,在暗中观察了那场针对高清澄的刺杀之后他们更为确定,这股力量的根源并不在仰夜,而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深夜之中,孤身一人的束休潜入了这座小城。 也许三奎是所有已经认识他的人公认的将来可以成为刺客之王的人,可在现在这个时期,三奎还是不及束休。 能在那么早之前就被廷尉府挑中,成为北风小队的一员甚至是首领,束休的潜伏能力可见一斑。 秦焆阳用一种接近于明目张胆的方式走进这个小小的县城,所以他只能在察觉到这里危机四伏之后马上离开。 而束休,则用他最熟悉最擅长的方式潜入进来。 他的能力,被人察觉到的其实也仅仅是他的几分之一而已。 徐胜己有着天生的优势,他的父亲是徐绩,哪怕他与父亲徐绩处于决裂状态,可他依然可以从他父亲的力量之中抽取出来一部分壮大自己。 魏君庭的创立,其实就有这样的力量参与。 而束休则不然,他靠的一直都是自己。 可他以前并不孤单,他身边有方知我,有连先生,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人,现在他真的只有自己了。 或许这份孤单是他故意为之,他不想再看到他的朋友们先后赴死。 蹲在这座小城之中不起眼的一棵大树上,束休俯瞰这个黑暗之地。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座小城的恐怖,他甚至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就像是神话故事里才会描述的那种结界,这座小城处于一种完全隔绝的状态,一旦有外人进入,就会触发结界。 藏身在结界后边的人就能马上察觉到,然后对外来的人进行监视甚至是捕杀。 束休没有贸然进入这里,他是在看到了秦焆阳等人离开之后才决定进来的。 他不认识秦焆阳可他确定那五个人是廷尉府的人,甚至他确定这五个人是叶无坷安排来的。 这就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 叶无坷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低估了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小县城。 如果足够重视的话,叶无坷派来的人或许更为强大。 廷尉府的人不得不仓促离开就证明了这里危机重重,所以束休更要来。 他一直都蹲在这棵树上没有举动,像是一只猫头鹰在审视黑夜。 他的敏锐,少有人及。 所以在大概两刻之后他察觉到了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一只通体纯黑的猫。 在对面的墙上迅速的跑过,然后在快要经过这里的时候又骤然停住,那只猫也很敏锐的看向这里,看向这棵大树,但它显然犹豫了,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它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并没有过多警觉。 这就是束休的过人之处。 这就是束休还没有被人察觉到的过人之处。 他能模仿动物的气息,这是他从不敢主动对人提及的能力。 也许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才能连那只黑猫都骗过了。 可束休依然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这小城里依然有着他都忌惮的东西。 他的视线随着那只黑猫移动,最终他看到那只黑猫在月色下掠上一个屋顶。 然后那个屋顶上坐起来一个人。 今夜的月色很好,在月色下可以看清楚屋顶上那个家伙应该有些胖,甚至能判断出他有些懒散。 那个家伙坐起来后黑猫就依偎在他身边,似乎是在诉说什么。 这诡异的一幕让束休有些震惊,而接下来的一幕则更为诡异。 黑猫在轻轻的叫了几声之后,那个胖子竟然朝着大树这边看了一眼。 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敌意。 县衙屋顶上,李月间忍不住笑了笑:“原来还有你怕的东西......猫头鹰会抢走你的老鼠,如果你不让它抢你的老鼠,那它也可能吃了你。” 在这一刻,那只猫依然确定刚才令它忌惮的东西是一只在夜里捕猎的猫头鹰。 不久之后懒得坐着的李月间又躺了下去,他枕着自己的左臂看着夜空。 黑猫就在他身边爬伏下来,蜷成一团。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一人一猫似乎在这微凉的月色下睡着了。 直到这一刻束休才有所动作,他悄悄的从树上下来,然后顺着墙根暗影一路轻手轻脚的转移,他需要尽快寻找一个落脚点。 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李月间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 他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一声,轻到连在他身边并没有睡熟的猫儿都没在意。 “看一眼就走吧......夜里进来可比白天进来还要不好。” 暗影处,束休再一次停下来。 他察觉到了另外一个暗影处有人,这是他天生的直觉。 没有人比他更有耐心,当初为了训练自己他可以在水下待足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只靠一根呼吸管,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皮肤都被泡的变了形。 他可以在沙漠之中潜伏在一只蜥蜴旁边很久,连蜥蜴都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可以雨林之中与一条巨蟒和平相处,巨蟒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可以吞下去的猎物。 重新进入潜伏状态下的束休,此时此刻像是没有气息了一样。 等待了大概一刻左右,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轻飘飘的飞了过来,形如鬼魅。 束休不得不震惊,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竟然随便就能见到这样的高手。 那鬼魅一样的身影停下来,藏身于暗处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之前藏身的人随即掠走,身法亦如鬼魅。 那两人完成了换岗。 束休心中震撼不已。 这只是两个暗岗而已,实力已经如此恐怖。 看来这小城里藏着的秘密真的大到能让所有人震惊,束休也确定,他终于接近了那个神秘力量的中心。 悄然后撤的束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取出纸笔,在夜色下将刚才那个暗岗的位置画了出来。 然后他再次离开,他觉得县衙那边应该很特殊。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在他想迂回到县衙另一侧的时候,发现某一个方向,似乎暗岗的数量更多。 县衙南侧只有一处暗岗,而在这个方向他发现至少有三处。 悄悄靠近,束休发现那好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民居,甚至在这老旧的通崃县内,这民居都算清苦人家。 连土墙都没有,只有一圈整齐的篱笆。 吸引了束休注意的也不只是这个普通的人家,还有这户人家对面的那个看起来更为老旧的建筑。 三间土房,连窗户都没有,简陋的像是早已被人遗弃的地方。 可是在那土房正中的泥塑人像身前有个供桌,供桌上居然还点了长明的蜡烛。 这种地方,供奉一尊泥像? 悄悄取出千里眼,束休朝着那边看过去,在那三间土房的正中门楣上方,他看到了夫子庙三个字。 在来之前束休就已经查过这个地方,一个自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就没出现过一个靠科举入仕之人的小地方。 这种地方供奉着一座简陋的夫子庙,或许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人读书有成所以供奉,一是这座夫子庙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就在这一刻,束休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那篱笆墙的缝隙之间,似乎有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警觉的眼睛。 那小院的屋顶上盘膝坐着一个黑衣人,应该是格外自信所以没有刻意隐藏身形。 在小院的门口大树上也有一个暗哨,另外在远处的一个亭子里还有一个暗哨。 篱笆墙内警觉的眼睛不是人类,很快束休就看到了一只黑狗在院子里走动。 能警觉的看向他所在的地方却对那三个暗哨视而不见,这户人家不简单。 束休再次回到之前选好的安全的地方,取出纸笔将这里的暗哨标注出来。 从那三个暗哨的气息他就能判断出,那也是绝对的高手。 这样一个小县城,他才进来,就已经遇到了五个实力不俗的人。 以束休的判断,这五个人就算是走进江湖也能大杀四方。 他把那个小院,夫子庙,还有县衙的位置也做了特殊的标记。 谨慎思考之后他决定暂时放弃去县衙那边继续探查,他选择了此时城内唯一还有光亮的地方。 也许那里,便是这座小城暗藏的神秘力量最中心的位置。 他比那只黑猫还要轻灵,比那只黑狗还要警觉,他化身成了属于黑夜之中的任何生物,迅速且隐秘的靠近了那个亮着灯火的地方。 县学? 等看清楚这里的时候,束休的眼神都变了。 县学很大,比县衙还要大一倍。 对于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县城来说,所有适龄儿童都可以在这座县学里读书。 也就是说,这个县学里拥有的教书先生的数量不少。 这很奇怪,因为蜀西南这边很乱,朝廷的法令很难完全的施行,连惠及民生的法令都难以施行,为什么县学却建得这么好? 他将县学的位置也做了特殊的标记。 虽然直觉告诉他不要贸然靠近这个地方,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到更近的地方看一看。 无声无息,束休绕到了县学另外一侧。 他很奇怪,那个篱笆小院有三处暗哨,县衙一南一北应该有两处暗哨,县衙的屋顶上还有个怪人。 但是这个他最怀疑的县学四周,竟然一个暗哨都没有。 悄悄的上了一座房子的屋顶,束休爬伏在那朝着灯火处看过去。 然后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后院竟然有很多孩子正在习武,无声的习武。 这些孩子们小的有六七岁,大的十几岁,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黑夜,每个人在尽全力的练功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后院的正中,火光明亮之处,有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正在缓步走动。 他似乎对孩子们习武的态度很满意,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就在这一刻,似乎是时间到了,随着那个年轻人举起手晃了晃,所有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后院,在极短的时间内各回各屋。 束休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他将画下来的册子塞进胸口衣服里。 刚要起身离开,四道黑影从四个方向而来,落在这座房子屋顶的四周。 “虽然你是以一种不受欢迎的方式到来,可依然要欢迎你来到一个伟大的地方。” 左侧的身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微微昂着下颌:“欢迎你来感受伟大的力量。” 第六百九十二章器! 一团烟雾炸开,穿破了烟雾的身影向后翻越,从这座屋子的房顶翻到了另外一座屋子的房顶上。 这时候天默还在帝都悠闲地逛着,全然不知。也许,只有当将来黑白公子相见时才会知晓吧。 黑色长矛化为一道黑光,飞射而出,朝永恒人面八翅狮鹫轰了过去。 之后,就看到几条木桥化为异象,冲天而起,在天空上咆哮嘶吼着,如同一头头绝世大妖。 胖子却张着嘴笑不出来了,他看到自己原本一千多万的卡上,第一个数字从“1”变成了“2”。 可是,众仙随即回想起吃那东西时的美妙感觉,顿时又有点蠢蠢欲动,产生了像六公主那样吃东西的想法。 天默时候还是不敢直接跳下去的,他又不傻,直接下去来个烤乳猪吗? 横在司马曜面前最大的阻碍,或者说压在他身上最大的那座大山,无疑就是谢安,司马曜会不会也早就已经想到谢安下野,只是表面的假象?司马曜有没有想过谢安会取司马王朝而代之? 刚开始的时候,张易无比的着急,恨不得七天变成七十天、七百天,最好是永远。 “我乃是噬天门的副门主元武,如果特使大人你饶我一命,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元武急忙说道。 既然认识,想必也不需要太多的时候来磨合了,自己也算是够随和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能跟瓷瓷谈恋爱,就是他们宋家上辈子烧了高香。 这点让燕护颇为欣慰,看来这些日子的教导并没有白费,眼前的燕无忌似乎又离一名合格的军队统帅更近了一步。 婚姻是围城,外人的介入就等于让外部力量打了进来,就等于是破城了。城破人散,婚姻就只能解体。方山木也清楚,他之所以没有告诉父母以及任何的亲友,出发点也是想挽救婚姻。 矮人是人类的铁杆盟友,霜狼氏族是部落在东大陆最大的耳目,这两方势力都不太好去强压,至少现在不行。 第一次,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螳螂哥,看莫凡的眼神都有些发憷了。 夜昆走去,伏在木栏上,这个角度正好看见红台中央,位置极佳,肯定要不少的金币。 梳洗完毕,用过了早膳,乳母已经进来为醒来的孩子打了热水,为他梳洗着换下已经湿透的尿戒子。 林越清当然知道柳叔不会背叛她,只是他们就这样窝在田庄里也不是事儿。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将自己弄得一身才华?”方山木哈哈一笑。 而且,照现在这架势,郑老、还有那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莫凡出来后,也断然不会轻绕他们。 “你当然不知道,这本奏折可是郭爱卿连夜进宫直接上交到朕手中的,新鲜得很呐!”天兴帝眯着眼睛说道。 虽然有些疲惫,脸上也现出了汗珠,李松的嘴角却挂着一抹灿烂的笑容,显得得意而又骄傲。 他看上去很平凡,穿一身普通的灰色袍,一张有岁月刻画的脸很平静,正淡淡地看着对面的表演。 “送死就算英勇了?可送死能解决问题么?”骆征冷声说了一句。 第六百九十三章以仁爱之名 这个世上对男人抱有最大敌意的是男人,这个世上对女人抱有最大敌意的也可能是女人。 因为介质可以自由设定,那么只要操作得当,能起到最好的引导作用。 苏湛抱着老太太下车,秦雅跟在后面,医院大厅人很多,他抱着老太太直奔抢救室。 尤其是修仙法门的根源是在本源之上,但他的本源却早已经被他所舍弃,所以这股时空之力便透过唤灵花,传送到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如此,假借求婚为名,实际上是去窃夺药剂。求婚成功的话,就不会杀自己。 说着身后还跟着浮现出两道命轮,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情况有多好。 面朝着房间看了好一会儿,他开始借助着周遭的现实通过伸展四肢做着热身运动来调整意识与身躯的磨合感。 林浩宇扁扁嘴,嘴里叼着三明治,一手拿着牛奶,另一手又从桌上拿了一个三明治,就晃悠着身体回去了。 老黄认真点头,没错,荒人们不好对付,之前足足付出了几十头8级异兽的性命才算是成功消灭了他们的先头部队。 李妍和孙红梅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向餐车方向而去,她准备到硬座车厢巡视检查一番。到了餐车她发现苏明阳没在,不由得有些意外,于是继续向硬座车厢而去。 只是这里面积这般广袤,兼之神识无法使用,想要找到那敌人的踪迹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几位校长要求把建造教学楼的钱财与物资,换成从宁王府搜刮来的遗物,双方说开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误会。 他身上因为活动而崩裂的伤口,也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在洛林一行人,以及嘿医生连续不断的OMG声中,一点点将自己粘连起来。 野山参自然是吃不起的,不过母亲每隔几个月总会咬着牙买上些龙国东北人工栽培的园参根须和老母鸡合炖,用混合着参味和肉香的汤汁为罗恩日复一日越发僵硬的身体注入些许元气。 朋友。还是应该多交往一些阳光积极地。这一刻,元沁的形象在苏博的心中突然就更高大上了起来。 起身,她便收拾了起来。也许儿时贫苦的经历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她没有丝毫浪费的习惯,剩下的,微凉,多少,她都拿去了厨房。 :“呵,既然纪姑娘相邀,那我能否问问我阴阳宗弟子陪着赴汤蹈火有什么好处吗?”卿苍生不着痕迹的拉开千凡尘,他毕竟是这支队伍绝对的主导这种事情也该让他点头才对。 在近乎一万年前,由于出现了时空壁垒,达兰大陆就没有诞生过七级的魔兽,魂王实力的人因为没有七级的魂晶,魂尊更是无从谈起。 她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是傅宅的房间,而这房间,她也并不算陌生。 等罗恩从里面钻出来的时候,整张猫脸连同半个猫身都沾满了饲料。 :“先不管这些,你在这里看着就好。”虎典不等千凡尘回答便一纵跃而去,左手洞庭湖右手西凤酒,白衣飘飘可谓丰姿如神。 第六百九十四章前因后果 叶迷颜看向高清澄,似乎对高清澄的问题早有预料。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旻、贺知章、张旭长出一口气,也随着押送的队伍,一起面圣听堂。 秋民这边的事儿先告一段落,再来说说罗煦城这边,罗煦城自从发现秋民无故消失之后就一直在他的门前坐着,一直坐了三天三夜。 不过李晟这一拳打下去,不光是李晟惊呆了,李轩也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其实之前猜到了一些,邵远帆不像是重生的,那就有可能像是她梦到她爸一样,也许他梦到了一些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反应,一直到了昨天见面才会表现出来。 就算是想要进入其中,至少也得等着暴动的火焰力量平和一些,才能够做到。 虽然她之前进来就嚷着什么要砸墙之类的,但是其实她真的就是喊喊。 “差不多吧,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你这会儿有事儿没,没事儿的话,一起在这周围探索探索。”庄周点了点头,虽然他这驱逐,和其他人的驱逐有所差别,但总归来说,确实是被驱逐的。 “关兄也没有落下,这招大岳斩愈发炉火纯青了,我姬乐也佩服得很。”黑衣少年点头一笑,却引来一阵惊呼。 登巴巴亲自将自己创造的点球踢入了球网,霍芬海姆由此将比分扳平。 这头庞然大物的体型比南方象还大了不止一圈,足以与猛犸巨象相提并论,而那格外健壮的肌肉与猩红双目透出的凶悍气势则展现出远胜猛犸象的实力,相信真若有一头猛犸现身于此,会被如此熊王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不过慕容惜要凤歧花做什么?而且还先他一步拿走了花,这巧合的是不是太不寻常了? 这是一尊凶神,脚踏骷髅,身环大蛇,猪鼻鹰眼,须发戟张,凶悍之气几欲扑人而来。 杨丽丽摇着头,脸上挂着笑,推辞的借口依然是她们的老板体不舒服。 这段时间李非鱼影将裂空绝杀阵铭刻成功,同时他的修为也突破到了冲霄六重天的境界,自身的实力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倍,比起之前的战斗时要强大太多了。 听了我的话,张婷婷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后她就喜上眉梢,把电脑拿了回去。 苏菲歪着头,问道:那……你是不是准备带着我混进他们的队伍里? 傅菱雅在一边喘着粗气,手背上还在不停的流血,失了血又费力的奔跑,她的脸色已经透出苍白了。 傅菱雅说着说着便笑容明媚了起来,傅烟儿,既然你想在言辞上来诟病我,那就别怪我揭你伤疤了。 见过那么多的鬼魂,这饿死鬼我是第一次碰上,这种鬼魂的疯狂程度也让我长足了见识!就算被我用符纸镇住,她和我通灵之后也嚷叫不停,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叫饿、吵着要吃东西。 在血狼家族里,一片的死寂,在一个祠堂大厅中,地上一字排列了十七具尸体。 “你胡说什么,定然使你轻薄于我……我救你多次,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如此……”寐照绫整理好了衣衫,咬着牙对曳戈大喝一通,说罢一脚踹飞了曳戈。 第六百九十五章你有弱点 “你以为是你想走就能走,想留就能留?” 叶迷颜的眼神再次往妹妹叶姝的尸体上看过去,只是这短短片刻,也不知为何,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失去亲人的悲伤。 只有愤怒,但这愤怒似乎又和失去亲人无关。 束休的出来叶迷颜这眼神里的变化,高清澄也看的出来。 “果然是邪教。” 束休长剑一抖,剑锋上飘出一朵璀璨剑花。 “杀了他。” 叶迷颜伸手指向高清澄:“暂时留下她,拿下她比杀了她有用,大宁不是宣称从不谈判吗,我想看看这个女人能不能够让大宁不得不谈判的分量。” 他身后八名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器成员立刻向前。 显然他们经过了很多年的训练,而且这训练必定极为严苛。 他们单拿出来每一个都是接近甚至达到了一品的强者,实力堪比大弥禅宗的那些白衣僧。 而这些器成员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多一些,比起许钧涯和叶迷颜来说要小几岁。 就算他们从小开始接受培养,从小就有严苛训练,但在这么小的一座县城内,能集齐这么多天赋异禀的人绝对不可能。 所以他们经受的培养和训练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就真的和大弥禅宗有关联。 束休和高清澄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大弥禅宗,想到了大弥禅宗拥有数百名白衣僧。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想到这些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也是同一个意思。 大弥禅宗里有他们的人! 两人心思的灵动几乎不相上下,而高清澄显然想的更远些。 “得杀出去。” 高清澄忽然开口道:“他们的目标是两个,不只是我。” 有了她提醒,束休这般聪明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调虎离山,他们的目标还有陆昭南!” 说到这束休眼神又变了变,他发现高清澄的眼神也变了变。 “是三个......还有谢虞卿。” 高清澄的心里都有些震荡,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骗了。 而设局的人之所以能骗了他,是因为戏足够好。 就在不久之前,晏青禾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在演戏,唯一不同的只是又人的戏好,有人的演技很差。 演技差的人就容易被人拿捏,演技好的人更容易拿捏他人。 “得尽快!” 束休朝着高清澄喊道:“虽然已经可能晚了,但还是得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杀出去。” 高清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腰间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鸣镝,屈指往高处一弹,尖锐的声音迅速的飞上高空响彻云霄。 轰! 城门洞开! 紧跟着一队精悍之极浑身散发着无边杀气的骑兵纵马冲进通崃县城。 这个夜其实很美,在西南这个地方很少见到这样的好天气。 白天的时候经常会有大半日才会散去的雾气,要么就是阴雨绵绵,阳光会出现,但吝啬的总是偷偷往人间洒一些光辉就又遮掩起来。 月色在大部分时候也会被层层叠叠的云层遮住,让人间看起来永远是一片黑暗。 这样的夜少见,感性的人就愿意多感受一下这难得的清风看看这难得的明月。 谢虞卿就是个感性的人,如果不是的话他也不会始终守着楚臣的身份。 以他在仰夜这一带发展起来的势力,别说成为这一地之主,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和白蒲王争一争这片江山。 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那些忠心追随他的手下都曾劝过他。 希望他自立为王,哪怕不称帝先称王也好。 只要他有这个心意,追随他打下这片江山的老兄弟们就会再次拿起刀上战场,帮他把江山扩大再扩大。 其实谢虞卿也理解他的这群老兄弟们,追随他这么久了谁不愿意功成名就? 谢虞卿一直以楚臣自居,甚至到现在为止一直以四品将军自居,他手下人喊他大将军,但他自己并不喜欢这大将军的称呼。 他是以四品将军的身份在蜀西南败走,那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耻辱。 年轻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以他的能力和他手下一群老兄弟的善战,成为挽救大楚将倾之功臣,兵出西蜀,力挽狂澜。 然而当年将他所有的骄傲自尊打碎的,恰恰就是不久之前刚刚征服了白蒲的高真。 谢虞卿固执,感性且固执。 他不想称王,虽然他也一次次的因为老兄弟们的请求而动念。 可是他觉得,称王也好,称帝也罢,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老兄弟要的金钱财富他尽力满足,就是为了弥补他们没有功名封赏的缺憾。 如果他称王称帝,这些老兄弟哪个不能封个大将军?他称王,老兄弟们还不能称公称侯?他称帝,老兄弟还不能分封称王? 可这些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不是自欺欺人吗? 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占据一片不大的山河,就妄图成为王侯将相...... 若是被宁人知道了,不说是被宁帝知道了,就算是被当初几次击败了他的高真知道了,也会被人家笑掉大牙。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以楚臣自居大宁可能还不会急于把他怎么样。 一旦他以复楚的名义在这里称帝,那大宁的战兵必然会呼啸而至。 老兄弟们没人觉得这是灭顶之灾,反而觉得是他有些瞻前顾后。 他在白蒲做山匪和在白蒲称帝,意义是不一样的。 大宁当然不希望在征讨的过程之中损兵折将,所以才会愿意与他接触,给他机会,让他重回中原。 可他只要称王称帝,那只有战争。 这样的战争结局是什么?大宁可能会损失一些兵力,可他的显圣山城,也会被夷为平地。 站在显圣山城高处,谢虞卿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像是在发呆。 可他的脑子里千回百转。 接受大宁的招降?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虽然他也没有受过什么旧楚皇恩,可他觉得既为楚臣,自当有楚臣忠节。 不接受大宁的招降?因为自己这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儿连累了显圣山城里十万人口? 难。 怎么选都难。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乔玉楼缓步走到谢虞卿身边,他为谢虞卿披上一件衣服。 “夜里风寒。” 乔玉楼道:“大将军已经在这站了好一会儿了。” 谢虞卿点了点头。 乔玉楼问:“大将军,心意不决,要问清风明月?” 谢虞卿笑了笑:“你是读书人,你想的总是这些,清风明月什么时候能知道人的思绪哀愁?如果知道的话也只是无情看客,人间人那么多,它们既是看客又是过客。” 乔玉楼道:“可大将军还是在望月。” 谢虞卿道:“这里唯一能看到家乡的东西,也只是这一轮月。” 乔玉楼沉默片刻后说道:“大将军在说出这是家乡月的时候,其实心里已有答案,纵是不决,心意也偏向一边了。” 谢虞卿笑了笑:“你看人心总是看的那么准。” 乔玉楼道:“如果大将军心意是回去,那就该尽早做决断。” 谢虞卿看向他:“是山城里有些风言风语你也听到了?” 乔玉楼点头:“我久不在山城,这次回来住的时间稍微多了些,已不止一人来找我,他们或许觉得我能和大将军说说交心话,或许觉得大将军能听我劝说。” 谢虞卿问:“多少人劝我归降,多少人劝我自立?” 乔玉楼道:“前者,只一二成。” 谢虞卿道:“他们为什么就不明白,一旦自立就再无回转余地,到时候纵然大宁损兵折将也要攻打显圣山,不会再给我们一点机会。” 乔玉楼道:“他们明白,一直都明白。” 谢虞卿看向乔玉楼:“那为何执迷?” 乔玉楼回答:“因为怕死。” 谢虞卿怔住,然后摇头道:“虽然我与大宁为敌,虽然我归顺大宁之心并不坚决,可我也知道大宁的人不会出尔反尔,既答应的事就不会再有变故。” 乔玉楼:“可条件还是要谈的。” 他说:“大将军可以归顺,甚至可以成为正三品的高官,他们呢?他们因为贩卖黑膏手里有多少无辜人命?” 谢虞卿又愣住。 乔玉楼道:“大将军在考虑他们的生死,他们自己也在考虑生死,没有人觉得大宁会不追究,大将军能得三品高官的条件,或许就要交出一批人。” “叶无坷在蜀西南查了那么多,杀了那么多,控制蜀西南黑膏生意的十之七八都是我们的人,他们私底下做了多少恶事?大宁朝廷总得给百姓要一个交代。” 谢虞卿沉默了。 “他们要看的是大将军的态度,大将军若自立,他们就知道大将军与他们还是一条心,若大将军同意归顺,哪怕是他们要......” 谢虞卿:“要不顾多年兄弟情分?” 乔玉楼道:“他们.....我还是想劝大将军若有决断就早做准备。” 他的话音才落,耳边传来一片甲胄叶片之声。 一大群身穿铁甲的人走了上来,他们披挂整齐虎视眈眈。 谢虞卿的两个老兄弟分别端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托盘里放的是龙袍,另一个托盘里放的是龙冠。 将军萧政端着龙袍跪下来,高举过头顶:“请大将军顺应天意民心!” 另一位将军汪正隆也跪下来举起龙冠:“请大将军顺应兄弟们一片赤诚忠义!” 谢虞卿深吸一口气:“你们......真的不明白我心意?” 他看向那些老兄弟:“如果你们不愿意归顺大宁,我可以带着你们离开这,咱们继续往远处去!” 他大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逼迫你们按照我的心意行事,你们也不该如此逼迫我!” “我们可以在白蒲打下来这一片江山,也可以往更南边走,往东边往西边都可以,我们还可以打下一片江山!” 他摇头道:“为何非要我做这个皇帝?” 汪正隆道:“大宁之野心大将军也看的清楚,今日他们收服白蒲,明日也会往南往西往东,我们逃到哪里,他们就能追杀到哪里。” “今日逃了明日再逃,家业一次不要再次不要,大将军,苦了我们这些老兄弟没关系,可我们的子孙后代呢?他们都在显圣山!” 谢虞卿怒了:“我若称帝,宁军必至!你们的子孙后代难道就能逃过一劫?!” “能!” 萧政大声说道:“只要将军答应称帝,不久之后突玉浑兵马就能从西边杀入白蒲,我们还有其他盟友接应,一个月内,定然能将整个白蒲收入大将军囊中。” “已经有人答应过我们,只要大将军起兵,非但突玉浑出兵,深毒也会出兵,如今白蒲与深毒与大宁谈判,不过是虚与委蛇之计。” “除此之外,黑武人会在北边大军压境,西边亦有图伯国大军严阵以待,大宁四面受困,根本无力征讨我们。” 萧政举着龙袍说道:“大将军,我们并非只为自己,只要大将军同意,我们依然誓死追随,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永远都是大将军的臣子,永远都是大将军子孙后代的臣子。” 汪正隆道:“请大将军务必相信我们,我们早就已经与各方谈妥,这个局,不是区区白蒲一地之局,是让大宁四面受困之局。” 谢虞卿怒了:“你们到底是被谁蛊惑,这种言辞你们也能信!” 他的手已经压在刀柄上,愤怒让他逐渐生出杀心。 他很清楚,要谋反的只是这些人而已,在显圣山内,绝大部分将领士兵还是听他号令的。 以他武力,杀出去再号令全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我。” 谢虞卿身后的乔玉楼忽然出声,他的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就顶在谢虞卿后颈。 “大将军,我劝过你很多次了,今天这次不算的话也有很多次了。” 乔玉楼说:“我劝你早做决断可你就是不听,优柔寡断便是你最大的弱点......” 谢虞卿脸色逐渐发白:“你?你为何......你为何背叛我?” 乔玉楼道:“十年前我来你身边就是在谋今日,我不是背叛你,我是一直忠于我的理想。” “我知道这几年已经开始怀疑永乐号,我也是逼不得已只好把段有章推出来当替死鬼,你这几年都因为怀疑永乐号而很少召我回显圣山,永乐号不出事我也不好有借口赶回来。” “你怀疑我却又觉得我不会背叛你,就像你已经怀疑你的老兄弟却又觉得他们还对你忠心不变,你的弱点一直如此明显,我只好利用了。” 他说:“大将军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子孙后代着想。” 谢虞卿脸色大变。 在众人身后,他的儿女和妻子都被绑了。 “大将军,你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容易相信别人,你总是喜欢让别人觉得你最讲义气,你不是没有贪图,你贪图的就是这义气忠诚之名啊。”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匕首往前压了压:“大将军,其实没你也可以。” 第六百九十六章秒杀 “若你点一点头答应一声,今日之局便会让大将军满意。” 乔玉楼道:“大将军还是大将军,你一声令下,诸位愿誓死追随大将军的便在今夜挥师向北,我们在仰夜城里有内应,打开城门一举攻入,陆昭南在我们手里,大宁朝廷不得不谈判。” 谢虞卿脸色惨白。 他甚至对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都有点怀疑,唯独对乔玉楼没有一点儿怀疑。 哪怕这几年他确实已经得到了消息,永乐号内部出了些问题。 永乐号的账目可能分成明暗两册,报给他的是明面上的账目,暗地里还有一本账册记录着永乐号大笔欠款的莫名去向。 他一直都没有想过去深究,是因为他觉得钱财这个东西他自己不是很在乎。 他不能给老兄弟们不能给追随者更高的地位象征,那就让他们多得些利益。 永乐号内部的事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相信有乔玉楼在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也是真的相信,这些暗地里的勾当都是段有章做的,和乔玉楼没有一丝关联。 其实段有章何尝不是这样以为? 段有章也觉得一切都是他在把控,实则他动用的那些钱款最终流向还是乔玉楼。 这么多年来,器成员的活动经费有一大部分是就是来自仰夜永乐号。 “我不相信你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号。” 谢虞卿语气沉重的说道:“我也不相信你能做的出用我妻儿威胁我的事,是不是你也被要挟了?” 乔玉楼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我很感谢你到了现在这一步还为我着想,还觉得我是可信之人,可是大将军,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所谋划。” “大将军一直以楚臣自居,可大将军一直以来所行都非楚臣之事,我如今已经寻到真正的大楚皇族,我们才是真正的大楚之忠臣。” “我们也不都是为了自己,我们更大的目标是要恢复大楚河山,这些将军们全都知道,也已全都见过了主人。” “如果大将军你不是一再的犹豫不定,那你也应该也已经见到了主人。” 谢虞卿皱眉:“陛下早已在西蜀道殒命,那时候他身边连个亲近之人都没有何来的后人!” “那是你以为。” 乔玉楼道:“天佑大楚不灭,皇族有所传承。” 他看向众人身后:“恭迎殿下!” 那些披挂整齐的将军全都转身,以大楚军礼俯身下去迎接他们的主人。 一身白色僧衣的年轻僧人缓步走出,所有人都虔诚的低下了头。 “西域妖僧?!” 谢虞卿的眼神立刻就变了,逐渐凌厉起来。 “妖僧?” 乔玉楼道:“你枉为楚臣,见主公竟不敢认。” “不怪他。” 年轻的白衣僧人缓步走到谢虞卿身前,看起来他眉目慈善,在火把光亮下,亦有宝相庄严。 “我身份本就是机密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随意透露。” 白衣僧道:“谢将军,我是大楚皇帝陛下的孩子,我们兄弟两个已隐姓埋名二十几年。” “你们?还兄弟两个?” 谢虞卿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不相信,这个妖僧所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父亲在临终之前身边并不是没有亲近之人,当时西蜀那些贼逆为了安抚父亲,给他寻了一个贴身护卫名为李月间,还找了一个侍女陪伴父亲左右,名为练彩霞。” “父亲被害之后,西蜀那些贼逆逼迫李月间和练彩霞四处走动为他们募集款项,可后来,他们又想杀人灭口。” “练彩霞当时已怀有身孕,出生之后为了保护孩子,李月间宣称孩子是他与练彩霞所生,我还有一位孪生兄弟,前些日子差一点与谢将军相见,他叫晏青禾。” 听到这句话,谢虞卿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白衣僧轻声问道:“谢将军当年也见过父亲,你在我眉目之中是否能依稀看到父亲模样?” 谢虞卿下意识的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白衣僧和当年他亲眼所见的大楚皇帝杨竞确实有些相似。 尤其是那眉宇之间的英气,更是让他勾起了过往回忆。 “谢将军,母亲为我们两兄弟取名晏青禾,晏白莲,其实也是为了让我们不忘根本,晏非晏,实为杨。” 晏白莲轻声说道:“晏青禾比我早出生些是为兄长,他这些年都在四处奔走为复国谋事,而我早早就去了突玉浑,突玉浑大弥禅宗之力,已被我所控者十之七八。” “不久之后,我会返回大弥禅宗继承宗主之位,是为大弥禅宗在世金身佛,到了那个时候,突玉浑亦在我掌控之下,便是突玉浑皇族也要尊我法旨。” “谢将军也该有所听闻,突玉浑二十万大军在大宁鹿跳关外被宁军屠戮殆尽,看似是宁军大胜,实为我与兄长谋划。” “那二十万大军忠于突玉浑国君,若不借助大宁之手将其除掉,我在突玉浑的人,也无法顺利替换国君控制朝权。” “如今大计已成,突玉浑是我囊中之物,非止突玉浑,西北图伯国亦在我谋划之内,不久之后,忠于大宁的图伯国太子必会死于非命。” “西南有突玉浑,深毒,南有白蒲,西北有图伯国,北有黑武,就算是大宁已经平定的东边渤海与东韩,也有我们安排之内应。” “我们谋划之深远,谢将军若有兴趣我可一一向你告知,但此时我只想听谢将军一个答案,这兵,谢将军是领还是不领?” 谢虞卿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无法相信你的话,你也无法证明你确实是先帝遗孤。” 晏白莲笑道:“若我有呢?” 谢虞卿:“若......若你能证明自己身份,我身为楚人,自当向你叩拜称臣。” 晏白莲的手从那宽大的白袍袖子里伸出来,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谢虞卿会有此一问,他想给谢虞卿看的东西,早就拿在手里了。 那是一方金印。 “李叱攻入大楚都城大兴之后,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大楚传国玉玺却始终没有找到。” 晏白莲语气认真的说道:“其实传国玉玺早就被父亲派人秘密送往西蜀,那时候,父亲还以为西蜀那些贼逆真有复国之心。” “至后来,父亲遇难,传国玉玺被李月间藏了起来,直到多年以后才取出交给了我们兄弟二人。” 谢虞卿没有见过传国玉玺,但他知道当这方玉玺拿出来之后他就不能不认了。 他不认,他这些老部下都认。 “谢将军或许会怀疑这玉玺真伪。” 晏白莲竟然直接将玉玺递给谢虞卿:“关于玉玺,谢将军纵然没有见过也该有所听闻,是真是假,将军自可分辨。” 谢虞卿下意识的将玉玺接过来看了看,从年份上来判断这东西就像是假的。 晏白莲道:“事已至此还望谢将军三思,但请将军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他诚挚说道:“将军若点头答应,将来三军兵马皆归将军调遣。” 谢虞卿沉默良久后说道:“可是现在仰夜城没有那么容易攻破,之前陆昭南手下只有三千六百战兵的时候,或许还有破城可能,现在叶无坷调来五千精锐,如今城中兵强马壮,粮草丰沛,世人皆知宁军善攻,然宁军最善者是为守。” 他看着晏白莲认真说道:“当年黑武人近百万大军南下,李叱以燕山营就能死守代州一线,之后黑人数次寇边,宁军寸土不失。” 晏白莲道:“只要将军答应下来,破城我自有安排。” 谢虞卿道:“请殿下如实告知,我也好早做准备。” 晏白莲听到语气松了,于是点头微笑道:“我兄长晏青禾早已布置妥当,定下连环妙计,此时仰夜城中高手尽出,赶往通崃县探查我们兄弟二人底细。” “陆昭南身边原本有高清澄安排的人守着,此时城内虽然兵力翻倍,可之前的谋局,已让高清澄以为再无高手威胁,于是她尽带身边护卫离去。” “只要拿下陆昭南,就算宁军有近万精锐守城也不敢造次,陆昭南是仰夜宁军之骨,拿下他,宁军的脊梁就软了七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之中难掩自豪。 晏白莲实在是佩服他的兄长晏青禾,这种连环不断的计策之下,连叶无坷和高清澄都看不清楚。 “殿下只要确保能拿下陆昭南,我......” 谢虞卿看了看对面,他的妻儿一个个都哭的双目通红。 “我愿领兵攻打仰夜。” 晏白莲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洒然一笑,回头吩咐一声,那些人随即将谢虞卿的妻儿请了下去。 “这是一场大局。” 晏白莲道:“谢将军入局之日,便是大楚复兴之始。” 谢虞卿犹豫片刻,然后撩袍跪倒:“臣谢虞卿,拜见殿下,殿下得承大统,大楚复兴有望。” 晏白莲微微摇头:“我只是兄长的帮手,我已入禅宗,日后当以禅宗传承身份辅佐兄长登基大宝,谢将军也要记住,能复兴大楚之人非我。” 谢虞卿倒是一怔。 这种兄弟相让的事,倒是让他真的觉得大楚有几分复兴的机会了。 与此同时,仰夜城。 陆侯见苏豆子端着泡脚的热水进门,他在椅子上坐了:“等这边的事有个了断之后,你便回长安去,你来这里才多久,都已经瘦了一圈。” 苏豆子放下水,摇头:“老爷这话已经说了千百次,你可见我理会了?老爷是一家之主没错,可我只听大小姐的。” 陆侯无奈,脱下靴子泡脚:“我说千百次你不听,早晚把你嫁出去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苏豆子撇嘴:“老爷说把我嫁出去就能把我嫁出去?陆家的饭我可没吃够呢,再吃上个几十年也未必够,除非老爷小气到断了我苏豆子的肉!” 她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等陆侯泡了脚之后端了洗脚水要出去倒掉。 走到门口忽然怔住。 院子里,月色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几个身穿白色僧衣的人站在那,他们好像早就来,又好像是突然撕裂了空间刚刚钻出来的。 “老爷!” 苏豆子回身:“有刺客!” 陆昭南猛然起身,光着脚去抽挂在旁边的佩刀。 三个白衣僧为首的那个微微摇头道:“陆侯最好不要乱动,这少女性命已在我手。” 他虽然距离苏豆子还有一丈左右,可陆昭南也明白这话不是吹牛。 白衣僧的实力他有所判断,这个距离,若白衣僧真有一品境界,苏豆子确实性命堪忧。 为首的白衣僧道:“还要麻烦陆侯一件事,一会儿到了子时,劳烦陆侯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我大楚雄兵入城。” “大楚?” 陆昭南皱眉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混进我府里来的。” 白衣僧倒是诚实。 “永乐号的人帮忙,之前露面的师兄只是为了迷惑陆侯,我等早已在永乐号内候着,只能今日机会。” 他见陆昭南试图去拿不远处的连弩,再次劝说道:“这位小姑娘的性命只在我抬手之间,陆侯还是安分些好。” 这一刻,苏豆子忽然往下一蹲:“老爷!” 陆昭南一把将连弩抓起来,朝着门外三人连续点射。 为首的白衣僧大袖一挥,弩箭被尽数弹开。 他一步跨前已到苏豆子身边,单掌往下一拍:“既然陆侯如此不安分,休怪我先杀了这小姑娘了。” 掌风澎湃,其势如雷。 砰! “你是我出村遇到的第一个敢吹这么大牛-逼的人。” 倒飞出去的白衣僧脸色煞白,胸口已经坍塌下去一个大洞。 一个看起来个头比苏豆子还要小一些,样貌比小土司还要可爱些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苏豆子身边。 她一拳将白衣僧轰飞,掐着腰站在那:“姜头哥哥真是厉害,他说会有秃头来就真的回头秃头来。” 另外两个白衣僧大为震惊,同时上前:“放肆!” “放肆你妈个蛋。” 一个如同二奎一样身型的女子怦然落地,身形与二奎相似,可速度与力量两个二奎也比不上。 “跟我妹咋咋呼呼!” 这魁梧如熊王的女汉子左右手同时伸出去,也是同时按住了两个白衣僧的脑袋然后往怀里一撞。 “吓唬我妹,给你开瓢!” 砰! 两个脑壳,如同撞开的西瓜一样碎裂。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掐着腰站在那,动作一模一样。 那个个头小小样貌可爱的小姑娘回头看了苏豆子一眼:“女孩子哪能被人这么欺负,说出去太丢人,以后你跟我,出门就替无事村二妹,我看谁敢动你!” 第六百九十七章真正在黑暗之中的人 这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就不像是一家人,可实打实是一个娘生的。 两个小姑娘从出生开始好像也没有个正经名字,大的就叫大妹小的就叫小妹。 奎娘使劲儿想使劲儿想的时候好像也想起来一些,她俩出生的时候,奎娘都去找人想名字来着,好像也取了,可一直大妹二妹的叫着,所以当初取的是个什么名字怎么都想不起来。 奎娘说肯定是好听的名字,肯定是那种文绉绉的,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记不住? 无事村的人也都叫她们大妹二妹,倒也好区分,大的那个就是大妹,小的那个就是小妹。 因为大妹可真大啊,小妹也是真的小。 从大妹身上就能看出来奎娘的遗传基因有多强大,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妹在体型上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继承。 但,从二妹十来岁开始,家里的男丁就没谁还敢不开眼的去招惹她了。 奎娘总是觉得亏欠二妹的,因为生二妹的时候她身子不好奶水不多,生大妹的时候就不一样,那个时候奶水根本就吃不完。 生大妹的时候,村子里的乡亲们来探望,有人特意从镇子里买回来八块点心送给奎娘。 奎娘就说咱家里人口这么多,八块点心也不够分啊。 奎爹就说八块点心都是你的,奎娘就说那怎么行,家里人都得吃上,奎爹就说你吃的你的,那几个小兔崽子吃不了这细糠,让他们啃土去吧。 大妹还小,刚出生的孩子哪能吃点心呢,你一个奶-子的产量她都吃不完。 奎娘说那你呢。 奎爹说你不用管我,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吃什么不是吃,大不了在你另一个奶-子上凑合两口得了。 生二妹的时候,奎爹很不开心。 俩都不够二妹吃的。 奎娘都怕二妹像姜头那样从小身子虚,可后来才发现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二妹从小就可爱,大妹小时候上山爬树下河什么都干,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别人滚铁圈玩的时候她滚这个石头碾子玩,别人还追不上她。 二妹不一样,二妹的可爱是天生的。 大妹天上地下无所不去的年纪,二妹就喜欢玩过家家。 她喜欢玩各种角色扮演,今天她是妈妈,那大奎他们就是乖儿子。 今天她是一个小小的放羊的娃,大奎他们就是羊。 此时此刻,在将军府里掐着腰站在那的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动作姿势一模一样,只是一大一小而已。 就把陆侯和苏豆子给看呆了。 虽然,虽然陆侯在此之前已经接到了叶无坷的信。 叶无坷在信里说,仰夜城里所发生的事极有可能都是障眼法,不管这些事看起来有多大涉及到多少人,最终的目标可能还是陆侯。 因为,唯有拿下陆侯才能顺利拿下仰夜,唯有拿下仰夜才能顺利分割掉白蒲一般地盘。 有了仰夜,也算是有了向北禁军的根基之地。 叶无坷说他已经在南下的时候就往家里写了一封信,他会请高手来暗中保护陆侯。 他还说,请来的人完全可以信任,到了仰夜城之后不会直接出面来见陆侯,她们会在暗中伺机而动。 因为叶无坷完全没有提到要请来的高手是谁,从何处请来,所以陆侯一度认为叶无坷要请的人,是从廷尉府里调来的精锐,又或者是江湖上的真正高手。 他万万没有想到,来的是两个小姑娘。 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三个实力应该已经在或者是接近一品境界的白衣僧会被她俩秒杀。 一个秒一个,一个秒俩。 他更不可能想到,两个小姑娘第一次离开无事村,离开大慈悲山,第一次走出东北边疆那片雪原,靠着叶无坷一封信,没走一步错路,从大宁的最东北到了大宁的最西南。 就算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从无事村到仰夜城所用的速度,也未必比她俩快。 二妹回身看向陆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片刻:“你就是陆侯爷吧?姜头哥哥说,要把你当我爹一样尊重。” 陆侯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二妹说:“搞点吃的去吧,饿了。” 陆侯:“?????” 然后他醒悟过来,这俩小丫头在家里对自己的爹可能就是这样。 陆侯非但没有一丝计较,反而觉得开心起来。 他是军武出身,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领兵打仗,就算是在长安定居那段没有打仗的日子,他也不是很乐意和那些说话不直来直往的文官打交道。 这小丫头的脾气,他喜欢。 “好,等着!” 陆侯马上吩咐人去准备饭菜。 而此时二妹则走到苏豆子身边,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苏豆子。 然后伸手搂住苏豆子的肩膀:“刚才看你好像一点武功都没有的样子?不过人倒是挺机灵的,咱们女孩子呢天生就该照看好那些弱男人,你这样不行啊,你是陆侯身边的人却一点儿都照顾不了他。” 苏豆子:“咱们女孩子天生就该照顾那些弱男人......” 二妹:“对啊。” 大妹点头。 苏豆子一开始还以为她俩是开玩笑的,甚至可能是有点讥讽陆侯不能打。 但她从大妹二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丝讥讽,只有真诚。 “男人天生就弱。” 二妹搂着苏豆子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男人的不公平,既然如此,那我们女孩子就多担当一些。” 苏豆子:“这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男人的不公平......” 二妹:“对啊。” 大妹点头。 苏豆子在这一刻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俩小姑娘的父亲在家里的地位大概就是被保护的那个? 但她还没有想到,也不可能去想,连大奎二奎三奎在他们家里,都被视为弱鸡的那个。 二妹道:“我们家也一样。” 苏豆子:“你们家也一样......” 二妹说:“大哥二哥虎了吧唧的,看起来长得体格还行但没用,力气差了些,也就勉强干点粗活,三哥......虽然各方面都差,但他会取巧,比大哥二哥强一些。” 苏豆子:“你家里人口好多啊。” 她此时还没有想到,大妹二妹和大奎二奎是一家人。 二妹说:“不算很多吧,也还好,够用。” 苏豆子更不可能去想,二妹说够用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是:二妹过家家的时候,这些猪啊羊啊之类的刚好够用。 二妹对苏豆子说:“你好像没有什么武功根底,现在才开始真正习武有些晚了,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努力就行。” 苏豆子:“嗯!” 二妹说:“像咱们两个这样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很差的女孩子,更该加倍的努力。” 苏豆子眼睛瞬间睁大:“我们是长相和身材都很差的女孩子?” 二妹说:“不要不敢承认自己的缺点,我们也要克服自己的缺点,我们不够高大不够强壮,我们长得就很弱的样子,所以只能多练。” 苏豆子:“我们......长得就很弱的样子......” 这一点其实她倒是比较认可的,但当她想起来二妹和她几乎是一样的之后就有些不认可了。 二妹甚至比她还要矮一些,看起来简直就是她两年前的样子,娇小但不瘦小,有些白嘟嘟的婴儿肥,长的也可爱,苏豆子认为小土司的长相是女孩子可爱长相的极致了,二妹有着比小土司还要可爱的面相。 二妹还说:“我要是能像我姐像我娘那样完美就好了。” 大妹摇头:“长相不是重要的,你已经靠你的努力超过了我呀。” 二妹点头,眼神里都是因为大姐对她肯定的感动。 苏豆子这个时候才忽然醒悟过来,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们是......从无事村来的?” 二妹看向苏豆子,眼神稍稍飘忽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苏豆子的肩膀:“你底子确实更差些,身体上倒是还好可以多练,脑子......” 大妹:“不许说她,大奎二奎三奎四奎五奎六奎七奎有一个脑子好的吗?” 二妹:“男人弱啊,正常的。” 苏豆子心中巨震。 她感觉二妹是在说,男人弱啊不管是身体还是脑子都是正常从,但苏豆子你脑子不行就不正常,你可能是女孩子之中的弱鸡,弱鸡之中的弱鸡。 与此同时,将军府外边。 一条很深很幽暗的巷子里,五六个黑衣人将他们的长刀插回背后绑着的刀鞘内。 他们装束一模一样,用的刀也一模一样。 在他们脚边,这条巷子的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具尸体,也是穿着夜行衣,但把他们头上的黑布揭开之后就能发现他们都是僧人,大弥禅宗的僧人。 这样的场景不只是在这一条巷子里,将军府四周能埋伏人的地方,所有埋伏好的刺客,都已经被屠戮殆尽。 这些刀客动作迅速出手如电,比起埋伏着的大弥禅宗弟子来说要强大的多。 清理了将军府四周所有的刺客之后,各队的首领飞身而起,在屋顶上纵掠,片刻之后就到了距离将军府不过二里远的一座木楼上。 这是一座青楼,一座位于仰夜城中心位置稍稍偏东地段的青楼。 这家青楼不属于永乐号的产业,归属于本地暗道势力控制。 其实在仰夜城这个地方,本地暗道势力的地位就很尴尬。 他们本该是主导才对,可他们就连另外三方势力之中最弱的海生会也打不过。 再加上白蒲被灭国之后,他们这些本地人就更不敢随随便便张扬,所以倒是他们,越来越像是守法百姓。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不都是坏事,前阵子永乐号突然开始清理万驼商行和海生会,导致万驼商行和海生会遭受了灭顶之灾,而本地的暗道势力因为足够低调,当然也可以说足够被人看不起,所以幸免于难。 永乐号是真的看不起他们,在清剿了万驼商行和海生会之后就开始全面接手城南和城西的生意。 短短几天,两大势力就被风卷残云一样收拾掉了。 好在是这吓人的风没有吹到这边来,让他们觉得被人看不起有时候也挺好的。 所以这些本地暗道势力的人,对每一个到了他们地盘上的中原人都保持着客气。 哪怕看起来是外来的人,他们也一样客气。 他们的低调再一次拯救了他们,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在这家青楼三楼的露台上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很惧寒的中年男人。 白蒲这边的气候不冷,但他身上除了穿着厚衣服之外还盖着一个厚厚的毯子。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实在是太美了,连他都忍不住想在外边多坐一会儿。 各队刀客的首领纷纷掠至露台,整齐俯身:“副都廷尉!” 张汤微微点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又抬头看向月亮。 在他身边放着一个沙漏,因为安静,沙漏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 他不说话,归来的刀客们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直到细沙全都漏到下边去的时候,这位惧寒的中年男子,大概在二妹眼中应该就是那种弱男人之中的弱男人,缓缓开口。 “当年我查了一件涉及到邪教的案子,那时我过于自负,导致案子可能没有查的足够仔细,也导致了为今日之局种下隐患。” 他语气有些飘忽,有些自责。 “如果当年我可以再多想一想而不是陷于对背叛的愤怒,就应该相信他哪怕犯了很大的错误但对大宁对陛下也不会失去忠诚。” 张汤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深夜说道:“这是我的失职和耻辱,也是廷尉府的失职和耻辱......” 说到这,他抬起手缓缓摆了摆:“把永乐号扫干净,有用的人都带回来。” “呼!” 所有刀客首领俯身一拜,然后瞬息掠出去消失不见。 ...... ...... 【九天之尧@百度,南粤拖鞋军,书友58695197,亲军督卫府都指挥使,霸气的锦鲤,以上五位是上个月中了无事包的朋友,请联系圈主。】 【继续求票,求各种票。】 第六百九十八章那个贪得无厌的少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执念,尤其是心思重的人。 所以连高清澄都不知道张汤已经到了仰夜,叶无坷也不知道。 当年唐安臣的旧案始终是张汤心里的一根刺,唐安臣伏法之后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愤怒和激进。 没有谁,比张汤更痛恨背叛陛下和皇后的人。 当初查办唐安臣谋逆一案张汤亲自接手,查清案情的速度也足够快。 所有证据都很清晰,毋庸置疑。 在唐安臣的长子唐旭被杀之后,唐安臣被夺去唐姓贬为庶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唐安臣都很消沉。 之后大概过了有一年左右,从不信神拜佛的唐安臣开始频繁前往道观寺庙,甚至开始和邪教有所接触。 之后查明,一个邪教以能通灵为由骗取了唐安臣的信任。 唐安臣每隔一段时间就开始与邪教中人接触,通过通灵手段与死去的儿子唐旭交谈。 作为回报,唐安臣给邪教支付了大量的金钱,一直到他再无金钱可用,邪教的本来面目随即逐渐暴露。 后来廷尉府查实,那个邪教之人使用的所谓通灵之术,只是让唐安臣染上了黑膏毒瘾,然后再配合一些迷魂之术,让唐安臣以为自己是在和死去的儿子沟通。 邪教利用这种手段,从唐安臣嘴里得到了大量关于宁军布置配备的秘密。 到后来,唐安臣毒瘾已经无法克服,他也没钱可用,于是邪教中人让他帮忙训练教众,免去他的灵药费用。 唐安臣深陷其中,那个时候他已无法自拔。 他以训练战兵的方式协助那些邪教之人训练教众,而这个邪教之中潜藏着大量的敌国奸细。 其实按照罪行来说,唐安臣后来的沉沦确实值得同情,但他实打实的出卖了许多情报,也实打实的犯下了叛国之罪。 再后来,邪教打算利用唐安臣的影响安排人进入大宁战兵队伍之中。 他们要安排的人可能用以对朝廷将领,官员,甚至可能是对皇子,皇后的暗杀,也极有可能对陛下进行暗杀。 廷尉府查清楚这件事之后就将唐安臣缉拿归案,唐安臣对他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不久之后,唐安臣就被定罪然后斩首。 那个邪教也被廷尉府铲除,当时涉案的数百人皆被明正典刑。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可这根刺在叶无坷离开无事村后再次出现在张汤心里。 因为叶无坷南下调查三大案,结果又发现了有邪教存在。 邪教控制人心的手段和当初控制唐安臣的手段几乎无二,这让张汤心里的那根刺越发清晰起来。 这根刺越清晰,刺的他就越疼。 于是他开始派人暗中继续调查邪教的事,哪怕在叶无坷已经不再调查之后张汤安排的人依然还在调查。 调查的结果让张汤有些恼火,因为叶无坷发现的那个邪教只是个傀儡,是躯壳,被朝廷铲除的话后边的人也并不在意。 而这邪教当时已经控制了一些地方官员,其中涉及最多的全都是战兵旧部。 各卫大将军手下分派到地方上做官的,许多被牵连其中。 这就导致了后来的文官加大力度在朝廷上对武官施压。 那个时候,张汤甚至怀疑这所谓的邪教幕后黑手是徐绩。 随着叶无坷在各地查案,许多事引起了张汤的怀疑。 包括江南的邪教,西北的迷魂术,蜀西南大面积种植的黑膏,以及叶无坷到白蒲之后察觉到的谢虞卿部下对黑膏生意的控制。 再到叶无坷往廷尉府送回密报之中提出的仰夜城永乐号,以及那些神秘的白衣僧。 种种种种,将这些串联起来后张汤判断当初涉及到了唐安臣旧案的真正幕后黑手一直都没有落网。 他原本就不在长安,就在蜀中。 叶无坷上次遇险之后,他又察觉到了束休和徐胜己似乎已经南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神秘的力量也在往南移动。 所以他请旨离开长安就在益州坐镇,叶无坷送往廷尉府的消息都被他在益州就截留了。 有了判断之后,张汤决定亲自到仰夜来。 此时此刻,他麾下最神秘的一支队伍将准备刺杀陆昭南的大弥禅宗弟子全部剿灭之后,他的锋芒,将要瞄准永乐号。 张汤能一眼看到迷雾之后的东西,哪怕他来这之前还没有叶无坷与高清澄对这些神秘力量了解的更多。 刚到仰夜城的张汤就敏锐察觉到,永乐号就极有可能是那个神秘邪教的资金来源。 叶无坷在蜀西南除掉的那批人,包括各大家族的人,他们之中,也应该有不少人被这邪教控制了。 结合之前唐安臣的旧案来推测,这个邪教控制人的手段除了洗脑之外,还有迷魂术配合黑膏毒瘾形成的一整套秘术,甚至还可能牵扯到了蜀中最恶毒的炼尸术。 坐在露台上的张汤眼神有些飘忽,他此时想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蜀中那个地方,藏着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将叶无坷经办的那些案子再次串联起来,就会发现很多事在多年前就已有苗头。 只是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察觉到会有什么邪教参与其中。 蛊术,炼尸术,唐门的暗器,毒,以及各种精妙的器械。 一切的一切,好像要追溯到至少十年前。 十年这个期限,突然间就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 张汤也收到了高清澄准备送往长安的密报,这份密报之中提及到了一个叫通崃县的小地方。 也许就在这个时候,通崃县也一样正在发生许多大事。 通崃县不只是发生了大事,还变成了一个迷宫,一个要人命的迷宫。 这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这里的人口规模不过五六千人而已。 这里的房屋也多是老旧建筑,不高,也不坚固,这里规模最大的建筑是县学,最坚固的地方也是县学。 这样普通的一个地方,怎么会变成迷宫? 因为突然之间这座小县城里就起了一层迷雾,这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人为制造出来的迷雾。 就在高清澄的骑兵冲开城门,准备对这座小县城里所有魑魅魍魉展开一场彻底清剿的时候,县城里逐渐弥漫起来一层浓雾。 雾气就是从县学那边最早开始出现的,然后不断的往四周蔓延。 敌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支骑兵到来,所以他们准备了应对这样一支骑兵的战术。 大量的散发着一种淡淡臭味的浓雾让大街小巷都被笼罩其中,而那些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则迅速向后飞掠。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遁入这种近乎于黄色的浓雾之中,像是一群退回了鬼蜮的孤魂野鬼。 “小心有毒。” 束休提醒道:“这些人已经不算人了,一群妖魔鬼怪。” 高清澄嗯了一声。 她摆手示意骑兵暂时停下来追击,以免进入毒雾之中会有预想不到的损失。 这支骑兵的战力超乎想象,可以说这种级别的武士死一个就少一个。 高清澄才不会让他们贸然赴险,哪怕是退回去,今日不再追查,也不会让他们冒险。 然而就在这一刻,刚刚被冲破的城门处忽然再起变故。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县城,竟然安装了铁闸。 那被毁掉的城门只是明面上的城门,在城门洞上方还吊着一个铁闸。 此时千斤闸落下,城门被封死。 雾气还在朝着这边逐渐蔓延过来,显然他们是想把所有进城的人都毒死! “他们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这城里数千百姓?” 束休的愤怒,已经从眼神里溢了出来。 “不一定是能毒死人的雾,他们似乎更想到一个活的高清澄。” 这句话是高清澄说的。 就在这一刻,几道身影出现在高清澄他们对面的房屋高处。 刚刚出现过的许钧涯和叶迷颜两个人都在,但居中的那个却是第一次出现,而且他身上也没有穿着那套象征他们身份的藏青色长衫,而是......官服。 “读书人应该主导这个世界。” 居中而立的保邻说这句话的时候意味深长,似乎是在宣告又似乎是在炫耀。 “武夫之力纵有超品境界,也不过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保邻看着那弥漫过来的浓雾说道:“可读书人读到博古通今知晓万物的境界,是超品可望不可及,读书人可以将人间最强大的力量借为己用,如风,如电,如火,如这毒雾。” 若高清澄他们的视线能穿过这浓浓迷雾,就会看到在县学那边,在每一条街道上,都有器的人在用一种构造说不上有多精巧,但格外实用的风车再把浓雾往这边驱赶。 “十年前,我们也才十几岁的时候。” 保邻俯瞰着高清澄他们说道:“我们一心想做的就是把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文字转化为力量,用以报效这个崭新的中原帝国。” “就连晏青禾他都有这样的渴望,哪怕他是最不该有这样渴望的人之一......” “你们在十年前断绝了七个读书人的命运,从那一天开始,这七个读书人就发誓,把他们读过的书看过的文字转化为力量,全都用来对抗这个邪恶的大宁。” “为什么还要向这个大宁屈服?为什么还要奢望成为大宁的栋梁之才?” 保邻将他身上的官服脱下,随手丢弃在风中。 那件七品官服飘飘荡荡的从屋顶上往下掉落,像是入冬前就一定要掉落的白杨树叶。 “我们可以把当初要献给大宁的力量用来恢复大楚,我们可以拥护一位属于我们自己的君主。” 保邻站在高处,张开双臂。 像是一个神棍。 “今天让你看到的并非是你靠自己的本事挖掘出来的真相,而只是正好到了我们要向天下做出宣告的时候。” 保邻指向高清澄:“我不妨就将你想知道的亲口告诉你......晏青禾就是大楚最后一位皇帝杨竞的孩子。” “我们把你拿下的这个时候,大楚的军队应该已经向仰夜城发起了进攻,胜利从来都不该是孤独的,我们追求的胜利就必将是全面开花满盘皆赢。” “拿下你之后我们会赶往白蒲,那里将成为大楚恢复山河的第一片疆域,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你也将士光复大楚的一个功臣。” 他们几个人站在屋顶,雾气已经逐渐到了他们身边,可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担心,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 “你是我们的筹码之一,叶无坷也是。” 保邻笑了。 “他可真的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他的父亲死于谋逆,他的母亲死于背叛,他还在世的亲人不是穷困潦倒就是背负罪名的犯人,可他居然爱这个大宁?!” 保邻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你落在我们手里大宁会不会与我们谈判,大宁可从来都不会低头谈判......我们也没指望大宁朝廷低头与我们谈判,叶无坷呢?” 保邻笑道:“叶无坷知道你落在我们手里之后他会不会低头?他不低头的样子你会不会还喜欢?” “他现在可是西南招讨使,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他一个命令就可以让白蒲境内的宁军撤走,一个命令就可以让大宁西南门户大开!” 保邻再次指向高清澄:“你刚才猜得没错,这些毒雾毒不死人,因为我们有解药,没有解药的还是会被毒死......读书人就是可以创造出这样的力量。” 他看到高清澄等人,包括那些精悍的骑士已经在吃解毒药了。 所以他笑的更放肆起来:“没有用的,我们根本不必动手只需等待,这种毒药根本没有人可破,这还要感谢当年被大宁朝廷压迫的唐门。” “知道我为何有这般自信吗?” 保邻道:“因为你们的解毒药都是来自廷尉那个神秘的分衙:千机处。” “千机处之中制毒和解毒的高手都是来自蜀中唐门,他们给你们的解药确实很有用,可是,这些解药就解不开这毒雾里的毒。” “高清澄,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想到了,千机处里也有我们的人,最可怕的是,你们不吃那些解药中毒还慢些,吃了就中毒更快。” “哈哈哈哈哈!” 保邻仰天大笑。 高清澄他们的脸色确实已经变了,在服下解药之后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那些毒雾飘过来的并不多,但他们每个人都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胸腹之中犹如火烧,实力低一些的已经气血翻腾。 “再等几息。” 保邻笑道:“我会救你,也会救束休,至于其他人不值得浪费我们的解药。” “哈哈哈哈哈......” 似乎是终于释放出去了心中所有的怨恨和愤怒,这一刻的保邻大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笑声在这深夜在这迷雾在这气氛之中,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猫头鹰。 高清澄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看到了自己身前的束休已经在摇摇晃晃,她看到了自己身边的聂惑眼神逐渐迷离。 砰地一声,又一名骑士从马背上掉下来摔得很重。 “哈哈哈哈哈哈......” 保邻的笑声更大了,更放肆了,穿透了层层雾气。 “你真的是,太他妈的猖狂了。” 一道身影从浓雾之中直接飞出来,穿透雾气之后,雾气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形状奇怪的漩涡。 他就从保邻所在的屋子下边飞身而起,看起来好像有些累了所以呼吸稍显粗重。 嘭! 保邻被一拳轰飞出去,紧跟着那道身影追上飞出去的保邻一把掐着他的脖子,如同拎着一只鸡崽子一样,飞身落在高清澄身边。 这少年打开自己的无事包,抓了几颗药丸出来:“不是想耍帅非得等这个时候,毕竟要找这么多人用的解药耗时间。” 迷雾之后,所有街道上,那些原本操控着风车的人全都倒在地上了。 那些原本站在高处监视着高清澄他们的器成员,一个个的都倒在了屋顶上。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被搜刮了一遍。 他们身上带着的所有解药都被这个贪得无厌的少年抢来了。 是他的,高清澄从来都知道的,这个贪得无厌的少年贪婪到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能救人的时候就不做救谁不救谁的选择,要救的,能救的,他都会救。 这贪得无厌的少年将一颗解药塞进高清澄嘴里:“吃吧,嘎嘣脆,鸡屎味。” 第六百九十九章魔 高清澄:“你为什么会在这?” 叶无坷:“因为我就想来这啊。” 高清澄:“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猜到我要来所以你也急匆匆的赶来了?” 叶无坷:“别臭美好不好,我比你来的还早呢。” 叶无坷一边给所有人分发解药一边回答,高清澄则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黏人的小丫头跟在他屁股后边一个劲儿的问。 这可不像是高清澄,这一刻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下子变成了那个习惯了追在叶无坷身后的小土司。 “你先来的?” “对啊,我先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他还早呢。” 叶无坷看了束休一眼:“我就悄悄去查了一些事,还没查清楚的时候听到动静就出来,他就已经被人打成这个破样儿了。” 束休抬着头看着夜空,不想搭理他。 他像是一头傲娇的孔雀,抬头的时候展示自己傲人的脖子。 高清澄实在是太聪明,总是会领先别人一步。 所以束休还在猜测姜头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进的通崃县的时候,高清澄已经想到了。 “障眼法!” 高清澄眼神亮了的同时打了一个响指,这一刻的她才是那个本该如此可爱的少女。 叶无坷笑:“不愧是追求我的女人啊。” 高清澄也笑了。 她猜到了,她派来提前探查消息的人在半路上遇到了秦焆阳他们,那五个人一出城就被高清澄的暗谍盯上了。 一开始暗谍以为秦焆阳他们也是通崃县里的可疑之人,后来看他们五个出城之后的动作习惯以及戒备方式就猜到了他们是廷尉。 但为了不暴露,高清澄的暗谍并没有和秦焆阳他们接触。 此时高清澄想到了,那个五个廷尉就是叶无坷的障眼法。 表面上看起来秦焆阳他们五个人应该做的已经算是隐秘了,不管是装束还是身份都伪装的堪称完美。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若真的是晏青禾的大本营,那这里必然高手如云。 所以秦焆阳他们一开始就会被盯上,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人盯上。 叶无坷给他们的命令是,你们进了通崃县之后就要刻意的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唯有如此,才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但叶无坷要求他们只能在通崃县城内停留一夜,第二天必须马上离开。 就连秦焆阳手下的四名廷尉都不知道这个命令,他们到现在还觉得是秦百办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所以提前离开。 叶无坷推断,这里的人如果藏匿极深,而且打算在这布一个很大的局,那他们就不可能真的对秦焆阳五人动手。 那样的话或许打草惊蛇,他们害怕高清澄不来也害怕叶无坷不来,当然,他们不知道叶无坷会来。 这个局就是为高清澄和叶无坷设的,两个人谁来都行但最好是高清澄来。 还是那个理由,拿下高清澄就能威胁叶无坷,叶无坷现在身份实在太特殊,手握西南军政大权! 保邻说的就是他们的真实目的,没有一丝作伪。 拿下高清澄逼迫叶无坷下令白蒲宁军撤走,再下令打开鹿跳关大门......那么接下来,一切都会按照晏青禾的设计发展下去。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叶无坷会来,相对来说和突玉浑人的谈判才是国家大事。 叶无坷就来了,水灵灵的来了。 而且在保邻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一个人在迷雾之中搞的天翻地覆。 此时的保邻脸色已经白的吓人,当然只是半边脸,因为另半边脸被叶无坷一拳打的又红又肿,高高隆起像是半个猴子屁股。 “你.....你不可能对这毒雾一点都不害怕。” 保邻心中有个巨大的疑团。 以他们收集来的情报,他们当然已经知道叶无坷的血有些特殊,世间之毒,大部分对于叶无坷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可这毒雾是他们精心配置出来的,他们确定就算是叶无坷也一定会被迷翻。 这是一种迷药和毒药混合起来的毒雾,是蜀中唐门近二十年来最了不起的杰作。 只要吸入这种毒雾,别说是寻常的战兵,就算是江湖上超一品的绝世强者也一样会被放翻,根本无力反抗。 “我怕啊。” 叶无坷回答的很快,也很诚实。 保邻:“可你竟然能穿破毒雾,在毒雾之中来去自由!你既然怕,为何还要闯进去!” 叶无坷回答的依然很快也很诚实:“因为我抢了解药啊。” 保邻:“?????”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 可高清澄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已经隐隐有些泪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子,她哭的次数应该连普通女孩子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可她此时想到的和别人不一样。 叶无坷确实吃了解药,可在吃解药之前呢? 他有机会退走,悄然退走,只要他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没有人知道他在场。 他若说自己已经提前撤出去了,连秦焆阳他们都不会有丝毫怀疑。 可他还是一点迟疑的去冒险了,在冒险之前他也不可能确定自己的血依然能扛得住这毒。 叶无坷分发完了解药,弯腰将保邻提起来:“现在轮到是手里有人质了。” 保邻下意识的想咬开自己的衣领,在他低头的瞬间就被叶无坷一把将下巴摘了。 “现在大家都不怕这毒雾。” 叶无坷说话的时候抬起手擦了擦鼻子,像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 可还是没有瞒得住高清澄的眼睛,叶无坷的鼻孔有一丝血缓缓流出来被他一把擦掉了。 “咱们先退走。” 高清澄站在叶无坷身后:“找机会出去。” 感受到高清澄微凉的手心贴在自己后背,叶无坷回头笑了笑:“没事,解药吃了,只是之前吸进去的多了些,不过我自己能判断出来没问题。” 高清澄固执,很固执:“先退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落下来的千斤闸并非是一整块,而是很多根比较粗大的铁棒组装起来的,更像是一个铁栅栏,当然那也是非常坚固的铁栅栏。 高清澄固执,所以他没有固执。 他转身朝着铁闸那边掠过去:“我去开门。” 高清澄没有一点儿犹豫,紧跟在他身后。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刻红了眼睛的除了高清澄之外还有聂惑。 这个身材高挑气质冷傲的女剑客,再一次感受到了叶无坷的傻。 那个家伙! 他在迷雾之中到底来回穿梭了多少次,才凑齐了能给所有人解毒的药? 他刚才从迷雾之中冲出来一拳击倒了敌人然后还将其生擒回来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已经在流鼻血了? 就在她眼神迷离的时候,一声龙吟炸起。 匹练刀芒之下,铁栅栏被龙鳞黑线一刀切开了好几根。 那少年连续挥刀,铁栅栏断开的速度极快,只片刻,就被他硬生生的破开了。 眼见着叶无坷他们要离开,叶迷颜心一狠:“放箭!” 许钧涯脸色变了:“保邻哥还在他们手里。” 叶迷颜一把将许钧涯的手甩开:“顾不得了,如果让高清澄和叶无坷都走了的话那计划怎么办!青禾大哥把事情交给我们了,我们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许钧涯张了张嘴,后边的话没能说出口。 “放箭!” 叶迷颜又喊了一声。 大批人手从他们后边的院子里涌出来,用特制的弓将他们特制的箭迅速放出来。 他们用的弓箭,也之前叶迷颜的妹妹叶姝用的一样。 箭的射速更快,力度更大。 箭头前端是螺纹状的尖,能迅速穿透人的身体,而在接触的一瞬间,箭杆里的机关就会弹开,里边会出现十字倒刺。 被这样的箭射中很难取出来,伤口也难以缝合。 这是为了应付大宁战兵而专门设计出来的破甲箭,当然不可能全面装备一支军队。 这种箭制造起来太麻烦,造价又高。 “他说的还真没错。” 束休道:“有唐门的人在他们那边。” 面对着飞来的羽箭,叶无坷和束休还有高清澄聂惑率先掠出去,在那些骑兵身前挡箭。 这支骑兵虽然人数不多,正常情况下却能将整座小城屠戮殆尽。 可他们毕竟更擅长集体作战,此时身上有没有穿戴重甲。 “盾!” 为首的骑兵校尉下令。 骑兵将左臂的盾牌抬起来护住要害,同时抽刀拨挡破甲箭。 “骑兵先退。” 叶无坷回头喊道:“今夜先不要想着把这踏平了,明早咱们再来。” 校尉应了一声,招呼骑兵向后退,只是可惜了他们的那些上好的战马,此时已经无法骑乘。 这些骑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强悍战兵,这些战马当然也是。 就在他们准备先出城再说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大街上迷雾一层层被冲开似的,像是有一支军队正在袭来。 叶无坷他们这些高手以及廷尉府里的高手都在抵挡羽箭,骑兵校尉眼见着另一侧的伏兵就要杀出来,他立刻抽刀转身:“骠骑!” 上百名下了马的骑兵立刻应了一声:“呼!” 校尉指向迷雾之中即将杀出来的敌人:“攻!” “呼!” 叶无坷他们为骑兵挡箭,骑兵为叶无坷他们开路。 迷雾被冲开的那一刻,所有骑兵都将连弩摘了下来。 以他们的战斗力,一轮齐射就能让冲出来的人死伤无数。 然而,在迷雾被冲开的那一刻,没有一名骑兵将连弩打出去。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身上还穿着县学的衣服,手里却拿着刀剑,像是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小鬼儿,神态狰狞的,挥舞着刀剑朝着战兵杀过来。 屋顶上,叶迷颜双目赤红。 “谁也阻止不了,谁也不能阻止!” 他大声吼着:“你们是器,你们每一个都是器,是将来要成为栋梁的器,是成为国之利器的器!” 他的脸,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一样狰狞。 “杀!” 叶迷颜嘶吼着,如同魔鬼。 第七百章我原本有个计划 当的一声锣响。 那些疯狂往前冲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全都愣住了,只这一下,他们好像就从那种癫狂状态下抽离出来,有的孩子甚至还茫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兵器。 他们的眼神逐渐清明之后,脸上的癫狂消散,恢复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稚嫩和单纯。 被敲响的不是普通的铜锣,声音也有些特殊,显然是为了叫醒被迷魂的人专门准备的东西,这个东西在许钧涯手里。 “你疯了!” 叶迷颜一猛然回身一把掐住许钧涯的脖子:“你想坏我大事!” “是你疯了。” 许钧涯脸色有些发白:“他们是孩子!你答应过我不会对孩子下蛊!”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他们才明白过来,那些孩子不是被迷魂之术控制而是被蛊术控制,但,一样可恶。 叶迷颜此时整张脸都已经扭曲起来,他掐着许钧涯脖子的手越发用力,所以许钧涯的脸色也逐渐扭曲,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你在干什么!” 许钧涯此时凄厉呼喊道:“我们发过誓的,永不内斗,永远不伤害自己兄弟!这些孩子也是我们自己人!” 叶迷颜侧头看向保邻,下巴被摘了的保邻也在朝着他摇头,他再看向许钧涯,许钧涯的眼神里都是愤怒,而此刻,他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一丝人性。 “你们都想坏了青禾哥的大计。” 叶迷颜狰狞着说道:“你们都想背叛他,但我不会,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不会辜负青禾哥的信任。” 他一把将许钧涯推翻出去。 “都要留下!” 叶迷颜从屋顶上一跃而起,身形极快,只一个恍惚就已经到了高清澄面前,他两只手上带着特制的手套,形同兽爪。 剑光炸起。 没有人能形容出这一剑的风华,没有人能挡住这一剑的锋芒。 剑似乎是从天际来,非人间之物。 剑光亮起来的那一刻,这明月都黯然失色。 已经疯了一样的叶迷颜已经忘记了,他应该敬畏这样的一个女人,应该敬畏这样的剑法。 剑过,高清澄后撤一步挡在叶无坷身前。 叶迷颜站在那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只手试图抓向高清澄的脖子,一只手抬起来,试图挡住高清澄的剑。 他两件事都没有做到。 他抓不住高清澄的脖子也挡不住高清澄的剑,但他做到了另外一件是。 求死得死。 保邻在看到叶迷颜脖子上有一抹红线出来的时候,他应该能发出一声哀嚎但他不能,他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因为他无法正常说话。 当年夫子庙七子之一的叶迷颜,就这样直挺挺的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似乎这不该发生,如果不是许钧涯用那特殊的锣声打断了那些癫狂的孩子,如果不是保邻呼喊一声我们永不内斗,叶迷颜也不会直接冲过来想靠一己之力将高清澄拿下。 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七个都是。 他们也一直信奉同样的道理:不做任何没把握的事。 所以,哪怕是刚才毒雾弥漫的时候,保邻他们三个人也是站在屋顶高处用话语刺激高清澄他们,而非直接冲过来动手。 保邻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在浪费时间,反而是在利用时间。 他们只需要等着毒雾彻底将高清澄等人笼罩之后在过来,就能毫发无损的将这个被人称之为天下间第二可怕的女人生擒到手。 有人说过冲动是魔鬼,因为人冲动起来真的就不像人了。 器成员习惯了称呼他们七人为圣庙七子,将他们七个人视为精神领袖。 他们七个还曾经一起发过誓,要七子齐聚长安,他们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君临长安! 现在,叶迷颜倒了下去。 许钧涯从屋顶掉下去,调整剩下落下的那一刻再想过来救援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也看到了那不似人间该有的一剑,那不似人间该有的风华。 “迷颜大哥!” 许钧涯往前疾冲,可在这一刻保邻朝着他疯狂的摇头。 叶迷颜不得不止步。 突然之间,好像一下子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此时高清澄带人打一个反击的话,说不定连许钧涯也能生擒。 她当然有这样的能力,可她不想。 因为她看到刚才叶无坷的鼻子里有血在往外流,一个敌人算什么,千百个敌人算什么,在她眼中一个同伴的性命胜过千百个敌人,更何况那是叶无坷。 “先走。” 高清澄道:“到城外去。” 叶无坷本能的想张嘴劝一劝,被高清澄看了一眼之后他就把本能收了回去。 退回到城门外,外边接应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高清澄示意叶无坷坐下,她按住叶无坷手腕的时候,四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刻意吓得极低。 一直默不作声的聂惑就站在高清澄身边低头看着,她在这一刻都忘了她从来都不想在叶无坷面前表现出一点儿关心。 过了一会儿高清澄缓缓松了口气,当她松了口气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我没事。” 叶无坷笑着说道:“这区区一点雾气还能把我怎么样,想当年我进山之后没多久赶上大风雪,雪沫子飞起来比雾气要浓的多,我和我哥两个人只走了片刻就看不见彼此了,那个雪雾冷到吸进身体多了就会咳血。” “这毒雾根本不算......” 吹牛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高清澄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也是在这一刻,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 紧跟着他们默契的转身背对着那高清澄和叶无坷,可是转过身的每一个人嘴角都压不住的往上扬起。 而聂惑转身的速度第一快,莫名其妙的她都跟着脸红起来。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的。” 高清澄抱着叶无坷,脸靠在叶无坷的肩膀上:“不要再为了什么事就随便去拼命,这个世上唯一能让你拼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你的命相比,你觉得值得。” 叶无坷:“臭美。” 高清澄:“嗯?” 她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坷莫名其妙会说一句臭美。 叶无坷说:“你自己知道你是我拼命做什么都值得的人还非要说出来,不是臭美是什么?” 高清澄:“......” 无语但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这么看来我的血还真是有点意思。” 叶无坷在这么浪漫的时刻却侧头看向那座小城,眼神里出现了一种他不想让高清澄看到的狠厉。 因为高清澄刚才真的差一点就中了敌人的奸计,差一点就落在敌人手里了。 为了这一天,为了能生擒高清澄,他们处心积虑。 这群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甚至可能还包括在暗地里帮助过叶无坷。 他们生擒高清澄的计划应该不是最近才定下的,但一定是最近才更改的。 因为他们看到了叶无坷在蜀西南的地位,陛下先是让叶无坷做西南镇抚使,给了叶无坷极大的权力,然后又改叶无坷的西南镇抚使为西南招讨使。 这个时候,晏青禾他们的计划应该是稍稍有了些改变。 晏青禾故意接近叶无坷的时候,叶无坷也才到蜀西南没多久,那个时候晏青禾接近叶无坷的目的,除了要成为叶无坷的知己之外,当然还想看清楚叶无坷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他们看到了。 叶无坷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正因为看清楚了,所以晏青禾制定了关于陆昭南和高清澄的计划。 他在蜀西南和叶无坷告别并非是真的要去继续他未完的丈量天下的壮志,而是迅速联络了器成员改变了之前的计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高清澄忽然轻声说道:“你在想,他们差一点就伤害到了我,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哪怕我阻止你也会想办法回去。” 她松开抱着叶无坷腰的双手,抬起头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 “我在快到通崃县的时候手下暗谍汇报,说有五名廷尉从通崃县里出来。” 高清澄说:“所以我改变了之前的计划,我原本并不是要趁夜进城,我当然知道这里可能是对手早就挖好的陷阱,只等着我进来。” “我进城只是因为担心你在,如果不是我手下暗谍发现了那五名廷尉,对通崃县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我也不会差一点就把自己折在对手的陷阱里。” “我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你会来,不到五成的把握那五名廷尉是你安排的进去探路的,可我还是要进城看一看,若你不在我就会原路退回来,用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来针对通崃县里的陷阱。” 高清澄眼神里都是光彩,是罕见的对叶无坷爱慕的光彩。 “要不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我也不会差一点就进了陷阱出不来。” 站在不远处的束休听到这微微一愣,然后耸起肩膀:“所以,怪我咯?” 叶无坷侧头看向他:“你先闭嘴,这会儿不该有别的声音。” 束休瞪了叶无坷一样。 高清澄道:“我想说的意思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没有人可以让进入陷阱。” 束休道:“现在听起来像是怪你了。” 叶无坷:“闭嘴!” 束休:“......” 高清澄笑道:“所以麻烦你也麻烦我自己,以后不管做什么之前先和我们彼此通个信儿,如果是我进去了不会被困住,是你进去了也不会被困住,但我们担心彼此就可能会被困住。” 叶无坷:“明白。” 高清澄:“所以呢?” 叶无坷:“我还想进去。” 高清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有那么聪明。” 她已经说过两次了,她有原本的计划。 她原本的计划,就不是贸然的进入通崃县。 束休:“蠢!” 叶无坷:“闭嘴!” 高清澄:“闭嘴!” 聂惑:“闭嘴!” 束休:“......” 高清澄微笑着说道:“刚才在城里的时候我说先退出去,也不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叶无坷:“还有什么人的身体也要你担心的?” 束休:“蠢!” 聂惑:“蠢!” 叶无坷:“......” 高清澄又轻叹了一声,回头看向聂惑道:“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吧。” 聂惑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大概有两根手指那么长一根手指那么粗的东西,一扭,便有一团璀璨的火焰打上高空。 随着这团火焰在夜空之中炸亮,变成了一团璀璨的烟花,四周很快就出现了回应。 通崃县城内升起一团烟花,城西,城北,城东,都有一团相同的烟花升起。 紧跟着通崃县四周就出现了叶无坷无比熟悉的声音......号角声! 下一息,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个方向就出现了同样的火海,确切的说,更像是天生的银河泻地,这小城四周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随着号角声此起彼伏,早就已经等待着命令的宁军开始向小城靠拢过来完成合围。 那落地的繁星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四条银河,然后将通崃县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紧跟着叶无坷就听到什么沉闷的声音,像是某种极为巨大的凶兽正在一步一步朝着小城碾压过来。 等到这一片火把出现在叶无坷眼前的时候,他才看清楚那巨大的凶兽是什么真面目。 攻城锤。 大宁战兵推着攻城锤向前移动,这巨兽很快就顺着官道抵达了城门外边。 号角声全都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然后,战鼓起。 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高高拉起的攻城锤,像是巨兽无坚不摧的铁头朝着城门撞了过去,这小城的木质城门在攻城锤面前毫无作用,紧跟着就是里边落下的铁闸被攻城锤冲击的变了形状。 “战兵!攻!” “呼!” 第七百零一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叶无坷看向束休:“她说原本有个计划。” 束休扭头看着别处:“看到了!” 叶无坷:“你说你干嘛来?” 束休:“嘁。” 在这个时候,束休不打算将他刚刚发现的事告诉叶无坷。 虽然,也许,很快这件事叶无坷就会知道,但束休还是选择暂时不说。 器这个邪教组织一旦被攻破,很多秘密就会被挖掘出来,而其中束休和叶无坷一定都很在乎的,就是当初唐安臣之死。 解密出来的过程不会再有什么变化,毕竟当初张汤查的仔仔细细。 哪怕张汤愤怒至极,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能主持廷尉府这么多年,张汤靠的最主要的还是对律法的尊重。 当年唐安臣和邪教谋逆的案子关联起来,叶无坷肯定是翻阅过卷宗的。 束休不知道叶无坷会不会想到这一层,如果他自己能想到的话会比别人告诉他更好一些。 束休其实也知道叶无坷一定能想到这一层,因为叶无坷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 他应该在鹿跳关,应该在整顿军备,应该也在准备着和突玉浑人的谈判。 这是陛下交给叶无坷的大事,叶无坷就该尽心尽力去准备。 可他到了这个小小的通崃县,所以......束休不想提及,尤其是不想和叶无坷说这些。 束休享受过唐安臣带来的富贵,哪怕后来他也锒铛入狱但他确实享受过。 他从一出生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尤其是和叶无坷不一样。 叶无坷和叶扶摇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为那个男人去做什么,他们甚至完全可以当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个案子是束休心里的一根刺但不该是叶无坷心里的一根刺,束休不愿意让叶无坷为了唐安臣付出一丝一毫。 他更不愿意去说什么毕竟是那个男人把你带来这个人间之类的话,这种话每一个字都无耻。 确实是唐安臣将叶无坷兄弟两个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可给他们的却是贫穷与苦难。 如果非要为那个男人要一个说法,一个其实根本翻不了案的说法,也该是以前姓唐如今姓束的人来,不是姓叶。 “要等到明天看看战果吗?” 束休忽然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座小城,像是犹豫了片刻:“其实还是想看看的,毕竟这里藏着的秘密我没有挖掘完。” 但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看了,我得尽快赶回西南边疆,虽然让突玉浑人等一会儿没有什么不合适,但等的太久了难免显得大宁不懂礼貌。” 他看向束休:“你,其实该跑了。” 束休:“你要不提醒我都忘了我现在还是廷尉府通缉要犯的身份。” 叶无坷:“其实也不是很想提醒你。” 高清澄微笑,看着远处那座已经被星海逐渐吞噬的小城装作没有听到他们俩的对话。 是啊,毕竟束休现在还是被通缉的身份。 叶无坷走到高清澄身边,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东西都留给她,那些伤药,解毒药,只要是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他都留了下来。 “要赶回去了?” 高清澄问。 叶无坷嗯了一声:“其实明早赶回去也可以,但有人不希望我一直留在这。” 高清澄没有回头看束休,但她懂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留在这他可能会有些难过,毕竟涉及到的人与他有关与我也有关,但与我有关的那部分,远不及他。” “他一定要留下来看一看,所以我先走。” 叶无坷忽然胆大包天的用双手捧着高清澄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使劲儿亲了一下。 “带劲儿!” 亲完一口的叶无坷转身就跑。 那个小城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当然想知道,可他更不愿意看到束休心疼他的样子。 少年从小到大都在不停的尝试着去体谅别人理解别人,也在不停的践行着不伤害别人的准则。 高清澄其实想问一句,那也是你想知道的过往。 她没问,因为她知道那虽然是叶无坷想知道的过往,但不重要,因为叶无坷更在乎的不是过往而是眼前人。 她看着那少年宛若雄鹰一样掠走,在她的心里将会永远的记住这一刻。 她的男人,永远善良。 “换一身衣服,等攻下通崃县后看完你想看的就离开。” 高清澄还是没有回头。 她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成为那个揭开自己伤疤的人,有些时候你比他还要过的不好,他一直都有能表达的人,你......很少。” 束休沉默良久,回答了两个字。 “谢谢。” 远处,叶无坷打了一个呼哨,从林子里窜出来一头能吓坏任何人的巨狼。 要潜入小城叶无坷当然不会带着巨狼一起,如果带的话那就不是潜入了。 骑上小狼,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高清澄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东方的新红正好洒在少女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了将来一定会披上的霞帔,与霞帔相配的那件衣服也该是这样的娇艳。 “小狼咱们走。” 叶无坷双腿稍一发力,那巨狼就腾空而起。 奔波在山林之间,仿若一道虚影。 天亮了。 仰夜城的城门没有如期打开,当谢虞卿带着他的显圣山楚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就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希望。 其实,也不是他在抵达仰夜城之后才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 在他的妻儿被捆绑起来的那一刻,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对大楚的忠诚也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兄弟感情的他觉得一切都是笑话。 哪怕他想过,他的老兄弟们不愿意放弃现在这般富足的生活,也不愿成为大宁的臣子,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老兄弟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却好像根本不是这一世发生的事。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老兄弟们在他妻子面前是那么的恭敬,嫂子,这两个字代表着的一样是兄弟之间坚不可摧的情分。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孩子也被这些老兄弟们抱起来,如同是对待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在乎。 不知道多少次,他们聚在一起喝多了酒,勾肩搭背的唱着在蜀中时候经常会唱的山歌,会想起那段他们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过往。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带着这些老兄弟们和宁军作战的时候,他们一次一次被击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背叛过彼此。 共同经历过的生死,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乔玉楼看到仰夜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大宁的战旗依然在猎猎作响,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不该如此。 白衣僧晏白莲的脸色沉着,心也一样的沉了下去。 他所想和乔玉楼一样......不该如此。 每一步他们都计划到了,每一个细节他们都完成的足够完美。 所有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所有能布置的都已经布置。 当他们率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们的人就应该站在城门口迎接。 那个坐镇仰夜城的陆昭南,应该已经成为阶下囚。 陆昭南就在城墙上,披挂整齐,他手握着他的佩刀,目光炯炯的看着来犯之敌,是啊,那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城南大营和城北大营的兵力都已经收缩回仰夜之内,还有叶无坷分拨过来的五千援兵。 有近九千精锐在手,陆昭南何惧? 城下那看起来规模浩荡的数万来犯之敌,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在别人眼中这可能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可在陆昭南眼中这只是他过往无数征战的重现罢了。 “殿下。” 谢虞卿沉默良久后说道:“虽已箭在弦上,可以我领兵经验来看这仰夜城已经没有攻打的必要了。” 城墙上非但有精锐宁军,还有宁军布置好的各种重型利器。 谢虞卿对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军队再有自信,他也知道时代是不会停下脚步等着他的。 城墙上那些防御武器他没有见过,但他知道威力会有多大。 那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方盒子似的武器,如不出意外的话一次就能击发数百支弩箭。 在这种防御武器面前,强攻不过是送死罢了。 白衣僧晏白莲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攻打仰夜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几万兵力是他和晏青禾能在白蒲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打,还能回守显圣山。 只要晏青禾去的地方没出问题,那来自盟友的军队就能从另外一侧对宁军施压。 守住显圣山就还有希望,若连显圣山都失去了那一切都很快变成梦幻泡影。 所以晏白莲没有过多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军务事谢将军可直接做主。” 谢虞卿随即下令:“传令各军退回显圣山!” 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不明所以的楚军又掉头回去了。 这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是迷糊的。 莫名其妙的就被要求出征攻打仰夜城,到了仰夜城又莫名其妙的被要求回显圣山去。 不少人已经在骂骂咧咧,只是不敢太大声而已。 谢虞卿特意亲自带队断后,他担心陆昭南眼见他的兵马退走便引兵来追。 此时楚军前中后三军有些混乱,若宁军趁势来攻怕是要有一场恶战。 可没想到的是陆昭南居然放着这般机会不要,又或许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先保仰夜城再说。 这一路上急行军,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晏白莲,他昨夜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拿下仰夜城如探囊取物,现在却这般狼狈回去,也不知道会被谢虞卿在心里怎么讥讽。 若非此时还需谢虞卿指挥军队,他都想先把谢虞卿处决了再说。 等队伍回到显圣山的时候却又出了变故,谢虞卿还没到,前边的传令兵已经急匆匆赶过来,还没说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大将军!” 那报信的士兵嗓音发颤:“咱们的山城......咱们的山城被人夺了!” “不可能!” 谢虞卿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他催马向前:“我显圣山城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人夺了去!” 他经营显圣山二十年,修建的城堡有多坚固他当然清楚。 况且他才领兵离开多久,算起来前后不过十来个时辰而已。 清晨出发,回来的时候已近深夜,此时看着显圣山城上灯火通明,只是那原本矗立着的大楚旗号却没了,换了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 如此深夜,又知道显圣山城难以攻破,谢虞卿压着性子没有下令攻城,直到天亮他再次带着人马到了山城外边。 仔细看过去,那山城上确实悬挂着大宁的战旗。 在城头站着一个看起来年轻将军,穿一身亮银甲,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这位年轻将军见谢虞卿的大旗到了近前,随即大声喊了几句。 “昨日见谢将军的山城竟无兵力防守,唯恐落入歹人之手于是我便带兵替将军守了一夜。” 他一摆手:“替谢将军守城的事谢将军就不必道谢了,不过另外一件事谢将军倒是应该谢谢我。” 他派人从城墙上放下几个吊篮,那吊篮里的竟是谢虞卿的妻儿。 谢虞卿连忙让亲兵上去接了,再往高处看,那年轻将军一摆手,城墙上数百颗人头被丢了下来。 “谢将军,你自己家里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奈何你这显圣山城也乃大宁领土,你自己又下不去手我便替你做了,这些,都是背叛你之人的家眷,一个不留都被我砍了。” 他大声说道:“我大宁雄兵不会拿你的家人做人质,谢将军的家眷我给你送回去,你心中安定,再来攻打。” 谢虞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将军笑道:“我姓燕,叫燕小青,不过是大宁军中一无名小卒,昨日能偷了谢将军这山城,全靠叶部堂妙计无双,我倒是没有什么功劳,所以这救了将军家眷的事,谢将军以后见了叶部堂可以当面向他致谢。” 谢虞卿抱拳道:“今日救我亲眷之恩,谢虞卿铭记于心,燕将军行事磊落我亦钦佩,只是这山城是我多年经营......” 燕小青道:“哪有那么多客气话,我抢了你的,你再抢回去就是。” 他笑道:“按年纪我是你后生晚辈,再打一场,你赢了,我不丢人,你输了,我脸上有光。” 他大声喊道:“要是谢将军觉得攻城你吃亏,那你就退兵十五里,到了平原上我与谢将军再一决高下如何?” 谢虞卿的脸面,真的是有些挂不住了。 那燕将军虽然年轻可自有一番别样气度,倒是显得他这年长的前辈还不如人家。 “燕将军,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但见你排兵布阵极有章法,请问你之前是跟随宁军之中哪位大将军?” 谢虞卿是有意在找话说了,不然也不好往下交谈。 燕小青笑道:“我之前没有跟过哪位大将军,领兵多是家父教导。” 谢虞卿本想把话题引到大将军高真身上去,他便好说与高真以前也有些渊源。 再说了,他之前输给高真,现在若输给高真的弟子,那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不知道令尊是哪位大将军?是否曾领兵进过西蜀?” “家父从未领兵,他也不是什么大将军,与中军中大将军相比他的本事差得远了,他身份其实也没多了不起,不过只是帝师而已。” 谢虞卿:“?????” 不过......帝师而已? 第七百零二章顺利收尾 谢虞卿的亲人回到他身边,他此时回头看向身后那些旧部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把他逼的几乎无路可退的不是他的对手而是他的兄弟朋友。 这么多年来他对乔玉楼都从未有过怀疑,他始终认为乔玉楼是个单纯的落魄读书人。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手下,也以为自己只要给予乔玉楼足够信任就能换来将心比心。 可没有,换来的是他一家老小几乎命丧黄泉。 “燕将军!” 谢虞卿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劳烦你把我的家人再拉上去,我要去找他们讨要一个说法,待我要回来,再亲自向燕将军致谢,若我回不来,我的家眷就拜托给将军了。” 说来也怪,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如此放心的将自己家人交给陌生的宁军将领。 放在三天前,这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们回到城里去。” 谢虞卿看向妻儿:“若我回来,我带你们一起回中原,若我回不来,你们带上我的骨灰回中原。” 说完这句话他拨马向后:“亲兵营,跟我铲除叛贼!” “谢将军!” 城墙上的燕小青大声说道:“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妻儿还是自己守护着更好些,至于你想讨要的说法,我可以代为效劳。”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城墙上忽然传出一阵阵战鼓声。 紧跟着山林之内有大批早已埋伏好的宁军杀出,势如奔流。 此时谢虞卿也已知道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于是大声下令:“还遵从我谢虞卿号令的,就放下手里的兵器不要对抗!” 他手下的亲兵营率先把兵器放下,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很快,大批的楚军将兵器丢了不愿厮杀。 还在中军的晏白莲和乔玉楼等人看出来事态不好,于是下令往山下冲。 他们急匆匆的从山道上下来,不敢久留,带着人马往西北方向撤走。 他们此时已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前边是宁军伏兵杀出,往仰夜城也没有任何机会,只好先撤走再说。 至于往西北是不是还有机会再杀回来,此时谁还有心思想这个。 被晏青禾把家眷全都屠了的那些楚军将领倒是有意决战,毕竟此乃深仇大恨。 奈何忠于谢虞卿的队伍毕竟还是多数,他们能集合起来的队伍勉强也就是六七千人而已。 队伍狼狈逃窜,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想到更远的将来。 他们从显圣山城里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着多少粮草,就算今日能从此地杀出去将来又能撑住多久? 乔玉楼找到晏白莲,急切说道:“殿下,这支队伍已经保不住了,就算能往西北冲出去,也必会被宁军前后合围,趁着现在宁军还没到,殿下先离开再说。” 晏白莲当然舍不得这支队伍,哪怕只剩下六七千人他也一样舍不得。 “不能就此丢了这支人马,我们带着队伍往西北去,我想办法派人联络突玉浑大弥禅宗,让他们出兵接应。” 乔玉楼却道:“殿下听我一言,如我所料不错,刚才没有趁势追击我们的陆昭南,此时必已经率军出城在我们败逃半路伏击。” 晏白莲犹豫片刻,只好点了点头:“听你的。” 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的这位大弥禅宗法身罗汉,现在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那些宏图大计。 倒也没有出乎乔玉楼的预料,陆昭南确实带兵在西北方向埋伏。 残兵败将逃到半路就被大宁战兵再次伏击,一战就被打没了六七成的人马,想再往回撤找路走,后边又被燕小青带着人马堵上来。 楚军从显圣山逃离的时候已是半夜,走了四五个时辰正人困马乏被陆昭南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再回头时已是天亮,后边的宁军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兵力,也只四千人左右,却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而来。 杀至正午,这支败逃的楚军几乎被屠戮殆尽。 那些带兵的将军无奈之下也只好下马投降,全都被燕小青下令绑了带回显圣山城。 这些人由燕小青处置了,不如交给谢虞卿。 又到天黑的时候,陆昭南和燕小青带兵押着那些俘虏回到显圣山,听闻消息,谢虞卿亲自迎接出门。 半个时辰之后,在显圣山城的聚义大厅内。 谢虞卿撩袍跪倒:“败军之将谢虞卿,代表显圣山城数万百姓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 陆昭南伸手将谢虞卿扶起来:“好在是你家眷平安,不然的话你该多后悔。” 他拉了谢虞卿的手坐下:“我也不知叶部堂如此安排,能救得你家人性命全靠叶部堂妙算。” 这话说的其实也有些门道,让谢虞卿对叶无坷感恩戴德,对于叶无坷之后安排白蒲这边的事,也是大有帮助。 燕小青却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说句公道话,倒也不都是叶部堂神机妙算的功劳,有谢将军手下人一部分功劳在呢。” 谢虞卿脸色微红。 他知道燕小青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小青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攻破号称永不陷落的显圣山城,其实用的并不是多高明的计策。 他只是下令手下先锋队伍,假扮成了仰夜城内永乐号的伙计。 他让人朝着显圣山城里的守军喊话,说是大将军已经攻破仰夜城,他们奉命从仰夜城里撤出来,暂回显圣山城里等待大将军命令。 留守的那些楚军竟然没有一点儿怀疑,荒唐至极的就把城门打开了。 打开之后,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燕小青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亲兵营先进城,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把显圣山城控制下来。 由此可见,之前谢虞卿自信之极的这显圣山城也没那么固若金汤。 燕小青这话有些说的谢虞卿脸都红了,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二十年前在蜀中我败于大将军高真之手,今日又败在燕将军手下,无论如何,再也没有理由找回什么面子了。” 谢虞卿连连摆手:“燕将军还是不要再多说,免得我这张老脸无处可放。” 他也不是个狠不下心来的人,那些被俘虏回来的旧部他都已经下令砍了。 非但是这些人砍了,之前和他们有所勾结的全都斩首示众。 “若有机会得见叶部堂,我必要亲自道谢。” 谢虞卿道:“今日这显圣山城再与大楚无关,永为大宁疆域!” 另外一边,通崃县。 高清澄坐在县衙里翻看着面前的账册,如她这般见识的人都看得有些震撼。 这些账目记录着器这些年来经营所得,数目大的让人难以想象。 这笔银子若是收归国库的话,几乎相当于之前大宁一年的国库总收成了。 这么多年来,器控制着永乐号,控制着蜀西南大大小小的世家,控制着所有黑膏生意,每年的进项都可以称之为天文数字。 只不过这么大笔的银子当然不是都在通崃县,这里存放的银子不过是其中百分之一罢了。 在谋划生擒高清澄之前,这通崃县本来就要被器所放弃。 晏青禾要把根基之地转移到白蒲去,所以大量的银款已经通过各种手段运往白蒲。 这些银子分散运到了什么地方在通崃县竟然查不到,显然是晏青禾安排的格外亲近之人护送。 提审了这里的人之后已经知道,器一共有六个九人小组。 这次在通崃县现身的也不过是其中两个,另外四个九人小组应该就是负责押送银款的人。 这么大的银款运输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要查起来应该也不难。 将账册放在一边,高清澄又翻开了另外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里记下来的东西更为触目惊心。 一个一个,一笔一笔,记录着的都是这么多年来器通过各大世家和蜀中那些叛逆之人收买的西蜀道官员。 当然也不只是西蜀道,连东蜀道也被收买了不少。 叶无坷之前在西蜀道大开杀戒,看来还是杀的少了。 就在她看这些的时候聂惑进门轻声说了一句:“束休走了。” 她的语气,稍稍有些复杂。 在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聂惑对束休有些好奇,有些同情,还有些感兴趣。 但这也应该说不上喜欢。 她只是觉得束休身上藏着很多秘密,束休这个人又总是显得那么悲凉。 “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 聂惑在高清澄对面坐下来:“我和他一起提审了保邻,保邻交代说,当初唐安臣牵扯进谋逆一案确实是他们设计的。” “当年的邪教也是器扶植起来,那个时候他们就想大规模的收买官员,也不只是收买,还想通过迷魂术和黑膏控制一批官员。” “大宁初立,大批地方官员都是旧楚时候的人,各地官员奇缺,启用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些官员本来就都沾染了楚时候的腐败风气,所以收买起来也没多难,他们也习惯了沆瀣一气互相遮掩......这些人倒是死不足惜。” 聂惑道:“另外就是,保邻也不知道那大笔的银款究竟运去了什么地方,器分工极为明确,而且各不干扰。” “运送银款的人分走几路,都不知道其他人走的是哪条路,保邻只知道晏青禾要把财产全都转移到白蒲,不知是白蒲何处。” 高清澄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束休走的时候......如何?” 聂惑也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不好。” 高清澄点了点头。 束休在家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长子唐旭,但他也是享受过父爱母爱的人。 唐旭是唐安臣第一个孩子,对唐旭那已不是疼爱而是毫无节制的溺爱。 “保邻知道一些唐安臣还在世时候的状况,他也曾亲眼所见。” 聂惑轻声说道:“唐安臣的毒瘾到了后来已经不可抑制,为了求得所谓的灵药,这位曾经战功显赫的大将军不止一次向邪教的人磕头求药。” “束休就是听到这些的时候......” 聂惑说到这就不想再说下去了,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束休听到这些话时候那吓人的眼神。 “我......” 聂惑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刚想说她同意束休把保邻带走了,高清澄微微摇头示意她不用说了。 “这里被剿灭的贼逆名单你来整理一份,保邻写进去。” 高清澄起身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晏青禾的目标绝对不只是仰夜城一地,白蒲之内还有许多他可利用的人,毕竟那边还有不少叛军。” “通崃县留下一批人处置,名单拟好之后你安排人送往长安交副都廷尉,你和我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再赶回白蒲。” 聂惑松了口气,看向高清澄的眼神里满是谢意。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廷尉大步跑进来:“千办!密信!” 高清澄问:“哪里来的密信?” 那廷尉双手将密信递给高清澄:“是副都廷尉派人送来的,请千办尽快赶往仰夜。” “尽快赶往仰夜?” 高清澄眉头微皱:“副都廷尉在仰夜?” 报信的人点头道:“是,副都廷尉在仰夜查到了一些......要紧事。” 第七百零三章你在胡说什么 “要不然小姐你先赶去仰夜,这里的事我继续查。” 聂惑道:“束休说他之前进城的时候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但在捕获的人犯之中却并没有发现。” “束休说一个是在县衙屋顶上喝酒的秃头男人,身形肥胖,此人实力深不可测,之前并未现身。” “这个人保邻招供说名为李月间,就是晏青禾他们当初在夫子庙读书时候的教书先生。” “除了李月间不见了之外,夫子庙对面居住的那个盲妇也不见了,还有一猫一狗。” 束休对那纯黑色的一猫一狗似乎格外在乎,他离开之前再三强调让聂惑小心那一人一猫一狗。 一人可以理解,毕竟那是晏青禾的师父,是圣庙七子的授业先生,晏青禾的实力很恐怖,他师父的实力可见一斑。 但束休对那一只猫和一只狗有如此大的戒心,倒是让聂惑稍显不解。 “不用那么急。” 高清澄道:“李月间的实力既然深不可测,只留下你带队我不放心。” 她起身道:“先去追查,两日之内若查不到他们的消息你我同去仰夜。” 聂惑答应了一声,招手带着她的廷尉府暗卫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李月间正在狂奔。 他不想参与进去,所以他从不配合圣庙七子的计划,哪怕那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他也从不阻止那个弟子的所作所为,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阻止。 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更像是晏青禾与晏白莲两人的父亲。 当年他带着已有身孕的侍女选择在这里隐居,也是想给那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一心想守护一心想陪伴的那个侍女会把两个孩子的身份告诉他们。 当晏白莲和晏青禾两人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好像李月间就再也融入不进那一家三口之中了。 所以他选择在不远处默默的守护,尽量不打扰但绝不会放弃守护。 他背着那个瞎眼的妇人,带着一只黑猫一条黑狗,在夜色之中飞跃城墙,出了县城之后他没有马上就走,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所以也会拥有强大的感知。 他察觉到了通崃县外有大批的人埋伏着,他选择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藏身。 直到四周的大宁战兵围攻通崃县之后他才离开,朝着夜色深处狂奔。 “小昭,别怕。” 李月间一边飞掠一边说道:“我带你离开通崃,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居,这里的一切都和咱们没有关系了,我们......” 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因为妇人在他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能感觉到这一口释放出来的怨念,牙齿都几乎切进他的血肉之内。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发出呼喊,他沉默着继续向前。 李月间亲手训练出来的那一猫一狗紧随其后,同样的保持着安静。 一口气奔行出去几十里,确定后边没有追兵之后李月间才停下来。 他不是没了力气,而他知道妇人的身体一直不好,哪怕是他背着她,这样奔波几十里对于她来说也有些难以承受。 把妇人放下之后,李月间摘下来水壶递给她。 她并不理会。 “我知道你恨我。” 李月间在旁边坐下来,那一猫一狗则警惕的看着四周。 “你怪我没有去帮青禾白莲,是......我是不愿帮他们,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们走的是死路,我去帮他们只能让他们在这条死路上越来越快。” 李月间低着头。 “你不该告诉他们两个的。” 妇人“看”向李月间:“你觉得我错了?” 李月间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点头承认:“我觉得你错了。” 妇人冷声问道:“你觉得我错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月间还是低着头:“我就不救你和你错没错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多错我也是要救你的,这么多年来,你还不知我心意?” 妇人问:“既然不管我做错什么你都要帮我,那为何两个孩子做错事你却不帮?” 不等李月间说话,妇人质问:“只因为他们不是你的孩子?” 李月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话但还是忍了下来。 妇人继续说道:“当初我们说好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我已有先帝的骨血,我不可能对不起先帝。” 李月间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妇人道:“我以为你不是这么狭隘,你既然要守着我,为什么就不能把他们两个当成你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李月间还是沉默。 妇人语气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丝鄙夷:“你太自私了。” 李月间张了张嘴,犹豫了至少几息时间却还是选择沉默。 妇人见他不说话,语气越发不善起来。 “就算你不能把他们当成你自己的亲骨肉,你也是先帝的臣子,先帝不在了,他们两个便是你的主人。” 妇人微怒道:“现在你依然只想着救我一人,却不想着如何去帮他们完成大事......” “你闭嘴吧。” 李月间终于不再沉默。 他看向妇人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了的,但我知道你的两个孩子是从你告诉他们身世开始而疯了的。” “是你一直在告诉他们,他们是天潢贵胄,是皇族血脉,他们会走这条路?” 妇人怒道:“这就是他们该走的路!” 李月间道:“如果他们因为走这条路而死了呢!” 妇人:“那就怪你!先帝把孩子托付给了你我两人,你根本没有完成先帝的嘱托!” 李月间:“先帝从未说过这些话,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先帝临终之前,甚至不知你已有身孕。” 这次是妇人张了张嘴,没有马上说出些什么。 可是下一息,她朝着李月间的所在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两只手胡乱的抓着挠着。 李月间不躲不闪,只是冷眼看着她这般疯狂:“先帝那时候整日沉沦痛苦之中,哪有心思关心这些。” 妇人疯狂喊道:“可他们就是仙帝的孩子,他们就是要有一个做皇帝!” 李月间:“是你想做太后。” 妇人愣了一下,然后又疯狂的抓挠起来,比起之前,还要暴雨狂风。 那一只黑猫一只黑狗回头看着他们两个,似乎已经习惯力量这种画面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但毫无疑问,黑猫与黑狗看向两个人的时候,看李月间和看那妇人的眼神绝对不一样。 “够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月间开口道:“你最好歇歇,你身子弱经受不住长途奔波,我要把你带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如你不喜欢我守着你,把你送到地方我自会离开。” 妇人的动作骤然一僵。 “你......也要离开我了?” 妇人的声音忽然间就软了下来。 “我从未想过离开过你,但看来我留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会快乐,你会永远责备我只守着你而不帮他们两个的选择,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帮他们,你自己好好活着。” 妇人沉默了。 许久之后,妇人忽然问道:“你真的是因为他们并非你的孩子就不愿帮他们吗?我们当初说好的你会把他们当自己亲骨肉一样看待。” 李月间哼了一声:“我可以把他们当亲骨肉,可你不把我当亲人,你说那是对先帝的亵渎,那我若真的把他们当亲骨肉是不是也是对先帝的亵渎?” 妇人道:“你只是扮演父亲的觉得,是陛下希望你这样做。” 李月间:“那是你希望。” 妇人不再说话。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李月间再次把妇人背起来:“我们走。” 妇人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任由他把自己背起来,不说话不反抗也不顺从。 李月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般反应,招呼猫狗跟上,一路向西北方向继续奔行。 他们很快就进了山,在密林之中不断穿梭,从黑夜到清晨,从清晨又到黑夜。 李月间大概为了这样的逃亡已经准备了许久,所以在这条逃亡的路上有他早就提前准备好的补给。 连续两天两夜赶路之后,他们到了山的另外一侧。 山的另一边还是山,人都说蜀中有十万大山,这里,也只不过是其中平平常常的一两座罢了。 在山下有一条小河,李月间背着妇人跳进河里趟水走,一猫一狗也跟着跳了下来,黑猫直接跳到了李月间的肩膀,黑狗则尽力跟上李月间的脚步。 这样蹚水走了半天,确定气息都已经被水流带走之后他们才再次上岸,翻过面前的山之后,后边还是山。 不同的是两座山之间的有一片规模不大却美如镶嵌在人间的宝石一样的小湖,湖边不远处有一座木屋。 李月间到了木屋门口停下脚步,他把妇人放下:“你在这里会生活的很好,一切都是你熟悉的样子。” 妇人显然怔住。 她伸手就触碰到了篱笆墙,打开木门,走过她最熟悉的步数就到了门口,伸手就正好触及到房门。 院子的大小,篱笆墙的高度,所有一切似乎都和她住了十几年的那个院子没有一点儿区别。 甚至,连屋子里的陈设都是一模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木屋的院子里有一座土坟。 “我知道你思念先帝,这里是先帝的衣冠冢。” 李月间道:“我将当初带出来的仙帝遗物埋在此地了,你以后也就不会显得孤单。” 说完这句话后他蹲下来,黑猫黑狗随即凑到他身边亲热起来。 李月间一只手抚摸着黑猫一只手抚摸着黑狗:“你们两个还要和以前一样守着她,我不在的时候尤其要尽心。” 黑猫叫了一声,似乎不满。 黑狗倒是没有出声,回头看了看那妇人。 妇人却忽然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纵然只是先帝的衣冠冢,又怎能随随便便建在此地?你为何都不与我商量一下?” 李月间皱眉:“我为何要与你商量?” 妇人怒道:“我是先帝的女人,纵然先帝在临终之前没有给我什么名分,我也是先帝在世时候唯一的女人,我便是皇后一样的身份。” “你给先帝建衣冠冢却不问我,你难道以为我会当你是好意?你既带出了先帝遗物,为何不先给我为何不告诉我?” 她“看”这李月间所在位置:“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动了?” 李月间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吐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你自己明明心里有一个答案的却一直不敢承认。” 妇人怒问:“你在胡说什么?” 李月间忽然就绷不住了,他朝着妇人大声吼道:“你把两个孩子已经逼上绝路了,你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妇人也朝着他咆哮:“我是先帝的女人,我教导先帝的孩子光复大楚有什么错!” “你醒醒吧!” 李月间大声吼道:“他们根本不是先帝的孩子!你真的以为那天你喝醉了酒爬上你床的人是先帝吗!先帝当时心力交瘁你以为他还会有心思行男欢女爱?” 妇人猛然僵硬住了。 她抬起手指向李月间的位置:“你......你在说什么?” 第七百零四章以绝后患 妇人扑上来就想堵住李月间的嘴,两只手胡乱的抓着。 李月间这次没有再由着她,将妇人双手全部攥住。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告诉他们,一直怕你一时之间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就一直由着你让他们俩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地步,而我们两个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就只配给他做书童?!” 妇人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和你的孩子怎么能配得上和他们两个相提并论!” “他们三个都是我们的孩子!” 李月间的声音盖过了妇人的声音。 “那天陛下因为兵败悲怆而喝的酩酊大醉,你我两人是陪着陛下一起喝醉的,当天夜里,是我把陛下扶到床上休息,也是我把你抱回你的房间!” 李月间不管妇人的反应有多大,第一次如此暴力的诉说着。 “是我,那天夜里就是我!你明知道是我的,可你就是不肯相信!” 李月间怒道:“你问我是不是陛下,我说我不是,你说你就是陛下,你已经喜欢陛下很久了,我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错,是我无耻,是我伤了你,可你却陷进去太深了!” 李月间一把将妇人推开,妇人跌跌撞撞向后几乎摔倒的时候李月间又心疼了,上前将她扶住。 妇人痛哭道:“既然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不是不想告诉他们,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是我的骨肉,可你呢,是你一直在说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是陛下的!” “是你给了他们一个梦境,他们两个陷进梦境里再也出不来了!我就算再劝他们两个,告诉他们两个不是陛下的骨肉他们谁还信?” “就算他们心里其实信了几分,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李月间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妇人:“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啊,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他们想做皇帝还是你想让他们之中的一个做皇帝了。” 妇人也在痛哭。 “就这样吧。” 李月间道:“不管我这次去能不能阻止他们我也一定要去了,至少我得让他们活着。” 他看向妇人:“你就在这里住着,我给你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你等到我们四个回来的那天,我们一家就五口就去找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居,如果你一直没有等到我们四个回来,那你......” 沉默片刻,李月间走到妇人身前,抬手为她理了理乱了的发丝:“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说罢他转身就走。 妇人急切的往前追赶,双手伸出去不断摸索。 李月间回头看她,眼神里是无尽的心疼。 但这一次他真的下定决心要暂时离开了,他发誓要把三个孩子都带回来。 然而他还不知道,他其中一个孩子已经死在仰夜城。 也许在通崃县的那些器成员已经得到了消息,可他们没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因为在器成员看来,死一个车夫根本不算什么。 在很多器成员眼里李月间已经不是圣庙七子的先生了,而是器的叛徒。 他从来都不会帮忙做什么,只会躺在县衙的屋顶上看着夫子庙对面的那个篱笆小院。 “你别把他们都带回来。” 妇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若是想带回来就把老三带回来,他没有那个命,青禾白莲他们是富贵命,是富贵之极的命啊。” 李月间猛然回头,第一次在他的眼神里出现了恨意。 他没有回去也没有多停留,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而起。 就在李月间离开这里之后,妇人摸索着在台阶上坐了,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呆呆的坐在那不知道过了多久。 太阳下山,月亮升起,月亮下山,太阳又升起。 在这小院子屋门台阶上坐了一天一夜的妇人猛然醒来,她听到了她害怕听到的声音。 黑狗在狂吠,黑猫已经弓背。 这证明,来了外人,而且是不安好心的外人。 黑狗和黑猫是李月间亲手训练出来的,它们有着很强的戒备心也有着很强的攻击力。 黑狗只要扑上去就直奔人的咽喉,而黑猫扑上去就直奔人的双眸。 “是谁?” 妇人问了一声。 黑狗依然在叫着,它明明是一只不爱叫唤的狗。 百姓们总说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乱叫。 黑狗亦如是。 它之所以乱叫是因为......它快死了。 它的肚子被一支强有力的弩箭洞穿,血还在顺着那洞口往外流淌。 它在害怕,但它还是想用这叫声将来人吓走。 噗! 又一支弩箭飞了过来,精准的从黑狗的脖子里洞穿过去。 弩箭的力度奇大,射穿了黑狗的脖子又擦着妇人的脸飞出去,咄的一声戳进门板。 黑狗的脖子里喷涌出来鲜血,狂吠也变成了哀鸣。 黑猫看着那逐渐靠近的人飞身而起。 然后在半空之中被两支几乎同时到来的弩箭击穿了眼窝,那两支箭透过眼球又贯穿了黑猫的脑袋。 两支箭挂着黑猫的尸体从妇人肩膀旁边飞过去,把黑猫钉在了门板上。 吱呀一声,篱笆小院的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声音不大,动作不急。 然后瞎眼的妇人就听到很轻柔的脚步声,所以她判断进门来的不是男人。 “这地方还挺不好找的。” 有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出现了,就和她走路一样的轻轻柔柔。 射杀黑狗与黑猫的不是她,她还没必要亲自对一只猫一只狗下手。 在篱笆墙外边站着四名极为健壮的武士,他们身上穿着款式很少见的半身铁甲。 上半身也不是完全覆盖,每个人的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都在外边露着,清晨的阳光照耀下,那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显。 这四个人并不是如大奎二奎那样的高大粗壮,他们是精悍。 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复杂的装备,大部分在他们的后背上。 那件半身铁甲精工打造,后边有挂着一个金属的架子,架子上边有各种各样的武器。 长刀短刀之类的东西都有,架子外皮则是一面铁盾。 其中一个武士将两把连弩挂回两侧,显然那黑猫黑狗都是他击杀的。 进门的则是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擎着一把月色的油纸伞。 没有下雨,只是清晨山中有淡淡雾气。 她看起来真的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美到让人窒息。 她走路很轻,姿态很柔,但她的美不是仙子那样纯净的美,更像是能魅惑众生的九尾狐妖。 “怎么会吵架呢?” 白裙女子声音温柔的说道:“老夫老妻之间最需要的其实就是沟通,世上的夫妻多是如此,年轻时候如胶似漆有说不完的话,年纪大了之后便有些两相厌,不愿多说什么。” “可是既然已经陪伴那么久了,就一定还是在乎对方的,这个时候最不该说戳心的话,那比直接用到戳在心口还要伤人。” 她走到院子里,距离瞎眼妇人大概一丈左右站住。 就在这一刻,瞎眼妇人忽然一抬手,她的两个手腕上分别有一件腕弩,打造的极为精细。 两支大概有半根筷子那么大的弩箭瞬息而至,只一眨眼而已就到了白裙女子身前。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衣女子抬起手去摘花,这里没有花。 她的右手还擎着那把油纸伞,左手抬起来,像是在清晨微露之下摘下两朵花儿一样。 摘下了那两支又疾又恨的弩箭。 “唐门的东西果然极好。” 白裙女子道:“你当年被选中送到杨竞身边,该是因为你本就是唐门女子之中的佼佼者。” “只是可惜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瞎了眼睛,不然的话,我可不敢靠你这么近。”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瞎眼妇人:“唐门也有大志向,当年把你送到杨竞身边押宝,若杨竞还有翻身机会,那蜀中唐门的招牌自然分量更重。” “现在的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当初唐门之主交代给你的使命......你的丈夫你理解你为什么要骗你们的孩子,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你的使命。” “他很清楚你是唐门中人,就像你很清楚他当时是剑阁的阁主的关门弟子,但他比你单纯,他只觉得自己是被剑阁派去保护杨竞的。” “剑阁与唐门一直都有大图谋,所以哪怕杨竞已经落魄到了那般地步他们依然不放弃,听起来有些立志,可实际上是因为唐门与剑阁还是上不得台面。” “大宁灭掉西蜀所有叛贼之后,唐门和剑阁走了两条不一样的路,唐门一直还在试图勾结旧楚余孽分割西蜀道,唐门的人一心想让唐门成为国宗。” “剑阁的人要识时务的多,他们马上就向大宁投降,甚至为后来平定东西两蜀贡献了大批弟子,但......他们也只是戏比唐门做的好。” “唐门被曹猎灭掉,唐门之中最优秀的人才都被张汤收入廷尉府,而剑阁,摇身一变成了名门正派,时至今日,有不少达官贵人家里的子弟都在剑阁修行。” “就比如......” 白裙女子笑着说道:“连国公余九龄都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孩子余百岁送入剑阁做了入室弟子,可惜的是余百岁真不是习武的好材料。” “唐门一直没有放弃,剑阁也没有放弃,唐门习惯了多处押宝,剑阁还是如此,只是剑阁的人做事,可比你们唐门做事漂亮多了。” “不过令人敬佩的是唐门多忠义之士,如你这样还不忘本分的并不少见,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瞎眼女子:“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该是为你那两位殿下儿子研制毒药的时候被熏瞎了眼睛?”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瞎眼女子猛然一抬手,双袖之中有数不清的暗器打了出去,密密麻麻宛若蜂群出动。 白裙女子只是将她的油纸伞放下来,那密密麻麻的银针就被尽数挡住。 她笑着说道:“能用这一手暴雨梨花的人在唐门里都少见,你真的是了不起,不过我手里用的也是你们唐门打造的东西,很好用。” 她环顾四周:“如果不是害怕出问题,我真的不愿意打扰你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这生活,你的丈夫还是那么爱你,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 “虽然我是女人,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最偏执最不可理喻的一直都是女人......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改正,即便如此还是偶尔会不可理喻一次。” 她看着瞎眼妇人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瞎眼女子哼了一声:“你挡得住我的飞针就以为可以杀我?” 白裙女子点头:“不是以为,是一定要杀你,因为我真的有些担心你良心发现,会把真相告诉你那两个殿下儿子和那个可怜的书童儿子。” “唔......你那可怜的书童儿子已经死掉了。” 她笑了笑:“为了保护你那尊贵的殿下儿子死的。” 瞎眼女子啊的叫了一声,声音几乎要裂开一样。 白裙女子说到这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她转身往外走:“把她杀了吧,用廷尉府的佩刀杀,不必留下任何与廷尉府有关的证据,只用廷尉府的刀就够了。” 那四名精悍无比的武士同时俯身:“尊山主命。” 四个人同时跨步,他们身前的篱笆墙被气场直接震的坍塌四散。 第七百零五章他想干什么 白裙女子立于这山野之间,竟给人一种这山野也平添了几分色彩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攻于妖冶的女子,可她从来都是一个媚骨天生的女子。 对她来说,用自身姿色去做什么事太过低级,匹配不上她现在更匹配不上她将来的身份。 她身后的那个篱笆小院成了她的背景图,这小院里流淌的鲜红则是这背景图之中最艳丽的一抹。 或许在她的宏图之中,这血液的颜色不只是点缀。 “山主。” 四名精悍武士回到她身边行礼。 “处理好了。” 其中一名武士俯身道:“按照山主的要求,她已被肢解,就埋在那座院内土坟之中,若廷尉府的人找来该会发现,不是廷尉府的人找来也会发现。” 白裙女子轻声说道:“怎么能是廷尉府的人先找来呢?” 她看向远方:“总是器的人先找才对。” 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个身穿浅灰色长衫的书生一个是穿着水墨两色长裙的女子。 如果不看别人只看这一男一女,就会让人觉得真是人间少见的一对璧人。 可正因为有白裙女子在,不管是气质儒雅的书生还是那个静若荷花的女子都显得黯然失色。 “明白山主的意思。” 书生笑着说道:“最迟后日,器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白裙女子点了点头:“先生办事,历来稳妥。” 她从明知山回长安,有一部分人觉得她回到长安之后一定会有所作为。 温贵妃从来都没有遮掩过她的愿望,她希望这个年轻女子成为二皇子的李隆期的妻子。 所以也有人猜测,明知山主温暖这次回到长安之后就不会急着离开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温暖并没打算在长安久留。 哪怕是在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皇后也说希望她在长安多住一阵子可她也给婉拒了。 她似乎真的已经喜欢寄情于山水,对长安这样的雄城,以及这样的雄城所代表的权势地位失去了兴趣。 她更愿意回到明知山去做她的山主,也不是留在长安做一个候补的皇子妃。 哪怕不回明知山,一路上看看这里的雄奇那里的旖旎,似乎也比留在长安好些,毕竟长安只有等待和等待之中的焦虑。 自从去了明知山后她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连温贵妃的话都不是那么在意了。 可她并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不再相信别人能为她安排好未来。 在明知山的这几年,她始终都派人暗中和器的人打交道。 当然,她安排的人用的是另外一种连器都不会怀疑的身份......旧楚愚忠。 大宁已经立国二十几年了,可这中原江山之内依然还有人想着迎接大楚光复的那天。 百姓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解这种人,如今大宁昌盛繁荣比起旧楚要强百倍千倍,为什么还会有人想回去? 其实也没那么不好理解。 因为想回去的那批人,要么他们曾经是旧楚的人上人要么他们的父辈祖辈是旧楚的人上人。 当年生活在旧楚时候的穷苦百姓还没死绝呢,随便找一个问问,愿不愿意回到旧楚时,他们之中也许有人会说愿意回到年轻的时候,但绝不会说愿意回到那个时代。 能说这些话的人多数是已经可以看到人生尽头的,但凡是还有把子力气还能吃的了肉喝了的酒也没一个说愿意回去过苦日子。 旧楚愚忠则不同,他们甚至算不得愚忠,事实上,真正的愚忠之人其实还算值得敬佩。 这些想着光复大楚的十之七八是在当下不得志,以为大楚回来了自己就能得志了。 器,其实温暖也无法理解到底算什么。 算是一支叛军?不算。 算是一个商行?不算。 算是一个宗门?也不都算。 温暖对器很感兴趣,因为这是一股单纯的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在十年间迅速崛起的力量。 在此之前,器没有任何经济上和武力上的外力支持。 突然之间器就成长为一头庞然大物,甚至控制了不少按理说不该把器放在眼里的世家豪门。 然而器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崛起了,温暖思考了许久她终于明白了答案是什么。 是个人的魅力。 晏青禾这个人有着超绝的个人魅力,他像是一个知己,导师,神棍,以及阴谋家的集合体。 没有一个人在和晏青禾长期接触之后不被他影响,不把他感染。 所以温暖对晏青禾更感兴趣,器可能会走向灭亡但晏青禾绝不会和器一起走向灭亡。 那是一个器灭亡了他也能再造出来下一个器的人物,如果放在楚国末年天下大乱时期,这种人,会是一方霸主。 当然,不管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赶上了楚国末年那样的混乱时期,就算能成为一方霸主,也不可能成为天下共主。 因为在那个时期,有李叱。 大宁开国皇帝李叱。 晏青禾这样的人,他身上所有的人格魅力大宁皇帝陛下都有,且远比晏青禾的层次要高的多,因为大宁皇帝陛下更为光明。 他的一切人格魅力都建立在光明之上,他是一轮骄阳。 这些年温暖在明知山一直在网罗天下人才,靠着她明知山主的名气吸引来一大批江湖之中的能人异士。 如今在她手下能独当一面的一共有十三旗,这十三旗又被温暖手下人尊称为十三太保。 温暖的十三太保并非指的是十三个人,现在在她身边的就是十三太保其中的三旗,书生,琴师,还有武夫。 武夫是她面前这四个精悍武士的名字,这四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确切的说,十三旗每一个都深不可测。 让温暖有些遗憾的是,到现在十三旗还有一个旗位空着,这个空着的旗位叫:良臣。 这个旗位,是温暖一直给晏青禾留着的。 “山主。” 书生问道:“器在通崃的老巢这么快就被高清澄捣毁了,似乎也没有我们之前认为的那么牢靠那么厉害。” 书生只是看起来像个书生而已,他其实没读过什么书。 他的气质和他的学识不成正比。 对于这样愚蠢的问题,温暖都不想理会。 如果不是因为书生确实长得过于好看,而且他的实力也足够强大的话,就因为这颗笨脑子,温暖都不想把他留在身边。 可是女人啊,总是需要一些不动脑子就能欣赏的美,哪怕只是金玉其外的美。 她不解释不理会,站在书生身边的琴师解释道:“晏青禾故意把高清澄引到通崃之前,以他的谋虑,不可能没有想到过失败了会怎么办。” 书生:“可是目前看起来他们失败了,也没能怎么办。” 琴师道:“如今的结果,你怎么知道不是晏青禾愿意看到的?” 书生明明脑子不好使,却还用讥讽的笑意来做自己的回答。 在正常人看来,晏青禾当然不该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他苦心经营的通崃根基之地就这样毁了。 “第一。” 琴师继续解释道:“相对于白蒲来说,通崃已经不必在意了,能把高清澄引到通崃且控制住的话,就算失去通崃也没什么,当然,这个计划只要成功了,哪怕没有控制高清澄,只要高清澄来了也算成功了。” 对于这个第一,书生就没理解。 但他点了点头,让人看起来他好像懂了似的。 “第二,晏青禾虽然想到了高清澄可能会破局,但他必须要这么做,因为只有将高清澄引到这里来,他的人才能趁机控制陆昭南,然后夺取仰夜。” 琴师道:“相对于失去的来说,成功带来的巨大收获更为重要。” 书生看起来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一样,可实际上他在偷看琴师的胸。 琴师继续说道:“晏青禾在计划这些之前一定已经将所有值得他在意的东西都提前撤走了,剩下的是必须留下对付高清澄的力量,而且很有可能,这一批人是器之中不稳定的因素。” 书生又点了点头,用余光扫着琴师说话的时候胸前稍微明显起来的起伏。 可真是弹。 琴师看向温暖:“山主,属下说的是不是有些贴近了?” 温暖微笑着说道:“晏青禾一手创建了器,用他的独特魅力感染器每一名成员,这是器具备巨大力量的缘故,也是隐患。” “你刚才一直在说的只是眼前事没有提到以后会发生的事,不管他在通崃县算计高清澄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朝廷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 琴师思考片刻后回答:“是报复,暴雨雷霆一样的报复。” 温暖嗯了一声。 琴师继续说道:“大宁皇帝陛下会亲自下旨,调集最精锐的军队,最厉害的高手,最强的主帅,用大宁国家的力量来剿灭器。” “器成功了要被剿灭失败了也会被剿灭,所以留在通崃县的这些器成员确实都是可以被舍弃的,甚至,这些人已经做好了自己被舍弃的准备。” “晏青禾......是想用这样一个设局,让器的名字天下皆知,晏青禾的名字天下皆知。” 书生一边偷看着琴师的胸一边问:“他这样做总该是有目的才对,失去了一部分亲人朋友换来一个名声?” 琴师道:“我想不到。” 她说:“如果我能想到的话,我就是晏青禾了。” 书生撇嘴。 对于寝室和山主两人都表现出来的对晏青禾的推崇,他不喜欢。 晏青禾如果真的那么厉害,至于损失这么惨重? 他下意识的看向山主,想从山主嘴里得到答案。 可他没想到的是温暖也微微摇头:“我也想不到。” 片刻后温暖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确定他一定想到过通崃这边有失败的可能,但我还是想不到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书生笑了笑:“也许只是他能力差还喜欢故弄玄虚。” 琴师瞥了他一眼,温暖则看都懒得看他。 琴师想着,通崃县里一定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与此同时,通崃县城内。 高清澄带着聂惑追查李月间的下落,留下了大批人手在县城内继续搜查。 他们几乎将通崃县城翻过来一样,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尤其是夫子庙和夫子庙对面的小院,县学以及县衙。 “这里有发现!” 夫子庙那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少士兵随即朝着喊话的地方围拢过来。 有人发现夫子庙里那尊泥像很难被推倒,他们本来只是想看看这泥像下边是不是压着什么东西。 可他们推泥像的时候却发现泥像推不倒,也搬不开,好像下边长了根一样。 很快就有一名将军过来查看,然后下令将四周掘开。 在挖掘的时候他们尽量小心翼翼,可还是触发了机关。 设计机关的人极为聪明也绝对是宗师级别的能工巧匠,幸好是战兵一边挖掘一边做好了防御准备,挖掘的士兵身边都有持盾的士兵守着。 暴雨一样的暗器打出来之后,伤亡并不算太大。 随着继续挖掘,他们在夫子庙下边挖出来一间很宽敞的密室。 夫子泥像原本是开关,转动才能打开密室,而且转动的方向和顺序是特定的。 战兵人多,直接就给挖开了。 在密室内他们找到了许多卷宗,许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卷宗。 廷尉府的卷宗。 而这些绝密卷宗的经办人是同一个......大宁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 第七百零六章密室之物 果然,陈星没有丝毫反应,继续超前方狂奔,此刻他甚至不再择路,碰到一些灌木丛林,甚至一些巨大的树木,都是直接硬生生的撞过去,反正这些森林无法阻滞陈星的身形,更加不可能将他撞伤。 此时,天庭大军还以为是援军来了,看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对方的援军来了。 刘浩看了一眼,上面有着图片,正是他送给军方的幻舞低配版,而且下方还有着简单的介绍。 “怎么回事?”刘浩有些惊讶,他还从来没见过神宫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所以,根本不用追踪,但凡出门稍微带点脑子的,看到树顶上飘起的烟雾,恐怕也都知道该往哪边走了。 一旦圣人丧失了调动天地之力的力量,手段神通,定然要丧失大半,甚至比不上一些至强者,定然难以抗衡巫妖二族的威势,即便是联手,都是有着重重的困难。 “人族此番遭受劫难,起源于妖族,日后人族兴盛,定然不要忘记今日的耻辱。”紫竹的声音,从二十四品紫莲之中传出,一股温馨的感觉,涌上了人族的心头,仿佛春风拂面。 刘浩看得惊奇不已,谁能想到,一个军分区的制造工厂,会在地下,而且就在军事试验区里面,这想想还挺刺激的。 “已经知道是幻境了,就算再逼真也是幻境。”话音一落,图坦卡蒙等六人立即虚化,转为虚无,同时姜亿康所处空间泛起一片片波纹。 段坤看到他进来时的那扇安全门已经被鳄鱼帮的人从门框上卸了下来,整面金属门板斜倚在墙壁上。 一堂数学课就这么胆战心惊地上完,沈默默下课后犹如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瘫在自己的桌上。 二人似是孩童般一来一往玩的不亦乐乎,黄昏下两道身影,各自端起茶盏,轻抿杯中之茶,或甘或苦,人生百态皆在品茶之中。 光是说这些话没有说服力,毕竟其中大部分人都在在无极星上才入宗的,不了解外面宇宙中的情况。 普通的异兽,就和人类开发度达到二十的能力者的战斗力差不多了,进化一次提升就会有约十到十五的提升。 这个地方是利维坦的出生地,也和欧洲板块很近,奈亚感染病毒后就是想着着西南的方向奔去。 悬未缺不解,师妹是想隐瞒什么吗?难道这就是那天索怀修离开的原因吗? 下面漆黑一片,只有冰冷的海水摩擦着身体,他刚刚生长出来的对称身体我有些难受。 秦尽能够感受到龙族血脉的可怕,即便是因为帝门帝血的压制,他的龙族血脉,没有觉醒。但是,即便是溢出的一些龙族力量,也能让他感受到龙族血脉的可怕。 虽然灭掉罗斯家族已经有着一段时日,想必上面也得知了经过,可萧云飞依然需要跟上面汇报一番具体的情况。 这次的正魔大战才两个月,各派势力中就出现了一些领军人物,他们在每一次的摩擦中都有着突出的表现。 经慕容傲立的刺激,逍遥王霸和紫凌巅心中的怒火更是火上浇油,怒火中烧。 只听那蓝衣老头道:“还想神念传音,你我这种级别,你以为能在我眼前传出消息吗”。凤屏哼道:“你这邪魔外道,即便不用外援我也能将你斩下”。 恐怕就是武神面对这一拳,也难以抵御,那怕最后抵御住了,多半也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见他心切,飘得有点急。一路冷风习习,寒气乍起,舒服得不得了。疏疏拉拉的星子宝石般镶嵌在黛黑的天空,好似忘川河上偶尔跃出水面的银鱼。 时间点点过去,就在越加离试炼结束的时间里,迷迷糊糊的,问心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三十三层阶梯,通过了炼神之梯的试炼。 “江老大,白云宾馆到了。”华子的一句话,把江国涛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的世界。 别看柳定军是个治安大队的副队长,可人家在警校里那么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基本的现场勘察技能还是有的。 “阿丘!”风间打了一个喷嚏,皮卡丘的身体到底还是有些柔弱,也不是适合生长在寒冷环境里的体质,那一层皮毛抵御风雨倒是已经足够了,抵御这彻夜的寒冷就显得有些困难了。 要知道,胡岂卓学的可是军事工程专业,如果他在该国获得了博士学位,也是不可能让他再回国,怕的是泄露军事机秘。 “沈领主,会稽郡的地图我已经准备好了。”孙乾客客气气的将一卷地图交给沈凡。 宫墨寒压根儿就无视了,自己手下们看着他宛如智障一般的表情。 白楚蝶知道,自家父亲是不可能帮她的。所以为了能对付柴卿月,她只能求助于三皇子殿下,虽然她也知道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好心。 正要带着敖春离去,却见周一突然返回,尴尬的挠着头问:“那个,哈,四公主,那什么,陆地在哪个方向? 果然好远,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才到了那座较高的山峰,进入了山林。这里的林木比起方才那山冈繁密得多,野草荆棘古藤灌木丛充次林间。 庆功宴会的魔狼肉上完了,接下就是普通菜色了,接下来端上的菜不再是黑乎乎的一坨了,这一看就不是余冠那个肥宅做的了。 第七百零七章又有钦差来 那天在瑶县北侧的福禄寿三山上,若高清澄在场的话一定会对这人形风筝似的东西是做什么的更为清晰。 她不在,但是她有情报。 当天在福禄寿三山上叶扶摇大开杀戒,到场的人只有一个逃脱,用的,大概就是这种东西了。 从现有的情报来看逃走的那个人应该是黑武密谍,而且身份地位颇高。 所以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为什么这个能制造飞翼的人和副都廷尉张汤有联络,而他制造的东西又会落在黑武密谍手里? 更扑朔迷离的是这种东西廷尉府并未装备。 如果是在几年前张汤就已经安排这个收信人为廷尉府打造更多有用的装备,这飞翼就应该在当时上交到了长安才对。 如果说别人此时在这可能还会怀疑,这东西是廷尉府里最高机密之一所以尚未对外展露。 高清澄就不一样,廷尉府里的事哪有她不清楚的。 卷牍库里所有存档的东西她都看过,千机处里所有稀奇古怪的装备她都见过甚至亲自试过。 将这份图纸放下,高清澄打开第二个箱子,箱子里边依然是图纸,这次的图纸很直观就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一件半身甲胄。 看起来像是一个马甲套在身上的感觉,双臂没有甲胄。 高清澄一张一张的看,发现这看似简单的半身甲比那件飞翼的作用还要大。 这件半身甲上不但能装备各种武器,还有四条铁爪能从里边伸展出来。 有了这个东西,攀爬峭壁城墙就算不是如履平地也差不了许多。 半身甲的正前还有四个暗扣,猛烈撞击的情况下会弹出来四根尖锐的如同廷尉府铁钎一样的东西。 可以怀疑,一旦被身穿这种半身甲的人抱住也有生命危险。 从图纸上来看,这半身甲并非成品。 这个收信人想要打造的应该是一整套铠甲,只不过太过复杂很难制造成功。 从后边的图纸就能看出来,这套半身甲竟然还能和飞翼组合使用。 除此之外,一整套甲胄还有类似于骨骼之类的东西护在人的四肢外边,可以增加穿戴甲胄之人的行动速度和力量。 这种东西如果造出来的话,甚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能具备至少千斤之力。 也就是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穿戴这套甲胄之后也能奔行百里,能爬上城墙爬上高山,借助飞翼还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高清澄想起来,廷尉府其实也有类似于飞翼这样的装备不过要简单许多。 靠的是一套特殊构造的衣服,人从高处掠下的时候可以展开双臂将衣服完全打开,人就会如同生出蝙蝠的翅膀一样,能滑行一段距离。 但飞翼的结构更为复杂,让人能飞掠的距离更远。 这套甲胄如果打造成功的话,装备给普通士兵,就能让士兵拥有战将之力。 可惜的是,制造如此复杂造价如此高昂根本不可能实现。 这一刻高清澄仔细查看图纸,发现这套甲胄还有一线细管之类的东西。 猛然间她就醒悟过来,之前与晏青禾交手的时候,晏青禾所擅长使用的那突如其来的火焰。 那并非是障眼法,而是真的火焰。 这套甲胄已经匪夷所思,当高清澄打开第三个箱子查看图纸的时候连她都愣住了。 刚才赵将军看到那甲胄的时候,虽然不是很看得懂可也看出个大概来,所以他越看越是两眼放光。 第三个箱子里的图纸打开,赵将军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他也是领兵多年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大大小小多少战斗他都没有如此惊讶过,哪怕是以少敌多的战役他也未曾有过意思不安。 但现在,他很不安,因为他觉得到了不真实,可这不真实又实打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人造坐骑。 从图纸上来看这是一头设计成了类似于猛虎一样的坐骑,应该是纯粹的金属打造。 只是看着那构图就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甚至会错觉那图纸里的猛虎下一息就会扑出来伤人。 有图纸,但完全看不懂这人造坐骑是靠什么来驱动的。 所以这应该就是根本不可能造出来这种东西的根本原因,能造出来一个框架但不可能让这东西自行奔跑。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则是在图纸上还有标注,这个人造坐骑若能制造出来也可和飞翼配合使用。 “这个人是个疯子吧。” 赵将军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是人造出来的东西。” 高清澄道:“楚时候有造器大师能造飞鸟,脱手而出可在半空之中周旋半日方落。” 赵将军道:“这我也听说过,可据说那只是比蝉大不了多少的木制飞鸟,和这东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指着图纸说道:“这东西纯粹金属打造,不算骑乘的武士,只说这东西至少有千斤重,怎么可能奔跑起来。” 高清澄微微点头。 看不懂就不再看,反正这东西应该也是真的造不出来。 第四个箱子打开之后高清澄的眼神一亮。 虽然这份图纸上什么图都没有,所以根本不能称之为图纸。 而且显然大部分东西都被人取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两张没什么大用的说明。 这个箱子里的图纸有个名字,叫:五行力。 纸上有简单的文字说明,大概意思是穿上这套名为五行力的东西,再配合特殊的药粉,就能让人如同修仙的神灵一样能够运用五行之力。 不过下边也有字标注出来,暂时无法使用水的力量用以攻击。 这就说明,这套名为五行力的甲胄只是不能使用水的力量,五行力可用其四。 高清澄再次回想起来晏青禾那让人防不胜防且几乎没有办法预料轨迹的火焰,十之七八就应该是这五行力了。 看到这,不管是高清澄还是赵将军,又或是留守此地的廷尉和战兵,一个个的全都有些恍惚。 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了不起的造器大师? 高清澄和赵将军想的则是既然副都廷尉很早之前就知道此人且可命令此人,为何不把这个人直接带回长安廷尉府? 既然这个人是帮助副都廷尉建立千机处的人,那为何不干脆直接让他留在千机处? 这样的旷世之才只要留用,那现在廷尉府里更新奇也更实用的装备必然层出不穷。 所以赵将军看向高清澄的时候下意识说了一句:“我有些想不通。” 高清澄的回答是:“我也没想通。” 这个密室里,其实根本没有查出来张汤和器直接有关的证据。 那些书信也最多可以证明张汤曾经在这囚禁过一个人,而且还可以命令这个人为廷尉府效力。 唯一值得让人在意的是,这个人的报酬是张汤私下里给的。 “郡主。” 赵将军等东西都看完之后抱拳道:“既然都已经查过也都已经记录好,那我就先带人退出去。” 高清澄则摇头道:“请赵将军分拨一百名战兵,我会调五十名廷尉,再安排军中和廷尉府里的高手暗中保护,将这些东西尽快运往鹿跳关。” 赵将军想了想,点头:“也好。” 人多好办事,在战兵和廷尉的合作下,所有的箱子都重新封好装车。 “郡主,我看这里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深查的地方,不如我亲自带队前往鹿跳关,这些东西实在有些重要,卑职不敢轻慢。” 高清澄回头看向她手下一名百办,交代配合赵将军行事。 安排妥当之后,高清澄带着聂惑赶往仰夜城。 半路上,聂惑的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看。 她无法相信副都廷尉竟然和叛贼可能有所勾结。 那是一个永远都该值得被人尊敬的帝国卫士,整个大宁之内都可能找不出几个人比他更忠诚。 “小姐。” 聂惑忽然问道:“他们是不是要陷害副都廷尉?” 高清澄点了点头:“如果晏青禾猜到了我来通崃县会带着大队人马,这样布置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不可能盯着通崃县内所有深查的地方,夫子庙里挖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战兵或是廷尉挖出来的。” “所以只要挖出来,这件事就按不下去。” 聂惑道:“副都廷尉的信,是不是伪造?” 高清澄没有回答。 她没有回答其实就是答案,所以聂惑的脸色又黯然几分。 整个廷尉府里的人,甚至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没有人不敬畏张汤。 如果真的查出些什么对张汤十分不利的事,那天下百姓何止是对张汤失望,对整个廷尉府也将失去信任。 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些事一旦查实,那朝中那么多一心想把张汤扳倒的人马上就会发力。 他们实在是太希望张汤从廷尉府里滚出去了,如果能一棒子将张汤打的永远无法抬头,这种机会,他们如何会放过? 现在这个案子牵扯这么大,不只是廷尉府的人在跟着。 曹猎的势力也在跟着。 哪怕曹猎对张汤也一样的敬佩,但他还是会把所有查实的事如实上报。 无法想象,一旦张汤涉及谋逆这四个字传遍天下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从一开始我与副都廷尉都判断错了。” 高清澄声音很轻但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从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算起,我与副都廷尉根据发生的事来推算,都是徐绩可能想利用这些事削弱武将职权,也是各方谋逆的势力利用这些事想要攻击武将之中的开国勋贵。” “现在看来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对手就是想让我们往那个方向去怀疑,最终挖出来的结果......他们是想扳倒副都廷尉。”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谋逆,他们最大的敌人就不是各卫的大将军,不是各卫大将军的旧部,也不是叶无坷与我,而是副都廷尉......” “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能在根本上找思路,也不会被对手带的如此绕圈子。” 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我们要看到的事可能比在通崃县看到的还要严重。” 高清澄看向窗外:“副都廷尉急匆匆的召我过去,大概是在仰夜城发现了对他自己更为不利的证据。” 听到这句话聂惑的神情更为复杂。 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切既然是在敌人的算计之中那消息可能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徐绩现在风雨飘摇。 他急需一件足以震荡天下的大事来转移百姓们的注意,来挽回文官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可以想象的出来,只要消息到了徐绩手里,他马上就会派人仔细调查,马上就会让人针对张汤布局。 所以高清澄才不同意把这些所谓的证据送到长安,而是送往鹿跳关。 可她们已经离开长安许久了,不可能对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极为清楚。 就在她们赶往仰夜城去见张汤的时候,一支队伍也已经进入了蜀西南,昼夜兼程的赶路。 这支队伍为首的是当今朝廷里的大人物,左都御史谢无章。 朝廷里已经接到了密报,张汤曾经在多年前与试图谋逆之人有过来往。 而高清澄已经得到了张汤的命令,带人赶往通崃县毁灭所有证据。 朝中许多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心说怪不得张汤突然悄悄离开长安。 陛下准许徐绩的奏请,派人赶往西南调查此事。 谢无章就是领旨之人。 队伍已经连续赶路许久,进了蜀西南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这种高强度的赶路,如同战兵的急行军一样熬人。 好在是总算就要到了。 “都御史。” 手下人道:“再有三日就能抵达那个叫通崃的小地方。” 谢无章打开地图看了看,沉默片刻后下令道:“不去通崃。” 手下人愣了,急匆匆的赶路马上就要到了却又不去了? 谢无章道:“我们没有郡主速度快,若她已经到过通崃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处,若真是张汤安排郡主去毁灭证据,那证据早就已经不在了。” 手下人道:“可是......副都廷尉他似乎没道理这样做。” 谢无章道:“他没有道理这样做可现在我们要查的是他,没道理也要按照有道理去查,我不会因为过往对他的信任和敬畏就笃定认为他无罪,但我笃定认为郡主不会背叛大宁。” 他看着窗外说道:“就算郡主已经得张汤命令去了通崃,她也不会把所有证据毁掉,但她更信任张汤,所以也不会把证据送往长安。” 片刻后,谢无章吩咐道:“让队伍不要休息了,咱们直接去鹿跳关......另外分成两队,派一队律卫在半路看看是不是能拦截到,十天之内如果拦截不到什么的话,分出去的人就可以赶往鹿跳关与我们会合了。” 他揉了揉眉角:“如果我们足够快的话,应该在能鹿跳关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的正二品大员就闭上了眼睛,但眉头紧锁。 第七百零八章改路 关于是由左都御史谢无章南下调查张汤可能涉及与谋逆之人暗中来往一案,朝中很多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陛下根本就不想查,如果想查的话就不会让谢无章去。 谁不知道谢无章简直就是张汤的小迷弟,谁不知道谢无章的书房里挂着的唯一一幅字是张汤送给他的手书。 谢无章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他说满朝文武从私心者首推张汤。 再说了,这案子真的好查吗? 张汤最得意的两个门生是谁? 一个是郡主高清澄,她的身份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只说一个皇后义女就足够。 一个是叶无坷,如今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不到二十岁,正三品的紫袍大员,此时正在西南独揽军政大权。 这样的两个人都在蜀西南,派谁去调查张汤能顺利? 满朝文武也都没忘记呢,谢无章对叶无坷的态度是有多亲近。 当年因为某个案子叶无坷被送入御史左台关押,说是进了台狱,扭头就被谢无章放出去跑到西北去查案了。 谢无章还在为叶无坷信誓旦旦的作证,说在此期间那少年从未离开过御史左台的台狱。 当初他能把叶无坷的行踪捂的死死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叶无坷值得他同情? 他可是左都御史,会因为同情做事? 其中半数缘故还是因为张汤,因为叶无坷是张汤的得意门生,张汤甚至把叶无坷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所以与其说那是谢无章给叶无坷放水,不如说是谢无章对张汤的无条件信任。 这回都已经涉及到了谋逆,虽然大部分人也不相信张汤会谋逆,可涉及了就是涉及了,陛下不该选个更合适的人去? 非得是谢无章? 让小迷弟去调查自己的偶像,这就跟上了战场直接送给对方人头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从一开始,朝中官员对于谢无章南下能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并不抱希望。 不过也有人说,这次谢无章南下几乎将长安城内御史左台所有精锐全部调走显然也不是只想做做样子。 作为监察长安百官朝中文武所有重臣的机构,御史左台的地位不言而喻。 左台内的监察律卫实力很强,有人说甚至可以与廷尉府比肩。 而监察地方官员的御史右台和左台比起来,好像就差了些。 在人员配备的规模上当然是右台更庞大,不过龙蛇混杂良莠不齐。 左台比右台职权更高的地方还在于,左台办案可以任意调用右台律卫配合。 为了监察地方官员,右台在大宁之内的暗线数不胜数。 这些人虽然在个人实力上无法和左台精锐相提并论,但其中不乏能人异士。 右台比左台更具优势的地方也在于此,右台暗线下有许多江湖人士。 事实上,很多江湖中人以能为朝廷效力为荣。 哪怕只是做右台暗线,也觉得比其他江湖客要高贵些。 所以江湖之中也有个说法,哪怕一个人已经贵至武林盟主,也不过是右台随便呼来喝去的角色罢了。 赶往鹿跳关的马车内,谢无章再次打开他手里的卷宗。 其实最早检举张汤可能涉及勾结逆贼的密信不是送到徐绩手里的,而是送到了他的御史左台。 可谢无章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每年想扳倒张汤的所谓证据送到左台来的不说多如牛毛也差不了许多。 他也根本就没打算上报,奈何还有一份密信送到了宰相徐绩手里。 当然,也有一份密报送到了刑部手里。 就连刚刚主理大理寺没多久的归元术,也收到了这样的密报。 这次南下调查张汤,陛下原本可以用更有经验的归元术,可为了堵住朝廷百官之口便启用了他这个相对来说的朝中新人。 谁都知道归元术这样的老臣和张汤有过命交情,让归元术去调查张汤更不会有人信服。 正因为如此,谢无章觉得有一座大山一下子就压在自己肩膀上了。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他就不信,他和左台手下人聊起来的时候就是当个笑话讲。 谁能想到真的会落在他头上? 他现在要做的,一是证明张汤是清白的,这一点应该不难,因为他始终相信张汤不可能勾结叛逆。 第二则难,因为他要向满朝官员证明他证明的张汤无辜公正公平没有一点私心。 这一点可实在是太难了。 每个人都是阴谋家,哪怕你把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面前,阴谋家们也会觉得那只是你能摆出来的,不是全部能摆出来的。 也会有人想,这些能摆出来的说不定还是你自己做的假。 让人信服,从来都是最难的一件事。 翻看着卷宗,谢无章的心事越来越重眉头皱的也越来越深。 这次他南下,将御史左台的所有精锐都调了出来,本身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一个办法。 御史左台下边有很多机构,负责调查案情的是为行使。 左台下设六大行使衙门,主持这六个衙门的六位行使都是绝对的人才,不管是谋略还是武艺,又或是庞杂的知识,他们都令人信服。 这六个人的实力就算是放在廷尉府,最起码也是千办级别。 其中谢无章亲自培养且重用起来的两位行使,实力更是被认为在廷尉府牵绊之上。 一个是行事钧既为,一个是行事侯参剑。 钧既为是左台之内培养起来的新秀,从律卫做起,一路高升,靠着超绝的查案能力迅速得到了谢无章的赏识,可以称之为谢无章亲信之中的亲信。 侯参剑是从右台调过来的人,被调入左台的时候也只是右台在地方上的一个暗线而已。 这种暗线只是从右台领一份工钱,连正经的右台编制都没有。 一次办案之中侯参剑的能力被谢无章发现,他直接一纸调令把侯参剑从暗线调入长安成为律卫。 仅仅过了不到两年,就因为连续破获大案而被升为行使。 如果说钧既为是谢无章亲自培养起来的人所以对他无比忠诚,那侯参剑对他的忠诚一点也不逊色于钧既为。 侯参剑将谢无章视为恩人,再造之恩。 他们两个人从来都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对谢无章的命令有所影响,哪怕谢无章让他们去查的是他们自己的家里人他们也绝对不会有一点私心。 此时的马车里,钧既为和侯参剑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两人连呼吸都控制的轻微且平稳,不敢打扰了都御史的思路。 良久之后,谢无章放下手里的卷宗。 “你们两个人认为这件案子,有几成的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对张汤的栽赃陷害?” 钧既为先回答道:“属下以为......没有。” 谢无章微微皱眉。 侯参剑也道:“属下也认为,栽赃陷害这种事一分可能都没有。” 谢无章虽然明知道他们俩为何如此判断,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 钧既为道:“这次和以往对张汤的检举不同,以往都是空穴来风之词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可言,但这次所有的证据指向都很明确,只要到了地方就能找到证据,找到就能证明张汤有罪,找不到就能证明张汤无罪。” 他认真说道:“如果真的一点儿证据都没有,栽赃的人这样做毫无意义,我们到了就能马上证明张汤无辜,无非是罚我们出了一趟远门而已。” 谢无章看向侯参剑。 侯参剑点头:“属下同意钧行使的判断。” 两人虽同为谢无章亲信,但因为出身不同所以侯参剑就总是显得话语少一些。 不管谢无章问什么,他都是等钧既为说完之后自己才回答,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顺着钧既为的话说。 就在这时候,钧既为道:“可就算拿到了实据,熟悉也不认为张汤会参与谋逆。” 侯参剑又点了点头。 谢无章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亲信的人和他是一般心思这样最好。 可钧既为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但就算张汤不会谋逆,也不能证明他无罪,也许送密信的人要的就不是张汤被判谋逆,只需要张汤被判有罪就够了,如此就能将张汤从廷尉府拉下马。” 还没有明察什么,钧既为的判断已经极为清晰。 钧既为继续说道:“我对张汤有些了解,毕竟这么多年左台收到的关于他的检举实在是太多了。” “张汤这个人不可能被判陛下,但为了陛下为了大宁他一定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不可能和谋逆之人有勾结但极可能利用谋逆之人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甚至可能利用那些叛贼互相制衡。” “张汤为了陛下而不会随意轻信任何人,哪怕是他廷尉府里的部下他也不会全都信任。” “这种不信任未必是真的不信任,只是不愿意让很多人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看向谢无章:“如果张汤在查到某个谋逆之人大可利用之后,偷偷把这个人保下来然后加以利用呢?” 此时侯参剑补充道:“如果......如果张汤用了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一旦暴露出来,廷尉府威信受损,朝廷威信受损。” 谢无章轻叹道:“哪有谁会不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看向侯参剑:“你以往在右台做事,应该了解。” 后参加点了点头。 右台监察地方官员,很多时候明明已经确定了这个官员有问题但就是没有实据,那这时候,暗线就会冒出来。 会成为证人,甚至提供证据。 这些手段当然是见不得光的,虽然是为了办案是为了除掉蛀虫可手段依然不能明说出去。 张汤的廷尉府负责的事更多,要查的对手也比右台面对的对手要复杂无数倍。 所以在有些时候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一点谁也不能肯定的说一点没有。 这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说就没事,可一旦真查出来摆在明面上,足以让张汤离开廷尉府。 大宁律法在那摆着呢,张汤还是大宁最有名望的执法者。 “这里的证据一共分成三部分。” 谢无章看了看那些卷宗。 “第一部分是指出张汤明知道黑武密谍存在却不抓捕,而且还利用黑武密谍做一些违法勾当,他威胁这些黑武谍子为他效力......其实倒也还好,就算传扬出去,百姓们也不会有很大意见。” “第二部分是指出张汤在过往查办的案子中,私自扣留了许多能人异士,这些人没有被廷尉府收录入卷,而是成了张汤私人的队伍,这一点如果解释清楚的话也还好,百姓们也不难理解。” “第三部分......” 谢无章脸色一沉。 “说张汤秘密养着的这一部分人,暗中负责刺杀之类的勾当,许多张汤要查但查不出什么实据的人都被他们刺杀了,还有就是张汤利用这些人中饱私囊,积累了大量财富。” “尤其是贪墨这一点,不管怎么解释百姓们都不会相信张汤没有私心,涉及到了金钱,你我都知道百姓们会是什么反应。” “百姓们最恨官员的一点就是贪墨......” 谢无章再次揉了揉眉角:“但愿这一点没有实据。” 第七百零九章计划周全 仰夜城。 还是那座在本地暗道势力控制之内的青楼,只是如今这座楼子里除了廷尉府的人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还是那个露台上,廷尉们在清晨就看到副都廷尉坐在那,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副都廷尉已经在这坐了一夜。 从繁星到日出,从夜风到朝露,从月色在背后蒙住了人的双眼,到启明的光芒面对面唤醒迷茫。 张汤一直坐在这,当值的廷尉以为他们的副都廷尉心事重重。 可他没有。 张汤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夜过去的这么快,能清清醒醒的过去这么快。 人在清醒之中等待黎明时间就会变得漫长起来,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无所事事甚至什么都不去想那时间就会过的更慢。 张汤以为自己会想些什么,这一夜他又确实什么都没有去想。 他抬着头看着夜空斗转星移,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清净到连心都放空的夜晚。 廷尉端来早饭,张汤竟然发现自己胃口不错。 然后他才发现,给他送上来早饭的人之中有一位老友。 陆昭南。 昨夜陆昭南就到了,想见他,可是张汤却以公务繁忙拒绝,那个时候张汤的心境不稳,很不稳。 他以为陆昭南会回去,陆昭南在楼下的椅子上坐了一夜,也不许廷尉通报。 其实陆昭南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却感觉张汤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从关系上说,两人从最早打天下的时候算起来到现在其实也没见过多少面。 然而从那个时候一起扛过来的人,哪怕见面的次数再少也都把彼此当老友。 陆昭南最早是庄无敌手下的将领,和张汤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后来定居长安不再领兵,陆昭南几乎不见客,他不愿意与人交往,也不愿意出去走走看看。 他更愿意和自己那群老部下在后院习武练功,光着膀子摔跤,然后劈上一堆干柴架起一口铁锅,用最粗糙的方法做一顿熬菜。 一群年纪都不小了的人每人端着一碗熬菜蹲在校场上一边吃一边闲聊,仿佛回到了过去在军营里的日子。 而张汤则太忙了。 在长安城里一年到头两个人都不会有一次交集,然而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友情。 当陆昭南知道张汤突然到了仰夜突然开始介入永乐号的案子之后,他就想来见张汤了。 可是张汤没有见他,昨夜里他又来了,张汤还是没有见他。 如果换做别人如此三番两次的推辞不见,陆昭南才不会继续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可张汤不一样,因为张汤一直都看起来很冷实则心中火热。 “陆侯,抱歉......” 张汤想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陆昭南打断,他指了指张汤面前剩下的半屉包子:“还吃吗?” 张汤摇头。 陆昭南把那半屉包子拉到自己面前:“饭量还是那么小啊。” 张汤笑了笑:“今天吃的已经不少了。” 陆昭南一边喝粥一边吃着包子:“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说过,你身子骨不好和你那比鸟大不了多少的胃有关。” 张汤又笑:“吃多吃少,饱了就够了。” 陆昭南看了他一眼:“如果遇到了什么案子上的问题我帮不上忙,连你那脑子都想不明白的我就更想不明白了,如果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愿意和我说就说说,我这个人心大,什么样的坎儿都能过去。” 这时候张汤才忽然想起来,这位试图在安慰他的老友之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突然间,张汤又释然了几分。 “也不算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但肯定是一道坎儿。” 张汤示意廷尉送上来一壶热茶,然后让所有人都退到了远处。 他给陆昭南倒了一杯茶:“你相信我谋逆吗?” 陆昭南端起茶杯的时候斜眼瞟了瞟张汤:“瞒着我吃狗屎中毒了?” 张汤笑道:“吃那么好的东西肯定叫你一起。” 陆昭南见张汤还能回一句笑谈,他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如他这样看起来很刻板很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和改变生活习惯的人,一旦遇到问题就很难过去。 而张汤这样不断在进步不断在学习的人,遇到问题一定很容易过去。 但他很清楚,实则相反。 张汤这样的人心太狭窄了,不是对别人狭窄,而是张汤留给他自己的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狭窄到他每一个遇到的坎儿都可能是过不去的坎儿。 张汤却还是坚持在问:“你就回答我,你信不信?” 陆昭南摇头:“我宁愿相信我自己背叛大宁,也不相信你会谋逆。” 张汤道:“谢谢。” 陆昭南:“谢你个胯骨轴子。” 他又瞟了瞟张汤的脸色:“这么多年来想想诬陷你的人应该有很多吧,这种事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应该习惯了吗?” 张汤:“不是诬陷。” 陆昭南先是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脸色逐渐变了。 他稍显机械式的转头看向张汤:“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汤道:“我在说,我没有谋逆,但我牵扯到了谋逆的人,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算是同党了吧。” 陆昭南:“你是不是真的吃什么东西吃坏了?” 张汤道:“昨夜里你来见我的时候若我见了你,这些话我断然不会和你说。” 他笑着给陆昭南添茶:“因为我不想让你替我担忧,但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去想,可一夜之间却好像什么都想通了。” “如果有些话连老友都不能说,那这些话还能还该对谁说呢?” 张汤往后靠了靠,把盖在双腿上的厚厚的毯子往上拉起盖到胸口位置。 “这次可能和以往真的不一样,之前的我比现在的我要偏执。” 陆昭南道:“你什么时候不偏执?如果你不偏执你能镇得住这廷尉府?廷尉府能镇得住这大宁开国之后里里外外那么多的妖魔鬼怪?” 张汤道:“你说,如果你要做的事最终的目标是为了大宁好,但过程会有些不干净,那我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 陆昭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当然是干净的啊。” 张汤笑了,笑的那么释然。 这就是老友,哪怕是一年一年不见面的老友。 他也会无条件的信任你。 “不干净就是不干净,尤其是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净呢?” 张汤道:“既然到了这一步就要认清过去的自己......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外力,人永远都不会回过头认真的去看看过去的自己。” 陆昭南脸色越来越急切:“你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大街上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声,紧跟着一队骑兵呼啸而至停在楼外。 张汤看了那风尘仆仆赶来的他最得意的弟子,他认为最优秀的廷尉眼神里带着笑意。 “她来了。” 张汤说:“幸好她迟来了两天,不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抗她对我提出的疑问了。” 这话把陆昭南说的云里雾里,他再次问出了那句话:“你到底怎么了?!” 张汤回答:“只是过去的一些小事,并不会牵涉生死,但......这身衣服大概是不能穿了。” 与此同时,鹿跳关。 也许是巧合之中的巧合,也许是天意如此。 御史台左都御史谢无章带着人赶到鹿跳关的时候,赵将军和廷尉府的人也在同一天押送着那批绝密的东西到了这里。 所以在叶无坷还没有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御史左台的封条已经贴在这些箱子上了。 消息传到边关将军府的时候,叶无坷微微吃惊。 他刚刚才从鹿跳关回来,正在和手下人商量着明日与突玉浑派来的使臣谈判的事。 半日之前,赵将军派来提前报信的人告诉他说有一批极为机密的东西从鹿跳关运来请叶部堂亲自接手。 半刻之前,他手下的廷尉来报信说那批运来的东西刚进城就被同时进城的御史左台封了。 又一刻之后,谢无章到了。 叶无坷迎接出门,看到谢无章的那一刻,在这位前辈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是一种不该有的沧桑。 就算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走的辛苦,谢无章的脸上也不该有这样浓浓的沧桑。 况且,谢无章到西南来提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更让叶无坷疑惑。 一见面,谢无章就先一步抱拳行礼:“叶部堂。” 叶无坷还没说话,谢无章又跟了一句:“对不住了。” 叶无坷愣了愣,然后把双手伸出去问:“是现在就要锁了吗?” 谢无章一脸苦笑:“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现在是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他拉了叶无坷到一边,似乎是一息都不想等。 “副都廷尉牵扯进了谋逆的案子里。”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都御史最近吃菌子了?” 谢无章又苦笑一声:“我吃十斤菌子毒死我,我也不会说这般胡话。” 叶无坷问:“那?真的?” 谢无章压低声音说道:“朝廷里接二连三接到密信举报,说副都廷尉与谋逆之贼暗有往来,除了我御史左台得了消息之外,刑部,大理寺,还有徐相都得了消息。” “当天早朝的时候,不止一名官员向陛下提及此事......如今这案子发落在我身上,你觉得我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吗?” 叶无坷笑了笑道:“这案子似乎也不该让你为难,查副都廷尉谋逆的案子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好查的案子吗?” 谢无章:“那若有真凭实据呢?” 叶无坷看着谢无章:????? 谢无章把叶无坷往更偏僻的地方拉了拉:“有人给徐相那送去一个箱子,箱子里有两份卷宗,一份里边仔仔细细记录着副都廷尉这些年一共私自扣留了多少涉案人员,没有交给廷尉府公办。” “这些人的名单齐全,还有就是,涉及到这些人的赃款副都廷尉也没有交到廷尉府公办,从记录上来看,这笔银子可能牵扯到了上千万两,甚至......” 叶无坷此时居然还撇嘴说了一句:“黑心老贼有这么多脏银还黑我那点银子。” 谢无章知道,叶无坷是真心不相信副都廷尉会设计谋逆,哪怕是现在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一样不信。 叶无坷甚至觉得,这些所谓的证据在不久之后就会不攻自破。 “银款所在都记录着,我已经分派律卫去找了,如果找到了就是实证之一。” 谢无章道:“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叶无坷:“这么大一笔银子到账,该笑。” 谢无章叹了口气:“还有第二个卷宗里记录着,副都廷尉他可能利用这些人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包括走私。” 叶无坷看向谢无章,眼神已经有些淡淡疑惑了,但他疑惑的不是张汤的问题,而是疑惑于谢无章的无奈和认真。 谢无章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关于对副都廷尉的参奏就没停过,可从没有过证据,现在......” 他看了看门口大街上的那辆马车:“我刚刚下令封存起来的可能就是关于他于谋逆之人有牵连的新的证据。” 他说:“密报之中还提到,郡主会奉张汤的命令去通崃销毁证据,郡主......真的去了。” 叶无坷眼神一凛:“难道谢部堂想不出其中关键?郡主是几日前才去的通崃,你得到消息最少是一月前。” 谢无章道:“所以我才难受。” 叶无坷脸色也不得不凝重起来。 第七百一十章各方纠缠 书房内,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叶无坷原本还要应付明日和突玉浑使臣的见面,现在却不太在意这个了。 和张汤相比,沿芒算个什么? 不要说现在突玉浑根本不可能在任何方面占据优势,就算之前二十万突玉浑大军还在的时候叶无坷也不可能对突玉浑人有丝毫让步。 况且见面要议论什么事是叶无坷定的,不是突玉浑人能做主定下来的。 “郡主派人送来这的那些证据你我都一起看过了。” 谢无章脸色看起来倒是比之前稍稍好了些,因为这些东西确实证明不了张汤勾结谋逆之贼。 最多可以证明的和高清澄她们在通崃想到的一样,是张汤曾经秘密囚禁过什么人。 这种事,真的可大可小。 尤其是在御史左台这,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御史左台就是干这个的,揪着这一点不放往大了去闹,陛下不可能对张汤一点惩处都没有,但也不会严苛到将张汤的副都廷尉给撤了。 至于说小就小,谢无章就可以做主这事能一笔带过。 可他担心的是另外的事。 一,这些图纸上的东西到底造出来没有,如果没有造出来最好,若造出来了却没有在廷尉府手里,那东西在哪儿? 这些东西若是在一些江湖客手里都好说,哪怕真的是张汤以天价卖出去了也好说,定罪,不会定那么高。 但如果这些东西出现在叛贼手里,那这个罪名应该怎么定? 二,负责造这个东西的人现在在哪儿?如果还在张汤手里控制着那也好说,如果是在叛贼手里,那就又解释不清了。 三,张汤为什么要给这个人用特殊渠道发放佣金,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张汤拿住且不能放在廷尉府档案里? 谢无章看了看桌子上那封信,那是赵将军带来的郡主高清澄给叶无坷的亲笔信。 信里提到的不只是这些东西,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蜀中唐门。 根据推测,这个能造出如此精巧武器装备的人应该就出自唐门。 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那么牵扯进案子里的人可就不只是张汤这一个大人物了。 还有曹猎。 谢无章看向叶无坷:“我已有听闻,曹猎的儿子曹懒已经在仰夜城了?” 叶无坷点头:“是。” 谢无章问:“他为何会去仰夜?” 叶无坷摇头:“不知。” 谢无章再问:“叶部堂已经见过郡主,郡主和你没有提及?” 叶无坷看了谢无章一眼,谢无章马上就换了个语气:“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用这种口吻问你。” 他清了清嗓子:“郡主说没说过曹懒到仰夜城到底想做什么?” 叶无坷还是摇头。 谢无章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这个案子真的连曹猎都牵扯进去了,曹懒到仰夜城会不会是和毁灭证据有关?” 叶无坷看向谢无章。 谢无章连忙解释道:“我的错我的错,如果曹猎和张汤有能力把证据都毁了的话根本没必要等到今天。” 叶无坷不看他了。 谢无章道:“可我不能不这么想啊,万一就是因为他们没能力提前把证据毁灭呢?万一他们也是察觉到这个时候,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可能要暴露出来呢?所以副都廷尉才会亲自到西南来,所以曹猎才会让曹懒也到西南来。” 他问叶无坷:“你就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叶无坷不得不点头。 哪怕没有多大的可能,可从客观角度来看确实有这个可能,再细微的可能,也是可能。 “我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把所有证据都拿在我自己手里。” 谢无章道:“唯有如此我才不会那么被动,唯有如此副都廷尉和曹公才不会那么被动。” 他看向叶无坷:“郡主的选择其实很正确,她不知道朝廷里出了些什么事,也不知道我已经来了,所以最合理的办法就是把东西交给你暂为保管。” 叶无坷没有说话。 因为他在思考和这些所谓证据有关联的东西。 一些自己之前在意过但没有那么在意的东西。 比如永乐号的钱款去向。 他也是刚刚收到陆侯从仰夜送来的消息,那个叫乔玉楼的人暗中在永乐号内做了很多手脚,转移走了大批财物。 永乐号是谢虞卿的产业,就算被转移走了一部分可更大一部分当然是在谢虞卿手里。 谢虞卿在仰夜城经营二十年,这二十年来积累下的财富到底有多大? 乔玉楼如果是器的人,说明器在至少十年前就在谢虞卿身边布局了。 目前来看,乔玉楼的筹谋都被识破且击溃,谢虞卿领兵攻打仰夜城的计划才开始就被挫败,乔玉楼当然也败了。 虽然乔玉楼和那个再次露面的白衣僧失去踪迹,可计划被破了就是被破了。 乔玉楼应该也是晏青禾的人,晏青禾就是器组织的创始人。 郡主和他说过了晏青禾的实力,当时连叶无坷都觉得难以置信。 此前他和晏青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接触,他当时甚至笃定判断晏青禾根本不会武功。 所以,图纸里的其中一件东西,那个五行力就在晏青禾身上? 如果谢无章知道这些的话,那一定会怀疑打造这些东西的人已经加入了器,已经是晏青禾的人,而这个人曾经是副都廷尉的人。 第二点,叶无坷想起来大哥叶扶摇说过,当时在福禄寿三山上有一个黑武密谍以飞翼逃走。 图纸里的另一件东西在黑武密谍手里,谢无章如果知道了的话那又会如何怀疑? 这都是不得不怀疑的事,解释都解释不清。 当今之计是尽快找到这个造器的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要找到他。 可这恰恰是最难的事。 陷害副都廷尉的人是器,这个造器的人也是器成员,所以晏青禾当然已经把他藏起来了,或是杀了。 见叶无坷一直都在沉思,谢无章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叶部堂,你与我是一样的,我们要证据都是为了证明副都廷尉清白。” 叶无坷看向他,谢无章道:“所以你想到了什么能不能别只顾着想?能不能稍稍向我透露一些?” 叶无坷看了看他那张焦急的脸:“暂时没有想到什么。” 谢无章又叹了口气:“你不信我。” 叶无坷:“陛下让你来是陛下信你,陛下都信你我为什么不信你?” 他看着谢无章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怀疑我不信任你?你是经过了如何思考得出了这样的论断?” 谢无章:“我错了。” 叶无坷:“道歉。” 谢无章:“对不起。” 叶无坷:“继续想你的,我想我的。” 谢无章:“哦......” 然后他猛的站起来:“你也应该配合我才对啊,我是钦差。” 叶无坷:“先自己想着。” 谢无章又坐下了:“哦......” 良久之后,谢无章忽然说道:“其实有个很被动的法子。” 叶无坷看向他。 谢无章道:“既然这个局到现在已经完全露出了全部的面目,那么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发生的很快。” 叶无坷点头。 谢无章继续说道:“所以告诉我们有哪些证据的人会源源不断的把证据摆在我们面前,我分派出去查证的人很快就会带着证据回来。” 叶无坷又点头。 谢无章道:“可是他们能给我们把东西送来,当然也能把东西送到长安。” 他起身,在屋子里焦虑的踱步:“送给我一份让我确信副都廷尉涉案了,再送到长安一份让我连帮忙都没法帮。” 他猛然转身看向叶无坷:“所以你想没想到什么能让我们变得主动起来的法子?” 叶无坷摇头。 他在想,副都廷尉和曹公一定知道些什么。 谢无章刚才的推测其实没有什么错处,副都廷尉和曹猎一定也在找这些证据。 “我最怕的是。” 谢无章道:“我急匆匆到了西南来一通忙活,结果对手把证据都送到长安去了。”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如果我在这个案子里有动了任何私情动了任何手脚,马上就会暴露出来,到时候连我都没法参与进这个案子,我也会被剔除出去。” 叶无坷点头。 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一点儿也不参与讨论,这可把谢无章给急坏了。 “你应该比我着急。” 谢无章有些生气了:“副都廷尉是把你当自己人的。” 叶无坷道:“但我什么都帮不上,我所知道的要么来自你要么来自郡主。” 谢无章听完后又泄气了。 因为叶无坷说的是真的,在他来之前叶无坷显然不知道张汤涉案了。 “除了等没法子了?” 谢无章颓然的坐下来:“查了这么多年案子,第一次只靠等就能把证据收集齐全,偏偏,我还不想。”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飘忽。 与此同时,就在白蒲西北与西蜀道交界的地方,一片深山之中。 晏白莲和乔玉楼两人并肩而行。 晏白莲问:“母亲被安置的地方你真的确定?” 乔玉楼点头:“先生之前想办法给我送来密信,知道那个地方的只有我与先生两人。” 晏白莲嗯了一声:“通崃县那边如果没有拿下高清澄,那一切也就都暴露了,虽然这也在青禾的计划之内,可我还是担心母亲的安危。” 乔玉楼安慰道:“有先生照顾她不会出事的,先生的实力我们都很清楚。” 晏白莲嗯了一声。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关于张汤的那些罪证都安排好了?” 乔玉楼点头:“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到位,不管是涉及到的人还是东西还是银子都安排好了,只要查案的人到了地方,一样一样都会拿到手。” 晏白莲:“我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死的,放在那了就是在那了,我担心的是......” 乔玉楼道:“他?” 然后摇头道:“殿下放下,他不会出问题。” 晏白莲问:“你有几分把握?” 乔玉楼想了想后回答:“十分。” 能得到这个答案,晏白莲松了口气。 那个人才是压实了这个案子的最后一件利器,整个布局也将是以那个人来收尾。 “张汤就算不能除掉也要扳倒,他执掌的廷尉府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其次是曹猎,曹猎的东广云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查器。” “扳倒张汤,廷尉府以后就会少了一半威胁,扳倒曹猎,东广云汇不管谁接手都不再那么有威胁。” “张汤和曹猎这两个人是李叱安排在朝廷里和朝廷外的最有利的两把刀,把这两把刀断了李叱如断双臂。” 晏白莲看向前边的山峰:“快到了吗?” 乔玉楼点头:“快了,再翻过前边的山就到了地方。” 晏白莲道:“那今日就不休息了,我们连夜过去。” 乔玉楼应了一声,两个人随即继续发力向前。 翻过这座山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他们远远的看到那座木屋和篱笆小院的时候都兴奋起来。 尤其是晏白莲。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母亲了,多年前他就离开中原远赴突玉浑。 “母亲,我回来了。” 晏白莲自语一声,然后飞身而起朝着小院冲了过去。 不久之后,小院里传出一声悲鸣。 第七百一十一章上山与下山 山腰高处。 坐在一块凸起巨石上的苏木山往下看了看,那道凄厉的哀嚎声远远的飘过来依然能刺痛人的耳膜。 谭卿雪则站在他身后看着另外一侧,似乎是不忍看向山下。 “她过分了。” 片刻后谭卿雪轻声说了一句。 苏木山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儿后谭卿雪回头看向苏木山:“就算你是欠了她姑姑好大的人情,她这样做你真的不闻不问?” 苏木山这次给了回应,听起来语气平静,可是这平静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都是该死之人罢了。” 谭卿雪怔住。 苏木山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因为死了一位母亲所以你觉得她过分了,因为听到了一位失去母亲的儿子悲怆的哭嚎你同情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位母亲葬送了有多少无辜之人的生命?有没有想过这个失去母亲的儿子又造了多大杀孽?” “你们女人总是会临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怆和同情,往往都是在不该共情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共情。” 苏木山微微耸了耸肩膀:“累,也难受。” 谭卿雪若不是谭卿雪,可能会因为这些话生气。 她仔细想过之后居然觉得苏木山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也被人干掉的时候,表现出一种无比惨烈的样子,那也会招惹来同情,可我们两个怎么死都不无辜对不对?” 苏木山笑了笑。 谭卿雪在苏木山身边坐下来:“我认真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不明真相的共情有些时候会不辨真伪不分对错。” 她看向苏木山:“女人的天性。” 苏木山道:“真正强大的女人会克服这种天性。” 她问苏木山:“你见过?” 苏木山摇头:“一个都没有。” 谭卿雪忍不住笑起来:“男人呢?” 苏木山回答:“一个揍性。” 谭卿雪忍不住又笑了。 苏木山道:“世人都说男人理性女人感性,男人大部分也都这么觉得,可是在不经思考就共情进而愤怒然后谴责甚至义愤填膺出头的,男人比女人多。” 谭卿雪:“越来越认可你了。” 她说:“幸好你提醒我了,我们可不是好人那头的,我们坏人这边的死了谁都不值得同情......下次我再这样你可以略作惩罚。” 苏木山问:“如何惩罚?” 谭卿雪回答:“睡我,狠狠睡我。” 苏木山:“你特么就是想睡我。” 谭卿雪笑的合不拢嘴。 人生似乎本就如此,悲喜并不相通。 有时候会通,片刻而已。 转头悲,转头喜,反正事不关己,悲喜来的快走的也快左右都是道理。 事若关己,哪里还讲什么道理,左右都不是道理。 刚才她还在共情还在愤怒进而对温暖下手这么狠产生恨意,现在就笑的合不拢嘴了。 “温暖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因为温暖觉得器不好控制,她不喜欢器,她只是喜欢晏青禾,她愿意器做出些大事来,这样才能搅乱局势。” “她也希望器因此而被朝廷剿灭只剩下晏青禾一个,如此她再出面邀请晏青禾加入她那边也就容易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晏青禾就只是一个疯狂想要复仇的人,任何能给他帮助的,他都不会拒绝。” 说到这苏木山停顿了片刻,然后补充:“我给温暖的建议。” 谭卿雪显然怔住。 然后又在一口长长的吐息后释然。 “因为你希望他们狗咬狗,谁死都可以。” 她下意识看向苏木山:“你在把两伙人的布局串起来。” 苏木山道:“晏青禾的布局很精细但不够大,温暖的布局足够大但精细,把他们两个的布局串起来之后,事情就会朝着温柔愿意看到的方向转变。” 谭卿雪忍不住好奇的问:“温暖的布局可能是她亲口告诉你的,所以你大概知情,晏青禾的布局你是怎么知道的?全靠猜?” 苏木山没有回答。 谭卿雪就不再问,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在不该缠人的时候缠人的女人。 苏木山不回答并不是想隐瞒,或许是不到时候,或许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进而陷进去太多。 “接下来呢?” 谭卿雪问。 苏木山道:“接下来他们的计划会成功,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朝着大多数人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然后结出许多人能摘的果。” 谭卿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个计划真的能一次扳倒两个大人物?还都是大宁皇帝陛下无比信任的大人物?” 苏木山道:“两年前,那个一路敲锣打鼓朝着他心中光明长安前行的少年不但给了许多心向光明的人启发,也给了许多心中黑暗的人以启发......比如我,比如温暖,比如晏青禾。” “皇帝当然还是会对张汤和曹猎深信不疑,可皇帝在有些时候也会无能为力......百姓们的愤怒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副都廷尉可以不是张汤,东广云汇的东家也可以不是曹猎。” “敲锣打鼓......能让全天下人都听见的才是真的会敲打。” 谭卿雪猛然想到了什么:“所以......徐绩?” 苏木山这次又没有回应。 但是谭卿雪太了解苏木山了,每次苏木山的沉默不回应其实都是默认。 “可怕。” 谭卿雪摇着头说道:“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徐绩敢这样,这可是真的会触怒大宁皇帝的。” 苏木山侧头看向山高处。 “去过山顶的人总是会告诉别人他曾征服过那么高地方,但很少人在炫耀征服的时候会告诉别人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谭卿雪想了想后说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上去过。” 苏木山笑着说道:“错了......是能下来。” 这句话谭卿雪不懂,苏木山不解释她也不问,反正也不是她在乎的事。 只是隐隐约约的她好像想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苏木山是不是也在什么山顶? 最重要的,是不是也是能下来? 那座木屋在两座山之间,两座山之间的距离并不近,看起来,稍微有些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的样子。 不过这里可没有冰天雪地白雪皑皑,这里看起来要秀美许多许多。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之间也没有这么漂亮的湖,只有看起来白茫茫一片的山谷。 在对面那座山上,换了一身淡紫色长裙的温暖依然举着一把油纸伞。 山与山不同,有的山里是清晨起雾有的山里是傍晚起雾。 她不喜欢雾,她不喜欢任何看不透的东西或是人。 比如曹猎,比如张汤,比如她的姑姑温贵妃,比如徐绩,比如......大宁皇帝陛下。 这些人她都不能看的很透彻,尤其是皇帝。 但有一件事她看的无比透彻,那就是把除了皇帝之外她所有看不透的人加起来再加上她自己,也敌不过一个看不透的帝王。 所以如果在这样一位帝王在位的时候想多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尤其是争取到不该争取来的东西。 那么光靠一个人绝对不行。 她知道这个道理,晏青禾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的姑姑温贵妃知道这个道理,徐绩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人总是会变的,因为人本来就善变。 有一个词叫审时度势,大部分时候是褒义,可与这个词意思相同相近的很多的词汇都是不好听的说法。 书生站在远处,他似乎不想听到那凄厉哀嚎,看起来像个慈悲人似的在最后边站着。 琴师站在温暖身边,她好像迫切的想从山主身上学到更多东西。 “山主,徐绩现在是不是已经改了想法?” 琴师说:“在一年前或者几年前......明确一些,我觉得是在他代替皇帝巡视江南之前,他想的都是怎么不从山上下来,代替皇帝巡游江南之后,他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从山上下来。” 温暖很欣赏琴师的头脑。 她愿意和聪明人多聊聊,哪怕是比她逊色一些的聪明人有些时候也能给她启发。 “徐绩能下来的方式不多,上中下三策。” 温暖说:“下策,就是什么都不做,完全按照陛下的安排行事,不抗争不排斥,陛下让他什么时候下去他就什么时候下去。” 琴师微微皱眉:“这是下策?我以为是中策。” 温暖说:“说是下策,是因为他年纪不大。” 琴师没理解,这和徐绩的年纪有什么关系? 但她没有马上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山主不喜欢蠢人。 思考了一会儿后她试探着给出答案:“因为徐绩现在也才四十岁左右,他若是按照陛下安排的方式下山,陛下在的时候,他能在山下好好活着,种田种花颐养天年。” “可陛下似乎一直都有意在他活着的时候让位给太子,最近几年朝中文武隐隐约约的都有这种感觉,所以陛下才会培养太子培养的那么狠,陛下就是想让太子尽快达到做皇帝的要求。” “那个时候,皇帝可以放一马的徐绩太子绝对不会给他善终,因为新皇登基需要一件大事来证明能力,证明决策,证明统治,没有什么是比拿徐绩开刀更好的选择了。” “陛下准许徐绩安然下山,说不得也是故意留下徐绩给太子将来即位的时候开刀用......徐绩也很清楚这些,所以顺着陛下的意思下山实为下策。” 温暖唇角微扬。 琴师的聪明,还是稍稍超过了她的预计。 “中策,是徐绩拿到足够的本钱来和陛下谈判。” 温暖继续说道:“比如现在,徐绩希望曹力和张汤的把柄在他手里,而这些把柄最好能威胁到陛下,只要徐绩得到的承诺他不满意,或是他莫名其妙死了,这些把柄就会传扬出去。” “他用曹猎和张汤以及将来他能利用的更多大人物来和陛下谈判,希望陛下可以放他一马,让他安安稳稳的下山,那他就和陛下相安无事。” “这样做很冒险,成功的概率也不大,可只要成功了的话徐绩确实能保证他一直到死都不会背负什么奸臣罪臣的骂名,有些异想天开,却又不失为大胆之举,所以算中策。” 温暖看向琴师:“你猜猜,上策是什么?” 琴师微微摇头:“属下实在是想不出来。” 温暖提示道:“顺从皇帝都没有好下场,有底牌和皇帝谈判这算是胆大之举也勉强算中策,既然怎么都是死,那上策是应该怎么死?” 琴师眼神一亮。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陛下退位,即位的也不是太子!” 温暖再次笑起来,唇角洋溢的风华真的能让世间九成九的男人为之倾倒。 “是啊......勉强的胆大之举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结果是和顺从皇帝的下场并无不同,唯有胆大包天才能在百死之境中寻一丝生机。” “不是我们太狂妄自大,不是我们认为联合起来和陛下斗就有胜算,而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只求那个万一......” 温暖语气并不癫狂甚至没有一丝激动的说道:“又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又不想冒险那才是真笑话,胆大包天的人可以被嘲笑也值得被尊敬。” “有些时候我都羡慕徐绩,他只想要一条可以安全下山的路,而我呢......我想要的是走到山上去,也不下来了。” “他以前不愿意和我们有关联,甚至还想在关键时候把我们推出来用做他再立新功就可以得到免死金券的功劳簿......” “可人善变,审时度势这个词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温暖准备离开了,山顶的风还是有些大,有些冷。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日准备下山的他和准备上山的我们在半山腰相遇了,没有我们走过的路他下不去山,没有他走过的路我们上不去山。” 温暖看向那轮已经半落的太阳,这是太阳难得的不刺人眼睛的时候。 “人生,往上走和往下走都怕摔,你拉他一下他推你一把,该上去的上去该下去的下去,反之呢......你推他一下他拉你一把,都会摔的头破血流。” “想想就惨......好在是我们都知道只有这两个结果,弱者才会联盟,强者无人比肩,我们都是弱者。” 第七百一十二章功过 第二天我专门的起了个早,把秦胖子和何幻珊都赶去了学校,我主要是怕秦胖子一心想跟着我去。 梦到这里,我开始挣扎,叫嚣着让自己醒来,好像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我逃避着去回忆,更不想面对。 他一面喝一面絮叨,将和简以筠的那些过往全都完完整整的絮叨给慕至君听。 他手臂用力,我就感觉自己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他身上,鼻尖立刻嗅到一丝挥之不去的烟草气息。 “其实,我真的很欣赏简律师,您很有风骨。”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见惯各种形形色色,所有人都在为追名逐利而不择手段,唯独简以筠是个特例。 说起来,对七七我还真有些歉疚,因为叶非情,劫后我不但没有好好的抱抱她安慰她,却只顾着与她爸爸甜蜜,我内疚的叹息,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妈妈。 等到韩振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处在一个漆黑的环境里,周围很是安静,手脚都被人给困了起来,缓和了好长的时间,韩振汉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看到了两条缝隙透着微光成一个直角,应该是门的方向。 明明好要住一个星期的院,可是这么早就出院了,肯定都是因为我。 “庄先生你怎么还没睡?”他身上跟火炉一样暖得厉害,手脚处有源源不断的热量往我身上涌,所以没多大会儿我身上就热了。 诧异自己的耳力突然变得这般好,等到那两人拐过一个弯道时几乎都能听到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了。脑中电转而过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何知许的敏锐耳力,也惊愕他有此异能,那我那会藏在墙后恐怕早被他听见了。 李云泽看着安静的如一潭死水的暗夜,目光一凛,一言不发的重新回到床榻躺下,盯着房梁上的暗影发了好一会子呆,才缓缓阖上干涩的双眼。 秦晚轻笑着颔首道:“这次辛苦你们了。”刚刚从游戏里出来,就看到了地府的人,秦晚心头也不免的升起了几分亲切感。 老板娘不停游走各桌添酒加菜,招呼客人,偶尔同样瞄上那男子。 例假之后的几天,周瑾一直别别扭扭的,但是还是把她照顾得很好。 她心里正郁闷着,想到坑了自己那么多次的人就是自己的刚上任的男朋友,她心情就很复杂。 这个HX大神早就退圈了,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他,更加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们就一点消息没得到?”有了正事儿干,悲伤的情绪也就被牵扯开来,何建国虽然一路还皱着眉头,可听着哥哥的话,也忍不住质疑的问了一句。 他看起来并不是毕恭毕敬的人,一边回话,一边光明正大地打量梦梦。 这就跟一个没有带伞的人遇上下雨,任你如何用手遮住脑袋,但身体还是会被淋湿。 没想到,他居然被顾倾城抓了个正着。反正都是一个死。临死之前,再给刘东添堵一下,正好。 楚红衣扑在刘东的身上,水润的唇啃过刘东的喉结。刘东口干舌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孔一娴有些无奈,这才舍得关机,但程浩的打扰,已经影响到了她。 自己信誓旦旦说什么帮她疏导心理,让她状态良好地参赛,结果呢,他什么都没做到。 “郡主,奴婢真的尽心了!”青歌被云阳严厉地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不禁带着哭腔道。 过往我会这样叫他的时候,必是有求于他的时候,且这次当着李叹的面这样叫,宋折衣便有效地接收到我言语里的信息,苏家确实有难,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其实有选手被人蓄意伤害的事情已经在江州射箭的圈子里传开了。虽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受害者到底是谁,但的确也提防了起来,所以在核捡这个环节,也有不少人和常翊有同样的要求。 “这个事情,你们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即便你们买到了真的法器,是好的那一种,但也不是可以随意乱摆放的。 山里树木茂盛,遮天蔽日,渺无人烟,倒时不时有鸟儿飞过,眼看明菲包裹里的食物所剩不多。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里,司机们顿时是猛地一脚油门,继续朝着恒彦林开去。 但是安灵彤最后还是没有追出去,只是慢慢的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身下柔软舒服的垫子让她又想起了刚才玥公子对她说过的话,神情顿时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你这是在做什么遇到什么苦恼的事了吗莫不是你的研究出了什么问题”一道温润的男声问道。 “是的。”他抽出两张纸巾塞进贺东弋手里,把甜点送到元宝面前。 饶佩儿离开后不久,瞿子冲发来了一张照片让冉斯年指认,冉斯年回复了一条信息,里面只有两个字:“是他”。 “就是……”她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说,因为贺东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贺东风沉默的看着她,直到元宝自己的手都酸了,才彻底放弃。上土反血。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如神音激荡,让人心神震动,传递出莫大的压力。 侧过头来,露出冰冷的半张侧脸,冷漠的看着疾驰而来的迈特凯,无尘继而转过头来,继续看着前方的天际,手臂却是轻轻的向迈特凯的方向甩了过去。 ”为什么你们不肯相信我?你别碰我相公!“元宝崩溃的大哭,想要冲上去拉开南羽,却被贺东弋一胳膊横亘在脖子上控制住。 他把棉花的大致模样说了,想着等以后邙山军四处奔走,说不定能找到。 第七百一十三章交给你了 傅芝初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睁开迷蒙的双眼,这是哪里?四周一片雪白,空气之中的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提醒她这里是医院。 “那你又怎知他便是你所找之人了。”灵鸑凤母疑惑不解的看着凤瑶仙子,心中暗暗默念口诀,灵指在身后不断的晃动着。 好久好久,顾少阳就像根雕塑似的,双手插兜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眸光都是不动的。 崔英颢看到傅芝初和傅天翰甜蜜的一起上车的样子,心里非常的难过,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汽车离开的方向,知道汽车完全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座森林十分十分的大,沐毅等人,以及天羽灵院所在的地方不过是处于这片森林的边缘地带罢了,听说中心地带的魔兽相当的厉害,不过这都是传说,也没有人亲眼见识过,但是这里的草药丰盛是总所周知的,。 听着厉雪轻手轻脚离开,姬长鸣躺在‘床’,闭眼睛,第一次觉得漫漫长夜也不是那么难熬。 段飞一身蓝色劲装,眉毛浓郁,眼神看上去有着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一张脸庞显得相当的粗狂,直接了当的邀请道。 因此只是看她一眼,甚至一个表情都没给她,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好了,我骗你的,你拿着钥匙,没你的同意,我哪里敢动。第一时间更新我们会有钱的。”温玉蔻喝下最后一口苦涩的汤药,拿帕子抿了抿唇。 法”说完并没有给狐媚开口的机会,而后便是盘腿而坐,冷漠的脸上不带任何的感情。 不过在王开初出了这儿,就现已康复了原本的姿态,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王开初把方才的作业记住特别真。想到仁丹大活佛立刻就要圆寂心里也有些悲意,尽管是转世,但这个东西真有假有只需死过的人才知道。 思来想去,北冥天元伏龙决议在摧残完赤火蛟后,趁赤火蛟法力损耗严峻,撤掉两仪六合阵,放银颈猿和赤火蛟一搏,横竖赤火蛟体内有两层禁制,要害之时仍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李如风和陈朝阳则是去了户部,郑钰华几人则是去的吏部,还有陈水州程昕也进了吏部。 大车在高环跑道跑了四五圈,这些领导们几乎都上去过了一把瘾。 “又想惹我生气?”顾北城的声音有点沉,却让人听不出来是喜是怒。但好像,还是没有生气。 “出去揍丫的,一个高一学生这么嚣张,真以为我们这些老生不存在呀!”高三宿舍里有人怒不可遏了。 叶子皓便将当时林泉岳说过的话大意说了一下,然后看着叶青凰。 麻子猥琐男咄咄逼人,他过惯了伸手拿银子的日子,长期以来的好吃懒做,已经让他忘了一个男人还有的担当。 想到早上听闻那个天风城云家强者的下场,袁家主吓得冷汗直流。 原来人生,就是那么神奇,一次的不经意,也能描绘出这么神奇的篇章。 他们就像普通情侣那样,买票进场看电影了,没有费德瑞做电灯炮,他们几乎是由头抱到尾一起观看的。 人类一方现在只剩下十万多点的人,所有的眼睛都盯在陆宇等人身上。 秦娘委屈地伸出自己的左手,细嫩的皮肤早已经血淋淋一片,爱妻心切的云易怒视着毛球,准备拿它给秦娘出口恶气。 在阴阳灵犀的帮助下,一击就秒杀了这头半圣中阶境的黑暗狂狼,紧接着又斩杀了一头半圣初阶境的黑暗狂狼,并把其实好几头半圣境的黑暗狂狼给震摄住,连同样的尸体都没有收,就逃跑了。 要进阶真圣,成为那灵修界顶端的存在,借助外力是众人所不齿的。阴阳灵犀迟早要舍弃,自己的路,只有自己才能踏出来。 “非要鱼死网破吗?”苏郡格转过身来,也是一支枪口对上了简奉仪的,这回轮到她吃惊了。 班主任因为这事也没少找我的家长,可是当时的我就是沉不下心思学习,直到有一天,班里来了一位还没毕业的实习老师,叫周婷婷,她来代休产假的英语老师的课。 苏郡格真的是费了心思的,不仅仗要打得漂亮,对于这下面管理的事情一样也要尽心尽力,要不然又会出现陶丰县那样的事情。 在那里,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黑暗,更是在那广域无边的宇宙里面,像一个流浪者一样,毫无毫目的,随着宇宙里面的气流而动,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几亿光年的时间。 宁熙是彻底无语了,他真的不知道华溪烟这种乐观无比的精神到底是哪里来的。 第七百一十五章再次见面 在张汤离开仰夜城之后不久,消息就以比瘟疫扩散还要恐怖的速度扩散出去。 也是在张汤离开之后不久,高清澄安排的一队送信的廷尉骑马赶往鹿跳关。 他的脸色铁青,眼神恶狠狠的盯着雷战,就好像是一只准备反主的恶狗一样。 二人出了别墅,锁好大门,又看了一眼歪脖树,径直回到车上。叶勍看着张邵苧疑惑的表情,自己内心也有点忌惮。 主体本源越是强盛,作为分身,恢复能力就越强。所以他现在的伤势虽然很重,但按照主体的时间来算的话,他只需要数月的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张邵苧正在疑问之际,只见葛月英对着雕像突然跪了下去,冲着石像扣了一个头,双手合十。对着石像说着什么,而葛月英说的一切都被张邵苧听得清清楚楚。 周末的杭城街头挺堵,但两人却丝毫没因为路上堵而影响情绪,一路有说有笑。 只见那乌龟壳和那猛然转过身来一脸不甘心和不敢置信的灵人七层强者瞬间就爆碎开来,甚至连鲜血骨‘肉’都被极其可怕凝练的力量抹杀一空,连飞灰都没有留下。 从这一点上看,曹越就相信对方必败无疑。更何况,他对郑含的茶道水平非常自信。 这一次,清风山独立大队训练完成,他们的出击,目的就是为了惨死的百姓们报仇。 这时候,迪森的队友也终于赶到。一个身材高壮,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壮汉一把将那个高中学生拎起,然后一拳头砸在他的面门上。 黎笑眉深夜走的,走得没什么动静,这也符合戴六少在戴家不起眼的地位。 那种东西,居然连导弹也杀不死。果然,也只有那种怪物,能够将阿美利加的两支舰队给干沉吧。埃里克心中如此想到。 二皇子点头道:“好。此事本王稍后就让人去办。你也辛苦一下,去查清楚事情的经过,本王不相信钟明浩是被暗器所杀的。 就在肉弹即将打到姜妤脸上的时候,一道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利刃,朝着肉弹飞去,发出一声明显的破空声。 张辽再次拱手,“以前士兵们为了筹集粮食,到处劫掠,现在突然变更,恐怕会有很多人不适应。 “今天回来那么晚?”陶妈妈在阳台上试衣服,对刚进门的陶幽说。 但佐藤家族的来人那就不一样了,只要结交好,那就是实实在在能够让自己升官发财的贵人。谁会不愿意同贵人扯上关系呢? 戴观宴此时正在监控室,支着下巴,眯着眼看镜头下的两人交头接耳。 一个严肃冷酷的大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很吓人的,幸好没有人看到。 不用了,我不饿,你还是有空请别的同学吧,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事情要忙。 罗玉盛对厨艺充满信心,丝毫不畏惧他的名声,走进厨房,拿过清单递给众人。 崔倩倩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蒋太太城府竟不如一个大学生深,她这样的表情露出来,几乎就是承认设计图不是自己画的。 叶天没出帝国境内,反而向着帝国的边缘而去,他准备横穿整个帝国,寻找解决之法,他修的道,和寻常人修的道不同,虽然能够借鉴,但不能以之为解决之法。 雷电机甲被一道时空风暴击中,直接退了数千里的地界,回到了叶天最初的地方,周围的无尽时空彻底紊乱。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还做不到冷清秋那种万事不动的态度。 真的子焉公主和假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完全相同的气息,根本辨别不出真假。 一个月后,天地清明,叶天出了帝星,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座城池。 你们跟蛊族发生了什么,既然有几千年的仇恨,也就是说仇恨是一直延续下来的。 这一刻,她无法伪装自己的坚强,所有的软弱全一一浮现出来脸上。 从桥上到医院,很有一段距离,抱着孩子一路玩儿了命的狂奔,早跑的两腿发软大汗淋漓,喘的象狗一样了。 刚有个朋友想买这款手机,自己给他三千还赚一千五还落个好人缘。哎,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墨镜男子随即出手,老板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手腕已经被对方捏住,用力往里一挫,老板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后退的时候撞倒了后面的货柜架,上面的手机盒子稀里哗啦地落了他一身。 果然,他一边招架,一边慢慢的向着蔷薇他们的房间退过来,只不过半刻钟的时候,就己经退到了二人的床前,退无可退。 “就凭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就凭我能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去伤害她,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表姐,或是任何的人!”靳言诺瞪着冷少辰,那每一句话都刺进了冷少辰的心里。 也许,这里都是一些与寒冰有关的仙草,难道说那里竟然是与热有关吗?傲天大胆的猜想,当即折回,步入另外一个洞口处。 三人慢慢走到有古怪的地方,发现那里竟然有石阶,石阶通向河中,而河里隐隐约约有一条影子。 物品——一般只会爆出中级装备,偏重爆出武士装备,主要以武器,衣服为主,偶尔会爆出一些高级装备,不过……几率较低,会爆出大量的金币和少数的药水。 第七百一十六章打你?那多费事。 “我想去看看琳爱。”他平静地说着,我下意识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眉宇间的“川”字将他的不安发挥的淋漓尽致,我不禁抿着嘴唇看向了前方。 “你昨天也去陪七琦了么?”我走在金夜炫身边问道。他只是应了声。 苏辰立即走到窗户边,顿时便看到不远处的大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好像是来要账一样。 忽然,黑风用力地搂住了我的腰,愤怒地贴上了他的嘴唇,顿时夺取了我的呼吸。 许凯风本想说要不要他送她去车站,但看她连正眼瞧自己一眼都没有,也就憋着没说话,一直等她走后,他才出门上班。 然而,深谋远虑的独孤火烺,此刻却轻笑了一声,心底早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 那一刻,米亚说:从来没觉得原来能在这个世界活着,是这么幸福的事。清晨妈妈的声音缭绕在自己的耳边,她仿佛听到了一曲令人身心向往的钢琴曲,那么动听,那么温暖。 很多粉丝关注的问题,其实主要有两个,第一是奇迹战队的指挥是谁,第二有没有把握在世界赛上取得好成绩。 金夜炫,一直都处惊不变,胸有成竹。然而,唯独这件事面前,他却差点失去了理智,因为,这是他最大的弱点——尹希然。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静,我垂着脑袋,等待着夫人的问话,其实心中有很多的疑问,却又总是开不了口,一次又一次的将憋在心里的话,强压下去。 这时,她却听见自己屋里有动静,并且有人很轻微的说话声,她不知道屋里在干什么,当她掀开门帘一看时,不禁使她大吃一惊。 四颗星辰此刻也是极端的诡异,他们就好似是沉睡在天空的四头巨兽,一个是青龙形态、一个白虎形态、一个朱雀形态、一个是玄武形态,星辰之力就好似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 最终,逐良叫出来这个让他都有点心痛的价格,他虽然身为丹霞山核心弟子,可实在没有多少身价。 罗生的七窍都在流血,这一下,把他震得不轻,内腑也受了很重的伤。而徐月华在他的怀中,还能好一些。虽然也受到了一些冲击,但要好一些。 其实不用说,一年之后,或者是几个月之后,天珠此人是一定会参加秘境之行的。 这也是他在黑市之中被警察监控还能够活的这么逍遥的原因,如果真的做出那种人神共愤的事情,不光光是他自己受不了,恐怕警察第二天也会登门拜访吧。 不过对于修士,特别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作用却不大,当然若是能够配合其他灵药炼制丹药,则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只是以为无法复制,没想到看着看着就忘了,一时间他心中好奇起来,决定只看前面的三行。 “你去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玄星皇对着虚空淡淡开口。一道气息隐隐波动,随即消散。 “阿姨,我爷爷的病严重吗,我妈什么时候回来?”李明皓在旁边问孟澜。 苏宸汗了一下,又把位置共享的方法说了一下,这才向辣条所在的位置走去,到了之后,这才明白。 霍华德大步走到邱野面前,蓝色眼眸居高临下盯着邱野,然而邱野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径直撞上那身躯。 光系灵根向来都对灵气有着特殊的感应能力,他的夫人,果然很耀眼。 我见他又开始厚脸皮了,连忙亮出手中的幻刃,凶巴巴的盯着他。 不过他心里是真的很好奇,同门师兄弟,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居然三十年不回去? 突然,想起来什么,瞪圆眼睛,环视了一圈,竟然是在婚礼现场。 “诶?你想去哪?别忘了,你的对手是我。”春之樱朝魔蕲勾了勾手指,嘴角轻轻上扬,叫住了正要走开的魔蕲。 沈知微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满的难以置信:“你知道?!”又是一阵咳。 胖子和王叔一组,邱野是不担心的,胖子的防御加上王叔的高输出,一级生物基本横扫,就算是遇上二级生物,也有自保能力。 所料不差,之前离军的诡异战况,确实是试探,试探大苍帝城虚实。 蜘蛛网般的街巷从红山脚下延伸到城市各处,走过一两条街,你就能览尽几乎所有的地表种族——精明的人类商人驾着满载货物的马车从身边缓缓驶过。 原本陈曌需要大约三分钟左右跑完全程,现在陈曌已经缩短到两分半。 准圣强者,拿着专门破禁的灵宝,才在大地胎膜上开出一道细微的口子,伤到他和‘猴子’。 第七百一十七章来回碾压的精神折磨 被轻溥的少年觉得,他才是那个应该面色阴沉的好不?可是照夜倾城那样子,反而显得被轻溥的那人是她般。 好几个参谋和传令官都从另一个帐篷赶过来,立正敬礼问联队长要开路以骂斯? 而在外侧,则是被黎兮兮种下无数的地阶药草,紫玉灵稻、清凌草、无忧花、这种玄阶草药。大片大片的草药根据八卦的方位种植着,因为灵草的颜色各异,在外围呈现出了八块各色的灵田形成的阵法。 剑峰上,云气缥缈,仙气涤荡。此时正是朝霞时分,空气湿润,单单走在花草云峰间,薄薄的纱裙,便已不盛风寒。 刚才静止的宴会,再次恢复热闹,低低说话的,继续低低说话,喝酒的继续喝酒,看跳舞的,继续看跳舞,又恢复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只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只是表面而已。 这个事情对她们来说,完全是越了她们认识,可是夫君为什么能想出来? 但韩麟符看着眼前的焦成,觉得招收他还不是很妥当。因为把他从此领走,一对不起焦老员外,二没有介绍人,也实在不知道他的底细。 做着危害国家,危害军队,危害人民的事情,他们辱没了苏家人的脸面,他们不配做苏家的子孙。而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自己的教育不够嘛,平时对他们骄宠过度,让他们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性。 陈少主的气质真的与众不同,他一被吓,身上就透露出楚楚可怜的气息,此时的陈少主就是这模样子。 颁奖典礼至此结束,华熊等一代宠物立马拉着老婆孩子开了个家庭会议,商讨关于世袭贵族的事情。 人家就喜欢吃大蒜,抹大宝,一个星期洗一次澡,有什么办法呢? 要不是看在沐时恩的面子上,席怀野绝不会多说一句废话。这时,从他方才出来的那个包间,又探出一张高大的身影。 “皇妃、皇上请放心,臣当力保皇上万年,无人敢撼动皇权,”恭亲王奕?起身之后行礼退出。 “你觉得他是真的猝死吗?”元启再次转身面对苏玲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充满了疑问,最后转过身去仰望这白茫茫的天空。 一条黑色带暗红斑纹的恐怖巨蟒出现,扬起的头部超过了房屋,顶部还有个巨大的独角。 轻而易举1换3……死了个最菜的,肥了个最猛的,五黑车队其余人也是笑靥如花,纷纷表示没有比这更棒的结果。 抱着周玥玥,周青叹了口气,他用念力裹着周玥玥,带着她来到外头等人。 沐时恩忍不住又朝左侧望去,忽然觉得,既然来日方长么,那她的恩恩币,大可慢慢收集。 “宿纹”之上,而这也才是让沉浸于修炼之中的柳奇真正彻底呆住的唯一原因。 “灵尊,你并不是输在速度上,是输在手段上。”韩冰笑着说道。 军部之主这个时候刚好要到了,可是老亨利却已经停止了言语,他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上官雪办公室,尹晴柔和上官雪正在讨论着夏凡的事,而婉儿坐在一边,乖巧的不声不吭。 在外人、包括在王茂面前王老爷子都是表现出一幅病怏怏的姿态,但是此刻他的眼睛里面却闪烁出一种精光,这种精光让人不敢直视。 “这个……”哨长有点迟疑。二当家于万立管理哨卡,他说的哨长不能不听。 “典君,给他留点面子。”王越不在,在的话让王越上也不错,刘宠只好让典韦上场,可是典韦太实在,这家伙不懂的给人留面子,刘宠只好低声说道。 军部之主脚下已经多出来了一圈水渍,弄得他脚下的名贵地毯上留下了很难抹去的痕迹。 其实这很好算,根据现在交易所货物的量,再算算现在的价格,就晓得这一次想要把所有品种的价格都打上涨停,起mǎ得几百万钱。 “哥,你是族长,是我们族的核心,帝都需要你来镇守,你不能离开,让我去找他们吧,相信我,我会把他们带回来的。”雪玉馨说道。 时语立刻开启了那个可以减缓时间的圈子,只在两人周围,所以力度强的吓人。 而那剑齿豹感受着木无锋此次攻击所携带的巨大威力,也是重重地划了划那巨大豹爪,将地面也划出了几道极深的痕迹,显然这剑齿豹也很重视此次木无锋的攻击。 灵宝封印太过僵硬,只要稍微有见识的都会在第一时间逃遁,尤其是封印之想不能提前被人识破,否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最初挽上结时,叫做第一结,这样一直挽到第六个结时,我却要把这第六结叫做第一结,这样行吗? 黑金玄液还想挣扎,但在云儿的气息之下,完全就是徒劳,漆黑如墨宛如蚯蚓却又带着黑芒的身躯被六芒星阵渐渐吞噬,虽有不甘,但最终也只得任命。 这样一层层的在华巾上叠挽成了六个结,如来拿着打好的结一一询问阿难和大众,阿难和大众也都一一作了回答,说这都是结。 所散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来,如同云一样聚集,变成宝帐,遮盖在圣贤的上面。 坛中心放置一个用金银铜木制作的莲花,莲花中安放一个水钵,钵中先盛上八月间的露水,水中随意放上一些花和枝弃。然后,以八个圆镜分别安放在八角坛的八方,用它来围绕着莲花钵。 第七百一十八章分道扬镳 谢无章等了叶无坷一整天都没把人等来,他以为叶无坷白天忙到了夜里总会闲下来。 可入夜之后派人去问,才知道叶无坷已经出关去了大将军高真的大营。 距离上次大战已经过去了一阵子,不过大宁的数万狼猿还在鹿跳关外驻扎。 谢无章没等来叶无坷只好去打听了一下,一打听才知道叶无坷和大将军高真竟然要在关外大营展示战兵武备。 这可把谢无章吓了一跳。 早些年谢无章刚刚入仕不久是在礼部做事,他很清楚大宁礼部做事的规矩。 那就是咱家有什么好东西,向来都不能让别人知道,等到有用的时候用出来,吓敌人一大跳。 后来随着大宁鸿胪寺的权限越来越重,外事逐渐从礼部全都转移到了鸿胪寺。 如今更是所有外务都有鸿胪寺负责,但归根结底也还是沿用的礼部那一套才对。 叶无坷这个家伙,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吧。 怎么能把大宁战兵那些先进的威力巨大的武器装备拿出来展示?还是给西部不安分的诸国展示? 更让他不理解的是大将军高真,如此行事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同意叶无坷这般做法的。 谢无章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去见叶无坷去见高真,阻止明日在大营里举行的武备展示。 人都已经出了大门后他又止步,想了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倒也不是他不想对朝廷负责,而是他觉得既然大将军高真都答应了那两人一定已有万全准备。 自己冒冒失失的跑过去阻止人家,出于好心但说不定适得其反。 况且他现在手里的事,比外务事要焦头烂额的多。 白天又有消息传来,他分派出去的左台行事根据那九张地图寻找,已经找到距离此地最近的那个地址,在那也同样找到了用于囚禁人的密室。 虽然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证据,不过从现场遗留的痕迹来看确实是廷尉府曾在这秘密关押一个神秘犯人。 而且,这个被关押的人还不是唐人王。 一次就可以证明张汤这些年主掌廷尉府的时候,做了不止一件违背廷尉府规则的事。 通敌叛国的事查不出实据,是因为安排这一场戏的人手里可能根本就没有张汤通敌的证据。 谢无章也不信张汤会通敌,更不信张汤会和谋逆之人暗中勾结,可现在到手的实据足以让张汤下台。 如此一来,他可能两边不是人。 最终导致张汤离开廷尉府的是他,那以后那些勋贵旧臣怎么可能还给他好脸色。 这一件事之后,一直试图扳倒张汤的那些文官也会把他当自己人了。 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暗中过来想与他结交,甚至连徐相都可能邀请他去家里做做客。 他当然不想和徐绩那群人混在一起,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徐绩的左膀右臂。 那这样一来,真的就是两边不是人了。 可能还不只是两边,陛下就算交代了让他公平严肃的查案,张汤真的倒下去了,陛下自然也不欢喜。 皇后娘娘呢? 一想到这些谢无章就头大。 他手下行事侯参剑此时又有些没眼力见的说道:“都御史,新增的证据说明张汤不尊律法的行为不止一次,如果现在再不拦截,等他回到长安之后真的不好查了。” 谢无章又瞪了侯参剑一眼。 侯参剑这个人过去其实很低调,一直都很低调。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就是谢无章的亲信,是谢无章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可他一直都谨小慎微,和谢无章的另一个亲信钧既为相比他一直都少言寡语。 即便是发表意见也是在钧既为之后,可这几日,涉及到张汤的话题,侯参剑的话明显比钧既为还多。 谢无章也能理解,侯参剑的想法和他和钧既为都不同。 钧既为虽也是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起来的,可从一开始就是御史左台的嫡系。 侯参剑不同,他原本是个江湖客,非但是右台底层也是江湖底层,这样的出身让他平日里行事低调不张扬,也会让他在嗅到机会的时候变得疯狂。 谁不想扬名? 如果把拦截张汤的事交给侯参剑去办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 他出身太低了,他需要一件大事来证明他的能力。 见谢无章并不理会,侯参剑再次提出了他的看法。 “都御史现在即刻回京向陛下禀明张汤涉案已有实据,我与钧既为前去阻拦张汤回京。” 侯参剑道:“属下已可预想到,一旦张汤到了长安城,长安城里的人会怎么保他,如今在长安城内还有两位大将军没返回驻地,一位是大将军夏侯琢,一位是大将军澹台压境。” “这两位大将军与张汤都是故交好友,甚至算生死同袍,两位大将军只需安排一队亲兵在张汤家门口守着,谁还能把张汤带走下狱审问?” 他看向谢无章:“还请都御史早做决断。” 钧既为倒是沉默不语,似乎也在摇摆不定。 谢无章沉默了片刻后与其有些沉重的说道:“参剑,抛开现在这件案子的进展不谈,若你真的去阻拦张汤回京,真的把他下狱审问,你考虑过你将来的仕途吗?” 侯参剑点头:“属下已有思考,若查实张汤犯罪,属下的仕途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就算有都御史回护,朝廷也不会对我再有升迁。” 他说到这些的时候非但没有一丝犹豫,反而目光灼灼。 “可是都御史,我就是想干这件事。” 谢无章皱眉问:“为何?你既已知道利弊为何还要执迷?” 侯参剑道:“我就是想向天下人证明,卑微出身的我也能让开国勋贵张汤这样的大人物因法受责!” 他稍微有些激动起来:“都御史,这件案子一定会流传天下甚至流传百世,百姓们会因此而笃信律法公正!” “连张汤这样的人犯了罪都会被律法惩处,而且办他的人还是一个普通农户人家的孩子!” 他看着谢无章大声说道:“自此之后,天下谁不信大宁律法?” 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用这个案子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就是想用这个案子证明大宁有多了不起,在旧楚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在大宁就能发生。” 行使钧既为因为这几句话似乎都被感染了,频频点头。 谢无章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语气格外肃然的说道:“我可以答应由你带队去拦截张汤,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见他如此郑重且已经松口,侯参剑马上就站直了身子:“请都御史大人吩咐。” 谢无章道:“第一,拦截张汤的事只能由你一人带队去,我不会再派任何一位行使与你联手办案。” 他看着侯参剑的眼睛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要仔细思考,想透了之后再答应我。” 侯参剑立刻说道:“属下明白,如果在拦截张汤和审讯张汤的时候他出了什么意外,不与任何人有关,只是我一人之过错,绝不会牵连到御史左台。” “若有任何一位同僚与我同行,只要出事,哪怕并无参与,也定会与我一同承担罪责,属下不会让任何一位同僚被我牵连。” 钧既为肃然道:“都御史,我愿与老侯同去。” 谢无章看了他一眼,钧既为后边的话被他这一眼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谢无章见侯参剑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说出第二个条件。 “决不允许你对副都廷尉用刑,就连左台熬人的那些手段也不可用,在询问期间,必须还有廷尉府的人在场作证。” 侯参剑显然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后点头:“属下谨遵都御史交代。” 谢无章道:“还有一件事并不是条件......张汤这次回京路上必有诸多凶险,他不死,最多卸任,他死了,脏水可以一盆一盆往他身上往廷尉府身上,甚至是往皇后娘娘身上泼。” 他目光直视着侯参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要深思。” 侯参剑肃立道:“有些人想让皇后娘娘蒙羞,甚至想利用张汤的事逼着皇后娘娘认错,甚至......” 谢无章摆了摆手示意侯参剑不必再说下去了:“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现在准备准备就可以出发了,除了你自己的部下以及与你同级官员之外,我带来的人你也可挑选。” 侯参剑抱拳道:“多谢都御史成全!” 他转身离开,显然激动到连脚步都有些不平稳了。 钧既为等他出去之后忍不住问道:“都御史,老侯虽然平日处世低调可内心却无比火热,若我不跟去,我怕他真会有什么过激之举。” 谢无章道:“我不让你跟着并非只是怕他连累更多人,恰恰是因为知道他性格......” 他看向钧既为问道:“你不觉得他在此事上反应有些过于激烈?” 钧既为愣住,然后笑声说道:“都御史是担心他是想破坏调查张汤的事?” 说完这句话钧既为又摇了摇头:“不该如此,老侯他是都御史当年亲自从右台调过来的人,他的过往,他的为人,都御史也都了解。” 谢无章道:“这个案子不好办,可实际上......哪怕我们什么都不主动去办,只等着那些布局的人把证据一样一样摆出来,我们也能把案子结了。” “张汤不可能背叛死罪最多就是卸任,侯参剑也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无需如此激进才对......这是他跟我多年来唯一一次性情大变。” 钧既为此时明白了都御史的心意,他俯身问道:“都御史是想让我暗中跟着老侯,看他是不是确实有异心?” 谢无章往后靠了靠,闭着眼睛说道:“我只想把这个案子顺顺利利的结了,如果他真的有异心......你阻止他,接替他,把案子办结。” 钧既为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安排人手了。 屋子里只剩下谢无章一人,他闭着眼睛坐在那好久都没有动。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的左都御史脑子里想到了多少,可那始终没有松开的眉头说明他心里想的其实并不是如交代钧既为的那样简单。 “御史台......” 良久之后,谢无章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却也只是这三个字。 后院马厩旁边,钧既为找到了侯参剑。 看起来侯参剑真的是一刻都不想等了,此时天色一晚他竟然想连夜出发。 “老侯。” 钧既为上前,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了几句:“这个案子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卖力,顺理成章的结了最好,你这样......” 侯参剑道:“老钧,左台办案不该是这个态度,这个世上最较真最无私的人就应该是在左台......” 他说到这笑了笑:“兄弟,多谢你来提醒我这几句话,若不是关系亲近,这些话没人愿意多说。” 钧既为叹道:“你自己明白就好,总之不要冲动。” 侯参剑道:“你了解我,我只是想办案,不管是张汤有什么问题我会查清楚,其他人有什么问题我也会查清楚,老钧,暂时别过了。” 他抱拳上马,带着他挑选出的律卫打马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钧既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的眼神和脸色都格外复杂,似乎是预感到了自己和这位共事多年的老兄弟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有不解也有不愿。 可最终,他也还是要走向那条他要走的路。 第七百一十九章味儿不对和味儿真大 好像连百姓们都很清楚,那些达官贵人们的车夫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会赶车的有那么多,这些达官贵人只认其中一个,就说明这个车夫总会有过人之处。 哪怕看起来普通,可在长安城内给朝臣驾车的人只要干的日子久了哪个不是八面玲珑? 大人们选车夫的时候大抵会吩咐下边一声要忠厚老实的,实则真正忠厚老实的无一人能干的长远。 大人们说的忠厚老实,和百姓们认为的忠厚老实是两码事。 大部分做官的人不会经常更换车夫,有些车夫干的年头久了地位也一样会水涨船高。 张汤就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换过车夫了。 当年他的车夫还是高皇后给他的人,这一用就二十几年过去。 车夫来的时候就是个中年汉子,这么多年过去他身形早已有些佝偻,头发也花白了,还多了些赶车喝酒的小毛病。 对于他这嗜好张汤从来不问也不管,只要他需要车夫的时候车夫与车马都在就好。 现在的车夫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坐在马车上任由拉车的马自己走。 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他身子歪斜要摔下去,但他从来都没有摔下去过一次。 看似他也不管拉车的马怎么走,张汤的车却从来都没有走过一尺冤枉路。 出长安的时候张汤的队伍前呼后拥,带着一队精锐缇骑。 回长安的时候缇骑还在,不过怎么看都好像不是同一支队伍了似的。 车夫身边放着个酒葫芦,很大,比九成九的人见过的酒葫芦都要大,他这一个酒葫芦可以放足足十斤白酒。 廷尉府的人都知道车夫老翟脾气好的没话说,而且大方。 他除了不让酒之外什么都让,年轻人喜欢肉他就把肉分给年轻人,年轻人喜欢新衣服他就把发下来的衣服都送人。 他不让酒,一口酒都不让,别说年轻人,张汤也不能从他手里要过来一口酒喝。 张汤还真要过,他还真不给。 他的酒还不是好酒。 廷尉府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因为他是廷尉府里所有人唯一能吹嘘自己身边有个朋友酒量好的出奇的那个朋友。 只是廷尉府的人都忘了老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但都记得最初他滴酒不沾。 后来他越喝越多,但不出门不喝。 他的十斤酒什么时候喝完,看路程。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算盘,算计着每隔多长时间喝一口酒,这一口酒喝大口还是小口,要在马车上等张汤多长时间。 张汤上车他就开始一口一口的喝,路程近的他就喝的快些,张汤去办事的时候他就在车上接着喝,张汤回来上车再回到廷尉府他这一壶十斤必然喝完。 张汤若是出远门就看这一天走多远,走多远喝多久,什么时候到了歇脚的地方他就补酒,保证第二天上路的时候酒葫芦是满的。 因为他越喝越多这种事不是没有人向张汤提议换了他,毕竟这么大的饮酒量难免误事。 可不管是谁提,张汤从来都没有理会过。 因为只有张汤记得清清楚楚老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进酒葫芦里的药丸越来越多。 只有张汤记得清清楚楚那次遇袭老翟之后躺了多久才活过来,而他却毫发无损。 自从大宁立国,想杀掉张汤的人数不胜数。 不管是敌国的刺客还是张汤的仇人,平均下来张汤每年被刺杀的次数不低于二十次。 张汤唯一一次向老翟提起来说换个人赶车让老翟好好休息的时候,老翟只用了九个字回答他。 休息这种事,死了再说。 因为是高皇后让老翟做张汤的车夫,所以老翟就必须一直是张汤的车夫,什么时候不做这个车夫了,要么他死了要么张汤死了。 张汤的马车是廷尉府千机处打造,和高清澄的马车基本相同。 但高清澄的马车永远及不上张汤的马车,不是马车少了些什么配件,只是因为老翟。 “你今天还没打盹。” 马车里的张汤忽然说了一句,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马车的车门也关着。 老翟回了一句:“味儿不对。” 他说的味儿不多当然不是今天的酒味儿不多,他从来不挑酒。 张汤送给他的上等好酒在他喝来与最廉价的酒并无区别。 张汤还是闭着眼睛,微笑着说道:“味儿不对就味儿不对,不至于这么早。” 老翟嗯了一声:“不早了,一路上味儿都不对。” 张汤道:“也许会一直到长安。” 老翟想了想后说道:“你聪明,你说了算。” 然后他就真的闭上眼睛开始打盹了,身子又开始时不时的往下滑却就是掉不下去。 这次回京的队伍一共有七辆马车,其中三辆马车上装的都是货物,这三车货物,都是陆昭南从仰夜城亲自挑选出来要送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礼物。 要说值钱,这三车东西加起来其实也不值多少钱,可这三车东西又是无价之宝。 除了三车货物之外,张汤的马车一前一后还有两辆马车,看起来格外平常,每辆马车里都有四个廷尉,负责照应张汤的马车前后。 还有一辆马车是谢虞卿,与张汤的马车隔着一辆护卫马车。 “真打算退了?” 老翟忽然问了一句。 张汤道:“看起来可不像是我自己愿意退了。” 老翟:“该让就让。” 张汤笑问:“和你一样?” 老翟道:“和我怎么能一样呢?我名字就叫翟让梨,从这名字就能看出来当年我爹娘刚有我的时候就想让我做一个谦让的人。” 他喝了口酒:“可你不一样,你是张汤,只要你还是张汤,你就永远都不该做一个谦让的人。” 张汤又笑了。 “你让过梨吗?” 他问。 翟让梨回答:“就因为我叫翟让梨,所以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一个梨子,连看我都不想看到,也不想有我在的时候别人在吃梨。” 他说:“因为他们都和你一样无聊无趣无耻,都会自认为幽默的问一句翟让梨啊翟让梨你真的让过梨吗?” 张汤哈哈大笑,难得的见他能哈哈大笑。 上一次他这样大笑,还是那个叫小叶子的家伙在他面前放肆的时候。 翟让梨说:“梨子真的好吃吗?” 张汤说:“真的好吃。” 翟让梨说:“怪不得别人总是喜欢别人让梨,原来是真的好吃。” 张汤点了点头:“因为好吃,所以还会把让梨的故事拿出来宣传,让更多的人认为让梨是一件好事,是美德,愿意让别人让梨的会多讲这个故事,不愿意让梨的就不讲这个故事。” 翟让梨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让我爹给我取名翟让屎。” 张汤:“那咱俩的名字可真是恶心......” 翟让梨想了想,点头:“可真是太恶心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以后我不做副都廷尉了,你也别做车夫了。” 张汤说:“我还存了些钱,在长安能买个小宅子,咱俩住。” 翟让梨想了想,摇头:“不和你住了......这酒我喝得够够的了,如果你真的不是副都廷尉了,如果你真的找个地方过小日子了,我也找个地方过小日子,一口酒都不喝了。” 张汤沉默。 良久之后,他问:“难喝的要死?” 翟让梨回答:“不难喝,只是多。” 张汤又问:“你的酒葫芦真的能放下十斤酒?” 翟让梨回答:“真能。” 他说:“我也真能。” 所以他是个怪物。 “味儿不对。” 翟让梨忽然又提到了这句话,语气之中有些复杂。 张汤嗯了一声:“你一直说一直说,那大概是真的不对味儿了。” 翟让梨往后靠了靠,眯着眼睛又开始打盹了。 只要他开始打盹,张汤就能在马车里睡的很踏实。 隔着一辆护卫马车的马车上,谢虞卿在路上一刻都不敢打盹儿。 不只是他,他带在身边的两名贴身护卫也一刻都不敢打盹儿。 “大将军。” 护卫万良鹿往车窗外边看了看:“远处那两匹马已经跟了有十几里了。” 谢虞卿看过去,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能这么明目张胆跟着的未必是坏事。” 护卫李参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这次去长安是不是不该跟着张汤一起走?总感觉可能会被他连累了。” 谢虞卿道:“想我死的人,不比想他死的人少。” 李参没理解,万良鹿也没理解。 谢虞卿似乎也懒得多解释。 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离开白蒲那片地方他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可他是旧楚最后一杆将军旗。 他只要还在白蒲,哪怕和大宁内部那些旧楚余孽没有一点儿关系,那些余孽也会觉得他在将军旗就在,楚军就在。 可现在他要去长安了,去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了。 所以那些曾经将他看做后盾的旧楚余孽,决不允许他活着到长安。 谢虞卿看着窗外,远处那两个与队伍平行向前的骑士还在跟着。 “只要我还在张汤的队伍里,张汤就不会让我死。” 良久之后谢虞卿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哪怕我明知道他想带我一起走,未必没有想利用我把人钓出来的打算。” 他说的没错,想他死的人一点也不比想张汤死的人少。 最起码在这一路上一点儿都不少。 大宁不管再怎么富强再怎么繁华,大宁之内也永远都会有想着恢复旧楚的人,哪怕过个几百年大宁更富强更繁华了,也会有傻-逼时不时的冒出来说还是楚时候好。 说那时候的文人才是真文人,说那时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能爱一人。 说那时候吃不上饭活不下去的日子天空可真干净。 何况大宁现在才立国二十几年,忠于旧楚的人依然还在。 当然,这些忠于旧主的人在某些方面值得敬佩。 和他们相比,那些车马慢那些天干净都是臭狗屎。 从离开仰夜城之后队伍一直保持着基本相同的里程,每天走多少里差别不大。 进了西蜀道之后路比白蒲宽阔了不少,哪怕这里是人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西蜀道。 队伍经过益州但没有进入益州,似乎是不想多事一样擦着这座大城过去。 又走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地方停下来休息,这里是按照路程来说必须要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这里不吉利是因为这里死过人,死过很多很多人。 这里曾经有个镇子,规模很大,后来没了,连镇子带人都没了。 这里曾经有过一口盐井,还在呢。 张汤的马车停下来之后,迷迷糊糊的翟让梨嗅了嗅鼻子,然后往四周扫了扫。 此时已近天黑,队伍开始安置营地布置防御。 张汤倒是不在乎别人都在乎的这里阴气重,哪怕他身子骨比护卫他的人要弱的多了。 似乎他走到哪儿,阴风反而会立刻避开他。 这个时候,鬼见愁的名字好像就变得具象起来。 他随随便便往哪儿扫一眼,被他扫过的地方什么腌臜东西都得瑟瑟发抖。 可偏偏这个时候老翟揉着鼻子说了四个字。 “味儿真大。” 第七百一十九章味儿不对和味儿真大 好像连百姓们都很清楚,那些达官贵人们的车夫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也正是这样一支力量现在踏出了走出晋阳的第一步,所以会引来如此多人的,而鹰扬军在蔚州的表现也就牵动了诸多人的神经,尤其是在龙骡军在面临北秋人进攻时表现出来的拙劣,就更增添了很多容易引矛盾的焦点。 “奴婢瞧着槿玺格格这荷包绣得真漂亮,足以与霍三娘绣出来的相媲美了。”眼尖的紫鸢笑着赞道。 蒯祺手一抖,杯里的酒洒出一大半,他惊愕得忘了放下酒杯,抬起眼看着蒯越。 “阿莱格拉,你能不能申请年度历练去荒野平原?”如果阿莱格拉的年度历练在荒野平原,那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那八幅铸在炉壁上的仙人烧丹图,前四面都是烧阴丹提取玄珠之法,诸如“切剖古尸取肾,烧煮煎熬出金水玉液,混合铅汞引炼丹头”之类,令人几欲作呕。 “话虽如此,难道真没有像写的那种,有弘扬正义武林、道德江湖的组织吗?”槿玺闻言,忍不住问道。林槿玺的现代娱乐中,是其中之一,虽不算入迷。却也看过不少。听胤禛如此批驳那些武林侠客,不免有些困惑。 两人走出遗迹空间后,伊斯科特右手中的空间元素之眷恋轻轻一划,空间被划破,伊斯科特走进异空间中。 他的指挥顿时就带起了中国队的反攻节奏,将之前沈墨带领下尽量防守的姿态彻底扭转。 素贞阿姨从抽屉里拿出一整盒糕点,装好袋子,让我带去吃,我拿着袋子,笑着说谢谢。 看到那两个罐子,其中一个装冰糖葫芦的早就发霉了,看起来十分恶心,我把那罐子直接丢了,另外一个装着我那被爸爸打坏的牙齿,它晶莹剔透,当初染着的血已经不在了。 最起码,印章上的四五个字,不要多久,族人便都会牢牢记住的。 澎湃的玄力浪潮席卷,一掌翻开,道道玄光刺破天幕,牵引一股恐怖至极的威势降临。 “奴哪知道这些?奴只知道伺候好皇上就行了。”大总管九德赶忙说。 尸斑的观察通常给法医做出很多精准的判断,如果不是线索复杂,麻七和死者的矛盾很深,要不然,麻七完全可以排除嫌疑,如果自己认定麻七不是凶手,必须压迫找出真凶说服所有人。 回到房间之后,张亮盘坐,运转混元天地功,恢复自身的伤势,今天在凉亭的时候,石之轩将一缕不死印法的真气留在了他的体内,被他吸收。 宋玥找这家中唯一她能说得上话的一家之主宋有德,跟他提出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搬出去住。“怎么突然想出去住了?”宋有德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 何士阶哪里知道,之前他遇到的全都是一些战斗力低下的山贼匪寇一类,跟眼下经历过多次血战的义军有着天差地别。 不久边城的贸易集市上偷偷的多了一样交易物品,象雪花一样的精盐。啧啧,我也算是受益者了,至少不用吃那略带苦味的粗盐了。 一开始他还担心语言不通,但发现担心完全是多余了。美纪的日语相当的标准。 莫谦被袁兴第和其他四名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最终还是安全回到了临江府城中。 其实对今日诸弟子尽皆突破之事,董齐天的心里早有盘算,他思来想去,盘算良久,揣摩云扬手头上,除了灵之墓地能够造成这样的奇迹之外,其他的,貌似再无可能。 刘楚话音未落,身形再次一闪,凌空疾点,五个正要转身的家伙感觉肩头一麻,全都顿住。 被激怒的狂暴熊仔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用那双凶恶的眼睛盯着强不强,目光中透着强烈的杀机。 一声狼嚎远远响起,空间再度有如玻璃一般的寸寸破碎,十几头巨型狼妖齐齐现临,当先为首的一个,不是狼皇又是那个。 “多谢殿下,我马上去通知其它人。”四长老点了点头,急匆匆的转身出门赶往了长老会。 其中,一个大光头的男人,叫虎哥。马六介绍时,他还特意望了赵二狗两眼。马六与他们商定好了,一起玩。 剑雨神王冷笑一声,尽管他内心很震惊,林峰区区大帝,就能有两三万光年的战体,这简直打破了他的认知。 刘楚和周旭是被一阵打闹声吵醒的,周旭最先被吵醒了,随后他连忙将刘楚给叫醒。 “保卫组任务:根据公司安全条例,协助安防部进行总部大楼安全防护任务。”二十五具魁梧的‘白沙’齐声道。 “马上对接!”龙笑天迫不及待的发布了和恶魔一号对接的命令。 很多时候,和这些罪犯谈什么仁义道德谈什么良心,其实是很可笑的,这些人能够听懂的就只有一样事物,那就是拳头。 南宫岐这几天也是忙得不亦乐乎,每天看病,卖药,从早上到晚上,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连喝口水和如厕的时间都没有。 在空中飞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带着炙热滚烫的高温,冲击着陆雅的战甲。 他不打没有把握的战斗,对方不低于自己两个大境界的,能不打便不打,而且,就算低于两个大境界,危险也很大,万一遇到哪个天命之子,变态地越两个大境界杀人,那就太可怕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必杀之目标 两队顿顽刀客迅速转移到了张汤的马车旁边,而老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回到赶车的座位上了。 缇骑和廷尉也在收缩防御圈严阵以待,每个人都预感到了接下来的袭击一定会比之前的还要凶猛。 雾气之中又有狼嚎传出,紧跟着就是雾气被搅动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里边冲出来。 可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雾气那边吸引的时候,忽然另外一侧传来示警声。 从一侧的山林之中突然窜出来不少黑狼,他们就像是一支军队里等级最低数量最多但极具勇气的士兵,冲出来之后就直奔缇骑战马所在,目标格外明确。 雾气之中的狼嚎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黑狼则从另一侧草丛里突出来要将所有战马咬死。 可伏击的人应该也没有打探清楚,缇骑的战马亦是训练有素。 随着一声呼哨,战马迅速朝着马车这边靠过来,狼群在后边追击而来,似乎是想趁乱用马群冲击廷尉府的防御阵地。 可就在狼群驱赶着战马眼看着就要冲到阵地的时候,又是一声呼哨声起,战马忽然让两侧分开,将身后的狼群让了出来。 一阵弓箭弩箭射过去,前排的黑狼又被放翻了一层。 就在这一刻,雾气之中的那位指挥官似乎已经不想再试探了。 随着一阵奇怪的笛声出现,雾气之中大批的狼群汹涌而出。 除了数量最多的黑狼之外也有那种体型巨大的灰皮巨狼,以一种明显能看出来交替配合的方式向前突进。 缇骑校尉将背后的投枪摘下来:“枪!” 一百多名缇骑战兵立刻将投枪拿在手里,等着狼群进入投枪的杀伤范围。 当进入距离之后,随着一声令下,一百多支投枪呼啸而出。 不管是黑狼还是灰色巨狼,被投枪击中就是直接贯穿。 有些黑狼身躯瘦小竟是被投枪直接钉在地上,但他们凶狠异常,竟然奋力回身,想用牙齿将投枪咬断。 缇骑一排廷尉一排,当缇骑战兵将背后的几支投枪都用了之后廷尉递补上前。 配合之下,大批的狼群被射杀。 可大家这会儿都已经明白,这战术依然是在消耗他们的远程武器。 眼看着投枪用尽连弩也又打空,雾气里的笛声一变。 大概二十头体型比灰色巨狼还要大一号的白色巨狼缓缓从雾气之中走了出来,它们显然带着一股有恃无恐的气势所以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 因为它们身上有甲。 一种专门为它们打造出来的锁甲,从远处看只能看出来层层叠叠,一层压着一层,似乎还有锋利的突刺。 严密紧实又保证了白狼的灵活,层叠甲胄可以完全抵挡所有羽箭弩箭的攻势。 也许那个指挥狼群作战的人唯一有些担忧的就是缇骑的投枪,可现在这种担忧他已经没有了。 缇骑投枪耗尽。 随着一声狼嚎再次出现,巨大的白狼开始低着头发出威胁似的低吼。 雾气之中,一头巨大的狼王缓步走出,狼狈后背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脸上还戴着白色面具的年轻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根笛子,身体像是黏在了狼王后背上似的,不管狼王如何走动甚至跳跃,他都在狼王背上。 这个年轻男人赤着脚,一条腿放在狼王后背一条腿自然的垂着。 只是淡淡的看了廷尉府那边的人一样,白衣青年随即在狼王的脖子上拍了一下。 这就是进攻的信号,狼王随即发出一声嚎叫。 二十头白色巨狼忽然动了起来,速度快到寻常人的双眼都跟不上。 看得出来,这些白色巨狼显然没把人类当回事。 它们就像是狼群之中的重装骑兵,这一刻由它们来为同类开路。 前排的廷尉试探着用弓箭和连弩拦截,可那些羽箭打在白色巨狼身上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一刻,老翟和张汤的眼睛全都微微眯了起来。 他们两个似乎是在同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唐门的手段。” 老翟看向张汤,张汤轻轻嗯了一声。 老翟起身:“我来吧。” 张汤抬起手微微摆了摆,示意没有什么必要。 就在这些白色巨狼即将突入廷尉阵列的时候,在廷尉阵列后边飞身而起一群刀客。 顿顽刀客! 两队顿顽十八名刀客从廷尉们头顶整齐的飞过去,还在半空的时候十八个人左手从腰包上掏出特殊的面具戴在脸上,右手则向前一甩。 一片白色粉尘飞了出去,迅速弥漫。 还在疾冲的巨狼忽然之间就意识到了什么,最前边的一头巨狼迅速停下来,四条腿绷直在地上滑行,可显然已经晚了。 白色粉末弥漫开来之后,那些巨狼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开始恐慌起来。 犹如弥漫开来白色雾气一样,顿顽刀客迅速进入雾气之中。 狼王后背上的白衣年轻人似乎也有些淡淡吃惊,他吃惊的倒也不是廷尉府手里有药粉之类的东西,他吃惊的,是那些刀客竟然敢直接进入狼群之中。 之前的黑狼和灰狼也就罢了,毕竟身上没有护甲。 在人类制造的最锋利的横刀面前,皮毛坚韧的黑狼和灰狼其实还是抵挡不住。 白狼身上的护甲那么坚韧,那些刀客凭什么认为他们能...... 嗷呜一声。 白色雾气之内,有巨狼的哀鸣。 白色的雾气疯狂搅动起来,像是被搅浑的水一样。 一头白色巨狼从白色雾气之中冲出来,眼神里却没有一点儿之前有的睥睨和狠厉。 才冲出来一半的巨狼身子停在半空之中,然后被一股力量嗖的一声拉回雾气之内。 狼嚎时不时的出现,引得那头狼王都变得焦躁愤怒起来,如果不是白衣年轻人在压制着它,它可能已经忍不住要去救它的子民了。 不,那应该不只是它的子民,还是它忠诚勇敢的武士。 白烟逐渐散去。 十八名顿顽刀客站在那,不管他们身形朝着什么方向,眼睛都看向那头狼王和狼王背后的年轻人。 他们的身形伟岸,有的人一只手扶着长刀,有的人脚踩着巨狼的头颅,有的人蹲在巨狼尸体上双手还没有从巨狼的眼窝之中完全抽出来。 他们或是直视或是回头的看着对面,像是一幅血腥残忍又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名画。 而顿顽的两个队正每个人身边都有两头白色巨狼的尸体,倒也不是都倒在他们身边。 左边的顿顽队正手里抓着一头巨狼的脖子,巨狼的眼窝之中还能看到短刀的刀柄。 他脚下踩着一头巨狼的脖子,那头巨狼还没有死透,嘴里一下一下的往外呕血,眼神却已经涣散了。 另外一名队正简单些。 手里拎着两颗硕大的狼头。 这一幕非但是让狼王背后的白衣年轻人眼神微微凛然,也把谢虞卿和他的两名亲兵震撼住了。 他们现在总算是对廷尉府有了些了解,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为什么廷尉府能让所有江湖客闻风丧胆。 翟让梨在看到这一幕后嘴角微微一扬,嘴角的笑意之中带着一种自己有了接班人的欣慰。 然而就在这一刻,突变再起! 谢虞卿身边的两名亲兵忽然同时惊呼一声,两个人也同时跳了起来。 而谢虞卿在这一刻也有了动作,他一脚踢飞起来一条毒蛇,手中的横刀唰的一下劈出去,那毒蛇在半空之中被他斩断。 他的反应足够快,侥幸没有被毒蛇咬中。 可他的两名亲兵运气不好,因为两个人是挡在谢虞卿身前的所以先被咬了。 也不知道那毒蛇是什么品种,一口咬住就不松开。 两个亲兵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迅速的暗淡下去然后变成了青黑色。 只这片刻而已,两个人就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起来,而且抽搐的时间也很短,很快就被毒死了。 没有被咬中的谢虞卿脸色煞白,刷刷两刀将那两条毒蛇斩断。 他蹲下来想救那两名亲兵的时候被一名廷尉百办拉起来,因为还有几条毒蛇正在快速的游过来。 发现了就不难对付,几条毒蛇被杀之后廷尉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其他毒物出现。 浓雾边缘,坐着狼王的白衣年轻人看到谢虞卿没死显然有些失望,他轻轻的叹了一声,然后拍了拍狼王的头,狼王不甘的看向廷尉府这边,然后扭身进去浓雾。 不久之后,浓雾内传出一阵阵笛声,四周的狼群在听到笛声后迅速向后跑远。 奇怪的是,在那名白衣年轻人离开之后不久浓雾也逐渐散去。 廷尉府的人小心向前探查,在远处发现了数名廷尉的尸体。 他们是被安排在这边的暗哨,不知不觉间被白衣年轻人所杀,所以之前他们连示警都没有发出来。 “他似乎更想杀你。” 张汤看了谢虞卿一眼,然后语气有些沉重的说了一声:“节哀。” 谢虞卿蹲在他的两名亲兵尸体旁边许久都没有起身,看起来失魂落魄。 这一场刺杀的真正目标看起来确实更像谢虞卿,也许杀了他的意义确实比马上就杀了张汤更大。 因为谢虞卿如果真的去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那就意味着旧楚余孽失去了一面军旗。 这不仅仅是耻辱,是打击,还是一种象征。 世上最后一支楚军不在了,世上最后一个楚军将军要投降了。 这位将军如果到了长安之后再接受来自大宁皇帝的封赏,那对于旧楚余孽来说意义更加难以接受。 回到马车上,张汤闭上眼睛休息。 老翟回到赶车的位置坐下,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他还是在试探。” 张汤微微点头。 那个白衣年轻人并没有完全展现出他的实力,他也绝对不仅仅是会驱使狼群那么简单。 当然,白衣年轻人也很清楚他根本没有试探出张汤身边护卫的全部力量。 这是张汤回京路上遇到的第一次伏击,双方都展现出了一部分强大的力量。 可又像是点到为止。 唯二的受害者就是谢虞卿的两名亲兵,谢虞卿侥幸没有成为第三人。 山林之中,坐在狼王后背上的年轻人明明没有什么固定的手段,可狼王在山林之中不管如何跳跃纵掠,他都没有丝毫坠落的迹象。 就像是一个渔夫没有扶着任何地方,只靠一双脚踩着渔船,就在巨大的风浪之中航行却不会跌倒一样。 狼王在不断的加速,不断的跳跃,而年轻人竟然还能斜躺在狼王身上,一只手支着下颌侧卧。 如此画面,令人惊叹。 翻过了两道山梁之后,在一片密林之中少见的空地上,有十余名身穿奇怪甲胄的强悍武士在等他,他们都戴着奇怪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若是张汤和老翟见到这些人,马上又会想起当年对唐门一战时候的那些唐门死士。 当白衣年轻人骑着狼王归来的时候,所有甲士全都俯身行礼:“宗主!” 而此时此刻,马车内,张汤问老翟:“我好像记得......唐人王驻颜有术?” 老翟嗯了一声。 他抽了抽鼻子,好像又闻到了什么奇怪的气味。 “味儿不对。” 还是这句话。 ...... ...... 【说两个福利哈,第一是评论区盖楼的帖子长期有效,对应的楼层会得到无事包,签名书礼包,以及樱桃键盘,规则大家可以关注一下那个帖子,这个福利一直发放到本书完结,当然完结后大家还想要也可以一直顶帖。第二是晒照得纵横币活动,已经拿到无事包的朋友在评论区晒照,有机会得到一万,两万,三万纵横币奖励,规则也在帖子之内,大家仔细阅读,这个福利也是长期有效的,一直到本书完结为止。】 第七百二十二章方向 谢虞卿呆呆的坐在马车旁边,眼神有些木然的看着廷尉将他两名亲兵的尸体抬走掩埋。 他几次想说话却没能说出些什么,又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人生啊,好像突然之间就会出现原本生活中不会出现也以为永不会出现的波澜。 已经在白蒲安逸了二十年的谢虞卿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向大宁投降,也没有想到他会不远万里的跑去长安觐见大宁皇帝陛下。 在出发之前他还因为可以不带家眷而喜悦,此时却因为失去了亲人更悲伤。 一名廷尉府的百办路过谢虞卿身边的时候驻足,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好汉子。” 谢虞卿抬头看向那名百办,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路上谢虞卿一直都让他的两名亲兵在马车外边帮忙,能帮什么就帮什么。 他似乎很坚持,不让亲兵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伺候。 他宁愿让两个人去帮忙收拾一下物资,去帮忙搭建营地,去帮忙赶车,帮忙抬东西,力所能及的表达善意。 两名亲兵似乎也感受到了大将军的心意,哪怕不是很情愿也一直都在跟着忙前忙后。 谢虞卿和他们说,让你们两个累一些也是为你们着想,你们勤快些让人觉得你们不错,将来就算被调离我身边也会有贵人扶持。 所以这一路上在谢虞卿强烈的要求下,两个人和宁军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谢虞卿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 哪怕他们不是很愿意。 就在这时候,张汤缓步走到谢虞卿身边。 隔着一段距离,张汤坐下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张汤问谢虞卿:“我听说,这两个年轻人是你特意挑选出来的新人,是最近才被你调入亲兵营的。” 谢虞卿点了点头:“是。” 张汤微微叹息一声:“可惜了,很年轻。” 谢虞卿又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原本没在亲兵营里,他们两个的父亲都曾是我的亲兵,后来一个病死了一个自己抽黑膏抽死了。” 谢虞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原本我是想带两个老人随我北上长安,老人总是会谨慎底细些。” “可是又想着,跟着我时间久了的人难免对大宁有所抵触,万一路上和你们起了冲突不好,老人们也不愿意看到我低头的样子。” “我严令部下不许抽黑膏,有些时候确实管不住,他们两个若不跟来,以后在队伍里也混不下去......” 谢虞卿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本事好心,带着他们历练一趟回去后可以给他们个好些的安置。” 张汤嗯了一声附和道:“他们两个本来该有个好些的安置。” 谢虞卿看向张汤,这位被人称之为鬼见愁的副都廷尉眼神有些飘忽。 他对张汤很钦佩,一个基本上不懂修行不会武功的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了。 这可能也是在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不过,那位上了年纪的车夫倒是始终在张汤身边。 “节哀。” 张汤坐了一会儿后就起身离开,他似乎也不是善于言谈的人。 “谢谢。” 谢虞卿低声道谢。 接下来就是发呆,一直都在发呆。 营地里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却照不出来他脸上的悲喜。 那两条年轻的生命就在他眼前流逝,他却无力阻止。 如果不带这两个年轻人出门的话,他们就算没有什么锦绣前程大概也会有美满的家庭。 会有贤惠的妻子会有可爱的儿女,会有一个让人眷恋的家。 整个夜晚都在安静之中度过,再也没有袭击出现。 廷尉府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也终于迎来了一个安静祥和的清晨。 当阳光慢慢的在大地上描金的时候,廷尉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早饭了。 他们分工明确训练有素,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装车,车马安顿好的时候,热气腾腾的早饭也已经送到了谢虞卿面前。 他没有吃。 他端着早饭走向那两座新坟,那里埋着他的忠诚的卫士。 分给谢虞卿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白米粥两个煮鸡蛋,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两块腐乳。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给你们两个分一分,总不能在分别的第一个清晨就让你们饿着肚子。 当他走到那两座新坟前的时候才注意到,两座坟前都摆着和分给他的早饭一模一样的饭菜。 每个坟前有一碗白粥,两个煮蛋,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两块腐乳。 不一样的是,两座坟前各有一把带着晨露的小花。 那应该是那群看起来冷酷无情的廷尉清晨刚刚摘下来的野花,用草叶绑成花束。 漂亮到让人感受到无限希望的花束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陪伴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和刚刚离开这里的生命。 人会离开,花也会枯萎。 谢虞卿就在新坟旁边坐下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之后他还是把早饭留在了坟边。 也许是因为歉疚。 也许吧。 站起来的谢虞卿看向四周,这里是西蜀,这里是他曾经的故乡。 这里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好像还是旧楚时候他所见到的样子,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可是,改变还是有的。 因为只有这里是一片废墟,其他的地方他看到了欣欣向荣看到了灿烂明媚。 他还看到了,这两座新坟旁边的饭菜和花束。 回到马车里,谢虞卿深吸一口气,他再次看向前边张汤所在的马车,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有人离去只是离去,有人离去是永别。 在张汤的队伍继续向北进发的时候,在这个清晨也有不少人在赶路。 有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小商贩,他们迎着朝阳出发。 有清早下田的农户,他们在收获着曾经种下的希望也播种着新的希望。 有领着孩子的小手走向学堂的父母,他们前边是朝阳手里是未来。 不少人在赶路,大部分人是为明天而赶路,少数人为昨天赶路,更少数的人为过去赶路。 为昨天而赶路的人陷在昨天,为过去赶路的人陷在过去。 距离张汤的队伍大概三十几里外,有两个人熄灭了昨夜点上的篝火,他们稍稍整顿了一下装备,然后在晨露之中加速向前。 他们原本已经离开了蜀西南,原本可以去更安全的地方。 可他们现在只想杀人。 白衣僧晏白莲已经脱掉身上的白色僧衣,换上了一件普通百姓的衣服。 但他的白色僧衣并没有丢弃,就在他的随身包裹里带着。 乔玉楼就在他身边紧紧跟随,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一种和这清晨不相容的冷冽和决绝。 晏白莲一定要杀死张汤。 不管杀死他母亲的人是不是张汤都没关系,只要动手的人是廷尉那他报仇的对象就必然是张汤。 在山谷之中的篱笆小院里,他找到了母亲残缺不全的尸体。 在那一刻,晏白莲从一个修佛的魔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 他们兄弟两个所有的希望都是母亲给的,现在母亲没了。 所以他也不在乎什么希望不希望了。 重新建立大楚也好,恢复禅宗在中原的地位也罢,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了,如果他不能杀了张汤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做别的什么事。 张汤就是他的梦魇,是他的心魔。 乔玉楼有过劝阻,可他看得出来劝阻根本没有意义。 晏白莲如果不将张汤杀掉的话,什么事他都不会在乎了。 为了大业,乔玉楼哪怕明知道追杀张汤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他也只能跟着。 张汤不死,所有事都会被耽搁下来。 两个人在山林之中穿行,一路猛追。 在距离此地大概几百里外的白蒲,也有一人正在准备穿越晨光。 那个身材早已经发胖走形,头顶也早已变得发量稀疏的男人站在一座土坟前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这座土坟里埋着一个原本不该重要的人,哪怕对于本该重要的人来说他也只是一个书童一个车夫。 可对于李月间来说,那是他的幺儿。 “是谁?” 李月间问。 站在李月间身后不远处的两名器成员互相看了看,没有敢马上回答。 李月间回头看向那两个人,眼神里的阴厉和杀意让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后退。 “是高清澄。” 一名器成员马上回答道:“青禾大哥带着他一起去见高清澄,原本是想试探一下高清澄的实力,没想到,高清澄的剑术太过厉害,他为了保护青禾大哥而......而战死。” 李月间眉头皱起来,杀意越发清晰。 “他?” 李月间问:“他没有名字吗?” 那名器成员马上回答道:“有!” 李月间问:“那你为何不说他的名字?是他战死了也没资格被你们提到名字?” 器成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忘了那个好像不怎么重要的人叫什么名字。 明明知道的,明明应该记得的,怎么到嘴边就忘了? 他急了,吓坏了,因为他看的出来李月间已有杀心。 那个原本和和气气似乎永远都不会对人不友善的胖子,此时眼神里溢出来的杀气让四周都变得森寒起来。 两名器成员在这一刻都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里似的,逃也逃不出去。 就在李月间因为这似乎不是什么大错的错误朝着两人迈步的那一刻,就在他们感觉已经有凛冽剑气在他们脸上错乱切割的时候。 其中一个人忽然喊了出来:“彩篱!彩篱兄弟!” 李月间的脚步停住。 他的杀心在这一刻好像消散了,眼神里的锐利在这一刻也消散了。 “是的,他叫彩篱,晏彩篱。” 停顿片刻,李月间微微摇头:“不是,他不叫晏彩篱,从来都没有晏彩篱,也没有晏青禾,没有晏白莲,只有李彩篱,李青禾,李白莲。” 两名年轻的器成员不知道李月间这是怎么了,只能是以为他疯了。 晏青禾怎么能是李青禾? 如果晏青禾是李青禾的话,那他怎么还能是大楚皇族后裔? 如果他们不是大楚皇族后裔,那器组织又是在做什么? 好在,李月间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逼迫他们承认晏青禾不是晏青禾晏白莲不是晏白莲晏彩篱不是晏彩篱。 “高清澄在哪儿?” 李月间问。 器成员回答:“还在仰夜城。” 李月间问:“仰夜城往什么方向走?” 器成员抬起手指了指:“那边。” 李月间迈步出去,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问:“高清澄最在乎的人是谁?” 两个器成员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人最在乎的人,当然应该是她的亲人,父母,亲眷,朋友? “应该是......叶无坷?” 一名器成员小心翼翼的回答说:“我们都听说高清澄的男人就是叶无坷,是现在朝廷的钦差,西南招讨使叶无坷。” 李月间嗯了一声,他像是思考了片刻后问道:“叶无坷在哪儿?” 器成员立刻回答道:“他应该是在鹿跳关,现在正准备着和突玉浑人谈判的事。” 另一名器成员道:“青禾大哥也应该是去了那边。” “我们也不是很确定,青禾大哥离开这的时候没有和我们提及他要去哪儿,不过应该不会错,他还要赶去鹿跳关和突玉浑人见面。” “青禾大哥可能......也是要去杀叶无坷的。” 李月间又思考了片刻,转身:“鹿跳关在什么方向?” 第七百二十三章器与魏君庭 又是一个山深林密不见光的夜晚,又是一个风都打不透的幽闭心境。 又是一群期待着看到他们心中光明的人,哪怕他们心中的光明是黑色的。 当黑色的太阳笼罩大地的那一刻,黑色就是人们心中永恒的光明。 当灿烂的月光照耀黑夜的时候,璀璨的光华就是唯一的夜色。 执着的人坚信这个世上唯一不变的不是日月之色,而是给日月之色命名的权利。 偏执的人坚信,当他掌握了这种权利之后就可以日月颠倒。 这群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年轻人站在林子抬头看着月亮,就像是在进行一场除了他们之外没人可以理解的仪式。 他们看不到月色,因为今天的云层厚到光也打不透。 他们似乎是在期待什么,但肯定不是月色穿透云层的那一刻。 他们虔诚,虔诚到不知道自己虔诚。 骑着白色巨狼带着白色面具穿着白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不远处,这群年轻人整齐的俯身行礼。 “我听闻在大海之中有一种很渺小的蟹,他们没有坚固的壳。” 白衣年轻人从巨狼后背上下来,缓步走到这群年轻人面前。 “所以这种蟹就会在坚硬的壳里保护自己,海边的人把这种蟹叫做寄居蟹。” 他看向面前的这群眼神炽烈的信徒。 “可这是不公平的,既然壳已经是它们的了那它们为什么还要叫做寄居?壳是它们的了,那它们就拥有了坚硬的防护,是属于它们自己的东西。” “如果这个壳不好用了,被破坏了,或是已经容纳不下它们逐渐长大的身躯,那当然可以去换一个新的壳,换来的只要在自己手里的就是自己的。” 年轻人摘下白色面具,那是一张清秀的脸。 “你们不是寄居蟹,你们是英雄。” 他赤着脚走向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坐下来,在这昏暗的树林之中,他好像在发光。 没有月色,是他自己在发光。 “当年大宁朝廷想把唐门灭绝,他们也做到了,唐门没有了,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壳。” “可是唐门的弟子还在,你们还在,传承还在,所以壳不重要,你们现在穿着器组织的壳,可你们永远都是唐门最忠诚的弟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器都是我们藏身的最佳之处,是我们借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好的壳,而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用过许多壳了。” “你们的师兄师姐们,曾经用旧楚余孽这个壳活动,这个壳不再适合后,他们还用过诸多世家的壳,其中包括西北的温家。” “这些壳都可以放弃,不必心疼壳的破碎,它们坏掉了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还在就还有新的壳在。” “可总有一天我们不必再不停的去换壳,我们将会拥有这天下间最坚固也最有力的壳,不但可以保护我们,也可以征服别人。” 他看向一个年轻男人:“你知道这个壳是什么吗?” 那年轻人激动的回答:“是国!” 年轻男人微笑着点头,只是这看起来很随意的认可就让回答问题的年轻人激动的几乎按捺不住喜悦。 “之所以借用器这个壳有两个原因,第一,我觉得这个壳可以用很久,直到器完成他们的壮举,哪怕不能夺回中原江山他们也可以在中原之外建国,我们可以把这个壳一直用下去。” “第二,这个壳可以保护你们训练你们,成立器的那几个年轻人确实很了不起,他们只是有些幼稚,有些理想化,有些天真的认为一切都是天意。” “他们天真到没有去辨别,他们从各地获得的那些奇妙的装备,厉害的功法,甚至敛财的手段,其实是唐门赏赐给他们的。” 白衣年轻人笑着说道:“器在过去十年间为我们做了许多事,现在器这个壳其实要破了,但我并不懊恼也不心疼,因为我们可以把这个壳在破碎的时候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你们这些年来在器组织之中越发成长我很满意,我也在为你们寻找更合适的壳......” 他说:“快了,很快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也是想穿破云层看到月光。 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抬头,一起看向那月色。 “你们在器,我在另外一个壳里,这个壳看起来不起眼,只是大海之中无数有壳的东西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可这个壳会变。” 白衣年轻人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不久之后成为这个壳的主人。” 他张开双臂,所有人跟他一起张开双臂。 “唐门永恒。” 所有人整齐的弯腰下去,张开双臂的弯腰下去:“唐门永恒!” 白衣年轻人的肤色看起来和这个夜晚真的很般配,像是没有血但可以吸血活下去的鬼。 “那个巨大的壳已经在眼前了。” 白衣年轻人挥了挥手:“你们安心去等待我的消息,保护好自己,等待我们破壳而出的那一天。” 这群眼神炽烈的年轻人全都跪了下去,不停的磕头。 等到他们抬起头往那块石头上看才发现,他们的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他们还在叩首,因为他们觉得这来无影去无踪的便是神迹。 一个时辰之后,山下的小镇子外边。 白衣年轻人拍了拍狼王的后背:“去玩儿吧,天亮之前在这接我。” 狼王在他身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跳走。 白衣年轻人随手轻轻一甩,像是变戏法一样掌中就多了一根看起来应是金属打造的拐杖。 走到镇子口,两名身材极为雄壮高大的武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人出现的那一刻,带出一股充满了兽性气息的风。 这两名武士身上穿着奇怪的半身甲,像是套在上半身的一样。 “你来晚了。” 那两个武士低头看着白衣年轻人。 白衣年轻人抬头看向他们,白色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恍惚了一下,那两个强大的武士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同时让开。 他缓步走进镇子,脚步很轻,似乎是怕打扰了那些普通百姓的安眠。 走到镇子里最大的那一户人家门口,另外两名武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也同样抬起手想要阻拦。 也同样,在白衣年轻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后两人识趣的选择让开。 一进门就是前院,院子不算很大毕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镇里的有钱人家罢了。 在这个小院子里有个穿着长衫的书生正在抬头看着云层发呆,大概是在思考为什么云层会遮住月,所以照不到他那么帅气的容颜。 在白衣年轻人走进门的时候书生看了一眼,敏锐的把眼神避开继续假装看那看不到的月色。 琴师正在抚琴。 在白衣年轻人走到门口的那一刻的她的琴声戛然而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颤音。 正在看书听琴的温暖嘴角一扬。 她可太喜欢白衣年轻人的这种威慑力,不愧是她十三太保之中的第一人。 “我心目之中一直都有三个能辅佐我成为天下主母的人,可惜的是其中两个一直都没有成为我的人。” 她看向走进门的白衣年轻人:“不可惜的是,你一个人可以抵上他们两个。” 白衣年轻人走到不远处坐下来,看向琴师:“热茶,谢谢。” 琴师马上起身去准备茶,甚至还带着些慌乱。 他此时才看向温暖:“让我猜猜另外两个人是谁?” 温暖笑着回答:“猜中了有奖励。” 白衣年轻人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必耽误时间去思考。 “你心目之中有一个最好的辅臣,他有很好很高的大局观,如果不是他走出的地方实在太低了些,他现在已经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了。” “他曾经也可以成为大宁的贤臣,可惜的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地方官员仅仅是因为知道他是旧楚臣子的孩子就一把关上了他可以凭借才华轻松打开的天门。” 说到这,白衣年轻人稍作停顿。 “辅臣,晏青禾。” 温暖笑的一点儿也不像是过往她那温婉贤淑的仪态,她笑的像是个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的九尾妖狐。 “是啊,猜中了第一个。” 白衣年轻人继续说道:“另一个......原本出生在名门之后,可是却始终想摆脱他的父亲,摆脱他父亲用二十几年时间构建起来的权利高塔。” “相对于继承父亲为他谋求来的一切,他更愿意去做一个能为帝国开疆拓土的大将军,他想带着他的军队去打出一片江山,所过之处都插上有他姓氏的战旗。” “战将:徐胜己。” 温暖哈哈大笑起来:“真的是......你真的是上天眷顾我所以送给了我最完美的礼物。” 白衣年轻人微微摇头:“可我贪婪,如果有一天连你都不能满足我,可能这个礼物也会变成祸端。” 温暖问:“如果在所谓的光明之下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那你还会走进黑暗里走到我身边?” 白衣年轻人没有回答。 温暖感慨道:“我都无法想象出来没有你我怎么可能成功,我也无法想象成功之后没有你我怎么能坐稳位置。” 她看向白衣年轻人在面具之下的双目:“没有你,将来我真的可能被那个我深爱的人当做污点抹掉。” 白衣年轻人点了点头:“我还在你身边帮你,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理智。” 温暖笑着,看着琴师战战兢兢的为白衣年轻人奉上热茶。 “器怎么样了?” 温暖问。 白衣年轻人回答道:“不久之后器将不复存在,所有的仇恨都被我点燃,所以他们会疯狂起来,忘记初衷只想报仇。” “器覆灭之后,晏青禾也就失去了一切,他如果心中只剩下仇恨那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你了,你将得到你心目之中最好的辅臣。” 温暖笑起来,看起来她真的是太开心了。 “那......魏君庭呢?” 她问。 白衣年轻人道:“徐胜己和晏青禾不一样,他不是光靠单一情绪就能控制的人,你想给他仇恨?他不喜欢仇恨,你想给他富贵?他什么都不做就已有富贵。” “你想给他的他本来就都有恰恰还是他放弃的,他只想靠自己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如果他愿意拿施舍,他何必要离开他的父亲?” 温暖抬起漂亮的如同葱段一样的手指轻轻揉着眉间:“所以徐胜己是你也不能控制的人。” 白衣年轻人道:“只是需要更长时间。” 温暖问:“那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白衣年轻人道:“如果是对晏青禾,我们已经不需要多少时间了,如果是对徐胜己,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因为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还不需要他。” 温暖点了点头。 许久许久之后,她忽然问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的问题。 “叶无坷呢?” 白衣年轻人的面具下,双眉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 沉默片刻后他回答道:“人的贪心会催使人不断的冒险,哪怕是一些不必要去冒的风险,而失败,往往就在这不必要的冒险之中到来。” 温暖揉着眉角说道:“我也不是很欣赏他,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正的发邪的人,我只是觉得,高清澄的东西我都想抢来玩玩。” 她看向白衣年轻人:“如果抢不来,那就毁了。” 白衣年轻人闻了闻杯子里的热茶:“李月间已经去鹿跳关了,他会在晏青禾之前动手。” 温暖问他:“如何可以断定李月间一定会在晏青禾之前动手?” 白衣年轻人回答:“因为他是父亲。” 温暖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就回归自然。 白衣年轻人语气平淡的说道:“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他或许能杀掉叶无坷,或许杀不掉,如果杀掉了,那你开心,如果杀不掉但李月间死了,那晏青禾就已经到了只剩下仇恨的那一步了。” 他放下茶杯轻轻鼓掌:“你将得到你心目之中最好的辅臣。” 温暖轻叹一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妖异的慵懒和魅惑。 “我说过了啊,你是可以抵得上他们两个人的,可是先生你和我一样很贪婪,我不敢只用你一人。” 白衣年轻人难得笑了笑:“你是对的。” 第七百二十四章是个狠人 白衣年轻人在温暖面前也没有丝毫的恭敬谦卑,这让很多人都不理解。 包括此时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的那位不是书生的书生,他以前觉得这位白衣年轻人随时都能夺走属于他的书生之号。 所以他本想稍作试探,毕竟在温暖手下并不禁止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手比试。 可他想出手还没出手的时候,温暖就阻止了他。 温暖用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郑重姿态告诉他,你不要去招惹他,如果他死了,包括你我在内见到他死的人都会死。 温暖不像是开玩笑,所以书生没敢试。 但他决定在温暖看不到的时候试一试,于是他有四个月的时间在床上躺着。 而白衣年轻人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出手一样,书生甚至都没有看到人家动他便动不了了。 自此之后书生就明白,那个看起来更像书生的白衣年轻人根本就看不上他这书生的名号。 毕竟在十三旗之中,书生排名仅在第十旗。 琴师以前也不理解,她也想试试。 她躺了六个月,她也一样没有见到白衣年轻人出手。 她想动手的那天,才刚刚有所举动就飞了出去,不像是被人或是什么其他活的东西打飞出去的,更像是被一座山撞飞出去的。 关键是,她没有看到山来。 自从那次之后,琴师比书生还要恭顺还要谦卑,白衣年轻人看她一眼,她害怕那山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再把她撞飞一次。 只要不是白衣年轻人主动吩咐她做什么,她都会躲得远远的。 而且温暖有严令,在她和白衣年轻人议事的时候任何人不准靠近。 所以当白衣年轻人坐在那和温暖谈话的时候,她和书生以及武夫都只能站在屋子外边乖乖等着。 屋子里,白衣年轻人看了看桌子上还没下完的棋局。 温暖很喜欢下棋,但她几乎没有对手,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自己和自己对弈,大部分时候她自己也不破不了自己。 “先生试探出来了什么?” 温暖问。 白衣年轻人眼神还在棋局上:“张汤身边有几队不一样的廷尉,只有两队现身,暗处还有,但他们分工格外明确,不该出现的时候就不会出现。” 温暖嗯了一声:“廷尉府从来都不是只有表面上看到的那点东西,毕竟那是高皇后亲手组建起来恐怖东西。” 她看向白衣年轻人:“但先生没有得手,是故意让张汤回长安去?” 白衣年轻人语气平淡的回答道:“张汤不回长安,徐绩就很无趣,这次的局最大的收获不是晏青禾也不会是徐胜己,而是让张汤和高清澄看到了徐绩在暗影里不安分。” 温暖笑了。 她实在是太喜欢白衣年轻人这种洞察一切的睿智,也太喜欢他不动声色之间就完成布局的自信。 张汤活着回长安比死了要好的多。 张汤那样的人就算会从廷尉府退下去,真的就一点儿反击都没有? 徐绩这个人所在的位置其实和晏青禾差不多,不让张汤把他逼到没有退路他是不会踏踏实实靠过来的。 哪怕徐绩最终也不会死心塌地靠过来,却能和张汤拼个两败俱伤也是好事。 用徐绩的力量去消耗廷尉府和皇帝的其他力量,这笔生意怎么做怎么赚。 “先生接下来要去长安?” “嗯。” “只看戏?” “嗯。” “半路上就不再出手试试了?” “嗯。” 温暖点了点头:“我没有问题了。” 白衣年轻人随即起身,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温暖一眼:“我如何安排的最好不要乱碰。” 温暖嗯了一声:“知道知道,先生安排的我怎么会随意乱碰。” 白衣年轻人道:“让那个欠你姑姑一些人情的家伙离远些,他已经不止一次想要看清楚我。” 温暖脸色歉然,语气为难:“先生也知道苏木山这个人我控制不了,他只是欠我姑姑人情并不是欠我人情。” 白衣年轻人道:“那你姑姑可能要失去一个欠她人情的人了。” 温暖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堆起笑意:“先生说的我怎么能不信?我会尽力去给他些忠告。” 白衣年轻人随即迈步出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书生马上就把头又抬起来看向夜空。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白衣年轻人走过之后,书生明显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再次响起的琴声也没有之前那么乱。 一边抚琴一边看向温暖的琴师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山主......他到底是谁?” 温暖回答:“他说他是唐人王。” 琴师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就从山主嘴里得到答案,所以琴声又颤了一下。 唐人王...... 好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好像马上能想起来至少是五十年前就已经威震江湖的故事。 “但他未必是。” 温暖眼神迷离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可他说是的时候最好所有人都认可他说的。” 琴师点了点头,不再对这个人有任何问题。 毕竟唐人王三个字就足够了,那是几十年前就被人誉为世间最强超品强者的大人物。 距离这个小镇子大概七八里远的地方,山间有一座猎户进山狩猎时候会暂时歇脚的木屋。 苏木山就蹲在火炉旁边一根一根的添柴,谭卿雪则坐在窗口感受着夜风。 “我有些时候都不理解,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她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没有你,温暖也能把贵妃想要做的事都做了,而你就像是个多余的人,可她还偏偏希望你一直都在。” 苏木山道:“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个债主在用吩咐人做些杂事来收回些利息,这些事都不重要,但她希望你去做,如果你不做,她就会觉得你已经不把欠她的当回事了。” 谭卿雪道:“那她就不怕这么一直使唤你,把你使唤到厌烦了就不再被她使唤了?” 苏木山笑道:“如果她能和你一样的想法,那她得多快乐。” 谭卿雪微微一愣,她一时之间也不清楚苏木山这句话是在夸她还是在笑话她。 “她是一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掌控欲望的人。” 苏木山说:“当她下令的时候必须要得到回应,必须要去执行,否则她会觉得不安,她会觉得即将失去一份忠诚。” 谭卿雪道:“那她知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往往是会失去更多忠诚?” 苏木山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如果能和你一样她也该是个快乐的人。” 谭卿雪这次明白了,苏木山就是在夸她。 “那她对皇帝呢?” 谭卿雪问:“难道她对皇帝也有掌控的欲望?” 苏木山点了点头:“当然。” 谭卿雪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撇嘴道:“那难怪她不快乐.......” 苏木山也笑了。 当今陛下那是何等人物?温贵妃竟然还想对陛下有所掌控? 苏木山似乎是看出来谭卿雪的怀疑和鄙夷,于是他解释道:“她在宫里这么多年都很低调,就是因为她很清楚这个世上有她掌控不了的人。” “她想掌控皇帝,可她又不是想掌控现在的皇帝......” 谭卿雪听到这句话又愣了一下:“她......唔,原来是这样。” 她说:“我还是理解不了她让你跟着天南地北的吓跑有什么用处,只是为了监视着温暖?可她给你的权力好像还没到能监视温暖那么大吧。” 苏木山道:“她没有让我监视温暖,她只是让我在温暖能知道我在的地方就好。” 谭卿雪懂了:“意思就是她对温暖其实也不放心,你可以不监视温暖,但只要温暖知道你在她就会认为你是奉命来监视她的。” 苏木山挑了挑大拇指:“厉害。” 谭卿雪:“你指不定已经骂过我多少次笨了。” 苏木山:“别人的女人聪明些无所谓,我自己的女人还是笨一点好。” 谭卿雪:“凭什么!” 然后愣住,就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起来,像个二百五似的。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站直了身子,示意谭卿雪不要动。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远处,白衣年轻人站在那像是在等他。 苏木山缓步走过去:“这位先生是路过还是专门来找我的?” 白衣年轻人道:“我约了清晨来接我,时间还没到,又不想再回镇子里去,所以冒昧打扰......能不能许我进屋子里坐坐?” 苏木山点头:“可以。”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衣年轻人拄着那根看起来格外漂亮的金属拐杖走进木屋,看到谭卿雪的那一刻他微微俯身:“冒昧打扰了。” 谭卿雪警觉的看着他,不过还是客气的回应了一句。 苏木山把这里简陋的木凳腾出来给白衣年轻人坐:“水还没有烧好,茶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白衣年轻人说:“我不想喝茶,镇子里那位的茶应该比你的茶要好许多。” 他看向苏木山:“我只是想来求教一件事。” 苏木山问:“有偿还是无偿?” 这句反问,把白衣年轻人问的有些意外。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白衣年轻人笑着回应:“有偿。” 苏木山问:“先问吧,问过之后我再定价格。” 白衣年轻人笑着说:“错了,是我定。” 苏木山:“?????” 白衣年轻人看向谭卿雪:“嫂夫人跟着你辛苦,她本不该是个沦落江湖的女子,她可以有很舒服的生活,当然也可以没有。” 他说到这看向苏木山问道:“这个价格够不够?” 苏木山道:“我这个人有些......” 白衣年轻人点头:“每个男人都不喜欢被威胁,都有些倔强。” 他说:“贵妃给了温暖十张牌,一百张牌,但你不是,你是贵妃手里的牌,你抵得上温暖手里的一百张牌,我猜测你的实力可以将温暖手下那一百张牌全都撕的碎碎的,所以当然对我也有威胁。” 他说:“现在再想想,我开出的价格是不是足够了?毕竟我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才敢开出这么高的价格。” 苏木山理解他的意思了。 白衣年轻人开出的是两败俱伤的条件。 他说:“你问。” 白衣年轻人没有马上就问出来,而是仔仔细细的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整理措辞,又好像是在思考答案。 思考他思考出来的答案,和苏木山即将给他的答案是不是一样的。 “会有甘于平凡的强者吗?” 他问。 苏木山微微怔住。 虽然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可他脑子里过了许多可能,这个白衣年轻人会问关于谁的问题?是温暖的还是温贵妃的还是关于苏木山自己的? 他没有想到问题不关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强者会甘于平凡吗?” 苏木山自言自语一声,然后陷入沉思。 谭卿雪心说这算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觉得这简直就不算个问题,会有甘于平凡的强者吗?当然他妈的没有,哪有人成为强者之后不想让人知道的? 她脱口而出:“强者甘于平凡的前提条件是得让人知道他是强者啊。” 苏木山示意她不要多嘴。 白衣年轻人却安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看起来很认真的对谭卿雪说了一声谢谢。 他起身的时候说:“可让人知道他是强者的人,就已经不平凡了。”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转身离开,似乎真的一点儿敌意都没有。 走到门口,白衣年轻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强者是活在规则之内遵守一切秩序可称天道,还是强者不受规则约束制定规则才是天道?” 不等苏木山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天道赋我一身才,我怎可负天道。” 他此时回身看向苏木山:“你是我一生至此所见者能排进前五的强者,为何你要执迷于弱者给你定下的规则?天道......强者在天道之上是为天道,弱者在天道之内是为天道,更强的强者掰断强者制定的规则亦是天道。”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离开。 谭卿雪问:“他是谁?” 苏木山想了想,回答:“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当年有人掰断了唐门传承,现在他想掰断大宁国运......是个狠人。” 谭卿雪能听懂的答案就是这几个字:是个狠人。 第七百二十五章我不信张汤 奇怪的是,张汤的队伍出了西蜀道之后就乘船北上,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眼看着就要进京畿道的地界了,没有遇到第二次袭击。 张汤看起来倒是还好,依然云淡风轻。 倒是手下廷尉越发紧张起来,大家都在想是不是有人故意要把副都廷尉放到京畿道再动手。 如果副都廷尉是在京畿道被刺杀,那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乘船北上这一路,连大河两侧都有顺着河道一路保护的队伍,每到一地,都是戒备森严。 虽然各地官府都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消息,说张汤可能要下去了。 但谁敢让张汤在自己的治内出事? 别说张汤只是要从副都廷尉的位子上下去了,哪怕他已经被定罪了,他也是陛下的老兄弟也是皇后的亲信,他就算要被砍头也得安安全全的抵达长安。 不让张汤出事,他们就算立功。 真要是张汤在某地出了意外,当地的官员别说会不会被陛下处置,光是吓,也能吓个半死。 这世上就是有许多看起来矛盾的事。 各地官员当然也对张汤有怨言,甚至有些人还会恨张汤,大部分人都巴不得张汤赶紧从廷尉府退下去,可没有一个盼着张汤死的。 不说会不会连累他们,从情感上说他们觉得张汤就不该死。 张汤的人头在大宁暗道排出来的价值榜上始终名列前茅,这么多年来很少有大宁本国之内的刺客去找张汤的麻烦。 刺杀张汤的人,多数都是敌国密谍。 中原江湖当然更是对张汤畏之如虎,也盼着张汤早点隐退。 可要说杀张汤,那是疯子才会有的选择。 一是知道张汤不好杀,这么多年了张汤还活得好好的想杀他的人死了不知道多少茬。 二是因为整个江湖都清楚,谁动了张汤大宁皇帝陛下会把谁祖上三代都给挖出来。 所以一听闻张汤要从自己地盘上经过,各地的江湖势力都纷纷派人沿途暗中保护。 不敢靠的太近,那就在外围帮忙看一眼。 他们实在是太希望张汤这位鬼见愁顺顺利利的回到长安,顺顺利利的退下去。 至于张汤最终会被定什么罪,会不会被处死,他们想都不去想。 以后这个江湖若是没有张汤了,那江湖之中有一半人能睡个安稳觉。 更何况,据说不只是张汤要退下去,连东广云汇的曹猎也要退下去了。 曹猎一退,中原江湖另外一半人也能睡个踏实觉了。 张汤一路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举动,似乎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审判一定都不担忧。 曹猎更没有。 曹猎从西蜀道回京的时候也是乘船,走的和张汤是一条水路。 不同的是,他竟然买下了一条花船。 带着一整船的姑娘从西蜀道出发一路向北,这一路是载歌载舞吹拉弹唱的回京。 张汤回京好歹还算严肃,曹猎回京看起来更像是一场闹剧。 也不都算是闹剧,有一大部分看起来像是他真的欢喜。 张汤快进京畿道的时候曹猎已经到长安了,他一路上没有一丁点想要等一等张汤的意图。 他更像是迫不及待的赶回长安去,迫不及待的接受自己将不再主掌东广云汇的旨意。 他可真的是太欢快了,一路上的载歌载舞就证明了这一点,因为载歌载舞的不只是那些漂亮姑娘,还有他。 所以他还没到长安的时候就有传闻出现,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傻了,有人说他装的。 大部分人觉得他是装疯装傻,因为不想被人看出来他舍不得离开东广云汇所以故意演戏给所有人看。 当然也有那可悲可怜的自尊心作祟。 然而曹猎才不在乎这些,他这一路上是真的开心。 开心到有些忘乎所以,十天几乎有八天是醉着的。 张汤的队伍临近京畿道的那天,曹猎正在家里挨骂。 能把曹猎按着骂的人不多,按着曹猎骂曹猎还不敢还嘴的人那就更不多了。 “你们太他妈的蠢了!” 大将军夏侯琢在曹猎家那宽大奢华的客厅里气的来来回回踱步。 他走几步就瞪曹猎一眼:“你和张汤都不是笨蛋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来?!” 曹猎:“......” 夏侯琢指着曹猎的鼻子:“你自己说,这种事你和张汤错在哪儿了!” 曹猎叹息。 夏侯琢:“你给老子说!” 曹猎:“错在被人发现了。” 夏侯琢道:“废他妈话!可不就是错在被人发现了吗!张汤有官面上的身份做事有限制,你一个混江湖的而且从头至尾没有个好名声你居然把事做的这么不干净?!” 曹猎:“就没法干净,当年留下唐人王这事不管谁做都不可能干净,难道我和张汤不知道杀了最省事?杀了一了百了。” “可他多活几年就能为大宁战兵造出来更多好东西,就能挽救无数大宁战兵的生命,不说别的,自从各地边军装备排弩,连黑武人都不敢放肆了。” 他看向夏侯琢:“你说这事怎么说有理?不被人发现就是我们有理,被人发现了就是我们没理,说出大天来也没理。” 夏侯琢掐着腰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曹猎这个时候笑了,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退呗,上次我和老张没能选择一了百了的法子,这次可是轮到我们俩能一了百了了。” 夏侯琢:“你放屁,东广云汇那么大个摊子你说退就退?” 曹猎:“我劳心费力太多年了,立国二十几年我受的都是什么罪?整个江湖我都得看着,看好了是我的本分,看不好那就是犯了大错。” “就拿最近冒出来的这个器来说,我没能提前察觉到,指不定多少人憋着火想指着我鼻子骂街呢。” 夏侯琢把指着曹猎鼻子的手指放了下去。 “中原有多大?” 曹猎道:“混江湖的有多少人?从稳妥角度来说,我要想看住整个江湖,就得能动用整个江湖三分之一的力量,也就是说三分之一都是我的人,都随时向我报告另外两个人做了些什么。” 他看向夏侯琢:“我的夏侯老祖宗,你觉得能办到吗?” 夏侯琢:“办不到你也得撑着,就算是你真的退下去了你也得继续盯着。” 曹猎:“我不。” 夏侯琢:“你敢不!” 曹猎:“我好不容易熬到退下来的时候,我还回去?” 夏侯琢:“你必须回去!哪怕明面上不回去暗地里也得帮陛下把江湖盯的稳稳当当。” 曹猎:“我不想。” 夏侯琢:“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今天给我个好态度我帮你去陛下面前说话,我说你已经反思过了,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将来一定做的更好。” 曹猎:“非得是我继续盯着江湖?” 夏侯琢:“目前非得是你。” 曹猎:“返聘得加钱。” 夏侯琢:“我加你个大脑袋。” 曹猎道:“那张汤呢?” 夏侯琢道:“你和张汤不一样,他在那个位置太明了,他要是能安安稳稳的退下去也就真退了。” 曹猎:“凭他妈什么......” 夏侯琢:“说脏话?” 曹猎:“对不起......” 夏侯琢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向曹猎换了个语气:“我说老曹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懈怠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器组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曹猎道:“从现有的情报分析,应该是集合了旧楚余孽和唐门余孽以及当年偶然出现的一支邪教的余孽。” 夏侯琢:“余孽的意思是,大部分都被干掉了,剩下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叫余孽,你连大部分都干掉了,余孽就没能盯住了?” 曹猎叹了口气:“他们擅长套圈。” 夏侯琢问:“套圈是什么意思?” 曹猎道:“他们套用了别人的壳,比如旧楚余孽,我和老张联手用江湖力量和廷尉府的力量打了一年又一年,其实还能在明面上蹦跶的,都是允许他们蹦跶的。” “这个壳破掉了,藏身在这个壳里边器组织成员就退了,他们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壳里,比如各大家族试图谋逆的势力。” “等我和老张又把这部分混账东西打掉了,器成员又退了,又换壳了。” 他看向夏侯琢:“也就是说,他们在一次一次被打击的过程之中非但没有收到损失,反而在不停的捡边角料来壮大自己。” “旧楚余孽被打掉了,他们捡走了一批财富和人力物力,世家大户被打掉一批,他们又捡走了不少东西。” 曹猎道:“这个世上最不好盯着的从来都不是武林盟主,而是无名小卒。” 夏侯琢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曹猎道:“所以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江湖也就那个逼-样,就算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不自量力想造反的人也有。” 他可怜巴巴的看向夏侯琢:“大哥,你别替我跟陛下求情说好话了,你回宫就和陛下说曹猎那个王八蛋越来越过分,他确实懒惰了,确实松懈了,他已经不适合替陛下看着江湖了。” 夏侯琢:“这种话是我能说出来的?那岂不是在蒙蔽陛下?!” 曹猎:“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夏侯琢:“那是陛下!” 曹猎:“......” 夏侯琢:“得加双倍的钱。” 曹猎:“......” 他叹了口气:“想想看和老张相比我确实算好的,老张没享过我享受的福气,干的活儿比我还累还脏。” 夏侯琢:“所以呢,你觉得张汤会跟你似的这种撂挑子不干的态度吗?” 曹猎:“他不会。” 夏侯琢:“当然。” 曹猎:“他会比我更快乐。” 夏侯琢:“......” 到了这会儿,夏侯琢摆了摆手示意客厅里伺候着的那几个曹猎的亲信都出去,夏侯琢带来的两个亲兵都没在屋里,也被夏侯琢摆手示意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等人都走了,还特意往四周看了看。 曹猎道:“房梁上没人。” 夏侯琢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不管是以前你们查的那些狗屁江湖势力,也包括这次冒出来的什么器组织,他们背后......有没有温贵妃的影子?” 曹猎脸色一变:“哥,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夏侯琢:“你不该怕,天下间很多人都该害怕贵妃两个字的分量,但唯独你我和老张这样的人,陛下的这些老兄弟们不该怕。” 曹猎道:“我不是怕死,为陛下我什么时候怕过死?我是怕说错话。” 夏侯琢皱眉:“什么意思?” 曹猎也往四周看了看。 夏侯琢:“你家房梁上有没有人你自己不知道?” 曹猎叹道:“哥,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就不信其中没有温贵妃的影子,问题就在于以我和老张的本事,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一点儿真正算证据的东西。” 他脸色格外纠结。 “要说我没能提早发现这个器是我的失职,但这不是我恼火的地方,我恼火的是每次就要抓住尾巴了,尾巴就断了。” 他往后靠了靠:“当年她是怎么就进宫了的?” 夏侯琢也叹了口气。 缓了一会儿,曹猎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也快了,老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看着夏侯琢的眼睛说道:“你可以觉得我没那个本事,但这个天下,怀疑谁没本事也不能怀疑张汤没本事!” 夏侯琢:“什么大事?!” 曹猎:“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憋着什么大的呢。”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他往前凑了凑,几乎是贴着曹猎的脸盯着曹猎的眼睛问:“你们俩到底憋着什么屁,最好放出来让我闻出些味来。” 曹猎深吸一口气:“大哥,你真以为老张的证据是别人放出去的?” 夏侯琢脸色骤然一变。 曹猎道:“唐人王的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露出来,虽然老张什么话都没有和我透漏过,可我就是不信他是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第七百二十六章山,河,流星 鹿跳关。 谢无章正在收拾东西,他准备离开这返回长安去了。 毕竟在蜀西南能得到的证据都已经得到,能证实的事情也都已经证实。 他本以为在这会遇到一些阻碍,来自叶无坷和高清澄的阻碍。 可他自己内心深处又是复杂的,复杂到他认为叶无坷和高清澄怎么做都不对。 也不知道多少次他替叶无坷感到为难,然后又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矫情病。 在他看来,身为张汤的得意门生,甚至被张汤当做儿子一样看待爱护,叶无坷无论如何也不该什么都不做。 从个人情感上来说他好像更希望叶无坷阻止他,干扰他,最起码为难他。 可叶无坷没有,所以他觉得叶无坷错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 叶无坷如果真的阻止了他,干扰了他,为难了他,那他一定会站在正义的角度和律法的公正来怒斥叶无坷错了。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看向叶无坷,眼神里有些歉疚。 “我错了?” 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句。 这三个字把谢无章问得稍稍一愣,然后他叹了口气:“也许很多人都会认为你错了。” 叶无坷道:“嗯,错就错了吧。” 谢无章好奇:“你为什么对关于副都廷尉的案子不闻不问?” 叶无坷:“因为这个案子没有交到我手里。” 谢无章:“可他对你来说应该是极重要的人才对。” 叶无坷:“是。” 谢无章沉默了。 叶无坷道:“你认为我在逃避?如你一样逃避?” 谢无章:“我身为钦差怎么可能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无坷打断:“身为钦差你为何不去仰夜城直接见副都廷尉?身为钦差为何你跑到鹿跳关来?” 谢无章:“因为在我南下的时候有一份格外重要的证据被郡主送到你这里来了。” 叶无坷:“因为你怎么做都是错。” 谢无章:“......” 叶无坷道:“你如果直接去见副都廷尉,直接将他扣下,你一定会得到很多赞美,尤其是徐相那一派的人都会不吝啬溢美之词。” “可你又怕因此而导致勋贵对你不满,想来想去,你觉得还是躲到我这里来比较好,因为我的目标比你可大多了。” 叶无坷的话有些无情,甚至无礼。 他说:“你躲到我这里来,朝中百官都会看着我,看着我是阻止你还是不阻止你,我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那场好戏。” “而不管我阻止你还是不阻止你,你都是配角,你的对与错会被放小,我就像是一面漂亮且实用的屏风,挡住了本该落在你身上的眼神。” 谢无章苦笑一声:“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人。”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做这面漂亮且实用的屏风。” 谢无章又苦笑一声。 叶无坷道:“你不想背负骂名,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这个世上最被人厌恶的恰恰就是你这样的,因为两方都不喜欢你。” “可你还不想让这个案子在你手中没有一个了结,又不想让人说你在查副都廷尉的时候没有尽心尽力,于是你只让一个行使去追副都廷尉......” 叶无坷微微摇头:“现在你算计着你手下人已经快要追过去了,于是准备启程。” 他说:“我错了。” 谢无章:“是我错了。” 叶无坷:“你刚才的眼神应该是想让我认个错。” 谢无章:“你这错认的我想跪下来忏悔。” 他坐在椅子上使劲儿往后靠了靠,明明是坐着,却给人一种四仰八叉躺下来的感觉。 “我又能怎么办呢?” 谢无章道:“从陛下把这件差事扔在我肩膀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怎么逃避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叶无坷:“你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一块漂亮又实用的屏风。” 叶无坷道:“如果东西都收拾好了的话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谢无章:“我们两个都活得很别扭不是吗?” 叶无坷道:“没有。” 他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谢无章一眼:“每个人在找到逃避方向的那一刻就是在寻找最舒适的地方,所以这不算是活的别扭。” 谢无章道:“行吧,被你先发制人了。” 他说:“我本来还想站在道德高处批评你一下来着,你是不是预料到了?” 叶无坷:“你该说告辞了。” 谢无章:“最后问一个问题,你一直都无动于衷是不是你猜到了副都廷尉会有反击?”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耸了耸肩膀:“我又不是鬼见愁。” 谢无章似乎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于是笑了笑:“你说的没错,逃避在绝大部分时候就是最舒适的选择了。” 他看着叶无坷的背影喊了一声:“只有被老狐狸亲手培养起来的小狐狸,才会对老狐狸那么了解也那么信任。” 叶无坷没回头,竖了个中指。 竖中指这种事在大宁朝据说最早还是陛下开始干的,当然也不是陛下自创的。 叶无坷虽然是个淳朴的山村少年,可从出村那一刻学到这手势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一项近乎无敌的嘲讽技能。 从谢无章的房间里出来,叶无坷刚刚走到院子正中就又停下来。 他抬起头往远方高处看了看,在对面的屋顶上他看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一个他似曾相识的人。 穿着一身书生的长衫,虽然隔着远也能看出来衣服皱皱巴巴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过。 身材走形,肚子很大,腰间挂着一个一样是离着很远也能看出来已经包浆的酒葫芦。 最主要的是,他掌中有剑。 上次见到这样造型的人叶无坷见识过了一种格外厉害的剑法,不过那个胖子在造型上要比这个胖子精致许多。 风吹起那个胖子稀疏的长发却一点都不滑稽,反而有一种战场才有的肃杀。 谢无章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从屋子里出来,叶无坷没回头的摆了摆手:“回去。” 谢无章一步迈出来又一步退回去,顺便把屋门关好。 然后把窗户纸捅了一个小洞往外看着,出门进门关门捅窗户纸一气呵成。 只一个恍惚,那还在远处屋顶上的人影就到了院子门口。 如果这不是大白天的话,一定会让看到他的人断定他不是人。 “你是叶无坷?” 李月间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叶无坷还是没回头,指了指房门那边:“我不是,里边的人是,你找他有事?” 透过窗户纸那个小洞看到这一幕的谢无章嘴角动了动,没出声,但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他说的那三个字是什么。 没错,他说的是偷猫的。 李月间竟然疑惑了一下。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不该问我是不是叶无坷,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相信我不是叶无坷?” 李月间皱眉:“因为我觉得名满天下的叶千办不该是这个样子。” 叶无坷道:“你对了,屋子里那个才是名满天下的叶千办。” 谢无章又偷了一只猫。 李月间:“原来不过是个狡猾鼠辈。” 叶无坷:“所以你是来杀叶无坷的?” 李月间还没回答的时候叶无坷追问了一句:“所以要不要走个把情况说明一下的过场?你和叶无坷之间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杀他?” 李月间:“我和叶无坷之间没有仇恨,高清澄杀了我的儿子。”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可以算叶无坷头上。” 李月间嗯了一声,似乎对叶无坷这次的反应还算满意。 “我只想杀了你,不会折磨你。” 李月间跨步向前,他没有抬起他握着剑的右手,而是抬起左手,双指并拢朝着叶无坷眉间指去。 在他抬起双指的那一刻叶无坷也抬起双指。 当的一声! 躲在屋子里的谢无章瞬间就吓得脸色发白。 毫无征兆的,在叶无坷和那个胖子之间忽然就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锐响,甚至,谢无章还错觉自己看到了凭空出现的火星四溅。 李月间眼神微微一变:“既能名满天下,果然有些本事。” 他再次往前跨了一步,右手的长剑从下往上斜着撩出去,哪怕他的身材已经略显臃肿,哪怕他的衣服又脏又皱,可这一剑出现的时候,他仿佛化身成了酒后起势的剑仙。 叶无坷屈指一弹,半空之中再次出现了一声锐响。 紧跟着他的指劲就被荡飞出去,在一侧的院墙上留下一个孔洞。 而那道剑气则被指劲阻挡后偏移出去,刷地一声将正屋的窗户劈开。 谢无章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位大宁朝堂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在跌坐于地的那一刻看到了他自己的头发飘起来一缕。 如果不是叶无坷那指劲将剑气荡开一些,这根本就察觉不到的剑气能把他劈开。 吓得脸色煞白,谢无章转身就往后跑了出去。 叶无坷眼睛微微眯起来,他在刚才那一剑上不止感受到了无形剑气的威力,也感受到了环境。 没错,不是他在胡思乱想。 在那一剑出手的瞬间,叶无坷好像就被拉进了另外一个环境之中。 他在一条宽阔澎湃的大河旁边,刚才那一剑,只是激流撞击在河边的石头上溅起来的水花。 那个胖子只是展开一招剑势,就仿佛化身大河奔流。 叶无坷在此之前感受过剑气的威力,在西北遇到那个胖子剑客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剑气尤为凌厉。 可那只是剑气。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剑意。 水浪打在石头上,水花飞溅。 于是有了这起手一剑。 下一息,李月间的长剑横扫。 叶无坷身形拔地而起。 就在他让开的瞬间,他身后的屋门,门框,两侧的窗框被横着斩出来一道长长的剑痕。 在这一刻,叶无坷仿佛看到了一艘船在水中破浪,船头在水面上航行的时候,船头前边有一圈一圈的水波往外荡漾。 屋子里,已经躲到里屋去,且靠坐在墙后的谢无章忽然又感觉一阵寒意。 他背后的木墙被切开一条口子,他头顶的一缕长发又被斩断。 于是谢无章偷了今天的第三只猫。 “楚皇剑是天下剑,剑法有天下势。” 叶无坷落在院子一侧,看着李月间问道:“天下剑之下有三种剑法难分伯仲,一为山,一为河,一为流星。” 他看着李月间的眼睛问:“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多年了,我虽也是第一次见却能感受出你剑意。” “大河之剑。” 李月间道:“以你的年纪不要说见过,便是听都不该有所听闻。”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不该听闻,剑阁的剑法世人都知道有三种,扬风,抚柳,桃花,但那是剑阁的剑法,不是剑阁阁主的剑法。” “在我知道之前只有三个人知道,剑阁阁主最强的剑法叫凌绝顶,也只有三个人知道,你的剑法叫大河之剑。” 李月间道:“那你如何知道?” 叶无坷:“因为我有一位先生,他说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他的剑法是为流星。” 李月间眼神微变:“青龙苏入夜。” 第七百二十七章你以为他没有? “我曾经有过两个朋友。” 李月间眼神飘忽。 “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的敌人。” 他听到叶无坷的话之后,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两位挚友的样子。 是的,这两位挚友之中有一位还曾是他的敌人,他,曾是那位挚友必杀名单上的一个。 而他,也是那位挚友一生之中唯一定为目标却没有杀死的人。 叶无坷在看到李月间脸上表情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去西北的时候青龙苏入夜曾经指点过叶无坷修行,那一路上的陪伴时间虽然不久可叶无坷从苏入夜那学到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 不仅仅是在运气法门上的收获,还有关于江湖的了解。 苏入夜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越乱的天下,高手越多。 太平盛世,真正的高手反而越来越少。 当时刚刚听到这句话的叶无坷其实并不理解其中含义,仔细思考过之后才明白苏入夜的意思。 楚末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一品境界的高手数量却远超现在大宁盛世,而超品境界......大宁立国之后似乎还没有听闻哪个人是在这二十几年间位列超品的。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 其一,乱世之年,习武的人越来越多,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已经无法将保护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习武这种事,有师门自然会事半功倍,没有师门靠自己摸索也会有所成就,不过大小罢了。 楚国乱世,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也越来越多,一些隐世不出的高手也开始在世间行走。 原本想报效楚国朝廷而无门的江湖客,只要投靠各方势力都或许会得到重用。 所以高手就显得多了起来。 其二,要想成为一品强者,甚至超品的绝世强者,必须要有无数次的战斗经验。 这和万人屠的大将军威名其实是一个道理,没有一场场厮杀,大将军如何会有万人屠的名号,事实上,没有一场场厮杀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大将军。 要想成为超品之境的强者需要击败无数对手,一步一步走上巅峰。 比如西北太平刀门的那位老祖宗,他就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超品境界。 大宁立国之后天下太平,百姓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中原之内已无战事,对外的战争数量也在锐减。 所以在大宁立国之后到现在二十几年,也只有高真一人成为新晋的大将军。 所以江湖之中也很难再听闻有谁位列超品。 百姓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越来越富足,谁还愿意去做打打杀杀的事。 哪怕只是入门级的习武,日子过的富足了也多数是把这种习武当做强身健体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之中的真正高手显得越来越少而军中高手倒是层出不穷的缘故之一。 江湖宗门都变得低调起来,在朝廷规矩之下各方的比试也都定下了点到为止的规矩。 反而是军中,能够集中人力物力财力培养新人。 叶无坷曾经想过,为何他现在所听闻的超品强者都是楚国末年时候那些就已经名震天下的人物。 后来明白,大宁立国之后也许有人位列超品但已经不想名震天下了。 这样的发展并不是说大宁的高手数量少了,一代不如一代,而是被朝廷集中起来,真正的高手都在朝廷之内,尤其是在军方之中。 想想看,当初楚国末年时候那些超品强者纵横天下留下了多少传说。 比如现在李月间喃喃自语的苏入夜。 当然也有超品强者甘愿隐姓埋名,他们会忠于一个信念或是一个嘱托。 “看来你是剑阁的人。” 叶无坷道:“苏入夜前辈告诉过我,天下剑法首推楚皇,其次是剑阁的山河二剑以及他的流星剑。” 叶无坷看着李月间那双逐渐迷离的眼睛:“当年青龙前辈曾经与你交手,你们两个三日三夜不分胜负,青龙前辈对你格外推崇,也对你的为人钦佩,所以放弃了他的任务离开。” 说到这,叶无坷脑海里一片通明。 之前有些想不明白的事,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面前这个李月间就是剑阁的人,甚至当年有可能继承阁主之位。 就因为青龙苏入夜与他打了三天三夜未分胜负证明了他的强大,但也让剑阁担心将来门主所修秘技被人泄露出去导致阁主的实力被人看破。 于是另外一个人,也就是李月间的师兄,善用高山剑法凌绝顶的那位继承了剑阁阁主。 而原本已经被定为阁主继承者的李月间销声匿迹,江湖之中再无他的传说。 “唐门是旧楚愚忠。” 叶无坷道:“而剑阁当年是两面押宝,你与青龙前辈激战三日之后,剑阁担心门主剑法被青龙泄密或是破解,于是让其他人取代了你成为阁主,而你责备安排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任务。” “如果大宁统一中原之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剑阁的阁主将会向大宁宣誓效忠,剑阁,也会成为大宁江湖之中最早归顺的势力。” “而你则被安排到了楚国最后一个皇帝杨竞身边,由你来保护杨竞,你是剑阁的另外一个赌注,虽然对你来说这样的安排并不公平可你接受了。” “当年青龙前辈接到的刺杀任务是杀掉剑阁阁主,你是老阁主最疼爱的弟子也是内定的阁主继承者所以代师出战。”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让青龙前辈都对你敬佩有加,也为你的师父挡住了这次刺杀而你自己却失去了成为阁主的资格。”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都在看着李月间的反应。 而躲在屋子里的谢无章此时也听的入神了,他好像也猜到了什么。 叶无坷见李月间似乎依然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他继续说了下去。 “你保护杨竞,但杨竞最终身死,你与一位侍女一起在蜀中奔走募集款项,试图再组军队对抗大宁。” “可是不久之后你们两个就发现自己只是被利用了,你们辛辛苦苦募集来的钱款全都被那些打着为杨竞报仇名义的人收入自己囊中。” “当你们两个去质问他们的时候却险些被他们杀了,若不因为你的大河之剑......你们两个不可能活得下来。” “失望之余你们两个向大宁军队投降,而你开始了报仇,那些背叛了杨竞的叛贼被你一个一个的杀掉,然后你和那位侍女离开了,你们到了通崃县隐居。” 叶无坷一口气说到这,他的思路已经无比通畅起来。 “你们原本是想在通崃县过普通人的日子,安安稳稳与世无争。” “可是过了一阵子你们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发现这件事的应该是你的妻子,杨竞的那位侍女......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唐门身份。” 李月间眉头一皱,他的思绪被叶无坷这句话打断,沉迷于过往的回忆之中的人,被拉回现实之内。 “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将唐门宗主唐人王秘密囚禁在通崃县,你的妻子察觉到了。” “她是唐门弟子,于是想办法将唐人王救了出去......”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眼睛里已有光彩。 “你是晏青禾的父亲。” 李月间眼神凛然。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刚才说,郡主杀了你的儿子......可是晏青禾还没死,死于郡主之手的只有晏青禾的帮手,他也是为了救晏青禾而死......所以,死去的人和晏青禾是亲兄弟。” 李月间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在这个年纪能成为朝廷重臣,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叶无坷道:“可是不对。” 李月间微微皱眉。 叶无坷道:“若晏青禾是你的孩子,那他为何要执迷于恢复旧楚?是你把杨竞之死的仇恨给了他?可不应该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与妻子当年就不会选择向大宁投降,就不会选择隐居。” 李月间忽然跨步向前:“你不必再说了。” 一剑出,如大河奔流。 叶无坷这次没有避让没有后退,他将龙鳞黑线抽了出来。 一刀落,如九天悬河。 两条奔流浩浩荡荡,刀气与剑气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肆意碰撞。 砰地一声,刀气剑气尽碎,四周遭了秧。 院子里种的花草树木不知道被斩成了多少段,墙壁上被崩碎的劲气打的千疮百孔。 刚刚才爬回到窗边想要继续看看情况的谢无章,立刻就有趴在地上,在他身子上空,碎裂的窗棱纷飞出去。 叶无坷向后滑退出去一丈多远,停下来的时候已在屋门口。 李月间却没有丝毫变化,身形依然保持在原地。 这硬碰硬的一招,显示出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以你年纪在一品之境几乎没有对手了,不容易。” 李月间此时隐隐约约已经恢复了几分过去超品强者的气势,隐隐约约已有当年几乎成为剑阁阁主的宗师风范。 “天下刀客能被我正眼看一看的不过两个,一是西北太平刀薛家那位,一是浪荡江湖从来都不把什么规矩放在眼里的霸刀。” 李月间看着叶无坷,这少年虽然被他一剑震退丈余,可握刀的手,依然稳若磐石。 “若你不死,你可能会是最年轻最快步入超品的人。” 李月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可你怎能不死?” 他缓缓抬头看向叶无坷:“我答应过她,我们四个都会好好的回去见她,彩篱已死,我怎能不带着仇人的头颅回去见她?” 他再次向前迈步:“如果不是因为这般仇恨,我不会对你这样的后学晚辈出手,大河之剑,不辱少年,我会用最快的方法杀了你,不会羞辱你,况且死在大河之剑下也不算羞辱你,你不要还手了,你我之间的差距是挣扎也无济于事。”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握着他的龙鳞黑线也迈步向前。 “大河之剑不辱少年这句话说的很好,可年轻人连怜悯施舍都不需要,你一句不辱少年就想让人垂首就死?遇到点强一些的就低头受死,年轻人还怎么把江湖从你们手里接过来,等你们老死吗?” 李月间道:“我与青龙苏入夜算故识所以给你些关照,你的刀暂时还挡不住我的剑,能挡住我剑的,天下修士都算上也不多,纵然你惊才绝艳,想挡我也是十年之后的事。” “既然明知必死,何必要斗。” 叶无坷一步一步朝着这个他从离开无事村以来遇到的最强的对手走过去,每一步都坚定的好像他家乡的那座大慈悲山。 “天下超品十之六七善用剑技,以刀入超品的少之又少。” 少年仗刀向前:“今日居然遇上了,那就请大河之剑为我淬刀!” 叶无坷跨步出刀。 这是两人交手以来叶无坷第一次主动出手,这一刀斩出的那一刻整个院子乃至于屋子里的谢无章的眼神好像都亮了一下。 砰! 尘土迷茫,劲气激荡。 院子里好像有无数个看不见的旋风一样,竟然发出那种切割着什么的剧烈的尖锐的摩擦声。 尘烟之中少年向后倒退出去,这一次他比之前倒退的还要多。 这一次,刚才纹丝不动的李月间向后也退了一步。 烟尘散去,李月间的眼神再次有些迷离,他低头看了看握着的长剑,他的剑身上隐隐约约可见裂痕。 不远处那少年胸口已有些起伏,他的龙鳞黑线是大宁皇帝陛下亲手锻造挡得住这大河一剑,可握刀的手,虎口位置,隐隐约约也见裂痕。 尘烟遮挡住了视线,没有人看清楚叶无坷这一刀和李月间那一剑是如何交手的。 可少年胸口的起伏,虎口的裂痕,还是让人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这差距不是天赋,不是技巧,不是能力,不是勇气,只是积累。 李月间在二十几年前就已被内定为剑阁阁主的继承者,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已有超品之相。 两人之间唯一的差距,就是他多活了这二十几年。 “你很强,很好,找不出任何缺点。” 他身形慢慢往前压,左手向上扬起,右手的剑在胸前横过来,双腿一前一后,这姿势像是一只即将在河边飞跃而起的水鸟。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对你这个年纪的人用出这一剑,你无处不好,无处不强,刀在你手里都有了与剑争锋之势。” 李月间说:“可你下一剑必死。” “你也是。” 尘烟缓缓散去,劲气归于消弭。 “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很保守她也是,所以若不出意外她一生只有一位丈夫,我也就只有一个女婿。”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在尘烟散去的那一刻站在了叶无坷身边。 “这个世上的仇恨既然发生了就不该随随便便遗忘,我一直都愿意鼓励年轻人受了欺负就欺负回去有仇必报。” 儒雅的中年男人看着李月间。 “可小的打不过了老的就来欺负小的这种事就算冠以报仇之名我也看不起,你当他身后没有老的?” 第七百二十八章突然现身的超品们 “我知道你,你的楚皇剑并未大成。” 李月间看向杨悲。 “你在楚皇一脉中资质寻常,得楚皇剑也只是勉强入了超品。” 李月间道:“我有二十年未在江湖露面,可对于楚皇剑的事一直都很在意。” 杨悲被这句话逗笑了。 “楚皇一脉资质寻常的去做皇帝,资质不俗的去学剑法。” 他笑着说道:“我资质确实平庸,又不能去做皇帝又没法把剑术修至大成,所以只能在江湖上欺负欺负人,我的意思是,你认为的楚皇剑法天下无敌,其实只见识过我这样平庸之辈的楚皇剑法,你口中的所谓大成是你仰慕一生所想见的,可你却只是......勉强够格见我。” 叶无坷对岳父大人的剑法那是历来仰慕和敬佩的,可以说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连青龙苏入夜都说过,杨悲练剑相当于半路出家却能跻身超品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这种天才,在李月间嘴里就成了资质平庸。 他可能真的认为,楚皇剑之所以一直都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是因为楚皇一脉有层出不穷的绝高天赋的强者而不是楚皇剑法本身有多了不起。 其实想想这其中道理也简单,哪有能修成大河之剑这样的高手承认自己剑法不如人的。 他们宁可承认自身天赋远不及别人,也不会随随便便承认剑法上存在差距。 叶无坷和李月间不一样,他实在是太佩服岳父大人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岳父大人不仅仅在剑法上有超绝修为,在嘴炮上也是超品。 一句你也就勉强够格见到这样资质平庸的楚皇剑修,便让李月间破了个大防。 要不怎么说叶无坷的见识还是不够呢。 他以为岳父大人是嘴炮。 他并不知道岳父大人是实话实说。 人的见识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谁也不会从一出生就见识绝伦。 阅历这个东西,不走不看不经历不会天然出现。 叶无坷已是大宁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可他见识阅历还是不够高。 李月间此时的心态却已有了变化,杀叶无坷是为了给他儿子李彩篱报仇。 当杨悲出现之后,敏锐感觉到了威胁的李月间心中被勾起了对楚皇剑的挑战之意。 他一生最想做的就是挑战楚皇剑,就是要去证明一下剑阁的剑法比楚皇剑法一点儿都不差。 可就在他蓄力准备以大河之剑最强一势出手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阵奇怪的笛声。 他猛然回头,在他曾经站立过的那个高处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那笛声是他教的。 在听到笛声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出现:该回家了。 那三个家伙还小的时候每次跑出去玩都不知道自己算计好回家吃饭的时间,而他们的母亲又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所以李月间就告诉那三个小家伙,听到笛声就回家。 晏青禾从来都是最乖巧最懂事的那个,听到笛声之后总是会拉着晏白莲和晏彩篱往家跑。 而此时,是李月间听到笛声了。 他在犹豫。 此时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 一个是他一定要杀死的人,一个是他一定要挑战的人。 可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对他来说更重要。 沉默片刻后,他缓步后撤。 叶无坷则试探着问了岳父大人一句:“追不追?” 杨悲道:“小的打小的,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应该有几分把握,老的打老的是平分秋色,因为他说的没错,我确实资质平庸且勉强跻身超品。” 叶无坷:“所以不追?” 杨悲道:“不追,有人不想让我追。” 叶无坷懂了,现在露面出来的还不算大鱼,哪怕是晏青禾已经暴露身份,哪怕李月间也已经暴露身份,但依然不是那条要等出来的大鱼。 “这城里不止李月间一个超品。” 杨悲道:“但只有一个是站在你身边的。” 叶无坷:“那还追个屁。” 杨悲笑了。 对于这个女婿,他一开始当然不是很满意,跟着叶无坷一路向北追杀那个黑武世子后,也就是八分满意。 现在叶无坷这种反应,倒是让他对叶无坷的满意提升到了九分。 鹿跳关里不止有一个超品,但只有一个超品是在叶无坷身边的。 这句话之中有很多含义,妙就妙在叶无坷都懂。 此时在鹿跳关内有将近二十个国家的使团,其中是皇子或是世子带队来的占一半,其中国君亲自来的占四分之一,其中重臣带队来的占另外四分之一。 这些都是小国使团,可小国之内未必没有一根定海神针。 假如这些小国使团之内真的藏着一两个或许三四个超品强者,当他们意识到叶无坷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会选择帮谁? 这个时候,小聪明的人会认为趁机除掉叶无坷且还不暴露身份当然是最佳选择。 大宁死一个叶无坷,哪怕是对于已经准备臣服于大宁的人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有大智慧的人则会选择不出手,只是看着。 而最让人觉得不稳定的因素,则是突玉浑的使团内一定也有至少一个超品。 杨悲当然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李月间才不出手,而是他担心他在追杀李月间的时候有人趁机杀叶无坷。 这种随机出现的危险,其实比处心积虑的谋杀还要可怕。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和杨悲到底担心的是哪一方势力,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我与他在伯仲之间。” 杨悲此时在叶无坷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种程度的对手,我与他要想取胜都必须倾尽全力。” 叶无坷微微点头。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他已经察觉到还有其他超品强者在四周觊觎。” 所以叶无坷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您不出手,就没人能看破您的底细。” 杨悲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局的中心不在你这边,中心那边被引过去的超品有些多。” 叶无坷回答:“副都廷尉。” 杨悲又嗯了一声。 叶无坷想了想,又问了一声:“所以如果您出手的话,一定会有人趁机想除掉您和我,那我们这边呢?真的只有您一个超品?” 杨悲道:“我说过了,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个。” 叶无坷道:“明白。” 那就是不止一个。 猎人和猎物总是在不停的转换身份。 李月间在缓步退走,在出了门的那一刻突然加速飞身掠上高处。 他站在晏青禾身边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你感觉到了危险?” 晏青禾淡淡的回应了一句:“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在乎的人。” 说完后转身离开。 李月间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在他们两个走了的那一刻,这鹿跳关内有几处都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一处在突玉浑使团之内,一处在某个小国的使团之内,一处在叶无坷所在之地身后大概数十丈外的树上,一处在军中。 叶无坷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所以他在这一刻也明白了自己和超品之间的差距,因为在这至少四位超品散发气息之前他一位都没有感知到。 连他岳父大人出现之前,他也没有感知到。 大将军高真就在另外一边,在一座屋顶上迎风站立,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健硕魁梧的军中强者,两个人站在那已经有一会儿了。 如果来自突玉浑使团内的那个超品出手,必会被他们两个镇压。 当然,那个不知名的小国使团内藏身的超品强者如果也想试探试探,两个人一样会给予雷霆一击。 可气氛巧妙就在于,突玉浑使团内的那位朝廷和小国使团内的超品,与大将军高真和这位同样不知名的军中强者形成了掎角之势。 而那位藏身在叶无坷后边几十丈外高树上的人,也和杨悲与李月间形成了掎角之势。 小小一座鹿跳关已经如此复杂,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张汤四周又会是怎样的一种错综复杂。 突玉浑使团内,主使沿芒看向盘膝坐在院子里的那位已经不敢再穿白衣的老僧:“尊者,不能出手?” 老僧微微点头:“大宁的任何一位大将军,纵然没有超品修为可应该皆有超品气势,他们都是万人屠,不可小觑,更何况在那位大将军身边的人,深不可测。” 沿芒试探着问道:“尊者的意思是,大宁的这些大将军虽然没有超品强者的实力,可每一个,都可与超品一战,换句话说......曾有万人屠的大将军都抵得上一位超品?” 老僧点头:“必然。” 沿芒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那大宁的超品岂不是太多了些?” 老僧道:“中原气象,本就如此,不然天下之大,为何只有那里可称中原?” 沿芒想了想,点头:“所以老老实实的谈判?” 老僧道:“不是老老实实的谈判,是看看我们能接受几分屈辱。” 沿芒问:“可大弥禅宗之内白衣僧数百......” 老僧此时睁眼看向沿芒:“自家人是什么样子,自家人不清楚?” 沿芒随即不再多说什么。 而那个不知名的小国使团内,一位佩刀的武官缓缓的把手从刀柄上松开。 这个小国使团的主使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他是真的害怕这位定海神针真的拔刀。 “我们......我们只是来签订盟约的。” 主使胆战心惊的说道:“还请您按捺一下。” 看起来大概在差不多已快五十岁左右的武官点了点头,转身回去。 在这一刻主使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已是汗出如浆。 与此同时,在叶无坷背后几十丈外高树上的那位有超品气相的人转身飞掠出去。 人一走,锋芒顿消。 而在这一刻,趴在屋地上瑟瑟发抖的谢无章也才意识到,他也是汗出如浆,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湿透了。 虽然他不是习武之人,可他都能感觉到刚才自己已经在一张锋利无比的网里。 这张网一定是由极为绝世强者锋芒组成,一旦其中某个按捺不住了,这张网就会把人切成碎片,当然,被切成碎片的一定是他这个没资格但刚巧在网里的人。 叶无坷虽未入超品,但他应该具备在这张网里活下来的能力,谢无章没有,他很清楚自己没有。 他重重松一口气,感觉自己真的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又回来了。 除了谢天谢地之外,他也想不出还要谢谁。 院子里,杨悲转身看过去,后边的锋芒尽消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只是没有能察觉出来,这锋芒到底是从哪儿消的。 叶无坷也感觉到了岳父大人眼神里的疑惑,他也回头看过去。 他身后只有几间被剑气刀气切出来许多口子的房屋,房屋里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左都御史,那位离开的高手到底是什么倾向,已无迹可寻。 第七百二十九章父亲 突然就引起数位超品强者出手的局面似乎在李月间退走之后消失了,可鹿跳关里的情况却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现在已经有人在猜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鹿跳关里的超品剑客是不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 正因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导致了城中的局面险些失控。 也正是因为这个人,让突玉浑和那个无名小国使团内的超品强者突然就暴露出来。 别人不这么怀疑,在冷静下来突玉浑使团正使沿芒不得不这么怀疑。 他已经在想,莫非这又是叶无坷的阴谋诡计? 之前叶无坷对他施压的目的显然是为了除掉大弥禅宗,可他使团里就偏偏藏着一个大弥禅宗的高手。 如果叶无坷猜到了但没有证据,那经过这莫名其妙的一闹似乎就能证明了。 再想起来那位大将军高真和一位此前从未见过的军中武者在高处盯着突玉浑使团,沿芒背脊上就一阵阵发凉。 以大宁现在对大弥禅宗的态度,一旦证明了使团里藏着大弥禅宗的僧人那大宁马上就会动手。 哪怕要除掉一位超品境界的高手确实会有些棘手,大宁也不会因为棘手就不动手。 这可能是叶无坷对突玉浑人态度的又一次试探,当着正使的面击杀一位突玉浑的超品老僧,就看突玉浑使团如何反应。 如果就此忍了,那谈判的时候突玉浑人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虽然李月间的到来其实和突玉浑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沿芒不得不多想些。 越想越觉得这事必然是叶无坷的阴谋诡计,他就越是担忧起来。 而在那个无名小国的使团内,正使胆战心惊的请求那位武官不要再露面了。 那位武官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他解释说这只是一种本能反应。 当你的实力也到了这个境界之后,一旦察觉到四周出现了与你境界相当的人就会忍不住想出手。 因为世间这样的强者,实在是太少了。 鹿跳关弥漫在一种奇妙的氛围当中,尤其是突玉浑人变得疑神疑鬼。 可叶无坷一转头却发现老丈人不见了。 这位老人家......这位还没多老的老人家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几乎吓破了胆子的谢无章则在抓紧时间收拾行李,他一刻都不在这待下去了。 倒也不是大宁的左都御史有多胆小怕事,而是他担心自己成为对手手里的一张牌。 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要杀叶无坷,叶无坷解释说和域外的敌人没有太直接的联系可谢无章如何能放心? 他对叶无坷说,对你尚且敢直接出手,那对我呢? 我是大宁左都御史,正二品大员,一旦我落入对手手中成为要挟大宁的人质,对你谈判不利,对大宁不利。 叶无坷的意思是你大可放心。 谢无章问他说你有把握救我出来? 叶无坷说我只是坚信你有为大宁尽忠赴死的信念,你被抓就自己解决一下。 谢无章走的更快了。 与此同时,李月间和晏青禾也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鹿跳关。 依着李月间的想法他不会马上就走,他要为三子李彩篱报仇。 晏青禾脸色有些阴沉。 “你之所以还能走不是因为你震慑住了叶无坷和他背后的高手,只是因为鹿跳关现在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平衡。” 晏青禾一边走一边说道:“仇恨可以是你的目标甚至是你以后活下去的理由,但不能是我的。” 李月间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晏青禾会说出这么理智的话,理智到一点儿人情都没有。 “可他是你弟弟!” 晏青禾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住,他回头看向李月间:“他可以是我弟弟,也可以是为恢复大楚而献出生命的斗士。” 见李月间还要说话,晏青禾语气更加肃然起来。 “把他看做弟弟,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追求,此后的每一天都要为了替他报仇活着或许也要因为替他报仇而死去,那不是我现在要做的事,如果要做也是在以后。” 李月间突然之间就忍不住了:“你醒醒吧!你根本不是什么大楚的皇子你只是我的孩子!” 他喊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他怕晏青禾一下子接受不了。 那是一个已经将全部信念和未来都寄托在这个皇子身份上的孩子,一旦这个信念崩塌那他也就没有什么未来了。 所以在喊出之后李月间就在后悔,恨不得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再咽回嗓子里。 他紧张的看着晏青禾,他不想在晏青禾的眼神里看到失望和崩溃。 他没有看到这些,他只看到了平静。 他在这个孩子的眼神里和脸色上始终都能见到的平静,对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目标之外任何东西的到来和离开都不会有什么波澜的平静。 晏青禾就那么平静的看着李月间。 “我知道。” 他说。 李月间的脸色变了,眼神也变了。 晏青禾就那么平静的注视着他的父亲,看着他父亲的眼神和脸色变得扭曲起来。 “你知道?” 李月间的嗓音瞬间就变得沙哑起来。 “我知道。” 晏青禾的回答还是那么没有波澜。 “我当然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每一次在面前欲言又止的时候我都想告诉你这句话,我知道。” 晏青禾道:“你不会还以为我们兄弟两个为了恢复大楚在不停的努力是因为我们以为自己有皇子身份?是的,是因为我们有皇子身份,我们知道是假的,可我们需要这个身份。” “这个世上就是有那么多愚蠢的人,他们愚蠢到因为一个身份就愿意向你宣誓效忠,甚至愿意向你奉献他们的一切,包括生命......” “你难道还以为我们执迷于皇子身份是母亲的影响?” 晏青禾看着他父亲的眼神里终于不那么平静了,有了一丝丝感情。 可这一丝丝感情叫做:轻蔑。 “母亲告诉我们两个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就没相信,从开始就没信过。” 晏青禾道:“哪怕你为了配合她的谎言而开始故意吃肉喝酒让你看起来和我们两个越来越不像,但我们两个眉眼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你的样子。” “我们两个表现的相信了母亲的话只是在安慰她罢了,她带着唐门的使命接触杨竞不就是追求这样一个结果吗?” “她已经没有什么了,给她这个信念让她对未来有所期待......” 晏青禾道:“我以为你懂这个道理。” 李月间嗓音发颤着回答:“我不懂,我不懂你们两个明知道都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迷!” 晏青禾回答:“因为我想要啊。”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你也是强者,你是世间少见的超品境界强者,可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竟然想要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唐人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晏青禾道:“他问我,强者如果遵循别人定下的规则那还算强者吗?他问我,到底是强者制造规则是顺应天道还是强者甘于平凡才是顺应天道?” “我听闻......” 晏青禾道:“遥远草原上的狮群会有一位王者,它一定是狮群之中最强壮善战的雄狮,它成为狮王之后将拥有狮群的一切,包括所有母狮和其他雄狮的臣服。” “可是当其他雄狮有挑战它地位实力的时候,它就要面对挑战,要么击败挑战者继续做狮王要么战败不得不离开狮群自生自灭。” “人何尝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天空:“李叱因时势而成为大宁帝国的皇帝,他击败了旧楚那老迈的狮王而成为新的霸主。” 他指了指自己:“而我现在拥有了狮王后代的身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那些曾经忠于老狮王的狮子的追随和支持。” “我未必要战败李叱这头狮王而夺取整个中原这个狮群,我只需要在尽力削弱这个狮群之后在合适的地方统治属于我的狮群就够了。” “父亲,你真的以为我自不量力到想要争夺中原江山?想要与有着天道之力的皇帝比拼力气?” 他的视线从天空下来,看向已经失魂落魄的李月间。 “请你以后不要再破坏我的大计,如果你想为彩篱报仇那就等我完成我的大业之后。” 他说:“我不阻止你,只是希望你暂时离远些,离我远些。” 说完这句话晏青禾就迈步离开。 “我以为你来这是为他报仇的!” 李月间大声喊了一句。 晏青禾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来这只是因为这里有成为狮王而要走过的必经之路。” 李月间的眼睛微微发红:“真的连一点亲情都不顾了吗?” 晏青禾道:“你可以去顾及亲情......对了,我已经收到了白莲给我送的密信,母亲死了,死于廷尉府之手,当然也可能是别人杀了她而造出她死于廷尉府之手的假象。” “白莲和我不一样,他虽然选择了出家可却没能真正抛开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他一定会去杀张汤,你与其在这里想为你失去的儿子报仇不如追上去保护一下你下一个可能失去的儿子。” 李月间怒了:“你为什么不阻止?” 晏青禾回头:“因为我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愚蠢的人身上,他很愚蠢。” 李月间转身腾空而起。 晏青禾等李月间走了之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对不起,父亲......我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我如果不走完就会后悔一辈子。” 他转身走进一片林子,不久之后从林子里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韵味的中年妇人。 谁又能想到,他从唐人王身上还学到了几乎没有破绽的易容术。 唐人王是一个通晓天下万术的疯子,一个绝世的天才。 可在晏青禾眼里唐人王还是没有彻底抛开人间的七情六欲,空有绝强的本事却只没有更大的宏图。 唐人王活着,只是想杀了李叱。 而晏青禾活着,是想成为领袖。 当唐人王和晏青禾提及天道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想过,听了天道这两个字的少年会生出那么无穷的遐想以至于种下那么深的欲望之根。 不久之后,这个中年妇人就回到了鹿跳关内。 她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住下来,当天下午就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域人的密信。 与此同时,正在飞掠的李月间猛然止步。 他忽然发现正前方的高坡上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那应该已经等了他许久。 “你想完成没完成的比试?” 李月间眼神一凛:“我也正有此意!” 他长剑在手:“你想领教一下我大河之剑的剑势,我也想看看号称天下无敌的楚皇剑到底是哪里了不起。” 杨悲回头看向李月间:“我不想与你比试。” 李月间哼了一声:“你不想与我比试?你身上的战意已经出卖了你。” 杨悲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只是想杀你。” 李月间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自诩为正义人士的,也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一面?” 杨悲有些不解:“为什么你会胡言乱语?” 李月间:“我哪里胡言乱语了?你在鹿跳关里不动手还不是想装作大度?” 杨悲:“我在鹿跳关里不动手只是因为不想连累我的女婿,我没有必胜你的把握但又要有必杀你的决心,连累他我女儿会伤心。”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月间:“这和正义不正义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因为你想是杀他,还想杀我女儿,所以我就一定要杀你,不管我是不是正义的一方都要这样做,哪怕你是正义的那一方。” “我说过了,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只有一个女婿。” 他朝着李月间走去。 李月间深吸一口气:“明白了,这是两个父亲之间的决战,与其他事没有任何关系,不关乎什么宗门什么剑法,不关乎任何江湖事。” 杨悲在距离他一丈左右停下,双手抱拳:“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人,与儿女相比父亲之生死也不过尔尔。” 李月间抱拳回礼:“请。” 第七百三十章力大无穷 “人是真的不能有孩子。” 靠坐在一块岩石旁边,李月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嘴角滴下来的血已经把地面打湿了一片。 他卡着腿坐着,不知道是颈椎断了还是脊椎断了,身上的伤痛已经让他无法准确分辨出来到底哪里有伤,也无法分辨到底哪里没有伤。 “你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孩子的话,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李月间勉强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杨悲,那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比他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需要背靠一块岩石才能坐着,可头颅还是止不住的往下低。 杨悲靠着一棵大树坐着,嘴角滴下去的血已经把他月白色长衫的胸前染红了好大一片。 “母亲看起来是一个万能的人,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操持家,会照顾孩子,会观察他们的喜怒哀乐,会在第一时间给他们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李月间笑了笑,嘴角的血又开始往下滴了。 “父亲啊......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显得比母亲快些。” 他再次看向杨悲:“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任何身份能超过为孩子拼命的父亲。” 杨悲道:“还没拼掉呢。” 李月间嗯了一声:“是啊,还没拼掉呢......”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想到一件似乎无关的事。 杨悲的身份。 高清澄的身份世所共知,她是大楚皇族后裔。 所以杨悲应该有着养尊处优的身份,他是被大宁皇帝和皇后认可的人。 而李月间只是一个想做普通人也做了许多年普通人的人,在身份上来说与杨悲的差距有些大。 可是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不管健壮还是瘦弱。 父亲就是父亲,为孩子拼命这种事不分高低贵贱。 “如果我死在你手里,你会不会还要去杀了青禾白莲?” 李月间问。 杨悲道:“那要看他们是不是想杀清澄无坷。” 李月间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所以他笑着说道:“你很会给孩子取名字,清澄......清清白白干净纯澈,无坷也很好。” 杨悲:“夸一半就好,叶无坷的名字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哪怕是看名字,他们两个也是绝顶的般配。” 李月间咳嗽了几声。 杨悲说:“你给孩子取的名字也很好。” 李月间道:“可是他们没有理解我取的这三个名字是我的心愿......田有青禾,水有白莲,家有彩篱......”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我可能比你伤的重一些,你的楚皇剑果然没有修到大成......但我一定比你起来的快一些,因为......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 他想扶着岩石起身,牵动了浑身上下不知道多少处伤口于是他表情扭曲了,又在咳血了,他浑身都在颤抖,可他还是在起身,没有一丝退意。 不想坐回去,甚至连停一下都不想。 他只想趁着杨悲比他起身慢一些杀了那个可敬的父亲。 “小时候多好啊,他们会拉着你要抱抱,要骑大马,要转圈圈。” 李月间终于站了起来:“可是长大了就开始疏远了,我不明白为何孩子与母亲不会渐行渐远却总是会与父亲变得疏离。” “想不通,是我们自己的错吗?” 他看向杨悲:“尤其是男孩子,越长大越与父亲疏远,没什么话好说,还总是会嫌弃父亲......” 杨悲说:“我比你好些,我的是女儿。” 他摇头示意:“你最好别急着动,我不是没有起身快,而是我在调理,你动的太快不代表可以杀了我,相反还可能让你更快失去力气。” 李月间道:“我知道的,感觉到了,你的楚皇剑剑意太过霸道不讲理,剑意还在我的身体里冲撞,我不是觉得我比你恢复的快,而是我怕自己压不住多久。” “在你的剑意毁掉我五脏六腑之前......我得杀你。” 他一步一步挪向杨悲,他的步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脚底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地面,他的每一步都是蹭过去的。 他好像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可他身后留下的两道血迹却还没有三尺长。 “你不要再走了。” 杨悲还是在劝他。 “我的妻子曾经说过,如果我受了重伤不要逞强乱动,要捂住伤口尽量避免失血过多,要冷静的调理。” 他看着一步一步挪过来的李月间:“你现在如此逞强也许都走不到我身前,你已经没有内劲,只能靠兵器杀我,而你走过来后连兵器都未必拿的起来。” 李月间眼神飘忽,嘴角滴着血说道:“不要再多说了啊混蛋......你是在炫耀你有一个好孩子也有一个好妻子吗?” 他摇了摇头:“我都没有。” 他说:“所以我比你更坚定,你死了,你的孩子还有母亲,我死了,我的孩子什么都没了。” “你孩子的母亲会照顾好你的孩子,还可能会帮你的孩子欺负我的孩子......” 李月间的双目赤红赤红的。 “我得杀了你,我必须杀了你。” 杨悲道:“你这样走过来不可能杀了我,你坐下来缓缓调理压住剑意还有杀我的机会。” 李月间道:“我一开始以为你劝我是你怕死,后来以为你劝我是想激怒我,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是个坦荡磊落的人。” 他说:“可你不要再劝了。” 杨悲点了点头。 李月间忽然晃了一下,紧跟着就控制不住身形跌倒在地。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嘴里溢出来的血已经不单纯是血了,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快要......死了。” 李月间开始往前爬。 “你在那里不要动,我要过去杀你。” 杨悲缓缓呼吸:“我也在等着杀你,我不会动,我不动就能比你积蓄更多的力量,我比你杀我更有把握杀你。” 李月间道:“反正得死一个。” 他还在往前爬,他身后的两道血迹变成了一道血迹。 他终于爬到了距离杨悲没多远的地方,他想把右手的剑刺过去。 可他的右手已经提不起那把剑了。 他拼尽全力也只是把右手往前伸了伸,他的右臂有剑伤。 在犹豫片刻之后,李月间低头用牙齿咬住了剑柄。 他以爬行的姿态,嘴里咬着他的剑想把杨悲捅死。 杨悲并没有什么举动。 因为哪怕李月间已经往前挣扎了许久,可那把剑距离他依然还有一把剑的距离。 作为天下之间以剑入超品的强者,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一把剑有多长。 所以李月间还在继续发力,而杨悲还在继续蓄力。 嘴里叼着剑柄的李月间已经不能再说话,叼着剑柄的时候他嘴里的血开始混合着唾液一起往外淌。 很近了,他告诉自己很近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变形,变形到看起来像是一条奇奇怪怪的蛇。 剑最终也没能刺中杨悲,杨悲的蓄力也最终没能完成反击。 因为一个满头大汗浑身的衣服也被汗水泡透了的少年终于找到了这,他找了很多地方终于还是找到了这。 他先是将那把剑从李月间嘴里抽出来,李月间的眼神里随即充满了恨意。 可叶无坷没有趁机去杀了李月间,只是把剑放在他身边。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给杨悲喂了药之后弯腰将杨悲抱起来转身往回走。 李月间嘴里没有了剑可他也没有多少力气再说什么,然而他还是要说。 “你不能走,我们还没打完。” 他说。 杨悲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样把他当孩子一样抱着的叶无坷。 他没回答,可正是因为这一眼让李月间在最后的时刻破防。 哇的一声,李月间喷出来一口血。 两位父亲为了他们的孩子拼命,在故意远离了孩子在场的地方决斗。 可是其中一个人的孩子找到了这,抱起了受伤的那位父亲。 剩下的那个父亲,这次受伤的是心脉。 “你......” 李月间用最后的力气撑着身子起来,也只是勉强把胸前离开地面。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就是想大声的喊一句什么。 最终也没能喊出什么,他喷出了一口血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只是撑着自己让胸膛离开了地面而已,这个高度万万不该摔得很重。 可他真的摔的很重,重到已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叶无坷在这一刻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李月间,也是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杨悲微微点头。 他回头看向李月间,是因为杨悲拉了拉他的衣袖。 叶无坷把杨悲放下来,然后转身回到李月间身边。 李月间眼神都已经迷离起来,他看到了那个少年回来,他以为那少年是要杀他的,于是他拼了命的想再去抓住他的剑。 那只血糊糊的手距离他的剑可真近。 又那么远。 然而等了一会儿的李月间发现那少年只是站在那,并没有动手的意图。 “你在干什么?” 他问。 叶无坷回答:“等你死,把你埋了。” 李月间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嘲笑道:“这个时候还要装?” 叶无坷道:“我的眼力告诉我你马上就死了,我的家教告诉我应该让死去的人得到掩埋,最不体面的直接用黄土盖住尸体,也好过体面的暴尸荒野。” 李月间怔住。 隐隐约约的,他眼睛里看到的叶无坷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不,是另外三个模样。 一会儿是晏青禾的脸,一会儿是晏白莲的脸,一会儿是晏彩篱的脸。 不,他们不姓晏,他们姓李。 叶无坷没有看错,李月间很快就死了。 如果他不是一直试图先杀死杨悲的话,他按照杨悲的说法先试着调理一下压住剑意,那他可能会稍微活久一些。 人稍微活久一些不一定会有奇迹发生,可若不先活久一些更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杨悲和李月间的伤差不多,如果他也一直在动的话叶无坷那颗药也救不了他。 只是一个土坑,只是一堆黄土。 也许在此之后没有人知道这里埋着的是一位超品强者。 叶无坷再次把杨悲抱起来:“我有没有说过鹿跳关里局势很复杂,你露了面就不要乱走了。” 杨悲:“你说完了。” 叶无坷:“我说完的时候你答应的好好的,然后借口去茅厕人就不见了。” 杨悲笑起来,嘴角还带着血呢。 他说:“尿遁......古往今来屡试不爽。”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 “你还学会骗人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教训:“故意做了几个假的痕迹引我往南追你,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你这把年纪了怎么好意思用?” 杨悲:“成功了就是好把戏。” 叶无坷:“所以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杨悲:“你能不能闭嘴。” 叶无坷:“你能不能听话?” 杨悲:“我当儿子那会儿都没听过话,我都已经当爹了凭什么还要听话?” 这句话把叶无坷说的愣住了。 “平时在清澄面前你这也这么不好管吗?” “她不管我。” “那是她不对。” “啊?” 杨悲怔了一下:“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老人哪能不管呢?谁家的老人出去调皮捣蛋还不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被人嚼舌头根子,尤其是你这样的一眼看不出就出去闯祸,你怎么不学学别家的老人?” 杨悲:“?????” 叶无坷道:“好的不学坏学的倒是快,又是偷跑又是骗人,清澄以前管的不多那是她对你太纵容了,以后我管,你再骗人嘴给你打肿,再敢乱跑腿给你打折。” 杨悲不知不觉间又开始蓄力了。 这次蓄力好像是憋一个更大更大的大招出来。 “你还真沉。” 叶无坷说。 杨悲:“抱不动了就......” 叶无坷:“抱不动就背。” 杨悲怔住。 他忽然生出一股错觉。 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出去玩儿走不动路的清澄伸手让他抱抱,他就一直抱着清澄走,小清澄问他爹你还有力气吗,他说我当然有力气啊,我可是爹,爹力大无穷。 妻子说你就惯着她,这小胖墩儿一会儿抱着这么重一会儿你就没力气了,他说......没力气抱着我就背。 ...... ...... 【关于最近一个月更新错别字变多的问题稍作解释,因为十二月可能会排期做手术而我不想断更,所以这个月码字基本上只顾着码而没顾得上修改,十分抱歉,我在存稿到差不多够了后就会逐字逐句检查,再次道歉:对不起。】 第七百三十一章抉择处 李月间这样的超品强者哪怕已到油尽灯枯靠着意志也能挪到他想要去的地方,也要撑到他把那一剑捅出去,可他最后连续喷了两口血,就此气绝。 这是叶无坷和杨悲都没有来得及去想让李月间信念崩塌的到底是什么,他们也无暇去想。 李月间死于悲伤。 因为叶无坷来了。 晏青禾没来。 叶无坷不是杨悲的儿子,杨悲没有儿子。 李月间有,且刚刚分开不久。 那个已经身居正三品高位身上还有无比重要职责的紫袍少年,跑到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终于找到了他家里的长辈。 他可以不来,他甚至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来。 可他就是要来,哪怕跑死了也要找到杨悲在哪儿。 他是个晚辈,可他在疯狂寻找杨悲的时候和一不小心让孩子走失了的大人一样焦急一样恐慌。 晏青禾没来。 李月间临死之间脑子里都是这句话......青禾没来。 而杨悲拉了叶无坷一下示意他不要这么走了,叶无坷马上就能理解到岳父大人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杨悲似乎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对手。 明明是拼了命交锋的对手,明明是两个人必有一死的对手,可到现在为止,杨悲提不起对李月间的恨意。 “将来你也会成为父亲。” 杨悲忽然说了一声。 叶无坷这个混账东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余百岁说过的话,然后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了一下。 余百岁曾经站在台阶上,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做指点江山状给大奎二奎三奎上课。 当然,叶无坷不是想听这种课,他只是不小心听到的,绝非是故意为之。 那天,余百岁掐着腰说:“你们现在还不能理解,当你在背后驱使她们的那一刻,抓着她们的头发让她喊爹是一种什么心情,是一种什么享受。” 二奎当时说:“我大妹揍我的时候也这样,骑在我后背上揪着我的头发让我叫爹。” 余百岁说了一声滚。 二奎说你咋不信呢,大奎说是,你得信,我作证。 就莫名其妙的,叶无坷在听到岳父大人提到你将来也会成为父亲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余百岁的话。 于是他心里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尤其是见不得岳父大人的事。 最罪恶的是,他居然在这一刻也想到了高清澄。 “你在想什么?” 岳父大人此刻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连忙摇头:“当爹不急。” 杨悲道:“你们年纪还小,要孩子的事确实不着急,不过既然两情相悦定亲的事也就不要拖太久,等你忙完了会盟的事,清澄也忙完了案子的事,回长安后,请你阿爷做主,商量一下你们两个定亲的日子。” 叶无坷脸一瞬间就通红起来,而且抑制不住的心口开始狂跳。 他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高清澄凤冠霞帔的样子,脸微微发红的看着他。 杨悲感受到了这个少年的激动,心里有些喜悦。 做父亲的最怕女儿所托非人,他觉得自己运气好,清澄的运气也好,遇上了这样一个对的人。 “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才到长安不久,你家里就被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杨悲说到这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后来为什么提亲的人就不去了吗?” 叶无坷道:“大概是被阻止了?” 杨悲嗯了一声:“那天,小丫头忽然发了点小脾气,说了一句一群想押宝赌运的腌臜人跑去玷污人家清白,恶心。” 他笑道:“说这话的时候曹猎在场。” 叶无坷也笑了。 杨悲道:“我之所以提到这个也不只是因为提到你和清澄定亲偶然想起来,还因为......刚才我交手的那人是剑阁高手。” 叶无坷不笑了。 他依稀记得登门求亲的人之中,好像也有剑阁的人。 杨悲道:“当年蜀中有两大江湖势力,虽不至于在整个中原江湖称霸,但在蜀中,这两大江湖势力平分秋色,算共同统治蜀中江湖。” 叶无坷道:“唐门与剑阁。” 杨悲道:“当年楚皇杨竞最后退往蜀中,也不只是因为蜀中尚有一批楚军,还因为唐门与楚皇一脉,历来关系亲近。” 这些事叶无坷知道,叶无坷不知道的是其中缘故,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唐门对旧楚的忠诚一定有缘故。 杨悲便将唐门与楚皇一脉的关系,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叶无坷。 他是当年大楚战神武亲王的儿子,对杨家的事知道的自然要比别人清楚的多。 可即便如此,许多事也只有在成为楚皇之后才能知晓。 唐门和杨家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关联,杨悲知道的应该也不是全部。 “楚皇三剑是唐门打造。” 杨悲说道:“当年大楚开国时候,楚太祖皇帝麾下战将之一就是唐门老祖唐钝,立国之后,唐钝获封国公,领工部尚书。” “唐钝为大楚也算操劳一生,各地兴建的城池,边关的城防,水利的修建,以及后来兵部武工坊的建造,都是他亲自主导。” “可是在他晚年因为权势过大而被人嫉妒,再加上唐家在手脚上确实也有些不干净,结果被查办,按理说,以唐家贪墨的数量会死不少人。” “楚太祖皇帝念及唐钝旧功只是将他免职,就连唐家贪墨的银子都没有退回来,唐钝对太祖皇帝更为感恩戴德......” “之后唐家虽很少再有人做官,但唐家接连出了几位皇后,几位贵妃,唐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一直都在。” 叶无坷听到这点点头。 这些事是明面上的事,虽然旧楚已经不在了可要查到也非难事。 杨悲继续说道:“到大楚百年之后,权贵把持朝政皇权旁落,那些人对楚皇都没了敬畏,楚皇杨续怜决定秘密从唐门之中招募人手组建禁卫以防不测。” “之后他借助唐门之手除掉了一些试图谋逆的权臣,唐门辅佐了楚皇,楚皇对唐门的赏赐也足够丰厚,唐门因此而成为蜀中江湖霸主。” “从此之后,楚皇禁卫多出自唐门......杨竞逃亡蜀中时候他并不相信蜀中门阀,他更愿意相信唐门可以帮他复国。” “然而唐门再强也不过一江湖宗门而已,如何挡得住滔滔大势。” 杨悲道:“可正因为如此,唐门的人觉得对不起杨竞。” 叶无坷懂了。 所以后来曹猎才会不遗余力的要灭了唐门,所以张汤都亲自赶了过去。 杨悲道:“剑阁不一样,剑阁也有着旧楚门阀世家那两面押宝的陋习,但他们做事更隐晦,而且取舍极快。” “唐门覆灭之后,剑阁马上就宣誓对大宁效忠,然后派出大批弟子协助朝廷大军剿灭蜀中山匪。” “因有剑阁弟子协助,蜀中剿匪比预计的要顺利不少,剑阁的身份地位,也借此一跃而起。” “剑阁阁主更是做出离开蜀中的决定,将剑阁搬迁至京畿道,一是为了更靠近新朝权贵,二是表态,剑阁在京畿道,陛下龙威之下,以示剑阁清白忠诚。” “二十几年来,剑阁的弟子越发混杂,大概十年前开始,朝中勋贵子弟不知道怎么就都开始觉得以能成剑阁弟子为荣。” “大批的富贵子弟进入剑阁,哪怕只是做个挂名弟子对他们此后前程也有些裨益,对外一说曾在剑门修行,也不至于让人说是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叶无坷道:“这位剑阁阁主很懂得如何提升自己的地位和影响,也很懂得迎合朝中勋贵的心理。” 杨悲道:“所以如今剑阁隆盛而唐门覆灭。” “但刚才交手之际我忽然想到。” 杨悲沉声说道:“剑阁这种习惯了两面押宝的宗门,真的在暗中没有与......” 他刚要直接提到温贵妃三个字,又忍了一下。 “温贵妃?” 叶无坷倒是直接提了出来。 杨悲一笑,想着自己还不如年轻人坦荡。 于是继续说道:“我与张汤也曾聊过此事,张汤说廷尉府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断过对剑阁的监视。” 叶无坷道:“剑阁虽有两面押宝的惯例,但剑阁借大宁隆盛而隆盛,所以应该不会有任何对抗朝廷的举动,若有也不会是在中原之内。” 说到这,叶无坷自己微微出神。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不知道张汤那边怎么样了。” 杨悲眼神之中难免有些担忧,虽然他知道陛下一定安排了大批人手在张汤回京的路上沿途保护。 而且这个局,绝非全都是对手布置,张汤那个老狐狸...... 想到这,杨悲忽然问了一句:“当年唐人王被囚禁的事二十年都没有露出来,此时露了,张汤不得不离开京城处置,又不得不回京请罪......” 叶无坷道:“一来一回,就给了长安城里某些不安分的人以时机。” “是谁呢?” 杨悲微微皱眉:“徐绩么?” 徐绩也在发愁。 在他那间巨大的书房内,原本每日都挤满了人,可今日,徐绩以身体欠佳为由让各部办事的官员不必来他府里。 这里就显得无比空荡,空荡到让人觉得有些心慌。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连近侍都不让进门。 他的书桌正对着那张巨大的条案,条案正中是镂空雕刻出来的千里江山图。 往日徐绩里的表现让人觉得他似乎喜欢那种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喜欢在万众面前发号施令的快意。 可徐绩喜欢独处,他一直都喜欢独处。 唯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会做出判断,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抉择,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都可能导致他的人生结局走向不同。 上山的人沉迷于沿途的风景,沉迷于登高的喜悦,沉迷于凌绝顶的畅然。 而下山的人,只想在下山的时候尽快到达山底,在下山的路上不要有什么磕磕绊绊,那两条已经不再年轻不再结实的腿不要那么颤,就足够了。 他自己也清楚,摆在他面前的路不多。 要么服从陛下的安排,那是陛下早就已经暗示过无数次的安排,可这条路最终也是绝路,太子即位之后绝不会放过他。 要么就拼了。 根本没有什么上中下三策,只有两策。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块纸张的灰烬,那是他刚刚看过之后焚烧的密信。 张汤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马上就进京畿道。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便是这巨大转折的关键处。 能让他下山的只有陛下。 可不是当今陛下。 也不是将来要即位的太子。 不知道就这样沉思了多久,徐绩将所有思路都重新理了一遍确定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他咳嗽了几声,门外的侍女推门而入。 侍女詹小楼俯身:“相爷。” 徐绩微微点头:“去送个信吧,可以办。” 只这三个字。 詹小楼马上转身出去,脚步略微有些急切。 与此同时,后宫。 温贵妃斜靠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外边已经逐渐萧瑟起来的深秋景象,她如以往一样懒散且颓废。 她好像是一只已经习惯了这样慵懒的无所事事的只追求阳光温暖的猫,离开了这窗口她就会被关进笼子。 “贵妃。” 近身侍女走到她身边,俯身说道:“刚刚有消息说,徐相那边已经把人安排出去了。” 温贵妃没有回应,眼神依然停留在外边的秋色之中。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队疾驰的骑士从官道上带着飞扬的尘土追上了车队。 也许是因为他们打着御史左台的旗号所以才没有被廷尉府在远处拦截,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直接靠近张汤的车马。 左台行使侯参剑追上之后就断喝一声:“前边的车马停下!御史左台奉旨办案!” 第七百三十二章小交锋 侯参剑断喝一声之后,立马就感受到了来自廷尉府众人视线的压迫感。 按理说,御史左台的地位其实略高于廷尉府,左都御史的官职是正二品,而张汤这个副都廷尉只是正三品。 可实际上御史台的人这些年来就没办过一个什么正经案子,始终都是从廷尉府的牙缝里捡口吃的似的。 而上次因为叶无坷的事,御史右台几乎被连锅端了,牵连着左台的人在廷尉府面前也觉得低人一等。 现在侯参剑这一声断喝,未必不是发泄情绪。 可他终究不是个莽夫,喊了一嗓子之后就立刻下马,一路小跑着到了张汤的马车旁边,俯身行礼:“下官左台行使侯参剑,见过国公。” 他这话说的取巧,没称呼副都廷尉而是称呼了一声国公。 张汤在马车里应了一声:“侯行使拦下车马是有公务?” 侯参剑道:“左台奉旨调查......调查国公当年或有违纪的案子,下官追上来,只是想当面问国公几句话。” 这句话说的不管在用词还是语气上,他都没敢有丝毫的生硬。 可即便如此,他已经感受到四周廷尉的眼神越发不善。 有廷尉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似乎下一息就能出刀将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左台混账剁了。 对于御史台来说,之前叶无坷以廷尉身份将御史右台几乎连根拔起是连带着的羞辱,对于廷尉来说,区区一个行使就敢用这样的方式阻拦副都廷尉回京车马也是羞辱。 “既是公务,便不请你上车来了。” 张汤缓缓道:“我下车与你谈。” 侯参剑松了口气,俯身回应道:“多谢国公。” 车门打开,张汤先是看了侯参剑一眼:“都御史怎么没来?” 侯参剑想了想后解释道:“都御史大人还在鹿跳关,有些事关国公您的证据是都御史在亲自整理,他奉旨查案,务求公正仔细,所以证据上的事,都由都御史亲自操办。” 张汤嗯了一声,下车后说道:“公务事不该有什么遮掩,你就在此处问。”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没有什么可以藏私的地方,大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 可是侯参剑的压力一瞬间就上来了,当着这么多廷尉的面问张汤问题,稍有不慎,便有众怒。 “是有几句话代都御史问国公。” 侯参剑此时直起身子,语气肃然问道:“查明在通崃县有一密室或曾囚禁蜀中唐门门主唐人王,其中有书信疑似国公亲笔,请问......” “是。” 张汤的回答让侯参剑骤然一愣。 “是?” 侯参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想到张汤竟然连一句推诿和解释都没有。 张汤道:“此事我已经写明认罪奏折先送往长安,应该已经呈递给陛下了。” 这话说的,让侯参剑一时之间不知道下一句该问什么。 张汤却温和的看着他,见他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于是微笑提醒:“都御史让你来问我的,应该不只是这一句话。” 侯参剑犹豫片刻后又问道:“除去唐人王之外,国公在执掌廷尉府期间是否还有......” “有。” 张汤回答道:“如唐人王这样本该处死却被我秘密囚禁的罪犯一共有四人,暗中辗转九处囚禁,我也都已在奏折上写明,回头请陛下派人送到左台,侯行使即可观看。” 侯参剑咽了口吐沫,显然又犹豫了片刻。 但很快,他像是鼓足了勇气。 “请问国公,这些违法违纪之事是国公您自作主张,还是受什么人指使?” 刷刷几声,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有廷尉抽刀。 有人怒斥:“你是在映射陛下还是映射皇后!” 侯参剑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干脆大声说道:“我是奉旨查案,当然不会映射陛下与皇后,我只是问我该问的事,还请国公正面回答。” 张汤回答:“没有,这些事不牵连任何人,是我自作主张。” 侯参剑回头招手,一名左台律卫上前递给他一个袋子。 他从牛皮袋子里抽出一张纸展示给张汤:“在国公老家旧宅之中搜出一些来往书信,经过笔迹比对应该是国公亲笔。” “这些书信之中提到,有人要求国公将一些旧案牵扯到二皇子身上,不知国公,是否还记得?” “大胆!” 两名站在张汤身边的廷尉同时跨步。 其中一人怒道:“竟敢诬陷副都廷尉,你可知道是何等后果!” 侯参剑这个人,越是遇到这样的态度他反而越是硬气起来。 “请国公正面回答!” 张汤示意手下人退后。 他看着侯参剑的眼睛说道:“若候行使手中已有实据,可在回到长安之后以左台公文形式提审我,另外,也可请旨三堂会审。” 侯参剑道:“按照大宁律法,御史左台有监察朝中百官职权,一旦有罪证,左台可将正三品之下官员直接请到台狱问案,国公虽领正二品俸禄,但官位实为三品,所以......” 张汤点了点头:“我知道,当初左台该有什么权限是我参与议定。” 侯参剑道:“所以下官斗胆,请国公回京之后直接到左台受审。” 此时此刻,廷尉都忍不住了。 不少人已经围了过来,而左台那些律卫被逼得不得不步步退后。 “国公!” 侯参剑大声说道:“请约束你的部下,难道要公然对抗左台查案?!” 张汤问:“你可有车马?” 侯参剑一愣。 张汤道:“我身体不好无法骑马,你若有车马,我可直接上你的车马跟你回京。” 侯参剑脸色竟然有些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有发不出去的火气还是就莫名其妙觉得憋屈。 张汤在他面前没有丝毫飞扬跋扈的态度,甚至温和客气的接受了他所有的要求。 偏偏他就觉得,自己窝着火。 “国公,按照律法,若在台狱受审期间国公蓄意隐瞒,对抗问供,左台有对国公行使问供手段的权力。” “狂妄!” 一名千办跨步向前:“我看是你有意诬陷副都廷尉,你怕不是黑武人的谍子?!” 侯参剑终于找到了发火的理由,他马上朝着这名千办吼道:“廷尉府历来都是这样随意给人扣上通敌罪名,然后处以私刑的吗!” 张汤却笑了:“候行使,是想逼廷尉府的人对你动手然后方便给我扣上个更大的帽子?” 侯参剑怒道:“当然不是,是廷尉府的人抽刀在前!” 张汤嗯了一声后微笑着说道:“谢都御史教出来的人不该用这么粗糙的法子,你是从右台调入左台的人,右台之前通敌叛国者不少,皆是被廷尉府收押审问定罪。”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直视着侯参剑的眼睛:“你是想查我的案子,还是想为右台那些被定下通敌叛国之罪的人出气?” 侯参剑脸色更红:“国公不要胡说!你这是乱扣罪名!” 张汤道:“你在右台时候是江湖身份,将你引入右台的人如今已因通敌之罪处死,这个人对你来说算有知遇之恩,这些话没有错吧。” 侯参剑道:“我早已调入左台,与国公说的那些通敌叛国的罪人并无牵连。” 张汤往后伸手,一名贴身近卫也递过来一个牛皮袋子。 他将袋子打开,从里边抽出来一张纸看了看:“你在长安城里居住的房子是右台当年分的,按你当年在右台的职位和功劳不可能会有这样待遇。” “哪怕你已调入左台,右台还一直按照你本应领取的双份俸禄给你发放,这些俸禄,你全都照收不误。” 侯参剑的脸色更红了。 张汤道:“不解释?” 侯参剑道:“国公涉案,已无资格......” 张汤道:“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是看陛下旨意,我回京之后是否被罢免副都廷尉之职尚未定数,是谁告诉你,我没有资格继续查案?” 这位身体不好的国公爷,再次缓步向前:“是有人授意你挑起廷尉府愤怒,有人授意你引廷尉对你动手,有人授意你激怒我造成对抗圣旨之象,还是有人授意你半路将我拦截之后就扣押下来不准再与任何人接触?” 侯参剑连退几步。 他脸色变幻不停。 张汤笑道:“我可以跟你走,未定罪之前我依然是廷尉府的副都廷尉,你若备下车马,我随你上车就是,你也可以跟我走,你或许跟通敌叛国的罪人有所往来,你若没有车马,我可为你备下。” 不等侯参剑说话,张汤继续发问。 “按照左台的规矩,被左台请到台狱调查的官员未定罪之前也有礼遇,若对三品大员动刑需请示陛下,若对有勋爵在身的官员审问,也需请示陛下。” “正三品以上官员受询之时需有都御史在场,受刑之时需有都御史以及大理寺官员在场,若有必要,要有陛下派来的钦差在场。” 他看着侯参剑:“记得吗?” 侯参剑张了张嘴。 张汤道:“我记得,因为这一条是我写进去的。” 他语气依然温和:“其实这些话我本不该亲自和你说,你官职低微原本也不该听到我亲口说这些,不过既然你有勇气追来拦截我的车马,我便亲自教教你办案的规矩。” “你现在手中的并不算证据,我没认罪,书信尚未由多方鉴定真伪,与我来往书信的人身份没有查明,这可以算疑证,不能算实证。” “而我手里关于你的东西不是疑证是实证,廷尉府奉旨查办一切涉及叛国之徒,你不能用疑罪查我对我用刑甚至逼问,我可以用实证将你下狱。” “御史左台的台狱我肯定要去,请罪的奏折都已呈递陛下,该配合左台的,我纵然不是国公不是副都廷尉只是大宁普通百姓,也该配合调查。” “但那是后话,廷尉府的昭狱......你现在就可以进。” 张汤问:“你本意是想逼迫廷尉向你动手,现在我给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不用你逼迫,廷尉现在就可拿你。” 侯参剑的脸已经不是红了,而是青一阵紫一阵。 “张汤!” 这个人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他大声直呼了张汤的姓名:“你不只是涉嫌勾结谋逆之人,更涉嫌构陷皇子,我以御史左台名义查你,你却反而诬陷我通敌叛国!” 张汤就那么温和的看着他,越是这样温和侯参剑的不理智就越发显得暴躁。 “来人,把张汤拿下!” 侯参剑忽然喊了一声。 他身后的律卫都没敢动,廷尉倒是步步紧逼。 侯参剑立刻喊道:“廷尉府的人要抢夺他们构陷二皇子的罪证,你们保护好证据!” 廷尉府的人看他的时候,一脸鄙夷。 侯参剑刚要继续说话,远处又有人纵马而来。 御史左台行使钧既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还离着很远就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副都廷尉还请恕罪!” 这一句还请恕罪,让张汤嘴角微扬。 这就说明,这迟迟赶来的另一位行使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追来的。 若非已经明明白白侯参剑做了些什么,明白侯参剑此时处境,这句恕罪,是万万喊不出口的。 钧既为冲到近前,俯身行礼:“副都廷尉恕罪,候行使确实鲁莽了,我代都御史向您请罪。” 他瞪了侯参剑一眼,然后连忙解释道:“确实是有些证据,只是不方便提前透露。” 他身子压的极低:“请副都廷尉海涵,侯行使鲁莽之罪都御史必会惩治,但请副都廷尉看在国法森严,请回长安之后,允许我左台登门向您问一些事。” 张汤问:“不是入台狱?” 钧既为连忙道:“不是不是。” 张汤又道:“证据确凿,我该进台狱的。” 钧既为:“可以......可以不去。” 张汤忽然笑了:“就是说,你手里比他手里多了些实据?证明我陷害二皇子的实据?” 钧既为脸色也不好看,侯参剑都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张汤随意一摆手:“我进不进台狱回长安后自有旨意,但侯参剑涉嫌通敌......拿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风雨已来 眼见着侯参剑被一众廷尉围起来,钧既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张汤显然是不想给左台任何颜面,不管左台以后如何待他,今日这先不给张汤颜面的后生晚辈,张汤是拿定了。 “副都廷尉还请息怒。” 钧既为尽力平和的劝说道:“侯行使是奉命前来问话,他虽是代表都御史大人来,但他做事鲁莽却非都御史大人本意。” “侯行使此番前来也是想为副都廷尉洗清冤屈,是想为朝廷出力,副都廷尉若是此时把他拿了,难免会被人说是......” 张汤问:“说是什么?” 钧既为道:“此时副都廷尉被查,却将要查您的人抓了,这事若是在朝廷里传扬,怕是会说副都廷尉假公济私。” 张汤道:“你用了假公济私四个字,用的很好,我以为你会用仗势欺人这四个字。” 钧既为连忙俯身道:“下官不敢。” 张汤看着钧既为说道:“你们左台查你们该查的案子,廷尉府查廷尉府该查的案子,待回京之后,你可将我带至左台问话,我不会说你左台假公济私。” 钧既为听到这句话就明白,侯参剑是说什么也保不下来了。 所以只能转身看向侯参剑道:“你自己身上的事被廷尉府调查,我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你随副都廷尉回去,该怎么解释怎么解释。” 侯参剑怒道:“我有什么可解释的?!那些东西都是御史台给我的奖赏,哪一件没有登记入册!张汤分明就是想借机打压我打压左台,分明就是想以此来抗拒调查。” “你闭嘴!” 钧既为道:“不管怎么说,副都廷尉执掌廷尉府多年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人,你干净就是干净,不干净就是不干净,随副都廷尉回去查明即可,难道你觉得副都廷尉真的会假公济私?!” 这句话说的,和骂人几乎没有区别。 张汤倒是不在意,但他也不会忍着。 他问:“钧行使是在暗示他什么?” 钧既为连忙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让他理智些。” 张汤道:“我很喜欢你刚才说的话......廷尉府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人。” 钧既为俯身:“下官明白......” 话未说完就听到张汤语气平静的接着说了一句。 “进廷尉府昭狱的,也从来都没有一个冤枉的。” 说完这句话张汤转身:“按照正常规矩传唤,不可动粗......廷尉府的规矩是只要被传唤的人不反抗,就不可动用武力。” 侯参剑显然怒气更重,这个江湖出身的人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了。 钧既为一把将他拉住:“你最好还是忍一忍,不要因你一人之事破坏了都御史的大事。” 侯参剑显然是对谢无章无比敬重,也因为这句话而冷静下来些。 “随副都廷尉回去。” 钧既为道:“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干净的就是干净的。” 侯参剑深吸一口气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之后将我的事如实告知都御史。” 钧既为叹道:“若非都御史太了解你的性情让我追来,今日你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收场。” 侯参剑又怒了:“我为大宁查案,我为陛下效力,难道我还怕了谁?我管他是什么国公是什么勋贵,只要犯了案就要被查!” 钧既为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把他嘴巴堵住。 “不许再多说了。” 他又劝了几句,随即下令左台律卫全都后撤。 一群人看着侯参剑被廷尉带上马车,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明明他们是追上来查张汤的,突然之间他们的行使大人却被扣下带回去调查。 如此反转,让左台的人哪能不觉得憋屈。 站在众人前边的钧既为看着张汤的车队远去,一直到队伍消失在视线之内。 也是在这个时候,钧既为的嘴角忽然往上勾了勾。 他嘴角微动,无声的说了几句什么。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善用这人......为止下。” 低吟了这几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钧既为转身:“咱们走吧。” 几天后,长安城。 风风雨雨。 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安城里的人不管是高官还是百姓,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夫,都听到了关于张汤的传闻。 说张汤在回京的路上被御史左台的人拦截,因为御史左台已经查到了张汤可能犯了大案的证据。 而张汤竟然飞扬跋扈到当时就下令将御史左台的行使抓了,而且还反扣了那位行使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件事在长安城里发酵起来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几乎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说。 有人相信张汤是无辜的,已经执掌大宁廷尉府二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会犯错? 怎么可能去和叛国者勾结? 还有人说这种事谁也不能武断,张汤虽然是副都廷尉,可正因为他有这个身份在,谁还会怀疑他会不会做违法乱纪之事? 相对来说,没读过什么书的百姓们,不管是男人还是妇人,不管是少年还是老者,哪怕就是平日里提到张汤也会有些心惊胆颤的泼皮无赖,也不相信张汤会做出对不起大宁的事。 反倒是不少读书人都觉得,张汤这种人可能以前就是演戏演的好。 但不可否认的事,这件事已经盖过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直接就成了长安城里的第一大事。 之前关于大宁南疆狼猿在鹿跳关全歼突玉浑二十万大军的捷报,似乎都没有张汤这事传的深远。 而且捷报这件事的热度,迅速就被张汤可能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错事压了下去。 这件很大很大的错事是......诬陷二皇子。 这个时候的读书人,已经满脑子都是阴谋论了。 有人说,张汤为什么一反常态? 左台的人来调查他,他若是心里没有鬼,为何会勃然大怒把左台行使都给抓了?还要说人家通敌叛国? 这分明就是因为张汤被人戳中要害了。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张汤看到御史左台的人直接拿出证据的那一刻人就慌了。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为了让御史左台不敢查他所以才把左台行使抓了。 更有甚者,已经在按照事情发生的轨迹在往更阴谋论的方向推测。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张汤为什么要陷害二皇子? 寻常百姓就算想往阴谋论上推测,又能推测到什么地步? 他们大多数只是当个热闹听,都只是觉得这事未免有些过于劲爆。 可读书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推测其阴谋论来比让他们写策论要厉害的多。 短短一两日,长安城之中的阴谋论多到已经控制不住的地步。 而阴谋论的最终指向......太子殿下。 谁都知道张汤是最大的太子党,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 张汤从来都不遮掩也不避讳自己支持太子,他也从来都不遮掩也不避讳他对太子殿下的钦佩。 所以有人推测,虽然看起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二皇子也一样优秀啊。 陛下现在春秋鼎盛,太子就算再优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继承皇位的。 在之后的几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中,谁能确保二皇子不会优秀到超越太子殿下? 陛下向来唯贤用人,万一将来觉得二皇子更适合继承皇位呢? 作为最坚固的太子党,张汤难道不担忧? 这些揣摩阴谋论的人,还把之前发生的事串联起来了。 有人说,你们想想,太子殿下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完全销声匿迹了一样根本不知道他为大宁做过些什么。 再看二皇子,先是率军在漠北一举击溃了可能对大宁形成威胁的叛军,紧跟着又率军出现在西疆,一口气将西域人打的抬不起头。 二皇子为人低调谦逊,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争夺皇位的事。 但正因为他自身过于优秀,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担忧。 当然,也可能不是太子殿下的担忧,而是张汤等一众太子党的担忧。 他们这些太子党,个人荣辱乃至于家族荣辱都系于太子一身。 一旦二皇子真的可能超越太子,他们当然坐不住。 当阴谋论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又有新的证据出现了。 有人说,张汤这些年其实一点都不干净,别说他敢瞒着太子殿下做什么事,他甚至敢瞒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些丑事。 因为御史左台已经查明,陛下当初严令处死的一些人实则被张汤暗中囚禁起来。 因为这些人手里掌握着大量的秘密和财富,张汤囚禁他们之后逼迫其交出秘密和财富进而中饱私囊。 还有人说,张汤做这种事不是一件两件,你们表面上看起来他正大光明,实则暗地里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多如牛毛。 整个长安城,瞬间就被这些阴谋论充斥满了大街小巷。 以至于就连本不关心这些,本不会想到什么阴谋论的寻常百姓也开始大说特殊。 其中一部分人是带了这个节奏,而另外一部分,是另外更大的一部分人,则成了无偿的推动者。 这些事在张汤还没有到长安之前,已经在长安城内掀起风雨。 就连长安城内本最思想干净的雁塔书院内,都因为这件事形成了两个派系。 当雁塔书院里的人都开始卷入这场舆论之战,其实事情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超所有人看到的那些。 一部分坚决认为张汤不可能做出陷害二皇子的事,他才是被人陷害的那个,要说阴谋论,难道这事和二皇子无关?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张汤在暗地里做一些见得不光的但确实是维护太子殿下的事,并非没有什么可能。 他们坚信,张汤就是做这个的。 因为舆论实在有些大,把一些原本平静隐居的人都给炸了出来。 前几日才刚刚回到长安探亲的书院传奇先生燕青之敲开了书院院长的屋门,在两人对视一眼的时候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些许担忧。 燕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回长安了,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太子殿下邀请。 朝中一直都在猜测能胜任东宫詹事的人是谁,却没有人想到太子殿下早就已经和燕先生书信往来许久。 燕青之当年是在冀州四页书院教授课业,实则算是当今陛下的授业先生。 所以没有人可以否认燕青之帝师的身份。 若他进东宫绝不可能是单纯的东宫詹事,以他身份地位,以他学识能力,以他功勋爵禄,十之七八有太子太师之位。 若真如此,燕先生就实有两代帝师之名。 此时此刻,这位受邀回京的先生脸色稍显有些疲惫。 “先生。” 燕青之俯身向高院长行礼。 他在四页书院的时候是陛下的先生,而高院长则是他的先生。 当然,在高院长的诸多弟子之中燕先生从来都不是以规矩听话而出名的那个,他是高院长诸多弟子之中极少数不听话的弟子之中的翘楚。 “是因为张汤的事来找我?” 高院长先问了一声。 燕青之点头:“不能不忧心......我几日前到长安还没有此事的任何传闻,短短几日满城风雨,要说没人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高院长道:“读书人都喜欢议论事,历来都是双刃剑。” 燕青之:“先生是读书人的领袖......” 高院长不等他说完就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想把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扣在我头上?” 他示意燕青之坐下:“如今读书人的领袖可不是读书人之中的大学问者,而是读书人之中官位最高的。” 燕青之感慨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事情传扬的速度如此之快,没有大能力者在背后鼓风万万是做不到的。” 他给高院长一边添茶一边说道:“张汤虽在风暴眼里可只是他们的试探,他们归根结底还是要往太子殿下身上泼脏水。” 高院长微微颔首:“左台这一手,倒是不该。” 燕青之因为这句话微微有些变色。 第七百三十四章张汤的布局? “弟子们不敢妄议皇子。” 燕青之看向高院长道:“可对张汤的态度弟子们分做两端如此分明,实则便是对皇子的揣摩。” 他眼神之中,担忧愈重。 “大宁风气开放,陛下也曾不止一次说过许人说话,雁塔书院的弟子,历来也是许人说话尺度的量尺。” “如今因为张汤的事不少弟子已经无心学业,有此话题必会引起争辩......” 燕青之道:“若再不加以疏导,怕是连书院里都要分出个派系来了。” 高院长道:“陛下若听了你的话,心里也会有些安慰,你刚才说的是疏导而非让他们不说话,这样很好。” 他起身道:“既然书院弟子都想说话,那就让他们敞开说。” 高院长走到窗口:“就到四海堂那边,那里地势开阔足够大,让想说话的弟子们都去,告诉他们不要不敢说也不要在背地里说,想说什么就当面说出来,不同认知的人就要有争论。” 他回头看向燕青之:“你主持。” 燕青之忍不住有些苦笑:“先生喜欢把不好办的事让我去办。” 高院长道:“你去他们都未必敢说话,我去他们就更不敢说了。” 燕青之点了点头:“不过,若只我去难免会让弟子们觉得书院本身就有偏颇,是院长大人用我来压一压他们的言论,我看......请徐相来与我一同主持更好些。” 高院长忍不住笑出声:“所以,不好办的事交给你办就对了。” 他看着窗外说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让徐相多听听,将来陛下问起来,徐相也不能说他没听到。” 燕青之道:“我让人去送个请帖。” 高院长道:“你身份是够了,徐相看了你的请帖断然不会假装没看到,可他多半会说没空,身子不好,毕竟他已经身子不好有几天了。” 燕青之道:“在有传闻之前徐相身子突然就不好了,不愧是宰相之才,连身子不好都那么合时机。” 高院长道:“主持的事你去,请帖我写。” 他回头看向燕青之:“你亲自持我的请帖去,坐我的车。” 燕青之俯身:“先生真的是......不减当年。” 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规矩,也不是这么委婉。 当年他和老院长吵架的时候,在不减当年这四个字前边可还有两个字呢。 银币。 当年老院长在楚国都城大兴任职的时候,没几个人能在他的手段下安然无恙。 所以燕青之总说老院长后来在冀州四页书院连回护弟子这种事都不敢做的直截了当,总是喜欢阴人。 或许是因为不减当年这四个字勾起了老院长的回忆,于是他微笑着说了一声:“滚。” 燕青之说了一声遵师命。 徐绩真是真的算好了时间,他病的不早不晚偏偏就在长安满城风雨之前。 而且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一切公务事也都推了。 相府的门接连数日都没有开过,所以要说他对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完全不知情也当然有道理。 等到时机成熟他身子也恰好就好转了,回到朝堂上的时候,陛下若问他怎么看,他可以说臣不知道所以先听听。 高院长一封请帖,还是燕青之亲自登门。 别人敲不开的相府大门,就不可能在这样的人拿着这样的请帖面前还敲不开。 徐相既然要推动这长安城里的风雨,那就该好好听听这风言风语好好看看这大雨滂沱。 所以当燕青之把高院长的意思说了一遍,把请帖递到徐绩手里的时候,徐绩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高院长真是老银币之中的老银币。 他想假装不知道,那高院长就把他拉到说话声音最大的书生面前仔细听。 “这......如此没有实据的话怎么能放任书院弟子议论?” 徐绩脸色肃然的说道:“这件事我看还需商榷,涉及的不只是张汤这样的国之功勋,更涉及到两位皇子,一旦书院弟子有什么过激之举,传扬出去对院长大人也不......” “院长不怕。” 燕青之微笑着说道:“我来之前院长大人就仔细交代,他说书生之气该是天下风气之首,书生言语该是天下言路之首,徐相如今是读书人的领袖,该对读书人所思所想多有指点。” 徐绩心说他妈的。 让我听我不想听的也就罢了,还想让我指点? 我指点什么? 指点阴谋二皇子的人还是指点阴谋太子殿下的人? 指点来指点去,他在雁塔书院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来都可能成为他的罪证。 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想不承认都不行。 徐绩装作沉思片刻后说道:“虽是开言路的好事,更是院长大人的开明之举,但此举不该如此不经准备就贸然开始,我看......” “院长大人已经进宫请示陛下去了。” 燕青之微笑着说道:“他的意思是,也想请陛下和朝中百官都到四海堂来听听。” 徐绩又暗道一声他妈的。 明明是绝对不能上台面的事,非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着拒绝,燕青之接下来的话让他在心里连道了三声他妈的。 “院长大人的意思是,趁着二皇子刚好也在长安,请他和太子殿下一道去书院听听也好。” 燕青之道:“这种搬弄是非影响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兄亲弟恭的言论,在两位殿下面前足可不攻自破。” 他微笑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应该是不会拒绝院长大人,就算陛下不会亲至,两位殿下也会到书院去......说不得,还会邀请一些长安名流一起到场。” 徐绩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唔......” 燕青之道:“明日张汤回京,不如请他一起?” 徐绩笑了笑:“倒也......不错。” 燕青之见徐绩没有继续拒绝,于是很识趣的起身道:“徐相身子尚未大好我也就不多打扰,你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四海堂辩论,徐相就当是散心。” 徐绩:“确实也是少见的机会......” 燕青之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此告辞。 徐绩亲自送到府门口才回,一进屋就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揉起了太阳穴。 “难缠是难缠了些,不过舆论已成。” 徐绩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忽然感受到了指尖的温润。 侍女詹小楼轻手轻脚的到了他身后,抬手为徐绩揉着穴位。 “相爷,燕青之突然回京怕是和太子殿下有关。” “就是太子请回来的。” 徐绩闭着眼睛,感受着詹小楼指尖的温柔。 “连我都没猜到太子会邀请他回京,这东宫詹事总算是眉目清晰起来。” 徐绩缓缓说道:“这些年他始终都在外边云游,或是回冀州老家长住......这次突然回来,又恰在这个节点。” 詹小楼接话道:“所以未必是太子殿下的主意而是陛下?” 徐绩微微颔首。 “最近十年来朝中隐隐有不稳之势,陛下似乎也倦怠了,任由各方势力周旋角斗不闻不问。” 徐绩语气深沉。 “我一直都在猜测,陛下之所以对各方听之任之,完全没有了从前的雷霆手段不是因为陛下年长些性子就柔和了,而是觉得雷霆手段斩了草却未除根。” “冒出来一些就斩掉一些,只能让细细密密的东西学会藏的更好,再如这院子里的雀儿......” 徐绩看向窗外。 “你今日取个弹弓打它明日还打它,未必打的中却让它变得警惕狡猾起来,它只要看到你拿了弹弓,只要听到弹弓声响,它马上就飞走了。” “可你若是今日洒些稻谷明日洒些稻谷,时间久了这些雀儿别说被人吓跑,它们甚至敢在人掌心里啄食饵食,你再纵容些,它们就敢飞去你米仓里吃。” 詹小楼道:“所以陛下是想......所有人胆子都大起来?” 徐绩道:“陛下布局,从来都不是只看眼前,十年间,连朝廷里都有正二品大员被敌国密谍收买控制,整个西蜀道的官场全都腐蚀沉沦。” “这就像是陛下在养雀,雀儿胆子越来越大,就不只是啄食院子里撒的那些稻谷,也会盯着米仓,越来越多的雀儿吃了米仓里的粮食,网也就该下来了。” “陛下用叶无坷这个愣头青在西蜀道大开杀戒不是收网,而是打草惊蛇,因为这些偷食的雀儿可不是野生的,而是被人驯养出来专门去偷食的。” “西蜀道一网下去,数百只偷食的雀儿被抓了,杀了,那驯养这些雀儿的真正的黑手就要暴露出来了,这个时候才是收网。” 詹小楼脸色疑惑。 思考片刻后她问:“难道连张汤这次回京也是陛下在撒网?” “你们还真是低估了张汤,这么多年来,捕雀的人从来都不是陛下而是张汤。” 徐绩道:“张汤在廷尉府二十多年,谁不知道他用过无数次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个时候突然被人宣扬出来,还有实据......你们就不想想,那证据是不是张汤故意摆在那等着人去拿的。” 詹小楼更疑惑了:“相爷若早已猜到这是张汤在撒网,那为何还要配合......” 徐绩回答的很快。 “因为没得选。” 徐绩道:“张汤忽然离京就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这些年他早就布置好的饵料被人偷了,所以他急匆匆离开长安,别人以为他是因为害怕,因为慌了,所以赶去把这些丑事遮掩住。” “他其实是在给对手们找时间,找机会,唯有他离开长安之后,给张汤挖坑的人才能尽快把这个坑挖好......” “张汤是故意的,他从来就不怕这个,尤其是最近几年他更不怕,哪怕他被定了死罪他都不怕,更别说他不可能被定死罪,因为他的接班人就在那儿呢,一直都在那儿呢。” “张汤犯了多大的错也不会影响高清澄接管廷尉府。” 詹小楼道:“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张汤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他为什么不把证据都抹掉?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必留下证据,若是没证据,也就没有今日这局,没有这局,张汤也就不必退位。” 徐绩问:“那若是他想退位呢?” 詹小楼一愣。 徐绩道:“国庆大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难道你没注意?” 詹小楼问:“刺杀?” 徐绩摇头:“是老臣归京。” 他语气越发沉重。 “大将军唐匹敌早就已经辞去兵权,大典之后,大将军夏侯琢和澹台压境都没有回边关,紧跟着是庄无敌辞去大将军,现在你懂了吗?” 詹小楼眼睛有些明亮:“老人让位!” 徐绩嗯了一声。 “张汤也会退位,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狠厉到用这种方式退位。” 徐绩继续说道:“他完全可以风风光光的退下去,可他却用多年来挖的坑把廷尉府最大的对手从暗处引出来,他想在退下去之前把这些最大的隐患都除掉,也算是给高清澄的一份礼物。” “之前他就几次想过退位,是高清澄执意不肯接手廷尉府,现在张汤用这样的方式退场,高清澄就没办法不接。” 徐绩示意詹小楼的力气可以再大些。 “可我觉得他还是心急了些。” 詹小楼问:“是陛下催促?” 徐绩看了詹小楼一眼:“你们不只是不了解张汤,更不了解陛下,张汤就算永远都不退场陛下也不会催他。” 詹小楼道:“那是为什么?” 徐绩缓缓说道:“一,是张汤觉得高清澄已经到了可以胜任都廷尉的时候,再加上诸位大将军纷纷请辞让张汤也有些心急。” “二......” 徐绩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眼神里竟然出现一些悲伤。 “二......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现在,可能,是大不好了。” 徐绩再次闭上眼睛,语气更为沉重。 “他啊,是想自己给自己安排落幕。” 第七百三十五章是我想的 张汤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车马越接近长安他这个戴罪之身还体弱多病的人反而脸色越来越好。 连廷尉们都觉得有些诧异,他们几乎没有见过副都廷尉居然时不时的还会哼几句小曲儿。 虽然声音很轻谁也听不出他哼的是什么曲儿,但听起来好像就很欢快的样子。 他们认识的副都廷尉,以前哪里有过这样欢快的样子? 他们距离长安城已经没多远,长安城里的沸沸扬扬也早就已经传到张汤耳朵里。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明白处境。 对于百姓们来说,张汤扣下了唐人王的事并不重要,因为百姓们不知道谁是唐人王,他们也不清楚唐人王被张汤私自藏匿起来这算什么罪。 他们在乎的是张汤贪墨了多少两银子。 你和他们说,张汤一个铜钱都没有贪,只是把几个本该处死的人藏起来逼着他们为大宁效力,百姓会说这算什么大罪? 但你要说张汤贪墨了数不清的银子,还都装进自己腰包里了,那他就是该死。 对于朝廷来说,张汤把唐人王藏起来逼迫其为大宁效力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罪,就连那些巴不得抓住一些把柄把张汤往死里按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罪,甚至不算什么大事。 百姓们觉得不是罪的事朝臣们也觉得不是罪,但这件事足以让张汤从副都廷尉的椅子上离开。 对于朝廷来说重要的是诬陷二皇子。 这是大罪。 是要抄家的大罪。 不管是御史左台这边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小心搞出这种局面,张汤涉及诬陷二皇子的消息已经闹的满城风雨。 所以张汤不该开心。 最起码张汤不该是看起来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他就是这个样子,比在仰夜城的时候看起来还要云淡风轻。 在他距离长安城不到一天路程的时候,长安城里派来的人已经接上了他。 因为他半路遇袭的事,一路上都有各地官府倾力保护。 进了京畿道之后更是有驻扎在京畿道的精锐战兵一路护送,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从长安城来的禁军骑兵已经在等着了。 这支骑兵不是陛下派来的,而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所以朝臣们因为这事更是议论纷纷。 有人说太子殿下调动骑兵去迎接保护张汤回京,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哪怕太子现在已经协理朝政可调动禁军的事没有陛下点头,太子怎么敢私自做主。 有人说太子这是在表态,就是让长安城里的人都看清楚他要死保张汤。 在队伍里的谢虞卿在看到精锐的禁军骑兵前来迎接的时候也松了口气,说实话这一路上他比张汤过的还要不轻松。 他的两名亲兵死在刺杀之中,他自己也差一点就命丧黄泉。 这一路上他也能感觉的出来,想杀他和张汤的人始终都没有完全放弃。 若非是沿途官府安排保护的人足够多,防御措施足够严密,绝非是只有那一场刺杀。 到了京畿道谢虞卿看起来更沉默寡言,哪怕心情放松了些可还是不愿与人接触。 他显得很孤单,因为这一路上虽然对他的保护也一样严密但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谢虞卿是名义上的旧楚最后一位领兵将军,他亲自到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意味着旧楚的抵抗彻底终结。 对所有人来说,新的开始哪怕也是好的开始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的。 谢虞卿能来长安,对他个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好的开始。 可他要告别的过去,是他的半生。 从二十岁多一些就开始领兵在西蜀道抵抗大宁战兵,连战连败都没有让他放弃自己楚臣之身份。 哪怕是后来迁居白蒲,哪怕是已有称霸一方的实力,他依然以楚臣自居。 每年楚皇杨竞殉难的那天他都会无比挚诚的沐浴更衣然后亲自主持仪式,这么多年从未间断。 但今年,来过长安之后他就再也不是楚臣了,而是宁臣。 作为宁臣,他当然不能再去凭吊旧楚之人。 还在试图复楚的那些人在他投降之前把他当一面旗帜,他们不允许这面旗帜倒在大宁皇帝面前。 谢虞卿一路上都是孤独的,他觉得唯一能理解他的应该是张汤。 张汤这样不善言谈的人找他聊过几次,虽都是简短几句而已,可言辞之中,不乏对他的宽慰。 如今距离长安越近,谢虞卿看起来就越是封闭越是孤独。 禁军骑兵护送队伍继续往长安城方向出发,还有不到半日就到长安的时候城中又有人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午才刚刚从徐相府里出来的燕青之。 燕先生在大宁的地位特殊,一听说他来了,张汤马上下车步行向前迎接。 当年陛下还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的时候,张汤和陛下并不相识,那时候的陛下只是书院里一个能吃的小弟子,而张汤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 燕先生是帝师,张汤哪能不敬重。 他和曹猎可以谈笑风生,在诸位大将军面前也不会有任何拘束,可在燕先生面前他就是个小辈儿。 迎接到燕先生的那一刻,张汤深深一拜:“晚辈张汤见过先生。” 燕青之道:“你不讨人喜欢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死板,最起码这死板要占五成。” 张汤头压的更低了些:“先生教训的是,先生的话我定当谨记于心。” 燕青之:“七成。” 张汤的头压的又低了些:“让先生不喜,是晚辈的过错......” 燕青之:“九成了。” 他伸手扶了张汤一把:“好好说话,这样板着你舒服不舒服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舒服。” 他往四周看了看:“一路上走车累不累?” 张汤再死板,也马上能从燕先生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 换做寻常人的回答必然是多谢先生关心,一路上不辛苦。 张汤则回答道:“多谢先生关心,在车马之中久坐确实有些辛苦。” 燕青之嗯了一声:“那就走几步,舒展舒展筋骨。” 张汤俯身:“听先生的,晚辈也正有此意。” 他说话虽然死板,可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问题。 他不能自称下官,因为燕先生志不在围观,早早就已经离开长安,身上什么官职都不要。 他不能自称学生,因为燕先生是帝师。 自称晚辈在他看来已算僭越。 “我刚刚从徐相府里出来。” 燕青之一边散步一边把长安城里的事说了一遍,张汤听的格外仔细。 “明日就去四海堂,让书院的弟子们各抒己见,还要邀请长安城中名士前来,文武百官也会来一些,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或许都会来。” 他看向张汤:“你能应付吗?” 张汤道:“晚辈能。” 燕青之点头道:“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应付大场面的读书人其实不多,许多读书人读了千百种道理,学了千百种礼仪,可到了人多的地方,往往手抖声颤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没读过什么书,可你比九成九的读书人更能应付大场面,读书是让人懂得多,但未必能教人反应快,你说应付的来,我便信,我便不担忧。” 燕青之问:“这次的事如此突然......是你的手笔?” 张汤在燕先生面前没有丝毫隐瞒。 “是。” 张汤回答的很短,可这一个字让燕青之的心情放松不少。 张汤这样的人要想谋什么大事,不,哪怕是他要谋什么小事,在发生之前,发生过程之中,发生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会思考的清清楚楚。 所以长安城现在这般风言风语的场面,他不可能猜测不到。 “身子不好?” 燕青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张汤回答:“也没多不好,从来也没多好。” 燕青之:“你想用自己入局的方式把该摘出来的人都摘出来,然后再把自己从廷尉府里摘出去。” 张汤道:“大宁总是要有新人成长起来,老人不该霸着位置不动。” 燕青之道:“早知道你会这句话,我就等你回京之后带你一起去见徐绩了。” 张汤都忍不住笑了笑。 “天黑之前你就能到长安,想动你的人......” 燕青之稍作停顿后直截了当的说道:“如御史左台这般做事自然有所倾向,说不得你到长安就会被他们先请了去,说是保护,实则不准你与外人接触。” “案子着落在左台,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们就能以陛下旨意为名请你去,你还不能不去,陛下若是让你进宫自然最好,可陛下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你进宫。” 张汤道:“我明白。” 燕青之道:“所以我来接你,坐院长大人的马车直接去书院,在书院里踏踏实实睡一觉,明日应付好了学生们的发问。” 张汤回答:“明日未必会有学生发问。” 燕青之因为这句话脚步一顿。 他仔细想了想张汤这句话,然后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说的未必会有学生发问,是他们......” 张汤道:“徐绩会想尽办法堵住学生们的嘴,让学生们看到证据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学生们和长安那些名士以及文武百官看到实打实的证据,也就不必问我什么了。” 燕青之道:“以徐绩的性格断然不会自己冒出来。” 张汤道:“放在以往可能不会,但明日之事他不想让学生们说话就必须堵住学生们的嘴也堵住我的嘴。” 他看向燕先生:“世上不让人说话的法子很多,让人百口莫辩比堵住他的嘴还要狠些。” 燕青之微微叹息。 也不知道是对张汤此时处境的同情和无奈,还是对徐绩的失望。 “徐绩也可怜。” 张汤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面带微笑的说道:“与其说是我被架在这不好下来,不如说是张汤被架在更高更危险的地方不好下来。” 燕青之:“倒也不必心疼他。” 张汤道:“明日书院里让人说话的大会,各方的态度其实都一样,就是让这个让人说话的大人,不要有人说话。” “学生们思想灵动,但凡有哪句话说的不对,他们马上就能想到其中关键,徐绩是要做文人领袖的人,当然不会冒险。” 燕青之看向张汤:“你呢?” 张汤道:“我从来就不是读书人,当然也不想做文人领袖,况且从始至终......我都是读书人的死对头,徐相怕说话,我却不怕。” 燕青之的眼睛忽然眯起来:“你说的不怕,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怕,还是心里有底的不怕?” 张汤笑了。 燕青之道:“我刚才说你这个人不讨人喜欢死板占五成?” 张汤回答:“先生后来纠正为占九成。” 燕青之道:“死板占五成,话说一半这种臭毛病占五成。” 张汤笑着说道:“先生,请想说话的人都到雁塔书院里畅所欲言这个主意,是我想的。” 燕青之脸色微变。 张汤道:“院长大人没和您说?” 燕青之想了想,背着手往前走:“你知道的,院长大人也不是一直都讨人喜欢。” 第七百三十六章叩见殿下 看起来最不想让人因为可能牵扯到诬陷二皇子一事而多说话的张汤,借高院长之手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说话大会。 如果是他要这样做,那他肯定做不成。 哪怕他是张汤。 一个已经涉案的人,一个已经被很多人在议论纷纷之中给定了罪的人,无法召开这样一场大会。 他回京之后自己都可能说不了想说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让更多人说话? 而看起来最想让所有人因为张汤陷害二皇子一案说话的徐绩,却真的不想让那么多人因为这件事而大说特说。 长安城里的人都可以说,随便说,吃饭的时候说喝茶的时候说,怎么说都行,唯独不能聚起来这么多人在他面前说。 徐绩如果可以阻止一定会阻止这件事发生,但他失去了先机。 其一是因为他闭门不见客,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件很有利的事,他暂时把自己隔绝了,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其二是因为太快了,从高院长下决定到燕青之亲自登门前后不过半日,而定下来的日期就在第二天,徐绩也没办法去阻止。 但他知道怎么让人闭嘴。 张汤说的没错,如果徐绩听到张汤的分析一定会对张汤更加刮目相看。 能被徐绩视为对手的人本就不多,张汤此前就在这个为数不多的名单之内。 若听到张汤的话,徐绩会把张汤在这份名单里的排名再往上提一提。 让人没办法说话的最好办法不是堵住他的嘴,而是让他百口莫辩。 就在燕青之离开长安的当天下午,徐绩打开了府门。 相府的人开始往各部各衙送徐绩的口信,徐相要见他们。 很多人此时都已经猜测到徐绩是要和陛下正面对抗了,不想再去徐绩那边沾一身腥臊。 可徐绩还是宰相,还是大宁朝堂第一人,那徐绩的话他们就不得不听,不想来也要来。 不到一个时辰,徐绩那冷清了数日的相府就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那间巨大的书房内,又是人满为患的样子。 徐绩也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的告诉所有人明日雁塔书院的事......凡不当值的从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去。 正五品以下的官员若是听到这句话,都会松一口气。 有些时候官位低,也不是什么坏事。 各部各衙的人都有些搞不清楚徐绩的目的,这件事徐绩原本装聋作哑现在怎么忽然又要大张旗鼓? 被徐绩要求去雁塔书院的官员,尤其被要求不可缺席的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徐绩也向他们透露,陛下可能会去。 这一下,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朝臣们都没有见过这种事,更何况是那些尚在书院的学生。 这一夜睡不着的人太多了,又何止是书院里的学生? 一大早,受邀前来书院参与这思辨大会的人就到了,书院门口排起长队,负责检查他们的不是廷尉府的人也不是武侯,而是宫廷禁卫。 如此以来,大家更是认为陛下会来。 书院的弟子们还没起床的时候,陆续进入书院的人已经从门口排到四海堂外了。 四海堂的弟子们比其他书院弟子更为兴奋,也更为紧张。 因为今日的主角是张汤,张汤不但是四海书院院长大人的上司,还是院长大人恩师一样的人。 或许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哪怕没有人见过副都廷尉,可四海堂的弟子多数都认为张汤无罪,最起码是另有隐情。 四海堂的弟子也不都是大宁的有志青年,还有许多来自番邦的人在此学习。 不过,大宁的学子和来自域外的学子是分开授课。 来自各国的年轻人学习的是中原文化,尤其是中原礼仪。 而大宁的学子在四海堂要学的是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外交官员,怎么对付这些外邦。 叶无坷虽然并没有在四海堂多久,日常授课也是吏部和鸿胪寺派人来。 不过这一招,确实是叶无坷想出来的。 允许番邦之臣进入四海堂学习,这种事看起来当然是来自番邦的人受益更大。 可实际上,通过接触,大宁的学子可以从这些外来弟子身上了解更多关于大宁之外的风土人情。 来四海堂这边最早的是御史左台的人,代表人物就是左台行使钧既为。 左台都御史谢无章还在回京的路上,副都御史钱谦之也要来,不过始终还未现身,有人推测应该是提前进宫去了。 这位副都御史是今年才刚刚从礼部调过来的人,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他回到御史台。 钱谦之是雁塔书院出来的人,入仕的时候年近十九岁,直接进了户部。 几年后就从七品小官升任为五品员外郎,在朝臣们都以为他再过几年就可能成为大宁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户部侍郎的时候,陛下一道旨意将他从户部平调到了吏部,官职上并未有什么变动。 又两年后钱谦之再次平调,从吏部调职到了礼部,这就是去年才发生的事。 礼部出了些变故之后,钱谦之升任吏部侍郎,这个时候他才二十七岁。 也是在这个时候,朝臣们才恍然大悟,陛下之前让他在不同的衙门任职但没有升迁,只是在历练。 二十七岁就成了礼部侍郎,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接任礼部尚书。 然而这个时候变故又生,原鸿胪寺卿关外月调任礼部尚书。 这时候所有人都为钱谦之扼腕叹息,觉得这次起不来大概就要等上很久了,毕竟关外月也没多大。 然而就在关外月调任礼部尚书之后不久,陛下一道旨意把钱谦之调到了御史左台,升任为副都御史。 二十八岁,正三品大员。 如果不是叶无坷这两年的光芒实在太过璀璨夺目,这位钱大人才是被人视之为天之骄子的那个。 钱谦之调任到御史左台是今年的事,前后还不到半年时间。 对于官员的任用陛下向来眼光长远,关外月调任礼部尚书年不过四十,钱谦之在他下边看起来确实不好有出头之日。 调到左台,左都御史谢无章也不到四十岁,似钱谦之在左台好像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然而正因为如此,许多人不得不猜测谢无章要升迁了。 未来朝廷改制不再设立宰相官职而设内阁,谢无章若入阁的话,那钱谦之不就顺理成章的上去了? 陛下要不要来雁塔书院还没定准,徐绩已经到了。 从书院开门纳客算起,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四海堂外边的空地上人已经快满了。 官员在一侧,长安城里的名士在一侧,弟子们在正中,黑压压的坐了一大片。 靠近四海堂正堂门外的那片空地,当然是给今天的主角留出来的。 学生们一个一个的翘首看着,虽然今天来的大人物们已经让他们惊讶到麻木了。 可他们还在等,等他们最想见到的人来。 各部的主官几乎都到了,然后是徐绩,紧跟着来的人是国公归元术,大将军夏侯琢,大将军澹台压境三人。 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的登场,可是把书院弟子们看的心潮澎湃。 又等了大概不到两刻,今日主角张汤到了。 与张汤一起来的是帝师燕青之,两人并肩而行的样子就让很多人心中再次起了猜测。 在张汤和燕青之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看起来有军人风范,消息灵通的已经猜到,这位就是那从白蒲来长安觐见陛下的旧楚将军谢虞卿。 就在张汤落座之后不久,忽然远处又有些喧哗,众人纷纷起身观看,却见是两位皇子联袂而来。 太子李隆势和二皇子李隆期同时到场,而陪着他俩一起来的就是御史左台副都御史钱谦之。 由此可见,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副都御史将来也必会被太子重用。 等太子和二皇子落座之后,众人也就明白陛下今日是不会来了。 陛下不来,高院长也就不会来了。 虽然说今日来的都是顶尖的大人物,甚至还有太子殿下,别人不来就显得没有尊卑礼数,但高院长不来就显得十分合理。 太子殿下抬起手微微压了压,场间顿时安静下来。 太子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身边的钱谦之。 钱谦之随即走到场间说道:“今日这案子本该在左台来办,要问副都廷尉的话也要在左台问,大宁律例明文规定,左台办案期间任何人不准过问案情。” “可陛下和院长大人都觉得副都廷尉身份特殊,而案情又可能涉及皇子,这是大宁百姓都关心的事,就该在大宁百姓面前来说。” “陛下说,百姓有私事而皇家无私事,要问的话要给的回答都是在为大家解惑,所以在问案的时候大家尽量安静,到了请大家说话的时候,再请诸位畅所欲言。” “陛下还说,今日所见所闻,在场的诸位尽可监督,亦可传扬出去以告百姓,任何人不可阻止,不可管制,但诸位言行务求严谨真实,亦不可造谣生事。” 这几句话说完,场间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 钱谦之回身看向太子殿下,太子微微颔首。 钱谦之随即走到张汤不远处俯身说道:“还劳烦副都廷尉到前边来。” 在那片空地上摆着几把椅子,众人猜测除了张汤之外或许还有证人到场。 毕竟陷害二皇子这种事光有物证可不行,没有人证的话谁能信服。 张汤落座之后,钱谦之看了一眼钧既为:“钧行使。” 钧既为随即也到了空地落座。 “接下来要到场的两人是涉案的证人,一位是副都廷尉家乡老宅的管事宋培。” 一听到这话,现场出现一片低呼。 若这宋管事是证人的话,那对张汤来说格外不利。 “第二位,廷尉府百办秦洛。”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又是一声低呼。 两个证人,都是张汤身边人。 钱谦之道:“宋管事一直都在副都廷尉老宅做事,从未来过长安。” 看起来差不多有六十岁左右的宋管事俯身回答:“是。” 钱谦之又看向另外一个证人:“秦洛,你原本为廷尉府千办,后来因事被贬为百办?” 秦洛脸色一变,但还是俯身回答道:“是。” 钱谦之道:“先请落座吧,今日不算庭审,只是各抒己见,你们可以说你们知道的事,副都廷尉也可做出解释。”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等着大戏开场的时候,张汤忽然起身:“我的事可暂且放一放。” 众人一瞬间就看过来。 张汤朝着太子殿下俯身说道:“这次臣从白蒲回京,与臣一路同来的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大宁礼仪待客,臣以为该请殿下接见他,他就是原楚国将军,谢虞卿。” 众人听到这缓了一口气,心说原来如此。 他们本以为尚未开始,张汤就要反击了呢,在张汤说等一下的时候,连徐绩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请谢将军过来说话。” 谢虞卿看起来格外激动,久经沙场的人也竟是有些手抖。 他快步走到大宁太子面前,似乎是想俯身行礼,但犹豫片刻,撩袍跪了下去:“罪臣谢虞卿,叩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所有人都看过来,其实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听过谢虞卿的名字。 不过谢虞卿归宁的意义,此时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果然,见谢虞卿跪了下去,太子李隆期起身从桌子后边绕过来,伸手扶起谢虞卿笑道:“谢将军不必行此大礼。” 就在他伸手扶起谢虞卿的瞬间,谢虞卿身上忽然炸开了一团黑气。 只一瞬间,黑气就将太子李隆势笼罩进去。 紧跟着就是一声像是什么极为坚韧的东西被更为锐利的东西切开撕裂的声音传来,刺的人耳膜都一阵阵生疼,再跟着就是有一声闷哼。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太过迅速,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如此变故。 这黑气炸开的又足够快释放的范围还大,谁都看不见太子到底怎么了。 一瞬间,在场的人全都发出一声惊呼。 第七百三十七章张汤的反击 在那个瞬间,谢虞卿好像化开了。 他整个人变成了黑气。 在谢虞卿向太子李隆势跪下去行礼,而太子殿下伸手搀扶的那一刻,谢虞卿双袖之中喷发出大量的黑色烟气,瞬息而已就将他和太子两人笼罩其中。 也是在这一瞬间,四周的侍卫立刻有了举动。 黑气之中先是有一种极为奇怪的什么极为尖锐的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传出,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哼传出。 听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受了伤,所以四周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只是侍卫们一时之间不敢放箭,毕竟太子殿下还在黑气笼罩之下。 有心思灵动之人下意识看向张汤。 这本是对张汤涉案之事的一次对证之会,可张汤在接受问询之前偏偏请太子先接见一下谢虞卿。 黑气弥漫之中,突然有一团黑影从黑气之中穿破出来向后倒飞。 所有侍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手中连弩瞄准过去,那向后纵掠出来的人正是谢虞卿。 落地之后,谢虞卿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 四周的侍卫迅速围了上去,水泄不通一样。 呼的一声,一阵没来由的风出现将黑气尽数扫开。 众人看时,见是一名身穿深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刚刚太子殿下所在的位置。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在场,甚至在附近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只是抬起手大袖挥舞了一下,黑气便四散开来。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因为那个谢虞卿退出来了可太子殿下还没有。 黑气散尽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逐渐浮现出来。 身上穿着的是太子殿下的衣服,可那张脸却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 他背着手站在那,似乎黑气对他并没有丝毫影响,这黑气之中的毒,他也浑不在意。 甚至,在他脸上还能看到一丝丝戏谑般的微笑。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徐绩都已经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两只手按着桌子像是在发力一样。 他很紧张,所有人都很紧张。 张汤不紧张。 灰衣中年男人和那个穿着太子殿下衣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一点都不紧张。 谢虞卿的脸色很复杂,他一直都在盯着太子殿下那张脸。 “这样的易容术又简单又好用而且几乎没有破绽。” 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年轻人说话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来一只,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看起来很薄很薄的面具,在清晨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眼熟且愤怒?” 年轻人嘴角微微扬起:“你家的手艺。” 谢虞卿在这一刻忽然转身朝着张汤纵掠过去,人还在半空之中单手往前一伸,他的衣袖竟然变成了一张网似的东西,朝着张汤头顶罩落。 这衣袖原本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一甩就变成了渔网,衣袖的长度,在甩出去的时候就增加了几倍。 再加上谢虞卿的速度足够快,当他飞身而起甩开衣袖的时候张汤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避开了。 张汤本身不懂武学,他身子骨还不好。 谢虞卿这一招的速度就算是超品境界的大高手在,也未必能及时应对。 这时候又一条长袖飞了过来。 这次是站在张汤身后的一位老者出手,他距离张汤更近。 让人觉得震惊的是他出手的方式和谢虞卿几乎一模一样,甩出去的衣袖瞬间变长,也是从普通的衣袖变成了渔网形状,一卷就把张汤拉到了自己身前。 轰! 谢虞卿的衣袖轰在张汤刚才站着的位置,一击就将地面轰出来一个大坑。 这地方可不是土地。 四海堂面前这片宽敞的空地是弟子们自己动手收拾出来的,平整土地之后铺了厚实的砖石。 这一击,张汤站立位置的砖石尽碎。 那个将张汤拉到自己身边的老者也看了谢虞卿一眼,眼神里也带着些戏谑。 “当年禅宗创出流云飞袖这样的功法却少有人练成,江湖中人都说是这功法过于高深,修行之人若不能凝练出内劲,自然无法施展其威力。” “流云飞袖并非是当年禅宗进入中原时候带来的功法,是楚国末年禅宗才创造出来的本事,而这功法之所以能闯出来,是因为你挡在禅宗。” 老者看着谢虞卿,也说了一句刚才那个年轻人说过的话。 “熟悉,且愤怒?” 此时谢虞卿的眼神确实满是愤怒,表情稍显僵硬。 稍作停顿,谢虞卿忽然转身朝着另外一侧飞掠出去,他的目标显然不再是张汤,而是明显紧张且慌乱起来的徐绩! 徐绩身后的侍女詹小楼脸色一凛,跨步拦在徐绩身前。 可谢虞卿此举只是引诱众人注意,他在半空之中身形陡然一转。 那件长衫在他身上忽然展开,像是蝙蝠突然展开了双翼。 人在半空转向,笔直的朝着四海堂对面的未央湖掠了过去。 可就在这一刻,一杆长槊如电一样朝着他飞射过去。 速度实在太快,力度实在太大,谢虞卿完全不敢硬接,只好利用身上的衣服变速然后落了下来。 那长槊咄的一声戳在他前边。 大槊戳中的石头几乎被洞穿。 众人将视线纷纷看向大将军澹台压境,却见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 只是他身后持槊的亲兵,手里已经没了那杆长槊。 而此时,那个穿着太子衣服的年轻人身形骤起,瞬息就到了谢虞卿身前。 两人出招的速度都极快,快到这里绝大部分高手的眼睛都跟不上。 谢虞卿的武艺绝对不会这么高,所以令人震惊。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个神秘年轻人的剑法,竟然也高到如此地步。 刷刷刷刷刷的声音接连不断,谢虞卿身形暴退的同时他身上的长衫被剑气绞碎了许多。 这一下,他不可能再飞的起来了。 “多年不见,唐门主还是手段无穷。” 张汤缓声说道:“只是唐门主却忘了,时代在向前,没有人在原地等你,尤其是大宁的后起之秀。” 谢虞卿深吸一口气,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他看向张汤的时候,眼神阴厉:“你是在仰夜城的时候就发现了?” 张汤微微点头。 “本只是怀疑,你有无穷手段,可你说谎的本事却属实算不得一流。” 张汤道:“你们在仰夜城一切计划看似被我们的人逐渐粉碎,实则这些都是在你们的预料之中。” “不管是通崃县的事,还是仰夜城的事,不管是那几个想恢复旧楚的年轻人设计逼迫真的谢虞卿出兵,还是后来关于我的事不断暴露,都只是为了掩饰你假扮成谢虞卿。” “所有的计划是为了能让你觐见大宁皇帝陛下的铺垫,当然,若见到的不是大宁皇帝陛下而是太子殿下,对你来说是更好的结果。” “在仰夜城,乔玉楼和那个投身大弥禅宗的晏白莲当夜就将真的谢虞卿杀害了,你,唐人王,在这个时候以超绝的易容术扮作了谢虞卿。” “战局失利,手下背叛,让谢虞卿投靠大宁的事变得顺理成章,只要这一步成了,你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可你善于伪装却不善于说谎,你在仰夜城见我的时候提出不带家眷,是因为你担心谢虞卿的家眷会看出你是假的。” “我们对谢虞卿都不算很熟悉,陌生人无法那么快看破易容术,尤其,这还是你唐人王的易容术,可他的家人不同,只要你们朝夕相处,必会有破绽。” “所以你不敢与谢虞卿的家眷同行北上,你也不敢带着与谢虞卿朝夕相处的亲兵北上,所以你挑了两个年轻人,美其名曰给他们寻一个好前程。” “在半路上的刺杀,更让我坚定猜测......那个骑着巨狼出现的年轻人做事比你稳妥,可目标一旦过于明确那就变得适得其反。” “他用了大量的狼群攻击,目标看似是我,但杀招却用在你这边,杀的还只是两个并没有什么威胁的亲兵,看似你是幸免于难,实则是你配合他杀了两个亲兵。” “这是一举两得的计策,刺杀你,可以让我们放松对你的怀疑和戒备,而杀了那两个无辜亲兵,则让你更不容易暴露。” 张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起来心情已经没有一点不舒坦的地方了。 “与你配合的人故意让廷尉发现通崃县的秘密,让战兵做证人,证实我曾经秘密囚禁你,如此一来,廷尉就会集中精力寻找你的下落,可谁又能想到你会去假扮谢虞卿?” “只要关于我的秘密被泄露出去,所谓罪证确凿,我一定会回京请罪,你就有了与我一路同行的机会,这样做虽然冒险,但可以让人放松对你的警惕。” “你是一路与我同时从白蒲到长安过来的,半路你尽量避免与我接触,以大家对张汤的了解,怎么可能藏着一个要刺杀太子殿下的人?” “为了印证我对你的猜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见到太子殿下。” 张汤道:“可是,正如我们对谢虞卿不熟悉你可以假扮成谢虞卿一样,你对太子殿下并不熟悉,你只能靠一件衣服辨认他。” 他说:“只需要一件太子殿下的衣服和一个差不多年纪身形的人再用你唐门的易容术,你不可能分辨的出来。” 此时那个扮作太子殿下的年轻人举手示意:“是我咯。” 唐人王眼睛微微眯起来:“你这个年纪就能与我抗衡,且你所用是我生平没有见过的剑术,我一生交手无数,却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比你还要犀利的剑法......你可是姓杨?” 年轻人微微摇头:“不是,我姓方。” 唐人王点了点头,似乎是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姓方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见他居然不感兴趣了,有些郁闷:“你把我说的这么厉害,不问问我叫什么?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我的名字,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快更好就扬名天下的机会了。” 唐人王不想问。 年轻人看起来更郁闷了:“要不咱们两个多打一会儿?我把你打趴下后你再服服气气的问我尊姓大名?” 唐人王不在乎。 他对张汤更在乎。 唐人王深吸一口气:“果然不愧是张汤,不愧是鬼见愁。” 他看着张汤的眼睛说道:“你我多年有书信往来,我以为对你了解颇深,现在看来,自认为了解你的人都要被你骗了。” 他看向四周:“正如今日在此要审判你的人,看起来配合无间最起码能将你从廷尉府踢出去,可实际上......今日这场审判,不是别人对你,而是你对别人。” “有句话怎么说的?” 唐人王抬起头看向天空:“让别人闭嘴最好的方式不是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而是让他百口莫辩?” 他的视线慢慢回到张汤身上:“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对付你,而你反其道行之......你用这样的方式堵住了他们的嘴。”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了看御史左台的那两位行使,一位是行使钧既为,一位是之前被张汤扣下了的行使侯参剑。 然后他又看了看那个在证人位置上的廷尉府百办秦洛。 这些人,想指控张汤,可还没张嘴呢。 最后,唐人王的视线落在徐绩身上。 他当然也不熟悉徐绩,可他明白那件锦袍代表着什么身份。 被他看过的人,哪有一个还能保持平静的。 “时代没有在等我,是你一直在等我。” 唐人王最终看向张汤:“当年你下令烧山要将我全族烧死的时候我就该明白,我最先要杀的就该是你,世上所有想利用你的人,也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到这,他忽然大声喊道:“大宁皇帝李叱!” 他的声音震荡的四周屋瓦好像都在发颤。 “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一定在!” 唐人王吼道:“如果你真的有自信掌控一切,那你不如出来见见我,我从未见过你,让我看看我的仇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极大,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叱!” 唐人王见无人理会,他朝着未央湖对面大声喊道:“你这种人一定会在远处遥遥看着,你就是个只会躲藏在别人身后的懦夫,你根本不配这么多人替你卖命!” “我代表唐门而来,不仅仅是唐门,还包括曾经誓死追随大楚皇族的众多义士,如果你有胆子,就站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一刻,距离唐人王不远的地方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张汤说的没错,你真的只是靠一件衣服来辨认身份,朕本以为,如朕这样气质超绝的人哪怕穿一件布衣,你好歹也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该能看出朕的非凡......是朕高估了你。” 唐人王猛的转身,却见说话的,就是刚才一挥袖就将他释放的黑气尽数驱散的灰衣中年人。 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就有了变化,瞳孔都收缩了。 一时之间,他看着眼前这个朴素的中年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果然阴险,身为皇帝居然为了隐藏身份故意换了一身布衣!” “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低估朕还是低估朕的儿子朕的臣子,想杀朕,想杀朕的儿子,可你们却连一些基本的消息都不去打探......哪怕你们动手之前随便找个朝臣问问.......比如徐相。” 中年男人语气平和的说道:“也该知道,朕一直都这么穿。” 第七百三十八章都得闭嘴 “你们这么多人处心积虑,动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甚至连大宁的皇帝陛下都亲自在这里等我,我突然觉得有些荣幸了。” 唐人王看着大宁皇帝说道:“你比我预想的要有胆魄。” 皇帝嗯了一声后说道:“朕现在倒是有些理解张汤当初为什么决定把你留下了。” 唐人王笑道:“我一身本事天下谁能比肩?把我留下是张汤此生做过的最明智也最不明智的决定。” 皇帝微微叹息:“你想的太多了。” 唐人王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皇帝没回答,那个自称姓方的少年抢答道:“因为你蠢。” 唐人王猛然看向那少年,那少年以为他要对自己出手了所以脸上一下子就有了期待。 他说:“想打我吗?” 唐人王的视线再次离开,又看向了大宁皇帝陛下。 方姓少年表情立刻也变了:“你是什么意思?我就只值得你看一眼?你莫非忘了刚才是我一剑破了你的秘技?” 唐人王:“没你的事。” 方姓少年:“?????” 他怒问唐人王:“老匹夫,可敢一战?” 唐人王:“我不与无名之辈交手,哪怕你的剑技确实有点本事。” 方姓少年嘴角微微抽搐:“我今日若不将你击败,看来你是不准备问我姓名了......不过,你说我是无名小卒?你倒是问我叫什么名字啊!” 唐人王:“没兴趣。” 他依然看着大宁皇帝陛下:“你说我蠢?如果我蠢,值得你亲自坐镇于此?值得你安排一个无名小卒假扮你的儿子来应对我必杀一击?” 方姓少年:“因为是我自愿的,我想试试二十年前就被人称之为蜀中第一超品宗师的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唐人王瞥了他一眼:“这里就显着你了?” 方姓少年:“我这次出门就是要借你扬名,当然要显着我了。” 唐人王都没接他这句话,依然直视着大宁皇帝。 “能得大宁皇帝陛下如此隆重对待,我也不虚此行。” 这次不是方姓少年回答,而是张汤回答。 “你确实高估自己了,之所以放你到长安是因为你不来有些人就冒不出来,相对来说,你虽在武学境界上有超品宗师的实力,可并非最大威胁。” 唐人王转头看向张汤:“什么意思?!” 方姓少年立刻说道:“意思就是,你这个自大的家伙就是个诱饵而已。” 唐人王看都没有看他,而是问张汤:“这个聒噪少年说的是真的?” 方姓少年:“我有名有姓,你问我!” 唐人王还是没有看他。 张汤道:“如果不是你顺利到达长安,顺利得见太子殿下,这些人又怎么会自己冒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转而看向其他地方。 被他看到的人,纷纷低头。 其中脸色最差的,莫过于廷尉府那个叫秦洛的百办。 这个人曾经是廷尉府千办,后来莫名其妙的因为想针对叶无坷而被张汤处置,将他从千办的位置上罢免,降为百办。 之后许多人都觉得作为一名资深千办被如此降低身份,必然会有对叶无坷的反击。 可这两年来他倒好像很老实了,对于被降为百办的事已经释然。 谁又能想到,他是在等这个机会。 等这个能将张汤按死在耻辱柱上的机会。 秦洛脸色变幻不停,忽青忽紫。 或许是觉得再不反击便没有机会,又或许是觉得反正也到了这个地步干脆拼了。 “张汤!” 秦洛大声说道:“你不要以为你能吓得住我,我在廷尉府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鞍前马后为你效力,你却因为叶无坷将我贬职,从那天开始我就在等着机会把你的丑事都说出来!” 张汤说:“你勾结谋逆之人试图刺杀太子殿下,你说的话没有意义。” 秦洛脸色再变:“你别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 张汤没有在回答。 回答他的是一个耳光。 秦洛甚至都没有看到自己被谁打了一个耳光就飞了出去。 他曾是廷尉府长安十二千办之一,自然不是酒囊饭袋。 可是这一击,他真的连一点意识都没有。 倒飞出去的秦洛后背撞在石墙上又摔倒在地,想挣扎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浑身经脉都被制住了一样,他想张口说话,又发现此时嗓子里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大将军澹台压境此时出现在秦洛刚才站着的位置,他抬起手放在嘴边。 “嘘。” 秦洛不想嘘也没办法,因为他说不了话。 堵住人嘴的方式有很多,最有效的就是你让他闭嘴他不敢开口,你一个扇飞的时候他不敢躲避。 当然,还有你一个耳光扇飞他的时候他连躲都躲不开。 但这不是今天张汤反击的艺术。 今天张汤反击的艺术是......用对手的方式让对手闭嘴。 现在唐人王已经暴露,秦洛是与唐人王勾结的人,是逆贼。 一个逆贼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对张汤的任何指控,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 把人嘴巴堵住的艺术,是让人百口莫辩。 秦洛原本是来做证人的,他准备了无数看起来真诚至极的肺腑之言来控诉张汤。 此时张汤的视线落在了御史左台的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行使钧既为,一个是行使侯参剑。 钧既为此时起身道:“副都廷尉可能误会了,左台是奉旨办事,查到的所有证据都真实有效......” 坐在他身边的行使侯参剑忽然笑了笑:“真的?” 钧既为脸色一变。 侯参剑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从鹿跳关出发的时候,都御史手里并没有副都廷尉陷害二皇子的证据,你貌似为我解围的时候手里却有了副都廷尉陷害二皇子的证据,这证据是真的?” 钧既为怒而看向侯参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是都御史大人做假证据诬陷副都廷尉?!” 侯参剑耸了耸肩膀:“是都御史大人做证据诬陷副都廷尉还是你自己做假证据,看来需要等都御史回京之后对峙一下。” 他看向钧既为:“不过,都御史大人应该不会认,毕竟他把你官大。” 钧既为愣了片刻之后忽然转身就要掠走,可他才转身侯参剑袖中有一柄软剑弹出来拦在他咽喉之前。 “最好还是说清楚再想走,不然别人以为我和你一伙的。” 侯参剑道:“都御史大人一直都在故意躲着,不去仰夜城见副都廷尉而是跑去鹿跳关见叶部堂,这种小心思当真无趣,既当又立的婊子一样。” “他知道我出身江湖草莽总觉得低人一等,尤其是在你这种被他亲自培养起来的人面前更显得自卑怯懦,所以故意找我聊起来能拿下副都廷尉会名满天下,地位也就能在你之上。” “如果他真的有证据,他在我出发的时候就给我了而不是给你,可他和你都没有想到,当初我在被右台征召之前就已是廷尉府暗卫。” 侯参剑一脸的鄙夷:“所以你替我解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故意表现的又莽又蠢只是想被副都廷尉拿下?不然的话,怎么把都御史与你想构陷副都廷尉的消息给他?” 钧既为脸色已经煞白。 “御史左台御史右台这几年总是出事,叶部堂亲手把右台不少人送进昭狱,左台始终没有牵连,只是想放长线把大鱼钓出来而已。” 侯参剑道:“现在你有个机会转做证人,可能不至于凌迟处死......主使陷害副都廷尉的人是都御史谢无章?还是另有他人?” 钧既为猛然一发力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侯参剑的剑尖在他下巴上轻点一下,如此锋利的剑尖居然不伤皮肤只是将下巴震的脱钩。 “看来你喜欢用写的。” 侯参剑依然轻蔑。 此时有心之人忽然发现,两个重要的能指证张汤犯罪的人都闭嘴了。 一个秦洛一个钧既为。 还有一个本该是指证张汤的人,现在变成了张汤的人:侯参剑。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了场间唯一一个还有机会指证张汤的人。 张汤在老宅的宋管事。 这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忽然间就跪了下来:“我有罪,他们抓了我的儿孙逼迫我陷害副都廷尉,是他们给了我一些证据让我在今日交出来。” 现在,第三个能指证张汤的人也失去意义了。 他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大概都不会有人真的信。 到底他真的是被胁迫?还是他本就是要陷害张汤的团伙之一? 此时此刻心思灵动的人才发现,原来今日这场让张汤百口莫辩的大会是张汤让他的对手百口莫辩的大会。 这场针对张汤而设计出来的局,变成了张汤的主场。 其实在唐人王真面目暴露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想这是不是张汤被人陷害了? 此时此刻,唐人王的脸色也变幻不停。 他是来刺杀大宁太子殿下的,因为有人告诉他,他一定能见到大宁太子殿下。 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要刺杀大宁皇帝的命令,而他自己也认为要杀死大宁皇帝实在是没有几分把握。 唐人王当然能想到大宁皇帝身边高手如云,他当然也知道大宁皇帝陛下自己就是超品大宗师。 所以他能接受杀死太子,杀死大宁皇帝李叱最在乎也被寄予厚望的太子,唐门的仇,对他来说也算报了。 为什么要杀死太子殿下? 这才是这个局真正令人深思的地方。 只是此时此刻,反应慢一些的人还没想到这可怕的一层。 今日张汤要证明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无罪无措,他要做的也不是让所有想把他按死的人百口莫辩。 他要证明的就是这一件事:唐人王要杀的人是太子殿下! 大宁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同来,太子殿下是假扮的,二皇子殿下当然也是假扮的。 可是,唐人王选择了向太子殿下出手。 “好好好!” 唐人王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果然了不起。” 他看着张汤的眼睛说道:“我早就该想到的,连曹猎尚且有几分江湖道义不想放火烧山的时候,是你下令烧死我唐门一脉,你的狠厉我早就应该明白。” 张汤缓缓说道:“我以为你明白。” 唐人王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他提高嗓音说道:“今日我唐人王要杀的,必是李叱!”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一柄长剑就从侧面过来。 剑锋上荡漾着犹如一泓秋水般的光泽,快到带着几分温柔诗意。 可是这温柔之中,却有谁也不能匹敌的冷冽剑气。 方姓少年似乎是真的动怒了:“你的对手是我啊!” 唐人王衣袖拍向长剑:“滚开,无名小卒!” 方姓少年哼了一声:“我今日必会让你问出我姓名!” 唐人王这样的超品高手,又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可他却发现自己不管如何突破,始终都被那剑幕笼罩。 最让他觉得可怕的地方在于,这少年的剑意并没有释放出真正的杀意。 是在逼他认输! 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这次在场的人也算是开了眼界,能亲眼看到一位二十年前就跻身超品的宗师出手,而且还是唐门之主,有无穷手段。 然而那把剑就像是在无穷手段化作的惊天大浪之中独行的一叶扁舟,不管风浪多大那小舟始终笃定前行。 方姓少年有意让唐人王施展他的本事,所以剑招故意收了几分气势。 大概一刻之后,方姓少年微微叹息:“原来是我对你期待过高,你已不足以让我扬名,也许二十年前的你确实有震荡江湖的实力,可现在你连巅峰时期的三成水准都没有。” 他剑招一变,那一叶扁舟骤然化身成龙。 也是在这一刻,剑锋上寒芒乍现隐有龙吟。 唐人王连续避闪出招对抗,可一息之后,那把剑还是顶住了他的咽喉。 “是我晚生......不怪你。” 唐人王脸色难看无比:“你......到底是谁?!” 原本有些落寞样子的方姓少年听到这句话表情忽然变了,呀了一声之后哈哈大笑:“你终究还是问了小爷我姓名,小爷现在就告诉你,我叫方......” 唐人王忽然更落寞的说道:“算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你杀了我吧。” “操!” 第七百三十九章不想陪你了 这场大会好像闭嘴的不只一二人,甚至不只一二百人。 原本憋足了劲儿想在大会上表现思想与口才的书院弟子们,原本想借此机会在诸多朝廷大员面前一展风采的长安名士,都没有来得及说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们准备了一夜的发言,此时全无用处。 张汤哪里像是一个罪臣。 要说心情最差的,应该不是这些想表现自己但没机会表现自己的人,也不是被擒住的秦洛等人,而是徐绩。 徐绩的心情极差,甚至和后来张汤把所有事都说明无关。 只是因为当时陛下对唐人王说了一句话:你若随便找一位朝臣问问就该知道朕一向如此......比如徐相。 比如徐相。 这四个字对于别人来说还能勉强理解为,只是陛下随口打了一个比方。 可对于徐绩来说,这四个字的意义过于沉重。 此时在场的人虽然多,却并无一个庸才。 能进书院的弟子,能成为名士的人,哪怕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陛下说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稍后回想也必有所思。 所以在所有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的时候,徐绩脸色颓然面如死灰。 他有一段时间错觉,陛下在下一句话就给他定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定罪,该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局面。 此时众人还都停留在四海堂门前的空地上,而四海堂的主楼二楼窗口站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大宁当今太子李隆势,一个是他的弟弟二皇子李隆期。 两个人,面色各异。 太子殿下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自始至终连表情都没有什么波动。 而二皇子在看到唐人王中计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对劲。 “大哥。” 犹豫再三,二皇子轻声说道:“此事,我并不......” 太子李隆势微微摇头:“父皇不会如此想你,我也不会。” 二皇子李隆期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楼下的事李隆期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再看下去,此间他两次想解释都忍下之后选择告辞离去。 看的出来,背影落寞。 不久之后,未央宫内。 依然如过往一样靠坐在窗口追着阳光温暖的贵妃听到手下人禀报消息后,手中拿着的那朵干花儿突然掉了下去。 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处心积虑之下的谋局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有人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这个局太子必死。 但没有人告诉她,今日出现在唐人王面前的人就不是太子。 等待着她吩咐些什么的侍女偷偷看她,却不敢多说话。 良久之后,温贵妃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侍女退下。 离开贵妃身边之后,这名侍女明显松了口气。 就在她这口气刚刚松下来没多久,后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侍女回身,却见是贵妃寝宫总管太监。 贵妃宫里的这位总管太监身份有些不寻常,她是当年贵妃随陛下出巡的时候半路捡到的孤儿。 捡到他的时候他十四五岁,生的面黄肌瘦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 自愿净身进宫到现在已有十几年时间,在这贵妃宫里他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贵妃。 他原本叫赵生金,贵妃赐他姓温,给他改了一个也不知道有什么寓意的名字:温不准。 “温总管。” 侍女俯身行礼。 温不准给了她一个过来说话的眼神,然后往后边走。 侍女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 温不准带着她走进一条小巷,转进了后边花园:“明天一早我安排你回乡探亲,你出长安之后就一路往东南方向走,贵妃为你安排了退路,你到了地方就直接出海。” 侍女心中巨震:“我......我愿意继续留在贵妃身边伺候。” 温不准轻叹一声:“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唯一能有盼头的事就是为主人分忧,若能出些力得主人赏识,将来到了能离开宫里的岁数,最起码手里有钱出门有宅。” “可真有了能为主人分忧的事咱们又会害怕不能为主人把事办好,哪怕只是跑跑腿送送消息的小事也一样。” 温不准语气之中满是无奈,以及咱们这些人就该同命相连的亲近。 “咱们这些人其实也不能为主人做些什么大事。” 侍女连忙点头:“总管说的对,我就是想留在贵妃身边多帮她做些咱们力所能及的小事......” “你呀。” 温不准轻声说道:“怎么就没懂我刚才话里的意思,咱们这些下人能帮主人的本就是些小事,若做好了,主人夸咱们几句,咱们得些奖赏,自然最好。” “可若是事情办的不那么妥当,咱们这些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别给主人添乱。” 见侍女脸色为难,他语气更加柔和起来。 “如你这样,若安安生生的再过几年就能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自己手里有钱,总不至于被人欺负了。” “现在这机会就来了,主人为你准备了不少钱财,出海之后还有退路,一开始可能生活上有些不顺利,稍微久一些也就适应下来。“ 他看向侍女:“今夜就走?” 侍女脸色还是为难。 温不准有些遗憾:“你不该不懂事。” 侍女只好答应下来:“我今夜离开。” 温不准笑了:“这就好。” 他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收拾下东西,就带值钱的东西最好,主人在外边给你准备的更多。” 侍女心情极为阴郁的行礼,转身离开。 砰地一声。 轻微且沉闷。 温不准一掌切在侍女后脑上,直接将这侍女的脑子震碎。 从外边看起来竟然没有一点伤势,侍女连发式都没有丝毫凌乱,人却直接死了,唯一让人看着不大舒服的地方就是她双目向外微微凸出。 他看着倒下去的尸体笑道:“主人总说我不会以理服人只会下杀手,我这不是也会么。” 说着话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瓶子,往侍女的尸体上洒了些药水。 侍女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成一滩臭水,连衣服也被腐烂了,短短片刻而已,只剩下一些骨头渣子。 温不准招了招手,从暗影里出来两个小太监,戴上特制的到手肘处的手套,打来水冲洗。 温不准回到前边寝宫,见到温贵妃后俯身道:“小兰走了。” 温贵妃揉了揉眉角:“确保她是单线跟外边有来往的?” 温不准俯身:“回主人,只有她一个,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只是到约定的地方送些暗号而已。” 温贵妃点了点头:“那去处理另外一个吧。” 温不准道:“是该处理,只是可惜了......他是主人布置的那么深的一枚棋子,本来是有大用的,可......” 温贵妃抬头看了一眼,温不准连忙低头:“是我多嘴了。” 他弓着身子从寝宫退出来,然后微微叹息。 在寝宫前边的一排偏房里养着一群鸽子,有几只灰色的几只白色的。 随着温不准一摆手,小太监随即将鸽子放了出去。 也奇怪,飞出去的一只白鸽都没有。 这些鸽子也不会飞远,只是在寝宫上方来回盘旋一阵,它们不是信鸽,不会送信给谁。 与此同时,书院四海堂。 陛下已经离开,朝臣们已经离开,连惴惴不安的徐绩也离开了。 虽然谁都没能在这场准许人畅所欲言的大会上说出话,可也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憋得慌。 因为他们看到了很大很大的事,这些事足够他们消化一阵子的。 没有真正的畅所欲言,可每个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们都会猜测接下来发生什么,猜测的最多的两个方向是御史左台和当今大宁宰相。 当然,在所有人的猜测之中御史左台的事肯定比宰相大人的事来的快来的猛。 而那位才调入左台没多久的副都御使钱谦之,可能是左台唯一一个还能从容离开的人。 那位将行使钧既为送进廷尉府昭狱的行使侯参剑,他大概已经不算是御史左台的人了。 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向前。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难得很轻松的已经上了年纪的车夫,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样,连大街上熟悉这辆车熟悉这个车夫的人都感觉到了他今天的不一样。 他今天没有醉醺醺的样子,没打瞌睡。 他坐在马车前边轻轻的一下一下甩响马鞭,就像是点燃了一串不急不缓声音也不大但就是很清脆很悦耳的鞭炮。 “你好像比我还把持不住。” 马车里的张汤裹了裹身上的厚厚大氅。 他是从南方回来的,白蒲那边气候比长安城要暖,回来之后又已深秋,对于张汤来说难熬的冬天马上就到了。 可在心情上来说,是将至盛春。 车夫翟让梨笑起来:“马上就看到好日子了,怎么能把持得住?” 张汤道:“你能有多好的日子?” 翟让梨道:“能不天天看到你这个阴沉沉的家伙,就是最好的日子。” 张汤道:“陛下还没准我的奏折。” 翟让梨笑了:“陛下虽然还没有准你的奏折,可我看的出来陛下这次会答应你请辞。” 张汤缩在马车里问:“你也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了?” 翟让梨道:“我天天跟在你这个死鱼脸身边我能练出个屁的察言观色,你那臭脸有几种颜色让我练?” 张汤这次是绷不住了,发自真心的笑了。 “你猜得没错,陛下这次会准的。” 张汤声音也很轻松。 “我虽然堵住了那些人的嘴,顺便也堵住了书院弟子的嘴,可他们只是一时之间被震惊,回过神来就会发现,我犯的错就在那摆着,谁都遮不住。” “这个错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等着大家伙儿回过神来还是要议论给我定罪的事,陛下准许我请辞,这个时候连徐绩都不会死抓着我那点过错不放。” 翟让梨笑:“听听你这语气之中骄傲得意的劲儿,比你以往破获了任何一件大案还要骄傲得意的多。” 张汤道:“我职责如此,职责上的事做的再好也是本分,谁会因为本分事而真的开心那么久?更无从说起骄傲得意,一旦骄傲得意了也就要犯大错。” “现在多好,我轻飘飘的把自己从位子上抬下来,不是任何一个人逼着我下来的,我还把位子交给了我早就选好的继承者,这事......” 张汤微微昂起下颌:“就他妈的该骄傲得意。” 翟让梨想了想,点头:“确实就该他妈的骄傲得意。” 张汤道:“可你比我开心,看来你是真的不想陪我了。” 翟让梨:“我要是还想陪你,我是狗,你要再留我,你是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日子,总算有头儿了。” 张汤嗯了一声:“你熬到了,我也熬到了,我熬到了顺利交接的时候,你熬到了终于不再喝那个破酒的时候。” 翟让梨笑:“今日起一滴不喝,疼就他妈的疼好了。” 张汤先是笑,然后沉默。 可就在这时候,翟让梨脸色猛然一变,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酒葫芦,但一支无比迅疾的箭将他的酒葫芦击飞出去。 紧跟着,寒芒炸起。 ...... ...... 【新的一个月开始啦,求票票哈,另外就是书评区的盖楼送周边活动会持续下去,接下来会有新的周边出现:千办包。】 第七百四十章 两人都要死 这里是长安。 第七百四十章两人都要死 这里是长安。 没有人在长安城里会没有安全感。 这是一条回家的路。 没有人会在回家的路上感觉到不踏实。 这是一对已经相伴了二十几年的老搭档,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用世间任何一句言语来形容。 他们刚刚还打赢了一场本该赢的艰难的大仗。 这一仗打完之后两个人就都能迎来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就在这一刻,一支箭不合时宜的出现,突兀,迅速,毫无征兆。 这支箭的目标也不是马车上的任何一人,不是车夫也不是马车里的张汤。 而是车夫翟让梨的那个巨大的酒葫芦。 啪的一声,这支特殊的箭将酒葫芦打飞出去,然后劲气才炸开,将葫芦炸的四分五裂。 突然有了危险预感的翟让梨猛然伸手的那一刻,看到了那支箭飞过去看到了酒葫芦碎裂。 他心里猛然一沉。 “进车里来!” 张汤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出现。 “藏好!” 这是张汤说话的时候翟让梨同时发出的喊声。 这不像是一场随即出现的刺杀,因为随机出现的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巧合。 偏偏就是今天张汤可以退下去的时候,偏偏就是今天翟让梨可以不再整日绷紧了神经的时候。 偏偏就是今天,路边有一家正在建造的新房上梁。 那支箭比正常的箭小许多,只是构造特殊,力度奇大,箭是从路边新建房屋里一位木匠手中的墨斗里打出来的。 也是在同一时间,一名身穿白色长衫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出现在那座尚未建成的房子上。 双手推举着那根粗重的房梁一跃而下。 他竟然将一整根房梁当做冲城锤用,朝着张汤的马车狠狠的撞了下来。 张汤的马车格外坚固,别说寻常的羽箭弩箭,就算是一架排弩对着张汤的马车打,几百支弩箭打完也未见得能把张汤的马车击穿。 所以刺客选择了这样的攻击方式。 翟让梨看了一眼碎裂在远处的酒葫芦,看着那颜色明显不同于正常酒液的酒渗透进了大地。 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他飞身而起。 迎着那根撞向马车的房梁过去,双掌齐出抵住了攻来的巨木。 砰地一声! 当他的双掌抵住房梁一端的时候,房梁上的灰尘全都炸了起来。 成功减缓了房梁撞向马车的速度,可翟让梨的身形还是被从高处往下俯冲的房梁推着向后飞回来。 在他的后背即将顶在车厢的时候,他两条腿发力向上,用脚掌抵住了车厢。 此时此刻,看起来他的身形和那根粗重的房梁形成了一条直线。 与此同时,暗中保护张汤的顿顽刀客飞掠过来。 两名顿顽刀客直冲而起,一左一右挥刀斩向那个白衣年轻人。 可此时,白色面具的那张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白衣年轻人手掌在房梁上拍了一下,随着啪的一声轻响,那房梁之中突然有一根极为锋利的铁矛刺穿出去,直冲翟让梨。 这个时候,这个姿势,翟让梨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他只能撤出一只手抓向那根铁矛,单手攥住铁矛的那一瞬间他手掌心就传来如同被烧红烙铁狠狠灼烧的声音。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衣年轻人借助在房梁上拍了一下的力度将身子拔高。 但他并没有离开房梁,身形拔起来之后双脚落在房梁上迅速向上方奔跑。 躲开了顿顽刀客的两刀之后他已经轻飘飘的踩着房梁迅速到了顶端,然后身形扭转双脚在房梁顶端狠狠一踹。 房梁骤然加速撞向翟让梨。 此时此刻,翟让梨一只手攥着那根有奇毒的铁矛,一只手抵住房梁...... 巨力之下,翟让梨身形被撞的向后移动,他双脚抵住车厢,以至于沉重的马车都向一侧歪斜。 坐在马车里的张汤身子也跟着一歪,从这头滑到了另外一侧。 “啊!” 翟让梨一声暴喝,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他左手一甩将铁矛随手掷出去,左手已经在这片刻就变成了黑色。 剧痛之下他单手再也无法抵住房梁,房梁砰地一声撞在他脖子下边。 这一切,皆是电光火石之间,于寻常百姓看来,也只是眨了两下眼睛罢了。 几名顿顽刀客已经掠至近前要为翟让梨分担压力,可就在此刻,房梁正中,铁矛激射而出的那个洞里,黑色烟气猛然喷出。 翟让梨再也避不开了,黑气全都喷在他脸上。 “都让开!别靠近!” 黑气喷涌的时候,翟让梨一声暴喝,不准那些年轻的顿顽刀客靠近,哪怕此时呼喊会让黑气喷涌进嘴里。 他身形后撤,强行发力,双腿将马车蹬的向后横移。 这一刻的翟让梨双目都已赤红。 见顿顽刀客还要靠前帮他,翟让梨身上忽然爆发出一团罡气,这股几乎实质化的气流将黑气震散,全都逼到了远离那些年轻刀客的方向。 与此同时,那些假扮成木匠的刺客朝着张汤的马车围攻过来。 他们手里的兵器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兵器,都是木匠所用的工具。 可这些工具比寻常的兵器要厉害的多,因为连顿顽刀客都不清楚这些工具是怎么用的。 从墨斗里射出的羽箭,从刨子里喷发出来的刀片。 这些工具千奇百怪,又威力惊人。 一时之间,精悍骁勇的顿顽刀客竟然被缠住了。 这些刺客显然也是精挑细选出来,他们在这里布局就是要在这必杀的地方给张汤必杀一击。 翟让梨脸色已经从煞白转为有淡淡黑色,可他却依然护着张汤的马车。 白衣年轻人从高处飘落下来,似乎是在端详翟让梨的状态。 “你谨慎二十几年,只今日稍有松懈。” 白衣年轻人轻轻叹息道:“若你不是有这片刻松懈,谁能把你逼成这般地步。” 他并不打算靠近。 “虽然我并不认识你,哪怕打探许久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出身,可我却打探到,二十几年来不管多少高手刺杀张汤都没有成功只是因为你在。” “这些刀客也该是你训练出来的?他们配合起来可斩宗师,可毕竟有破绽,只要将他们分开,阵法不成,他们的实力就大打折扣。” “这个局与其说是对方张汤不如说是为了对付你......当年,一位黑武九羽大剑师用了一年的时间准备,又用了半年的时间专门研究怎么对付你,再加上十几位黑武高手的配合......” 白衣年轻人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是敬佩。 “你杀尽黑武剑客,一拳轰死九羽大剑师。” 白衣年轻人道:“查到这些的时候我就明白,要想杀你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与你近身。” 翟让梨忽然一抬手,白衣年轻人却没有任何避让的举动。 因为翟让梨这一掌,是将他已经中毒的左臂从手肘出斩断。 “晚了些。” 白衣年轻人道:“一路上的刺杀,包括之前在白蒲的行动,以及在通崃县里使用了毒物,都是为了让你们以为已经熟悉了这种毒,且已经配制出了解药。” “尤其是在通崃县,叶无坷抢走了解药之后给高清澄等人服下后就有解毒之效,可那毒雾,本就是减少了配方的东西。” 他不着急。 因为他算过了所有事。 他用半路上的刺杀,用狼群,算出了张汤身边的护卫有多少。 算出了顿顽刀客的实力。 他在这里布局,算出了距离。 从书院到廷尉府的这条路上,这里是距离最合适的地方。 不管是刚刚离开了书院的那些高手,还是廷尉府里的高手,要赶过来最少需要一刻。 至于巡城武侯和兵马司的人,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最善于计算,所有事他都要在计算万全之后才会办。 比如此时此刻还有不少顿顽刀客在悄悄围拢过来,那是之前狼群袭击都没有引出来的后备队伍。 所以此时此刻,新建的那座房子里出现了烟雾。 和叶无坷他们在通崃县遇到的烟雾气味差不多相同,可是颜色更重,近乎于黑。 “在你们看来我以前所有的失败,以及我身边那些已经牺牲的人,他们都是我在试验,用以测出杀死你和张汤的用时和计划。” 白衣年轻人道:“从书院离开的超品宗师是我忌惮的人,可他们走的方向不对,闻讯赶来需要一刻以上,现在才过去一会儿,而你......不用半刻必会毒发身亡。” 他看着翟让梨:“你全盛之际,这毒未见得能马上杀死你,可你与黑武九羽大剑师一战受了重伤,必须靠药酒维持身体反应和体力。” “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贸然靠近你,你没有兵器,你的拳胜过了世间九成九的兵器,哪怕......我已经废掉了你一个拳头。” 他只是说着话,完全不着急。 可翟让梨却不能不动了,因为白衣年轻人说的都是对的。 他的气血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毒素还在吞噬他的身体。 在白衣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毒雾也已经弥漫过来。 “老伙计!” 翟让梨忽然暴喝一声:“这次真的不能陪你了!” 他说着话忽然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张汤的马车上。 这一拳,力贯长虹! 沉重的车厢被他一拳轰的横飞出去,直接撞进旁边的民宅之中。 “带他走!” 翟让梨朝着那些年轻刀客喊了一声。 然后转身朝着白衣年轻人扑了过去。 人在半空,一拳落下。 这一拳,仿若流星坠地! 白衣年轻人实力超凡脱俗,可他更精于计算,他也更在乎自己的身体,所以根本没打算接这一拳。 他后撤,退入毒雾。 这一刻,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与此同时,在那座被撞出一个大洞的民居之内,张汤艰难的打开车门想要下来,数名顿顽刀客赶过来救他。 在这座民宅的院子里,另一个年轻人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他的光头,光头上,有三行金色戒疤。 他脱去外衣,露出里边雪白僧袍。 “张汤。” 晏白莲看向那辆歪倒的马车:“请你赴死。” 第七百四十一章计算 扶着车厢勉强稳住身形,张汤往外看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摘下头上帽子的妖异僧人。 虽然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可张汤还是在看到晏白莲的第一眼就猜到了对方身份。 也是在这一刻,张汤忽然醒悟了一件事。 敌人改变了计划。 原本在雁塔书院里对太子殿下的刺杀,不只是那个唐人王。 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场刺杀的主要目标从太子殿下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看来是血仇。” 张汤扶着车厢出来,几名顿顽刀客已经掠至他身前戒备。 晏白莲一边往前走一边脱下外衣,露出他那一身雪白僧袍。 “杀母之仇。” 晏白莲回了四个字。 张汤嗯了一声,虽然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杀过晏白莲的母亲,不过这一刻,辩解似乎无用。 晏白莲向前,顿顽刀客立刻分开行动。 一整队九名顿顽刀客在队正的带领下朝着晏白莲迎过去,另外一整队顿顽刀客分做前后三组。 一组人架起张汤就走,剩下两组一前一后。 “救老翟!” 张汤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罕见的沙哑。 翟让梨却已经扑入毒雾。 他是不会在他死之前让那个白衣年轻人靠近张汤的,哪怕他已经断了一臂还身中剧毒可他还是难掩自责。 如果不是今天一口酒没喝的话,他不至于一点儿对危险的预感都没有。 原来人都不能免俗。 在得意开心的时候,就一定会放松戒备。 “走不了的。” 晏白莲双袖往前一甩,两道磅礴的劲气直冲顿顽。 与此同时,在那间破碎的屋子里忽然间有一柄剑刺出来。 这个人比晏白莲还要能忍耐,他就像是一条盯上了猎物但不急着出手的毒蛇。 当猎物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这条毒蛇才会猛然一口咬过去。 这世上有无数人修行剑法,绝大部分修剑的人追求的都是飘然若仙。 性格极致些的剑修,修炼剑法以快准为主。 而这条毒蛇,修的是毒和狠。 这是乔玉楼第一次展现出他真正的实力,等的就是张汤退走的这瞬间。 虽然他并不是很赞成把主要的刺杀目标定为张汤,因为这样一来他们都会在这座令人敬畏的长安城里暴露。 就算杀了张汤,他们想脱身也极困难。 更主要的是,张汤死与不死,于大计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今日必死的本该是大宁的太子殿下。 之前数年,太子李隆势虽不在长安人在江湖,对于刺杀来说,远比在长安城内好下手。 可他行踪无定,无法提前布局。 李隆势自身武艺就极强,身边还有一队精锐之极的死士。 对付这样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出手,贸然行事只会让李隆势的戒备心更强。 所以相对来说,反而是在长安城里布局要容易些。 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有那位白衣年轻人在,有晏白莲在,还有他在。 最主要的是当时在雁塔书院里除了主要负责行刺的唐人王之外,还有另外隐藏的高手。 可是晏白莲不肯。 不杀张汤,晏白莲此生再也不想做别的什么事了。 他的人生就会和张汤死死绑在一起,要么他死要么张汤死。 大计还需要晏白莲手下那些大弥禅宗的僧人,大计还需要突玉浑。 乔玉楼只好跟来,只好选择和晏白莲站在一起。 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位白衣年轻人也选择和晏白莲站在一起。 今日之局,杀太子殿下有他在几成定数! 可既然来了,那就专心致志的杀了张汤再说。 这一剑,他蓄势已久。 顿顽刀客的实力毋庸置疑,可他们都是年轻人,临战的经验稍显欠缺。 好在是他们用实力弥补了这些,他们的反应足够快。 三名顿顽刀客立刻挺身而出,三把刀都没能挡住乔玉楼这藏了二十年修行的一剑。 剑过,三刀断。 那剑威势稍稍弱了几分,却依然直刺张汤咽喉。 架着张汤疾走的一名顿顽刀客撤手,把张汤交给同伴,然后用他的身躯为张汤挡住了这一剑。 他本意抽刀,松开张汤的那一刻抽刀已经来不及。 所以没有丝毫迟疑,他用胸膛迎了上去。 这一队顿顽刀客的队正背起张汤马上发力掠走,乔玉楼此时一掌拍在剑柄上。 那剑直接透过了顿顽刀客的身躯,朝着张汤笔直追过去。 顿顽队正感觉到了危险,在半空之中极力扭身,他面对追来的飞剑,而将张汤向后抛出去。 不远处的顿顽刀客立刻将张汤接住,而半空之中的队正被一剑刺穿胸膛。 那剑柄上竟然连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细丝,乔玉楼一拉那剑就被他抽离回去。 此时此刻,晏白莲从顿顽刀客的头顶掠过来。 双袖向前同时甩出,那两条衣袖竟然也如唐人王的衣袖一样可以延伸出去。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在准备杀张汤之前还要把外衣脱掉的缘故。 两名顿顽刀客同时跨步,两把黑线刀同时斩落。 精准,霸道。 两刀同时命中飞袖,可在实力差距下,澎湃的内劲将黑线刀震开,两名顿顽刀客的右臂都被震的向后扬出去。 就在这一刻,几支弩箭朝着晏白莲飞来。 晏白莲长袖一甩将弩箭荡开,却见冲过来的竟是几名实力低微的巡城武侯。 “蝼蚁。” 晏白莲飞身而至,长袖一甩将三四名武侯横扫出去。 武侯队正胸腔都塌陷下去,却还抽刀强撑着要站起来。 晏白莲看了他一眼:“何必求死。” 武侯队正嘴角溢血:“我非求死,此乃长安!” 强行起身,一刀朝着晏白莲头顶斩落。 晏白莲袖口一甩,武侯队正横飞出去。 下一息,晏白莲已经追至张汤身后,两条大袖朝着张汤头顶罩落。 横插过来的顿顽刀客同时出刀劈向飞袖,锋利的黑线刀可以切金断玉斩在飞袖上却显得有些无力。 那两条衣袖是特殊材料,又能鼓起来仿若风帆,刀砍在上边,竟不能破。 “张汤!” 晏白莲已经快到张汤身前,双目更为赤红。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砰地一声! 再次落下的飞袖被一杆投掷过来的长枪挡住。 晏白莲眼神一怒,再看时,是一名身穿五品将军战甲的巡城兵马司将军到了。 这名五品将军纵马而来,将他的长枪投掷出去后速度不停,以战马撞向晏白莲的胸口。 晏白莲暴怒,一拳将战马打的翻倒。 滚落在地的兵马司将军抽刀而起。 “都是蝼蚁,何必求死!” 晏白莲一掌派出去,有排山倒海之势。 这一掌之下,五品将军的黑线刀当即折断。 此时示警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大宁巡城武侯和兵马司的人陆续过来。 晏白莲和乔玉楼当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可越来越多的人依然会阻止他们击杀张汤。 这些明明实力不行的武侯和巡城战兵,为何如此不尊重自己的生命? 为何对超品宗师强者,如此没有敬畏? “为何不退!” 晏白莲看着又强行起身的那名五品将军,身上已有无穷杀意释放出来。 那将军擦去嘴角血迹,看了看掌中断刀。 “退?” 他猛然抬头:“我为战兵,此乃长安!” 这里是长安,他们是战兵,所以不退! 断刀落下,晏白莲怒极,一甩袖将那断刀直接震飞,左手探出去要抓住将军咽喉。 啪的一声,他伸出去的手被一根拐杖阻拦。 “你又是谁!” 晏白莲看到面前阻拦者,竟然是一个有七十岁左右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老人明显不是官身,而且身体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可这一杖,竟然把他的手掌阻挡住了。 “我?我是长安百姓!” 那老人家眼神凶狠:“谁也不能在长安放肆行凶!” 晏白莲一掌拍出去:“都是哪里来的蝼蚁!” 这老者曾是一位习武大家,实力虽不到超品之境,可能将晏白莲一击拦住,显然也非庸手。 可他年纪还是太大了,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接不住。 可他还有子孙,有后代,有传人! 两个中年汉子同时跨步向前,两人试图合力接下晏白莲这一掌。 差距终究还是大了些,一掌之下,两个中年汉子再加上老者,三人同时被震飞出去。 晏白莲侧头看了看,顿顽刀客背着张汤已经掠出去很远。 他哪里还有心思与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还莫名其妙有些骄傲感的长安人纠缠。 双脚发力之下,晏白莲飞身而起。 才起身,一道匹练落下。 一剑如虹。 在雁塔书院里击败唐人王的方姓少年到了。 这一剑,压下来的似乎不是剑锋,而是一股气,一股凝于天地之间的浩荡山河之气。 所以在看到剑落的那一刻,晏白莲脸色巨变。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可在他见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什么剑法。 “哪里来的野和尚敢在长安放肆!” 剑气之下,晏白莲身上的白色僧袍如残蝶飞舞。 “你凭什么会楚皇剑!” 晏白莲眼神骤然狰狞起来:“你凭什么!” “凭我修剑专斩妖孽!” 方姓少年话音落的时候,剑锋已在晏白莲咽喉之前。 “好剑法,不愧是楚皇剑真正传人。” 浓雾之中,有白衣年轻人的声音传出。 紧跟着就是翟让梨的一声闷哼。 已经被顿顽刀客背着离开一段距离的张汤猛然回头:“救他!” “别过来!” 浓雾中,翟让梨痛苦的声音传出:“他是在计算长安城内各路驰援的速度,别过来......老张!” “他一定另有图谋,他......” 又是一声闷哼。 “死鱼脸,给我,在你将来要住的草庐......留个房子。” 听到这句话反应最大是三个人。 张汤,脸色悲怆。 晏白莲,脸色惨然。 乔玉楼,脸色愤怒。 因为他明白了,自己和晏白莲也是那个白衣年轻人用来计算的牺牲品。 第七百四十二章都不是事 “老伙计,这次真的不能陪你了。” 浓雾之中传出的声音,让张汤心口撕裂。 “死鱼脸啊,你那向往已久的草庐......给我留下一间。”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张汤在这一刻嘶声怒吼,状若病虎。 呼的一声。 大风起! 一股无法解释的大风从地面向上卷起,宛若龙卷。 近乎于黑色的毒雾笼罩的范围很大,可在这股龙卷出现之后毒雾尽数被卷上半空。 就算是距离很远的人都能看到这长安城里突然出现的一幕奇景,行人纷纷驻足。 这龙卷直冲天际,将毒雾带了上去。 风清日朗! 一位道袍老者缓步走来,看起来明明那么慢,可却似乎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只三五步就从长街远处到了近前。 老道人随意一拂袖,龙卷顿消。 此时众人才发现翟让梨跌坐在那座尚未完工的宅子前边,背靠砖墙,垂着头,似乎已无气息。 而那位白衣年轻人不知去向,也许在他退入毒雾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走的时间。 “离开长安太久了么?” 老道人自言自语道:“数年荡魔,妖孽断层,反倒是长安城内百鬼乱行。” 他距离那座没建造好的宅院上有数丈之远,只迈一步就到翟让梨身前。 低头看了片刻,老道人伸手按在翟让梨肩上,他掌心之中隐隐有淡金色的光华闪烁,只片刻间本已没了气息的翟让梨忽然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再下一息,老道人一抬手,明明手掌已经离开翟让梨肩膀,可翟让梨竟然跟着站了起来。 老道人手掌一翻,翟让梨身形骤然转了半圈,头下脚上。 道人手掌贴在翟让梨腹部,掌心淡金色光华再起。 哇的一声,翟让梨又喷出来一股黑血,这血力度如箭,喷落的地方发出沙沙声响。 老道人见翟让梨口中血迹已经由黑转红,眉目一松。 他手掌往下一压,翟让梨随即不由自主的盘膝坐在地上。 紧跟着,老道人掌心贴着翟让梨的头顶,淡金色光华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又片刻,翟让梨原本已是一片死气的脸色竟是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 此时,众人皆被震惊。 刚刚才被方姓少年那气若山河之一剑震惊了的晏白莲,在看到老道人出手之后眼睛都睁大到要裂开一样。 他当年远赴突玉浑投身大弥禅宗,就是为了要学到中原已无踪迹的禅宗绝学。 他本以为,天下禅宗势大,虽在中原几无立足之地,在西域依然传承不息。 大弥禅宗,又是所有禅宗教派之中最为激进的一脉。 大弥禅宗修行的功法,也被称之为禅宗最有锋芒。 在大弥禅宗多年,晏白莲以为自己已经尽得大弥禅宗功法。 他亦有自信,学成之日,中原江湖,皆为蝼蚁。 可此时见到了那位老道人出手后,他的精神支柱和信仰以及自信全部崩塌。 道宗? 中原文明传承数千年来,道宗虽生生不息可从未有过夺天之势。 禅宗自入中原之后,便迅速确立地位并且屡屡成为权在帝王之上的宗派。 道宗与之相比,是那么的淡然无争。 为什么淡然无争的道宗,竟有如此逆天神通? 晏白莲的眼睛里,从震撼到崩溃再到绝望。 中原有如此武学,那他远赴西域投身大弥禅宗又是为什么? 而此时此刻,那位老道人也转身看向他。 “修禅成魔,看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修的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道人迈步向前,又是一步就到了晏白莲身前。 晏白莲的身形比老道人要高些,又年轻,本该是可以低头看着这位老道人,奈何老道人到了他身前的那一刻他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以跪姿仰望,不及项背。 老道人缓缓抬起双指点在晏白莲眉心:“修禅成魔的这一身妖异本事,不该留存于世。” 晏白莲因为这句话被吓得肝胆欲裂,他下意识祈求道:“真人,求真人不要废我武功!求真人开恩!” 骄傲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然而然的说出这样乞求的话来。 老道人看着他的双目:“慈悲......” 双指指尖淡金色光华闪闪烁烁。 老道人说:“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废掉别人一身修为?那都是积累十年甚至数十年苦修才有的东西,毁人修行,亦损功德......” 听到这,晏白莲竟然下意识的想要磕头道谢,可是眉心被老道人的双指顶着,他又没法磕头。 于是连连说道:“多谢真人,多谢......” 老道人:“毁人修行,亦损功德,杀了就好。” 砰! 一股劲气直透晏白莲头颅。 眉心处只有一个淡淡的红点,像是被人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 可晏白莲的后脑整个炸开了,半个脑壳还有脑浆以及血液看起来像是流星雨一样爆射出去。 还在喋喋不休道谢的晏白莲身子一僵,然后往一侧歪倒。 老道人说:“毁人修行损功德,除魔可没有。” 他转身看向远处,那个已经在瑟瑟发抖的用一柄飞剑的人。 “你是从何处学来的道门飞剑本事?” 老道人转身朝着乔玉楼走去,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比和晏白莲说话的时候要严肃了几分。 因为乔玉楼用的是道门的剑法。 很早很早之前,江湖上就有道人飞剑御敌的传说。 可这世上哪会有谁真的能飞剑杀人,御剑飞行? 道门飞剑之术,大部分会用的就是乔玉楼这样的用法。 以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连着剑柄,动作极快之下让人完全可以忽略掉那根细线存在。 所以看起来,便真的如在御剑一样。 剑离开道人之手,似乎能自行飞出去杀人。 乔玉楼哪敢回答,一步一步后撤。 可这是长安城,到了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他退走的机会。 他心里此时只有一句怒骂。 骂那个他并不知道真正身份的白衣年轻人一句:操-你-娘。 没错,白衣年轻人确实答应了他们,帮他们出手杀张汤。 如果不是今日还是有些意外出现的话,张汤大概也真的被他们杀了。 可那白衣年轻人根本就是利用他们,利用他们计算出长安城内巡防支援的速度,利用他们试探出长安城内高手的速度。 张汤死于不死,白衣年轻人并不在乎。 他能随随便便放弃刺杀太子殿下的计划,就说明他连杀太子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像是更在乎看清。 看清这座城,看清这座城里的人。 当然,还有一件关于他自己的至关重要的事他要测试,没有什么是比刺杀张汤这样的事更能测试出他想测试那件东西用处的了。 “没有人教我。” 乔玉楼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书中自有一切。” 老道人听到这句话后微微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半个真正会读书的人。” 乔玉楼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竟还下意识反问:“真人为何说是半个?” 老道人回答:“半个会读书的人用书里的东西让自身实力强大。” “那完全会读书的人呢?” “会读书的人让道德与精神强大。” 乔玉楼一怔。 只这一个恍惚,老道人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你虽无师门,可既然用的是道门手段也算半个道门弟子,修禅的那个小子已经入魔,道门弟子皆有除魔卫道的责任,你去把他尸体鞭笞一顿,打到烂,我便算你赎罪。” 老道人话音一落,乔玉楼就朝着晏白莲的尸体过去。 “你比他还魔。” 砰地一声,乔玉楼的脑壳也直接炸开了。 老道人这次连手指都没有抬起来,好像只是看着乔玉楼而已。 “连鞭尸这种事你都毫不犹豫,纵你算半个道门弟子又如何能留你。” 老道人缓缓吐出一口气:“除魔两只,积攒些许功德......可换酒一壶。” 于是转身走向不远处那家酒肆。 要了一壶酒,然后指了指廷尉府那边:“穿官衣的给钱。” 可他却没有自己喝下这壶酒,而是把酒壶递给了一名顿顽刀客:“拿着。” 顿顽刀客立刻双手将酒壶接住。 老道人指了指翟让梨:“扒光他的衣服。” 那年轻的顿顽刀客:“啊?!” 老道人:“用这壶酒给他搓遍全身活血。” 说完后老道人朝着那座没修完的宅子走过去,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妖心......步步都设了陷阱。” 任何人走进这座没修好的宅子,想要查一查那个白衣年轻人是从何处退走的,只要进来,必会被白衣年轻人算计。 这座宅子里步步都是陷阱,处处都是机关。 “年纪应该不大,人心怎会如此歹毒。” 老道人仔细看了看,连他都有些微微皱眉。 这地方谁进去,都不可能会从容而过。 “这里已经没有追查必要,你们进去多数会被他算计,他遁走的方式,有些古怪。” 老道人眼神里稍稍有些恍惚,似乎是穿透了这座宅院看到了别人所看不到的真相。 “连我进去都会弄脏我的道袍。” 于是。 一跺脚。 随着他脚掌落地,这差不多已经建好七八成的房子轰然倒塌。 “这样果然显得我很有风范啊......其实支撑的地方并不多。” 老道人转身朝着张汤走过去。 路过那个方姓少年身边的时候稍稍驻足:“你很好。” 只这一句话,方姓少年的眼睛里都好像要开出花来一样,整个人都轻盈了,如要飞天。 他先是眼睛里开出了花儿,然后是整张脸都像是开成了一朵花儿。 “能得真人认可,晚辈真是,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方姓少年俯身一拜:“多谢真人。” 老道人点了点头:“回头交点钱,我可以指点指点你。” 不等方姓少年反应过来,老道人已经迈步。 方姓少年连忙道:“真人说的是真的?” 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真人当然不说假话。” 方姓少年顿时更开心了,脸上的花儿开的更灿烂了:“多谢真人,晚辈叫......” 老道人:“交钱报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方姓少年:“......” 此时此刻老道人已经走到张汤身前,看了看这个大悲大喜之后身体已经几乎垮掉的人。 他伸手捏了捏张汤脉门,点头:“有救。” 张汤:“多谢真人......” 老道人:“不是什么大事,交点钱,但你得比他交的多。” 他看了看翟让梨:“他交的更多。” 虚弱之极的翟让梨此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 指向张汤:“他交......” 第七百四十三章白衣人的目的 几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屋顶上出现,他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同时飞身而起。 几息之后,五个人从不同方位靠近那个角落。 五个人,五把黑线刀,五把连弩,互相依托,前后戒备,小心翼翼接近。 在那个墙角处,有个一身白衣脸上还带着个奇怪白色面具的人就靠坐在那。 五名黑锦廷尉呈扇形围过去,队正打手势让其他人不要贸然靠近。 这个白衣人以很奇怪的姿势坐在那,好像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似的。 脊椎都直不起来,头往下耷拉着。 “队正,像是受了重伤!” “不管他。” 廷尉队正道:“放箭!” 随着队正一声令下,五个人同时将弩箭打了出去,没有丝毫停顿,五个人把连弩全都打空。 等到所有弩箭都打完之后五人才确定,那只是一件衣服。 不知道这件衣服里边是用什么东西支撑着,当弩箭将衣服打穿之后,从箭孔里有黑气喷涌而出,五名廷尉迅速后撤。 他们远远的看着,那件衣服里边的黑气喷完之后就腾的一下子冒出火焰。 没多久,这件衣服和那个白色的面具就被烧成了灰烬。 队正缓缓吐出一口气:“果然歹毒。” 这已经是他们在长安城里找到的第六个白衣人了,每一个都是这样的躯壳。 一天前,那个刺杀副都廷尉的白衣年轻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之后,长安城里就在大规模的搜捕。 不仅仅是廷尉在行动,长安城里的执法衙门都在行动。 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各发现了一个这样的白衣人,刑部的人发现了一个,剩下的三个都是廷尉府发现的。 无一例外,都是躯壳。 发现了第一个白衣人的武侯就中了这样的陷阱,三名武侯中了毒之后没能救回来。 发现第二个白衣人的是巡城兵马司的人,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可还是中了伏击,白衣人躯壳里激射出的带毒弩箭伤了数名士兵。 与此同时,就在长安城内一座小院内。 白衣年轻人在院子里盘膝而坐,奇怪的是在他面前还有一个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白衣年轻人也盘膝而坐。 两个人就那样相对着坐着,若不动的话几乎难以分辨。 白衣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支笔在对面那个白衣年轻人脸上描绘着什么,场面看起来极为诡异。 而在这院子里一侧墙壁上,竟然挂着十余个这样的白色躯壳。 到天黑之后,白衣年轻人起身回屋。 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俨然一位长安名士。 他就这样一点儿走出了小院,走进大街。 夜色侵蚀不了长安,大街小巷灯火通明。 大街上检查身份的武侯将他拦住,接过他递上的凭证仔细看了看然后放行。 不远处有人在表演吞火,他也凑了过去,站在人群之中观看,好像他就是这长安城里的一个寻常百姓。 同一个晚上,同一个长安,不同的一座院子里。 张汤躺在摇椅上像是睡着了,一如既往的,他身上还是盖着厚厚的毯子。 他旁边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也好像睡着了的老者。 老者看起来样子要比张汤惨一些,毕竟身上还裹着绷带。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屋子里的安静似乎和这长安城里的夜格外的般配。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床上那个装睡的问:“你还能忍多久?” 躺椅上那个装睡的回答:“很久很久。” 翟让梨闭着眼睛撇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死鱼脸。” “为何?” “因为死鱼脸最不考验演技,只要总是摆出那个死样子就行。” “你是说我演技差?” 翟让梨:“你已经左手手指挠了右手手指十几次了。” “痒而已。” “你的右手手指挠了左手手指几十次了。” “都痒而已。” 翟让梨问:“再挠就流血了。” 张汤:“......” 过了一会儿后张汤问他:“你不是也一样,若你沉得住气你还能看我挠手指?” 翟让梨:“我当然沉得住气,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包括,但不限于看你这样装享受。” 说完这句话稍微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虽然我现在基本上武功全废,但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 张汤:“彼此彼此。” 翟让梨不说话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汤问:“咱们休息有一年了吧?” 翟让梨噗嗤一声笑了,一笑就牵扯到伤口微微发疼。 “适应适应。” 张汤说:“一年这不就过去了吗。” 翟让梨:“嗯......一天还没过去呢。” 张汤又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汤忽然问:“普通人家里的老头儿们都是怎么过的?” 翟让梨:“等我能起来了我替你去问问。” 张汤:“......” 时间就这样,貌似很快的一息一息又过去了。 天亮。 张汤睁开眼睛,舒展了一下胳膊:“没什么难熬的,睡的可真好啊。” 翟让梨:“你一晚上睁眼了三百多次。” 张汤:“你在胡说什么?你连动都动不了怎么知道我睁眼没睁眼?” 翟让梨:“我只是废了,又不是瞎了。” 张汤:“那你还能数的清清楚楚?” 翟让梨:“必然清清楚楚。” 张汤:“吹什么牛皮......” 翟让梨:“因为我一直没合眼。” 张汤:“......”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同时扭头不看对方。 未央宫。 皇帝刚从朝堂上回到御书房,大太监冯元衣紧跟在他身后。 这个世上能从陛下脚步就能分辨出陛下心情的人绝对不多,冯元衣算一个。 朝堂上陛下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还和朝臣们开了几句玩笑。 可下朝之后,陛下的脚步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在陛下身后的冯元衣摆了摆手,示意御书房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赶紧撩开帘子就走。 那几个小太监也都是伶俐的,一见总管的手势就知道今日陛下心情不爽。 陛下心情不爽当然不会拿他们这些小太监撒脾气,可雷霆之下谁不战战兢兢? 进了御书房陛下脚步就停了,冯元衣只慢了半步跟上来为陛下将朝服换了。 “巡城兵马司,廷尉府,武侯府,张汤身边的顿顽......” 皇帝说到这稍作停顿,冯元衣连忙问道:“都叫来?” 皇帝停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是叫进,战死的巡城司战兵,廷尉,武侯,以及顿顽都要给厚厚抚恤。” 冯元衣心说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陛下,他以为陛下是因为张汤遇刺的事要找人问责。 “当时出手的长安百姓,尤其是那位刘姓老者及其家人,你让户部派人代表朕去看望。” 皇帝坐下来,随手打开了一份奏折。 可眼神只在奏折上停留片刻。 “派人给太子传话。” 皇帝的话刚说到这,冯元衣就连忙俯身准备好。 他的记忆力一向好的出奇,陛下交代下来的事不管多少他不靠笔记也能一丝不漏的记下来。 昨日张汤遇刺的事陛下必然是心中震怒,接下来指不定要训斥多少衙门。 如今太子协理朝政,这训斥人的事就该由太子殿下去做。 已经做好准备的冯元衣等着陛下的话。 “翻。” 皇帝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摆了摆手:“去吧。” 一个时辰之后,后宫。 温贵妃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开始开着窗子,还是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看着窗外。 总管太监温不准小碎步走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他到近前俯身道:“主人,刚才得了消息,陛下让冯元衣给东宫传话。” 温贵妃看向温不准。 温不准道:“就一个字,翻。”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如今陛下给东宫那边一个字的旨意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 凡是知道的人都明白,陛下这一个字的旨意意味着什么。 “主人,咱们好像被戏耍了。” 温不准道:“那个穿白衣的家伙非但戏耍了旧楚那边的人,也戏耍了咱们。” “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可因为他这样做长安城里怕是要出大事。” “刺杀太子的计划他不参与反而跟着晏白莲去杀张汤,转手就把晏白莲给卖了。” 温不准越说心中越是愤怒。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呢?” 温贵妃依然看着窗外,脸色上也并无太大起伏。 她轻声说道:“你想做一件大买卖,于是你把很多有实力的商行都召集起来。” “你觉得这生意太大,不只是要用自己人,连竞争对手的人也要用上,不管竞争的事先把最有利的事办好。” 她说到这稍作停顿:“器的人元气大伤,损了晏白莲和乔玉楼,昨日的消息不是说李月间也死了么?” 温不准懂了。 “他想让咱们没的选。” 他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器元气大伤,各大世家的人元气大伤,其余旧楚势力其实也被他牵连进来了,因为他在半路还假意刺杀过假的谢虞卿。” “陛下震怒,一个翻字大抵等同于斩尽杀绝......接下来,器会被围剿,其他旧楚势力更逃不掉,各大世家还有余力的少之又少......” 温不准深吸一口气:“他是想让贵妃觉得,接下来的合作只能找他一人。” 他恼火起来:“暖姑娘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人!” “嗯?” 温贵妃眉间微微一皱。 温不准吓得一哆嗦,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失言。 他连忙撩袍跪下去:“我该死,我真该死,怎么能说暖姑娘的不是?暖姑娘在外边为贵妃娘娘办事本就辛苦,我还在这说她不是,我有罪。” 温贵妃道:“暖儿自有她的想法,而且这也不都是坏事。” 她的视线从温不准脸上收回来,再次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既然他想让咱们没得选只能找他,最起码说明他自信还在......是很自信。” 温贵妃道:“只是这次他玩的有些过火,把不知情的隆期也牵扯进来,隆期那孩子心思重,这下可能要受些委屈。”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温不准:“合作可以找他,但他让隆期受了委屈就不行......” 第七百四十四章给你们准备的时间 鹿跳关。 和长安城的深秋不同,这里原本就没有什么树木由绿转黄的秋景,这里关内肃杀,关外亦肃杀。 来自不同国家的大概二十多位主使官员在大堂里分坐两排,他们彼此之间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都保持着不交谈的安静。 他们来鹿跳关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按理说缔约的事早就该有个结果。 毕竟大部分主使来并没有其他的使命,他们只需把成为大宁属国这个身份尽快落实就好。 人与人不同,有强弱之分。 国与国更不同,强弱之分更重。 弱的人可以追随强的人,从而自身也会变得强大起来,哪怕,只是因为跟随了强者而不敢有人轻易得罪他。 放在国与国之间,这种追随关系会更为重要。 今日在场的这些使臣之间的区别在于,心气。 有的使臣认为,和大宁缔约并不是成为大宁的属国,更不是被大宁呼来喝去的小弟。 双方是合作关系,他们可以得到来自大宁强有力的庇护,而他们能给大宁的是...... 当然,就算不能给大宁什么,也不是不能谈合作。 有的使臣则盼望着尽快成为大宁的小弟,被呼来喝去也没关系,甚至,盼着被呼来喝去。 因为被呼来喝去可真的是太好了,中原有个成语很好的解释了这种心态。 狐假虎威。 请让我尽情的狐假虎威吧,尽情的享受别国知道我已是大宁小弟后那种不得不高看我一眼的感觉。 当然,有一小部分使臣觉得他们可以和大宁要条件。 因为这一部分国家,同样也是黑武比较在乎的。 其实也不必细分,相对于大宁和黑武来说这些国家无外乎三种:弱国,小弱国,非常非常弱的小弱国。 强者从弱者里挑跟班,当然要扒拉来扒拉去。 不扒拉不扒拉什么人都收......除非是量大。 西域这边的国家很多,而且富有,军事上又一塌糊涂......这几乎满足了优质小弟的全部条件。 当然,他们不忠诚也是谁都知道的。 他们看起来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规规矩矩的等着今日最重要的那位大人物到来。 可他们也没闲着。 他们都在不停的揣摩着其他人的心思。 揣摩着其他人是想做小弟好狐假虎威,还是想成为名义上的小弟顺便从大哥身上薅羊毛? 就在这时候,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包括那位在今日所有主使之中地位差不多最高的突玉浑世子沿芒。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距离主位最近的地方,他的身份地位也确实该在这。 可没有人对他高看一眼,包括那些小弱国的主使,以及非常非常弱的小弱国的使者。 无他,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突玉浑二十万精锐被大宁全歼。 二十万精锐啊。 在大宁西南这片地方,拥兵二十万就意味着可以在其他小国面前横行无忌。 况且突玉浑还不止有二十万兵力。 在此之前,除了大宁之外与突玉浑接壤且还能与突玉浑对抗的只有图伯国。 此时坐在沿芒正对面,同样是距离主位最近的使者正是图伯国的太子殿下:马哈塔。 沿芒不愿意与马哈塔对视,是因为他不想给马哈塔嘲笑他的机会。 马哈塔一个劲儿的盯着沿芒,是因为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可以肆意嘲笑突玉浑人的机会了。 还不知道今天的主角什么时候到,他们按捺着性子装作胸有成竹。 脚步声到了门口,所有人就不只是坐直身子了。 全都起身。 叶无坷迈步进门的时候,各国使臣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最大的敬意。 他快速从两排使臣之间走过,一边走一边点头致意。 “抱歉,来晚了些。” 叶无坷坐下来后面前歉然的说道:“刚刚收到从长安城送来的传书,八百里加急。”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全都聚精会神。 他们都猜测,这是不是长安城里那位大皇帝陛下给了叶部堂什么明确的指示? “诸位了解我吗?” 叶无坷在这个时候,却忽然问了一句貌似无关的题外话。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说不了解,那岂不是显得今日在场的客人们对主人不大尊重? 说了解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幸好,叶部堂没有让他们回答。 叶无坷坐在那,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说话的语气依然平和,就仿佛是在与格外熟悉的朋友们相见。 “今日我坐在这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与诸位相见,但其实我身上也并非只有鸿胪寺卿一个官职,诸位应该都知道,我更多时候是在廷尉府里做事。” “大概两年多以前我还是大宁东北边疆一个叫无事村的村子里普普通通的百姓。” 叶无坷缓缓说道:“在村子里的时候没有人觉得我比别人厉害,因为看起来我最擅长的捕猎也只是村民人人都会的事。” “有一天,从长安城来的人把我接到长安,带去了一个叫廷尉府的地方,对我来说,廷尉府是我在离开无事村之后的第一个家。”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依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每个人也都安静的听着,毕竟每个人都对这位迅速崛起的少年新贵无比感兴趣。 在场的每个人也都清楚,和这位少年新贵搞好关系意味着什么。 “只要是家,就一定有不同的家庭成员。” 叶无坷道:“每一个廷尉都如兄弟姐妹一样。” 说到这,他有意无意的看了沿芒一眼。 沿芒心里骤然一紧。 因为他很清楚,叶部堂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看他一眼。 “而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张汤,就是这个家里的家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如父亲一样的人物。” 叶无坷道:“尤其是对我个人来说,副都廷尉给了我许多照顾,在我心中,他如师如父。” 说到这,叶无坷语气陡然一寒。 “刚刚从长安城送来八百里加急......副都廷尉在长安遇到刺杀,刺客是大弥禅宗的白衣僧。” 嗡的一声,沿芒感觉自己脑子里炸了一个雷。 也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沿芒脸上。 沿芒的脸色只在瞬间就变幻不停,更是紧张到心脏狂跳不止。 他比在座的其他使臣都更了解叶无坷,他去过长安。 张汤遇刺这种事别说对于叶无坷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对于大宁皇帝陛下来说更是如此。 如今正在谈判的关键时刻,长安城来的这份八百里加急至关重要。 对于突玉浑的影响来说,不言而喻。 “叶部堂。” 沿芒感觉到叶无坷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所以立刻起身。 “我代表突玉浑国君陛下也代表我自己可以向叶部堂表态,此事绝对与突玉浑无关。”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句话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叶部堂。” 沿芒马上就补充了一句:“请给我些时间,我马上就派人回去禀告此事请国君严查,一经证实刺杀副都廷尉的人真是突玉浑大弥禅宗弟子,突玉浑必会给大宁一个交代。” “交代?” 叶无坷看着沿芒的眼睛说道:“小事,大宁想要一个交代的时候别国要给,大宁不想要的时候,别国也得给,大事......大宁想要什么交代,用不着任何人给。” 他语气森然起来:“今日只有一件事。” 他视线离开沿芒的脸:“诸国使团之中,不只是突玉浑,我说的是今日在场的所有使团之中,有大弥禅宗弟子的,把大弥禅宗弟子留下,余者离开大宁疆域。” “且,即便是留下了大弥禅宗弟子的使团,离开大宁也失去了和大宁缔约的地位。” “如果使团之中有大弥禅宗弟子但还不愿把人留下的,现在可以回去准备厮杀,我给诸位准备的时间。”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起身。 “大弥禅宗试图刺杀副都廷尉的人叫晏白莲,他有个弟弟叫晏青禾,与他们二人有任何瓜葛的......勿怪大宁待客无道。” 他一摆手:“送客。” 原本是来缔约的使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变了。 哪怕是本国使团之内没有大弥禅宗弟子的,也一样担忧起来。 西域诸国从地域上来划分,不管是北西域还是南西域,几乎九成九的国家都信奉禅宗。 叶部堂点名的虽只是大弥禅宗一脉,可禅宗之间千丝万缕。 如果宁人硬说他们使团之内的禅宗僧人是大弥禅宗弟子,那又如何是好? 可今日,叶部堂的态度不可能再有回转余地。 所以诸国使臣只好起身告退,出门的时候纷纷怒视沿芒。 因为大弥禅宗而被牵连的他们,愤怒可想而知。 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每个人都是忐忑不安。 就连刚才还想看沿芒笑话的图伯国太子马哈塔脸色都不好看,哪里还有心情去看沿芒。 就在众人出门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叫住一人。 “马哈塔殿下,留步。” 听到叶无坷叫自己,马哈塔下意识的肩膀都颤了一下。 他回身道:“叶部堂,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办?” 叶无坷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是有件事想向殿下请教。” 马哈塔犹豫片刻,只好转身回来。 他微微俯身道:“请问叶部堂是想问什么事?” 叶无坷走到一侧给马哈塔倒了一杯茶,马哈塔连忙要接过去却被叶无坷按着肩膀坐在椅子上。 “殿下有个弟弟叫图兰赞布?” “呃......是。” “图兰赞布此前都在白蒲仰夜城内生活?” “是......” 叶无坷道:“既是你亲弟弟,为何不在图伯国?” “是父王他觉得弟弟性格鲁莽行事粗鄙经常惹是生非,所以将他逐出了图伯。” 马哈塔道:“叶部堂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叶无坷道:“我刚才好像提到过,我是廷尉府的千办?” “是,叶部堂提到过。” “廷尉府监察四方。” 叶无坷走动着说道:“我对你弟弟的事感兴趣,当然是因为他惊动了廷尉府。” 马哈塔连忙说道:“他若是参与了刺杀副都廷尉的事,我亲手杀了他!” “嗯,你当然会亲手杀了他。” 叶无坷回头看向马哈塔:“有人协助图兰赞布悄悄回图伯国试图抢夺王位。” 马哈塔:“这......这怎么可能,他已被父王放逐......” 叶无坷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是不是也提到了,谁与晏青禾晏白莲兄弟有来往最好告诉我。” 马哈塔脸色大变,瞬间煞白。 叶无坷道:“黑武人想利用图兰赞布而晏青禾想利用你,黑武人悄悄把图兰赞布送回图伯,而晏青禾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他看着马哈塔:“你真当大宁舍不得换个邻居?” 第七百四十五章我亲自送送他们 图伯国太子马哈塔在听到叶无坷的话之后,一瞬间连骨头都软了。 没有丝毫迟疑,马哈塔迅速的俯身下去:“叶部堂,请听我解释。” 马哈塔道:“确实是有人给我送来密信,告诉我图兰赞布悄悄返回图伯试图抢夺皇位之事。” “但请叶部堂相信,我并不知道那送信的人就是叶部堂刚刚提及的晏白莲晏青禾兄弟。” “之所以没向叶部堂禀告,是因为......是因为这种兄弟反目之事确实是家丑。” 他单膝跪下来:“请叶部堂相信我对大宁的忠诚,相信图伯对大宁的忠诚。” “兄弟反目确实是你家事。” 叶无坷道:“我也可以相信你,你并不知道给你送信之人的真正身份。” 他俯瞰着单膝跪在面前的马哈塔:“我也相信你会处理好,不过......” 他回到主位那边坐下来,接下来的话语气稍显沉重:“老国君对你弟弟图兰赞布似乎更为偏爱?” 如果没有老国君的允许,就算有黑武人暗中谋划图兰赞布想回国哪有那么容易。 老国君安排图兰赞布于白蒲隐居,身边可都是老国君派去的人。 马哈塔马上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叶部堂,父王早就已经决定将王位传给我。” 叶无坷道:“缔约的事我看就先放一放,你尽快赶回图伯去把家里事解决一下,另外......我听闻图兰赞布身体不好?” 马哈塔道:“他年少时候太过轻狂放纵酒色伤身。” 叶无坷又问:“我还听闻老国君身体也不好?” 马哈塔一怔。 他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图伯国现在的国王奇克哈吉年轻时候可是图伯第一勇士,能抱摔牦牛。 现在年纪大了确实不如从前强壮,可也远远说不上身体不好。 但马哈塔不是个笨蛋,瞬间就从叶无坷的话里明白了大宁态度。 “是......” 马哈塔垂首道:“父王他这几年确实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叶无坷淡淡问道:“找医官看过了吗?” 马哈塔回答:“看过了,一直都在诊治。” 叶无坷道:“关于你弟弟图兰赞布,他虽有篡位之心但毕竟是你至亲,我又了解你性格淳朴仁善不忍对他下手。” 他看着马哈塔说道:“不如这样,你回去之后好好劝说,让他到大宁来隐居,大宁会安排医官好好为他治病。” 马哈塔马上就垂首答应:“多谢叶部堂!” 停顿片刻,他像是斟酌再三后说道:“父王身体也确实大不如前,医官诊治也并无良方......我回去之后,想安排父王到长安去,恳请叶部堂向大皇帝陛下告知,准许大宁御医为我父亲看病。”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以。” 这两个字一出口,马哈塔如蒙大赦一样松了口气。 “家里事尽快解决好再回来。” 叶无坷道:“图伯对大宁来说依然重要,若你能代表图伯举国上下数百万百姓与大宁做好邻居,大宁也很欢喜。”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伸手服了马哈塔一把:“我看,你带来的军队就先留下一半,毕竟突玉浑这边或许还有战事,如何?” 马哈塔就算再不满意也只能答应下来。 叶部堂代表大宁提出条件,他就得答应。 送他父亲去大宁长安长住,这是什么意思就不必多说了。 送他弟弟图兰赞布也去大宁隐居,这意思就是大宁要为图伯国留下一个后备的国君人选。 他还不能杀了图兰赞布,如果杀了必然引起大宁不悦。 叶部堂不会代表他自己说这些话,联想到从长安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就能明白这是大宁朝廷的意思。 至于让他留下一半军队。 和把他父亲送到大宁是一样道理。 这一半的军队留在鹿跳关,说是与大宁边军共同备战。 可实际上,如果马哈塔有丝毫不臣之心那这一半图伯国军队就会化为灰烬。 这不是图伯国全部军队的一半,但这是忠于马哈塔的军队的一半。 这支队伍留在这就是马哈塔要继承图伯国国王之位而向大宁交上的投名状,不交也可以,国君谁都能做,当然邻居也可以换。 “关于晏青禾。” 叶无坷道:“大宁历来不喜欢别国插手大宁内政,不喜欢别国对大宁的事指手画脚。” 他看着马哈塔的眼睛说道:“图伯是大宁属国,大宁也不允许别国之人对图伯的内政尤其是王权接替指手画脚,谁都不行,黑武不行突玉浑不行,中原人晏青禾也不行。” 马哈塔俯身:“叶部堂的话我会谨记于心,回图伯之后我会仔细转告给父王知道。” 叶无坷点头:“告诉他不必担心,到了长安会有最好的医官为他诊治。”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大宁还是愿意站在你身后,黑武人和晏青禾代表的旧楚余孽想要颠覆图伯国王权,不能容忍。” “是!” 有了叶无坷两次强调,马哈塔心中也有了底气。 他俯身道:“那我现在就和叶部堂告别,回去之后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尽快赶回图伯。” 叶无坷道:“晏青禾这个人诡异莫测,黑武密谍又狠毒狡诈,我安排一队廷尉跟你回去,多少总会帮上些忙。” “还有一件小事拜托你帮个忙......”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月知国的使团应该也要赶回去了,你也知道月知国国力弱小,使团人数不多,护卫又少。” “一会儿我会单独约见月知国主使,与他缔约之后他也要赶回去,你的队伍若方便的话就顺路护送一程。” 马哈塔连忙答应下来。 这事确实不算大事,只是顺路而已。 突玉浑西北的邻居是大宁,但接壤的地方不多。 正北的邻居就是图伯,图伯与突玉浑有长达几百里的国境线。 而月知国就在图伯的北方,与图伯紧邻,月知国的使团要回国的话必然穿过图伯。 月知国是小国,就是那种小弱国之中的小弱国,人口不过几十万,国家面积不算很小但一半以上不适合居住。 这个小国对大宁历来亲善,始终愿意成为大宁属国。 所以不出意外,月知国将是第一个正式与大宁缔约的西域属国。 国虽小,但既然是第一个那自然意义非凡。 这第一个就代表着忠诚与态度,以后西域诸国谁要是敢欺负这个小国那后果可想而知。 马哈塔也明白这是叶部堂的善意,他的队伍护送月知国使团回去,月知国对他自然也会有亲善之举。 以后马哈塔真的做了国王,与月知国关系亲近更是好事。 等马哈塔离开之后,叶无坷也缓缓松了口气。 以他性格,做出这么强势的威胁人的举动确实不太符合。 但他代表的是大宁鸿胪寺,是大宁的利益。 大宁不希望身边的近邻首鼠两端,一边希望从大宁得到庇护一边又去和黑武人眉来眼去。 叶无坷不讨厌马哈塔,哪怕马哈塔和晏青禾有过接触。 因为这必然是晏青禾的计策,晏青禾这是一招正反都得利的计策。 如果他成功靠近了马哈塔,帮助马哈塔除掉图兰赞布,就能顺利在图伯扎根,也是一条极为宽阔的退路。 除此之外还能将黑武人的势力排挤出去,晏青禾与黑武人可能合作但绝对不会长久共存。 另一方面,如果被叶无坷察觉到了他接触马哈塔。 叶无坷一怒之下将马哈塔杀了或是囚禁起来,那大宁与图伯两国关系必然恶化。 哪怕图伯之前对大宁始终臣服,太子被杀或是被囚禁,图伯上下都不会毫无怨言。 换做别人在这,可能真的会被晏青禾算计。 张汤遇到刺杀的事会让人愤怒,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判断。 叶无坷真的把马哈塔杀了,才是让晏青禾开心的的大好事。 况且,从证据上来看,晏青禾和马哈塔并非始终有往来,只可能接触过一次。 回到座位,叶无坷的眼睛微微眯着。 他在等。 等各国使团的反应。 各国使团之内有没有藏着大弥禅宗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出来。 尤其是:突玉浑。 斩二十万精锐都没斩掉突玉浑的狼子野心,看来光靠吓一吓是吓不住突玉浑人了。 片刻之后,叶无坷的手下陆续来报。 各国使团再次送上成员名单,包括随行商队的所有人员。 别说是禅宗弟子,就连使臣随从以及商队成员是否信奉禅宗都写清楚了,信奉禅宗哪一脉也写清楚了。 与名单同来的还有一份保证书。 各国纷纷表态,坚决打击大弥禅宗这种邪教。 只要在各国境内发现大弥禅宗踪迹,马上就会铲除干净。 一个宗门,哪怕是禅宗的一个分支,想要挑衅中原帝国的威仪,代价就是这样。 大宁认定你是邪教你可能在大宁之外还有容身之处,可大宁周边所有国家都认定你为邪教且看你如何生存。 缔约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缔约之后,各国都是大宁属国,既是属国就要完全遵从宗主国的律法。 大宁的边军,可以进入这些属国之内执行作战任务。 从这一刻起,大弥禅宗在整个西域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部堂。” 手下人快步进门,俯身说道:“突玉浑主使沿芒派人送口信说,他将带领全部使团成员以及所有随行商队成员离开鹿跳关。” 叶无坷眼神里寒意一闪而过。 手下人继续说道:“沿芒说,他回去之后马上就会奏请突玉浑国君,对大弥禅宗进行全面调查,彻查刺杀副都廷尉的事是否与大弥禅宗有关。” “他想请求部堂同意突玉浑使团全员离开......”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以全员离开。” 手下人都愣了一下:“可以?” 叶无坷点头:“可以。” 他吩咐道:“你去告诉沿芒,我同意他的请求,准许突玉浑使团及其随行商队成员全员离境。” 手下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犹豫着要不要这就去传话。 叶无坷摆了摆手:“去吧,顺便告诉沿芒......我亲自去给他以及整个突玉浑使团送行。”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身边廷尉:“取我千办服来,我换好衣服就去送送他们。” 第七百四十六章算我错了吧 叶无坷拎着一颗光秃秃的人头站在官驿门口,可他看起来好像还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这个从东北边疆无事村里出来的小伙儿,粗看起来依然如过去模样。 此时抓着断颈的少年,似乎和无事村那纯良少年对不上形象。 若仔细看便会知道,他始终是过去模样。 这颗人头来自突玉浑队伍里的那位大弥禅宗僧人,叶无坷到这第一件事就是将其斩首。 这位有资格身穿白色僧衣,甚至在大弥禅宗之中地位也能排进前十的高手,被龙鳞黑线一刀斩之。 刀身上最后一滴血从刀尖滴落,像是在映衬少年身上那套黑色锦衣。 今日营业的不是叶部堂,不是叶寺卿。 今日杀人者:叶千办。 “下雨天,留客天。”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天空。 晴空万里,无风无云。 真是一个好下雨天。 雨越大,留客越多。 血雨也是雨。 看着一步一步往后退的沿芒,叶无坷客气的样子可真的是太吓人了。 沿芒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脸上已经不见多少血色。 “叶部堂......这是,这是何故?我乃出使大宁的突玉浑正使,是该受大宁保护之人,我使团随从也该受大宁保护。” 叶无坷把手中人头往高处拎了拎:“邪教之人是大威胁,我记得已经多次通知过你。” 沿芒:“这......” 叶无坷道:“铲除邪教是大宁廷尉必须要做的事,我记得也通知过你?” 沿芒又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然后点头:“是。” 叶无坷道:“邪教之人藏在突玉浑使团之内,我现在替你铲除......说谢谢。” 沿芒看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眼神里有恨意也有恐惧。 犹豫再三,他抱拳俯身:“谢谢叶部堂。” “叫叶千办吧。” 叶无坷道:“我还是喜欢这个称呼。” 他说:“既然你已道谢,我也接受你的道谢,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随手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丢在沿芒身前,沿芒只能俯身再次道谢:“多谢叶千办。” 叶无坷道:“咱们说下一件事,你这使团内究竟有几人与邪教勾结欺上瞒下?” 吓的头发都要炸起来的沿芒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突玉浑使团之内绝对没有人勾结邪教。” 叶无坷轻叹一声:“你看,我就说有人欺上瞒下。” 沿芒脸色再变。 叶无坷缓声说道:“突玉浑国的上,自然是突玉浑国君,突玉浑的下,该是突玉浑万千黎民百姓,有人欺上瞒下勾结邪教,你说这个人是谁?” 沿芒是真的吓坏了,双手都在颤抖。 此前他以为叶无坷只是吓唬人,哪有人能背负在本国之内斩杀别国使者的骂名?如此以来,谁还敢再与大宁交往? 可叶无坷这个虎-逼...... “我想以大宁廷尉府千办的名义问一声。” 叶无坷的视线扫过官驿院子里那密密麻麻站在那,都是吓得面无血色的突玉浑人。 “有谁知道这个僧人是大弥禅宗的白衣僧?” 叶千办刀下,谁敢回答? 叶千办刀下,谁又敢不答? 所以突玉浑人此时每一个心中都是无以复加的恐惧,有人因为恐惧到了极致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 吓破了胆子。 “殿下知道吗?” 叶无坷问。 沿芒颤抖着摇头:“我们......实不知道此人大弥禅宗的身份。” 叶无坷嗯了一声:“不怪你们,邪教之人藏匿颇深。” 沿芒刚要说话,叶无坷道:“我挨个查就是了。” 他话音一落,在突玉浑人群之中,几个戴着帽子遮住光头的大弥禅宗弟子同时转身向后飞掠出去。 人如影,刀如电。 等沿芒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人群后边了。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叶无坷是如何一个一个追杀的,实在快到离谱。 可是叶无坷身边的那几颗人头,绝非幻觉。 连斩数人,叶无坷道:“倒也不难查。” 沿芒使劲儿呼吸了几次,壮着胆子说道:“叶部堂。” “称我叶千办。” “叶千办......你这样做会引起多大的两国纠纷应该很清楚,你不只是叶千办,你还是叶寺卿,你代表的可是大宁朝廷!” 叶无坷点头:“正在代表。” 沿芒嗓音发颤却还强撑着语气说道:“你如此肆意妄为杀害使者,就算是大宁国法也不会恕你无罪!” 叶无坷:“劳你费心了。” 一刀落。 明明距离在一丈之外,那个刚刚要悄悄从侧门退走的大弥禅宗弟子被一刀削掉首级。 “还得劳你费心,帮我记一下该被大宁律法惩处多少次。” 叶无坷朝着突玉浑人群走去。 这一步一步,犹如踏在突玉浑人心间。 他走一步别人的心就一颤,很多人抗不好压力已经跪了下去,有的人扛不住压力将佩刀抽了出来。 那一袭黑衣的少年,刀尖上的血迹已然滴落,可他身后,似乎带着滔天血海。 随着他脚步越来越近,终于有人扛不住了,左右是死,不如一拼。 一名假扮成护卫的大弥禅宗弟子挥刀朝着叶无坷砍去,然后他的人头就飞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这一刻,官驿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怒斥。 沿芒一喜,心说终究还是有宁人知道叶无坷太过分了。 就算叶无坷是这里的官职最高的人,就算他是鸿胪寺卿全权代表大宁皇帝陛下的意思。 可在大宁境内,杀死别国使者的事终究有人得管! 沿芒立刻转身看向官驿门口,期盼着看到一位能做主的人。 之前叶无坷不是说过的吗,这鹿跳关内还有另外一位钦差大臣。 他确实看到了一个比叶无坷官职高的人。 大将军高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脸色铁青。 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沿芒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上前俯身:“请大将军做主,叶部堂他疯了......” 高真脸色阴沉,眼带锋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大宁钦差,怎能容你们放肆!” 大将军一招手:“斩!” “呼!” 在他身后,已经封锁了整条街的大宁狼猿跨步向前。 血流成河。 官驿大门口,高真负手而立。 他没看已经回到他身边的叶无坷,而是看着官驿内不断淌出来的鲜血。 “你这样做确实会被朝臣问责。” 叶无坷点头:“知道。” 高真道:“你凭什么私自做主?” 叶无坷:“副都廷尉在长安遇到刺杀我是廷尉......” 高真微微皱眉貌似不近人情:“轮不到你。” 他依然看着前边的屠杀场:“此地我官职最高,大将军是正二品,你正三品。” 叶无坷道:“副都廷尉待我......” 这句话没说完又被高真给堵了回去。 高真此时侧头看了叶无坷一眼:“我与张汤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还是轮不到你。” 叶无坷笑了笑:“大将军......说的都对。” 高真道:“不用去想那么多,你也算是领兵之人,领兵的人最忌讳的就是瞻前顾后,既然做了那就做了。” 他看到前边有人试图翻越官驿的院墙逃走,于是往前指了指。 一队狼猿迅速围了过去,连弩点射之下,才爬上围墙的人被乱箭射下来。 后续的狼猿上去,刀刀都奔着脖子去。 他手下将军问道:“大将军,是不是不必把人头收起来?毕竟这也不算战场,而且对方身份复杂。” 高真语气肃然道:“士兵们在我命令之下砍下来的人头都算军功,杀的是什么人他们不用管只管听我号令,哪有战兵杀敌不算人头的道理,至于朝廷会不会问责那是我的事,与士兵们有何关系?” “一个都不要漏的记下来,不必再上报给我,我就在这看着呢,所有军功我现在就批了。” 手下将军立刻应了一声:“是!” 说到这,高真继续对叶无坷说道:“我之所以喜欢你就是因为你身上天生有一股战兵的气势,只要是对的那就一往无前的去做。” 叶无坷点头:“记住了。” 高真道:“大宁战兵自立国之前就在拼命,靠一往无前的拼命打到现在打出来战兵不败的威名,往大里说是为了家国天下,是为了盛世承平,说句接地气的话,是为了不受气。” “从陛下起兵开始算起大宁战兵一仗一仗打到现在已有三十年,三十年来牺牲的那些前辈先烈为的就是后边一代一代人都可以享受这三个字。” “如果我们打了三十年的仗,死了那么多同袍,打出来巍威大宁之后我们的人还要受气,那先烈地下有知是会骂娘的。” 高真道:“我宁愿被朝臣们装模作样指着鼻子骂我不尊规矩的莽夫,也不愿意将来到了下边见到诸多先烈被他们指着鼻子骂我怂货没骨气。” “大弥禅宗的人先是杀了我们的战兵,在这之前大宁可没招惹过那个什么狗屁大弥禅宗,他们不知收敛居然还想杀张汤......你说你受过张汤恩惠,我说我与他是故交,可你想过没有......” “为了建立大宁而战死沙场的所有人,都是张汤的同袍兄弟!” “让战兵受了这个气,让张汤受了这个气,你叶无坷脊梁是弯的,我高真的脊梁也是弯的。” 说到这,高真指向另外一侧。 那边有一群突玉浑人试图突围出去,他们保护着沿芒在做最后的抵抗。 随着大将军的手指指过去,狼猿呼啸而上。 不久之后,所有反抗的突玉浑护卫尽数被狼猿斩首。 突玉浑主使沿芒被两名狼猿拖拽过来,被拉到叶无坷和高真面前的时候人都是软的。 把沿芒丢下之后,两名狼猿按刀而立。 沿芒抬起头先是看了看大将军高真,又看了看叶无坷。 “大将军......叶部堂,我是突玉浑主使。” 沿芒虽然人都被吓软了,可依然还在强调他的身份。 “我是来与大宁缔约的,我不是战犯,我在大宁应该享受到大宁提供的保护和尊重,你们这样做......” 叶无坷道:“我的错。” 他一刀扫过,沿芒人头飞起。 “上次就不该让你走。” 第七百四十七章擦掉它! 官驿大门紧闭,狼猿战兵将一桶一桶清水泼洒出去清理地面血迹。 别说是外人,连官驿的驿丞和驿卒都吓着了。 突玉浑使团在鹿跳关被尽屠这种事是瞒不住的,所以接下来也就不必再准备和突玉浑人的谈判了。 而其他各国使者在得知此事之后,也必然会有新的想法。 谁都知道突玉浑是大宁西南之外的霸主,这十几年来更是连年不断的对外扩张。 大宁对突玉浑不满,当然也不可能是最近才开始的。 原本突玉浑与大宁并不接壤,两国之间还隔着小国。 与大宁接壤的小国对大宁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突玉浑没有通知大宁就将这小国灭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突玉浑是什么下场其实也可想而知。 大将军高真和叶无坷并肩而行,顺着大街往将军府那边回去。 “你安排马哈塔尽快回国,是因为有黑武人在图伯?” 大将军高真一边走一边问。 叶无坷道:“是,而且推测可能是一位黑武皇子。” 高真道:“黑武人的图谋是让突玉浑和图伯都站到大宁对面去?如此是不是心大了些。” 叶无坷道:“突玉浑人不必黑武人挑拨,本来就想把西蜀道从大宁之内分出去。” “我一直都没有急着对突玉浑人下手,也是在等着西域诸国的使臣都到了。” 他一边走一边解释:“沿芒在西蜀道内安排了数千士兵与叛贼勾结的时候,他就该死了。” “可是杀了他等着西域诸国使臣来说一声,不如等着西域诸国使臣到齐之后当着他们面杀。” 高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笑。 他问:“你杀西蜀道那位二品大人物的时候也是在诸国使臣面前,所以也是故意为之?” 叶无坷回答道:“确实故意为之。” 高真点了点头:“好样的。” 叶无坷被夸的有些腼腆起来,一半儿是装的,另一半儿没装好。 高真道:“我刚听说你的时候,以为你会是个纯善到不忍杀生的年轻人。” 叶无坷:“我其实是。” 高真:“你是不忍杀的少。” 叶无坷道:“是不忍杀的时候不对。” 高真又笑了。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 最初听说叶无坷的事,高真确实以为那只是个秉性纯良的少年。 陛下给了那么大的嘉奖,张汤给了那么大的关照,就是因为大宁需要这样的纯良品质。 原来,还是陛下和张汤看的准。 对自己的纯良和对敌人的狠厉,在这少年身上兼具却丝毫也不抵触。 “图伯那边你认为马哈塔能不能处理好?如果处理不好我直接调一队狼猿进去。” 高真道:“突玉浑可以不在,图伯国的位置决定了在比不在强。” 叶无坷回答道:“暂时不用,马哈塔不傻。” 从地域上来说,突玉浑更远之外的地方大宁并不熟悉。 现在已知是一个叫深毒的国家,但对这个国家的了解依然不深。 如果从战略位置上来说,突玉浑若诚心做大宁属国那当然是留着比不留好。 留着突玉浑,突玉浑就是大宁西南屏障。 若深毒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战场可以放在突玉浑而非大宁疆域之内。 对于每一个大宁军人来说,御敌于国门之外是他们的理想和职责。 可突玉浑的野心太大,留着的话很容易与深毒联盟。 两个野心都大的国家联盟,必然对大宁西南形成威胁。 所以这种情况下,突玉浑可以不在了。 而且突玉浑人三番五次的挑衅,甚至派兵进入西蜀道,不灭突玉浑,连朝廷里那群文官都会骂娘。 等完全占据突玉浑之后,大宁就会如得白蒲一样新得一道江山。 对突玉浑人的政策,大概也是如对白蒲一样。 图伯国的地理位置则不同,那边地势高,地产也不丰富,打下来的意义不大。 图伯对大宁又历来尊重,放在那就是一块天然屏障。 也不仅仅是屏障,还是大宁伸进西域腹地的一只手。 大宁想要进兵西域就可从图伯国出去,还能把图伯当做后勤补给之地。 西域人若想袭扰大宁,图伯就能出兵钳制。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将军从白蒲收兵之后就到鹿跳关来,是不是陛下早就有所打算?” 高真看向叶无坷:“连你都忍不了突玉浑,陛下能忍得?” 叶无坷笑了。 高真道:“你生的晚了些,赶上了大宁繁荣的好时候但没有赶上与陛下并肩作战的时候。” 他说:“若你真的出生在那个时候,你就会更了解陛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 少年曾无数次幻想过,陛下带着诸位大将军征战天下的时候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你赶上了现在这个时候也很好。” 高真的话语之中,满是对这少年未来的期许。 “大宁越发强盛,二十年来积累下的内忧外患都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高真道:“你赶上这个时候,亦可建功立业。” “对外来说,北边的黑武人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那就把黑武人布置在大宁四周的爪牙一个一个都掰掉。” “你家在东北边关,应该知道东韩与渤海两国是黑武人用以钳制大宁的地方,黑武人已经打算在这两个地方驻军,一旦成了,大宁东北必然隐患无穷。” “西南方向,白蒲和突玉浑是大宁的两个隐患,如今白蒲已灭,突玉浑灭国只在旦夕之间,解决了这两个地方,黑武人钳制大宁的地方又没了。” “至于西域人......向来是首鼠两端,今日对大宁效忠明日就去向黑武称臣,所以早晚还有一战,不过先灭白蒲再灭突玉浑后,西域诸国最起码会老实十年以上。” 这位大将军,正在毫不吝啬的向少年传授经验以及以为大将军该有的大局观。 “从大宁立国开始黑武人就想断绝大宁对外的一切往来,他们打不进来便试图将大宁封锁住。” “不让大宁有外交,甚至不许大宁有对外的贸易往来,那个时候大宁多难,老一批的外交官员过的日子都憋屈。” 说到这,高真看向叶无坷:“你现在有底气做的任何事,那个时候大宁的外交官都没有。” “他们是一步一步无比艰难走出去的,大部分人走出去了就没能回来,他们把血洒在外边了。” 高真说:“所有洒过大宁外交官员鲜血的地方,大宁的战兵势必都要去一趟。”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肃立:“我记住了。” 高真道:“黑武人通过各种手段为难过大宁的地方,大宁的战兵也都要去。” “黑武人想在大宁周边驻军的地方,不但他们不能驻军,我们还要驻军。” “黑武人试图封锁贸易的地方,不但他们封锁不了,贸易还得由我们说了算。” 所以他对少年很喜欢。 叶无坷这个离开山村没多久的孩子,就能迅速领会到贸易上用大宁制币结算的重要。 这可不是谁能教出来的敏锐,这是天生的。 “你以后要做的事还很多,陛下让你领鸿胪寺卿就是对你寄予厚望。” 高真道:“图伯会是整个西域贸易结算的重要场地,但图伯不能因此而吃的太饱,吃的太饱,就会忘乎所以。” “这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事,我们选择一个地方做生意,当地人吃的太饱以后就觉得应该把我们踢掉,他们来和我们的生意伙伴做生意。” “唐大将军在西北实验性的打造了一座城来做贸易,也算是在为鸿胪寺的外交官员们找一条路走。” “现在,你大有可为。” 高真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的前辈们当初往外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带着血泪的,甚至带着屈辱。” “可没有一个人觉得走不出去那就别走了,相反的是大宁外交官员前赴后继的为大宁去找路走。” “有荆棘就斩荆棘,有沼泽就踏沼泽,有山就开山,有水就架桥。” “你是站在他们肩膀上成为鸿胪寺卿的人,不要让他们蒙羞。” 叶无坷再次重重点头:“我知道。” 高真道:“说实话,一开始陛下让你做西南招讨使与我配合,我并不是很满意。”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嘿嘿笑了笑。 高真道:“所以我说,我与陛下的眼界相差十万八千里,陛下看准的人我没看准陛下就把你送到我眼前来让我看。” “当我看准了之后,你我同在,再无罅隙,西南这边就没有什么是我们两个摆不平的。”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归结起来无非一句话:大宁外交官员的底气是大宁战兵的刀锋,在西南你的底气是我。” 走到将军府门口,高真笑了笑道:“还有很多使臣在等着你召见,他们现在巴不得赶紧把大宁定下的条约签了。” “你去忙你的事,忙完这边的事就去忙图伯的事,事情办完就回长安,去领新的职责......” “以前大宁外交官员是用命在为大宁战兵找路走,开路走,现在不用了。” “以前大宁外交官员没有的底气现在你有,你有的是!” 高真说:“我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当你足够了解你的前辈们,不要看不起他们曾经在别人面前弯过腰低过头,他们弯下的腰和低下的头都是为了让下一代人能够把脊梁挺直了活着。” “当你足够了解你的前辈们,不要看到地上有他们带血的脚印就不敢踩上去,顺着那些脚印往前走,因为那是他们夯实了的地方,哪怕是陷阱是险境,他们也用血肉之躯夯实了。” “当你足够了解你的前辈们,不是大宁的外交官员,而是古往今来几千年一步一步走出中原的那些前辈们,当你走过他们走过的地方,看到哪里有他们膝盖的痕迹......” “擦掉它!” 第七百四十八章求您了 图伯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生存方式,往西是西域诸国往东则是霸主大宁。 图伯地势高,从大宁往图伯来是一路向上走,而从西域方向往图伯走,地势更险要。 所以从地理位置来说,大宁进攻图伯比西域诸国进攻图伯还要轻易一些。 这就决定了图伯只要和大宁处理好关系就能得到一座巍峨巨大的靠山,而图伯也能成为大宁在西疆的一块天然屏障。 图伯国老国君奇克哈吉年少时候就是部族最勇猛的武士,所以他继承王位后基本上没有谁能动摇。 继承王位后奇克哈吉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与中原大楚帝国结盟,之后二十几年这种联盟关系都在。 而后大楚濒临灭亡,宁军势如破竹。 楚国最后一位皇帝杨竞派遣使臣,越过重重艰难险阻抵达图伯。 楚国使者说,楚与图伯历来都是兄弟一样的关系。 现在大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请图伯念在兄弟感情上出兵相助。 奇克哈吉手下很多人都反对这样做,因为大楚灭亡已是不可阻挡的大势。 而宁军在中原各地战场连战连捷,一统中原指日可待。 当时楚皇杨竞已经逃亡西蜀,他派遣的使臣经历了千难万险抵达图伯的时候杨竞已经死了。 可是这位楚臣并没有就此放弃自己的使命,他哀求奇克哈吉为楚皇报仇。 楚臣说,如果国王陛下不愿出兵的话他也没有颜面再回中原,只好一死,到泉下向楚皇请罪。 奇克哈吉是重义之人。 当年他亲自到楚国都城大兴觐见楚皇,杨竞拉着他的手游览御园的时候说,奇克哈吉比他年长,所以该为大哥。 念及当初杨竞情义,奇克哈吉决定出兵。 他当然也清楚宁军如日中天,诸位大将军带兵所向无敌。 可他还是很坚决,为了遵守盟友之间的约定奇克哈吉决定召集全国兵马向宁军宣战。 当时大将军澹台压境的父亲澹台器率军在雍州作战,面临的不仅仅是楚军在西北的残余军队,还有当地的庞大势力。 澹台器在西北虽有威名,可当地势力担心宁军会对其清算所以抵抗格外强烈。 宁军大队人马在江南,在西北的兵力不多。 奇克哈吉召集全国兵马,再征召壮年男丁入伍,竟然凑出来一支近百万人的队伍。 对于杨竞这位将他视为大哥的人,奇克哈吉可谓是拼尽国力。 图伯举国上下也不过五六百万人口,凑出一支七八十万人的队伍,可以说,是把能拿得起武器的男人都征召起来了。 这个时期,中原不只是宁军和楚军在交战,还有大事发生。 黑武人数次南下,大宁皇帝李叱亲自带兵抵御黑武入侵,渤海与东韩两国在黑武授意之下,也向中原东北方向进军。 大将军澹台器坐镇西北,手下兵力不过万余。 这场仗只要打,不管输赢,对于宁军来说都会元气大伤,对于中原大地来说必会生灵涂炭。 奇克哈吉的大军已经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神秘人到了他的大营之内。 这个神秘人,是一个来自中原雍州的女子。 谁也不知道那长达四个时辰的谈判她到底都和奇克哈吉说了什么,但在她离开之后奇克哈吉就决定暂缓出兵。 不久之后,这个神秘女子又将雍州之内所有豪门世家的主事人都邀请到一起。 又是一场长达数个时辰的谈判,据说当时抬出去的尸体多达上百具。 之后不久,雍州的世家豪门就宣布愿意与宁军谈判。 这个神秘女子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化解了雍州一场浩劫。 然后她又离开雍州赶往冀州,求见了当时为李叱坐镇后方的高希宁。 几天后,高希宁亲自启程赶往雍州。 在那位神秘女子的协调之下,图伯国王奇克哈吉以及雍州各大势力的主事人在雍州城内与迎接高希宁到来。 高希宁在雍州城与他们相见,当天,各大势力随即表示臣服,归顺大宁。 第二天一早高希宁亲自为奇克哈吉送行,出雍州送了三百里方回。 自此之后,奇克哈吉再也没有动过出兵中原的念头。 他回去之后就遣散大军,宣布图伯已与宁军和谈。 当时整个图伯国都沸腾了。 没有人愿意打仗,尤其是这样涉及到了图伯各家各户的全面战争。 每一家的男丁都被征召入伍,这一仗不管输赢对于图伯来说也是一场浩劫。 当得知不会开战之后,图伯国内连续庆祝了几天几夜。 整个都城,张灯结彩。 那位历尽千难万险才到图伯的楚臣在知道大势已去之后,一头撞死在图伯国都城大门口。 不到一个月后,老将军澹台器代表李叱亲自到访图伯。 除了带来李叱的一封亲笔信之外,还带来了高希宁亲手挑选的一批精致礼物。 那一天,奇克哈吉大为喜悦,与澹台器把酒言欢,直至大醉。 有这层关系在,大宁立国之后图伯迅速派遣使臣到长安觐见大宁皇帝。 除了表达了奇克哈吉愿意结盟的心愿之外,还为高皇后带来了奇克哈吉妻子亲自挑选的礼物。 时间飞速,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老国王奇克哈吉已经六十五岁,头发花白。 虽看起来身形依然挺拔,可现在也快要舞不动他当初领兵时候善用的那条一百多斤重的狼牙棒了。 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黄昏落日,老国王的神态有些落寞。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门外有人轻声说道:“陛下,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到了。” 奇克哈吉往门口看了看,有些不耐烦:“不见,谁都不见。”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有人从外边缓步进来。 奇克哈吉一怒:“我已经不是图伯的国君了吗?我的话你们都可以当做没听到?!” 他回头怒视,却发现进来的人是一个披着袍子遮挡住面目的人。 “你是谁?” 扑通一声。 图兰赞布跪下来不住磕头:“父王,我回来了父王!” 当奇克哈吉看清楚那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儿子之后,表情立刻就变了。 他马上起身想要过去将儿子扶起来,可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你怎么回来的!谁允许你回来的!” 奇克哈吉看向门外:“我派到你身边的人呢?都死绝了吗?!当初我是怎么交代的,是不是说过到死也不许你回图伯来!” “父王别怪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能让我在临死之前与父亲能见上一面。” 图兰赞布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父王,不是我不想听你的话,实在是我不得不回来了。” 他声泪俱下。 “大哥他请大宁廷尉府的人找到了我,得知我在白蒲藏身之后就又联合大宁的人想要杀我。” 图兰赞布哭着说道:“如果不是手下人拼死保护,如果不是得几位朋友相助,我已经死在白蒲了父王。” 奇克哈吉的心中一痛:“他......他怎么能这样,他不该这样。” 图兰赞布道:“父王,你知道大哥他一直都想杀我,他将我视为眼中钉,如果我不死他是不会安心的。” “我这次回来只想求父王庇护,只想求父王约束一下大哥不要再追杀我了。” 奇克哈吉终究还是心软了,伸手将图兰赞布扶起来:“你先起来。” 图兰赞布却不肯起身:“父王,我只想活着。” 奇克哈吉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会派人去找他,告诉他不准再追杀你了,我还会安排你去别的地方隐居,不会被他找到。” “我能去哪儿呢父王?!” 图兰赞布抬起头看着他父亲的眼睛说道:“这天下都快是大宁的天下了,大哥他与大宁交好,只要大宁帮他,我藏在哪儿他找不到?” “除非......除非我干脆躲到黑武去算了!” 奇克哈吉脸色一变:“你住口!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 他怒视图兰赞布道:“图伯与大宁是兄弟一样的关系,黑武是大宁的死仇就是我图伯的死仇!” “父王!” 图兰赞布大声说道:“可是这没道理,凭什么大宁的死仇就是我图伯的死仇?黑武人可没有打过我们,宁军却差一点与我们交战!” “当年父亲要为盟友楚国出征的时候,大宁可还不是我们的盟友呢!” 啪的一声。 图兰赞布的脸上被奇克哈吉一掌扇出来个重重的手印。 “你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到大宁长安去请罪!” “父王!我是你的儿子!” 图兰赞布声音沙哑的说道:“难道您的盟友比您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吗!” 奇克哈吉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摇头道:“除了你的母亲之外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你,这个世上的父亲也都无比在乎自己的儿子。” “可如果因为你而引起两国争端,到时候就会有无数家庭的儿子走上战场而死去!” “我是你的父亲,我还是图伯的国王,图伯那么多臣民都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在乎你,却不能因为在乎你而让图伯陷入战乱。” “你以为我毫无理由的就把大宁看的那么重要?没有大宁的话图伯抵抗的了西边狼群一样的敌人吗!” 图兰赞布猛然抬头说道:“父王,我们可以联合黑武!这个世上不是只有大宁一个强国,黑武更强!” “只要得到黑武支持,我们就不必担心西边狼群一样的敌人也不必担心东边大宁的威胁!” 他往前爬跪着到了奇克哈吉的身边,双手抱着奇克哈吉的双腿:“父王,这次把我从白蒲救出来的就是我黑武的朋友。” “你大胆!我现在就杀了你!” 奇克哈吉脸色瞬间就白了。 “父王!” 图兰赞布立刻哀求道:“父王给我个说话的机会,等我说完了你再杀我也不迟,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你的大儿子一定会继承王位,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怎么都是会死的。” “我这次冒险回来也不是想求活,只是想死之前和父王再见一面,难道,父王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吗?” 这些话触及到了奇克哈吉的灵魂深处,他的心态一下子又动摇了。 “求父王见一见我的朋友。” 图兰赞布道:“黑武汗皇陛下为了表示诚意,派来了他的儿子,黑武帝国的皇子!” 奇克哈吉怒目圆睁:“你真的是......真的是在挑衅我对你的忍耐和宽容。” “父王,阔可敌君侣殿下已经在外边等您召见。” 图兰赞布跪着哀求:“请您见一见他,就见一面!” 第七百四十九章孝顺儿子 “国君身边的人好像不怎么听话。” 阔可敌君侣在这间宽敞的书房里来回走动着,打量了一会儿这屋子里的陈设。 对于他这般无礼举动,奇克哈吉脸色不悦。 图兰赞布连忙劝说道:“殿下,对我父王还需尊重。”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看向图兰赞布说道:“你父王身边的内侍和禁卫随随便便把你放进来,还随随便便把我放进来,这样的人若是在黑武,都得死。” 图兰赞布脸色难看起来:“殿下,还是先说正事。” “正事?” 阔可敌君侣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奇克哈吉抱拳道:“请国君退位。” 这一句话,连图兰赞布的灵魂都要吓得出窍而去了。 “你在说什么?!” 奇克哈吉怒视着阔可敌君侣。 “我在说,请你退位。” 阔可敌君侣道:“当一位帝王连他身边内侍和禁卫都不忠诚的时候,他已经没资格继续做帝王了。” 奇克哈吉大声喊道:“来人!” 门外几名禁卫立刻就进门来。 奇克哈吉指着阔可敌君侣吩咐道:“把此人拿下关入大牢,明日送往长安交给大宁皇帝陛下!” 可那几名禁卫没动。 奇克哈吉眼神一变,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奇怪吗?” 阔可敌君侣笑道:“我来帮国君解释一下。” 他说:“从几年前开始,国君最信任的朝臣,图伯的宰相乌真机就在劝说你,他说,跟随陛下多年的人虽忠诚但已年迈。” “比如陛下身边的那些禁卫,他们追随你大半生也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乌真机请求你,给这些忠诚之人厚厚的嘉奖。” “陛下采纳了乌真机的建议,给了这些忠诚之士最好的安顿,让他们去了风景秀美的地方定居,还赐予大笔的财产。” “乌真机还说,陛下应该启用新人,以此来彰显陛下对于年轻一代忠勇之士的信任,你,英明的国君,又采纳了。” “从几年前开始,乌真机就从黑武帝国拿到了百万计的金银珠宝,他安排的名单,当然要按照金主的命令去办。” 听到这,奇克哈吉的脸上已经满是愤怒。 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忽然转身想去拿他的放在架子上的那根一百多斤重的狼牙棒。 或许是因为愤怒到了极致所以手都在颤,他一下竟然没能拿起来。 “果然老了啊,曾经的图伯第一勇士。” 阔可敌君侣道:“你真的该退位了。” 图兰赞布此时哀求道:“殿下,可你不是这样答应我的,你说过,你一定会劝说我父王,你现在......” “殿下忠孝之心令人钦佩,不过我现在是为你着想。” 阔可敌君侣道:“虽然你父王身边的人被我们的人替换,可这都城之内依然有一些效忠他的人在。” “而你的大哥马哈塔掌握兵权,最精锐的军队都在他手里......你认为,如果他不退位你能活下去?” 他瞪了图兰赞布一眼:“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怜悯和亲情。”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奇克哈吉。 “陛下,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你现在退位,将国君之位交给图兰赞布,黑武帝国会支持你。” “如果你不退位,现在你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最疼爱的儿子拿起刀来威胁你。” 听到这句话图兰赞布连连摆手:“我不能!我不能对我父王那样!” 阔可敌君侣懒得理会他,继续威胁奇克哈吉。 “相信我,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不拿起刀威胁你,那被人拿着刀威胁的就是他。” 图兰赞布不连连摆手了。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后说道:“你退位,图伯还是在你手里一样,毕竟是你的儿子继承王位。” “你不退位,今天晚上我黑武帝国的高手就会对你的忠诚部下全面暗杀。” “包括你的妻子在内......” 阔可敌君侣道:“交出王印,你的儿子取代你成为国王,图伯会变得更为强大。” “你们休想!” 奇克哈吉没能拿起他那一百多斤沉重的狼牙棒,但他抽出了身边的刀。 “我是图伯的国王,为了这个国家的臣民我会战斗至死!” 说着话他就要上前,可他的禁卫却将弩箭瞄准了他。 “最好理智些。” 阔可敌君侣道:“我可以替图兰赞布答应你一件事......” 他态度认真起来:“只要你交出王印,现在就召集重臣到宫里来宣布新王继承者是谁,那我就会想尽办法不杀马哈塔。” 奇克哈吉脸色又一变。 “你的太子殿下在听闻消息之后必会带兵前来,到时候图伯就会陷入内战。” “你在乎的臣民就会自相残杀,整个图伯将会成为战场也会血流成河。” “可只要你同意,以诏书将马哈塔叫回来,我会把他安排到黑武去生活,会衣食无忧。” “唔,还有你,国王陛下,你也会到黑武去生活,和你的长子朝夕相处,到时候他和你都有时间来消除彼此的隔阂。” 阔可敌君侣说到这,扫了一眼奇克哈吉手里的佩刀。 “江山还在呢,陛下何必执迷?” 奇克哈吉也是半生征战的枭雄,哪里能忍得这种戏弄挑衅。 他抽刀向前,可在这一刻他的几名禁卫竟然同时抽刀向他迎过来。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图伯国的宰相乌真机迈步进门。 当奇克哈吉看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出现在这个时候,眼神里的怒意几乎要燃烧起来一样。 “臣乌真机给陛下请安。” 乌真机俯身行礼道:“请陛下退位。” 奇克哈吉怒道:“你真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逼迫我退位?都城之内效忠于我的将士必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陛下,没有效忠于你的将士了。” 乌真机道:“几年来,陛下听从臣的劝导,为避免太子殿下夺权,所以都城戍卫的军队都有臣来接管。” “臣用了几年的时间将当初追随陛下的老臣都送出都城养老去了,如今城内守军都是臣安排的人。” “陛下,还请体面的交出王印。” 乌真机道:“二殿下天子聪敏博学多闻,陛下也是历来偏爱,由他继承王位,陛下应该满意才对。”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乌真机挥刀向前。 阔可敌君侣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支毛笔甩出去,啪的一声将奇克哈吉手里的佩刀撞飞。 力度奇大,奇克哈吉虎口都崩裂了。 阔可敌君侣道:“陛下安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会尽快安排你到黑武去颐养天年。” 他一摆手,几名禁卫上前,竟然将奇克哈吉绑了起来。 图兰赞布颤声道:“不要伤害我父王,你们都不要伤害我父王!” 阔可敌君侣瞥了他一眼。 乌真机也瞥了他一眼。 等禁卫将绑起来的老国王带到后边之后,乌真机俯身对图兰赞布行礼:“臣乌真机拜见陛下。” 图兰赞布还在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们怎么能将我父王捆绑起来?” 阔可敌君侣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不要再装了,在我与宰相面前陛下何必惺惺作态。” 他往四周看了看:“去把王印翻出来。” 就在这时候,外边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宰相大人,刚刚有消息从南疆传来。” 他快步到近前:“太子带着队伍正在赶回都城。” 乌真机脸色一变,他看向阔可敌君侣道:“莫非是泄露了消息?” 阔可敌君侣轻哼一声:“晏青禾的手笔......”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我辅佐二殿下回都城夺取王位,晏青禾之前虽与我有来往,可此事,他并不能从中得利。” “这个人野心极大,而且确实有些国人的聪明......大概是他去向马哈塔报信,从而想取信于马哈塔。” 乌真机连忙说道:“那我现在就回去调集兵力阻拦马哈塔回都城。” 阔可敌君侣微微摇头:“何必呢?” 他轻声吩咐道:“明日你对朝臣们宣布,陛下今夜忽然病重不能上朝。” “然后派人给马哈塔送信,用最快的速度送信,告诉他陛下病重的事,请他尽快赶回来主持大局。” “等他快到之后,你亲自到城外去迎接,告诉他不要带兵入城,否则可能会引起民心动荡。” “还要写信告诉他,你收到消息说黑武密谍可能要协助二皇子篡位。”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还要告诉他......奇克哈吉突然病重或许并非意外,极可能是图兰赞布勾结黑武人给他下毒。” 听到这句话图兰赞布脸色大变:“殿下,怎么能如此乱说呢,一旦消息传扬出去的话我还怎么继承王位?” 他快步走到阔可敌君侣面前急切道:“殿下,你不能毁我名声,我可是要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继承王位的!” 这句话,可真的是把阔可敌君侣给恶心着了。 他看了图兰赞布一眼,心说在白蒲的时候你还真把我给骗了。 还真以为你就是个受人欺负的小老鼠一样的性格,原来是头藏起来的狐狸。 毕竟日后还要有更长久的合作,所以再恶心阔可敌君侣也解释了几句。 “这么说只是想让你那位大哥尽快赶回来,他心急才会出错。” 图兰赞布刚要继续辩驳,见阔可敌君侣眼神不善他立刻就忍了下去。 阔可敌君侣继续吩咐乌真机道:“你告诉他,老国王遇害危在旦夕,他若再不赶回来国君之位就要落在别人手里。” “待他到城外,让他把兵马留下只带一些亲兵进城......” 他说到这的时候,乌真机已经明白了。 “殿下妙算!” 乌真机俯身道:“马哈塔急匆匆赶回来自不会分辨我话里真伪,只要他进了城就必会被我们拿下。” 阔可敌君侣心说这上百万两的银子不白花,图伯国的宰相确实比这个图兰赞布要让人舒心。 “去安排吧。” 阔可敌君侣道:“奇克哈吉交给我来看守,在拿下马哈塔之前图伯国人谁也不能接近他。”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图兰赞布:“陛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图兰赞布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试探着问:“那......父王他,能不能......真的病重不治?” 第七百五十章俊美的英雄 马哈塔这一路上都心烦意乱,几乎是昼夜兼程的往回赶。 好在是他带回去的队伍都是骑兵,图伯国又不是很大,如此行军几天就能回到都城。 距离都城还有不到一日行程的时候,队伍停下来稍作休整。 马哈塔从马背上下来活动了几下,连续几次深呼吸调整焦躁不安的心情。 他派回都城去打探情报的人送回来一个让他无比忧心的消息,他的父亲突然病重。 在他的探子送回消息的同时,宰相乌真机也派人送来一封密信。 乌真机告诉他,国王突然病重可能是被人下毒。 而下毒之人只能是二皇子图兰赞布,二皇子非常有可能已经于黑武人勾结。 接连收到消息的马哈塔心急如焚,如果不是担心身体吃不消他恨不得一刻不停的赶回去。 他知道父亲偏爱弟弟,也想过图兰赞布偷偷回去可能会得到父亲的认可。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的亲弟弟居然会对父亲下手。 他以为自己还算了解图兰赞布,虽然有些小聪明可胆小怕事。 如果图兰赞布真的敢对父亲下毒,那他也就不得不违背大宁的意志把图兰赞布杀了。 其实,如果他真的想杀了图兰赞布的话难道他查不出其下落? 他掌握着图伯国最精锐的队伍,手下精兵强将如云。 父亲已经把图兰赞布安排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躲避,他不能再让父亲伤心。 就在他来回踱步的时候,只见一名亲兵朝他走过来。 “什么事?” 马哈塔问了一声。 那亲兵却不回答,依然在快速靠近。 这引起了马哈塔的警觉,他的手马上就握住了刀柄:“你是什么人!” 那亲兵忽然开口道:“是我,曾经给你送过信的人,我叫晏青禾。” 马哈塔怔住。 他的手没有离开刀柄,对这个叫晏青禾的年轻男人他始终保持着警惕。 “殿下应该已经被叶无坷警告过了?” 晏青禾走到距离马哈塔至少两丈远就被马哈塔示意提下,他至少稍稍提高声音:“叶无坷是不是还要求殿下见到我就要动手?” 马哈塔的手依然没有离开刀柄:“他并未怀疑我的解释,况且我也确实不知道你叫晏青禾。” 晏青禾道:“那不是他信你的话,而是他现在需要相信你的话。” 他站在那往四周看了看,马哈塔身边的亲兵至少有数百人且装备精良,这支亲兵的装备,显然来自大宁。 晏青禾如果动手的话必死无疑。 就算超品大宗师被上万骑兵追杀,也不可能得以逃生。 晏青禾道:“你的弟弟联合黑武人,这种事是大宁所不容,所以,叶无坷只剩下你一个人选了。” “如果你的弟弟不是和黑武人勾结,你猜叶无坷会不会容忍你见过我?” 晏青禾看向马哈塔。 马哈塔道:“既然你都知道还怎么敢来?不怕我现在就招呼亲兵把你杀了?” 晏青禾道:“因为殿下现在需要我救你。” 马哈塔一声冷笑:“我需要你救我?你都自身难保了吧。” 晏青禾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父亲并非病重而是被图兰赞布囚禁。” “在他身边的黑武人是汗皇之子阔可敌君侣,这个人,他的母亲是奴隶,所以在黑武地位不高。” “他迫切想得到汗皇的认可,所以他做事无所不用其极。”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囚禁你的父亲,然后让人给你送信,就说你父亲病重是被人害了。” 听到这,马哈塔脸色一变。 他看向晏青禾:“你怎么能知道的如此清楚?是不是你与黑武人勾结?” 晏青禾道:“黑武,蛮夷而已,我可利用,但不会结盟。” 他看着远处黑暗夜空说道:“我说过了,我了解我的对手,正如我能猜到叶无坷会识破你一样,我也能猜到阔可敌君侣会怎么做。” “以我对图伯局势的猜测,给你送信的人大概是宰相乌真机?” 马哈塔震惊之余点了点头:“是。” 晏青禾继续说道:“他为了表明心迹还会劝你尽早赶回去主持大局,可实则是为了让你尽早落入陷阱。” 马哈塔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在都城设伏?” 对于这种没必要回答的问题,晏青禾完全懒得回答。 马哈塔思考片刻之后说道:“那我就带兵直接杀进去。” 晏青禾道:“乌真机必会到城门外亲自接你,让你只带亲兵进城,你可将他生擒,以他为人质,如此城防守将便不敢放肆。” “进城之后你就立刻下令大军四处宣扬,图兰赞布勾结黑武人害死了你的父亲,你这次回来,就是要缉拿凶手。” “不必犹豫,直接带兵冲击皇宫,你弟弟和黑武人必然就在皇宫之内。” 马哈塔思考片刻,点头:“好。” 晏青禾道:“如果我都被我料中的话,殿下欠我一个人情。” 马哈塔道:“可以这么算。” 晏青禾:“我对殿下并无过分请求,只是想请殿下帮个小忙,将来我若在中原无立足之地,可能会借路图伯逃亡。” 马哈塔:“只如此?” 晏青禾:“只如此。” 马哈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你何必要逆天而行?现在的大宁根本不是以你之力可以推翻的。” 晏青禾笑了笑:“人各有志。” 马哈塔便不再说些什么。 晏青禾道:“我会随殿下一同到都城,若帮得上什么就帮些什么,然后我便离开。” 马哈塔又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下来。 因为心急,队伍只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连夜赶路。 好在是接下来要走的地方他们都无比熟悉,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剩下的路他们一口气走完,直到都城之外才停下来。 果然如晏青禾所料,宰相乌真机就在城外等着他。 乌真机见了马哈塔之后就急切说道:“殿下快快随我回去,陛下可能已经快要不行了。” 他见马哈塔脸色顿时变了,立刻就补充了几句:“殿下此时要带兵进城难免会被人诟病,我已经在城中为殿下准备好兵马!” 马哈塔滴应了一声:“都听宰相的。” 乌真机松了口气:“那咱们就不耽搁了,现在就回去。” 马哈塔:“现在就走。” 然后一脚将乌真机踹翻,他身边亲兵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将乌真机绑了个结结实实。 “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乌真机立刻就慌了。 “借宰相身份一用,守城的可都是你的门下。” 看到这一幕,别人倒是还好,可把月知国使团的人吓坏了,主使古纳回隆柯吓得往他身边的武官身后躲。 “你们随我一同进城。” 马哈塔道:“等我解决了叛贼的事,就安排队伍护送你们回月知。” 他哪里还有心情多耽搁,带着乌真机和大队人马直冲城门。 有乌真机在手,守城的人还真的不敢放肆。 进城之后,马哈塔就带着他的骑兵朝着皇宫方向杀过去。 皇宫侍卫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刻布防,看到是太子殿下回来又犹豫起来。 晏青禾说了一句:“不可犹豫不前,直接冲进去。” 马哈塔应了一声,带兵冲开宫门。 队伍直接杀到大殿外,此时闻讯的图兰赞布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计划并非如此,他如何能不害怕。 眼见着他大哥带着亲兵营直接闯入大殿,图兰赞布连连后退。 “父王在哪儿?!” 一进大殿,马哈塔就一声暴喝。 从小就害怕大哥的图兰赞布竟然被吓得往后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把站在旁边的阔可敌君侣气的忍不住哼了一声,他连看都不愿多看这家伙一眼了。 “父王在哪儿?!” 仗刀向前的马哈塔再次发出一声暴喝,吓得图兰赞布颤抖起来。 图兰赞布看向阔可敌君侣:“我不知道,都是他做的。” 阔可敌君侣叹了口气:“真是......没有看错你。” 马哈塔道:“把我父王交给我,不然的话你会被我下令砍成肉酱。” 阔可敌君侣点头:“不怀疑太子殿下的能力。” 马哈塔见他如此态度,哪里还能再忍。 刚要冲过去,身后传来晏青禾的声音:“他武功奇高,殿下不要冒险,交给我。” 马哈塔脚步一顿。 晏青禾从他身后大步过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抽刀朝着马哈塔砍了下去。 这一刻,图兰赞布眼神大喜。 而阔可敌君侣看着晏青禾,则一脸欣赏。 此时杀了马哈塔,图伯可就只剩下一个二皇子了。 就算马哈塔手下那些人不服气,他们还能杀了图兰赞布不成? 当的一声! 晏青禾这志在必得的一刀竟然没能杀了马哈塔,这一刀,就算是中原江湖之中的一品高手也不可能挡住。 挡住这一刀的,当然也不是马哈塔。 而是一个......就不该在这起到什么作用的人。 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就该是个路人的人。 月知国主使身边的那个,一点儿都不起眼的武官。 晏青禾手臂被震的向后荡出去,紧跟着一股奇怪的劲气就几乎让他全身麻痹。 月知国的主使古纳回隆柯吓得又躲到别人身后去了,连看都不敢看。 那名武官耸了耸肩膀,看着被他一招逼退的晏青禾:“倒是高估你了,哪怕是对一个你认为远不如你的人出手,你为何不尽全力?” 晏青禾脸色煞白,阔可敌君侣脸色也有些发白。 这名武官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晏青禾好一会儿,然后笑着问:“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他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揭下来。 “徐胜己,受叶无坷之邀来与你相会。” 晏青禾的眼神里全都是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会和叶无坷勾结!” 徐胜己笑道:“因为我乐意。” 但他还是决定补充一句:“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有趣儿的人,比你有趣儿多了。” 就在这一刻阔可敌君侣忽然掠出去,一把将月知国主使古纳回隆柯抓住。 他用匕首抵着古纳回隆柯的脖子问:“看起来你像是一位使者,抓了你应该有些用处,抱歉惊着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古纳回隆柯。” 古纳回隆柯颤抖着声音回答。 阔可敌君侣:“是什么意思......嗯?” 他猛然低头,发现自己小腹中了一刀。 只愣神的瞬间,他的手臂被月氏国主使抓住咔嚓一声掰断。 “束休。” 月知国主使一脚将阔可敌君侣踩下去:“这是一个月知国的词,古纳回隆柯,束休。” 徐胜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真是这个意思?” 束休回答:“不是,月知话,古纳回隆柯,俊美的英雄。” 徐胜己:“......” 第七百五十一章算无遗策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是个高手,他在那种生存环境下长大如何能不逼着自己成为高手? 他是各方面的高手。 武艺,演技,伪装,尤其是对中原文化的研究甚至能达到学者地步。 所以很少有人能骗的了他。 总是他在用各种方式欺骗别人。 他能在那种环境下隐藏自己修成近乎大剑师的境界,还能得到黑武汗皇的认可全权负责大宁之内的密谍行动。 从这些就足以证明他的狡诈和狠厉。 所以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会被一个看起来要吓破了胆子的小国主使骗了。 他更没想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已经把局布在了图伯。 束休脚踩着阔可敌君侣的时候,阔可敌君侣的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如何才能脱身保命。 小腹中了一刀,这一刀位置极精准,避开了要害,但足以让他失血过多,如果不及时止血的话他撑不住多久。 他的右臂也被束休折断,战斗力大打折扣。 “小心些。” 阔可敌君侣仰着头看向束休:“你现在抓住的人是黑武帝国的皇子,是一个烫手山芋。” 束休问:“为何这么说呢?” 阔可敌君侣道:“我和图兰赞布不同,虽然他也是皇子,可图伯国力微弱,对大宁构不成威胁。” “我是黑武帝国的皇子,一旦死在你手里,以黑武帝国的骄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哪怕我在黑武皇子之中地位不算多高,哪怕我的父亲对我不是很喜欢。” “可我就是黑武皇子,我的身份决定了我的存亡有多大的价值和作用。” “黑武哪怕没有攻入大宁的必胜把握,也会倾力南下为我讨一个说法。” “到时候两个大国之间兵锋再起,因我一人,两个士兵必会死伤无数。” “若被黑武大军破入北疆,大宁才刚刚恢复一些生机的北境百姓生灵涂炭。” 他问束休:“这么说,能理解了吗?” 束休说:“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觉得会发生这些事呢?” 他完全,抓住阔可敌君侣的左臂,咔嚓一声也给掰断了。 阔可敌君侣在说话的时候,左手悄悄往下摸,在他的腰带里还藏着一柄软剑。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他最厉害的不是右手剑法而是左手剑。 他要在黑武那种环境下生存下来,当然要给自己留足保命的绝技。 可是,哪怕他左手的动作格外隐秘还是没能逃过束休的眼睛。 “你说,你是黑武皇子,地位当然要比图兰赞布这样的图伯皇子要高,我认可。” 束休道:“但你说,你的死会导致大宁和黑武两国发生战争且生灵涂炭我不信。” 阔可敌君侣忍着疼问:“你为何不信?” 束休笑了。 自从认识了叶无坷之后,他好像越来越比以前爱笑。 这个冷面无情的家伙,越来越和那个不正经的家伙一样。 他笑着回答:“因为你说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束休低头看着眼神里已经开始出现恐慌的敌人,这个自称为黑武皇子的敌人。 “这里是哪儿?” 束休问。 阔可敌君侣眼神立刻恍惚了一下。 “这里是......图伯。” “对,这里是图伯,黑武皇子死在图伯和大宁有什么关系?” “可你是宁人!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你对我下杀手你以为大宁能解释的清楚?” “可我是反贼。” 束休这句话,像是在阔可敌君侣的额头上重重的敲了一棒。 “你是......反贼......” 阔可敌君侣眼神都飘忽了,他怎么会忘了这一点? 束休看起来可真的是太客气了,和和气气的把阔可敌君侣的双腿都给踩断了。 在阔可敌君侣凄厉的叫声之中,束休还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翻找出来暂时丢在一边。 “我是大宁反贼,我的名字在多少通缉名单上你知道吗?” 束休掰着手指头给阔可敌君侣算了算:“大宁刑部,大理寺,廷尉府,大宁兵部......能发通缉名单的衙门我都榜上有名。” “另外,我的父亲叫唐安臣,他因为试图谋逆而被大宁皇帝陛下所杀......我不是反贼谁是反贼?” 说到这他指了指徐胜己:“那个,大宁最大的反贼组织魏君庭的创建者。” “在不是大宁的疆域之内,你被大宁的反贼所杀,而你却认为这会引起大宁和黑武两国之间交战......” 束休俯身看着阔可敌君侣的眼睛:“你是怎么想的?” “你来图伯不是大宁逼迫你来的,不是大宁把你抓来的。” “是你想左右图伯王权更迭,试图在图伯协助二皇子图兰赞布发动政变。” 束休说:“现在你还对自己黑武皇子的身份有什么自信吗?” 阔可敌君侣面如死灰。 叶无坷! 一定都是那个混账叶无坷! 就是他算计了这些!就是他布局了这些! 叶无坷是大宁鸿胪寺卿,是西南招讨使,是大宁廷尉府千办,还是四海堂院长,这些身份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没法把阔可敌君侣随随便便杀了。 以这些身份杀掉他,必然会引起黑武和大宁两国之间出现战争。 阔可敌君侣说的其实没错,哪怕他的父亲再不喜欢他,儿子被大宁所杀的话黑武也必然出兵。 “是叶无坷故意放我到图伯的?是叶无坷故意通知你们两个来杀我的?” 阔可敌君侣的脸色煞白。 “好计划,好谋划!” 阔可敌君侣声嘶力竭:“让我死在图伯,杀我的还是大宁反贼......他就如此无胆吗!” 束休看着阔可敌君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可真是太开心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说:“叶无坷有胆没胆我不直到,就算你说他无胆可他也是大赢家。” 他还说:“连我这个反贼都不得不佩服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家伙有点东西。” “以我对叶无坷的了解,以他现在鸿胪寺卿的身份......” 束休道:“不久之后,黑武就会接到大宁鸿胪寺的正式文书,叶无坷会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正式向黑武提出抗议和质问。” “为什么黑武的皇子会在大宁属国图伯协助叛贼发动政变,而且还是勾结大宁的反贼试图杀死图伯老国君。” 阔可敌君侣嘶吼道:“假的,都是假的!” 束休点头:“哪里是假的呢?我们两个不会参与图伯政变?我们两个不会杀死老国君?” “嗯,这倒是,我们两个肯定不会这样,但我们两个不介意背上这样的罪名。” 他看向徐胜己:“你介意吗?” 徐胜己:“我介意不介意的重要么......妈的既然来了这罪名你不背我不背谁来背?” 束休笑道:“确实如此,总得有人背,大宁的反贼背比大宁鸿胪寺卿背可要合适多了。” 徐胜己道:“那位鸿胪寺卿还会以严厉的口吻质问黑武,为何要挑起两国争端,如果黑武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不给出一个道歉和赔偿,那大宁将会对黑武进行对等制裁。” “唉......” 徐胜己叹了口气:“我做反贼的初衷就是不想任人摆布,不管是背负骂名也好还是被人盛赞也罢我只是想自己做主。” “不过......” 他笑着看向站在旁边的晏青禾。 “不过这次我倒是不抵触,甚至因为被叶无坷利用了而感到一丝丝骄傲。” 他问晏青禾:“你觉得呢?” 晏青禾神情恍惚。 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此前他故意接近叶无坷,就是他看出来那少年绝非凡品。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主动接近过了解过的那个少年,终究还是有他看不清楚的一面。 “黑武人想找大宁的麻烦得排队,大宁得先找找黑武人的麻烦。” 束休说:“那个家伙曾经和我提起过一个词......嗯......对,先撩着贱。” 他看着阔可敌君侣:“你就是。” 徐胜己道:“行了行了,炫耀的时间不短了。” 束休嗯了一声:“还稍稍有些不够,还想嘚瑟会儿。” 徐胜己:“那你嘚瑟你的,我催催别人。” 说到这他看向马哈塔:“这位太子殿下,你的国家出现了政变,你的弟弟勾结黑武人试图杀死国王窃取王位,这事你怎么看。” 马哈塔思考片刻后说道:“叶部堂说......希望我把图兰赞布送到大宁去。” 徐胜己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叶部堂的话是对你说的,我和那位是大宁反贼你和我们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马哈塔忽然反应过来。 他看了图兰赞布一眼,然后一摆手。 这一刻,他扭头不去看这个弟弟。 他的亲兵上前,一边一个将图兰赞布按住,另一个将绳索掏出来套在图兰赞布的脖子上。 图兰赞布不停的挣扎着,不停的哀求着。 “大哥,大哥我是你的亲弟弟啊大哥,大哥你杀了我父亲不会原谅你的大哥,大哥......” 马哈塔闭上眼睛。 他的亲兵在这一刻突然发力,一脚踩着图兰赞布的后背两只手抓着绳索奋力往后一拉。 图兰赞布没有挣扎多一会儿,便窒息而死。 那亲兵松开手的时候,徐胜己道:“你们这些当手下的要体贴主人,太子殿下不想看到图兰赞布的尸体,去,把他挂在城门上......多挂一会儿。” 那些亲兵下意识看向马哈塔,见马哈塔依然闭着眼睛但没有否定徐胜己的话,于是亲兵将图兰赞布的尸体拖了出去,运送到皇城外挂起来。 “反贼这个名号可真好用。” 徐胜己对马哈塔说道:“不遵守大宁鸿胪寺卿指示杀死图兰赞布的罪名,我也帮你背了。” 另外一边。 束休蹲下来,看着阔可敌君侣的眼睛说道:“其实他也会有些不爽,正因为他是大宁鸿胪寺卿,所以杀你,他不能亲自出手......不过,他杀黑武人好像也没顾虑过那么多,比如你堂弟阔可敌厥鹿就是死在他刀下。” “他没来,也许不是如我如你所想的那样,他没来,只是因为他有没来的理由,当他想亲手杀谁的时候,谁都躲不开。” 一刀。 束休将阔可敌君侣的脖子斩断,他拎起这颗血糊糊的人头扬了扬。 “黑武人勾结我,但我与他反目成仇,这事你们做个见证。” 说到这看向马哈塔:“殿下亲眼所见,对吧?” 马哈塔沉重的点头。 自此之后,图伯便没了一丝机会再想投靠黑武。 第七百二十二章儿子们! 阔可敌君侣的人头被束休随手丢开。 他和徐胜己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晏青禾身上。 而此时的晏青禾,看起来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然而束休和徐胜己又怎么会被他这表象骗了? “你现在思考如何脱身,似乎晚了些。” 徐胜己看着晏青禾笑道:“听闻你格外看不起魏君庭?” 晏青禾道:“你我不过都是被叶无坷利用之人,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徐胜己摇了摇头:“你和我之间被叶无坷的利用可不一样。” 晏青禾问他:“都是叶无坷晋升路上的垫脚石,有何不同?” 徐胜己笑道:“我刚才说过答案了。” 是的,他刚才已经说过答案了。 他乐意。 “我是一个怨恨天地的人,总是活在不忿之中。” 徐胜己道:“难得有一个让我瞧着喜欢的人,被利用一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问晏青禾:“你呢?” 晏青禾不想回答,他往四周看了看,这种情况下想要脱身确实难如登天了。 他唯一的希望好像不在对面那两个人身上,而在马哈塔。 “殿下。” 晏青禾看向马哈塔道:“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马哈塔皱眉问:“什么事?” 晏青禾道:“殿下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来之前你答应过我,若我逃亡需从图伯借路......” 不等他说完,马哈塔微怒道:“那个时候你可还没砍我一刀。” 晏青禾肃然道:“我与殿下之间的约定,殿下不该不遵守。” 马哈塔道:“你不遵守在前,倒是不许我不遵守?” 晏青禾:“我与殿下不同。” “何处不同?” “殿下是守信之人,而我是个奸诈之徒。” 这句话说的,连徐胜己和束休两人都想给他鼓鼓掌。 这句话也把马哈塔给说的愣住了。 他倒是也没想到人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而且还是面不改色的无耻。 “我是不可能......” 马哈塔的话刚说到一半儿被束休打断了。 “殿下倒是可以遵守约定。” 束休道:“殿下是要继承王位之人,继承王位者当然要守信。” 他的话把马哈塔搞的更懵了。 马哈塔看着束休,似乎是想从束休的脸上得到答案。 束休笑了笑:“不如放他走?” 马哈塔想了想,摇头:“他是叶部堂要求缉拿归案的重犯。” 束休道:“我今天也算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也帮我一个。” 他指了指晏青禾:“你放他走,把他的生死交给我们两个来处理。” 对于马哈塔来说,这两个人提出的条件都是疯子才会提出的。 这是根本不可能答应的事,听起来比玩笑话还要玩笑。 然而马哈塔好像真的在思考,且是认真的思考。 连晏青禾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刚才提出条件的时候有多离谱。 “好!” 马哈塔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居然点头答应下来。 晏青禾眉头微皱。 当他提出一个离谱的条件,结果引出了更离谱的人。 这就意味着,事情的发展可能要出现巨大变故。 马哈塔一摆手:“放他们三个离开。” 晏青禾无法确定自己想到的答案是否正确,于是他问。 “其实......是叶无坷让你这样做的?” 马哈塔没有回答。 没回答就是回答。 晏青禾懂了。 束休倒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他给了晏青禾解释。 “大概十年前。” 束休语气很平和的说道:“我的父亲唐安臣因为勾结邪教试图谋逆而被朝廷斩首。” 他一说这句话,晏青禾马上就明白过来为什么。 这是叶无坷给束休的回报。 束休和徐胜己在这帮了叶无坷,叶无坷用亲手杀死晏青禾来报杀父之仇作为回报给束休。 “倒是没什么不能认的。” 晏青禾道:“当初你父亲所谓的勾结邪教确实与我有关,他吸食黑膏中毒太深的事算在我头上不为过。” 束休嗯了一声:“所以你可以逃了。” 晏青禾轻轻哼了一声:“你是想用狩猎的方式来折磨我?” 束休:“我怎么报仇倒是不劳你操心。” 晏青禾深深的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晏青禾道:“其实他死不死真的不重要,他是不是能为我所用也不重要。” “他是一位大将军,他有着极为强大的领兵能力当然也能训练出很多优秀的士兵。” “可是,我又没法拥有军队,所以对于器来说,唐安臣的作用并不大。” “实际意义远远小于象征意义,而这个象征意义完全是因为我变态。” 晏青禾道:“你父亲与我没有仇恨,我折磨死他唯一的理由只是......我变态。” 他居然说的很平静。 “我们七个人去参加科举,我们的前程被断掉。” 晏青禾看着束休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个时候我真的还没有笃定去想做个什么伪劣虚假的大楚皇子。” “如果大宁可以给我一份锦绣前程,谁又愿意做些虚无缥缈的梦?” “可是区区一个县令就断了我的仕途,我不好受,那我就让整个大宁都不好受。” “你父亲是大宁的开国功臣,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 说到这,晏青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觉得你大哥唐旭走到那一步真的没人引诱?” 束休的眼神一凛,杀气外溢。 晏青禾道:“气着了?哈哈哈哈,倒是让你失望了,他就是那样的人,他就是个人渣败类。” “他完全不需要别人去引诱,他就是个无恶不作仗势欺人的混账东西。” “当我知道唐旭的消息之后我很开心,大宁断了我的前程我就让一位国公蒙羞。” “唐安臣家族蒙羞,连累唐匹敌蒙羞,唐匹敌是谁?那是大宁的大将军王!” 晏青禾说到这的时候,因为激动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红。 “区区一个唐旭,就将让两位大将军因此蒙羞,连带着一群开国功臣都会蒙羞!” “只是一个唐旭当然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可唐旭的死,会让大宁的文臣找到机会。” “他们会好像嗅到了臭味的苍蝇一样,朝着开国勋贵们扑上去。” “尤其是徐绩,徐绩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的门人他的拥趸会疯了一样的攻击武将,连唐匹敌都不得不辞官隐退。” “看吧,只是区区一个唐旭而已,却导致了一场巨大的变局。” 晏青禾忽然抬起手指向束休:“你家破人亡!” 他手缓缓移动指向徐胜己:“而你,马上就要家破人亡!” “可是!” 晏青禾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要凸出来似的。 “最难受的不是唐家,不是徐家,而是大宁皇帝李叱!” “我只是利用了这一件事,就让大宁朝堂陷入内斗。” “就让李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兄弟们不得不一个一个隐退,一个一个被文官攻击。” “你们断绝了我的仕途,断绝了我的前程。” 晏青禾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 “我就一定要让你们所有人都难受。” 束休也在深呼吸。 片刻后,束休指了指外边:“你现在可以逃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要狩猎你。” 晏青禾笑起来:“就算你成功狩猎到我又如何?你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吗?” “你的父亲还是被我害死了,你的大伯还是因我而辞官。” 他看向徐胜己:“还有你的父亲,就因为唐旭的事而暴露出野心才有他走向深渊万劫不复的下场!” “不过,谢谢你们。” 晏青禾纵身而起:“就让我们都享受一下,狩猎和被狩猎的感觉。” 马哈塔都已经被气的想要杀人了。 他看向束休,束休对他微微摇头。 “多谢殿下成全。” 马哈塔道:“其实......他猜的没错,确实是叶部堂让我放他走的。” 束休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飞身而起。 徐胜己走到马哈塔身边:“好心提醒你一句,其他的事你最好都听叶无坷的。” 马哈塔点头:“我会的。” 徐胜己看了一眼束休离开的方向,纵身追了过去。 马哈塔此时的心情都难以平静,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么多秘闻。 可知道这些秘密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泄露出去,他大概难辞其咎。 调整了一下心情,马哈塔朝着后边走去,他要去寻找他的父亲。 此时此刻,晏青禾正在拼尽全力的飞奔。 他当然知道束休和徐胜己想要做什么。 束休太恨他,所以不会让他随随便便轻而易举的死去。 从这一刻开始,束休和徐胜己会一路追杀他。 让他一次一次受伤,一次一次以为有了希望又感到绝望。 他逃亡的路上必然危机重重,等待他的也许是无穷无极的折磨。 可他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一刻的他不再隐藏实力,他将全部潜能发挥到了极致。 一切力气,目前要全部用于奔跑。 他飞奔出皇宫,飞奔出都城,顺着大路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炸开了,也许是因为恐惧终究还是蔓延到了全身所以影响了他奔跑的技巧。 晏青禾知道自己不该只跑这一段路就气喘吁吁。 可他不能停下来,一息都不能停下来。 束休可能只是个一品武者,但徐胜己的实力可能已经超越了一品。 被这样两个人的追杀,无异于被死神追杀。 出了都城之后没多久他离开大路,开始朝着远处的高山跑去。 百姓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 他理解了。 能看到的山,有些时候根本无法企及。 有些时候远远的看到了前边的山峰,不到近处却看不到突然出现的沟壑或是绝路。 在奔向高山的时候谁也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挡在面前。 比如。 一把刀。 一把带着无尽杀气的刀。 砰地一声! 马上就反应过来的晏青禾立刻挥刀格挡,可还是被迎面而来的刀气斩的向后翻出去。 一棵大树后,叶无坷缓步走出。 “叶无坷!” 晏青禾的眼睛都红了。 “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叶无坷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对这句不必回答的废话给出了认真回答。 “辱父之仇。” 晏青禾暴怒:“可他遗弃了你们,也遗弃了你的母亲,束休可以给他报仇但你为什么给他报仇!你不应该恨他吗!” “恨。” 叶无坷仗刀向前:“有机会找到他的坟我也许会把坟都挖了,但他的仇就得由他的儿子们来报。” 儿子们! 第七百二十三章提醒过你了 一刀将晏青禾逼的倒退回去后,叶无坷缓步从树后走出来。 眼前这个曾经与他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并肩战斗过的人就是他的仇人。 晏青禾说的没错,叶无坷应该恨着唐安臣。 叶无坷确实恨着那个抛起了他母亲也抛起了他们两兄弟的男人。 可那是另外一件事,是他和叶扶摇的事。 看着叶无坷一步一步逼近,晏青禾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害怕到了骨子里的感觉,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后退,但没有退路。 在他身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落下来,与叶无坷一起形成品字形,将晏青禾围在当中。 “你不是要一直追杀我吗?” 晏青禾扭头看向束休:“没有胆子放我走?” 束休没有回答。 晏青禾马上又看向徐胜己:“我和你没有什么仇恨!” 徐胜己笑道:“是谁刚才说我父亲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都是因为他?” 晏青禾哪里还有曾经的风采。 现在的他像是一头被猎人逼入绝境里的孤狼。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醒悟过来,图伯国这个局别人都是配角。 看起来这是叶无坷给图兰赞布设的局,给阔可敌君侣设的局,给马哈塔设的局。 可他们都是配角,他晏青禾才是这个局里主角。 叶无坷一定从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他的目标是图伯,看出来他的退路也在这。 针对他的这场狩猎,根本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叶无坷。” 晏青禾知道已经无路可退,所以他打算换了一个方式解决。 “既然你想报仇,那不如你我之间公平交手。” 晏青禾看着叶无坷说道:“报仇这种事何必要用他人之手,你亲自杀了我难道不更好?” 叶无坷没有回答,依然一步一步朝着他靠近。 束休和徐胜己亦然。 三个人形成的合围已经越来越小,留给晏青禾的生存空间也就越来越小。 “莫非你不敢与我一对一交手?” 晏青禾还没有放弃。 “叶无坷,你如今功成名就是不是已经惜命怕死了?” 他喋喋不休:“这可不是我当初在蜀西南认识的你,那时候你无所畏惧。” 嗖的一声。 就在晏青禾说话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有破空之声。 反应敏锐的晏青禾马上就避让了一下,一支弩箭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从位置推算,这支弩箭是想打穿他的膝盖。 晏青禾猛然回头:“束休,三打一你还偷袭,这好像不是英雄所为。” 束休没答话,徐胜己却笑了。 徐胜己笑道:“此时你面对的只有一个英雄,就是你正面的叶千办,我与束休乃反贼也,反贼算个鸡毛的英雄?” 说着话的时候他一抬手,袖口里一支弩箭激射而出。 晏青禾立刻避让,这支弩箭又打空了。 可此时晏青禾才发现,两支弩箭打过来之后,他已经被逼到了三人正中。 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这三个人每一个都可算是他的劲敌。 这样单对单他都未必有十足胜算的对手,不管是在智谋还是武力上都让他担忧的对手,有三个。 “瞧不起你们。” 晏青禾道:“不敢与我一对一,还要不停的放冷箭?” 他刚说完这句话,又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 马上向一侧避让的时候,又一支弩箭几乎是擦着他身子飞了过去。 这次放箭的人是叶无坷。 “你们真的是太卑鄙了。” 晏青禾怒了:“谁都不敢与我单独交手?那不如这样,我一个一个打。” 他抬起手指向叶无坷:“就从你开始!” 叶无坷的回答是......又一箭。 晏青禾才避开这支箭,身后又有两支箭飞来。 他已经无法全都避开,因为此时留给他的空间确实不大了。 一支弩箭被他让出去,另外一支箭打在他后背上。 随着一声闷响那支弩箭慢慢掉下来,于是就可证明这个家伙身上还有软甲。 “明白了。” 晏青禾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哼了一声:“你们三个打我一个却还不停的放冷箭,只是想看看我身上有什么保命的东西。” “我故意留在通崃县内密室里的那些用于证明张汤有罪的图纸,给了你们很大启发。” 晏青禾将衣衫解开。 里边是一件暗金色的上衣,看起来款式和普通衣服并没有多大不同而且轻便。 显然,这就是唐人王要制造的软甲之一。 他一边解着长衫的扣子一边往侧面移动,在大概几丈之外有两排大树。 之前叶无坷就在其中一棵大树后边等着晏青禾。 现在看来,他是想借助这两排大树来解开三人围困他的绝境。 “你们对唐人王感兴趣吗?” 晏青禾一边移动一边说道:“在杀我之前,难道不想知道唐人王想要做什么?” 叶无坷不说话,束休不说话。 他们两个对这个人,无话可说。 徐胜己不一样,徐胜己可真的是乐于见到晏青禾这露出本性的样子了。 “你创造器的时候,在你的下属面前你应该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 徐胜己道:“可你现在的表现,却像个为求活命原形毕露的小丑。” 晏青禾理所当然的说道:“求活还管什么形象?” 徐胜己道:“唐人王在长安城试图刺杀太子殿下,被一个姓方的少年以楚皇剑轻松击败。” 他笑着继续说道:“你试图引我们分心的唐人王,现在应该在昭狱里被人用烙铁烫着玩呢。” 晏青禾似乎没有吃惊。 他也笑了:“你们真的以为那就是真的唐人王?” 徐胜己道:“器最后的一点气势,也被你自己给败光了。” 晏青禾道:“说过了,为求胜可以手段高明,为求活,做什么都无所谓。” 徐胜己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在长安城里刺杀张汤的那个才是真的唐人王?” 晏青禾:“那个也不是。” 徐胜己:“哈哈哈哈......你总算是引起我一点好奇心了。” 晏青禾笑道:“这样多好,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 “只要你们不急着杀我,我觉得我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唐人王刺杀太子的事另有隐情,刺杀张汤的事一样深藏危机。” “你们今日不杀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原原本本都说出来。” 说完这句他看向叶无坷:“他们两个可能不需要这些消息,但你一定需要。” “你已经是叶部堂了,正三品大员,若想再升官,没有滔天大功可不行。” 叶无坷的回答是,又一箭。 这次的箭是朝着晏青禾腿打过去的。 晏青禾避开的时候心中一惊,明明避开了可心中的恐惧更重。 因为还有两支弩箭过来,打的也是他的腿。 这三个人虽然没有交流,可默契配合之下他身上的秘密好像全都要暴露了。 这三个人发箭的速度奇快,终于还是有两支弩箭打在他腿上。 没有意外。 这两支弩箭也没能打进去。 晏青禾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保命嘛,不丢人,我就不把裤子脱掉给你们看了。” 在通崃县的那个密室里,高清澄发现了许多图纸。 其中有一套图纸上绘制的东西,像是一种穿戴在人身体之外的骨骼。 如无意外,晏青禾双腿上就穿戴着这种东西,而且增加了护具。 “本来还想装一下的,我演技不错。” 晏青禾自嘲道:“我假装跑了十几里就气喘吁吁引后边那两个靠近,然后我能偷袭。” “可是没想到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大名鼎鼎的叶千办竟然偷偷跑到图伯来杀我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演了。” 晏青禾说完这句话,气势陡然一变。 他忽然发力朝着叶无坷冲了过去,显然他最想解决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 快到叶无坷近前时候他一脚横扫,叶无坷则一刀朝着他的腿斩了下去。 当的一声! 能切金断玉的龙鳞黑线竟然没有破开护具! 这一脚依然袭来,力度不减。 叶无坷左臂竖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这一脚横扫在他左臂上。 他的身躯随即向后滑退出去,两脚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痕迹。 “唐人王已经快被我榨干了,我能控制世家大户能控制唐门,因为我就是新的唐人王!” 气势骤然一变的晏青禾飞速而来,快到人的眼睛都跟不上。 他一拳轰向叶无坷面门,叶无坷双手持刀横向一挡。 当的一声。 这一拳砸在龙鳞黑线上,再次将叶无坷打的向后滑退出去。 在叶无坷滑退的同时,晏青禾向后回身一拳。 飞身而来的束休与他对了一拳,同样被震的向后退出去。 “唐门精工巧夺天下,我不但继承了唐人王的所学,我还有母亲的传授。” 晏青禾昂起下巴:“就算一个打三个,真以为我怕了你们?” 他猛然侧身,袖口里喷出来大量的黑雾。 正在靠近的徐胜己不得不后撤。 可就在他们以为晏青禾会继续追击的时候,晏青禾另一条袖口里激射出去一条锁链。 锁链击中一棵大树,他借力迅速飞走。 人在半空,腋下砰地一声展开一对如翅膀一样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 远处传来晏青禾的得意笑声。 “戏耍你们三个,如耍猴一样。” 他飞身上了大树,双脚发力再次展翅飞走。 啪的一声。 晏青禾猛然低头,发现自己脚踝上竟然有一只手。 一只看起来修长白净格外漂亮的手,力度大的却像是一个铁闸。 那只手抓住他脚踝后往下一拉,然后抡起来把他狠狠砸在地上。 这一刻,尘土暴起。 下一息,叶无坷和束休一左一右过来。 叶无坷一把抓住他右腿,束休一把抓住他左腿,两人同时发力,直接将他裤子里的护具拉了出来。 再下一息,徐胜己抓住那对翅膀狠狠一掰,然后往下一撕。 “你们无耻!” 晏青禾的喊声还没落下,叶无坷和束休一左一右抓住他双臂把他拉起来。 那个一把将晏青禾从树上摔下来的人跨步过来,抽刀而起。 那把刀带着璀璨光芒,从晏青禾的头顶狠狠劈落。 噗的一声! 晏青禾脑壳被劈开,一直到胸腔! “下辈子再小心些,头上也要戴上好一些的护具。” 在他身后,叶扶摇甩去长刀上的血迹。 “刚才姜头提醒过你了,要报仇的是唐安臣的儿子们......虽然我不是很想认可这个身份,可我就是。” 叶扶摇冷冷的看着那几乎被他一刀对开的尸体。 “很遗憾,你没有儿子。” 第七百二十四章下一个目标 晏青禾到死都没有明白过来,三个人对他的逼迫和试探根本不是想看清楚他的底细。 只是想让晏青禾以为他们三个是在试探,实则是利用了晏青禾自大和多疑的心思。 对付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办法。 也不会有什么人多欺负人少的心理负担。 晏青禾是一个狡猾奸诈心思狠毒的人,巧不巧,他的三个对手都是。 品字形站位,是为了让晏青禾以为三人要同时出手围攻。 不停用连弩试探,是为了让晏青禾加速摆脱品字形围困。 而晏青禾能摆脱这种围困的最佳方式,就是朝着那两排树的方向逃离。 “他活着的时候还挺好看的,死了怎么这么丑?” 徐胜己自言自语一声。 束休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也想瞪。 一个几乎被劈成两半的人,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徐胜己又说:“现在这种血糊糊的情况下咱们就把他身上的东西分了,是不是显得有些猴急猴急的。” 束休又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没瞪,甚至有些眼神放光。 看着弟弟没出息的样子,叶扶摇瞪了他一眼。 “他临死之前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徐胜己一点儿也不嫌血腥的在晏青禾尸体旁边蹲下来:“你们猜他最想说的是什么?” 束休没说话,叶无坷也没说,叶扶摇当然更不会说话。 徐胜己想了想,然后啐了一口:“呸,临死之前骂的真脏。” “如果可以用秘密换活命,他应该是比较有资格的那种人。” 徐胜己扒拉了扒拉尸体:“这样不会再活过来了吧。” 束休:“体面些。” 徐胜己耸了耸肩膀:“我什么时候有过体面,反贼要什么体面?” 他看了看晏青禾腿上的那种装置,遗憾的叹了口气:“操......坏了。” 那是被叶无坷和束休两个人,一左一右硬生生给拉断了。 叶无坷:“我们弄坏的我们修。” 徐胜己又看了看那一对被撕裂的翅膀:“操......也坏了。” 叶无坷:“我们弄坏的我们修。” 徐胜己看到晏青禾身上那件软甲的上半部分被叶扶摇一刀劈出个缺口来,于是皱眉。 叶无坷:“我们弄坏的我们修。” 徐胜己:“操......合着你们都想要呗。” 叶无坷:“呵呵......呵呵呵呵呵......” 略显尴尬。 “不过我确实对他死之前说的话有些兴趣。” 徐胜己道:“他说刺杀太子的那个唐人王根本不重要。” 叶无坷道:“廷尉府送来的消息说,刺杀太子的唐人王实力并不是真正的超品。” 束休分析了一下:“他常年被张汤囚禁不可能不给他用药。” 叶无坷想了想,是那么回事。 以副都廷尉那种老银币的性子,怎么可能囚禁一个完好无损的唐人王。 唐人王在趁机脱困之后应该是用了什么药物,迅速回到了超品境界。 但他境界并不稳,身体也远不如前。 “精心策划了对太子殿下的刺杀。” 徐胜己道:“可这刺杀又显得那么儿戏......不大对劲。” 叶无坷回答道:“如果这场刺杀只是某个人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呢?没有这场刺杀他要不到想要的价钱。” 徐胜己侧头看向叶无坷:“你思想很危险。” 叶无坷没回应。 束休道:“唐人王的价值已经被压榨的干干净净,晏青禾得到的其实差不多就是全部。” “也许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告诉别的什么人,你想用的都不靠谱。” 徐胜己:“你的思想也很危险。” 他当然很清楚这兄弟二人提到的是谁,当然只能是那位深居后宫的贵妃娘娘。 “这次来图伯最起码也搞清楚了一件事。” 束休道:“她当年是怎么入宫的。” 现在推测,温贵妃当年入宫应该和高皇后有关。 陛下应该是不会主动纳妃,许是高皇后劝说。 “我听说过一件事。” 叶无坷蹲在那,一边说话一边翻晏青禾的腰包。 因为他这个举动,让叶扶摇不得不叹了口气。 连点散碎银子他弟弟姜头都没有放过,全都收起来了。 叶无坷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在嫁给陛下之前一心想给陛下说媒?” 束休点头。 徐胜己点头。 关于高皇后的传说,并没有因为帝国的建立而消散。 叶扶摇没说话,可心想皇后娘娘当初是不是得了什么脑病? 徐胜己道:“如果皇后娘娘这一生给陛下说媒就说成了这一宗,那也......怪失败的。” 叶无坷:“毕竟是成了一宗。” 徐胜己:“你思想很危险,什么马屁都拍只会害了你。” 叶无坷笑了。 徐胜己看了看晏青禾身上基本上都被损坏了的护具,微微叹息:“你们兄弟三个动手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好了怎么把这些据为己有?” 束休:“我不是那样的人。” 叶扶摇哼了一声,这一声哼的意思当然也是束休表达的意思。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 “我们打坏的我们修这天经地义。” 徐胜己:“......” 他说:“你们三个报了大仇好像一点儿都不激动?” 束休:“没什么可激动的。” 叶无坷:“这些东西要是带不走那我可就激动了。” 叶扶摇再次抬头看向天空,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而......心情复杂。 “我要走了。” 叶扶摇的视线从天际收回来,看向姜头:“我离开大营是私自行动,还得赶回去。” 叶无坷嗯了一声:“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打突玉浑的战场上了。” 叶扶摇道:“那你处理好了事情之后就尽快一些。” 叶无坷:“要多快?” 叶扶摇的视线再次看向天际:“稍慢些,我就打完了。” 叶无坷也看向天际,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哥哥而心情复杂。 徐胜己看向束休:“不怎么喜欢你们这家人。” 束休:“用不着你喜欢。” 徐胜己:“更不喜欢了。” 束休笑了。 徐胜己道:“我也要走了,毕竟我还是个反贼。”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大概你下一个目标就是弄我爹,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多多少少有些罪恶感。” 束休:“弄你爹这种事,你竟然觉得有罪恶感?” 徐胜己:“都说了不喜欢你们这家人。”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就变得肃然起来。 “虽然他是个该死的人,可到了他该死等那天......我还是会尽力保他一命。” “知道我在做什么的人大概都觉得我是想脱离他给自己找活路,可不是。” 徐胜己道:“如果他被判斩首,那法场上总得有个骨子里流着他血脉的人来抢一抢。” 这句话让兄弟三人都不好回答,因为他们深信不疑。 “可我了解他。” 徐胜己道:“他是个体面人,他是不会让自己被斩首的。” 说完这句话徐胜己抱拳:“别过。” 转身离开。 此地只剩下兄弟三人。 束休挠了挠头发:“我好像也不是很适合和你们多待一会儿。” 话音刚落,叶扶摇忽然上前抱了抱他。 兄弟之间的拥抱,来的猝不及防。 “你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叶扶摇松开手:“没事的时候,多回家。” 说完也转身掠走。 叶无坷看着大哥离开的方向:“我呢......没句交代吗?” 远处风中传来叶扶摇的声音。 “当着人的时候要点脸。” 叶无坷:“......” 他看向束休:“他说话一直都这么不讨人喜欢。” 束休:“有吗?” 他也看着叶扶摇离开的方向:“我倒是挺喜欢。” 叶无坷:“......” “你也要走了吗?” 叶无坷问。 束休没有马上回答。 这一刻叶无坷敏锐的察觉到了兄长的眼神里有些落寞,有些空荡。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忽然间明白到晏青禾的死对于束休来说和对于他们兄弟两个来说意义不一样。 他和大哥蒜头来杀晏青禾是为了报父仇,可报父仇对他们的意义只是责任。 那位父亲,在两兄弟心中的分量必然远远不及在束休心中的分量。 当束休报了仇,杀了晏青禾之后,他的人生好像一下子茫然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去拼尽全力的? “为死去的人做该做的事。” 叶无坷轻声说道:“可活着的人不该只是为了死去的人活着。” 束休:“收起那一套说辞,我比你大,感悟比你多。” 叶无坷挠了挠太阳穴:“徐胜己说的没错。” 束休:“哪句?” 叶无坷:“你不怎么讨人喜欢。” 束休:“他说的是,你们,这一家人!” 叶无坷:“嗯,是啊,你还有一家人。” 束休一怔。 叶无坷把晏青禾身上的东西全都收好,他居然还带来了一个袋子! 看着他把晏青禾的东西全都装进麻袋里,束休的眼神都是一愣一愣的。 “你也知道阿爷是个不靠谱的人,我们三个离开长安太久了。” 束休问他:“你是想让我回长安保护阿爷?” 叶无坷摇头:“虽然收到了消息,有人在家对面开了家医馆巧不巧的还专门会治伤腿。” “不过这种事不必那么担心,不过是有人提前布局想用阿爷来压压我们而已。” “凡是这么想的人最终都会吃大亏,他们实在不了解阿爷为什么在无事村都能做老狐狸......” “我的意思是......” 叶无坷道:“阿爷单纯的不靠谱,你是家中的长子长孙了,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比咱们还早的找个媳妇儿?” 束休眼睛都睁大了:“你说是什么话?!” 叶无坷:“我担心他想给咱们找个奶。” 束休:“这......找,其实也有找的好处,我们都不能经常在他身边,有个人陪着他......” 说到这束休略微迟疑了一下:“如果有个阿奶,那是我们给她包红包还是她给我们包红包?” 叶无坷瞥了束休一眼:“当然是她给咱们包!” 束休:“嗯,那就好。” 叶无坷:“就因为个红包你就这么认了?” 束休:“不然呢?” 叶无坷咬了咬牙:“得闹洞房!” 第七百二十五章你们真粗糙 叶无坷和束休两人并肩坐在一个高高的土坡上,看着前方逐渐升起的朝阳。 在杀了晏青禾之后他们两个并没有回到图伯都城,而是在这荒野外安安静静过了一夜。 两个人都年富力强,一夜不睡对于他们这样体质的人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黑夜对于年轻人来说并不漫长,有些时候他们还会觉得夜过于短暂。 年轻人喜欢的黑夜和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的黑夜是一个黑夜,喜欢与不喜欢全在还有没有力气疯玩。 两个人聊了很多,互相告知彼此少年时候的喜与不喜。 这个世上其实有许多并无陪伴成长的兄弟,有着各种各样的缘故。 其实很多时候,哪怕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二人也算不上有多少陪伴。 这一个晚上两人都说了不少话,他们都是讲述者也是倾听者。 星与明月,亦在倾听。 伸了个懒腰起身,叶无坷看了一眼身边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要不要分你些?” 束休笑着摇头:“这些东西我拿了也没用处。” 叶无坷道:“怎么会没用呢,拿去卖破烂也能卖个仨瓜俩枣。” 束休道:“仨瓜俩枣你用处也比我用处大。” 叶无坷笑着说道:“谁说咱家人不讨人喜欢的。” 束休被因为这句话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去忙你的大事。” 束休道:“我先回一趟长安,如果有什么事......” 他把自己带着的鹿皮囊摘下来递给叶无坷:“这里边有些信号焰火,需要非官方助手的时候你可以把信号放出去。” “我交代了我的朋友们,让他们在暗中多跟着你一些,若看到信号,他们就会主动与你联络。” 叶无坷没有拒绝,但他也给了束休一些东西。 包括伤药,解毒药,以及廷尉府的联络信号。 “行了,走吧。” 束休看着叶无坷,眼神里有一种已成自然的大哥对小弟的爱护。 “如果再遇到比较麻烦的事,尤其是可能涉及生死的大事。” 束休说:“就如昨天杀晏青禾这样是最好,能群殴的时候咱不必逞英雄单打独斗。” “逞英雄单打独斗甚至独创龙潭虎穴这种事,那得是多孤独的人才会做的选择。” 他的手抬起来,似乎是想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一拍。 可是手都抬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停在半空。 叶无坷伸手拿着束休的手自己肩膀上放下:“还怕拍死我?” 束休笑着叹了口气:“只是还有些许不习惯,以后会好的。” 叶无坷道:“想说什么就说。” 束休说:“没其他什么特别想说的了,好好做自己。” 叶无坷笑着点头:“那我也交代你一句?” 束休嗯了一声。 叶无坷道:“别做以前的自己。” 束休神情稍稍恍惚,然后笑着点头:“知道。” 他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转身掠走。 叶无坷没有急着离开,他又在土坡坐下。 身边是一个装的满满的麻袋,在不远处则有一具他们根本没打算埋掉的尸体。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多坐一会儿。 他没有去看那具尸体,也没有去看已经远去的人。 他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就好像这一刻的这个土坡,这一阵清晨的风,这风吹起的不怎么好闻的尘土的气味。 构成了叶无坷在人生此时的舒适区。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独处过了。 久远到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曾经度过的最多的时间就是独处。 对于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或许尤其是对男人来说。 独处,都是短暂又安全又完全自我的舒适区。 可人生啊,哪能一直都在这种只有自我的舒适区里待着? 在这个土坡上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的叶无坷终究还是要回去。 可是看起来这少年在起身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人都比过去要轻松了许多。 背负着的,压抑在心间的,终于还是解开了什么。 他拎起那个麻袋,朝着大宁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手指在唇边停下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霸道彪悍的巨狼从远处飞奔而来,明明那么雄壮跑向叶无坷的时候却好像一只傻缺的狗。 想到这个形容的叶无坷微微一怔。 然后马上摇头,呸呸呸。 是一只傻缺狗,不是一只傻缺的狗。 巨狼奔跑到他身边就开始围着他转,看样子还想让叶无坷把那麻袋打开让它看看是什么东西。 “不是吃的!”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 那傻缺竟然不信。 咬住麻袋示意叶无坷打开让它看,当它发现确实没有吃的立刻就嫌弃的走了。 叶无坷道:“我喊你过来是让你给我甩脸子的?” 巨狼低着头走回来,嘴里呜呜的怎么听怎么不干不净。 骑上巨狼,叶无坷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大宁,出西蜀道即将进入京畿道的地方。 一支人数在百十个左右的队伍在镇子里停下,护卫安排好之后将马车的车门打开。 谢无章从马车里下来,往左右看了看这里的环境。 出长安去西蜀道的时候他走的也是这条路,也曾路过这里。 不过那时候他心急,并没有在这个镇子停留。 按理说他回去应该更心急才对,毕竟他的两个得力助手都已经赶回长安办张汤的案子了。 他身为左都御史当然要急着回去,急着看看他亲手操办的案子到底怎么定性。 其实......已经有消息传回来,御史左台并没有能为张汤定罪。 非但没能给张汤定罪,连他的得利手下钧既为都成了廷尉府的阶下囚。 谢无章太了解廷尉府昭狱,落进昭狱的就没有一个能撑住的人。 哪怕钧既为是御史左台有名的硬汉也一样,在廷尉府里硬汉都能给折磨成一滩烂泥。 而他的另一个得力助手侯参剑的身份也已经暴露,那是廷尉府的人。 所以不管怎么说谢无章都该急着回长安和陛下解释,如果不急着回去那他应该急着跑路才对。 又不急着回长安又不急着跑路,他的反应很多人都无法猜透。 如果他是个清白的他就该马上回去,如果他不是个清白的他就该马上跑路。 他一路上不紧不慢的回来,更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当然,也像是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放弃了。 下了车的谢无章似乎对路边一家面馆很有兴趣,他的习惯可是从来都不吃这种路边小馆。 谢无章对食物要求的颇为严苛,出门都是沿途采买由手下人做饭。 哪怕是急着赶往西蜀道的这一路上,他也没有吃过任何一家外边的餐馆。 就算是在长安之内,别人宴请他也格外挑剔。 有人说他是怕死,因为左都御史这个位子实在是太得罪人。 御史左台监察朝廷文武官员,得罪的都是在长安城里做官的且还多数都是高官。 手下人见谢无章往那小面馆走去,也都觉得奇怪。 几名律卫连忙上前,先进面馆检查了一下环境。 进了门之后发现面馆生意冷清,那老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谢无章进门之后就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全都到外边等着。 左都御史这样不寻常的举动,让律卫们感到意外和紧张。 将老板叫醒,谢无章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位大人......” 老板一看面前的是一位身穿紫袍的大人物,显然吓着了,眼神有些慌也有些飘。 “您是......要吃饭?” 谢无章微微点头:“你最拿手什么?” 老板回答:“各种面我都拿手,我是蜀中人,蜀中人最善做面。” 谢无章嗯了一声:“来碗豌杂。” 老板立刻应了一声。 谢无章似乎只是忽然想起来,那个家伙说过蜀中的豌杂面好吃。 不多时,老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豌杂放在桌子上。 “您趁热拌一拌。” 老板提醒。 谢无章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拌面,然后抬头看了老板一眼:“是无色无味吗?” 老板连忙说道:“面怎么会无色无味呢?哪有人会喜欢吃无色无味的面。” 谢无章笑了笑:“我说的是毒。” 老板也笑了:“大人说笑了,我又不知道你会进来吃面,你的习惯是从来都不吃外边东西......所以没准备,这真的是一碗必然很好吃的豌杂,因为我真的是太会做面了。” 谢无章居然对他的话没有怀疑,夹了一口尝尝味道后点头:“果然好吃,怪不得他念念不忘。” 老板:“大人说的他是谁?” 谢无章:“一位以后可能不怎么会见到的朋友。” 老板又笑了,他说:“大人说又笑了,大人以后怕是谁都不能见到了。” 谢无章问:“你们在这个镇子里准备了多少人杀我?” 老板说:“准备了一个镇子。” 外边忽然传来喊杀声,老板耸了耸肩膀:“你看,我没说谎。” 片刻之后,两名浑身是血的律卫从外边跑进来,其中一个扑倒在地,另一个喊着大人快走。 谢无章还在不紧不慢的吃面,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味道。 “吃完再杀我?” 他问。 老板说:“可以啊,我不急。” 谢无章嗯了一声就继续吃面。 等到他把一碗加了肥肠和卤蛋的豌杂吃完,外边的喊杀声已经停了。 护送他的百十人的队伍,被屠戮殆尽。 “贵妃真的是不容人。” 谢无章放下筷子,语气平和的说道:“其实我回到长安后,自有令人信服的说辞。” 老板说:“大人说的什么贵妃我可没听到,这种话怎么能乱听呢,外边的那群人可真的是不知道什么贵妃,我知道但我也不能认不能听。” 他招了招手,外边一大群刀客围拢过来。 老板说:“大人还需要什么吗?” 谢无章说:“需要你了解我。” 老板一愣。 谢无章擦了擦嘴,把手帕放在桌子上。 “有人告诉过你,我其实也是从通崃县出来的人吗?” 老板又一愣。 “应该仔细查查的,做事真粗糙。” 谢无章起身:“下辈子注意些。” 小半个时辰之后,换了一身衣服的谢无章牵着一匹马从镇子里出来。 镇子内,横七竖八的倒着数不清的尸体。 第七百二十六章谢家与谢无章 谢无章是谁? 消息传到长安城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提出了这个疑问。 谢无章,到底是谁。 朝臣们都以为自己对谢无章足够了解,当事情发生后才发现这了解不过是一层表象。 谢无章十几年前经科举入仕,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成了左都御史。 他的人生经历,被许多读书人引为榜样。 已经回到长安的高清澄翻开卷宗,关于谢无章的记录其实格外详细。 谢无章出身名门,是江南谢家现在家主的嫡三子。 谢家家主谢正淳一共有十几个儿子,其中嫡出五人。 除了三子谢无章之外其他四个嫡子无一入仕,庶出的几个孩子之中,倒是有三人为官但官高者不过五品。 谢家这么大的一脉,家主的儿子只有这几人入仕可想而知谢正淳心里有多不爽。 好在还有谢无章给他撑着脸面,也给整个谢家撑着脸面。 不过谢无章赴长安任职之后就很少与家族有走动,近几年更是连家都没有回过。 谢无章的官声一直很好,十年来从无丑闻。 若非如此的话,陛下也不可能让他进御史左台成左都御史。 在廷尉府的卷宗之中记录着谢无章一路升迁的详细过程,找不到一丝一毫污点。 高清澄把卷宗放下,回头看向坐在窗口发呆的聂惑:“帮我去问一件事。” 聂惑立刻起身:“小姐你说。” 高清澄道:“查一查江南谢家有谁在长安城定居,只要有关联的都要查清楚。” 聂惑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廷尉府查这些事算轻车熟路,只要是明面上有登记的廷尉府拿到卷宗的速度快的离谱。 毕竟廷尉府有近乎于最高的调阅权限,各部各衙在接到廷尉府的协查通报后都要尽力满足。 不到一个时辰,长安府内关于谢家有多少人在长安定居的档案就到了高清澄桌子上。 “谢无章这几年都没有回过江南道,他有一位兄长定居长安,两人来往也不多。” 聂惑打开卷宗一边看一边说。 “谢正淳有五个嫡子,长子谢无浊在长安做生意,谢家的陆运生意很大,和东广云汇来往很密。” “之前被打掉的西蜀道高官谢无嗔和谢无章算同辈,但不属一脉,相对来说,谢无嗔不算谢家嫡系。” “谢无浊在长安很本分,基本上不与官府的人有来往,和他弟弟谢无章的来往也只在重要节日。” 聂惑看到这微微皱眉:“整个谢家为了维护谢无章的名声,好像都在刻意疏远关系。” 高清澄点了点头。 “把谢无浊请到廷尉府来。” “好。” 聂惑回头吩咐了一声,便有廷尉领命去办。 “谢无章还没有消息。” 聂惑继续说道:“镇子里发现大量尸体,其中没有谢无章,有人曾见厮杀之后一人牵马离开,下落不明,应该是他。” 高清澄看了一眼窗口。 这是张汤的书房。 窗口上原本有厚厚的窗帘,可现在窗帘已经被拉到一边去了。 窗子开着,风能进,光能进,人间气亦能进。 谢无浊来的很快,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谨慎小心到了骨子里的人。 没有豪门出身之人的那种锐意和高高在上的气派,反而有一种处处都陪着小心的怯懦。 这引起了高清澄的注意。 按理说,谢家这样名门望族的嫡长子不该是这般气质形象。 哪怕不入仕,哪怕只是个商人,可传世大家培养出来的气场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见过都廷尉。” 谢无浊才到门口就连忙行礼。 “谢先生请进吧。” 高清澄示意手下人去倒茶。 进了门的谢无浊还是显得有些局促,高清澄请他落座的时候他明显有些恐慌。 聂惑过去给他递茶的时候,谢无浊立刻就站起来双手迎接。 等落座之后,他也不敢坐的实在了。 “都廷尉召我来,是想问关于谢无章的事?” 不等高清澄开口,谢无浊先问了一声。 高清澄微微点头:“左都御史谢无章失踪,此前廷尉应该已经向你通报过,请你来,只是想问问可有他的消息。” 谢无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和谢无章其实很少来往,家中也有教导,若无要紧大事不要扰了他。” “谢家的生意做的很好,所以也就没什么要紧大事去找他,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年不超过三次。” 高清澄问:“谢先生比左都御史大几岁?” 谢无浊连忙回答:“大四岁。” 高清澄道:“年纪相差的不算多,儿时应该关系极好?” 谢无浊犹豫了片刻后,微微摇头。 “无章在十几岁之前确实与我亲近,在家里我们两个关系最好。” “他比我们几个都强,十几岁后被家中送去无梦山交举先生门下读书。” “此后我们便一直很少能见面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听说他受了伤,我们本要去探望,父亲也准许。” “后来不知道为何父亲又不准我们去,说是去了就会打扰他读书。” “无章二十几岁科举入仕之后就更少回家,回家也只是见见父亲就匆匆而别。” “到长安做官后他已有多年不曾回去过了,我也是前几年接手长安生意后才见到他。” 看到谢无浊这局促不安的样子,高清澄忽然想到了叶无坷和叶扶摇。 同样是兄弟,蒜头和姜头之间的关系与谢无浊和谢无章的关系对比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无梦山交举先生......” 高清澄看向聂惑,聂惑微微点头。 档案之中有记载谢无章曾在无梦山求学,而那位交举先生名气很大。 在旧楚时候,交举先生就有大儒称号。 很早很早以前他与高院长同在大楚都城大兴城做官,后来又差不多同时离开大兴。 程流疏在东蜀无梦山隐居,自号交举居士,高院长则回到冀州,兴建四页书院。 四页书院之所以如此定名,是因为高院长说读书人能读懂四页书就是圣人了。 四页,一页一字:天地人道。 在大楚末年天下混乱之极两位都是文坛领袖,被称为南程北高。 谢无章的档案之中只记载他拜在交举先生门下,没有记载他受过伤。 高清澄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就从谢无浊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 谢无浊看起来怯懦怕事,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无心之谈。 现在谢无章失踪,朝廷还没有宣布此人失踪是什么性质。 谢无浊不可能一点判断都没有,他必会明白谢家或许因为他这个弟弟而牵连到大案之中。 这位谨小慎微到让人怀疑不像是名门出身的大哥,对高清澄所言的每一个字都有其所指。 短短几句话,几乎就把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一,他和谢无章不熟,虽是亲兄弟可近年来格外生疏。 二,谢无章十几岁就离开家了,和家里人也多不熟。 这两点可以看做是一个用处,就是在尽最大可能的撇清谢家和谢无章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是撇清谢无浊和谢无章的关系。 三,谢无浊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提到谢无章在交举先生门下时候受伤的事。 他提了,那这件事就一定有其价值。 “你们两兄弟虽然来往不多,可对他的性格你应该比别人更熟悉些?” 高清澄语气温和的问道:“毕竟年少时候你们两个感情最好。” 谢无浊坐直了身子,脸色郑重:“无章一开始在交举先生门下求学,每年都会给我写很多信。” “哪怕就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也要写信告诉我,还说在交举先生门下枯燥,唯有与我写信的时候才开心。” “而且那时候他给我写信提到最多的事,不外乎是想家。” “自从他受伤之后性格好像变了些,逐渐断了与我的书信来往,而且,仅有的几封信里也再没有提到想家二字。” 说到这,谢无浊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到长安后你们相见,这个问题你没有问过他?” “问过。” 谢无浊道:“我刚到长安就急匆匆去找他,可他......见我的时候,态度有些冷淡。” “当时我想着,他是在长安城里做官的人,爱惜名声,许是不想与家里人往来过密。” “当夜一起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为何当初逐渐就不给我写信了。” 谢无浊抬头看向高清澄,语气异常沉重。 “他说......他在交举先生门下受伤极重,可家里竟无人前去看望。” 高清澄道:“他是如何受伤?” “说是......” 谢无浊道:“并未求证,只是他一家之言,他说是被......交举先生打的。” 高清澄心中一动。 程流疏和高院长是一个时代的人,两人年纪相仿。 就算打伤谢无章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程流疏也年纪很大了。 谢无章却正在青年,会被打到重伤? “是何缘由?” “说是他读书时候走神触怒了交举先生,先生便将砚台砸在他头上了。” 高清澄心中又微微一动。 一个老迈的先生,用砚台将弟子砸的重伤? 不能说一点都不正常,只能说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谢家与交举先生还有往来吗?” “不知。” 谢无浊回答道:“都是父亲与交举先生往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江南了。” 谢无浊这些话,前前后后不过两个意思。 一是极力撇清他和谢无章以及整个谢家的关系,二是告诉高清澄谢无章受伤之后性格大变。 所以他是有意无意的在说出他自己的猜测......现在的谢无章并不是他弟弟谢无章。 如果是这样,谢家为何不追查? “父亲也难。” 这时候,谢无浊继续说道:“我们几个除了无章之外都不成器,父亲也是只能将家族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们几个只能做些生意,确实辱没家门。” 说到这,这位谢家的嫡长子再次叹了口气。 他给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听起来像极了顾左右而言他。 “都廷尉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谢无浊看向高清澄问道。 高清澄微笑着摇头:“没有什么事了,聂惑安排车送谢先生回去。” 等谢无浊走了之后,高清澄看了看她记在纸上的几个字。 东蜀,无梦山,交举先生。 无梦山相邻处,是明知山。 她看着这几个字,心中的推测逐渐清晰起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铺路 “这些年吏部和廷尉府对于年轻官员的关注其实一直都很严密,从未有过失察之事。” 坐在高清澄面前的是吏部侍郎石大人,在他身边桌子上也放着一摞卷宗。 既然被新晋的都廷尉请来协助查案,吏部当然不能有一点轻慢。 这件事表面上和吏部牵扯不大,可真要是被揪着参奏也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 好在,现在要查的就是专门参奏人的那位。 御史左台现在人心惶惶,除了那位同样新晋的左台副都御史钱谦之之外谁都不踏实。 “谢无章入仕已有十几年,卷宗倒是齐全。” 石侍郎道:“虽然大宁不以举荐入仕,但谢无章入仕时候确有一份交举先生的荐书。” 高清澄问石侍郎道:“最初时候谢无章也是在吏部任职?” 石侍郎点头:“其实这些年来不管是左台还是右台,能调任行使,副都御使,都御史的人,多数是从吏部调过去的。” “吏部对官员熟悉,御史台的职责又是监察百官,所以从吏部调任补缺是惯例,比如现在的左台副都御史钱谦之也是。” 高清澄语气平和的说话,可石侍郎显然是提着小心。 毕竟这位新任的都廷尉之特殊,比起已经退下去的张汤也不遑多让。 “最近几年,御史台接连出事。” 高清澄道:“吏部这边在右台出事之后就自查,自查的卷宗我昨日已经看过了。” 她问:“十几年前大宁的吏部侍郎赵高野也是交举先生门生?” 石侍郎回答:“是,大宁立国之后启用了一批旧楚时候的官员,赵高野就是其中之一。” “赵高野素有清廉刚直之名,先是在吏部做事,官至吏部侍郎,后来调任刑部侍郎。” “刑部......” 高清澄心中有些新的猜测。 石侍郎继续说道:“当年启用的旧楚官员现在已经都退下去了,赵高野也已返回东蜀老家隐居。” 东蜀...... 那位交举先生就在东蜀道无梦山隐居,而明知山就在无梦山旁边。 从这些细枝末节之处分析,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位深居后宫的温贵妃。 温贵妃入宫之后一直都很安分,甚至安分的和她在西北时候判若两人。 别人不是很清楚温贵妃当年入宫的缘故,高清澄自然清楚。 这件事,归根结底确实还要归在皇后娘娘身上。 皇后娘娘当年此举也确实帮了陛下大忙,因为温贵妃入宫西北迅速安定下来。 隐患是隐患,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西北迅速安定带来的好处太多了。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免于征战,大宁战兵会减少巨大伤亡。 如果温暖是在温贵妃授意下去了明知山,不可能和在无梦山隐居的交举先生无牵扯。 交举先生前后几次举荐过贤才,虽然这些人入仕并非只是因为他举荐而是因为确有才能。 可联系之后不难想到,这位交举先生莫非早与温贵妃暗中有所往来? 赵高野提拔了年纪轻轻的谢无章之后不久,就隐退回东蜀去了。 谢无章之后十几年为官毫无瑕疵可言,可以说几乎没有人比他更干净的。 不是他能蒙骗的了陛下,不是他有那么好的演技。 而是这十几年来他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如果他是谋逆布局之中的重要一环。 那他的任务,就是好好做官。 和别人不同,他没有参与到谋逆的任何一环。 他是单独的一条线,他要做的就是做一个好官然后好好做官。 高清澄仔细思考着这其中关联,她不说话的时候石侍郎也只能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她。 谢无章这次之所以暴露出来,是因为有人急着想扳倒张汤和曹猎。 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并非全都是因为谋逆之人的谋划。 其根本缘故,倒是有六七成是因为他们中了张汤的计。 张汤以身入局,最大的收获不是让唐人王这样的人重新暴露,而是让谢无章这样不该暴露的人暴露。 若没有张汤自己暴出自己的罪证,谢无章肯定还在本本分分的做官。 石侍郎见高清澄始终没有说话,于是自顾自的品茶等着。 高清澄又想到......温贵妃如果不是在近几年才开始为二皇子布局。 那她最初的盟友不可能有别人,除了西北的旧势力之外只能是旧楚的那些官员。 交举先生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 旧楚两位大儒,一个是高院长,一个是程流疏。 温贵妃不可能不要命的跑去接触高院长,那就只剩下程流疏一人。 想到这,高清澄再次看向石侍郎。 “请问在吏部卷宗之中,这些启用过的旧楚官员可记录齐全?” “齐全。” 石侍郎看了看旁边那厚厚的一摞卷宗:“能用到的我都给你带来了。” 高清澄道了一声谢。 赵高野是程流疏的弟子,谢无章得赵高野赏识,这是单独的一条线。 在这条线上,不管是赵高野还是谢无章应该都查不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要查,就要查这单独一条线的源头:交举先生程流疏。 可若真的是温贵妃布局,此时再去查那位交举先生大概是晚了。 温暖在明知山多年,不必多想也能猜到她在交举先生身边准备了多少手段。 “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石侍郎微笑道:“吏部事多,若都廷尉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我想......” 高清澄起身:“耽误侍郎许久了,我安排车马送侍郎回去。” 等石侍郎离开之后,高清澄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才刚刚接任都廷尉就要查这么大个案子,对她来说可不仅仅是挑战。 她甚至能想的出来,此时张汤一定在隐居的那小院子里咧着嘴笑。 这不仅仅是张汤给她留下的考题,能不能坐稳都廷尉位子的考题。 更是一件大礼。 张汤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以身入局?然后出局? 是因为查温贵妃的事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张汤用自己退位的方式把高清澄托起来。 只要高清澄把这个案子查的清清楚楚,那她都廷尉的地位谁敢质疑谁能动摇? 领兵的人之所以能成为大将军,是因为大将军做到了大将军该做的事。 高清澄突然接手廷尉府,确实有些不能让人信服。 大将军得到大将军的位子是积累了无数军功,创造了许多奇迹才能有大将军的位子。 高清澄此前并没有特别光彩夺目的战绩。 相对来说,她的名气还远远不如加入廷尉府才两年多些的叶无坷。 张汤就是要把涉及到了温贵妃的这个大案留给高清澄,让她一举奠定都廷尉不可动摇的地位。 老狐狸怎么想的,高清澄一清二楚。 轻揉眉间的这一刻,她看到了手腕上的那根红绳,看到了红绳的那颗扣子。 于是,少女明媚一笑。 老狐狸给她出了一道难题,也给了她最好的契机。 想想看最近因为老狐狸都爆出些什么大事来?暴出些什么人物来? 为了高清澄,老狐狸真的是不遗余力。 “不会让你失望的,也不会让他们看笑话。” 高清澄嘴角一扬:“我可是你首席大弟子。” 她起身,走到窗口。 阳光在。 光明在。 此时回想起来,其实一切都早有端倪。 不说特别远的事情,只说大宁攻打白蒲之前。 大将军庄无敌宣布南征之战由高真指挥,而他自己则返回长安。 庄无敌和张汤的选择是何其相似。 他虽然已经带了高真十几年,可他还是担心高真上位后威望不足。 所以他才把征白蒲之战交给高真,而张汤则将涉及到了温贵妃的案子留给了高清澄。 站在窗口感受着外边的风和日丽,少女心中并无沉重。 老狐狸把一切都给她摆在面前了,甚至把该逼出来的都已经逼出来了。 接下来,就看她与温贵妃如何交手。 聂惑送了石侍郎回来,看到高清澄在窗口负手而立。 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腕红绳纽扣轻轻摩挲。 “小姐,要不要马上派人去东蜀道?” “已经有人去了。” 聂惑听到这句话后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安排人去了?咱们不是才回长安吗。” 高清澄微笑起来,眼神越发明媚。 那个家伙啊...... “叶无坷在通崃县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通崃?就是我们见到他的时候?” 高清澄微微点头:“在通崃的时候,廷尉府收到密报谢无章已经赶到西蜀。” “当时他说,如果谢无章没有直接找副都廷尉,或是没有找我,反而是去了鹿跳关找他,那谢无章一定有问题。” “叶无坷说谢无章这个人能做到御史左台,靠的肯定不是趋利避祸,他是最不该躲麻烦的人,尤其是他还领了皇命。” “谢无章如果想证明他不愿意把张汤定罪,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公事公办让朝臣和天下人信服。” “若他是那种不想得罪人的人,那陛下怎么可能提拔他为左台都御史?” 说到这,高清澄的手指在抚摸纽扣的时候更加温柔。 “在谢无章带人去了鹿跳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谢无章一定有问题了。” 聂惑的眼神在这一刻也变得明亮起来。 “叶千办......很厉害!” 高清澄道:“长安是大宁权利最重的地方,恰恰因为这样长安的一举一动都在各方势力的监视之下。” “从长安城派出去的人不管是谁的人都太明显,而且长安城里的人也太聪明......” 聂惑忽然想起来:“白蒲的那位百办?” 高清澄道:“是,秦焆阳。” 那位秦百办根本就没回白蒲,上次得了叶无坷的命令试探通崃县之后不久,就再得叶无坷的密令,让他赶往东蜀道。 谢无章的卷宗叶无坷必然早就看过,知道谢无章的门师是赵东野,赵东野的门师是程流疏。 更何况,东蜀道还有一座明知山呢。 “要不要给秦百办安排支援?” 高清澄还是摇头:“咱们自己去,走慢些就是给他支援了。” 聂惑一开始没理解,片刻后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她回身往外走:“我现在去安排车马。” 走到门口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高清澄问:“叶千办......会去吗?” 第七百二十八章作用 谢无章是在出西蜀道往京畿道的两道交界处失踪的,这件事与地方无关却让地方官府焦头烂额。 这种小地方,十年八年之内最大的案子可能就是个盗窃。 地方捕快办干一辈子,未见得见一场命案。 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还有一位都御史失踪。 地方官府的人会焦躁不安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但他们又没有什么办法。 好在是案件很快就被廷尉府接手,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几天后,走水路的谢无章就到了东蜀道与西蜀道的交界处。 但他没有急着去见他要见的人,而是就在这条同往东蜀的必经之路旁边的镇子里住下来。 不管是从西蜀道来的人还是从京畿道来的人,都会在这经过。 这个镇子就在城关外,往东南方向走不到二里就是进东蜀道的甲灵关。 这个镇子叫如意镇,大概有四五千人口。 如意镇的人生活无忧,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不只是大宁之内的人,还有从北方和西域来的商队。 东蜀道往南是息东道,息东道近海,许多商人也会从息东道进入大宁然后经东蜀道往长安。 这个地方的百姓只要能把一碗面做好吃,只要家里能腾出地方安排住宿,就不会没钱赚。 大宁立国之初,因为黑武人对大宁周边的封锁格外严密。 所以最初的民政是鼓励百姓经商,先让大宁的百姓活的更好才是最基本的道理。 谢无章找了一家临街的客栈住下来,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 他现在这样的装束打扮,谁也不会想到他曾是一位二品大员。 谢无章完全有机会逃离大宁,但他不想。 如今西蜀道局面未稳,白蒲那边情况复杂。 若他想话,根本就不必来一场暴露武艺大杀四方的戏。 他可以在半路就悄然逃走直奔白蒲,然后再经由白蒲南下出海。 凡有大志者,临深渊而不退。 凡有仇恨者,进深渊而不悔。 住在这客栈的第三天,有几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行商也住进这里。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常年走四方的人,身材结实皮肤黝黑。 住进客栈的当晚,那个领头的人就敲开了谢无章的屋门。 一见面,两个人先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然后又几乎同时神色暗淡下来。 “咱们七个人,只剩你我和小七了。” 那汉子进门之后随手将屋门关了。 他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从怀里取出来本子递给谢无章:“这是所有还能调用的财产和人员,十不存一。” 谢无章道:“败的山崩地裂一样,能还有些用的就不错了。” 他没有急着看那账本,而是打开食盒将备好的饭菜取出来。 “白莲和玉楼折在长安。” 他一边往外取菜一边说话。 “青禾大概是折在图伯了,保邻折在通崃......” 他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汉子:“我们被人卖了。” 这个汉子叫井绍诤,他听到这话神色更为黯然。 “青禾......真的会折在图伯?” “十之七八。” 谢无章道:“我后来回想,叶无坷应该是在我去鹿跳关的时候就已怀疑我。” “他的谋略和大局远超我的预估,也远超青禾的预估,我们从未低估他,可还是低估了他。” 井绍诤问道:“既然你知道他那么早就怀疑你了为何还要来东蜀?” 他有些急切:“叶无坷必然会顺着你的过往查到东蜀,查到你门师赵东野,查到交举先生。” 谢无章道:“我就是要让他查到这,如果他查不到这我就露行踪让他查到这。” 井绍诤不解:“为什么?” 谢无章道:“报仇。” 井绍诤表情随之一变。 谢无章语气之中满是恨意的说道:“出卖我们的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徐绩的人二是温贵妃的人。” “我思来想去不该是徐绩的人,徐绩没必要连他自己都给陷进坑里不好出来。” “只剩下温贵妃的人了,不是她亲自安排的人也必然是与她有关的人。” 谢无章看向井绍诤:“就算我暴露行踪我也要让叶无坷和高清澄查到明知山。” “我们手里没有任何温贵妃试图谋逆的证据,所以只能把路给叶无坷和高清澄指出来。” 井绍诤问:“那你呢?那两个人都太厉害。” 谢无章道:“我从收到白莲和玉楼死在长安的消息开始,接下来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个目标了。” 他往前推了推菜盘:“我没记错吧,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 井绍诤眼睛微红:“没错,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你一样都没记错。” “当初我们七个如果不走这条路......” 井绍诤说到这就停了,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谢无章道:“已经走到这了。” 井绍诤问他:“你故意在那个镇子里暴露实力,也是为了让廷尉府盯上温贵妃?” 谢无章道:“我这样的人现在什么证词都做不得数,况且我们手里没有实据。” “温贵妃派来杀我的人不知道我暗中习武,我杀了那些人,廷尉府的人就会猜到是谁派来的人。” “我说的他们未必信,那就让他们跟着我一路看,一路找证据。” 谢无章缓了口气,眼神里的森寒逐渐弱了些。 “三哥,你是咱们七个之中牵扯最少的人,你可以......” “闭嘴!” 井绍诤怒视谢无章。 谢无章无奈的笑了笑,把刚才的话咽了回去。 “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大嘴巴抽你。” 井绍诤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饭。 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问:“所以你住在这是为了等着廷尉府的人来?” 谢无章道:“廷尉府的人早就去了。” 井绍诤抬头:“怎么会?” 谢无章:“叶无坷若真的早就猜到我有问题,他是不会等到我身份爆出来再做安排。” “若我是他的话在我到鹿跳关的同时,他就该安排人赶往东蜀道查我了。” 井绍诤脸色一变:“那你为什么不通知白莲玉楼他们。” 谢无章:“我若是早能想到叶无坷怀疑我了,我怎么会不通知他们。” 井绍诤叹了口气:“唉......” 谢无章道:“我现在甚至在怀疑,皇帝早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很多事。” “但他不闻不问,不是不想查,而是想用这些事来历练大宁的后起之秀。” “温贵妃做的再隐秘,如何能让陛下那样的人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世上手眼通天者,唯陛下一人。” “其实这些年来我在长安做官,最大的感悟就是......” “陛下不办的任何事任何人都只是因为他还不想办,或是不想亲自办。” 井绍诤道:“我不理解,莫非他想亲眼看着自己的二儿子一步一步走向谋逆?” 谢无章道:“我也不理解,这是我唯一没想明白的事。” 他起身给井绍诤倒水。 “也许是在等二皇子幡然悔悟?又或是二皇子真的不知情?” 井绍诤:“娘做什么,儿子能一点都不知道?” 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摇头。 “温贵妃那样的人做的事都是为了二皇子,为了保二皇子有退路还真的可能什么都不告诉他。” 谢无章点头。 “温贵妃身边应该是有了个新的帮手。” 谢无章继续说道:“出卖我们的人就可能是这个人。” “这个人野心更大,我们是想利用温贵妃他也想利用温贵妃。” “但他的图谋,可能与我们不一样,比我们的图谋还要大。” “我一定要找出来这个人,不找到他杀了他,我绝不会瞑目。” 井绍诤道:“咱们一起找,他藏不住!” 谢无章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着:“他肯定会来杀我的。” 井绍诤一愣,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决绝。 “对了。” 谢无章看向井绍诤:“师父和师娘,都......” 井绍诤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小七还不能暴露,就算我们两个不能报仇,也得让他好好活着。” “可他一定会牵扯进来,消息是瞒不住的。” “那我们就尽量快些。” 谢无章道:“在他牵扯进来之前,我们把事办好。” 井绍诤道:“青禾,白莲,彩篱三兄弟都走了,我们接下来也不会再为那个什么复楚大梦而拼命,我们只为了报仇而拼命。” 他问:“你脑子好用,我只会打架,怎么做你教我。” 谢无章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从明天开始你我就不要再见面,你在暗中跟着我。” 井绍诤:“你真想用自己的命把那个人钓出来?” 谢无章道:“必须这样做。” “就算钓不出来那个出卖我们的人,也会把温贵妃的人一批一批钓出来。” “总有一些人掌握着贵妃的真正罪证,总有机会让廷尉府高清澄拿到手。” 井绍诤不想这样做。 他已经失去四个兄弟了,弟弟们失去的更多。 在通崃县,不只是七个人之一的保邻折了。 很多愿意为了青禾拼命的弟弟都折了,其中还包括保邻的亲弟弟。 可是报仇,是他们两个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他们的首要仇人甚至不是杀死了那些兄弟的人,而是出卖了他们的人。 “好。” 井绍诤使劲儿点了点头:“我暗中盯着你。” 就在两人商议报仇之事的时候,在街对面的客栈里也住进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 “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掌柜的看了看这一对般配的人:“两位应该不介意?” 谭卿雪:“不介意!” 苏木山:“介......” 谭卿雪将手里的一把瓜子全都塞进苏木山嘴里:“他是个哑巴。” 掌柜的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吩咐小二带着两位去客房。 进了房间谭卿雪就把自己扔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躺在那。 裙摆开处,几乎到根部的雪白大腿都露在外边。 苏木山的视线在那条又长又直又白的腿上停留片刻,然后好奇的问:“不冷?” 谭卿雪:“我心热。” 她侧身看向苏木山:“燥热。” 苏木山不想回话。 谭卿雪说:“我忽然想明白了你的作用是什么。” 苏木山笑道:“说说看。” 谭卿雪道:“你从头至尾都在参与,可从头至尾你又什么都不管只是看着。” 苏木山:“所以呢?” 谭卿雪:“你的作用就是看着这一切。” 苏木山挑了挑大拇指:“果然跟着我时间久了连你都能聪明起来......” 他在谭卿雪身边躺下来:“我只管看着。” 第七百二十九章如意镇杀局 在不断发展的所有涉及到了温贵妃的布局之中,苏木山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说,他是一个看客。 可这样的局不需要一个看客,一个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做的看客。 以温贵妃的行事,以温贵妃的头脑,似乎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看客。 谭卿雪在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心情有些复杂。 她先是得意起来,因为苏木山总是说她很笨。 但她连一层都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是一点儿都不笨的。 然后又是担忧,她虽然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她觉得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 她担心苏木山在这个局里最终还是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样一来,苏木山就可能还是会面临无法抽身的危险。 她躺在那看着屋顶,感受到了苏木山似乎已经睡着。 苏木山的手就在她露在外边的,那条又长又直又白的腿上放着。 这好像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为,但他只是放在腿上再也没有别的举动。 手放在她腿上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摸都不摸一下就显得有些禽兽不如了。 他居然还睡着了。 谭卿雪有些喜悦,发自内心的喜悦。 因为她很清楚苏木山这样的人,能在她身边如此迅速且深沉的睡着是因为相信。 所以她连动都不敢动,唯恐自己轻轻的动作会让他醒来。 她躺在那看着屋顶思考,她觉得人之所以会思考大概是因为无事可做。 一个常年奔波在路上的行商,一个整日辛苦在田间的农夫,一个从早到晚操持家务的妇人,大概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的。 尤其是那些空泛缥缈到与衣食住行无关却偏偏只要想出来就一定流传后世的大道理。 普通人怎么会想那么多大道理呢? 所以谭卿雪觉得这个世上想大道理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穷。 能在不愁吃穿的情况下想出大道理的人是哲人,能在愁吃穿的情况下想出大道理的是闲人。 能在不愁吃穿下想出大道理还奉行下去的是圣人。 能在愁吃穿的情况下想出来如何解决全天下人愁吃穿的问题且为之付出毕生努力的,是伟人。 谭卿雪想到的这时候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来。 原来自己也算个哲人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又开始思考苏木山和温贵妃的事。 苏木山说他欠了温贵妃很大很大的人情,这个人情不仅仅事关他自己。 所以苏木山一定要还这个人情,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是个看客。 谭卿雪想着,温贵妃动用了自己最大的那个人情应该就是苏木山了。 虽然苏木山什么都没有做,可谭卿雪坚定的认为苏木山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 当然,她觉得自己了解的还不够全面。 最起码,有些方面是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她还没有试过,这种事,不试真的不能下结论。 想到这谭卿雪连忙摇头,心说你特么的脑子里长屌了是吗天天想这个! 她侧头看向苏木山,觉得苏木山的侧脸真是好看的要命。 看看这侧脸,这脖子,这胸膛,这小腹,这...... 唔呼~ 睡着了的男人还能把裤子支起来个帐篷,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她开心了。 然后又晃了晃脑袋:谭卿雪啊谭卿雪,你脑袋里果然是长屌了。 不过说到屌...... 她又看了一眼,从帐篷的大小和高低做了一个全面分析。 比如,他那个东西习惯应该是往左偏一些。 烦躁! 谭卿雪啊谭卿雪,你特么能不能当个正经人。 “把你的眼睛从我胞弟身上拿开。”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说了一句话,把谭卿雪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扭头不看,莫名其妙的就心砰砰跳。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偷了点什么被人抓住了似的,可明明什么都没偷。 你说偷看? 穿着裤子那算特么什么偷看? 一想到这谭卿雪又把视线挪回来,就盯着看。 “你胞弟一点用没有还不许人看?” 她就看。 苏木山轻轻叹道:“你刚才安安静静思考的时候还挺好看的,只不过每次安静思考都不会坚持很久。” 谭卿雪:“老娘又不是靠思考活着的,老娘靠的是酒肉和男人。” 苏木山:“当你有酒有肉也有男人的时候,多思考不是坏事。” 谭卿雪:“有酒有肉没有男人。” 苏木山:“......” 谭卿雪:“什么时候把你胞弟给我介绍一下?” 苏木山:“......” 谭卿雪道:“睡不到一个被窝里去的男人,永远都不算是哪个女人的男人。” 苏木山:“要是睡到很多被窝里去的男人呢?” 谭卿雪:“那是嫖客。” 苏木山:“......” 在这个话题上他永远都不是谭卿雪的对手,所以他只能马上转移话题。 “在你安静思考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你胞弟习惯住在左偏房?” “哪里来的什么左偏房!” “唔......怎么还急了呢。”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苏木山。 侧过来的时候,身体的曲线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展露无遗。 在她侧身的时候上衣卷起来些,露出雪白雪白的盈盈一握的腰以及腰上那条细细的红绳。 她问:“你和温贵妃这样相处过吗?” 苏木山:“我要是和她这样相处过,陛下早就把我五马分尸了。” “我是说在她成为温贵妃以前。” “那时候如果这样的话她爹早就把我五马分尸了。” “那还挺好的......” 谭卿雪笑,把衣服往上拉了拉:“来,看,她不给你看的咱都有。” 苏木山:“......” 谭卿雪笑着问:“我可得寸进尺的问了啊......那,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苏木山沉默了。 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久到连谭卿雪都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喜欢,怎么会一直帮她呢? “没有。” 苏木山忽然给出的答案,让谭卿雪心中一震。 她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木山,似乎是想从他眼神里看出有几分真诚几分虚假。 “我说过,我不会骗你。” 苏木山躺在那看着屋顶,就好像她刚才那样。 “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才对啊,我刚才没有马上回答是因为我没想过你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苏木山说:“以我的性格,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不会先去想想怎么为她去死,肯定是先想想怎么带她好好活着。” “当我只能选择是不是应该用死去报答一个女人的时候,就说明了一切......可是一个蠢人,竟然还很认真的问了我。” “hia hia hia hia hia......” 谭卿雪笑的跟故事里那种会桀桀桀笑的大坏蛋一样。 她忽然往前一探身,在苏木山的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 苏木山没有躲,以前他都是躲的。 谭卿雪开心极了,可是笑着笑着忽然又不笑了。 因为她想起来刚才苏木山说的那句,当他只能选择用死去报答一个女人这句话。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往苏木山身边挪了挪,脸枕在苏木山胸口。 “有没有一个你不送死但还能还她人情的办法?” “只要足够自私起来没有道德约束,不管是公德约束还是私德约束,自私都包治的。” “那你就做一个没有道德约束的人!” “哈哈哈哈哈......” 苏木山只是大笑。 谭卿雪道:“其实我知道,你此前去哪儿都不带着我,是因为你不想让我那么喜欢你,归根结底,是你没有那么喜欢我。” “后来你去哪儿都带着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是那么喜欢你,而你能留给我的,也只是带着我多走一段路。” 苏木山刚要说话,谭卿雪抬起手按住了他的嘴唇。 “我没关系,不管你是不喜欢我还是没有那么喜欢我,这段路,我走的很开心啊。” 苏木山被她用手掌堵着嘴,想说什么不能说。 于是伸舌头舔了舔她手心。 谭卿雪:“啊!” 她一瞬间就把手拿开了,脸也在一瞬间通红。 苏木山哈哈大笑:“原来手心这么敏感。” 他躺在那自言自语:“一会儿得拿本子记下来,以后会用到。” 谭卿雪:“你记你大爷......嗯?” 她又傻乎乎笑了:“以后用?以后还得等着,现在就行。” 她把手掌又伸到苏木山嘴前边,苏木山居然真的又吐舌头了。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脸色微变,他猛然做起,将谭卿雪护在身后。 在窗外隔着几排房子的一座屋顶上,有不少人正在迅速靠近。 苏木山拉了谭卿雪在墙角处蹲下,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些弓箭手不像是朝他们来的。 随着屋顶瓦片传出轻响,显然弓箭手已经到了他们头上。 对面客栈里。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谢无章已经早早就注意到了那些弓箭手在靠过来。 “哥,你先走。” 他对井绍诤说道:“把食盒也带走,别留下这屋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来过别人的痕迹。” 井绍诤想拒绝。 谢无章一摆手,井绍诤只好带着东西悄悄退走。 对面屋顶上的弓箭手并没有想隐藏身形,他们靠的就不是偷袭。 而是人多。 就在谢无章住的客栈后边一排房子上边,也有不少弓箭手已经到了位置。 两边的人加起来能有一百多,用的还是特殊打造的弦弩。 这种弩操作简单,虽然单发但在力度上远超连弩。 后边这个屋子里,秦焆阳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瓦片传来的声音让他有些不爽。 他没有去找那个什么交举先生,也没有去找个什么前刑部侍郎赵东野。 他就在这个镇子里等着,他等到了。 只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明目张胆的要在这种地方杀人他是没想到。 二里外就是甲灵关,甲灵关里的战兵很快就能杀过来。 这些刺客,真的是胆大包天。 不过由此也印证了叶部堂的推测,当涉及到了重要人物的时候温贵妃也会沉不住气。 他手下廷尉看向他,用眼神询问动手不动手。 秦焆阳微微摇头。 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暴露,叶部堂让他来可不是给谁当义务保镖的。 此时此刻,大街上有一阵风吹来,吹的街上尘土飞扬,四个极为强壮高大的男人大步走来。 这四个人身上穿着奇怪的半身甲,像是套在上半身似的。 ...... ...... 【还是要求票票哈,哈哈哈,七猫的朋友可以到纵横小说的书评区来领取免费的周边,参加书评区那个盖楼活动。】 第七百三十章见证者也得死啊 窗口,苏木山将窗纸戳开一个小洞往外看着。 “不对劲啊,这不是她做事风格。” 苏木山心中有些疑惑。 他说的她不是宫里那位温贵妃,而是那位明知山主温暖。 直接将手下标志性的人物派出来,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种行事风格格外的低级,温暖难道是情急之下智商退化了? 就在那四个武夫出现之后,两排弓箭手如同得到了信号。 赵伍趁势一退,半空中提掌便劈,这一掌竭尽全力,以他的浑厚内力,都挥霍的一干二净。 赵伍理解了他的意思,无论当初城里城外做了些什么,该破的城还是破了,该灭的国也还是灭了。 她的确对那个在她面前会羞得红脸,一看就非常腼腆的男子有几分亲近。 李松忍不住感叹一声,现在他担心能量体的事情,能量体没有死,这确实是在李松的意料之外。 可对面是领导,灵儿不过是一名打工的,她不可能忤逆老板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符诏纯白,其上时时显现云纹仙光,仙光之中有青山村景象时时显化,正是青山村土地神之符诏,土地神在神道体系之中是最初级的存在,所以符诏是纯白之色,在白色之上更有赤、青、紫、金等等位阶不一而足。 但是张峰却在这时候,吞下一瓶魔法药水的同时,脚下紧紧追赶过去。 如今泰朝三十六郡七十二县每一个都有一位人道神祗坐镇,凡是受泰朝国君册封的人道神祗,每一位都至少是等同仙道散仙境的修为。 两人轻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觥筹交错之间,看起来就是两个彬彬有礼的有为青年。 感受到对面宫与秋田君两人的气势压迫,绝美总裁慕容倾城仿佛即将承受不住,俏脸都有些微微泛白。 “你知道电竞行业吧?”步悔没有回答莉莉姐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一条长达百米的巨龙带给人们的震撼是非常巨大的,不仅是九区的士兵,神域帝国的成员更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呵呵,我投降了还不行?”袁志泽在我的歪理邪道面前彻底败下阵来,急忙夹起尾巴来向我求和。车夫似乎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有意将行进的速度放缓了下来,让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徜徉在这一美妙的灯海中。 “这个东西只是一个概念罢了,至于做成什么东西,用这个东西的原理制作,然后放大,就可以牵引动更大的东西了,墨祖您可以自己研究研究,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可以去我府上找我。”张楠说到。 “理由,屁的理由,等这次晚会开完你等着,门口等我?”那人十分的嚣张。 “好在我们钱记一向对机密信息保守十分严格,办法似乎还有一个。”钱骢的一席话又将我心头的热情燃起,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钱骢伏在我耳边低语几句,我顿时眉开眼笑,对他竖起大拇指,连声说好。 凌雪的头上带着一个网状的头盔,似乎是游戏中的道具,可以避免所有的蚊虫叮咬。 一脸老子就是不信的表情,斜着眼看着步悔,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南宫凌一步步逼向她,她后怕的不断的往后退,一直退到大树下,惊慌的双眸对上那双带着怒火的瞳孔,胸口因慌乱起伏的喘不过气來。他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七百三十一章大脚爷们儿 黑暗之中,谢无章蹲在一棵大树后吐了一口血。 那个琴师还是给他造成了一定伤害,好在并不是致命伤。 琴师的最大能力他也有了了解,那就是如鬼魅一样的身法。 现在它们还是处理“待机状态”,一旦有活物进入,它们就是立即激活。 银鲨战船的舱室里面,西门吹雪把十名伍长都叫了进来,然后打开一张海图。 利用身体天赋外线一对一单打,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就算是利用身高无限的错位,勇士队也有一个,但是,像楚阳这么大的块头在外线一对一单打,却完全防不住,这样的事情就有些大条了。 唐易将手中那人往地上重重一掼,说道:“金万城,你想杀人灭口,可没那么容易,要是你亲自去,我们许是不能得手。嘿嘿嘿,怪只怪你自己,谁叫你教了几个不中用的徒弟。”他一脚踢去,将那人翻了过来,却是金天泑。 刘青竹挠挠头道:“好吧,我试试。”说着,他将手里的刀插在地上,掏出玄戒戴在手指上,然后用另一只手画圈。这是打开空间门的标准动作,只是他花费的时间明显比较长。 于是她带着桐人一起向着那里前进,当然,是用了独特的前进方式。 同时,观察电梯的人员打出手势,示意又有人来了,众人迅速隐藏。 另一边云明直冲而上,风云纯阳剑纵横而开,邪阳天身体闪动,几掌拍去。地上鲜血点点落下,尤如朵朵梅花。两人身体一冲,便跃到半空,身影交杂一起。 “少说废话,赶紧点给我把寿宴需要的糕点跟汤汁做完!”慕璃道。 趁着屋檐下昏暗的灯光,郑海东看到门前挂着两个牌子,一边的牌子上写着“集训中队”、另一边的牌子上写着“严管中队”。 胡不归的内心陡然紧张了起来,他迅速地权衡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可这精灵王府内许多地方都布有禁制,使得灵识大受干扰,凌枫只好步行查探了。 这么大的后宫,就算是主子少,但是上千口子的奴才,谁敢保证个个忠心,这不是笑话吗? 大学的生活不如高中那么紧凑,下了课,学生们有很多的自由时间。 而右手黑雾中的龙娘,则是连渣都没剩下,左边的龙娘也和之前的那只龙娘一样,悄无声息地死亡了。 倒是福晋那边一直没动静,年家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温馨琢磨着估计也是因为废太子的事情,让年家现在也有些不敢轻举妄动的意思。 龙组花香房2号房间里,张乃源坐在床上,她左边坐着的桃筱羽,两人手握着手。 “伊丝姬。”被一位很绅士的,长得还不错的勇者问话,和被一位高高在上的敌对龙娘问话,对于伊丝姬而言感觉完全不一样,前者的话,名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就说了,后者的话,连半个字都懒得回答。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抖着拨通了陈建华的电话号码,可电话提示对方在通话中。 到了周六,各部衙照常上班,但刘钧一早起来,看了下台历,见已经是周六了,便很不负责的扔下了手里堆积待处理的事务。 第七百三十二章就是活该 这个世上能让人改变习惯的东西只有两种:享福与受罪。 二奎在无事村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蹲在高坡上啃冻萝卜。 那个时候在二奎心目之中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冻萝卜。 又香又脆还带着丝丝的甜淡淡的辣。 可二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啃过冻萝卜了。 “屏风”后面是以假山石为装饰的一个不规则椭圆形水池,水面上浮着红色、粉色、白色的花瓣。 曾经上官铭南也只是对着她说过一次这般的话语,但是当时那语气却从来都不是如此的坚定过,这让伊绮菱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 当时南家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们还以为这是真的,没想到是谣传。 即便有一半的人重点并不在关心自己,甚至还有不少人都是为了骂自己。 封望月跟着来,是因为兽族和人族不同,他离开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这玩意可比糖醋里脊麻烦,醋溜土豆丝要把土豆切成那种很细的丝,好在陈歌的刀工还可以。 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季流年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盛世俊美尊贵的脸放大在眼前,他们的唇之间只隔着一公分的距离,只要微微向前,就可以吻到对方。 过了一会儿,流年想去透透气,于是放下酒杯,就去了后花园里。 世家大族讲究脸面,就是饭菜都要一一筛选,更不要说这次宴会意义重大。 “卓瑞凯带着沈未来的骨灰盒上飞机了,去的是美国。”刘局一直在帮凌家注意卓瑞凯的行踪。 禹乔被冰肌玉骨丸副作用干扰,闭眼陷入了缱绻之中,还没有发现封屹的窥伺。 清雅十分信任男人,家里的开销也都是从男人那儿出的,导致清雅手头上没有一分钱,离婚后她一度抑郁,不明白自己的婚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要赶着回家把茶树种下去,路上他们一路也没多耽搁,同样也是傍晚时分就抵达了石河村。 封屹将焦老师的话都一一记录了下来,还听了焦老师的话,连续补了好几部经典偶像剧。 沧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眼前邋里邋遢的兽人,只觉得他是在吹牛。 被阿观惊醒的温雅连忙收起眼里的情绪,转变成原本微笑的官方形象。 原来,从一开始秦莹莹就不是奔着投资来的,她要收购徐天博的游戏公司,不过起初徐天博并不愿意放手只卖了四成股份,这才会有在会议室逼走陈锋那一幕。 当然了,她才不会说,自己是因为兔子身体太不方便,吃不到那么多的人间美食,感到了遗憾。 季临州往大马路上跑,他看见了一家正在营业的便利店,便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跑了进去。 若非王昊强力支撑,以神魂之力横扫四方,若非王昊在最后一波海兽当中,强势杀出,以神雷九变镇压全场,现在他们能安然退回?这田不二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猫伏在酸梅汤脚下,懒洋洋的。这是条很随和的猫,并不一定要吃鱼,并不反对红烧肉。 “辰亲王,这次真要多谢与你,让家父免受苦痛折磨。”蒙广再次真挚致谢。 最近这段时间,都千劫体内的金龙终于有了动静,但距离完全苏醒还要有一段时间。都千劫不知道金龙会晋升到什么程度,想来也不会太低,毕竟那可是九首的九颗圣阶晶核,要是不能进入圣阶,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求和 在谢无章被囚禁起来的时候,鹿跳关这边也把叶无坷盼回来了。 叶无坷像是来无影去无踪一样,说不见就不见。 谁也不知道叶部堂这位年纪轻轻的正三品大员消失几天去了哪里。 当然,叶部堂不主动说的话谁也不会主动问。 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叶部堂的人都知道,这位新贵行事向来非凡。 连大将军高真都不闻不问,其他人更不会没分寸。 他们却不知道大将军不问,是因为大将军知道。 回到鹿跳关的当天,叶无坷就召集官员议事。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又把还没离开鹿跳关的各国使者召集起来签署条约。 第三天一早,各国使臣就开始陆续离开这赶回本国通报消息。 因为在第二天叶无坷约见他们的时候,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正式发布声明。 向突玉浑宣战! 叶无坷宣布了突玉浑的所有罪状。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突玉浑国王已被邪教大弥禅宗控制。 突玉浑的百姓也在遭受邪教的荼毒。 在宣布的罪状之中,另外两条是无论如何突玉浑也给不出合理解释的。 第一条,在大宁西蜀道内至少五千名精锐的突玉浑士兵假扮成叛军袭击大宁官府。 第二条,大弥禅宗的人非但接连杀害大宁战兵还在长安城里试图刺杀大宁太子殿下。 各国使者在听到这两条之后,就知道大宁征讨突玉浑之战不可能还有什么变数了。 在叶无坷宣布完之后隔了一天,大将军高真在鹿跳关誓师出征。 数万名参与了之前灭白蒲之战的南疆狼猿为进攻主力,同时受大将军高真调度指挥的还有西疆边军。 大军从鹿跳关开拔,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攻破了突玉浑飞来山城。 其实突玉浑变成飞来山城内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抵抗了。 攻破这座变边城对于大宁战兵来说,连一道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攻占飞来山城之后,大宁的军队并没有如攻打白蒲那样迅猛推进。 反而是在这座小小的边城里驻扎下来,似乎打下来这一座小城就够了。 可突玉浑人却并没有因此开心,因为他们知道大宁在等什么。 几天后,最先到达的大宁盟军是来自图伯的军队。 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各国的军队到来,人数不等。 当然,大宁要的也不是各国派来大量的军队。 来了就行。 这是大宁在看,看看刚刚与大宁完成缔约的国家有没有一个该有的态度。 哪怕只来了三五个人,也是态度。 这时候其实包括突玉浑在内的涉战诸国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年,黑武人就是这样做的。 黑武人为了彰显其天下霸主的地位,也为了表示其进攻大宁的合法性。 每次南下攻打大宁,黑武都要召集大批的属国军队随从进攻。 大宁的外交官员每次在提出严正交涉的时候,黑武人就会一脸的讥讽。 他们说大宁,你的意思是大家都是错的就你自己对? 人多打你人少,你就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他们还说,从来都没有人多的一方反而是错的道理。 那些敌人曾经用在大宁身上的不要脸的招式,大宁一样一样都记着呢。 当年突玉浑人可没少站在黑武人那边摇旗呐喊。 也没少一脸我都是为你好的对大宁说,你认个错吧。 时隔多年,现在轮到黑武人的小弟尝尝这种滋味了。 所有与大宁缔约的国家全部向突玉浑递交国书,要求突玉浑向大宁道歉。 诸国的表态很清楚,大家都来谴责你那当然是你错了。 如果你拒不认错的话,那就是你更错了。 现在的大宁当然不需要这样诸国声援才会动兵,打突玉浑是想打就能打。 没有诸国声援一样是打,但有了更爽。 在各国的军队陆续抵达之后,大宁才正式开始对突玉浑国内的推进。 就在诸国的指挥官们以为可以与大宁一同攻城略地的时候,他们发现好像不大对劲。 这一路上走过来,大宁的数万战兵好像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号称西南霸主的突玉浑,一点儿也没有展现出其应有的实力。 就算是之前突玉浑已经被大宁剿灭了二十万精锐,也不该是这样毫无抵抗才对。 大将军高真选择的策略就是完全不去进攻突玉浑的大城,一路朝着突玉浑都城前进。 这种情况下宁军推进的速度就变得极快。 这就越发显得不正常,因为一路上都没有见到突玉浑的军队拦截。 所以诸国的使臣和将军们不得不推测,突玉浑人想固守都城。 他们将所有兵力都收缩到坚固的都城,用防守战来消耗大宁的兵力。 如果现在突玉浑的兵力有限,这样的选择也并非没有道理。 突玉浑都城明月城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城,前前后后修建了能有数十年才建成。 这座大城非但坚固,还依靠着一座雄伟的大山。 如果突玉浑人在明月城积累了足够多的粮草,确实可以凭借地势打持久战。 可是随着推进,各国使臣和将军们发现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沿途路过的突玉浑城池,至少有一半以上已经升起了大宁的战旗。 明明大宁的军队还没到,难道说这些城池已经自主投降了? 又走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片空旷的大地上看到了令人震惊的场面。 这片大地上全都是尸体,粗粗估算起来至少有数万人。 全都是突玉浑人的尸体。 当然不可能没有一个大宁战兵伤亡,但战场已经被收拾过了。 战死的大宁战兵就在战场不远处被安葬,从坟墓的数量来看并不是很多。 谁也无法判断这是一场遭遇战还是伏击战,但显然突玉浑人大败。 战胜的宁军已经不知去向,也许已经奔赴下一个战场。 看起来,主力大军好像根本无事可做! 数万狼猿以及两万西疆边军,只是向前推进。 大将军高真下令清理战场,清点之后发现,突玉浑人在此战死者超过三万人。 又几天之后,他们到达了突玉浑的第二大城。 这里显然也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城墙上硝烟未尽。 但是当大军进城之后却发现,城中只有一支几百人的宁军队伍留守。 这支队伍的校尉求见高真,告诉他说将军叶扶摇已经带兵朝着突玉浑王庭进发了。 大将军听完汇报之后就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说:“我认识的人,好像都喜欢快的。” 当时余百岁就不乐意了。 但没好意思表现出来。 叶无坷道:“也可能是突玉浑人比预想的好打。” 大将军笑道:“你大哥在领兵的本领上,似乎胜你一筹。” 叶无坷说:“他除了快也不会别的。” 也是这时候诸国使臣才知道,大宁连主力大军都没有用到就已经攻下突玉浑半数江山。 就在他们以为等到了明月城还有惊喜的时候却发现,事情依然没那么简单。 一路上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的叶扶摇,并未带兵攻打明月城。 叶扶摇带着他的队伍绕开了突玉浑都城,一路往突玉浑南方杀了过去。 在主力大军到达明月城的当天就有消息传来,叶扶摇正在攻打突玉浑皇族祖庭。 所有人在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那位叶扶摇将军并非是个贪功之人。 他确实只是想打快些。 他如果贪功的话说不得真的直接攻打都城了。 大将军高真到了之后,对于这位后生晚辈的心意也算颇为欣慰。 以叶扶摇展现出来的领兵能力,攻下明月城未必没有胜算。 但是这种灭国之战,大将军高真是主帅。 攻打都城这种象征性更为重要的大战,当然要交给高真来打。 明月城下,大将军高真派人过去喊话。 限期让突玉浑国君出城投降。 这个时候,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雄主的突玉浑国君才明白什么是绝望。 在一年之前他还有雄图大梦,要取代大宁成为中原霸主。 就在半年之前他还心高气傲,试图联合诸国对大宁形成合围。 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抱有幻想,大宁绝对不敢对攻入突玉浑国内。 现在的他,只有一个乞求了。 怎么才能保证突玉浑不灭国。 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向他献计。 突玉浑的大丞相柱者逻说,大宁之所以如此动怒完全是因为沿芒这个人。 沿芒如果当时接受了大宁的条件,大宁不至于兴师动众。 当时大宁提出的条件其实不算太苛刻,毕竟没有要求突玉浑割地赔款。 最初时候,大宁只是要求突玉浑将大弥禅宗定为邪教。 在全突玉浑之内,灭绝大弥禅宗。 柱者逻说,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只要陛下满足大宁的条件,现在就把大弥禅宗灭掉。 然后带着大弥禅宗宗主的人头去求见高真,一定还有缓和机会。 这个提议让雄主左右为难。 大弥禅宗在突玉浑势大,宗主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现在打起来,就算调动城中军队将大弥禅宗灭了也难保他自己不受威胁。 况且,就算是军队之中的将领也多有信奉大弥禅宗者。 他下令屠掉大弥禅宗,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执行是未知数。 可如果不这样做,他的都城真的能坚持很久吗? 就算可以坚持很久,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结局又有什么意外? 坚持到很久之后,全城人都饿死吗? 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人往深毒求援,显然,深毒人没有救他的打算。 他不知道大宁许诺给了深毒人什么条件,肯定的是深毒人放弃突玉浑这个盟友了。 纠结再三,雄主打算先派人出城去求降。 他告诉柱者逻,只要大宁能让突玉浑不灭,割地赔款剿灭大弥禅宗他都答应。 临危受命的大丞相柱者逻对于陛下给他的信任,他只想说我可去你-妈的吧。 老子给你提出最优方案你不采纳也就罢了,还让老子去送死...... 可没办法,他只好出城去求见宁军大将军。 他只盼着凭借他多年来练成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够奇迹般的说服大将军高真同意突玉浑的条件。 还没出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说辞了。 但他见不到高真。 因为外务事,是咱大宁鸿胪寺卿叶大人说了算。 第七百三十二章外事问叶 柱者逻战战兢兢的在宁军大营外边等着,心中忐忑难安。 他现在首先考虑的,可不是自己能不能完成可汗给他的任务。 而是他怎么做才能不激怒大宁的那位有人屠称号的大将军。 看着杜风的样子,蝎子由开始的冷笑,转而大笑,更加的肆无忌惮。他收回了左手,舔了舔指甲上的血迹,很是满足。 然而,灾厄并未停止,天空的雷电,突然开始肆虐,与此同时,乌云凝聚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 可在哪道拳碰到他们身外的瞬间,便被一层青色的能量,给化为虚无。 因此当弹幕刷起来的时候,整个直播间屏幕都被挤得满满的,看起来比阿璃巅峰时段都不差,不过此时这些观众都在刷的“6666”显然不是为gank失败的辰语轩。 精神异能升级,程飞就能够凭着精神念力清楚的感知到手中这颗土黄色晶核之中蕴含的强大能量,比起掠食者之类的变异丧尸,大了足足好几倍。 为首的是阴阳司的天师廖易,他蹙着眉越过林立阳看向这些尸体。 杜风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上前去。可刚一到城门,便被几个士兵拦下。 杀意不过一瞬之间,正看着天光大师的陈善却猛地抬起头来,两人双目对视了一刻。下一刻,屋顶上的人就不见了。 “哈,不过。凭你也是结丹初期的修为。想杀我?”子尘将匕首一手拔下。自封穴位,止住了伤势。 在陈玉石说话的时候,那只叫做鬼面的狼狗恶狠狠的龇开了牙齿。 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北域分区会这么迟才有动作,但这却是来自京都逆鳞总指挥部的命令。 “阿蕾克托,你……”他的阿蕾克托以前从不会这样,偶尔几次,却每次都让他更加心动。 就像是古籍中所记载的那些所谓仙草灵药,又或者是什么上古的神兵宝具。 原来,这里是扶苍的地盘,蓝岚根本没有机会来到大殿,向教众发号施令。虽然扶苍的那些命令,都是假借教主之名发出的,但他才是实际上的教主。 就算是忍耐不住,和她结合的时候,也是拼命控制自己,尽力不要去伤害到她。 在星辰殿的十年间,以及在魔州的两年间,这两个老鬼没有出现过一次,李鱼已经习惯了把他们忘却,而现在,这两个老鬼闷不吭声地当头给了李鱼一棍子。 不是她矫情,有过一次差点失去的经历,荆歌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冒这个风险。 苏羽看着对面的艾米莉亚,一身白色的长裙,身边还有无数的精灵围着她。 “这场戏也该结束了,伊芙殿下,你玩够了吗?”弗朗西斯下一句话直接把他打入又一个深渊。 荆歌看到他走过来,主动抱着豆豆往里面睡了一些,留出一半的床位给他。 这话云陌倒还真的是,把祁连山给生生的问住了,其实,就连祁连山自己也是的还处在了迷茫混沌之中。 卧榻之中岂容他人酣睡。这朱元璋好像也是害怕了廖兮的强大,这数月之间,居然是没有前来攻击,好像是完全销声匿迹了。 请人布的,可以说得通,请谁呢?他敢说吗?总不可能也是黑暗系的符师吧? 第七百三十三章我要和她对打! 柱者逻回去的路上心中还是感慨万千。 叶部堂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策反的话可字字句句都如雷贯耳。 只一句大宁把你当朋友看,分量就足够重。 又一句可以让你在四海书院做教习,便是全族无忧。 一般情况下,炼药师公会只允许灵师以上的人来公会发布任务,或者通过金银发布,委托炼药师公会炼制丹药。 燎原城往北到永恒长城以南的很多区域都是大山,这些地方地形复杂,山洞极多,基本没有特定的地名。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看看他那些兄弟姐妹的修为,是到了哪种层次。 此后封锁渡口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少梁,这使得掌柜的等人焦急不已。可王翦却依旧镇定自如,撇开众人在渡口附近转了一会儿之后,便回来告知众人,船已经找到了。 好吧,肖云几千万人气毕竟是积累下来的,只是一场四千人规模的团战就让她人气涨了这么多,也是大赚。 宋逸身上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条四角裤就下来了。看到戚冉的时候,心中那股子慌乱才平息下来。 戚冉觉得周身冰冷,仿佛置身于一个万丈深渊之中。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反而是萧玉儿和李风不是那么淡定了,他们可都是贪生怕死的主,生那火焰虎直接撕了他们。 这可真的是很难的,本来作为妖灵师而言,从血液中鉴定古神血的成分多少,就已经很困难了,别说初级,就算高级,鉴别的成功率也是一半一半,谁能百分之百确定。 这时一旁的应龙和天毒蜈蚣打的天昏地暗,难分难舍,天毒蜈蚣猛然张口朝应龙喷出了一口黑气缭绕毒雾,应龙见势不妙迅速翕张了翅膀掀起一阵飓风将毒雾给扇散了。 你一句话就能让他放下对晓月湖的陈见的。何必还要舔着脸送礼?”杜二爷有些不满这个。 “怎么,被感动了?你男人说什么了,把你一个冷血杀手感动成这样?”青鸾问。 所以,墨羽飞可不能掉以轻心,此刻形成焦灼之势。目光紧紧注视着幻魔老母。同时,又很是关切禅天龙的一举一动。以防止他一旦有什么对于师尊的异常反应,墨羽飞肯定是要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师尊的。 如今,又是否已经成长了起来呢?若是成长了起来,如今会是什么境界,是否会受到欺凌?若是没有成长起来,如今,又该是什么情况呢? 宋婉儿微微迟疑,随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而叶君天一把从它的心脏钻了出来,他张开了幻化出的紫眼鳄法身,血盆大嘴一张,一口就吞噬了火眼鳄巨大的心脏。不过,这颗心脏太大了,差点直接噎死了叶二哥。 而且,再一扫岩壁,更是吓了一跳。我道是那咔嚓声怎么来的,原因是四面壁上居然出现了细如发丝样的龟裂,密如蛛网布满了四面岩壁。 只见墨羽飞凝立当前,双目生辉间,金刚念力眼依旧持续进行。但已经没那么火热了。龟仙儿自然感觉到暖烘烘的却不炙烤难熬。 她看到了雷衍王和穆清颜冰山一角的爱情,因而才知道,穆清颜的夫君,是一位极为可怕的绝顶的人物。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先看看她天赋如何,神魔谷也不是谁都能进的。”魔老头说。 【好像是很熟悉的场景来着....】感受到空气似乎从肺中被挤出的感觉,卡米尤心头却泛起了一种极度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早已失去很久的熟悉感。 但是要注意!现在的仁榀棣是仁子,雾雨政行也是用平时对待仁榀棣的方式对待仁子,脸上还是那种面对朋友亲人时的温柔笑容。 而这种交易一旦建立,如果何明用自己的力量,一些技能撕裂那些世界过来,理所当然最早的交易者无法承受,包括报复。就是死得最难看的结果了。 王雨菲从林湘那里得知韦锋等人要卖生产线的事情,便跑去找林鸣道商量。林鸣道听到王雨菲介绍的情况,当即提出,应当把刘镒华请来处理此事。 比如原先印度加盟国的人口可以加入其它国家,比如巴铁,那么不少人口因为种种原因,民族与宗教加入了巴铁。 前任亲卫队长莫妮卡带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虽然无论是卡米尤还是莫妮卡都没有特意给她增加压力,可是她心中始终存在着竞争心理。 作为殖民者,英国人在殖民地发动舆论战的经验不足,他们干了一件蠢事,开始没收这些传单。这命令的结果是让不少将信将疑的印度本地人开始觉得这些传单上所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英国人很可能会允许印度独立。 为了抵御敌人的反扑,苏军士兵们纷纷甩出手榴弹,转眼之间,猛烈的爆炸声从前方传来,它们如同无形的重锤在抨击地面,让人们的心脏跟着一起颤抖,血管里的血液也不自觉地起来。 蓝天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108柄飞剑,已经包围了自己。 而除开矮人族的三名造极,剩下四位来自周边大族的异族高手更是同仇敌忾了,甘兹是老好人出了名了,周围哪个部族有冲突,最后都是靠这位矮人调节的,没想到。。。 突然高敏感觉身上一凉,低下头看了一眼,本来嘲讽的脸上挂满了惊愕。 唱完歌散场的那个晚上,千期月沉默的走在大街上,向着定好的目的地前去,后面跟着的是叶帆叶梨,哥哥,莲堂莲湖,齐义庄臣,一样的阵容,一样的地点。死的永远是挑衅者,应战者都很淡定,毫发无伤。 想起华天齐对她说过的话,她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十分低级的错误。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吗?”刘全平笑着说完,然后看了看众多媒体记者。 李丽坐在树上,看着冷霜练剑,冷霜练的是什么剑法?以前,没有见冷霜练过,也没有见别人使过。谁教的?还是自己参悟的?平心而论,自己的残叶剑法敌不过她的这套剑法,她仅凭这套剑法就能收服马虎。 第七百三十四章谁比他心眼多啊 关于如何让谢无章觉得自己是被救走的计划,定下来的有些不容易。 因为谢无章是个聪明人,想骗过他实在是有些难。 到目前为止,也就是在认不清大妹是男是女这件事上谢无章有些无能。 除此之外,他还真的是没什么短板。 “早知道就不抓他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与你无关。”重夕岿然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一般。 顿时,整个空间华光乍现,凡是施展陨星荡魔的人一瞬间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没有,武者在这个社会有特权的,武者的尊严不容普通人侵犯。但是你的反应已经过激。”幽兰很是正式的回答着。 “陶然,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还关这么长时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关心,我都已经准备直接跑去丰海市了!”苏婉玲是真的担心坏了。 出了客店,来到大街上,人山人海。不知去哪找东方默,便逛到了化妆一条街先凑凑热闹。 他们的武功绝不相同,而且相差很远,龙天远武功虽高,也就是在李金刚大哥的上下,决不会高于凤青龙,而这个青年似乎根本没把大名鼎鼎的凤青龙放在眼里。 “你才傻瓜一个,黑社会有什么不好,像我们这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白法海瞪着我。 “不管,我今天必须出去,记得帮我兜着点,若是被娘发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弦歌做了个鬼脸,然后蹑手蹑脚的去爬墙了。 我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这眼光中有关怀,有期待,也有惊讶和好奇。 当初忽必烈为了加强对领土的控制,沿袭了行省制度。但是了行省的区域太大了,为了管理之需,行省下设路、府、州、县,形成了四级地方行政制度。 帝释天想来也已经明白其中原由,只是带着冰晶面具的脸上,看不到帝释天是什么表情。 战局逐渐稳定了下来,不像前三十分钟那么险象环生。但是,踢着踢着,澳大利亚人不干了,队长尼尔在后场把球主动踢出场外,过来找主裁判抗议。 “不知道雷警官能不能让我见下我的合伙人,解释一下期间的误会呢?”从雷婷婷那声轻呸,王奋知道他已经说动了雷婷婷,便不再说炮制新闻的事情,让矜持的雷婷婷不用正面回答,直接就当她默许了。 不过,有了这两道可怕妖气的阻拦,那妖族男子的身形也是早已经瞬间消散…片刻后,就见其竟已是出现在数十米之外,望着姬星,脸上有种邪异的冷然之色。 薛鈅吃了一惊,冥想术、战技一共可分为初级、中级、高级、超级、终极这五个层次,每一个层次都相差极大,暂不说威力如何,单单其价格就呈几何倍数增长。 “哼!耍了你,你只想知道精神果树的下落,我就告诉你,耍你?何从谈起,你要知道,我自己都摘取不到精神果实呢!”卡洛里狡辩道。 说着阿彪就耿直地朝着自己鼻子狠狠来了一拳,登时鼻孔就开始猛地朝外面喷血。 如此过了大约两天,一封来自京城的信进了齐府。随着这封信的到来,刚刚平静下来的齐府再次陷入了混乱中。 此刻他两人一人身上就几百块钱,连一千块都凑不齐,怎么和别人斗? 第七百三十五章稳了 几天之内,明月城中流言四起。 城中百姓多数都已知道宁军为何要攻打突玉浑,而此前他们并不知情。 突玉浑官府自然不敢告诉百姓,如此祸端因由是大弥禅宗。 因为霍风冒险的尝试,霍氏地产现在已经面临资金链的问题,如果连霍氏庄园的品牌价值也要大打折扣的话,霍风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是一个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大氅里的怪物,只露出一双瘆人的血红色眼睛。 孙悟空微微一怔,拿在手里,细细体验,然而其中蕴含着的强大仙气绝不会假,不由得看向叶柯。 就在他想解释的时候,就看到秦芝芝朝他眨了眨眼睛,顿时好笑起来,不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咎由自取的何止是他,那些所谓的电影协会主席,电影研究协会副所长,燕大教授也被网友们给曝光出来一位又一位鞭尸。 太好了!太好了!领着两个孩子向餐桌走去,向春早不知道,卫生间的韩秋实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心里连喊着“太好了”,并因此感动得想哭。 她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现在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心底的怒火谁能够平息? “我又没想要她的命,她死不死与我何干。”顾微羽被她差点气乐了。 “那你刚刚那样说,我还以为你要试试呢。”霍昕然用无辜的眼神看了看霍风,才对左再说。 而跟灵魂相关的东西,已经有很多人曾经严重的警告过安一指不要碰,虽然至今不明白是什么理由,但能被杰斯柯德和古龙布莱德利克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强调,肯定会导致不妙的结局。 可是让她看着宝贝儿子被人欺负,排队那么久玩不到,她又于心不忍。 “秋姐,有事回家再说。”秦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秦秋,他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秦秋好吗?可是秦秋现在的意思是在怪他多管闲事吗? 至于张娟,干脆你让她过来找你好了,人多还有意思。”龙曜煊语带得意的说道。 无论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给自己先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不管用的上也好,用不上也罢,都是一条路。 但是私事的话……那就说明宋明远跟萧天有某种关系,如果知道自己想开除萧天,绝对会说情。 不过,让她比较无语的是,这才几百米不到的街道呢,就已经看到了好多起的斗殴,甚至还有一些人大打出手。 看着萧天的目光,听到他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李仁兵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至于司令,通讯兵早已经看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那就是不要管他。 夏柠萌拨出去一半挂掉电话后坐在床上兀自生气。她十分的生气,可恶的记者颠倒是非的乱写,污蔑她不说,那些不明所以的陌生人凭什么辱骂人? 在这个幻境当中的时间,也过了两个多月了,而原本还占有了幻境内大部分面积的绿洲,也在这时候完全被沙漠吞噬。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不止十遍。再唠叨下去,以后你就不用伺候我了,直接调去杂物院劈柴。”闵毓太子无情地道。他就是这么无情,残酷,无理取闹。 第七百三十六章又一场戏 柱者逻才出皇宫没多久就在半路上遇到了刺杀。 虽然刺杀者并未穿着大弥禅宗的服饰,可这事不可能还有别人去做。 谁都知道柱者逻正在主持求和之事,而求和的条件之一就是废除大弥禅宗。 所以他要是死了,怎么可能和大弥禅宗无关? 好在是柱者逻身边的护卫实力不弱,一路护送柱者逻回到府邸。 好在是,刺客也不是真的。 受到了惊吓的柱者逻立刻下令调集城中守军,大肆搜捕刺客。 大批的突玉浑城防军直接围了大弥禅宗,这件事震惊了明月城所有人。 更震惊的是,不久之后竟然还有突玉浑皇族的禁军调动。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突玉浑军队竟然直接对大弥禅宗发起了进攻。 甚至动用了攻城器械。 奉命进攻的士兵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剿灭大弥禅宗。 一开始士兵们还有些犹豫不决,但很快就有来自大丞相的严令。 不想大弥禅宗动手的士兵,将按照叛国罪论处,诛九族。 在信仰和生死面前,绝大部分人选择生死。 在信仰和满门生死面前,更大部分的人更要选择生死。 这场厮杀格外惨烈,一个白天军队才勉强攻入大弥禅宗山门。 经过一夜的杀戮,不知道有多少人惨死。 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喊杀声才断断续续停下来。 百姓们不敢靠近,他们也看到了一车一车的尸体被运走。 运送尸体的马车沿街经过之处,血洒满了街道。 到了下午,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变故后柱者逻才敢离开他的家前往皇宫。 而整整一天一夜,突玉浑可汗都没能睡着。 他身边护卫如云,军中的高手半数被调进来保护他的安全。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所有愿意放弃大弥禅宗身份的人可以免死,不愿放弃的一律格杀。 柱者逻进宫的时候,宫里也才刚刚完成一番清洗。 禁军士兵们正在将血糊糊的尸体拖出去,血迹横七竖八。 见到可汗的时候,柱者逻发现可汗的脸色很差。 或许是因为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又或许是因为担惊受怕。 不过好在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可汗雄主也松了口气。 “陛下。” 柱者逻俯身道:“大弥禅宗的叛贼九成以上都已经被歼灭,只有少数几人逃脱,余者被生擒,臣打算尽快将他们在百姓面前斩首,宣布他们的罪状。” 雄主揉着太阳穴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另外,逃脱的是谁?” 柱者逻道:“宗主和他座下的几名护法逃脱。” 雄主脸色一变,猛然坐直了身子:“焕轮金身逃了?” 焕轮金身,是大弥禅宗宗主的名字。 柱者逻道:“陛下安心,清剿大弥禅宗的队伍一直追逐到城外,焕轮金身和几名护法逃到外边去了。” 雄主这才安心些。 焕轮金身的实力过于强大,强大到在突玉浑国内无人可敌。 这样一个高手逃脱,雄主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会被报复。 逃到城外去了最好,逃到天涯海角去更好。 当然,最最好的当然还是焕轮金身和那几个护法全都死。 “陛下,事已至此,臣以为不能对贼逆再有宽仁之心。” 柱者逻继续劝说道:“朝中百官,与焕轮金身来往密切者众多,未必不会叛逃。” “另外,军中拜焕轮金身为师的那些将军们也都要暂时关起来排查。” “若他们还能对陛下忠诚可以放回去,若他们不能为陛下所用......” 雄主听到这已经不想再听了,无力的摆了摆手:“你去办就是。” 柱者逻心中一喜。 他试探着问道:“宫中禁卫,陛下也要轮换。” 雄主想了想后说道:“把攻打大弥禅宗的队伍调进宫里来,尤其是其中功劳最大杀人最多的。” “是!” 柱者逻立刻回应道:“臣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最能相信的便是这批陛下的忠诚之士。” 雄主道:“把领兵的将军们都叫进,我要亲自给他们赏赐。” “是!” 柱者逻又应了一声。 他俯身请示道:“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先去处置那些叛贼。” 雄主再次摆了摆手:“你去吧。” 等柱者逻走了之后,雄主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再无转换余地了。 他只希望剿灭大弥禅宗可以成为突玉浑不灭的契机,能让宁人退兵。 但他也知道宁人的霸道,割地赔款怕也是不能少的。 至于大弥禅宗......既然动手了当然就不能再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杀到一半再怜悯,只能是给自己种下祸根。 柱者逻更开心,因为他现在已经掌握了绝对权力。 谁是大弥禅宗的忠诚信徒,谁是突玉浑的叛贼他说了算。 尤其是军中那些将军,凡是过去与他有矛盾的一律都要杀掉。 为了能让自己在长安城定居,为了能让他全族在大宁安稳生活。 他现在必须更狠,必须把军权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所以从下午开始,另一场屠杀开始了。 只要是过去与柱者逻不和的朝臣,一个一个被拉出去在大街上斩首。 整夜不停。 又到清晨的时候,突玉浑朝廷里被柱者逻杀死的官员竟有数百人。 武将被杀的数量最多,占去了其中三分之二。 到了这一天的下午,明月城中几乎所有军队的指挥权都在柱者逻手里了。 这一刻,明月城的主人其实已经不完全是突玉浑可汗。 连宫中的禁卫都换了,可想而知雄主身边还有多少亲信可用。 柱者逻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安排进宫的当然都是他的人。 宫中防务,全部被他的人接管。 这一天的下午,柱者逻再次进宫求见可汗。 “有焕轮金身的消息吗?” 雄主斜靠在座椅上,他感觉自己头疼的快要裂开似的。 “陛下,他不可能逃脱。” 柱者逻道:“城外就是宁军,他逃不出去的。” 雄主嗯了一声:“希望如此......如今大弥禅宗已灭,和宁人的谈判......” 柱者逻道:“臣打算现在就出城去见叶无坷。” 雄主思考片刻后说道:“按照你之前的说法,请他与我单独见面,最好安排在城内。” 他看向柱者逻:“此前城中传言四起,说我拒绝了叶无坷进城的要求......此事虽假,可听到这传闻的人会当真。” “那就尽量把他请到都城来,我可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如此,那些传闻也就不攻自破。” 柱者逻心说你真是想的太多了。 但表面上柱者逻却一脸惊喜:“若陛下能准叶无坷进城和谈,百姓们知道了也必欢欣鼓舞。” 雄主嗯了一声:“为今之计只能是暂时低头,低头的事......你尽力而为。” 柱者逻道:“臣一定竭尽全力将他请到城里来。” 到了这般时候,雄主除了信任柱者逻外也别无选择。 柱者逻哪里敢耽搁,离开皇宫之后就直接下令车马将他送到城外去。 到了宁军大营的时候,柱者逻脸上的喜悦压都压不住了。 一想到要见叶无坷,他脸上笑的花儿都要开了似的。 “部堂,好消息啊部堂。” 柱者逻人没进门话音就先进门了。 可当他进了叶无坷大帐之后瞬间愣住。 叶无坷这大帐之内站了两排披挂整齐的武将,每一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似的。 “你且稍等片刻。” 叶无坷道:“我正与将军们议事。” 他吩咐手下人给柱者逻搬了个凳子来,就让柱者逻在一边坐等。 柱者逻坐在这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几次都想插嘴可又不敢。 这哪里是议事,这分明是在布置作战的方案。 叶无坷也不避他,与众将商议着把何时攻打明月城都定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定下了破城之后的事。 这事,才是把柱者逻吓坏了的根源。 宁军将领的意思是,只要突玉浑人抵抗强烈,那破城之后必须屠城。 如今突玉浑国内还有许多城池没有投降。 将突玉浑都城屠城,会对其他各地尚未投降的突玉浑人给予震慑。 尤其是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自然会被吓住。 等宁军将领们领命走了之后,柱者逻连忙起身。 “部堂,为何突然决定要攻城了?” 叶无坷无奈道:“非我本意,是大将军和军中将领们很愤怒。” 他起身,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大将军已经亲自去接援兵,后续援兵带来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大将军要亲自部署......”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柱者逻道:“可能你还没听说......就在两日之前,突玉浑名为塔坨城的地方出了事。” “塔坨城的守将假意投降,引我大宁战兵进城之后却又偷袭,致使大宁数百战兵伤亡,为此......军中上下震怒。” “尤其是大将军,他说既然突玉浑人如此不守规矩,那就不能怪大宁战兵不仁慈。” “这次破城之后是否屠城......我其实已无力阻止,指挥大军的是大将军不是我。” 柱者逻连忙道:“我这次来就是想部堂报喜,我已取得都城兵权!” 叶无坷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相信你的能力,也明白你的诚意,可塔坨城的事,真的让大将军生了气。” 柱者逻急切道:“请部堂劝说大将军,再给我几天时间!” 叶无坷微微摇头:“你不了解大将军性格,致使数百战兵伤亡这件事实在恶劣。” “因此一事,日后突玉浑再有任何地方想要投降怕是难了。” 柱者逻怎能不害怕,他近亲家眷都在明月城内。 真要是破城之后宁军屠城,谁还管他是谁? 柱者逻跪了下来:“求部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会迎接大军入城!” 叶无坷叹息道:“我......怕是没什么能说动大将军的。” 柱者逻忽然一咬牙:“我回去之后就布置起兵抓了雄主,然后开城门向部堂投降!” 叶无坷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此举过于冒险,万一让你受到牵连我于心不忍。” 他说:“你回去之后就告诉家眷,待城破后就在家中不要出门走动,我尽力劝说大将军,不伤害你家人就是了......不过......” 他再次叹了口气:“城破之日,怕是也不好约束。” “后日!” 柱者逻大声说道:“给我一天时间,后日就抓了雄主,开门迎接大宁雄兵入城!” 叶无坷还想劝说,柱者逻也已经铁了心。 他起身道:“部堂放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不同后日只管到城门来,我必亲手抓了雄主!” 第七百三十七章等着呢 等柱者逻走了之后不久,大将军高真自后帐缓步出来。 “这位大丞相若是知道了被你如此算计,怕是以后要恨你。” 高真坐下来,笑呵呵的说了一句:“怪不得都说叶无坷心眼多的吓人。” 叶无坷笑道:“我也是为他着想。” 他解释道:“虽然我已答应了柱者逻安排他去四海堂做先生,且我还是四海堂院长,可这事,并不容易。” “光靠他促使剿灭大弥禅宗的功劳,最多也就是可得特赦不被追究。” “想在长安城给他安排居所,还要把他全族都带过去,没有大功,阻碍重重。” “朝中文武是不会随随便便让一个突玉浑人进四海堂做教习,突玉浑人的名声实在是太臭。” “在西蜀道试图勾结叛贼谋逆的是突玉浑人,杀大宁战兵的也是突玉浑人。” “此前在长安城试图刺杀副都廷尉的,还是突玉浑人。” “就算这些事都和柱者逻无关也没用,突玉浑人就是原罪。” “朝中文武就算答应了,长安百姓也不答应,要想让长安百姓答应,就得有更大的功劳。” “若他真能生擒突玉浑可汗,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这功劳就足够了。” 听到这高真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柱者逻应该好好谢你。” 叶无坷道:“谢就不必了,他只要真在长安定居不要给我惹事就好。” 高真道:“若柱者逻能开城投降大宁战兵免于伤亡,我会与你联名上疏为他表功。” 他看向叶无坷:“有我与你联名上奏,朝中也就不会有太大阻碍。” 叶无坷噗嗤一声笑了:“咱们两个联名上疏未必是好事,大将军莫不是忘了,打完这一仗后你我指不定被多少人参奏。” 高真也笑了。 他说:“倒也无妨。” 这两位之前在鹿跳关把整个突玉浑使团给屠了。 要说错,朝中文武没有一个觉得他们错了。 但心里觉得是心里觉得的事,该参奏还是得参奏。 这种事毕竟影响大。 当然,影响肯定不是在大宁国内。 百姓们知道了没有一个会觉得他们俩过分,反而会觉得就该如此。 还会夸他们两个做的对做的好。 高真道:“他们也是食君之禄,以你我之作为他们要是不参奏你我,是他们失职。” 叶无坷:“只是别连累了柱者逻,不然以后别国没人敢为大宁效力。” 高真笑道:“能连累到哪儿去,陛下扣你我的俸禄难道还扣他的?” 说到这他起身:“既然柱者逻已发誓后日开城,不管他能不能做到我都要安排兵马准备。” 叶无坷:“我也去准备准备。” 高真回头看他:“你还真要亲自去城门口做戏?” 叶无坷摇头笑道:“大将军说的这戏我要做,不过现在我要去准备的却不是做戏。” 高真思考片刻,忽然醒悟过来:“你要去寻那个大弥禅宗逃出来的人?” 叶无坷点了点头。 高真道:“传闻那大弥禅宗宗主焕轮金身武艺高深,是当世超品之境的大高手。” 叶无坷笑道:“大将军放心,我不会好胜逞强。” 高真问:“需不需要我调军中高手与你同去?” 叶无坷:“大将军这话说的......当然要啊,你也要来噢。” 高真哈哈大笑,转身出去安排人了。 那个叫焕轮金身的家伙从城中逃出来,已被宁军斥候发现。 虽然斥候不能断定那几人身份,叶无坷猜也能猜到。 这个大弥禅宗的宗主很重要,如果让他走了那这次攻打突玉浑的战事便不完美。 可是要想找到这个人,其实不容易。 大宁战兵确已围城,但连营距离明月城还有一段距离。 焕轮金身又是超品境界的大宗师,能跟着他逃出来的手下也必是高手。 在宁军大营和明月城之间的空隙里焕轮金身能够逃走。 但,只能逃向一个方向。 进山! 明月城背靠大山,而宁军三面合围。 就算是超品境界的大宗师也不敢硬闯宁军大营往外突围。 唯一能逃的地方就是躲进山里,再寻路去往别处。 叶无坷在听到斥候汇报消息之后,就已经安排廷尉府里追踪的高手跟上去了。 廷尉府里的斥候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若论武艺,他们当然不是焕轮金身的对手。 可他们追踪的手段和藏匿的本事,在这个领域之内也可称宗师级别。 叶无坷已严令,只追查踪迹不要试图追捕。 就在柱者逻来之前,斥候已经回报发现了焕轮金身等人进山的地方。 明月城背后的那座大山名为白顶,山高处常年白雪覆盖。 白顶山进山的路看起来不少,可能翻越过去的只有一条。 这条路,还在明月城内。 对于焕轮金身和那几名护法这样的高手来说,从别处进山不是问题。 但要翻越过去,也需回到那唯一的一条路上。 在山中某处,焕轮金身低头看了看身上被刮破的衣服。 这位当年从深毒落寞出走,只用了十几年时间又在突玉浑几乎成为至尊的大人物神色落寞。 他在突玉浑做成的事,就是他在深毒没能做成的事。 当初在深毒他也是要控制皇权,可却被其他宗派排挤。 到了突玉浑遇到雄主这样的可汗,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十几年来,他的大弥禅宗迅速膨胀成为突玉浑国教。 信奉大弥禅宗的弟子数不胜数,他有一段时间感觉整个突玉浑内都是他的信徒。 可是在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信徒基本上都选择了背弃他。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弥禅宗,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他当然恨突玉浑可汗,但他现在更恨的是晏白莲。 他只是忘了恨自己的野心。 因为晏白莲让他看到了成为更高权力者的可能,所以他才会准许大弥禅宗的人听晏白莲调遣进入大宁。 晏白莲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只要复楚成功,大弥禅宗便是大楚国教,他就是大楚国师。 相对于突玉浑来说,成为中原帝国的国师简直是终极梦想。 突玉浑与中原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是没有想到,宁人的力量居然那么强大。 在逃亡到突玉浑之前,焕轮金身觉得深毒就是天下最大的国家。 后来他才知天下有黑武,知天下有大宁。 野心这种东西一旦膨胀起来,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收回去。 “至尊。” 就在他越想越恨的时候,他手下左护法轻声说话。 “我与右护法已经往不同方向探路,都是绝路。” 左护法声音之中满是担忧。 “唯有回到城内进山的那条路上,咱们才能翻越白顶山回到深毒。” 可对于他们来说,回到深毒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 在突玉浑他们是人上人,回到深毒他们就是落魄的小丑。 在深毒已经没有发展信徒的可能,他们一旦露面也会被捕杀。 “回到深毒之后我们尽快想办法出海。” 焕轮金身语气也很低沉。 “出海之后,我们还能重振大弥禅宗。” 他说:“你们不要灰心,当初我带着你们几个从深毒离开的时候比现在还要落魄。” “可我们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造出一个神话,换个地方我们依然能做到。” 焕轮金身靠在那看着明月:“世人愚昧,越是穷苦偏僻的地方越愚昧。” “贫苦是愚昧的良田,野心是宗门的阶梯。” “我们会在下一个地方找到良田,也会找到阶梯。” 他忽然笑了笑:“也是好事,如果不经历这些我们也不知敬畏。” “下次我们就不会随随便便把大宁这样的地方当对手......” “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我们也不会反思,只觉得天下没有人是我们对手。” “这是上天给我们的一次教训,也是给我们的礼物。” 焕轮金身说到这看向他为数不多的亲信。 当年逃离深毒的时候也是这几个忠诚弟子追随。 “我能给你们一次荣耀就能给你们两次,能给你们两次就能给你们第三次!” 他起身:“没有人不经历失败,除非是无所作为。”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好像再一次变成了年轻的自己。 变成了那个三十岁就在深毒创建了大弥禅宗,四十岁时候就让大弥禅禅宗就成为深毒第二大宗派的自己。 现在他也才五十几岁,他还没有到认输认命的时候。 “追随我者会经历黑暗,那是上天对我们忠诚的考验。” “当我们经受考验,光明之下,一切都属于我们。” 这些话,是他当年在深毒面对挚诚信徒时候说过的。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人,全都为他鼓掌欢呼。 现在虽然地方不一样了,信徒也没有那么多了,可他的热情扔在。 他依然是个领袖。 啪啪啪啪...... 掌声再次响起。 张开双臂的焕轮金身笑了。 忠诚追随者依然相信他,依然会被他热烈的语言感染。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不过是再出发一次罢了。 可是忽然间焕轮金身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因为掌声好像不是在身边出现的。 闭着眼睛享受掌声的焕轮金身立刻转身,他看到他的几个护法抬头看向高处。 那里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在岩石上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那一轮巨大的金色的明月就是这挺拔身影的背景。 那个人站在岩石上俯瞰着他们,在他身边还有一头巨大无比的狼王。 明月再大再亮,也只是在衬托那个人那匹狼。 可是当那个人开口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就没什么高深莫测了。 他说。 “当年我们村里也来过你这样的僧人,他说只要给他十个铜钱就能得到他的赐福。” “如果给他二十个铜钱,就可以成为他的信徒,如果给他一两银子,那就是他的护法罗汉。” 啪嗒一声。 一个铜钱被他抛下来,正好落在焕轮金身脚边。 叶无坷俯瞰着那几个大弥禅宗的妖僧问:“以你们现在的处境,我给你们一个铜钱,你们可以管我叫爷爷吗?”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那爷爷我就要清理门户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能群殴谁单挑啊 焕轮金身抬头看着突然就出现在高处的那个宁人,眼神逐渐凶狠。 尤其是他听得懂叶无坷说了什么。 “你是谁?” 焕轮金身看着叶无坷问道:“你想得到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叶无坷:“吹他妈牛-逼。” 焕轮金身:“我可以给你很多,都是你梦寐以求的。” 叶无坷:“叫爷爷。” 焕轮金身在说话的时候,手在背后比划了计划。 他有四名最忠诚的弟子,被称之为大弥禅宗四象护法。 分别为前后左右,四人实力都在一品上。 这四个人对他来说格外重要,当初从深毒逃亡出来就是这四人陪伴左右。 所以四象护法对于焕轮金身也无比了解,宗主一个手势他们就明白意图。 此时天黑,从叶无坷所在的角度往下看未必能看得住他们五个人。 在他们看来那个宁人纵然身边有一头巨狼,可毕竟只有一个人。 四人联手可战超品,他们有把握偷袭。 于是在焕轮金身一个手势之后,四个人从两侧迂回过去准备偷袭。 叶无坷却好像根本不在乎,又或是根本没发现。 他还在那挑衅。 满嘴垃圾话。 “我现在单方面宣布成为你的异姓爷爷。” 叶无坷道:“既然是你的异姓爷爷了,那我就能单方面宣布要清理门户。” 说到这他自己好像愣了一下:“如此说来,把你清理门户之后我就又不是你的异姓爷爷了。” “这么突然就没孙子了?好在你不是我孙子也是孙子。” 焕轮金身强压着怒火忍着。 他说:“我有大量的财富,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满足你。” 叶无坷:“一万亿两。” 焕轮金身:“......” 他看了看,四象护法已经靠近了。 于是他继续吸引叶无坷的注意:“你对财富真的没有兴趣?” 叶无坷:“不孝孙子,你是真的不了解你阿爷,你阿爷我大钱小钱都爱。” 正说着,四象护法从两侧飞身而起朝着叶无坷扑了过去。 焕轮金身哼了一声:“你有命花吗?” 四名一品上强者,全力一击。 噗噗噗噗噗...... 一片沉闷的声响传来,紧跟着就是四个直挺挺的人从半空坠落。 也是在这一刻焕轮金身才看到,在叶无坷身后飞出来密密麻麻的羽箭。 密集到,四名一品上的强者也根本挡不住。 因为在叶无坷身后埋伏了数百名最精锐的狼猿箭手。 这种地方确实险恶,就算是西疆精锐的大宁边军也未必能轻松上来。 可对于南疆狼猿来说,攀爬实在是不值一提。 攀爬这样的山,是狼猿必备技能之中最不值一提的项目。 几百把连弩同时发力之下,一品上的强者又能怎么样呢? 尤其是这四个人根本就没想到这里会埋伏如此多的弓箭手。 他们飞起来的时候,全部注意力都在叶无坷身上。 他们又怎么会想到这个独自出现在这的宁人会如此狡猾狠毒? 在他们死的时候都没醒悟,叶无坷出现在这就是引他们来攻。 四个人被几百把连弩至少上千支弩箭打,下场可想而知。 四具尸体坠落下来,狠狠的摔在焕轮金身身边不远处。 在那四个人掉落下来的时候,焕轮金身脸上得意的笑容还在呢。 “是不是想不通?” 叶无坷在高处蹲下来。 他看着焕轮金身笑道:“在你逃亡出城之前你一定没想过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山,而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带人在这查看地形了。” “还想不通的话你异姓阿爷我就再多解释两句......大弥禅宗还没有被剿灭之前我已经来过这里三次了。” “你们进山之后应该怎么走我比你们先知道,你们走过的每一步路我都走过。” “我还高估了你们,我甚至担心你们会发现我处理过的脚印,虽然并没有什么痕迹,毕竟你也是超品宗师。” 叶无坷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能打动我的条件要说吗?但好像,现在你不只说服我一个人。” 因为在他身后有数百名狼猿精锐。 焕轮金身震惊了,愤怒了,也悲伤了。 他最忠诚的追随者,曾经与他一同经历过千难万险的四象护法死了。 这四个人对他来说太重要,重要到如同他的亲人。 这四个人也曾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大弥禅宗能有后来的地位这四个人居功至伟。 可他们四个,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宁人伏击所杀。 “看来没什么东西了。” 叶无坷道:“那接下来,轮到你接箭了。” 数百名狼猿箭手开始往前移动,重新装填了连弩的悍卒开始瞄准焕轮金身。 没有丝毫迟疑,焕轮金身转身就掠了出去。 他想杀死那个宁人报仇,可他知道没有机会。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依仗他自己超绝修为,甩开这里的伏兵。 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那一瞬间,旁边一块大石头忽然自己飞了起来。 这块石头至少有二三百斤,但却以箭一般的速度砸向焕轮金身。 距离也不是很远,巨石只两个眨眼的时间就到了。 焕轮金身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双掌按在巨石上发力将其推开。 同时借助巨石上的力量,他加速向山下飘了出去。 砸出巨石的是高真身边那位实力堪比超品的军中强者。 他砸出巨石的力量和时机都恰到好处,如果对手不也是一位超品的话此时已成一滩肉泥。 可焕轮金身能避开,也在叶无坷的计算之内。 他已经三次探查这里的地形,焕轮金身能往什么方向走,能往什么方向退,都在他预料之内。 在飘下去的时候,焕轮金身眼神骤然一寒。 他看到在远处站起来一排人,大概六七个。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铁胎弓,都是寻常壮汉拉都拉不开的硬弓。 这六七个人按照江湖实力来说最多也就一品,甚至有人不足一品。 但他们都是高真麾下的将军。 这六七个人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厮杀才成为将军的人。 他们放出来的箭,强如流星。 在这种情况下,焕轮金身还能自保。 他双袖膨胀起来,犹如两条巨蟒一样弹出去阻拦铁箭。 显然他的僧袍也和晏白莲所穿的一样。 然而这些,还是在叶无坷的计算之内。 那名军中强者砸出去的石头逼迫焕轮金身向下掠出去,为的是为六七名将军争取最好的放箭时机。 而那六七名将军的铁箭逼迫焕轮金身落向的地方,是大概一丈外的唯一可以安全落下的不大的空地。 在他落下的同时地面就塌陷下去,这里竟然有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陷坑。 焕轮金身并不了解那个年轻宁人是谁。 如果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叶无坷的话一定加倍小心。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因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叶无坷是谁,都知道他是战无不胜的叶千办。 却很少有人还会记得,叶无坷是个优秀的猎人。 他在能活动之后不久,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猎人。 他在大慈悲山里布下的陷阱,连阿爷都不得不说一声了不起。 但,即便如此,焕轮金身依然没有掉进陷阱之内。 他在感觉双脚一空的情况下,两只手迅速向下拍出。 雄浑内劲作用下他向上飞起,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陷坑之内的尖刀反射出了森寒月色。 后背都吓出一身冷汗的焕轮金身强行飞落在旁边的石头上。 这是一位超品强者强悍实力的表现。 可他却忘了,这块石头也是附近唯一可以借力的地方。 那块石头上有叶无坷放在那的捕兽夹。 是叶无坷前日才刚刚亲手做好的捕兽夹。 啪的一声,捕兽夹合起来的那一刻焕轮金身就疼的一声惨呼。 堂堂一位超品大宗师,竟然被捕兽夹夹住了脚踝。 可恨的是,叶无坷只是在捕兽夹上盖了一层落叶而已。 根本算不上多隐秘的安排,但落叶却盖住了捕兽夹上能反射的月色。 带着捕兽夹跌落下去,焕轮金身翻滚了很远才稳住身子。 他立刻将捕兽夹掰开,脚踝骨都已碎裂。 可在生死存亡的刺激之下,焕轮金身还是爆发出了巨大的求生力量。 他单脚站起发力想要继续往下逃,奇怪的是这个位置居然没有任何陷阱。 按理说,以叶无坷的算计,若是在这个位置再布置一个陷阱的话,焕轮金身不可能还能脱身。 所以焕轮金身心中叹了一声侥幸。 那个宁人太过自信,以为捕兽夹就可以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可是,叶无坷之所以没有在这个地方再布置一个陷阱。 只是因为......没必要。 这个世上很多人都知道叶千办能打,从无败绩的能打。 但没多少人记得他是个猎人。 同样的,也没多少人还能时时刻刻警惕着叶无坷另一个身份。 毒师。 捕兽夹上有毒。 单脚连续跳了几次之后焕轮金身就觉得自己气血不对。 如他这样的高手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为什么。 所以恐惧在一瞬间直冲脑海。 大宗师的实力,在这一刻也没有了意义。 毒迅速发作,焕轮金身感觉自己胸腹之中已经燃烧起来一团火。 下一息剧痛就让他失去力气,在落地的时候直接摔倒。 山坡陡峭,他一路翻滚下去。 不知道撞到了多少石头,不知道被磕碰出来多少伤口。 他停下来的地方是很少见的一小块缓坡,满是砂石。 浑身上下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处,脸上都是血迹斑斑。 焕轮金身躺在他,想起身,可身上没有一处还能听他指挥的。 他只能躺在那,看着天空的那一轮明月。 然后他看到有一个人出现,那个人在低头看着他。 那个人应该早就等在这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心急。 他好像无比相信叶无坷,知道焕轮金身一定会滚落在这个位置。 所以他连多一步路都没走,他站在这等着就够了。 他手里拿着一柄长枪,他还懂得这世上几乎可称天下第二的罗家枪法。 但根本没有出手的必要。 他是大将军高真,他低头看着脚边这个几乎破碎的人。 “欢迎你,敌人。” 高真抬起脚踩在焕轮金身身上:“你没有走错一步,顺利抵达你的归宿。” 第七百三十九章野心这个东西 焕轮金身这个人最幸运的地方在于,他不会马上被处死。 大宁的绝大部分敌人待遇相同,当然是死的越快越好。 如焕轮金身这样的人,他肯定要死但肯定不是马上死效果最好。 这个人在有命在的情况下可以先后在两批人面前展示。 第一批人,当然是此时就在宁军大营里的各国使者和领兵的将军。 大宁就是要让属国之臣全都看清楚,大宁的敌人就是如此下场。 所以这个浑身上下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的大弥禅宗宗主,很快就被展示在众人面前。 对于心高气傲的焕轮金身来说,这是他不能承受的耻辱。 他宁愿死。 然而当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是否接受耻辱的时候,往往他也已经失去了选择生死的权利。 焕轮金身被绑在一个木架上,轮番在各国使臣面前展示。 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闭着眼睛,不去看那些人的表情和反应。 可他哪怕一眼都不看,他脑海里还是会出现那些人是什么表情和反应的画面。 甚至连那些他未曾谋面之人的样貌,在他的脑海里好像都很清晰。 “唔,原来试图挑衅大宁的是这样一个人啊。” “他名字里有金身二字,还说他早已修成禅宗不败金身,原来是假的。” “金身?他连泥巴身都不算。” “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挑衅大宁的?” 焕轮金身在这一刻有些后悔,后悔他能听得懂每一个国家的语言。 他是想做天下第一有权势之人的人,所以他从很早开始就在学习各国语言。 他就是要在信徒面前展示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本事。 可他的这种能力此时成了他耻辱的一部分。 好在是这种展示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就被抬到了一座大帐之内。 “看得出来你很愤怒。” 那个年轻宁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焕轮金身的神经马上就紧绷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真的只是因为愤怒。 无边的愤怒。 听到这个声音他就想咆哮,想杀人,想毁灭一切。 他曾是深毒第二大宗派的宗主,他是突玉浑国教的宗主,他还是突玉浑国师。 他曾经有过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就是因为说话的这个人,他现在只是一个可怜但无人可怜的阶下囚。 “人的愤怒是一样的。”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叶无坷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血糊糊的早已经不是什么高高在上大人物的人。 “我曾经也这样愤怒,因为大弥禅宗的人杀害了我的同袍。” 叶无坷道:“有能力将愤怒发泄在引起愤怒的缘由上,是世间强者,但不会释然,也不是圆满。” “尤其是因为生死之事而被激起的愤怒,发泄一千次一万次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可是......” 叶无坷道:“有仇报仇,就一定比有仇报不了仇要好的多。” 焕轮金身闭着眼睛说道:“你也不能免俗,也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失败者面前炫耀。” 叶无坷点头:“是的,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以胜利者的姿态。” 他说:“胜利者可以选择不炫耀,那是他的气度,胜利者也可以选择炫耀,因为他有这个权利和资格。” “我没什么气度,我只是一个有仇就一定要报仇的俗人,你说的免俗,对我来说永远都不会免。” 焕轮金身:“你是打算把我带回长安,在宁人面前再一次炫耀你的胜利?” “不。” 叶无坷回答:“在各国使臣面前我是在炫耀,在宁人面前,你只是祭品。” 焕轮金身不说话了。 “我告诉外人我报了仇是炫耀我有报仇的实力,为的是让他们不敢招惹我。” “我告诉家人我报了仇不是想炫耀,而是要与家人一同祭奠死去的家人。” 焕轮金身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嗯了一声。 焕轮金身说:“沿芒回来两次都提到了你的名字。” 他此时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想看看叶无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当他看到面前这个人如此年少的时候,他心情更为复杂。 “宁人在追逐强者,然后在成为强者之后展示强者的实力。” 焕轮金身说:“我要做的与宁人要做的并无不同,只不过我输了而已。” “如果我赢了,曾经杀死过多少宁人恰恰是我炫耀成功的资本。” “就正如你在诸国使臣面前炫耀生擒我一样,所以本质相同便没有什么正邪对错。” 叶无坷说:“你说的都对。” 焕轮金身微微一怔,他似乎没有想到叶无坷会不反驳。 在他的认知之中,中原人向来标榜的是仁义道德。 而仁义道德,也确实是该标榜的东西。 禅宗在标榜的也是差不多的东西,不管背后如何逐利,该说的,必然是这些东西。 叶无坷道:“你想走的路和大宁要走的路从本质上说确实没什么不同。” “区别只是胜败,可胜败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没有区别的一件事对于胜者来说是他的功德,对于败者来说是他的罪恶。” 焕轮金身不得不仔仔细细的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 这个坦荡到让他意外和害怕的年轻人。 “你把中原人当做对手的那一刻,最起码你应该多了解一下中原人。” 叶无坷起身,走到焕轮金身面前。 他看着焕轮金身的眼睛说道:“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地方的人比中原人更懂得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正义。” “如果你是想用一套说辞来让我醒悟,那就不必了,中原人历来都是最明白这些道理的人。” 叶无坷问:“现在还想说什么?用你说服信徒的那些东西来试试?” 焕轮金身摇头:“玩弄愚昧的说法,不配出现在你我这样的人耳朵里。” 他说:“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承认失败,但你也不能再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了。” 叶无坷笑了:“我从你身上得到的,已经是你全部的东西了。” 焕轮金身:“我还掌握着你们宁人很多秘密,包括是谁想谋逆的秘密。” 叶无坷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但无比认真的说道:“我没兴趣听,但我有兴趣纠正你。” “你所说的宁人谋逆的秘密这句话说法错了。” “哪里错了?” “如果把谋逆分成两种,第一种是凭借自己本事去谋逆的人,败了,被诛灭九族,但他在名义上还是宁人。” “第二种,勾结外敌试图谋逆的人就已经不是宁人了,他们的名字叫叛徒。” 叶无坷说:“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宁人对于叛徒的痛恨。” 焕轮金身笑了:“多么自欺欺人的说法,能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来求取成功的人才是智者。” “至于你说的什么是宁人什么不是宁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束缚。” “你和大部分宁人都被所谓民族说法束缚着,而在我看来就不存在什么民族之分。” 叶无坷也笑了:“所以你认为为什么中原人一次次经历磨难还能一次次站起来?” 焕轮金身不笑了。 叶无坷道:“你说你认为不该存在民族之分,是因为你只想让所有人都成为你的奴隶。” “奴隶当然可以不分民族,可不想做别族奴隶的人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焕轮金身沉默着。 他或许并不是认可了叶无坷的说法,他是醒悟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输。 他能在突玉浑成为国师,能在突玉浑成为精神领袖。 是因为突玉浑人都是奴隶。 甚至,突玉浑人认可自己是皇族和宗教的奴隶。 叶无坷道:“在中原这片大地上,无论经历多大的磨难都会有人站出来成为领袖带领其他人抗争并胜利。” “但中原历史数千年来在所有磨难之中能成为领袖的人,从无一人,将百姓视为奴隶。” 沉思了很久的焕轮金身此时说道:“可逃脱不了轮回,那些领袖在死去之后天下又会变成他曾推翻的样子。” 叶无坷回答:“所以中原大地经历了无数次破碎和重组之后,依然还是中原大地,中原大地的主人,依然还是中原民族。” “当你说的轮回再次出现的时候,就会有新的领袖出现去寻找打破轮回的办法。” 焕轮金身哼了一声:“可笑,你,和大宁的那位帝王哪怕在做这样的事,可你和大宁的帝王都看不到那一天。” 他说:“人为了此生不能得到的结果而努力,根本就是一种浪费,只有此生能得到的结果,才能真正使人满足。” 叶无坷认真的回答了他的话。 “所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全天下九成九的人不会为了自己一生都得不到的结果去努力,但他们不可耻,因为他们是正常人。” “只要这些正常人能够按照别人开出来的道路去走,不去嘲笑那些愿意为此努力的人早晚有一天会有那样的结果。” “如果少数人在披荆斩棘寻找办法的时候,正常人去埋怨开路的人走的不够快他们得到的太慢了那才可耻。” “人人都想别人无私但自己不肯无私,人人都想出生在富贵人家免得自己去努力了因为那是捷径。” “谁不知道捷径好走?谁不知道拿来这两个字是最省力的办法?所以领袖永远都在少数人之中。”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焕轮金身,你在生死上已经是个失败者,所以你想在精神上成为胜利者。” “你想击败我,很不巧,我虽远不如大宁皇帝陛下,可我也是那个少数,那个愿意为了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的结果而去努力的人。” “你的说法可以说服这个世上九成九的人,可你的对手却不在这九成九之内。” 叶无坷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我这样的少数掌握权力而不是你这样的人掌握权力,也是我为之努力的事。” 他说:“所以,谁说这是一生都得不到结果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焕轮金身这样的自私者。 第一次在叶无坷这样一个还不算纯粹无私者的身上,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睛:“你看,我们都有野心,可是野心.......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叶无坷语气温和的说道:“再和你多说两句。” “刚才我说过,不想被成为别族奴隶的人永远记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同样的,想让别族都成为奴隶的人也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只是,这些话我们从来都不愿说。” 第七百四十章一夫当关 明月城的早晨显得有些清冷,清冷到这城里的人似乎都有些不适应。 最关键是这清冷并非来自于无人,人多却还是那么清冷更为可怕。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明月城通往北城门的大街上就已经挤满了人。 他们翘首以待,却鸦雀无声。 一阵阵马蹄声暂时打破了这清冷和安静,马队缓缓经过。 在马队后边就是突玉浑可汗的巨大辇车。 这位自称雄主的帝王站在辇车上,扶着栏杆,视线在他的臣民身上扫过。 雄主总觉得今天哪里有些不对劲,当他看着这些臣民的时候忽然醒悟。 他的臣民们今天没有跪下。 但他原谅了这些无知的人,因为他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奴隶。 一大早就有消息传来,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要进城与他见面。 雄主本来不想离开皇宫,是柱者逻不断劝说他才答应到城门口来等着。 自从剿灭大弥禅宗之后,雄主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被大弥禅宗的余孽报复。 他只有躲在皇宫大殿之内,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铁甲武士才安心些。 柱者逻说,若可汗不去迎接显得我们对谈判诚意不足。 而且,高傲的表现可能会激起叶无坷的怒意。 如今这个局面,雄主也只能暂时地下他高傲的头颅。 好在是不必出城去谈判,只是把叶无坷从城门口迎接进来。 柱者逻,这位在突玉浑已经做了二十年大丞相的重臣就站在雄主身边。 两个人神色都很凝重。 柱者逻必须要让雄主离开皇宫才好下手。 皇宫里虽然已经换了禁卫,大部分都是他调动进宫的队伍。 可在皇宫里动手,成功的概率还是有些低。 雄主身边最亲信的那批护卫还在,且宫中一定有雄主早就准备好的暗道。 “到城门口,我就不出城了。” 雄主忽然开口道:“我在城门内等他,你代表我出城去接他进来。” 柱者逻心里一动。 出城才是最好的机会。 可汗身边那些侍卫武功高强,在辇车附近的也都是可汗的亲信。 只有在走出城门的时候,可汗身边的人才最少。 就算不出城,最好也要让雄主从辇车上下来。 可若现在还是劝说可汗出城,柱者逻担心会适得其反。 雄主这个人本来就有很重的疑心病,说的多了必会引起他的怀疑。 “陛下可在御辇上安坐。” 柱者逻道:“等臣将叶无坷领进城门之后,他到辇车旁边陛下在车上说几句客套话即可。” 雄主听到这话,心中多了几分感慨。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柱者逻,在他看来柱者逻这个人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在过去十几年之间,突玉浑不断的向外扩张。 每一次战争发动之前,柱者逻都持反对意见。 要不是柱者逻治理朝政的能力无人可及,雄主也早就把他换了。 “到危难时候才可见真心。” 雄主感慨道:“只有你一直都站在我身边。” 柱者逻连忙俯身道:“陛下给了臣一切,臣早就已经将这条命献给陛下了。” 雄主点头道:“若这次突玉浑能过此劫数,我会更加重用你。” 柱者逻回答道:“臣已老迈,能在大丞相的位子上为陛下分忧二十年臣也心满意足,待说服宁人退兵之后,臣也就该告老了。” 雄主脸色微变:“你也要在这样危难的时候离我而去?” 柱者逻道:“臣是觉得,陛下应该尽快培养后起之秀。” “如今朝中官员信奉大弥禅宗者虽多数都已铲除,可大弥禅宗遗患无穷。” “臣以为,度过这次危难之后,陛下就该挑选提拔新人替换朝中老臣。” “唯有如此,才能让朝堂臣子对陛下的忠诚不变,新人得陛下恩赐,他们更会感激。” “臣愿意让出位置,请陛下挑选更贤能的人来做大丞相。” 听到这些话,雄主对柱者逻的歉疚更重。 他伸手拉着柱者逻的手说道:“别人都可以说告退,唯独你不能,我身边不能没有你。” 他语气诚挚的说道:“这次若能与大宁和谈你居功至伟,我要给你封王!” 柱者逻像是吓了一跳,连连劝说。 等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柱者逻心中其实已越发急迫。 雄主不下辇车,他几乎没有动手的可能。 但他还不能劝说,哪怕雄主刚才对他说了些貌似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 可他太了解雄主,稍有一言不对雄主马上就会怀疑。 “陛下。” 柱者逻道:“一会儿到了城门口停下后,若叶无坷进城陛下切不可邀请他到御辇上来。” 雄主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为何?” 柱者逻道:“臣听闻那叶无坷武艺高强,若陛下邀请他同乘一车,臣担心他会有威胁到陛下安全,可让他与臣同乘一车回宫。” “与你同乘一车?” 雄主微微皱眉:“你是和叶无坷私底下有什么话要说?” 柱者逻吓了一跳,就在雄主身边跪下来:“臣完全是为陛下安危着想。” 他连连辩解:“陛下难道还不相信臣对陛下的心意?臣若是要与那叶无坷有私下来往,何必非要在陛下面前,臣在城外与他说就是了。” 雄主哈哈大笑道:“我只是吓唬你而已。” 他伸手将柱者逻扶起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你对我是真心。” 柱者逻装作松了一大口气。 他继续劝说道:“虽然叶无坷断然不可能在城中对陛下动手,但臣还是觉得不能不防。” “他一旦在城中动手,百姓们都看着呢,如此一来,陛下受到伤害,百姓必同仇敌忾。” “宁人再想攻城,其伤亡之大可想而知,然而......天大地大陛下安危最大。” 柱者逻就是不说请雄主下车。 他就一个劲的劝说雄主不要下车,也不要与叶无坷同乘一车。 他了解雄主这个人,你越这样说他越那样想,你越那样说他偏这样办。 又是他刚才还故意说了一句让叶无坷与他同乘一车回去,这句话雄主必会怀疑。 “我还能怕了叶无坷?” 雄主道:“你也说了他断然不敢在车上对我动手。” 柱者逻道:“陛下还是不要下车最好,百姓们虽会觉得陛下这样可能稍显失礼,但......” “嗯?” 雄主眼神微微一凛:“百姓是会觉得我失礼,还是会觉得我怕了叶无坷?” 柱者逻:“陛下乃天下第一雄主,怎么会怕了那区区一个宁使......” 话没说完,雄主就哼了一声。 “我亲自下车迎他!” 雄主道:“不能让叶无坷小看了我。” 他看向柱者逻语气有些轻蔑:“你虽有忠诚之心,但眼界还是低了些。” “我不去迎接他,一是会被他小看,二是会让他说我无礼,谈判之前,我不能让他有机会发难。” 柱者逻:“陛下不该冒险。” 雄主:“有你们在呢,况且他真敢动手也就没有谈判的事了。” 柱者逻还想劝,脸都急红了。 越是如此,雄主越是坚持下车。 等到了城门口辇车停下,雄主吩咐一声就要下车。 柱者逻再次阻拦,但雄主执意不听。 柱者逻立刻拜伏在地:“陛下实乃我突玉浑第一勇【sha】士【bi】。” 雄主哈哈大笑,大步下车。 等雄主下车的那一刻,柱者逻紧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半,柱者逻忽然推了雄主一把。 雄主没能稳住身子从车梯上滚落下去,柱者逻立刻大呼一声:“保护陛下。” 车下有他的人,见到这般动静马上就挤上来将雄主围住。 此时城门已开,柱者逻大喝一声:“迎接大宁天使进城!” 在混乱之中,柱者逻的人将雄主死死按住,几把长刀压在了雄主脖子上。 四周的禁卫立刻上前,却被柱者逻大声喝退。 “你们谁敢上前,我现在就一刀剁了陛下的人头!” 城外,叶无坷确实配合的很到位。 为了让突玉浑人没有疑心,他没带军队。 只一辆车,一个车夫。 站在城门口的时候,叶无坷回头吩咐车夫做好发信号的准备。 只要城门一开,柱者逻那边得手,马上就发信号让大军攻来。 原本守城门的队伍就是柱者逻安排的亲信,此时见柱者逻已经得手立刻下令不准关门。 柱者逻的死士押着雄主往前冲,与叶无坷汇合。 这一刻,雄主声嘶力竭的呼喊:“快来救我!” 他那些亲信护卫想上前,可又担心伤到他,这犹豫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进城来了。 此时忽然又起变故。 雄主的儿子阿克曼见到这一幕立刻下令:“把城门夺回来!不许他们出城!” 大批的宫中高手朝着城门方向冲过去。 忠于柱者逻的士兵和这些人很快就打了起来,城门口乱作一团。 大部分士兵终究还是害怕可汗,而且宫内的高手更多。 不到半刻,大批的突玉浑士兵竟然已经攻到了城门口。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信号已经打上半空。 他伸手:“刀。” 车夫从马车里将他的龙鳞黑线取出来,叶无坷伸手将长刀抽出。 这一刻,身穿大宁鸿胪寺卿官服的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 一夫当关。 城门口这附近杀的实在是太乱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或是要砍死他们的人是谁。 柱者逻在混乱之中居然也中了一刀,血糊糊的跑到叶无坷身后。 他也是过于自信,觉得他已经完全控制了军权所以此事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哪想到真到了抓雄主的时候,会有这么多人要保护雄主。 好在是,此时此刻,还有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把刀。 当浩荡的大宁骑兵冲到城门口的时候,叶无坷身前已经尸横遍野。 那一身文官锦袍都被鲜血泡透,他身边一圈的尸体堆起来已有半人高。 在这尸体围成的圈里,那一人一刀的身后,柱者逻和他几名手下死死按着雄主。 “夺城!” 大将军高真纵马到了叶无坷身边,他看了一眼那浑身都是血迹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然后持枪纵马,杀进明月城内。 第七百四十一章不让我睡 柱者逻发动了一场政变,他的死士成功生擒突玉浑可汗。 可如果叶无坷不在的话,这场政变的结果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柱者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所以吓住了足够多的人。 可是在城门口的这场厮杀让他看清楚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皇权的力量。 就连那些原本是要围观可汗迎接大宁钦差的百姓,在这一刻,多数人的选择竟然是去救他们的可汗。 柱者逻无法理解,他也无比后怕。 当大宁的军队杀进明月城之后,柱者逻一下子瘫倒在地。 在这一刻,他竟然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他整个人都空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一副驱壳。 直到叶无坷的手出现在他眼前,他才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他被叶无坷拉起来的时候,感受到了叶无坷掌心里的温度。 也感受到了,那只手上血液的温度。 一如既往,叶无坷没有进入突玉浑的皇宫。 就正如他在白蒲时候一样。 他坐在距离宫门口没多远的路边,看着大宁的战兵正在清剿明月城内最后的一批抵抗力量。 柱者逻站在他身边表情复杂。 这位在突玉浑做了二十年大丞相的人,在今年之前,确切的说在几天前,应该都没有想过他会主动成为这个国家的叛徒。 他就那么呆呆的站着,似乎又一次和这个真实的世界分离了。 “还想做四海书院的教习吗?” 这一刻,他忽然听到了叶无坷说话。 柱者逻回过神来后又想了很久,然后摇头:“不想了。” 叶无坷似乎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 “第一次我给你许诺的时候,就不是用笃定的语气让你去做四海书院的教习。” “我是在问你的想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那个时候你很欢喜,你觉得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教习。” “现在我又问你一次,是因为我知道唯有经历之后才能真正的体会结果带来的影响。” 他看向柱者逻:“你若是在四海书院做教习,就会面对很多异样的眼神。” “他们哪怕不问你为何背叛自己的国家,那异样眼神也会一次一次刺痛你。” 柱者逻低着头回答:“部堂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些。” 叶无坷道:“那个时候我只是问你,并没有替你做决定,现在我依然问你,但我要替你做决定。” 柱者逻愣住,他下意识看向面前这位年轻的权臣。 “你一定要去四海书院,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感到痛苦。” “你不去做教习,你的痛苦也不会有丝毫减少且结局会更差。” 叶无坷道:“你现在只是有些乱,仔细思考之后会理解我替你做主的缘故。”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起身。 “你自己痛苦些,你的族人会过的好些。” 柱者逻明白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者适应环境的世界。 这本来也是一个败者服从结局的世界。 而他,是一个弱者是一个败者还是一个投降者。 他如果能以四海书院教习的身份生活在长安,那大宁的朝臣们会对他放心。 只有他一直都在长安城的人眼光注视下活着,他的族人才能更好的活着。 “我接受。” 柱者逻看向叶无坷的背影,说出我接受三个字之后沉默片刻又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叶无坷没有回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而且你还不能求死,哪怕将来有无数个痛苦的黑夜你也不能求死。” 这句话的意思柱者逻还是明白的。 他只要还活着,大宁就不会亏待一个功臣。 如果他没了,他的家人他的族人就会逐渐泯然众生。 有他这个标志性的人物在,那他家人得到的待遇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些话,作为大宁的权臣叶无坷不该和他说。 哪怕是作为一个宁人,叶无坷都不该和他说。 但叶无坷说了,柱者逻就明白叶部堂是真的想帮他。 这可能是在突然到来的黑夜笼罩之中,罕见的一束光。 也是仅有的一束光。 不久之后,叶无坷出现在宁军在明月城正在搭建的营地中。 他有些累了。 在城门口坚持了那么久,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个半神也会累。 他询问之后走进一个帐篷,这个帐篷被严密看守。 帐篷里关押着的就是突玉浑的可汗。 雄主被捆绑在一把椅子上,四肢被捆的格外结实连轻微的晃动都不能。 在看到叶无坷进门的那一刻,雄主原本颓然绝望的眼神里就突然爆发出一阵凶光。 纯粹的仇恨,不夹杂任何其他感情。 “歇会儿吧,你瞪不死我,我也不是来折磨你的。” 叶无坷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身上的疲劳稍有缓解。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歇会儿,在这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休息,都会以为我是来审问你的,我需要清净一会儿。” 叶无坷闭上眼睛:“我不会问你什么,你也不要扰我。” 雄主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本该有胜利得意的年轻人。 “你是想用什么样的诡计?” 叶无坷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他只是真的太累了。 可雄主并不相信叶无坷这样的人,真的只是在这休息一会儿。 叶无坷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休息,为什么非要来这? “不对,你一定是在用什么诡计!” 叶无坷轻叹一声:“你再多嘴我就只好干活了。” 雄主下意识闭嘴,可他还是不相信叶无坷会真的什么都不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无坷似乎睡着了。 雄主却更加疑惑起来。 他忍了好久,忠于还是忍不住:“叶无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无坷被他吵醒,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说过了不要吵我,你安静些。” 他靠在椅子上,连睁眼都懒得。 又过了一会儿,雄主再次忍受不住。 他用最大的力气喊道:“你到底想用什么阴谋诡计!叶无坷你给我说话!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好吧。” 叶无坷说:“那我就做点什么。” 他睁开眼:“现在我们来说说,你愿不愿意以可汗的名义向尚未投降的地方发诏书,要求突玉浑人向大宁战兵投降?” 雄主立刻就怒了:“你果然是要逼我,我绝不可能答应你!” 叶无坷嗯了一声:“知道,不勉强。” 雄主又愣住了。 叶无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相信,叶无坷真的只是找个合适的地方偷个懒。 叶无坷起身:“我问你愿不愿意只是走个过场。” 他说:“一会儿搜查皇宫的人就会把你的国玺送来,我写,我用印,以你的名义送往各处,你愿意不愿意都无所谓。” “但你说你不愿意就不行,虽然根本不需要你愿意,可你说了不愿意......按照惯例,我得打你。” 说着话的时候,叶无坷一拳打在雄主脸上。 这一拳叶无坷只用了一成力度,如果用两成都可能把这张脸打瘪。 这一成的力度刚好,可懵逼不伤脑。 “我真的就是想找个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偷懒睡个觉。” 叶无坷又一拳打过去,把雄主另外半边脸也打的肿了起来。 这一拳之后,雄主脑壳里都嗡嗡响。 “非得逼我干活?” 叶无坷打完两拳:“现在你愿意以突玉浑可汗的名义宣布突玉浑已是大宁之地,所有尚未投降的地方都要向大宁无条件投降吗?” “我不愿意!” 雄主挨了两拳可骨气倒是被打出来了。 叶无坷心说你到底图个什么? 砰砰又是两拳。 叶无坷问:“你现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不愿意!” 这骨气还真的是越打越硬。 叶无坷又是两拳。 此时雄主那张脸已经肿的好像个猪头一样了。 可他还是很嘴硬,完全忘记了刚才叶无坷提醒过他,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被迫营业的不是叶部堂,而是叶千办。 被打扰了休息的人,火气很大。 一拳一拳一拳...... 连续打了能有十几拳之后,雄主已经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整张脸肿的已经分辨不出他原来的样貌。 叶无坷倒也不是打累了,虽然他确实很累但这点体力消耗还不至于让他更累。 他拉了椅子坐在雄主面前:“你为什么非要挨打?” “因为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 “嗯,我知道。” 叶无坷说:“现在我要睡觉,你要是再哔哔我就继续打你明白了吗?” “你休想这样羞辱我!” 雄主喊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向你屈服。” 叶无坷刚闭上眼睛就被这吼声吵的没了睡意。 他刚要继续干活儿,大帐的帘子被人撩开。 大将军高真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愣:“你怎么不去歇会儿?不必急着审问他。” 叶无坷:“嗯......我知道。” 高真劝道:“年轻人想尽快把事办完的心情我理解,可年轻人也不是铁打的,你在城门口厮杀那么久,应该好好睡一觉。” 叶无坷:“嗯......我知道。” 高真:“你知道你还这么辛苦?再说这种事你完全可以让手下人来。” 他看着叶无坷,眼神里有些心疼。 叶无坷刚要说我就是想来这偷个懒。 高真拍了拍他肩膀:“你做事拼命,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叶无坷:“我......” 高真:“你去歇歇,我让人接着审问。” 叶无坷:“我......” 高真:“别争了,你再想尽快把事办好也不急于一时。” 他回头吩咐道:“进来几个人。” 外边进来几名狼猿战兵。 高真道:“让叶部堂去歇歇,你们来审问他。” 那几个狼猿战兵互相看了看,然后有人问:“大将军,审问什么?” 高真还没说话,叶无坷道:“就问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名战兵立刻点头:“是。” 片刻后又问:“那是要问他答应什么?” 叶无坷:“不重要,就问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他出门去了。 高真跟上叶无坷,一边走一边疑惑的说道:“我为什么感觉你就是想打他?” 叶无坷笑了。 高真道:“你要问的到底是什么答应还是不答应?” 叶无坷道:“就是问问他愿不愿意以可汗名义命令突玉浑全境向大宁投降。” 高真:“这为什么还要问?用他的印随便盖一下往各处送不就可以了?” 叶无坷:“是。” 高真微微一愣,然后也笑了:“你就是想打他。” 他问:“有理由吗?” 叶无坷:“我要说他不让我睡觉大将军信吗?” 高真眼神都变了:“你想睡他?!” 第七百四十二章别辜负 “是不是要回长安了?” 高真递给叶无坷一杯水,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复杂。 叶无坷理解这种复杂。 大将军心里一直在牵挂的是长安,是长安里的人。 大将军在乎的是人。 从目前已被查出来的事分析,温贵妃涉案似乎已无法排除。 温贵妃涉案那二皇子是否涉案? 大将军在乎的是太子殿下,是二皇子,可归根结底是陛下。 他是怕陛下伤心,怕陛下为难。 不管二皇子有没有涉案,这件事都足以导致父子之间和兄弟之间出现隔阂。 “带上雄主和焕轮金身我就可以回长安了。” 叶无坷道:“到了长安之后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尽快给大将军送信。” 高真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必了。” 高真声音温厚的说道:“你我之间不管是论私交还是公务,都不该将涉及这样大案的消息私下里告诉我。” “我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你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卿,你我之间私下书信往来若论及公务......不好。” 他当然不怕,他这样的性格有什么是他怕的。 他是怕叶无坷被人盯上。 叶无坷也可能早就被人盯上了。 看看这个家伙自从出了无事村后都干了些什么。 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山村少年,出村之后因他而倒台的大人物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 刑部首当其冲,从主事到尚书倒了一片。 然后是御史右台,紧跟着就是整个西蜀道官场,现在左台几乎也废了。 这些官员的下场当然不好,可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希望叶无坷的下场更不好。 百姓们常说官官相护,这官官相护并不是单纯的因为大家都是做官的所以互相照应。 倒下去那么多官员,怎么可能和还没有倒下去的官员之中丝毫牵连都没有? 那些暂时还没有倒下去的,他们现在怕极了叶无坷。 在他们看来叶无坷就是个扫把星,到哪儿都要死一大片人。 且不说倒下去的那些官员是什么罪名,是通敌叛国还是本身就是间谍。 只说这些官员在升迁路上怎么都绕不开的那个人,也盼着叶无坷死呢。 这个人,就是当今宰相徐绩。 “你这样的人在外做事,我不会担心。” 高真道:“如白蒲,如突玉浑,如图伯,如西域诸国,你一人之力就能压住局面。” “可是回长安之后不一样,大宁有许多在外无敌之人回到朝堂却倒了下去。” “我不是想说大宁不好,比楚时候大宁现在已经好的不能再好。” “可许多事并非盛世就可避免,甚至越在盛世时候就越是容易滋生。” 说到这,高真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长辈对自家孩子的关切。 “你对外敌心眼多的让人害怕,你对自己人却心地单纯的像个缺心眼。” “所以你对外敌战无不胜并不一定代表你回到长安,亦能战无不胜。”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回去的对手比外边的对手要厉害多了。” 高真道:“陛下也有为难处。”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天高云淡。 “陛下早前未必对温贵妃的图谋没有察觉,可陛下没有大张旗鼓的查,甚至没有放在明面上查,当然不是因为温贵妃。” 他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以你的聪明才智,你早该明白这一层。” 叶无坷说:“是因为二皇子。” 高真嗯了一声。 “二皇子和太子殿下一样,亦是天纵之才。” “可是二皇子因是贵妃所生,所以难免觉得自己低了太子殿下一头。” “哪怕两人才情学问武力勇毅都相当,可就是感觉要比太子殿下低了一头。” “若二皇子是个愚钝或是平凡些的人也就罢了,不会有过多想法。” “然而......二皇子不平凡。” 高真在窗口负手而立。 他此时所担忧的不是大宁,只是陛下一家。 如果是大宁出了问题,或是大宁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 这些都没什么,高真他们这些随陛下打江山的老兄弟门,无非是再为陛下去拼一次命而已。 可陛下的家务事,他们只能干担心却使不上劲儿。 “陛下之前不想明面上查温贵妃,我猜着......是不想让二皇子心里难过。” “当然,也是因为二皇子,一次一次的给温贵妃以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些都是我猜测......” 高真说到这,从胸腹之中吐出一口重重的浊气。 因为一想到那个人,他就生气。 “可现在关于温贵妃的事一点一点被揭开......” 叶无坷回答:“徐绩。” 高真道:“除了他还能是谁,他这个人,半生在和江山痼疾作对,半生在和陛下作对。” “我也不理解他,明明可以成为千古名臣,可一边做着能成千古名臣的事,一边又在和陛下作对走上奸佞之路。” “要说功劳,他一力推行新政改善民生,鼓励经商打破古旧森严等级的是他,要说罪过,心怀不轨试图贪权枉法的也是他。” 叶无坷轻叹:“也许他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如果陛下不是当今陛下,徐绩可能会在史上留下更浓重的一笔。” 高真道:“让他安安稳稳做宰相做到他死,他就安分了,不......那他也不会安分。” “他做够了宰相就还想做权力更大的......他的能力支撑着他的野心,可他的能力又压不住他的野心。” 高真提到徐绩,都是无奈。 “你这次回去之后......对手就是他。” 他继续说道:“白蒲已定,突玉浑将安,徐绩知道大宁的下一个对手就是他。” “他一步一步的试探着陛下,与陛下在看不见的谈判桌上试图找到维持下去的筹码。” “他为什么要那般针对武将?不只是他贪权,这就是他以为的自己手里有分量的筹码。” “等到他发现用陛下的老兄弟们为筹码威胁不到陛下的时候,便改成了陛下的儿子。” “温贵妃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皇子。” 高真当然认为温贵妃不重要。 在他们这些老臣眼中,陛下的妻子有一个且只能是高皇后。 至于温贵妃,他们从来都不认可。 “用武将做筹码不行了,就用二皇子做筹码。” 高真继续说道:“他一步一步的把涉及到温贵妃的事揭开,目的是逼迫陛下收手。” “只要陛下不收拾他,他就愿意为陛下把这难看的局面遮掩起来。” “可他还是低估了陛下,天下人都不该低估陛下。” 高真看向叶无坷:“陛下甚至不用我们这样的老臣,只启用你这样的新人来和徐绩斗。” “如此一来,徐绩就越发的没有筹码,新人如虎,徐绩害怕。” “所以他知道,已至生死存亡之际。” 他语气愈发凝重:“你这次回长安必和以往不同,多加小心。” 叶无坷抱拳:“多谢大将军提点,我心中也已有些准备。” 高真点了点头,回到座位那边坐下。 “说实话,我们这些人从来都不把徐绩当老兄弟看。” 高真道:“当年陛下自冀州起兵反抗暴楚,徐绩投靠陛下,陛下爱他才学,委以重任。” “可是这个人在为陛下治理豫州时候,暗中与旧楚官员,世家豪门,甚至绿林草寇都有往来。” “那时候许多人说他是贪,贪财,贪权,当然也有人说他是墙头草,两边押宝。” “可在我看来,他当初在豫州暗中背叛陛下的时候......想的就是自己做大。” 叶无坷心中一震。 其实他也一直认为,徐绩只是贪权不放。 高真道:“你看徐绩,和被你所用的柱者逻有何相似之处?”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自己给出答案:“柱者逻于大宁有功,但他是突玉浑的叛徒。” “如果有一天大宁也遇到这样的大难,徐绩和柱者逻的选择绝不会有丝毫不同。” 叶无坷默默点头。 “不要以任何好心肠去揣摩徐绩。” 高真提醒叶无坷:“他是这世上最会利用好心的人。” 说到这,高真更为感慨。 “这些话我说的过于直白,作为同僚其实本不必如此。” “只是我与你投缘,你我此次分别之后也许很久都不能再见。” “你喊我一声大将军,也喊我一声高叔叔,不管是作为你的前辈还是你的长辈,这些话我都该说。” 高真笑了笑。 “你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光亮。” 原本他在很早之前就看到了未来的光亮,可是这样的光亮被唐旭给关上了。 甚至差一点堵死。 唐旭那个案子的影响之大,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还在。 这件事甚至还导致了大将军唐匹敌隐退,也间接导致了唐匹敌对自己后人的约束。 唐家子弟,永不入仕。 “现在你是不是想到了些别的什么?” 高真看向叶无坷:“是不是想到了陛下为何要用你?为何要用高清澄?” 这两个人,都太特殊。 叶无坷是罪臣之后,按照大宁律来说,他父亲唐安臣犯的是谋逆大罪。 哪怕没有株连九族,叶无坷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被朝廷录用,更不可能如现在这样成为如此年轻的权臣。 但陛下就是用他了,不但用了还是重用。 还有高清澄。 高清澄是旧楚皇族的后代,她的祖父就是和陛下打了很多年仗的大楚武亲王杨迹句。 高清澄的身体里流淌着的也不可更改的就是杨家的血液。 抛开大宁律有无直接约束,就说她这样的身份可能会被重用吗? 陛下还是用了,还是重用。 非但如此,高皇后还将她收为女儿,赐姓高。 陛下封她郡主。 想到这些,叶无坷的心中忽然就燃起来一团火。 “大宁未来的那些光是你们,可你们如果没有陛下就发不出光。” “照亮大宁未来的可能是你们,没有陛下你们连未来都没有。” “想想看唐旭的事,如果不是陛下在帮你们打开这枷锁这囚牢,你们走不出去。” “归根结底,陛下才是大宁未来的那束光,他始终都在和不公作战。” “哪怕如在你和高清澄身上的不公是对陛下有利的事,陛下依然要作战。” “唐旭堵上了一扇门,这扇门堵上之后对于你和高清澄这样的人来说其实天都黑了。” “陛下就把墙打穿,没有原来的门就凿开无数扇门让人走出来。” 高真拍了拍叶无坷肩膀:“别辜负陛下,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盼望着大宁一代比一代好。” 第七百四十三章故事的开始 对于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前程,叶无坷曾经思考过很多次。 大将军高真说的话,大部分他也都想到过。 可是这些话从大将军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和叶无坷自己想到就不一样。 半晌过后顾秋莹缓步走到金远峰身边,流着泪水,柔弱地依进了金远峰的怀里。 陈倩望了一圈,怡红院的姑娘和恩客都不见了。心想,这个和昨天晚上的情形一样,这个印记还有这功能。此时要说不同的就是,现在变成了白昼。一目了然,不用借助于灯火。 “只是,如今不论是云国,还是大召,似乎都有些乱。”孟宇轩盯着她道。 “我为何要寻她?”慕容栩不解,毕竟,她与他一直相安无事,互不干涉,也不曾有过过多的交集。 郑曙光难得地勾起了嘴角:“当然。”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战士们还是听出了其中蕴含着的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虽然钟希望动作十分熟稔利落,但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总感觉她掰开秦老头嘴巴的时候动作有些粗鲁。 罗子翰对她笑笑,心里却道:这丫头的心眼就是多,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 而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镇国公府大门紧闭,竟是没有半点反应。 吴冕知道通往异世界的通道,属于是军事重地,防护严密,心里不由砰砰直跳。 而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后,柳辰眼神猛然一凝,随后一抹不加掩饰的杀意,从体内冲天而起。 进入林中的青玥没有发现,在她进入森林的瞬间,她身后的废墟,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接着,庄卿燕的鼻头一酸,她抱着我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攥成了拳头。一瞬间,我好像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难过与泛着苦味的心酸。 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令往芳华街的方向走,而王灵韵往出城的方向走。俩人暂别。 “好吧,就这样吧,我代表我们大清朝谢谢贵国的帮助了”载洵起身致谢道。 说着,史炎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做好了随时发动攻击的准备。并不是史炎好勇斗狠,开始他是本着和解的态度的。这七人不肯也就罢了,但这七人又自报出了名号。 即便崔封现在处在巅峰时期,炼气九层,他也没有自信杀死一名像云中尊、青衣客这样的对手。然而,两名炼气九层的大崆龙洞弟子,却做到了,这就好比两头羔羊,咬死了一只壮年猛虎一般,实在是天方夜谭。 樱一握着球拍的手紧了紧,她很清楚自己被08带回去的后果,可她除了接受之外别无他选,因为即使是反抗,也是同样的结果。 “不是玩笑,本王与玥儿四日前成亲。”话落,南长卿自顾上前,从云婳手中接过青玥。 但樱一却是眯起了双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雄浑的气在网球内部一圈圈的运转着,部分顺着网球旋转的轨迹开始顺着奔涌。 任凭万霆如何发力,可辰逸的反抗却越发激烈起来,到了现在,那流逝出去的信息几乎达到三分之二,辰逸的双眼再次变得发红,身体隐隐颤抖起来,咬着牙齿,仿佛随时都能冲破这束缚。 一道庸懒的身影慢慢的出现在了逆天面前,如同刚睡醒般,伸着懒腰。 “你给我滚!离我哥远点!要不是我们太过信任你,傲哥才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呢!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星辰刚刚说完,蓉蓉便发疯一般的怒吼起来。 虽然跟黄云山说好了,去城中分局了解一下情况,但是那些情况也不需要当面说,随便跟黄云山打个电话说一下就可以了。 云未央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声给惊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心里不知是甜蜜还是郁闷,好像都有一些,松懈下来的她又困又累。 “莲姐,我们这是要到那里去呢?”早上两人坐着车子到机场的路上,李新问起了这个问题,因为昨天晚上有点“困”所以就忘记了。 他突然开口,把慕梨潇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滑溜溜的屋顶摔下去,好在平衡力卓越,最后稳住了身形,只是踢落了一块瓦片。 不过此刻也就是对着他秦越,又不是对外人说,师姐心头明显忧虑很重,所以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指天呐喊,用自己的三生三世诅咒林霄从今往后不可再动情,否则便如万虫噬血般痛苦而死。 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之所以会有地震,是上万颗灭天神雷同时爆炸的结果。 当天正午,在清雨国暴动持续升级的时候,远方的城‘门’处突然传来异样的轰动,像是道猛烈的‘波’纹涟漪,迅速席卷城区各处,甚至惊动了金鸾殿里面坐等看戏的方不白和大金刚。 以李元庆现在抱元二层的道修,这一脚下去,守完全可以把这石棺踢飞,但让李元庆和华丹莲没有想到的是,李元庆这一脚踢去时,那石棺依然是纹丝不动。 当年伦纳德选秀的模板是杰拉德-华莱士,下限是特雷沃-阿里扎,也就是说他给人潜力发展方向最好的就是能投善防的3D球员,但是所有人,除了马刺,都忽略了一个终要的因素,那就是性格。 如果说今晚照顾爷爷是为了看申悠悠变脸,那照顾温承御完全是出于内心。 她信得过赵弋说话算数,可听着两人脚步声渐远,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吧,想奋力的喊住赵弋,可刚一张嘴便又是一串剧烈的咳嗽。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就听见“咔嚓嚓!”的声音响起,一直通红的大手,顺着一个裂缝里就伸了过来。 旁边的裁判似乎在骂着什么,训练场太吵,听不清。估计是说狼牙不该下手这么重之类的话。但是那名狼牙的脸上带着冷漠和傲慢,只是静静的望着裁判。最终裁判判他胜利,他才一声不吭的走回休息区。 第七百四十四章我不是谢无章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被盯上了吧。” 谢无章看着车窗外,一树一树世界在他眼前晃过。 可惜的是,烛九阴早已经将巫族大军迁移到了自己的神国世界之中,断了鸿钧道祖的念想,如今他也只能拿三清还有妖族以及其他人来做为炮灰了。 法克由柯里昂!艾克大骂了一声。柯里昂骗了自己,他答应放过加隆的,结果他出尔反尔了。 “让我们为他欢呼!他是一段传奇!”现场的解说员的声音响了起来,球迷们的欢呼声更加热烈了,为这位即将退役的老将,毫不吝啬地送上了热烈的掌声。 他们那里能够想到强大的黑金拳王张松峰竟然两个照面就被这个陌生人给踢出了拳台,连鼻子都被人家给砸成了粉碎。 煞金深深吸了口气,将十二尺长的大马刀抄在手中。除夕雪夜,腊月寒风,在这己巳年的最后一夜,谁会无端到来关外荒漠? 林鸿飞心里登时明白,谢主任让自己给他大舅哥捎东西回去是假,给自己介绍一位强力的人脉才是真。 不!聂风制止自己这样想下去,剑舞对蓉婆所说的一定不是实情,若真如此,那在侍婢主管房内的那滩血渍,又是谁的血渍? “朔不敢擅专,也来个五万金即可。”笑呵呵地说了一句,黄朔的脸上依旧是那笑眯眯的模样,那平淡的模样仿佛说着五金一般。 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失恋又遭遇色狼的周雨涵真的是叫天天不应了。 天!仅是一个眼神,神话便已废了一个一流剑手,这份盖世修为,可还是人应有的修为? 林芃刚想问些什么?站在另一旁的风姬,随即身形一闪,来到他们身边。 “阿衣?你真的答应了?”苏渐闻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嚷骂声和抱怨声在秦军阵地响起,这种东西是有传染力的,令原本高昂的士气逐渐低落下来,这对秦军极为不利。 墨香和墨意如猫一样无声的匍匐在上,有几分不可思议的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他们倒不是怀疑王凯的能力,王凯能力是有的,但太年轻了,很容易冲动,且城府很浅,面对奸诈狡猾的秦军将军,王凯还不被玩死? 在牺牲金矿和魏氏的真正凶手来转移‘何老板’和‘工作服男’之间,胡庆果断地选择了第一个。 古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青云,后者知道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只好点点头,好一会儿古伯才将眼神从林青云身上拿开。 她被捂嘴了嘴巴,说不出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打嗝了,就那么泪汪汪的注视着苗淼。 霍家家境雄厚,是清远市的企业龙头,各行各业都有涉足,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嫁入豪门。 副社长用手捏了捏肩膀,最近这里越来越酸,不知道是不是熬夜多,都有黑眼圈了,皮肤也有点暗沉,哎。 各个商厦,店铺,憋足了劲开始进行紧急的圣诞前夕突袭,准备开辟圣诞优惠卖场,怎么也不能错过这么一个捞钱的节曰。 一方面是因为遗弃之地一行实在让人有些心累之外,另一方面大概就是为了重新投入一下这个大众神时代之前。尽可能地度过一段值得回味的旅途吧。 秦川一边大喝一声,一边身体往右一侧,直接躲开了这屠户的杀猪刀。 魏霸抱怨了一阵之后,让法邈和狐忠一起返回襄阳,向李严进言,希望他取消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太过冒险了,基本上没有实现的可能。 看到唐妩望着苏灿眼睛里的微亮色泽,林珞然有一丝微谨可察的失落,但在唐妩有所察觉侧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又回复正常的微笑。 聂言纵身朝下方的石台跳下,耳边风声呼啸,可以嗅出海风中的咸味。 狼牙的虚影中眸子通红,两万多年前他的石体被毁,当日出手的所有人都被一一记在心中,自然不会忘记萧晨。 “畜牲!”斯迈尔洛怒吼一声,血影剑扬起,迎向艾德温的战锤。 看来,这洪泉是要回避唐瑾办什么事了,不然以唐瑾在洪泉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洪泉不得已是绝对不会离开唐瑾,独自上另一边的。不放心也不不敢。 姜维以奉义将军领虎步中营五千,所以他有五百人的亲卫营并不出格,但是五百人全是精甲锐士,这一点就有些让人非议了。他一个降将,就凭那点俸禄再加上皇帝陛下的一点赏赐,是养不起五百人的装备的。 “老王,让你的人守住卡车!”纹身青年守在队伍的最后方,手里拿着一把复合弓,每一箭射出必然射中一只丧尸生物的脑门,80磅复合弓配合特制猎箭头,在他百步穿杨的箭术下发挥了极大的威力。 “这些骨架似乎只能在夜里出现,若是我们能够坚持到天亮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彤儿的十二品莲台在空中划出十二道优美的轨迹,在狠狠地进行着劈斩,无数骨架都在莲台下化成飞灰。 “一顿不吃能死吗?”商梦琪看着邱少泽一脸的不情愿说道。让他陪自己聚会他还推三阻四,难道自己就这么差吗? 第七百四十五章找到你了 “器就是在不停的换壳,器的人也在不停的换壳。” 谢无章说:“但我这样的壳实在是太有用,所以不能经常换。” 三奎问:“那谢家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谢无章道:“按照谢无章的身份来说,他在长安城有个大哥叫谢无浊。” 同时他也拥有常人不具备的能力,也不用顾及世俗那么多扯淡的规矩。 “呃?”这位工门其子估计也是说顺口了,随口就说出‘兄弟’两字,眼见长生发怒,这才知道自己称呼错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以,在今天早上,除了赤羽鹤和往日一样来食堂吃早餐,黑炎虎与绿睛碧蟾这两头三级灵兽也来到了食堂。 盘坐在如此炽热的火焰中,凌风却没有半点不适,双手握拳交叉放在胸前,其身上、头发上,遍布着一簇簇赤白火焰,将其映照成赤白颜色,端的是神奇无比。 飞刀似乎是用某种精铁所制,即使在这里存放了数十年,仍旧闪烁着幽幽寒光,就像是随时准备飞起伤人一般。 他自然是知道了,只不过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而已,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任由不管着。 王东来显然有自己的考虑,他只是应付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他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老刘嘴里的那么简单,要是现在能脱身事外的话,他一定会选择离开。 然而,就在树妖们出手的刹那,子衿好像察觉到了一般,他双腿微弯,直接从上空中跃出,一个翻腾,翻出了包围圈。 目前先转职再说,这武器的话刷野怪时再穿戴吧,财不可外露,子衿还是明白的。 “你们雨停了走,还是现在就走?”盛司宴没有看安宁,而是看着自己的母亲,问道。 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拿过去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就把自己的大名给签了,还顺便盖了自己的私章。 执事看着他们的背影,握紧了双拳,他看落十方很不爽,但他没有办法对付落十方。 说话间利考特一直盯着康纳斯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阴柔的一笑,让康纳斯浑身哆嗦了一下。 这一幕可是把廖秋三人都吓坏了,紧张到无法自己,主要也是从来没有见过李越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只见叶封天正抱着胳膊,看着大兵们的操练,摇头笑着,很不屑的样子。 “想想,数学大赛,你一定要赢!”陶曼妮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死亡凝视盯着云想想。 游进魔海带的沃土,在见到魔海藻的瞬间,阿蓝突然欢呼了一声,从康纳斯的肩膀一下子坐了起来游向了最近的一株魔药。 就吃准了云想想作为公众人物,下场和她撕,怎么着都是云想想吃亏,她一只老鼠才不怕和玉瓷瓶碰。 而此人的胳膊上面还缠着绷带,看样子也是伤的不轻,应该是胳膊骨折了。 原来,今天迪士尼乐园正在做游乐场的升级,故而暂停营业两天。 “对呀,囡囡最是孝顺了,除了学费,几乎没找我们要过钱,还时不时的寄钱回家,我的囡囡呀……”说着不由得又悲从心来。 楼禹城关上车门低头抬手扫了一眼手腕处戴着的手表,神色变得愈加严肃了。 喷出一口鲜血之后,罗继荣感觉有点头晕,似乎又有点失血过多了。 而见到突兀升起的灰雾以及感受到骤然下降的温度之后,开始慌了,变成在场所有人中最慌的一个。 最惨的是其他地方的明军士卒,每年只有六两,甚至有些地方只有四两。 他感觉得出来沈凉最近有异常,他推断是因为江禹丞的事,让她大受打击,所以一直哄着她,迁就她。 长时间的僵持都让两个黑袍人生出了是不是自己想太多的错觉,如果不是他们刚好感觉到自己在周围布下的特殊结界又有人进来了,他们可能就耐不住,向洛灵雪发动攻击了。 李元庆正在撬罐头瓶盖,肉罐头,鱼罐头,水果罐头,各种各样,琳琅满目摆满了一桌子。 他让柯秩去查话剧舞台的事,应该有了眉目,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随即,新军第一营的三个司长,迅速带着麾下士卒,挪开车阵,朝着那些溃逃的流寇们追击而去。 在他的命令下,特战队员们马上就行动了起来,排好队形后,就跑了过来。虽然有大量的国民党士兵包围了过来,可是在他们凶猛火力开路之下,根本不管用。并且在路上的那2个特战大队的队员也开始战斗起来。 “还是舅母想的周到,香儿先行谢过舅母了。”吕香儿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可是不敢托大。万一真要是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敢想像那后果是什么样的。即使不为了她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下不是。 “那好,你带我去,只要你将我带到天镜台,证明青丝真的是在那里,我就将狂妖珠还给你!”天生盯着卞空空道。 第七百四十六章又走了一个 眼见着白衣年轻人要走,大妹第一个腾空而起。 “要抓的就是你!” 大妹的身法是......没什么身法。 脚下一发力的时候,人已经在丈余之外。 她一大步就是一丈多,再一步又是一丈多。 白衣年轻人和大妹完全不同,他身法飘逸宛若仙人。 耶律真先行一步走进一个山洞,其实到了山洞附近宗信就感觉这里的温度比其它地方要高,因为这附近没有积雪。进入山洞之后,感觉一股热流迎面而来,除了山洞里刺鼻的味道之外,其它都挺好。 时序的禁锢之力无效,主场作战并未给他带来任何的便利,反倒是奥林匹斯已经在刚刚那次试探的余波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古语震剑,荡开缚上开的九节鞭鞭头,同时一击即退,稳稳落在牛毅两丈之外。 忽然,妖妖脸色非常难看,死死的盯着宗信,又回头看了独孤星月和宁安一眼,满脸疑惑。 而且他们一定会加紧制作,因为今天已经充分证明云梯的重要性,明天就不能用毁云梯这个笨办法了。 呈现在梅林等人面前的是争奇斗艳的鲜花,奇形怪状的藤蔓以及药香弥漫的材料,它们看上去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整了,各自任性的生长着。 “那样的人才,如果就这么损失掉的话也未免太过可惜。”涅尔瓦面带惋惜之色,仿佛真像他说的这番回为此事感到可惜。 不过这以上的肉身无敌论仅限与齐无策自己所知,型月世界的水深不可测,其中有什么其他东西能够伤到齐无策那也不得而知。 完事之后,宗信转身离开。回到房里,三个姑娘一直在房中等候,因为宗信在回房之后没过多久就离开房间,三个姑娘知道宗信去办正事,而且这件事情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现在不是了,她和唐羽天的身份特殊,他们不敢妄动,但是他们却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开桑坦。 因为他接受的太多,所以到最后连接受别人的讨好都成了一种委屈。 殿内摆了冰块,很是清凉。至少雅嫔一进‘门’就被刺‘激’的一‘激’灵,抬眼一对上严皇后冰凉的双眸心里一惊,噗通一声跪下:“婢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端的是尊敬卑微的模样。 “喂——”筱青缇想要大叫,没想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听到余风问苍穹御雷真诀的事情,夏馥芸身体明显震动抖了一下。 直到亲眼看到上官知行回来,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真正是落回了原位。 对紫瞳,北辰自然是绝对信任,听紫瞳这么说,北辰立刻就放下心来,回到主厅,叫来管家交待一番城中事务,北辰也带着紫瞳一起离开北家别院,返回学院。 凰北月淡淡一笑,一只手握紧了黑玉,把身体里那点儿微弱的元气全都注入进去。 然后,她轻轻一甩尾,身上的鳞片就从身上迅速剥落,露出如婴儿一般娇嫩的雪白肌肤。 司幽境的北面,最大的府邸,便是雷王的居所,那恢弘庞大的建筑,十分符合雷王的个性。 在他们心里,华夏国至今还没有那一家电子产品公司有成为他们对手的资格,在影碟机方面华夏国最著名的高埗影碟机质量和功能都比不上他们,成不了他们的竞争对手。 接着,在旁边的副显示器上,就出现了一个个清晰的实时图像,它不是图片也不是摄像,而是同步的影像。 我在深山老林里跟着三爷,理应像张家的狗剩,刘家的三娃一样,种三亩薄田,学一手进山采药打兔子的手艺,然后讨一个山里的姑娘,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连动一下手指,眨一下眼睛都不敢,我全身心的去感受中灵魂深处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本想跟岳梦洁打一个电话,问问她外公的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转身关好门,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那边薄薄的册子看了起来:越早背熟它,越早把它物还原主,自己就越安全。 樱子打蟑螂兴高采烈,那他收拾这种货色她看着也会觉得有点意思吧,不得不说,这世界什么最可怕?法盲是最可怕的!李如海就是超级大法盲。 那把射日神箭,气势速度丝毫不减,杀气无匹,转眼间就到了冰心眉心。 或许,在未来的不久,我会觉得这个姑娘其实并没有那么成熟,其实真的很幼稚,甚至说的那些道理,完全都行不通,是错的。 面目模糊又不能大规模搜捕,警方想找到他们自然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这地方好漂亮呀,在这里建一所房子的话,该多么惬意呀!”沈珞瑶看清周围的地貌之后,不禁遐想起来。 看着眼前那一成不变的深宫夜色。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二皇子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又想到了与太子最后那番对话时,太子说地那句话。 明家当代家主明青达,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左下方哭泣的明青城,自己自幼离家出走的七弟。 林沐眼睛一亮,能够被笨笨如此看重的宝贝,定然不是平凡之物,倒是要过去看上一看。 火族大长老火山去找林沐,却看到了大门外之外挂着一个请勿打扰,拒不见客的牌子,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而回。 第二天一早,营州都督就率军回转,必竟营州乃是边陲重镇,此番精锐尽出,营州一带已显空虚,高句丽本就对我大唐边境虎视眈眈,早一天回去,早一天镇摄住那些边陲部落的异心。 她风姿绰约,性感冷艳,柔顺黑发无风飘起,精致瓜子脸蛋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肌肤似白玉,曲线玲珑,美的不可方物,犹如下凡天仙,梦幻绝丽。 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雷云和鳗微微思索,片刻左右,紧绷冷硬的脸颊划过丝疑惑,还有几分不确定。 之前因为面对死亡,所以这些马仔都比较恐惧,但是寇哥这次的打气无疑是非常有效,原本退缩的那些马仔马上停止向后退的步伐,反而开始向着吴天麟他们再次逼去。 第七百四十七章滚滚滚 悲伤并不能用哭泣化解,眼泪也不是失去的解药。 可好在人还能在悲伤的时候哭泣。 因为世上给悲伤的解药,哭泣的作用最小代价也最小。 李放歌在抱着井绍诤哭泣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的。 这一刻他不是谢无章,甚至都不是李放歌。 笑与哭都是最能感染人的情绪,尤其女人对这两种情绪的抵抗力总是差一些。 大妹甚至在内疚,内疚自己之前打这个男人是不是稍微狠了些。 二妹在生气,生气自己居然没能抓住那个混蛋。 小土司在哭。 井绍诤的死并不是她失去了什么,她只是感染了悲伤。 几个人站在那安安静静的陪着李放歌,陪着这个本该是个囚徒的人。 囚徒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不该被人共情。 他们就地掩埋了井绍诤的尸体,其实他们也还是安静的陪着。 因为李放歌不用他们帮忙,他一个人挖了坑一个人添了坟。 他在掩埋井绍诤的时候割下了自己一缕头发,与井绍诤的尸体一同埋进土里。 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甚至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 等他再站起来的那一刻,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回身看向三奎:“咱们走吧。” 他真的不像是个囚徒。 马车已被损毁,在到达下一个能找到马车的地方之前他们只能一路步行。 走在路上的时候小土司发现有件事很奇怪。 二妹不自己走路,她坐在大妹的肩膀上。 她好奇的问二妹怎么了,二妹脸一红不回答。 大妹说:“她走的慢。” 二妹走的当然不慢,只是二妹娇小。 大妹一步二妹就要走两三步,所以看起来难免走的不好看。 这是其一,其二是大妹总觉得二妹身子骨弱。 也不只是大妹这样觉得,他们全家都这样觉得。 虽然他们都打不过二妹,但不妨碍他们觉得二妹身子骨弱。 “你和她也差不多。” 大妹一伸手把小土司拎起来,随手一甩就让小土司坐在了自己另一边肩膀。 小土司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不好意思起来。 她连连拒绝,这样坐在大妹肩膀上她于心不忍。 “你们俩加起来还没我半个腚沉。” 大妹的话让小土司脸又一红。 她连忙从自己背着的无事包里翻出来些肉干:“我从家里带的,好吃。” 坐在大妹肩膀上,她分给二妹一半,然后喂给大妹,自己吃一块,大妹吃一块。 二妹那边也是一样,自己吃一口,大妹吃一口。 二奎羡慕。 他看向大奎:“大锅,我想坐坐。” 大奎:“把你塞我屁股底下坐坐?” 二奎:“......” 他撒娇:“大锅,我想上你肩膀上坐坐。” 大奎:“我把你塞我腚沟子里坐坐?” 二奎:“......” 最前边,三奎和李放歌两人并肩而行。 三奎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 在无事村里他也一直都是那个少言寡语的人。 是这次出村之后跟着姜头办案,他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所以话才多了起来。 对三奎来说,无事村里的事他都提不起兴趣。 种田也好狩猎也好,一切他都提不起兴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走,最终打破这沉默的反而是李放歌。 “我没事。” 李放歌说:“你们也不该去体会一个犯人的悲喜。” 三奎嗯了一声:“确实是。” 李放歌说:“我在御史台多年,最不敢做的就是去和罪犯共情,你现在是廷尉府的人,最不该的也是如此。” 三奎:“确实是。” 李放歌:“可你在同情我。” 三奎:“我不是个合格的廷尉,我是不是廷尉也没关系。” 李放歌闻言一怔。 然后他醒悟过来,三奎之所以是廷尉只是因为他是叶无坷的人。 三奎应该是真的喜欢查案,但如果叶无坷不查案的话三奎也永远不会自己去接触这件事。 在三奎的生命里没有关于他自己的好恶。 “我不喜欢同情人。” 三奎说:“如果你非要认为我这是同情也可以,但我对你的同情并没有什么意义。” 李放歌点头。 三奎说:“但......我确实同情你。” 李放歌挤出个笑容来,这挤出来的笑容明显不怎么好看。 “谢谢。” 他说。 三奎:“别勉强,何必为了对你来说不重要的人强颜欢笑?” 李放歌看了看三奎,他似乎在三奎的身上看到了叶无坷的影子。 “你们无事村出来的人都很特别。” “因为天下只有一个无事村。” 三奎说:“通崃县出来的难道不特别吗?天下也只有一个通崃县。” 李放歌在这一刻明白,三奎是真的理解他的人。 也许是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和三奎说过......晏青禾就是我身边的姜头兄弟。 是这句话让三奎能对李放歌的心情感同身受。 “可我还是得提醒你。” 李放歌说:“我接下来会想尽办法的逃走。” 三奎眼神稍微恍惚了下。 李放歌没解释,三奎也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三奎说:“那你就尽你所能的逃走,我也尽我所能的看住你。” 李放歌点了点头:“好。” 这似乎是一种很奇怪的关系。 想逃走的囚犯对看押他的廷尉如实相告,而看押他的廷尉对这个囚犯也并无厌恶。 他们走在官道上,一路往前走。 可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里,只有李放歌一个人没有往前走。 他已经走不出去了,不管是前还是后他都走不出去了。 “你刚才眼神扫过我几次,几次都是想突然出手制住我。” 三奎一边走一边说:“你为什么没动手?” 李放歌摇了摇头:“因为没把握。” 三奎也摇头:“一个此生除了报仇之外再无牵挂的人,并不会因为有没有把握而选择出手还是不出手。” 李放歌没回答。 三奎说:“你刚才教我说,作为一名执法者不该与罪犯共情?” 李放歌点头。 三奎道:“可作为一个罪犯你也不该和执法者共情。” 李放歌:“我没有。” 三奎看了他一眼。 李放歌不与他对视。 良久之后,李放歌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个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活着,都好像不是很成功。” “做都御史的时候想着背叛兄弟,做兄弟的时候想着背叛朝廷,做执法者的时候去犯法,做罪犯的时候想着不能为难执法者。” 他问:“是不是失败?” 三奎:“那是相当的失败。” 李放歌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倒不是挤出来的。 三奎说:“你走吧。” 李放歌不笑了。 他看向三奎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点喜悦。 “我走?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肃然起来:“我走了,你以为我走了朝廷只追究你一个人?别忘了你现在不只是姜头的兄弟,你还是叶无坷的部下。” 三奎:“我把你放走对办案有利。” 李放歌冷笑一声:“我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三奎:“什么样的人?” 李放歌说:“你非但同情我,还想放走我,这不是一个......” “屁话真多。” 三奎忽然止步。 李放歌道:“你身后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叶无坷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朝廷......” 三奎忽然举起手:“我说一件事。” 他身后的大奎嗯了一声:“放。” 二奎:“赶紧放。” 大妹:“嗯。” 二妹都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小土司问:“还有吗?” 小土司从无事包里翻啊翻:“没有肉干了,但是我有别的好吃的。” 二妹伸手:“给我一丢丢。” 三奎说:“我打算把这个罪犯放走。” 大奎:“噢。” 二奎:“还是个闷屁。” 大妹:“呵呵。” 二妹:“呀,这个好吃。” 小土司:“是吧是吧,我就说这个比肉还好吃呢。” 三奎:“放走他的话,朝廷可能会追究我们。” 大奎:“噢。” 二奎:“好臭。” 大妹:“呵呵。” 二妹:“你包包里好多好吃的。” 小土司:“等到了长安我带你去找好吃的,长安城里的好吃的我都门儿清。” 二妹:“好啊好啊。” 李放歌:“你到底想干什么!” 三奎:“你走不走?你不走的话......大妹,你扔他走。” 大妹:“噢。” 迈步就过来了。 李放歌:“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有病?叶无坷让你们来抓我更有病!” 三奎:“在你面前的这些人,你觉得会在乎你逃走不逃走吗?” “你再猜猜如果是姜头在这的话,他会不会让你离开?” 李放歌:“你们真的很愚蠢,随随便便就被我骗了,你们只看到我因为死了个兄弟悲伤,却忘了我曾经想扳倒副都廷尉张汤,我甚至还陷害他......” 三奎叹了口气:“你要是真的那么想扳倒副都廷尉的话,你会跑到鹿跳关去?你会不亲自去坐实副都廷尉的罪证,只是派了两个手下回去?” “你派回去的那两个手下,其中一个还是廷尉府的人你真的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李放歌不说话了。 三奎道:“就当是一报还一报。” 李放歌:“什么意思?” 三奎道:“当初姜头不得不被关进台狱,是你从台狱把他放走的。” 李放歌:“那不仅仅是我想放他走,连陛下都是这个意思,我只不过是......” 他想说的顺水人情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三奎摆了摆手打断。 “放人的是你就够了。” 他看着李放歌的眼睛说道:“你走,可能会死,死了的话我们也不会帮你报仇。” 大奎说:“就算将来抓到的人是杀你的人也只是因为,那是姜头要抓的人。” 二奎:“你们在说什么?带我一个啊。” 大妹:“呵呵。” 二妹在她耳边问:“姐,你在干什么?” 大妹:“我在冷笑。” 二妹:“为什么你要冷笑。” 大妹:“因为我听不懂,冷笑显得我听得懂。” 小土司眼神一亮:“这样呀......记住了呢!” 三奎对李放歌说道:“所以你死于不死我们不在乎,你报的了仇还是报不了我们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如果你查到些什么的话,顺便送个信最好。” 他说到这看向秦焆阳:“只有你是个麻烦。” 秦焆阳:“我就怕你这么说......” 他看向李放歌:“如果非要打晕一个才能显得是你逃走的,他妈的好像只能是我......” 李放歌朝着他抬起手,秦焆阳闭上眼。 可那只手只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我死了就算了,我活着的话就找你们,真有下次的话,记得给我戴上镣铐,你们像是廷尉的样子,我像是罪犯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李放歌转身掠走。 第七百四十八章一个疯子 对于让李放歌走这件事,三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李放歌不是一个典型的都御史,三奎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廷尉。 而百办秦焆阳也没当回事,是因为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甚至能感觉到,三奎当着他的面说把李放歌放走也是没把他当外人。 如果三奎觉得他是个外人,那三奎有一万种法子让李放歌更合理的逃走。 他就当自己是被打晕了。 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此时回京路上的人,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大妹二妹和小土司三个人一路上都在聊着什么好吃,且在吃。 二奎一路上都想从她们那要点好吃的没成功且大妹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吃。 大奎就很简单,大奎一路上比之前更为放空了。 他们在半路上又雇了一辆车,慢悠悠的一路往长安城出发。 看起来他们没有改变任何计划,依然是按照之前的方式想把敌人引出来。 而此时此刻,秦焆阳就又成了那个被欺负的人...... 虽然知道可能并不会有用,但秦焆阳还是装扮成了李放歌的样子。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谢无章的样子。 白衣年轻人袭击了他们,但他们现在无法确定白衣年轻人是谁的人。 到底是徐绩的人还是温贵妃的人? 现在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两伙人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勾结。 各做各的事。 若真的是这样,那他们就还有机会钓出来一些人。 三奎分析过,如果白衣年轻人是徐绩的人。 那那个家伙绝对不会向温贵妃的人通报消息。 况且,李放歌已经走了的事没准还真能瞒得住呢。 马车里,秦焆阳坐在那像是发愁。 “三奎哥,你说会不会......还会如上次那样,一会儿有一群什么鸟冲过来。” 三奎说:“不一样。” 秦焆阳问:“哪里不一样?” 三奎:“我这次会跑的更快。” 秦焆阳:“......” 他以前不知道三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还以为叶千办身边的,大概都这样。 他还挺喜欢这样的人,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身边都是比较刻板严肃的前辈。 他是在被保护之中长大,他的师父是刻板的道人,他身边是刻板的廷尉。 所以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秦焆阳都让自己看起来是和前辈们一样的人。 好像,这样的人才值得被同伴信任。 “三奎哥,叶千办真的是从十几岁才开始习武的?” “嗯,是。” “那他可真的是了不起,我自幼习武和他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秦焆阳又问:“那三奎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 三奎:“比姜头习武的年纪还大两岁。” 秦焆阳:“......” 他好奇了:“无事村是不是水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三奎:“没什么不同的。” 秦焆阳自言自语:“那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厉害......” 三奎:“可能单纯是因为我们天生的?” 秦焆阳:“......” 忽然之间就不想聊了呢。 三奎也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想过也逃?” 秦焆阳没理解,他忍不住问:“我为什么要逃?” 三奎说:“因为我们这些人做官不做官都无所谓,你现在有机会离开就可以当做这件事你不知道。” 秦焆阳:“是你让我假扮谢无章,这会儿又想让我走?” 三奎:“为你着想,我知道你不容易。” 秦焆阳:“我有什么不容易的......”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家,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父亲去了什么地方。 大家都说父亲是在为廷尉府办案的时候死了,他不愿相信可他接受了。 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在西蜀道十年,为平定大小锦川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所以在这一刻他理解了三奎的意思。 他不能犯错,他如果犯错的话被免掉官职对不起他的父亲。 “我不能走。” 秦焆阳说:“如果我走了的话,下次我还会走。” 三奎微微皱眉。 秦焆阳笑了笑:“父亲应该永远都不希望他的儿子,将来是一个知难就退的人。” “如果我是一个遇到些可能危害到自己就躲开的人,父亲应该不喜。” “我想若他是那样的人,他也不会在西蜀道隐姓埋名十年之久。” “如果因为犯错而不能做廷尉父亲一定很生气,但若是知道了我知难就退父亲应该更生气吧。” 秦焆阳笑着说道:“不要小瞧了我啊三奎哥,虽然我不是无事村出来的可我胆子大的很。” 三奎也笑了。 三奎说:“你对无事村可能有什么误解,无事村人的胆子未必就大。” 秦焆阳:“你猜我信不信无事村的人胆子小?” 三奎:“你猜也猜不对,无事村的人胆子真的不大......只是傻。” 秦焆阳因为这句只是傻而微微愣神。 三奎从他的无事包里摸索出来一把糖放在秦焆阳身边:“高粱饴,吃过了吗?” 秦焆阳摇了摇头。 三奎说:“江湖上有句话是说,喝了这碗血酒以后就是歃血为盟的兄弟。” 他说:“吃了这块高粱饴,以后就是兄弟。” 秦焆阳剥开一块高粱饴放进嘴里,嚼着嚼着不知道为什么哭了。 三奎看着这个孩子哭的样子,莫名其妙就想到了小时候的姜头。 秦焆阳小时候肯定和姜头不一样,可渴望认可的心情一定一样。 他伸手在秦焆阳的头顶揉了揉,就像姜头小时候,他无数次揉过姜头的头顶一样。 三奎没有再说什么。 车厢里变得安静下来。 秦焆阳吃了那块高粱饴,把剩下的装起来。 “我很羡慕叶千办。” 秦焆阳说:“我有兄弟......我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三奎笑了:“有兄弟这种事,从来都不怕晚。” 秦焆阳嗯了一声,他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外边又一阵异动。 三奎一把将秦焆阳按下去,同时一脚踹向旁边的车门。 两声响几乎同时出现。 一声巨响是车顶被砸穿,另一声响是三奎踹开车门将秦焆阳推了出去。 马车轰然碎裂,一块至少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正砸在车顶。 秦焆阳出了车门回身喊:“三奎哥!” 然后发现三奎就在他身边。 三奎抬头看着高处。 秦焆阳有些吃惊,刚刚涌出来的悲伤迅速就被吃惊取代。 三奎哥怎么会这么快? 若是论武艺,光明正大的你来我往的交手,以秦焆阳的实力,三奎不能胜之。 当然要是被三奎这样的人盯上,秦焆阳一辈子都不敢睡个安稳觉。 此时他们在一条山谷之中,那块巨石就是从峭壁上掉下来的。 要说是巧合砸的这么准,他们谁能信? 悬崖上,四个身穿半身甲的武夫分别抱起来一块石头砸下去。 在马车被击碎的时候,大妹他们也堪堪避开了偷袭。 大妹将小土司一把拉到身后:“二妹护着这个土豆。” 小土司:“?” 二妹嗯了一声,一把将其实比她还稍微大一些的小土司拉到身后去了。 高处,书生看了一眼山谷里那几个人。 “上次咱们要杀的没杀掉已经丢了人,这次对付几个乡巴佬要是还不成......我反正是没脸继续在山主身边了。” 说着话的时候,书生甩出去一条长鞭挂住峭壁上的树直接荡了下来。 在山谷口,琴师带着一队杀手封堵住了三奎他们的后路。 正前方,埋伏在那的弓箭手猛然起身朝着他们放箭。 而此时,山顶上的温暖却皱了皱眉。 她被骗了。 那个白衣年轻人告诉她,谢无章还在三奎的队伍里。 可现在那支队伍里明显没有谢无章,穿戴和谢无章相似的那个家伙一眼假。 在这一刻,温暖忽然间醒悟过来。 那个白衣年轻人就是要她暴露,要她死。 她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狠毒? 难道他本性就是喜欢出卖人? 晏白莲乔玉楼他们就是因为被白衣人出卖死在了长安。 现在她也被出卖了。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就从她心头升起。 她想到了,这可能不是她狩猎谢无章和叶无坷那些手下。 而是她要被人狩猎了。 心里生出这种不祥预感,她马上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看到白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 “主将临阵脱逃可不是好事。” 白衣人微笑着说道:“你若是主将,我可是监军。” 温暖眼神凶狠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骗我们来杀谢无章可他根本不在队伍里!” 白衣人嗯了一声:“我知道他不在,但你不知道。” 温暖直视着白衣人的眼睛:“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在图谋什么?你到底要......” “嘘......” 白衣人轻轻摆了摆手指:“我原本欣赏你,可不是因为你聒噪。” 他说:“温贵妃用的人都是白痴,你也只不过是白痴之中稍微强一些的那个。” “如果她能指望着你们完成大业,那除非是李叱已经傻了,李叱身边那些人都死光了。” 他笑着说:“你早就已经被高清澄她们盯上了却不自知,还以为是你在运筹帷幄。” “如果我从你手里接过来的是这样一个烂摊子,我很快也会成为李叱的盘中餐。” 白衣人说:“我得尽快让事情回到正轨上来,不能让你们这些人耽误了我的大事。” “你的大事?” 温暖怒目看着白衣人:“你受雇于我姑姑......” “不不不。” 白衣人摇头:“我不是受雇于她,是她请我,受雇的话我要听她的话,她请我则是她听我的话。” “你知道温贵妃最差的是什么吗?最差的就是无人可用,她以为她有的那些包括你在内,怎么和李叱身边的人相比?” 他往远处看了看。 然后柔声劝道:“你要是想杀了我的话最好快些......” “因为......” “最多半刻,高清澄就到了。” 白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诩天之娇女的温姑娘,请赐教。” 温暖看着这个家伙,忽然觉得自己面前根本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谁也看不透的魔鬼。 他要做的绝不是帮助温贵妃,要做的也绝不是协助二皇子夺取皇位。 他是个疯子。 他喜欢玩弄一切。 玩弄所有人! 第七百四十九章公主殿下 白衣人看着温暖那几乎扭曲的脸,他好像有些开心。 “你们这些人除了被李叱用来锻炼新人之外,再无其他作用。” 他摊开手掌,似乎是对温暖的处境颇为同情。 “你梦想成为将来的皇后,那不就是温贵妃究其一生也没能成功的事?” 他问:“温贵妃不可成功之事,你何来底气可以成功?” 温暖问:“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 白衣人道:“我是一个纠正者。” 他此时此刻说话的语气,像是这人间独一无二的神灵。 “你现在才是温贵妃最大的破绽。” 他的视线从天际回到温暖脸上:“你不死,她必死。” 温暖道:“我所做一切都与贵妃无关,所有事也与贵妃并无牵连,就算我落在高清澄手里又如何?” 白衣人明白了。 他笑了。 “原来你给自己也加了迷魂术。” 他感慨道:“女人狠起来果然比男人可怕的多。” 说完这句话他往远处看了看,眉头上都是喜悦。 “那你就和高清澄去斗斗法,看看是你狠一些还是她。” 说完之后他竟然不打算出手了,身形一展,白衣肋下张开一对翅膀向后倒飞出去,乘风而起。 山谷之内,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的三奎他们忽然感觉到压力一轻。 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都停了,没有羽箭袭来。 三奎探头往外看了看,只见大批甲士正在猎杀那些弓箭手。 这些甲士身形宛若灵猿,在山林之间穿行如履平地。 他们单手持连弩向前突进,埋伏的弓箭手多数都是被他们从背后袭杀。 刚刚飞身下来的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原本是要朝着他们过来。 可是人到半路忽然被一柄剑拦住。 三奎看到了,那个拦住书生的人是高姑娘身边的亲卫聂惑。 与此同时,悬崖高处忽然传来几声惨呼。 紧跟着就有尸体从高处不断的跌落下来,甩在山谷里砰砰作响。 三奎注意到那跌落下来的人身穿半身甲,身材魁梧强壮。 再雄壮的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不,倒也不太一样,雄壮的下场会比瘦弱的人摔的更惨些。 更何况在跌落下来之前,其实那人已经死了。 悬崖高处。 披着大红色披风,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女迎风而立。 四个看起来应该强大到几乎不可匹敌的武夫,在少女剑下没人能挡住一剑。 少女此时并未再看向那跌落下去的尸体,而是目带寒光的看着对面那个同样站在高处的女子。 身穿一身白色长裙的温暖看起来宛若仙子,可她身后仿似无尽黑暗。 一身黑衣的高清澄看起来像是代表着黑暗,可她身上却有烈日一般的璀璨光芒。 隔着一道峡谷,两个几乎同龄的少女互相看着对方。 盯着高清澄好一会儿,温暖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有这一道峡谷隔着,她知道那柄剑已经向她刺来。 她们两个在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她比高清澄稍微大些。 大部分时候她总是表现出一个姐姐该有的样子,温暖而谦让。 可实际上,她从小就不喜欢高清澄。 高清澄明明是个罪臣之后,明明就该被压在地狱里不得翻身。 可高清澄偏偏就得万千宠爱于一身。 高皇后喜欢她,连朵公主也更喜欢她。 小时候的温暖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小刀。 她总是几乎忍不住又强行忍住,割花高清澄那张从小到大都几乎完美无瑕的脸。 她不敢,所以她的心都疼。 但她会悄悄的用小刀割破高清澄的新衣服,每次看到高清澄穿上新衣服她都忍不住。 她会在假意扶着高清澄的时候动手。 她还会在无人的时候试图将高清澄引着从高处跌落。 此时此刻,她的目光之中依然是小时候一样的仇恨。 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名背着伞的老者与她同行。 这个老者才是她最忠诚的手下,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十三旗之中地位超然的存在:仆人。 “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温暖听到有人提问。 当她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下意识的颤栗起来。 浑身上下,直接被吓出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那声音并不大,也不狠,更无锋芒毕露的气势。 只是有些不解,有些遗憾,有些悲伤。 为什么呢? 这四个字,像是有着无穷魔力一样。 温暖被这四个字吓的腿都已经软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她依然无法面对自己的心魔。 是的,她恨高清澄。 恨高清澄能唾手可得却并不稀罕的一切。 温暖试图得到的,都是高清澄不要的。 比如她想嫁给二皇子,二皇子却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可二皇子对高清澄的喜欢,几乎不遮掩。 她更想嫁给太子殿下,因为那样的话她就不必绕那么大的弯路了。 若是太子殿下喜欢她,愿意娶她,她何必要去谋反? 她直接就嫁给太子殿下了,舒舒服服的等着将来做皇后。 哪怕她更喜欢二皇子。 可太子殿下喜欢的也是高清澄,而高清澄居然还是拒绝了。 这是温暖恨高清澄的缘故,所有她求之不得的东西都是高清澄唾手可得的东西。 可她最起码还敢恨高清澄。 有个人,她连嫉妒都不敢更别提恨。 所以在听到为什么呢这四个字的时候,温暖的第一念头就是逃。 但她腿软,高高在上手握无数江湖豪客生死的明知山主。 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像是一只躲躲藏藏很久却看到猫就在面前的老鼠。 “殿下......” 温暖下意识叫了一声。 在山林之中,一身青色合身道袍,头发束在头顶又顺直在脑后的朵公主迈步而出。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和自然,阳光透过树林落在她身上仿若是她释放出来的圣洁光辉。 她缓步而来,脚踏山河。 那个年轻时候就以杀人为乐,独行万里为盗的背伞老人在看到朵公主的时候如临大敌。 可朵公主却连看都不看他一样。 朵公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温暖脸上。 “我本意与小橘子一路南下,她说要去查案并未提及到你。” “路上分别时候我还在想,此去南海路过明知山该去看看你。” “小橘子仁善不愿与我提及你的事,可有人送了一封密信给我,让我来此处看看。” 朵公主看着温暖那张惨白的脸。 温暖忽然就忍不住了,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你别装了!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朵公主微微皱眉,片刻后点头释然:“心魔深种,无药可救。” 她再次迈步向前。 最先扛不住压力的是那个背伞老者,他忽然从背后将伞摘下来。 然后死了。 这个实力在十三旗之中至少能排进前三的高手,多年前就已经步入超品的江湖大盗。 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甚至那么清晰的看到了朵公主出手,所以他想到了无数种应对的法子。 他有着几乎无人可比的江湖经验,还有着几乎无人可比的杀人手段。 可他还是没有出手的机会。 朵公主甚至没有看他。 只是在往前走的时候抬起左手随意挥了一下。 背伞的老者才撑开的铁伞瞬间就崩碎了。 伞骨向后倒飞击穿了老者的身躯,在他身上留下几十个血洞。 劲风却依然没有停歇,将其从山崖高处扫落峡谷。 “当初邀你随我修道,你说自己红尘未了。” 朵公主走到温暖身前,两个人身材差不多,可温暖却只能仰望她。 “若能与我同在龙虎山潜修......” 温暖忽然嘶吼道:“我修什么也修不出心!我就是要做皇后!我就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女人,就是要把你和高清澄全都比下去!” 朵公主看着她:“我是说,若能与我同在龙虎山潜修,我应该早就看出你心魔深种,灭你形神。” 这天下间能杀人两次的人不多,龙虎山真人当然可以。 朵公主抬起手往下一压:“跪下,伏法。” 温暖实力不弱,可撑不住,身上像是被直接压了一座大山。 砰地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狠狠撞在地上。 朵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轻叹一声。 “怪不得要去什么明知山,自封什么明知山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朵公主转身:“江湖事,朝堂事,这些我都不在意......龙虎山上多一位女真人,大宁却不会少一位公主。” 她转身而行:“自己跟上,跪行下山。” 温暖竟然真的跪着往前走,没片刻膝盖处就一片血红。 那身原本看似圣洁无暇的白裙,没多久满是血污。 “大宁不会少一位公主,父皇母后不会少一个女儿,太子不会少一位妹妹,隆期不会少一位姐姐。” 说到这,朵公主稍顿片刻。 “你想动的竟是他们?” 温暖如同被神灵镇压的妖魔,眼神里除了无尽恐惧之外再无其他。 她跪行下山的时候膝盖早已被磨破,一路流血。 “师父带我离开长安,于天下荡魔。” 朵公主走到山下,看了看温暖:“你既已知道,为何不怕?”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也已从另外一侧飞掠下山过来。 她走到近前俯身要行礼的时候,朵公主微微瞪了她一眼。 “早些与我说,何必如此麻烦。” 朵公主道:“早前觉得你性子里有果决。” 高清澄揉了揉鼻子:“还是有些的。” 朵公主道:“有,不多......或许是因为你一直在廷尉府凡事都讲实据,而我身在道门,道门除魔,知道谁是魔就够了,不需劳心费力去找证据。” 高清澄:“早知就随你修道。” 朵公主:“你?你才是真的红尘未了,一辈子也了不断。” 她问:“那个姓叶的小子我上次只远远看了一眼,容貌上倒是配得上你。” 高清澄:“别处也配。” 朵公主微微皱眉,高清澄嘿嘿一笑。 “因果一说源于道门。” 朵公主看了一眼跪在那起不来的温暖:“既是你的因果,交由你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她迈步向前。 “我代师父去南海为大宁祈福,顺便绕一下明知山......你就不必去了。”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朵公主已飘然而去。 第七百五十章被放弃的人 朵公主说是有人给她留了一封密信,所以她才来这绕了一圈。 原本是要去南海祈福的公主殿下,其实根本无心去管这些事。 哪怕涉及到了谋逆大案,朵公主也不会主动过问什么。 但这次的事涉及到了小橘子,朵公主就不打不过问。 温暖和朵公主也是从小就认识,朵公主对她也有不少照顾。 但这并不代表温暖就有了一块免死金牌。 在小橘子和温暖之间做选择,哪怕不涉及到谋逆大案。 朵公主的选择也不可能是温暖,甚至都不可能作为中间人在两边调和。 是人就会有远近亲疏,朵公主是修道之人。 老真人在朵公主还很小的时候问过她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老真人问,你想修道,那你可知何为道法自然? 朵公主说,道法自然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但放在修道者自身来说,也可看成很小很小的事。 大概分成两个极端,第一个阶段可以认为是秉持本心。 我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我不喜欢的就是我不喜欢的。 我不会因为别人喜欢我不喜欢的我就喜欢,我也不会因为别人不喜欢我喜欢的我就不喜欢了。 老真人听完这句话之后就决定要去求陛下,让朵公主随他修行。 他问,那下一个阶段呢。 朵公主说,下一个阶段就是......我说了算。 老真人当时一怔。 朵公主说,物我两忘不是道法自然,有我无他才是。 老真人当时就决定,真人之位不可能再选别人了。 所以喜欢的就是喜欢的,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的。 便是朵公主修道之根基。 有喜欢有不喜欢自然就会有远近亲疏,朵公主的远未见得就是陌生人,朵公主的近未见得就是身边人。 所以从始至终温暖对朵公主都怕,怕到了骨子里的那种怕。 此时此刻,高清澄则在思考是谁把朵公主引到此地。 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为什么。 朵公主才懒得去过问那个人是谁,也懒得过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请他来这处理温暖。 可高清澄不能不去想。 山谷中,高清澄站在那看着依然跪地不敢起身的温暖。 她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似乎一眼就看到了小时候。 “你不用问我什么,因为我让人给我用了迷魂之术。” 温暖此时倒是显得有几分坦荡,哪怕她看起来显得狼狈至极。 她可以在朵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甚至毫无反抗之力,但在高清澄面前她不想输了气度。 “但你该明白这不是你赢了。” 温暖说:“你的对手也不只是我,把我送到你眼前的人才是你的对手。” 高清澄微微点头。 “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多说什么,但关于那个人......” 温暖说:“他一定是熟悉你们的人,不管是你还是叶无坷他都熟悉。” “他一定隐藏的很深,可要找到他一定很容易。” 温暖抬起手理了理贴在额前的发丝。 她抬头看着高清澄说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出卖我,但我知道他的野心一定比我还大。” 高清澄问:“比你野心还大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温暖没有回答,但高清澄的猜测没有错。 温暖是想做将来皇后之位的人,比她野心还大除了去谋逆争帝位还能是什么? 高清澄道:“你说你让人给你用了迷魂之术,给你施术的人是谁?” 温暖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她内心之中早早就被种下的因果。 “太子。” 温暖回答的很快:“是太子殿下,李持念。” 高清澄虽然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可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燃起怒意。 “太子为何会迷魂之术?” “太子曾远游各地,在西域结交妖僧求得迷魂之术的法门。” 温暖的回答依然很快。 这些答案已经在很早之前就被移植到她脑子里,根深蒂固。 “太子让你筹谋这一切,目的又是什么?” “铲除异己和威胁。” 温暖说:“太子殿下虽得陛下宠爱,早早就确立了储君之位。” “但二皇子亦是天纵之才,不管文韬武略都不输于太子殿下。” “而且太子也知道,徐绩不想让他继承皇位,徐绩想拥立的帝位继承之人,正是二皇子殿下。” 温暖回答这些的时候反应自然,比之前那些中了迷魂之术的人要自然的多。 若她真的是中了迷魂术,那向她施术之人一定远超之前遇到的那些。 “太子在很早之前就感觉到二皇子殿下和徐绩是他的威胁。” “但他素有仁义之名,不能轻易处置二皇子殿下和徐绩。” “所以他便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让我假扮成二皇子的人试图谋逆篡位。” “而协助二皇子的便是当今宰相,如此一来变成顺利铲除两大威胁。” “二皇子殿下受到牵连必会被惩处,徐绩则必死无疑,如此,再无人可威胁太子殿下地位。” 高清澄道:“你现在说的像是你已经练习了无数次的答案,倒不像是被人迷了神智。” 温暖居然笑了笑:“你猜呢?” 她直视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朵公主可以不问缘由,你却不能不问。” “你若问缘由,我说的缘由到底是真是假便是你最为难之处。” “小橘子,太子殿下喜欢你,二皇子殿下也喜欢你,这是我所嫉妒之处。” “可我就是要将这案子落在你手里,想看看最终被你扳倒的是太子还是二皇子。” “我说这些都是被人迷魂之后我不得不说的话,你又如何分辨这些话到底是不是被人迷魂之后我才不得不说的?” 她缓缓呼吸。 “小橘子,我已经想过无数次自己落在你手里会是什么场面。” “哪怕今日不是朵公主突然现身,我将来也有可能落入你手。” “可你显然还没有准备好,我落入你手之后你该如何应对。” 高清澄说:“想过。” 温暖来了兴致:“那可否告知,你是准备如何对付我的?” 高清澄回答:“杀。” 温暖微微皱眉:“只是杀了?” 高清澄道:“你想让我为难,想挑拨两位殿下之间关系,目前来看你是唯一有用的证人,只要你死,那一切就都不存在。” 温暖眼睛逐渐睁大:“我死了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你这是什么话!” 高清澄:“只要我杀的足够快,出现一个就杀一个,让你们这些人的证词不出现在公堂之上,那天下人谁会知道呢?” “莫说天下人,便是满朝文武又有谁会知道呢?” 高清澄说:“我只需要不去管你到底是想扳倒太子殿下,还是想毁掉二皇子殿下,我就不必为难。” 温暖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慌乱。 高清澄的话显然是她预料之外。 “你是要查案的!” 温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高清澄嗯了一声:“我是要查案的,查案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太平还是天下不太平?” 温暖表情变化更大。 高清澄:“查案是过程,怎么结案才是要想的事,我可以杀了你,案子到这就暂时不涉及到两位殿下。” “我也可以留着你把你关进死牢,一直到将来有需要的那天再把你提出来做那个证人。” 她俯身看着温暖问:“你以为的廷尉府是如何查案的?” 温暖:“张汤那样查案,是因为张汤并不在乎案子本身,他在乎的是陛下的统治......” 不等她说完高清澄就又问了一句:“那我和副都廷尉有何区别?我是他教出来的。” 温暖的话戛然而止。 她忽然间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疏漏是什么。 最大的疏漏,就是她以为高清澄和张汤是不一样的。 “朝廷想查案,有刑部有大理寺甚至还有御史台也有地方官府。” 高清澄俯瞰着温暖说道:“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廷尉府?” “不管你是真的被人施以迷魂之术还是假的。” 她语气平和的说道:“廷尉府的存在就是可以让你说,也可以不让你说。” 温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高清澄回头看向聂惑:“摘了她的下巴,带她回长安,但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她回了长安。” 温暖已经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她感觉有些错乱。 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明明是她来主导一切,现在她却成了牺牲品。 被摘掉下巴之后,她被架着离开。 走过峡谷的时候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 被摔成肉泥一样的四个半甲武夫,被乱箭射成刺猬的书生。 看到了她为自己物色的忠诚老仆被人抬着下来,尸体早已冰冷。 看到了被数十名顿顽刀客围攻之后被砍的几乎面目全非的琴师。 看到了她手下那些精锐的弓箭手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似的,然后浇上火油一把火点了。 苦心经营的一切,什么都没了。 就在一座山的高处,白衣人站在那用千里眼看着这一切。 他很满意。 或许在他看来温暖之流的作为,实在过于幼稚。 如果想要成功的话,就必须将这些幼稚之人全都灭掉。 只有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他才能有所作为。 又或许,他只是喜欢玩弄人。 他拍了拍巨狼的后背,巨狼随即伏低身子。 坐在巨狼身上离开的白衣人,嘴角带着一抹谁也无法理解的笑意。 而在另外一座山顶,苏木山和谭卿雪两个人也全程看完。 谭卿雪有些看不懂。 “似乎有人想把一切都清理掉。” 苏木山:“嗯,看起来是。” 谭卿雪:“那你的作用应该就没了。” 苏木山:“岂不更好?” 谭卿雪笑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苏木山道:“不行......” 他看向白衣人消失的那座山:“我一直都是在后边看着别人的人,现在被人在我后边看着,这种感觉很不爽......非常不爽。” “你就是放不下她!” 谭卿雪哼了一声。 苏木山瞥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也许我们该去长安看看了。” 谭卿雪问:“长安看什么?看是谁在出卖温贵妃?” 苏木山想了想,摇头:“看个结局。” 谭卿雪从苏木山的语气之中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试探着问:“温贵妃的结局?” 苏木山点了点头:“应该快了。” 而此时此刻,在白衣人离开的那座山下有一辆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车边站着格外漂亮的女子,不管身材相貌都无可挑剔。 当白衣人骑着巨狼下山的时候,这女子微微俯身行礼:“您还是乘车去长安好些,您的狼太扎眼。” 白衣人打量了她一下:“你叫小楼?” 第七百五十一章我只是用你们做算法 很多人都知道当今宰相徐绩在长安城外有一座庄园,规模其实也不大。 按照徐绩最初的想法是闲暇时候就到这里住一阵,种种田养养花。 可二十年来徐绩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庄园也就一直空着。 夜里的时候这庄园来了客人,亲自赶车迎接这位客人的就是徐绩身边的得宠侍女詹小楼。 按理说,这样的庄园就算再空再闲也会始终有人盯着。 不说廷尉府的人,大宁朝廷里有的是人想抓住徐绩的把柄借以上位。 朝中文官在前些年几乎是人人都想成为徐绩门生,现在几乎人人都想和徐绩撇清关系。 其中转折,不过是陛下在四海书院的那句话。 所以徐绩反倒是难得有了闲暇时光。 他将手中的权力逐渐放回各部衙,原本宰相府邸里那个巨大的书房也算真正的空荡起来。 上次称病不出的徐绩是躲在相府里等消息。 结果他发现自己被人戏耍。 戏耍他的人,竟然是他用的人。 那天在四海书院徐绩几乎都可以确定,太子必死无疑。 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 可惜这次机会就如此随意的被人破坏,如此随意的成了一场笑话。 也是在那天,陛下在群臣和书院弟子们面前点了他的名字。 所以那天徐绩也就明白了。 他做的事陛下知道,陛下也用这种方式告诉他陛下知道。 陛下之所以没有因为知道就马上对他怎么样,只是因为太子殿下尚未完全接管朝权。 当日在那么多人面前点名徐绩,甚至都不是陛下对徐绩的敲打。 徐绩在宰相位子上二十年之久,陛下要敲打的早早就已经敲打过了。 敲打无用,陛下还敲打什么? 那天的点名,是陛下故意给出的信号。 当然不只是给徐绩的信号,也是给文武百官的信号,甚至是给天下人的信号。 所以徐绩当时就有一种心死之感。 可是后来,徐绩这心死之感反而转变成了要搏一搏的斗志。 陛下也是在告诉他,你还有什么手段尽可施展。 那就施展。 他第二次称病就没有继续留在长安城内相府,而是到了这二十年来他都没有来过的庄园。 徐绩当然也知道,自从他到了这庄园开始必有人在外监视。 可他不在乎,因为他相信那个人的手段。 那个人用刺杀太子殿下失败这种手段来告诉徐绩,他有实力。 当然,那个人也不会单面押宝,也是借此事告诉温贵妃他有实力。 然而温贵妃并不知道,认识那个人徐绩要更早些。 白衣人在下车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不过脸上的面具并未除掉。 他披着一件很厚的披风,带着帽子,遮住面容,显然只戴面具都不足以让他有安全感。 在詹小楼的陪同下,年轻人缓步走进庄园。 他对徐绩这样的胆魄倒是有些欣赏,居然没让他从后门进入。 这庄园只有前后两进,后边的院子倒是颇大。 后院是一片空旷地,用以种植庄稼。 徐绩虽然不来但庄园始终有人打理,此时空着是因为凛冬将至。 徐绩着人在后院新建了一座温室,他这个人格外喜欢花卉。 温室几乎不透风,屋子里放了大量的火炉,火炉上堆着石块,每一个会儿就要往石块上泼水来增加湿度。 徐绩在这样的温室里待着,身边有人不停的为他扇风。 听闻他的客人到了,徐绩随即换上衣服,披上厚厚的大氅到门口等待。 能让徐绩亲自出门迎接的,显然在他心中地位不俗。 哪怕他也知道自己的相位即将不复存在,可他依然是个心高气傲之人。 面具人到了温室门口,徐绩做了个请的手势:“屋子里热,我们走走?” 面具人笑着回应:“客随主便。” 徐绩率先迈步,面具人在他身后错了半步距离跟着。 其实面具人很清楚徐绩为何要在外边走动,只因为外边足够空旷。 屋子里再隐秘,也难保不会被人偷听。 院子里空荡荡的,谁靠近都能知道。 “先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徐绩走到空地正中之后才开口。 面具人笑答:“徐相是想问我太子被刺杀之事,还是我刚刚做完的事?” 徐绩道:“都有。” 面具人道:“我以为不必向徐相解释,徐相智慧远超天下人。” 徐绩道:“我可以自己想明白,但你应该向我解释。” 面具人微微点头:“如此说我便明白了,徐相也觉得与我不是合作而是雇佣?” 徐绩:“纵然是合作,也不该是这般态度。” 面具人笑道:“徐相说的有理,那我就解释。” 他在徐绩身边轻声说道:“第一,刺杀太子的计划根本就是个笑话。” 徐绩没回应,脸色也有些不喜。 他不说话,是因为这句话虽然对但刺伤了他的自尊。 面具人继续说道:“就算我那日在书院出手,就算徐相安排的人也能顺利出手,杀死太子,依然是痴人说梦。” “皇帝李叱是何等心机?宫内外的高手又是何等实力?况且我已算定太子不会亲自露面。” “我那日在长安城借别人之手刺杀张汤,计算出来长安城内守备力量,也计算出来其他东西。” “比如,长安城内的超品高手在没有提前防备的情况下,多久能到达出事的地方。” “比如,长安城内的百姓,在遇到这种情况下是如何选择?” “比如张汤身边的顿顽是什么实力。”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 “总之,我计算之后得到的答案告诉我,连杀张汤都不可能又怎么可能杀死太子?” “所以之前徐相推测的,在长安城内更好动手是错的。” 徐绩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 面具人道:“确切的说,在长安城内杀太子确实比在外边容易布置,可难以得手。” “真正的在长安城内适合动手的地方,其实是......东宫。” 徐绩哼了一声:“更痴人说梦罢了。” 面具人不否认。 “太子本身武艺超群,想杀他难如登天,他心智过人,想骗他也是难如登天。” “太子在这个年纪,其实已经超过了皇帝李叱在同样年纪的武力和智慧。” “但他有一个和皇帝一样的弱点......那就是他对信任的人不设防。” 徐绩道:“陛下确实对信任的不设防,如大将军唐匹敌夏侯琢等人可以随意到他身边,甚至携带兵器,于陛下共用水杯之类的事,陛下都不在意。” “然而想成为这样被他信任的人才难,能被他信任的人也不可能对他有不利之举。” 面具人还是不否认。 “刺杀本就是最粗糙的做法。” 面具人道:“况且要刺杀的是未来的天下至尊。” 徐绩:“那你认为最合理的办法是什么?” 面具人耸了耸肩膀:“还没算出来,还需更多事来计算。” 徐绩:“比如?” 面具人:“比如我用朵公主计算出,温暖身边那些所谓的高手不过是乌合之众。” “我还用朵公主计算出,温暖以及她身边的所谓高手能抵抗多久。” “比如我用高清澄计算出,廷尉府新一代的人实力如何。” 他看向徐绩:“我需要更多的计算才能确定计划。” 徐绩:“并无计划,就毁掉了我所有计划?” 面具人:“因为那些都是无用之计划,非但对徐相没有帮助反而有害。” 徐绩:“那你把温暖交出去就不怕对我更有害?” 面具人微微摇头:“徐相怎么会这样想?” 徐绩:“你是想把温贵妃彻底卖了?” 面具人道:“温贵妃不被除掉,徐相真的以为是陛下拿她没办法?” “真的是因为陛下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对以为贵妃下手?” “真的是因为陛下动了温贵妃,会让二皇子觉得难以接受?” 徐绩:“不然呢?” 面具人叹道:“原来徐相并不是很了解陛下,怪不得处处落于下风。” 徐绩脸色已经有些绷不住了:“我请你来,是来奚落我的?” 面具人笑了笑:“陛下不动温贵妃的真正理由,其实听起来可能有些儿戏。” 徐绩皱眉问:“是什么儿戏的理由?” 面具人回答:“皇后。” 徐绩眉头皱的更深了。 面具人道:“陛下不动温贵妃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温贵妃入宫是皇后安排。” “皇后给陛下挑的女人如果被陛下废掉,他觉得皇后会因此而难堪。” 徐绩:“无稽之谈!” 面具人:“我说过了,徐相并不是真的了解陛下,对于高皇后而言陛下不是陛下,只是一位只疼爱她的丈夫。” 徐绩:“就因为这无稽之谈,陛下便看着温贵妃如此放肆?” 面具人又笑了:“温贵妃放肆的结果是什么?” “西北温家已经废了,在温家被废掉之后整个西北的所有世家豪门再无影响之力。” “西蜀道废了,不管是世家大户的人还是他们勾结的外敌都废了。” “紧跟着就会是东蜀道,然后会是长安城,温贵妃越放肆她失去的越多而陛下得到的越多。” “锻炼了大宁的新人只是目的之一,让温贵妃放肆起来就能顺便铲除更多隐患。” 面具人道:“若我是陛下,我也喜欢看到温贵妃继续放肆。” 徐绩问道:“你不是说,陛下怕皇后难堪所以不处置么?” 面具人:“要看什么时机。” 他看向徐绩:“徐相也该知道陛下是不打算在皇位上坐到死的时候?” 徐绩点了点头:“我有此推测。” 面具人:“若陛下让位给太子之后带着高皇后远走,太子即位之后再处理温贵妃呢?” 徐绩心中微微一震。 “包括徐相你。” 面具人道:“以雷霆手段除掉温贵妃以及徐相你,太子即位后的龙椅才能坐的更稳。” 徐绩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笑。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面具人笑道:“徐相是想考量我?” 他抬头看向星空:“我何尝不是在用徐相和温贵妃来计算陛下的实力?来计算太子的实力?没有徐相和温贵妃,我如何能看清楚他们。” 他收回视线:“徐相和贵妃就算都倒了于我来说也无坏处。” 徐绩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第七百五十二章贪天之心 徐绩站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看起来身形稍显落寞。 “天下百姓视君如父,陛下待天下百姓如子。” “可难道做官的便不是陛下子民?何以苛待?” “我自执相权以来,该开的言路是我开的,该变的法令是我变的,该治的民生是我治的......” “权柄异位,改专权为内阁,以我才学功绩为阁臣首辅亦无不妥,何至于此?” 面具人笑了笑道:“徐相说的都没错,错就错在徐相说了不算。” 徐绩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待民以厚,待臣就难免寡恩。” 徐绩道:“天下百姓多为愚钝,哪怕大宁办学开视听,教书育思想,可他们的眼界就那么高,对是非的判断就那么浅。” “你去问问天下百姓何为好官?十之七八回答的第一句就是不贪,好官不贪,可不贪的未必是好官。” “他们只是觉得,连银子都不贪的官员当然没有私心,没有私心的官员当然是好官。” “朝廷还得顺着百姓的想法来,大肆宣扬清官就是好官,是因为百姓们只看的懂这个,看不懂其他。” “于是,朝政待民愈宽待官员便愈薄,投下之好蔽上之目,穿一身补丁套补丁的官服就是清官好官了。” “前朝旧楚时候不是没有这样的笑话,贪了不知道多少钱财的官员穿一身补丁衣服就有人夸。” “而我徐绩便是另一个典范,有人说相府就是朝堂,百官在相府里拜的不是皇帝是我徐绩。” “所以便是我徐绩贪权专权......” 说到这,徐绩听到面具人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轻笑。 徐绩随即看过去,却见那面具人眼神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徐相与我说话,何必也这般不真诚。” 这话让徐绩起了些杀心。 沉默片刻后徐绩说道:“我与你并不相识,我对你也无多少信任,你我之间的关系,皆在你此前到我府里的拜访。” “说起来便是那次拜访你也多无礼之举,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爱你之才,而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攥着所以怕你。” 面具人收起笑意:“徐相所言有理,是我放肆了。” 徐绩道:“我本不该和你解释什么,可既然现在已成同伴我便多和你说几句。” “我不贪权。” 徐绩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并没有加重语气,声音也不大。 可听起来就是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气势。 “我若贪权,我不知该如何贪权?” 徐绩道:“刚才我说过了,骗过百姓的法子实在是简单的不得了。” “我若贪权不放,不想松手,也就不必与陛下冲突。” “陛下希望我做个什么样的官我就做个什么样的官,用我时锋利,不用我时藏锋。” “该上的时候上该下的时候下,纵是朝廷改制,我不与陛下冲突,陛下念我顺从也会给我个名义上的辅臣。” “在百姓面前我只需穿着朴素言谈亲近就够了,他们会觉得我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官。” 面具人因为这些话似乎有些思考,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多少轻慢。 “贪权,不是我这个贪法。” 徐绩继续说道:“我在相位二十几年,可以培植无数党羽,可以吸纳万千门生,便是到我退下去的时候,我一言一行,朝中百官亦有追随,这是贪权。” “我在位从未提拔过任何一个亲近之人,家乡故旧来走门路的多如牛毛我从未谋取分毫私利,这是贪权?” “二十几年来,愿意拜入我门下的官员何其之多,我收为门下的却屈指可数,我门客之中为官最高者不过地方府治......” “若贪权是我这个样子,那旧楚时候那些官员怎么算?他们不是贪权,是贪天!” 徐绩说到这已经有些激动起来。 “我和陛下也不算是作对,而是政见不合。” “陛下要推行内阁,是觉得朝权在宰相一人之手便有无穷祸根,这想法本来就是错的。” “用人不对,便是分权在内阁诸多辅臣身上也一样隐祸无穷。” “内阁亦有主次之分,次从主断,这主辅之臣和宰相又有什么区别?” “几十年内,内阁制度似乎是可胜过宰相制度,可几十年后呢?” 他看向面具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贪权。” 面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头:“现在我信了徐相。” 徐绩冷哼一声:“以你才智刚才的奚落讥讽不过是试探我罢了,你又是在计算什么得失?” 面具人道:“不知徐相真心,计划不可定。” 徐绩道:“那你可听出我的真心了?” 面具人道:“徐相不是不贪权,徐相才是贪天。” 徐绩眼神立刻就变了。 面具人道:“周时候读书人以礼治王权,分出三六九等的礼仪来分出三六九等的人权。” “王不尊礼法可废旧王立新王,这便是世上所谓的屠龙之术,读书人的心肠,历来都比武夫要狠也要大。” “徐相左一个不贪权又一个不贪权,其实不贪的是官权,不管是大宁宰相还是内阁首辅,都是官权。” “徐相要做的是要把皇帝和皇权都关进笼子里,徐相也不是反对内阁,徐相反对的是依然有皇权凌驾的内阁。” “你心中的好皇帝不是当今陛下,不是太子殿下,甚至不是二皇子,而是一个平庸之姿的继承者。” “内阁可以有,但内阁要完全掌权,天下事决于内阁而非决于皇权,这是徐相想要的内阁。” “无专权之人,各部衙协商办事,以票选定决策,位高而不权重,位卑而不虚设,各部衙整合头绪,行事透明,互相监督,内阁之臣人人有上达天听之责,这是陛下要的内阁。” “归根结底,徐相要的不仅仅是继续做宰相,还要做代君执政的宰相,只是换了个称呼的宰相。” “当今陛下当然不答应,太子不答应,便是表面上看起来最该与徐相站在一起的二皇子,也不会答应。” 面具人道:“徐相问我靠试探你计算出了什么,现在我可回答你。” “我计算出......徐相要谋的是......” 徐绩忽然开口道:“不必说了。” 面具人眼睛里再次出现那种笑意。 这笑意让徐绩心中杀念更重。 可他还是忍了,因为这个面具人能猜到他内心深处,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徐相不想让我说,我便不说了。” 面具人道:“但我忍不住揣测......当年温贵妃开始为二皇子谋局,是徐相提醒?” 徐绩脸色阴沉下来:“你话太多了。” 面具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的格外放肆。 他不说了,可他确实把徐绩的内心深处看破了。 他也不笑了,只是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徐绩。 良久之后,徐绩用一声轻咳打破了宁静。 “你当初深夜来我府里的时候,我没想过有朝一日你竟能看到这么深层次的东西。” “徐相决定与我联手的时候,难道也不是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 “不是。” 徐绩道:“我选择用你,是因为你当初的计划深入我心。” 面具人笑道:“我当时拜访徐相,就是因为知道徐相心中所想,是依据徐相心思制定出来的计划,又怎么可能不深入徐相之心?” 徐绩:“你那个时候就看出来我想做什么?” 面具人摇头:“没有,没觉得徐相会有这么大的胆魄。” 徐绩:“现在觉得了,你又打算如何?” 面具人道:“我回去之后会依着徐相本心将计划完善。” 徐绩轻轻重复了两个字:“本心......” 面具人道:“我之所以选择徐相而非温贵妃,就是因为当初一眼就能看穿温贵妃不过是徐相手里一只提线木偶罢了。” “后来又忍不住多想了些......这般谋局若是徐相在立国时候就开始着手布置,那徐相真是有贪天之力的大手笔。” “我听闻,徐相当初在大宁尚未立国之前于豫州坐镇,那时候因为一些小事而.....” 徐绩道:“这些往事并无关联。” 面具人道:“徐相为何总是阻我说话?” 徐绩:“因为你说的......都对。” 他看向面具人:“既然你想说,那我就替你说好了。” “当年因为豫州的事,我心中埋下不安,哪怕后来陛下以我为相,我这不安也从未消退。”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用我是因为好用,但陛下可以随时不用我,而且我的下场也一定不会因为我不断为陛下出力而好一些。” “在豫州时候我就与旧楚一些人暗中有所往来,西北温家就在其列。” “温家那个时候也在选择的路口,要么负隅顽抗,要么投靠陛下。” “温家的人打听到我有求贤之名,于是到豫州与我相见,向我求教如何决断。” “温家人来的时候楚皇杨竞已死于西蜀,中原大地九成以上已在陛下手中。” “那个时候我便明白温家是我上天送来的盟友,所以我出谋划策便不遗余力。” “温家人在我指点下,由温柔出面压制西北豪强,再去图伯做力挽狂澜之举。” “得我指点,温柔才能见到皇后娘娘,又得我指点,温柔才能与皇后姐妹相称。” “立国之后。” 徐绩道:“我一日比一日不安,豫州的旧事如一根针在我心中。” “陛下越是对我予以重任我越是不安,于是便有了这长达二十年的养狼计划。” “我深知温柔野心,早年间她甚至图谋皇后之位,被我训斥之后,她便放弃了这般愚蠢的念头。” “而后她开始倾力培养二皇子,而我也答应了她将尽力拥护二皇子即位。” “可是......”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面具人随即接话道:“可是徐相更了解陛下,知道陛下心意。” 他看着徐绩的眼睛说道:“徐相知道陛下有让位之心,所以这计划也就直接将目标定在了二皇子身上。” “若能杀太子,二皇子便可继位,若不能杀太子,待太子继位后陛下远离长安,那对手也就只剩太子一人了。” “先让太子与二皇子兄弟不和,再借用二皇子之手对付太子,不管两兄弟谁输谁有,徐相都不吃亏。” “而徐相最终的目的,当然不是辅佐太子也不是辅佐二皇子,而是自陛下其他皇子之中选一资质平庸者继承皇位。” “如此......贪天之计可成。” 说到这,面具人问徐绩:“徐相日前刺杀太子的计策稍显仓促,是因为你察觉到陛下已经要对你动手了?” 徐绩微微点头。 “二皇子不是我的下山路,我也一直都没想过下山。” 徐绩眼睛微微眯起:“宰相在,相位是我的,宰相不在,内阁主辅之臣也是我的。” 他在这个面具人面前,不再隐藏他的贪念。 “虽然在杀太子之事上稍显仓促,可计划并未受阻。” 徐绩道:“兄弟不和,父子相疑,夫妻反目......一样都没少。” 第七百五十三章你擅长的我恰好也懂些 徐绩难得在别人面前坦露心迹,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大部分时候对自己都不说实话。 之所以对面具人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他也看穿了这个人的野心。 野心这种事不分男女,是人皆有。 徐绩从不袒露自己的野心是因为他的对手是皇帝,是大宁的开国皇帝。 如果将这个世上的人真的分成三六九等,不是按照身份地位划分只看个人能力。 当今陛下也是在最高处独一档独一个的存在。 明知道这些的徐绩怎么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所以他大部分时候连自己都骗。 唯有先压住内心所有欲望,克制所有野心,才能在陛下面前尽可能的得些安稳。 但徐绩知道,还是瞒不住陛下那双眼睛。 之所以他还能在此刻与人商讨着如何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谋反之事。 是因为他不想认命。 都说当今陛下代表的就是天道,那又如何? 当年的陛下在未立国时候代表的就不是天道了? 那个时候的徐绩有反心,现在的徐绩更有反心。 不然的话,他为何任由自己的儿子离开而不去寻找? 徐胜己当然猜到了他父亲的心意,所以离开家门不知所踪。 徐绩有足够的能力去找他但不找,不过是给家里留一条血脉。 面具人是什么身份,徐绩不知道也无从猜测。 可他知道的是这个人的野心或许在他之上。 但他还是要用这个人,因为温贵妃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徐绩当年能给温柔想办法在西北立威,想办法在图伯立功。 他也有足够多的办法让那个女人控制不住她本心之中的欲望。 做不成皇后就做太后! 可温贵妃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和她的儿子都只是徐绩的棋子。 至于在四海书院刺杀太子之事虽显得仓促了些,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可失败并没有让徐绩气馁,更没有让他绝望。 最起码刺杀太子之事,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二皇子了。 徐绩要的就是这个。 他已经把温贵妃逼上绝路,早晚他也会把二皇子逼上绝路。 他乐于看到陛下父子相残,这是徐绩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当今陛下不是只有两个儿子,但最出色的就是太子李隆势和二皇子李隆期。 这两个人若都死掉,那才是徐绩心中最理想的局面。 面具人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也看穿了面具人的心思。 他们在将来或许会成为对手,甚至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但现在不是。 “温贵妃现在能依仗的只有徐相。” 面具人语气平和的说道:“徐相这两年来连环布局,已经把她逼到了那条不可回头的路上。” “温家被铲除之后,温贵妃能用的人也接连被除掉,现在她除了求着你之外再无选择。” 说到这,面具人忍不住拍手:“朝中百官都是聪明人,却无一人猜到温贵妃竟是徐相手里的提线木偶。” 徐绩道:“她也是可怜人。” 片刻后,徐绩补充一句:“凡是能力配不上野心的都是可怜人。”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另有所指还是故意说给面具人听的,面具人听完后就多看了徐绩一眼。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温暖已经落在高清澄手里。” 徐绩道:“接下来如何安排,就看先生你了。” 面具人轻叹一声:“温贵妃确实是个可怜人,她想摆脱徐相所以不断的寻找新的盟友。” “找到一个被徐相废掉一个,最终找到我以为终于找到个靠谱些的,却不知我也是徐相安排过去。” “温暖落入廷尉府手里,温贵妃就算再怎么不承认也翻不了身。” “所以在这个时候陛下若是想给她保留几分颜面,大概会让她回西北老家去守祠堂。” “温贵妃出了事,最心急的莫过于二皇子......不管他此前知情还是不知情,温暖落网他也就知情了。” “以我对二皇子的了解,他惧怕皇帝也惧怕太子,对他母亲,千依百顺。” “所以温贵妃一旦在去西北的半路上出事,他也就只能走上那条绝路。” “这些年来,有徐相在温贵妃背后出谋划策,料来二皇子身边已有一群死士。” “除此之外,二皇子常年在外领兵,于军中亦有威望......” 面具人道:“接下来的计划当然是从二皇子入手。” 徐绩有些不满意。 “我以为你会有更高明的布局。” 他看向面具人:“这种设局,陛下根本不放在眼里。” 面具人道:“陛下当然不放在眼里,二皇子在军中确实有些威望,可要说军中威望,谁人可比陛下?” “那些表面上效忠于二皇子的队伍,陛下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把手里的刀指向二皇子。” 徐绩:“那你如此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面具人:“没什么目的,只是就该这样走棋。” 徐绩皱眉。 面具人道:“温贵妃必须死,不管是死在去西北的半路还是死于畏罪。” “只要他死,二皇子就不可能不反,哪怕他明知道自己一成胜算都没有也会反。” “到了这一步,二皇子也必死无疑。” 他看向徐绩:“二皇子死了之后......若徐相你也死了呢?” 徐绩眼神里瞬间就闪过一抹凶厉。 他慢慢转头看向面具人:“你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面具人回答:“全是真心。” 他说:“陛下可能会念及你有旧功赐你一具全尸,只要不是斩掉徐相的头颅我就能让你假死。” 徐绩眼神立刻又飘忽了一下。 “等到陛下让位,太子登基,没有人再是太子对手,他必然松懈。” “那时候杀太子比现在要有把握,哪怕他已是帝王。” 徐绩:“你说的有把握,可否向我透露一二?” 面具人摇头:“不能。” 徐绩:“你不能说,我不能配合。” 面具人道:“到了那时候徐相会配合的。” “为何?” “别无选择。” 徐绩因为这句话,心中对面具人的杀心更重。 他已经在衡量自己和此人联手的得失利弊。 “别想着这么快就除掉我。” 面具人笑道:“我既有杀太子之把握,那现在杀你也易如反掌。” 徐绩点了点头。 对此他倒是不怎么怀疑,这个家伙展现出来的手段确实让人惧怕。 “大概计划就是这样,其中细节,走一步我会与徐相说一声。” 说到这他看向徐绩:“不过我也有个好奇的事想请教徐相。” 徐绩问:“什么事?” 面具人道:“徐相二十年来始终与温贵妃有所来往,宫中戒备森严,你是如何与她来往,又是如何控制她的?” 徐绩笑了笑:“这么快就想接手我最机密之事?” 面具人没回答。 徐绩道:“贵妃宫里养了一群鸽子,不是信鸽也从不曾飞出过皇宫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面具人想了想:“鸽子在什么时候飞起,飞起几只,什么颜色,往哪边盘旋,皆有深意?” 徐绩:“了不起,这些你都能想到。” 面具人:“可我还是不信,只靠这群鸽子徐相就有把握控制贵妃一言一行?” 徐绩回身看了看,然后朝着温室那边招手。 温室的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个人小碎步的跑过来。 从这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做个下人。 可下人和下人是不一样的。 至近前,那个跑过来的人俯身行礼:“温不准给徐相请安。” 看到这个太监,面具人懂了。 “他是我当年送到贵妃身边的人,谁都以为她是贵妃自己的人。” 徐绩缓缓道:“陛下也会这样想,宫里人都会这样想。” “他是温贵妃半路捡到的可怜人,但谁都不相信他只是个可怜人。” “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温家的人,是温贵妃故意寻个理由带进宫里的亲信。” 面具人抬手鼓掌:“徐相果然手段无穷。” 徐绩道:“他是我在宫里的眼线。” 温不准立刻俯身道:“我只是徐相身边一忠仆而已,愿为徐相尽心竭力。” 面具人看着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他。 大概几息之后他笑了:“原来如此。” 温不准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位先生说的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面具人道:“你是贵妃宫里管事,来来往往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此时你却还能在徐相庄园里......你与温不准实为孪生兄弟?” 温不准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戴面具的家伙一眼就看出真相。 他与温不准确实是孪生兄弟,两个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 但,并不固定。 温贵妃有事想传出来的时候,宫里的那个就出来,回去的时候换上外边的这个。 等到时机到了,外边的这个再和宫里的那个换回去。 两个人身材容貌一般无二,又经受过徐绩长久训练所以配合默契。 他们两个练的不管是一言一行还是性格,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温不准是贵妃宫里的太监总管,他出门当然会被人盯着。 但他不需要去冒险,他只需要走他常走的路线即可。 替贵妃出去采买些东西,顺便把人换了。 “妙,真是妙。” 面具人对徐绩由衷钦佩起来。 “这种手段也就徐相能想出来,且是在那么早便开始布置。” 他赞叹道:“要想训练出两个被人看不出破绽的孪生兄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徐绩淡淡道:“也不久,五年而已。” 面具人点了点头:“所以,这位温总管很快就要去宫里替换那位温总管了?” 温不准俯身:“明日就是贵妃宫里惯例采买的日子。” 面具人:“有什么话要带给贵妃?” 温不准看了他一眼,不答。 徐绩道:“你刚才说,温贵妃一定要死在去西北的路上?” 面具人点头:“比死在别处好,死在半路二皇子必会怀疑是陛下所杀。” 徐绩:“明日换他入宫,不久之后温贵妃就会带二皇子一起去求见陛下。” “他们两会哀求陛下,说温暖之事贵妃难辞其咎所以甘愿回西北。”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大概会准许此事。” 徐绩笑道:“你说你善于计算,我恰恰也懂一些。” 第七百五十四章多嘴 满朝文武在此时此刻都觉得温贵妃有问题。 满朝文武在此时此刻也都觉得徐相好像有问题。 但满朝文武谁都没有觉得,温贵妃的问题和徐相有关。 谁能想到当初温贵妃能入宫,也是得徐绩指点。 更没有人能想到,温贵妃就是当年协助宁军稳固西北也安抚了图伯国的那个人。 还没有人能想到,当初温贵妃做下此事之后是她自己一再要求隐瞒下来。 她说她不求扬名,不求论功行赏,只是心甘情愿为天下太平做一些事。 恰恰就是徐绩教她这样说,打动了陛下。 也是因为如此,朝中众臣到现在依然有许多人不知道图伯国当年未出兵的缘故是因为温贵妃。 连大将军高真都不知情。 而就在这个阳光温暖的冬日正午,出去例行采买归来的温不准在贵妃面前俯身行礼。 “主人......暖姑娘......被抓了。” 听到这句话,温贵妃的手骤然一紧。 她手里握着的茶杯瞬间就碎了,瓷片刺伤了她的掌心。 “怎么会?” 她猛然看向温不准。 原本这个世上知道温不准是双胞胎的只有她与徐绩,现在多了一个面具人知情,但此事,温贵妃并不知情。 她只是知道面前的温不准,并非是一早出宫的温不准。 温不准压低身子说道:“是朵公主,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现身。” “在暖姑娘半路准备截杀谢无章的时候朵公主出现。” “毫无缘由的出手,直接将暖姑娘抓了送交高清澄。” 温不准抬头看了看贵妃脸色,然后迅速又把头低了下去。 “徐相的意思是请主人早做准备,不出二三日暖姑娘就会被高清澄押回长安。” 温贵妃缓缓把手伸出去。 温不准连忙取了药箱为她清理伤口然后包扎。 温贵妃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什么,等到温不准给他包扎好之后就摆了摆手。 温不准随即再次俯身行礼,轻手轻脚的退到屋外。 斜靠在窗口,温贵妃的视线再次望向窗外。 她能看到院子里那几笼鸽子,而她自己好像也是被关进笼子里的鸽子。 在这一刻她没有想到自己将会面对什么结局。 她想的是......如果当年她没有听从徐绩的话而是选择了苏木山。 也许两人此时在西北过着幸福满足的日子,膝下儿女成群。 到了中年两人的感情也没有降温,依然会拉着手走在原野上眺望未来。 苏木山会为她遮风挡雨。 不管是多大的风多大的浪,有苏木山在她就会是那个永远都很快乐的少女。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 她回不到当初,就算她能回到当初苏木山也回不去了。 然后她忽然有些愤怒。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刚才幻想的那些都是假的,苏木山也是虚伪的。 如果苏木山真的那么爱她的话,为什么真的就去做一个旁观者? 没错,让苏木山做一个旁观者是她的请求。 是她不断请求之下苏木山才答应下来的事。 可在温暖被朵公主抓住,她已经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 苏木山为什么还要去做那个旁观者?为什么不能出手阻止? 所以连苏木山也不是那么在乎她,所以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真心待她。 想到这些,温贵妃的手就在此握紧。 触动了伤口,疼痛之下温贵妃似乎冷静下来一些。 谁也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 可在皇帝面前,她靠自己又能有什么是打动陛下的? “儿子......” 温贵妃自言自语。 是啊,唯一能打动陛下的只有他们的孩子。 二皇子乖巧,懂事,视她如天,一定不会不帮她。 只要带着二皇子去求见陛下,两个人一起哀求之下那最可能还有几分生路。 接下来她的贵妃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就算名义上还有她也不可能留在长安。 陛下应该会下旨,因为温家的家主年迈多病想念她,所以陛下恩准,她将会回西北老家去陪伴老人。 可温家哪里还有什么家主呢,甚至连温家都已经没有了。 为了铲除隐患,是她自己亲手将温家送进坟场。 回到西北之后她一定会被关押看管起来,在一个空荡冷清的地方孤独终老。 这个结局,就已是最好的结局。 想到这些,温贵妃的眼神里就有些令人心疼的悲伤。 她真的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而且天生媚意。 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有女人只靠美色就能让人为她拼命,那温贵妃一定就是这种美人。 在她少女时候,靠的就是这容貌让苏木山为她神魂颠倒。 后来她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不让苏木山破坏了她进宫的大计,将苏木山送出西北去求学,那个时候苏木山对她依然没有丝毫怀疑。 等到苏木山学成归来,她已嫁入皇宫。 那...... 温贵妃忍不住去想,现在派人去联络苏木山,他得知自己处境后,愿意去西北陪她过完余生吗? 一念至此温贵妃猛然惊醒,自己刚才还在恨那个男人现在居然又幻想和他在西北双宿双栖?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满脑子都是这样的胡思乱想。 她看起来如以往一样安安静静的靠在窗口,可实际上她脑海里波涛汹涌。 足足一个时辰,在外人看来她足足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可实际上,这一个时辰在她的脑海里想到了无数种结局。 “温不准。” 温贵妃侧头看向门外。 温不准连忙小跑着进来,俯身行礼:“主人,我在呢。” 温贵妃道:“你去见隆期,告诉他......” 说到这的时候温贵妃忽然停了,是因为她心里忽然间有了些怜悯。 她的儿子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要和她一起背负罪名。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一旦知道此事,儿子极有可能把罪名顶下来。 他会先跑去见皇帝,告诉皇帝一切都是他的图谋。 是他要谋朝篡位,和他的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温贵妃的话就戛然而止。 温不准等了一会儿后不见下文,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了一句:“是请二皇子过来,与主人一道去见陛下?” 温贵妃脑子里很乱,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点了头后的片刻,她脑子里猛的炸开一声惊雷。 “嗯?” 温贵妃看向温不准:“你为什么知道我要与二皇子一道去见陛下?” 温不准心中巨震,暗暗后悔。 他心急了,刚才那句话根本没有过脑子。 他刚才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等这一个时辰让他不得不心急。 徐相那边也在等,等他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的话不该说,必须尽快想到合适的词来弥补。 然而他忘了,在他面前的是极具野心也极有能力的贵妃。 就算当初她在西北的所作所为是徐绩所教,若她没有心机没有手段她如何能成大事? “原来如此。” 温贵妃看着温不准的眼睛,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是徐相在等着这个消息?”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话锋如刀。 温不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主人,徐相什么都没有在等,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他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因为暖姑娘被拿了,已经来回京路上,所以我替主人心急。” “我刚才在门口等着主人吩咐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现在唯一能救主人的就是二皇子了。” “陛下是疼爱二皇子的,不然也不会让二皇子那么早就出去领兵。” “只要二皇子与主人一起去求陛下,陛下一定会开恩。” 他急的连连解释,可他越是这样急着解释温贵妃的眼神就越是犀利。 “你倒是忠心。” 温贵妃道:“我刚才胡思乱想的时候,你却在为我筹谋退路,难得世上还有你这样忠心之人。” 温不准道:“我的命都是主人的,主人是我的天,是我的一切。” 温贵妃忽然笑了笑:“主人是你的天是你的一切,可你的主人不是徐相吗?” 温不准吓得瞬间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我在主人身边陪伴多年,早就已经忘了曾在徐相身边做事,我心中......” “唔......” 温贵妃打断了温不准的话:“也就是说你是个背信弃义之徒?因为在我身边久了所以就可轻而易举的背弃你的老主人?” 温不准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真不该说那句话。 “徐相在等着消息呢吧。” 温贵妃起身,缓步走到温不准身前。 她俯瞰这个跪在地上的太监,眼神里都是厌恶。 “等着我与二皇子一同去求见陛下的消息,等着陛下将我送往西北的消息。” “然后就等着我在本路被杀的消息,再然后就是等着我儿因为我死而谋逆的消息。” “他利用完了我,再利用我儿?” 温贵妃俯身看向温不准:“我竟然如此痴傻,这么多年来竟是对徐绩的话毫无怀疑。” “你来告诉我,他是不是从没有想过要辅佐我儿登基称帝?” “你来告诉我,他是不是只想看到我儿与太子兄弟相残?只想看到陛下与我儿父子反目?” 这两句话把温不准问的,汗流浃背。 “他应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帮我,只是利用我而已。” 温贵妃站直了身子。 “他想看到的只是陛下难受,至于我死不死他从不在乎。” “他想的......” 温贵妃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是了......陛下不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智武双全,我儿亦然,所以都不是他心中最好的皇位继承之人。” “他要的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要的是一个由他摆布的傀儡......” 说到这温贵妃忽然笑了。 “既然徐相如此狠心,那就不怪我也心狠些......” 温贵妃微微昂着下巴:“我所做之一切都是为了我儿,我又怎么会舍得他为我送命?” “既然徐相想让我死,那我就拉着他一起死好了......” 温贵妃哼了一声:“你真不该多嘴,徐绩该恨你。” 温不准此时忽然暴起:“既然贵妃狠心,也不怪我狠心了。” 他一把抓向温贵妃咽喉:“贵妃最好的死法当然是在半路上,可畏罪死在宫里也不是不行!” 温贵妃也没想到,温不准竟然有如此高深的实力。 被温不准掐住咽喉,温贵妃脸色已逐渐发白。 温不准叹道:“刚才是我多嘴了,让贵妃一下子就抓到了漏洞,可贵妃也不该多嘴和我说这些,你说这些......岂不是逼着我动手?” 第七百五十五章一石二虎 温不准后悔他刚才的多嘴。 但他不会后悔自己出手抓住了温贵妃的脖子,更不会后悔一会儿他就会用一条白绫把贵妃娘娘吊死在寝宫。 吊死之后他就往宫外赶,能逃的出去就逃,逃不出去,他死了他还有个兄弟可以活下去。 徐相说过很多次,做对了事就一定要有奖赏,做错了事,就一定要有惩处。 赏罚分明,才是公平。 既然说错了话那就该得惩处,最大的惩处也不过是一死了之。 可他若是不杀温贵妃,那他兄弟尚在徐相那边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可是当他掐住温贵妃脖子的时候,就感觉掌心一阵剧痛。 似乎是有什么虫子咬破了他的掌心皮肤,还在迅速的往他血管里钻。 惊恐之下,温不准不得不松手。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看到了温贵妃嘴角上的轻蔑笑意。 “养了一条别人的狗,还知道这条狗随时都会咬人。” 温贵妃看着温不准那条手臂以极快的速度变得发黑,眼神里的轻蔑越来越浓。 “这样的狗,怎能不防?” 她看着温不准那张脸扭曲起来,看着温不准跪了下去开始哀求。 “放心,不会杀你,杀了你,如何拉徐绩一起死?” 温贵妃一抬手,袖口之中滑出一把短刀。 噗的一声,温不准的那条右臂随即飞上半空。 血洒在地上的时候,黑血落地嘶嘶作响。 虽然不是这个温不准长期固定在温贵妃身边,可他在贵妃身边的时间也不短。 然而他却从来都不知道,贵妃竟然也是用毒高手。 “当初我在西北温家那么多人不愿意一介女流执掌家门,我是怎么做了家主的?” 温贵妃道:“你真该多了解我一下再决定动手不动手。” 她一脚踹在温不准胸口,这一脚踢中穴位,温不准立刻就动弹不得。 “来人。” 温贵妃叫了一声,外边有侍女立刻跑进来。 一看到这场面,那侍女也吓得脸上变色。 “不必怕。” 温贵妃道:“不是让你处理这些,你去见二皇子,告诉他说我想吃城南苏记的酥皮点心,让他去给我买一些送到宫里来。” 温贵妃缓步走到那侍女身前:“若你敢把宫里的事告诉二皇子,我就剥了你的皮。” 侍女连忙答应了一声。 “笑着去,放松些,不许让二皇子看出什么破绽,他心思细着呢。” 说完这句话,温贵妃回身拎起已经不能动弹的温不准:“你去的时候走慢些,见了二皇子陪他一起去买,然后与他一起回宫。” 说完这句话温贵妃拎着温不准出门:“来回不足一个时辰,我也会剥了你的皮。” 安排好了这些,温贵妃走到门外抬头看向天空。 深吸一口气后,她吩咐另外一名侍女:“放灰鸽子飞一圈。” 说完离开他的寝宫。 未央宫外边,有个挑夫正在太阳下歇脚休息,抬头看到灰鸽子飞起来后,挑起扁担起身离开。 走了一条街后,灰鸽子飞起来的消息就传到了一个小贩的耳朵里。 又两刻之后,小贩进了一家茶楼,坐下后不久,就用左手打出了一个隐秘手势。 说书先生看到了,随即用醒木在桌子上连着拍了几下。 茶楼里的一位常客起身离开,不久之后出长安城往南走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到徐绩在城外的庄园。 灰鸽子飞起来,是成了的意思。 徐绩听手下人说完之后脸色却变了。 只片刻,徐绩起身:“让人牵马来!” 因为这次的事牵扯极大,所以他特意交代温不准要改掉之前的习惯。 以往事情成了是灰鸽子飞起,不成是白鸽子飞起。 这次徐绩特意叮嘱,成了就放白鸽。 温不准当然不会把徐绩的要求告诉温贵妃,温贵妃按照习惯让人放飞了灰鸽子。 这一刻的徐绩就知道,温贵妃的劫数到了,他的劫数也到了。 所以没有丝毫迟疑,徐绩马上离开了庄园。 就在官道旁边的一家茶铺里,有个年轻的先生带着他的书童正在茶铺里休息。 他们是刚刚离开长安城没多久,打算到长安城外的山上去观景。 从长安城走到这里正好十五里,大部分人走到这就累了必然要歇歇。 在这有一家茶铺,对于走累的人来说简直是贴心至极。 喝着茶的主仆二人看到了徐绩和一群人骑着马急匆匆逃走,这一刻他嘴角微微扬起。 少年书童问:“先生,事成了?” 书生笑道:“你看他急匆匆如丧家之犬,怎么会是不成呢。” 书童随即也笑起来:“先生昨日见他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把他骗的那么惨,竟是第二日就要跑路。” 书生道:“我只是告诉他,温贵妃到了该退场的时候。” 书童问:“那他为什么跑?” 书生回答:“因为温贵妃不傻。” 书童想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先生见了他一次,就把温贵妃安排的去自首了,就吓得他落荒而逃。” 书生:“厉害不厉害?” 书童点头:“确实厉害的很,天下第一厉害。” 书生却摇头道:“我可不是天下第一厉害,当今陛下才是,所以......” 说到这他忽然停了,似乎不想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书童问:“那咱们现在干嘛?” 书生说:“说好了要进山观景,当然就要进山观景。” 书童嗯了一声:“好,那就去。” 他背起那个看着稍显沉重的背篓,背篓里是先生要看的书和进山要用的东西。 一边走,小书童一边说:“都说一石二鸟是妙计,先生这一石头下去,两只老虎都要没了。” 书生道:“多嘴。” 小书童随即不说话了,但看起来好像有些开心。 未央宫。 御书房。 皇帝看了一眼在书桌前跪下去的温贵妃,他神色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似乎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但他不急着等到这一天。 所以不管这一天是早些来还是晚些来,只要来了就算还好。 温贵妃还没有开口说话,皇帝先开口。 “你先回去,小橘子回来后朕会让她去找你。” 温贵妃微微一怔。 她抬头看向面前这位九五之尊,这个她明明得到过却又感觉从未得到过得人间帝王。 在皇帝的眼神里,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笑话。 而这个笑话就是她自己。 “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温贵妃头深深低了下去:“臣妾自知死罪,本不该再有奢求,可臣妾......” 皇帝淡淡道:“一会儿朕会把隆期叫来,明日一早他会领命去北境巡视边防。” 温贵妃重重叩首。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视线回到他正在批阅的奏折上。 叩首之后,温贵妃起身,而她拎来的温不准,则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他只是不能动,并非看不见也非听不到。 皇帝的话是他绝望的根本,因为他从皇帝的语气之中就听出来一切都是虚妄。 不仅仅是他的梦想是虚妄,温贵妃的梦想是虚妄,徐相的梦想也是虚妄。 站在皇帝身边不远处的那位大太监上前:“贵妃回去吧,这个人我来处理。” 温贵妃对这位大太监显然也有些惧意,微微点头后转身出门。 等温贵妃走了之后,大太监忍不住轻叹一声:“虽然晚了,可还是悟了。” 皇帝批阅奏折的笔锋一转:“什么悟了,不过是怕了。” 与此同时,回京路上。 马车里的温暖忽然心口疼了一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疼的一下来的突然也迅疾,不过好在只疼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高清澄,却见高清澄没有任何反应。 “快到长安了。” 温暖忽然说了一声。 高清澄没有回应。 温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长安是多好的长安,可惜从来都不是我的长安。” 高清澄依然没有回应。 温暖还在自言自语:“可若是能死在长安,那长安就是我的长安了。” “在长安里始终都没有一个家,所以长安不是我的。” “在长安里若有一个坟,长安就有我的家。” 高清澄此时睁开眼睛看了温暖一眼,但依然没有回答。 温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问:“你应该从一开始就觉得在长安城里有个家吧。” 高清澄这次回答了。 “家和长安无关,我一直都有家。” 温暖怔住,片刻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流下一行清泪。 “可我一直就是想有个家。”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眼睛,可不管她的眼睛闭的有多紧,眼泪依然还是能流淌出来。 她说:“如果世上的人都知道后悔,会不会得到原谅?” 高清澄:“败了才有的后悔一文不值。” 温暖沉默了。 在长安城外的另一条官道上,徐绩并没有逃走。 他还没有愚蠢到在这一刻逃走来自我暴露,哪怕温贵妃已经出了事可能牵连到他的只有一个温不准。 他对温不准会是什么反应,有些自信。 他急匆匆的赶去一个地方,并非是傻到觉得可以逃离。 而是他需要有这样一个举动。 保护他的队伍到了距离长安城四十里的一个镇子停下,徐绩下马之后就直接进了镇子口的一家小店。 看起来这家小店真的与他不相配,可他急匆匆跑了四十里路就是专门奔着这家小店来的。 他急匆匆往这里跑,急匆匆跟过来的还有大批的廷尉暗谍。 当廷尉暗谍看到徐绩进了那家小店后,犹豫再三还是跟了过去。 为首的廷尉做到徐绩面前俯身行礼:“徐相。” 徐绩摆了摆手示意他等一下。 然后徐绩看向店家:“垮炖鲤鱼,炸河虾,溜肉段,再来一盆酸菜血肠。” 点完菜之后他才看向那名廷尉:“你知道我老家是哪里人吗?” 廷尉点了点头:“知道。” 徐绩道:“当年我是从兖州出发走了几千里路才能追随陛下,自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回去过。” “家乡的饭菜几十年都没有吃过,上次代陛下巡游江南归来,却发现这家店里做的菜,竟与我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他问:“你去过兖州吗?” 廷尉想了想,回答:“已经没有兖州了,现在是大宁辽北道。” 徐绩沉默片刻,点头:“是啊,已经没有兖州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两件大事 叶无坷回到长安城的时候都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温贵妃和宰相徐绩在同一天被廷尉府调查,这种事怎么听怎么不真实。 以叶无坷的判断,不管是温贵妃还是徐绩都不可能坐以待毙。 如果他们是坐以待毙的人,又何必生出那许多是非来。 认命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温贵妃的性格也绝非徐绩性格。 所以在叶无坷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觉得要么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做梦呢。 这不是超出了认知那么简单的事,这是没道理的事。 相对来说,温贵妃若是被徐绩出卖她到陛下面前自首有情可原。 那徐绩呢? 徐绩逼迫温贵妃去自首本身就是一招臭棋。 这次臭到不能再臭的落子,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徐绩在棋局之中的下法。 温贵妃因为温暖落网而去向陛下认罪,这件不怎么合理的事已经是接连发生的事之中最合理的一件。 紧跟着徐绩竟然在庄园里出逃,而出逃的目的仅仅是去几十里外尝一口家乡菜。 叶无坷听到这些的时候,一度觉得是谁进了自己梦里在胡说八道。 “哪里合理?” 叶无坷问。 坐在躺椅上,盖着厚厚毯子的张汤微微摇头:“哪里都不合理。” 他最喜欢的两个年轻人都在这,两个人显然都不相信徐绩会如此认命。 高清澄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只是在听。 她当然也觉得不合理,可她试图在不合理之中找到唯一合理的解释。 而这个解释,也许在叶无坷和老师张汤的谈话之中就能浮现出来。 “徐绩明知道他派人去通知温贵妃后,温贵妃必会去向陛下认罪。” “而温贵妃指认徐绩是幕后主使,徐绩派去温贵妃身边的那个温不准成了关键证人。” 叶无坷揉着眉角:“这不是把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又是什么?” 张汤缓缓道:“当对手的所做所为都不合理,那就往这个不合理的结局去推测。” 高清澄微微点头。 当不合理的事发生之后,这件事的结果就必然是对手想要的。 看到结果,就能反推出这不合理之中的合理。 “百姓们接受不了贵妃和宰相都是叛逆。” 叶无坷依然在揉着眉角,可能是因为得到消息后连夜赶路回来有些困乏疲惫。 他都没有来得及去家里看看阿爷,就直接赶往廷尉府。 “所以这件事的结局,按照正常来说,徐绩会因为不是谋逆而被处置,或许是贪腐,或许是渎职,总之不能是谋逆。” “温贵妃更不能是因为谋逆而被处置,她若谋逆,百姓们当然会觉得二皇子也是谋逆之人。”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所以徐绩根据一个合理安排出来的罪名被革职,会不会处死?” 高清澄:“会不会处死要看舆情如何。” 这么大的案子,其实已经不可能完全按照律法来审判。 这两个人都被定为谋逆而株连其族的话,整个大宁都会沸腾起来。 在此之前徐绩于百姓心中颇有威望,百姓们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这会让百姓对朝廷失去信任。 温贵妃更不能以谋逆处死,那样的话若不牵连二皇子百姓们能服气? 若是牵连到二皇子,对于不知情的二皇子来说更难以接受。 叶无坷道:“所以按照这些不合理的事发展下去,徐绩会被革职,罪名不大不小,不至于斩首,但也要坐牢。” “他在牢中也许会畏罪自杀,也许会死于其他情况......” “温贵妃大概是会被遣返西北圈禁,而她大概也会死于畏罪自杀或是其他情况。” 说到这,叶无坷再次看向张汤:“头儿,就没有然后了。” 张汤嗯了一声。 是的,到这就没有然后了。 徐绩不可能再翻身,温贵妃更不可能再翻身。 他们这样做如果是为了以后能翻身,那就根本对不上。 “徐绩怎么说?”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道:“徐绩对温贵妃的指控并不承认,他说是温贵妃收买他。” 叶无坷能想到。 高清澄道:“不过温不准已经供述出来,确实是徐绩把他安排在温贵妃身边的。” 叶无坷又问:“温暖呢?” 高清澄道:“温暖......她知道这件事之后比你的反应还大。” 叶无坷:“我们追查了那么久的事,以为会经历千难万险才有答案甚至觉得都没有答案的事,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来了。” “温暖追求的时间比我们还要久,他经历的比我们还要多,可现在的答案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高清澄道:“她快疯了。” 叶无坷能想象出来温暖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只是信念崩塌了,整个人生都崩塌了。 温贵妃和徐绩同时如此轻易的落网,那她之前做了那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温暖确实被施加了迷魂术,关于谋逆的回答一直都是太子殿下。” 高清澄道:“可当她知道了温贵妃和徐绩落网后,迷魂术显然失去了作用。” 叶无坷道:“我之前一直都在思考,迷魂术这种东西对意志力格外强大的人或许没有那么好的作用。” 张汤道:“这和我之前的所有推测也都不一样,尤其是徐绩。” 他躺在躺椅上,在谈到案子的时候精神明显比闲着的时候要好的多。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都没有徐绩会如此落网。” 叶无坷的手指离开眉角:“若是被人横加干涉呢?” 张汤眼睛微微睁大,高清澄的眼神为之一亮。 叶无坷道:“可是谁能横加干涉他们两个?一个是宫中贵妃,一个是当朝宰相。”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二皇子呢?” 高清澄回答道:“二皇子在温贵妃认罪当天被陛下派往北疆,但撤掉了他的军职,以历练为名,隐姓埋名去北疆军中了。” 叶无坷的眉角皱的更难受了。 也就是说,二皇子失去了一切。 他曾是领兵将军,手下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可因为母亲的事他虽然没被牵连成为同案罪犯,可却只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做一名士兵。 到了北疆之后,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二皇子。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兵。 这样的二皇子已经不能说未来指不定哪天再能出头,只能说他要是可以安全的在北疆以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就不错了。 对于二皇子来说这不公平,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得利的不是二皇子,那还能是谁? 如果没有一个得利的人,就不可能推测出这个横加干涉之人的身份。 “那个骑着巨狼的白衣人看来是唯一的关键了。” 叶无坷道:“我来想办法查一查。” 张汤道:“你很快就有另一件大事要忙,案子的事怕是难以分身。” 叶无坷问:“什么事?” 张汤道:“黑武使者十天之前抵达长安,正式向大宁发出邀请。” “黑武汗皇邀请陛下在北疆执子山见面,你是鸿胪寺卿,在陛下决定去还是不去之前,你与黑武人会有大量的接触。” “你可能还要提前去一趟执子山,查看地形是其一,与黑武人见面探知他们的目的是其二。” “案件的事很重要,但这次陛下是否去执子山与黑武汗皇会面更为重要。” 张汤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其中关键,你该明白。” 叶无坷点头:“最近几年大宁在周边诸国接连立威,黑武人觉得不能不遏制大宁势头。” “辽北道之外,东韩与渤海两国已无忧患,草原各部重归大宁,西域诸国刚刚缔约,黑武人坐不住了。” “这次会面若能成行,黑武人必会想尽办法压制大宁,从而在诸国面前耀武扬威。” 高清澄道:“廷尉府这边推测,黑武人会在这次会面的时候安排大量的比试。” “文武两方面都会有,官方与江湖都会有,这是他们找回场面的办法。” 叶无坷又想揉眉角了。 这两年来他就没闲着,大宁周边几乎走了一半。 漠北,西北,正西,西南。 黑武人在这两年来损失惨重。 大部分遥控的小弟都已经转投大宁,黑武人不可能还坐得住。 “还是说案子的事吧,趁着我在长安。” 叶无坷道:“要是在北去之前不能把案子的事搞清楚,我一去一回都得难受。” 他看向张汤:“之前有人安排在我家那条街上监视我阿爷,大概也是想做个准备。” “这个隐藏着的点到现在还没有启用,除非不是徐绩和温贵妃安排的。” “如果是,那就说明他们两个在此之前都没有就这么认命的打算。” 张汤道:“你家巷子里那个医馆,或许是黑武人安排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 “这和器想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 叶无坷道:“晏青禾之前是想抓住清澄,然后威胁我,黑武人若安排人盯着我阿爷,大概是在那时候就已准备执子山会面的事了。” 张汤道:“别低估黑武人,也别把他们看的高深莫测。” “你那时候还不是鸿胪寺卿,他们向来高傲,一直都是事到临头才会着手。” 叶无坷道:“这么说的话还真是高估了他们,不过之前盯着的这会儿就要觉得有大用了。” 张汤道:“大概是那个叫阔可敌君侣的人安排,不急着动,想动的时候随时都可以。” 说到这张汤笑了笑:“你阿爷比狐狸还精,早就看出来那医馆有问题,但他还故意套近乎,现在每天都去医馆蹭酒喝,便宜是真没少占。” 叶无坷摆了摆手:“不值一提。” 张汤笑道:“那就说回案子。” 他说:“如果按照你的推测是有人横加干预,那这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戴面具的人。” “这个人既然有能力说服徐绩和温贵妃,不......温贵妃不是被说服的而是被卖了。” “徐绩是被说服的......” 高清澄听到这眼神更明亮了些,她就知道这小子一定能想出些别人暂时想不出的。 “那我再去提审徐绩。” 高清澄道:“直接点出来试试他反应。” 叶无坷也起身道:“我陪你一起,我也想看看徐绩到底有多深。” 张汤道:“我提醒你一句,徐绩这个人的身份很敏感,在没有钉子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他可能涉及到当初唐安臣的案子而发泄愤怒,不要随便打他骂他,要按法办事。” 叶无坷叹道:“您这提醒,我是打还是不打。” 张汤:“反正该提醒的我提醒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毫无气度的交锋 廷尉府,昭狱。 这是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刑房,这里曾经暂时关押过很多普通的犯人。 哪怕他们犯下的案子在当时也曾轰动一时,可当徐绩住进来后他们也就都变得平凡了。 徐绩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似乎很开心。 虽然并不知道,他在此时为什么还能开心的起来。 叶无坷一进门就直奔徐绩,徐绩以笑脸相迎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捏住了徐绩的脸。 徐绩的笑容随即扭曲,因为那个家伙捏着脸来回拉扯了几下。 “不怪你无礼。” 徐绩被叶无坷把老脸拽的生疼,但还是体贴的说了一句不怪你。 没有在徐绩脸上拽下来什么东西,并没有出乎叶无坷的预料。 但他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因为他还是不认为,真正的徐绩会如此轻易的进了昭狱。 “若非你来,我都快忘了你还是廷尉府的千办。” 徐绩温和道:“只记得是你为国扬威的鸿胪寺卿,威震南疆的西南招讨使。” 叶无坷道:“我倒是不记得徐相善于拍马屁。” 徐绩笑笑,并未对这句话有什么反驳,也不介意。 他看起来真的还是那个坐镇朝堂的宰相大人,没有一点儿阶下囚的萎靡不振。 叶无坷在徐绩对面坐下来,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徐绩却微微摇头。 “等一等。” 叶无坷好奇起来:“徐相要等什么?等别人来?” 徐绩笑道:“等消息来。” 叶无坷更好奇:“徐相的意思是会有一个对你来说有利的消息来?” 徐绩嗯了一声:“会的。” 叶无坷道:“我可能在长安城不能停留太久,徐相的好消息我还能等到吗?” 徐绩说:“我跟你说等一等,那你自然能等到。” 他语气依然温和:“我做官这么多年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等人,也不喜欢让人等我,所以叶部堂应该不会等太久。” 叶无坷:“行,那就陪徐相等一会儿。” 他回头吩咐道:“给徐相来一壶茶,给我来一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门外的廷尉立刻答应一声。 结果消息来的比廷尉上茶的速度还快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高清澄站在刑房门口给了叶无坷一个眼神。 叶无坷起身出门,高清澄轻声说道:“满城风雨。” 叶无坷问:“多大风雨?” 高清澄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城里有人到处张贴告示。” 高清澄道:“告示的内容是当朝宰相徐绩,因为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到廷尉府投案自首。” “上边还写明了他到底如何罪孽深重,其中一条和你有关。” 高清澄一伸手,旁边的廷尉地上来一份刚刚送过来的告示。 叶无坷展开之后看了几眼,眼神就有了些变化。 告示上说,徐绩投案自首是因为这些年日日承受煎熬。 他说他所犯的案件,是关于当年大将军唐安臣的谋逆案。 徐绩告诉全城百姓,当年的案子其实另有隐情。 大将军唐安臣是被人陷害,并非真心谋逆。 而徐绩为了尽快安顿民心,为了尽早稳定朝局,所以下令结案,将唐安臣以谋逆罪名论处。 他在告示上说,后来他查到唐安臣实则是被一群试图谋逆的人以黑膏毒害。 在他知道后本该重新审理此案,可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拖着没办。 不久之前,他又查到在西南试图谋反的一群逆贼就是毒害大将军唐安臣之人。 而查办此案的正是唐安臣的儿子:叶无坷。 看到这的时候,叶无坷的脑子里都嗡了一声。 朝廷从来都没有对外宣布过叶无坷身份,虽然如今满朝文武已人人都知道他是唐安臣之子。 可百姓们并不知道。 百姓们只知道他是从大宁辽北道边疆一个穷苦小村子里走出来的少年。 都把他当成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奇才。 叶无坷也因此而得不少百姓钦佩敬仰,都觉得叶无坷是自己人。 不代表任何豪门,不代表任何世家,不代表任何权力。 可徐绩一张告示,把叶无坷的身份挑明了。 接下来徐绩在告示之中告诉百姓,叶无坷查办此案也算天理循环。 所以他打算投案,将这个旧案交给叶无坷来审理。 如此,也能让叶无坷为他冤死的父亲尽一份力。 “有点歹毒啊。” 叶无坷看完之后居然还能笑笑,虽然刚看到的时候确实被震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让人知道我出身,百姓们对我的信任也就差了些。” “陛下尚未宣布罪臣之后也可入仕,他先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百姓。” 叶无坷叹道:“果然是老狐狸。” 他这样的反应让高清澄稍稍安心。 她轻声说道:“如今舆情未起,可先看看再说。” 叶无坷笑了笑道:“不必看看再说,我去请示陛下,明日就找个热闹地方与百姓见见。” 高清澄嗯了一声:“这样也好。” 不知不觉间,这少年已无她刚认识时候的青涩。 或许是因为在鸿胪寺里做事时间久了,在处事上也就眼界更广。 如果是刚离开无事村那会儿,徐绩这般安排一定会让叶无坷愤怒。 “早晚要说的事,不如我自己来说。” 叶无坷笑着对高清澄说道:“现在再接着去会咱们的徐相。” 他朝着高清澄比了一个大拇指:“莫担心,我强的离谱。” 高清澄被他逗笑,也比了一个大拇指:“稳如老狗。” 叶无坷瞥了她一眼,转身回到刑房。 见到叶无坷归来,徐绩脸上的笑意更浓。 不等叶无坷落座,徐绩就笑呵呵的说了一句:“不客气。” 叶无坷也笑呵呵的说道:“徐相为了我如此良苦用心,倒是真的该说一声谢谢。” 徐绩已先说了一声不客气,本以为叶无坷会生气却没料到叶无坷竟是毫不在意。 这少年心性,已远非是徐绩认为的那般境界。 当初叶无坷第一次进相府见到徐绩的时候,可是压不住那心境之中烧起来的火气。 此时此刻,这少年还是原来模样却早已不是少年心智。 “徐相不仅高风亮节。” 叶无坷把手里的告示放在桌子上:“做文章这遣词用句也是真的妙哉。” “尤其是这句。” 他指了指告示上的一行字:“徐相在案情查明之后,甘愿辞去相位,于长安城内做一不食俸禄的扫街老吏,无论寒暑,不管风雨,打扫长安街道。” 徐绩笑道:“天下妙句,皆出自真心本意,虚情之文,虚浮造作。” 叶无坷点头表示赞同:“徐相如此诚心实意,长安百姓不会不答应,陛下都不能不答应。” 徐绩道:“做一扫地老吏是我心愿,还要看陛下准与不准。” 叶无坷道:“民心所向,徐相担心什么,必会心愿有成。” 他往前拉了拉椅子:“正好我明日要在长安城内召百姓集会说一说案情的事,徐相心意我会帮你再多问百姓一次。” 徐绩眼神马上就飘忽了一下。 “叶部堂要召百姓集会?” “对啊。” 叶无坷道:“我听闻之前朝廷要审张汤的案子,徐相想出一道妙计来。” “请长安城内士绅,四海堂内弟子,以及满朝文武到书院里辩论。” “那是因为张汤地位特殊,处置起来格外棘手,将如何定性之事交予悠悠众口,徐相这一计让人拍手叫绝。” 徐绩眼神又飘忽了一下。 叶无坷说的可不是什么他想出来的妙计,是张汤反将了他一军之举。 “徐相地位高于张汤。” 叶无坷继续说道:“况且徐相与案件相关之处更是情有可原,所以交予悠悠众口对徐相更为有利。” “常言说法不违民心,律不离民意,徐相光明磊落,百姓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指了指那告示:“如今长安城盼着朝廷还徐相清白之身,若非是我今日方回,我今日就想召百姓集会了。”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叶部堂一心为公令人钦佩。” 叶无坷道:“说是为公不假,但更多是为徐相考虑。” “我自离开山村便一直听闻,天下为公者首推徐相。” “如果让徐相因为这样一桩小事就身陷囹圄,又或是真如徐相所言去扫大街......我于心不忍。” 说到这,叶无坷道:“刚才徐相说我一心为公,其实我都是受徐相影响。” “我才为官两年不敢懈怠,徐相为官数十年为相二十年都未曾懈怠。” “为了公事徐相不顾家庭,以至于独子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身边已无可依靠之人,再落得个打扫街道的下场谁能不心疼?” “徐相教子有方,您的孩子早早离开家门自谋生路,不给徐相添麻烦,不给朝廷惹是非。” “事事处处,徐相实在是朝臣之楷模,是......” 徐绩:“叶部堂倒不如直接骂两句脏话。” 叶无坷装作惊讶:“为什么?” 他看着徐绩:“徐相何出此言?” 徐绩道:“叶部堂何出此态?” 叶无坷笑呵呵的看着徐绩,也不说话了。 徐绩道:“都说山野出身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吃亏,因为穷苦之地的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吃一点亏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巨大损失。” “越是穷苦出身,这种不肯吃亏的性子就越明显,哪怕是在言语上亦是如此,叶部堂觉得对还是不对?” 叶无坷:“都说不忠只是只要有一次就有无数次,徐相对此言又有何看法?” 不等徐绩说话,叶无坷继续说道:“我们村子里的人没什么见识,说话偏激。” “我的长辈们总说,不忠之人,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他问徐绩:“徐相觉得这话偏激吗?” 徐绩看着叶无坷,叶无坷也看着他。 两个人此时根本不像是什么大人物,更像是在斗气的没什么城府没有风度的小人物。 “叶部堂伶牙俐齿,了不起。” “徐相谬赞了,我嘴笨的很。” 叶无坷笑道:“好在,我在外边见人多,说话的机会多,嘴笨可以靠说得多来弥补。”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不打扰徐相清净,明日我再来和徐相说说百姓是如何看法。” 第七百五十八章讹钱 未央宫。 大太监冯元衣从御书房外边进来,人才进门身子已经低了下去。 “陛下,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叶无坷求进。”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把叶无坷叫进来。 冯元衣这样的人当然知道自己什么场合该在陛下什么身边,什么场合该离开的远些。 他把叶无坷请进御书房后就关门出去候着了。 叶无坷对这位大太监抱拳致谢,一进门就看到皇帝正在够着自己的后背挠痒痒。 见叶无坷进来,皇帝大概也不想臣子面前失仪,于是不挠了。 “来认罪的?” 皇帝随口问了一句,然后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点心。 叶无坷那双贼眼唰一下就亮了。 三步并做两步过去,皇帝不想臣子面前失仪,叶无坷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君前失仪。 过去把那一整盘点心端起来,退后两步就开吃。 皇帝问:“不打算一边认罪一边吃?”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问:“陛下提个醒?臣的罪有点多,应该先认哪一个?” 皇帝道:“捡着杀头的说。” 叶无坷:“噢,臣在鹿跳关把突玉浑使团上下一群人都给杀头了。” 皇帝:“朕是说捡着能杀你头的事说。” 叶无坷:“多谢陛下开恩!” 皇帝:“嗯?” 叶无坷道:“臣自知在鹿跳关杀死突玉浑使团所有成员的事是为大罪,所以急匆匆赶回来向陛下请罪,本来臣还想说,请陛下砍了臣的脑袋以正国法,陛下说这不是杀头的事,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试探着问:“杀头是不杀了,那扣俸是不是也免了?” 皇帝:“你猜。” 叶无坷:“陛下对臣圣眷隆厚,臣感激涕零。” 皇帝道:“朕是让你猜不是让你许愿。” 叶无坷:“陛下圣眷隆厚,臣猜就是不扣。” 皇帝:“不扣就不扣,反正你那点俸禄朕也瞧不上。” 叶无坷俯身行礼:“谢主隆恩!” 皇帝继续说道:“但你擅自揣摩朕意这种事不能容许,扣你三年俸禄。” 叶无坷:“......” 他叹了口气:“陛下要是缺钱,臣给陛下介绍一门儿生意来钱贼快,臣这仨瓜俩枣的,陛下总惦记着确实有点......” 皇帝道:“辱骂君父?” 叶无坷:“臣罪该万死,臣不敢了......” 皇帝道:“你急匆匆回长安直奔廷尉府,是因为徐绩的案子?” 叶无坷道:“臣想请旨......” 他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你是鸿胪寺卿,鸿胪寺里该做的事很多,况且你这三年俸禄朕是怎么都要扣了的,你闲暇时候也可以去打打工补贴家用。” 叶无坷:“......” 皇帝道:“案子的事归廷尉府管。” 叶无坷:“臣身上还有廷尉府千办官职,臣在廷尉府里也有档口。” 皇帝:“可以没有。” 叶无坷:“臣觉得闲暇时候去打打工补贴家用很好,臣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笑了笑。 “案子的事你更好奇的是什么朕很清楚,所以案子让小橘子去查。” 皇帝看着叶无坷不要脸的把吃剩下的点心往兜里装,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家伙...... “执子山与黑武人会面的事,你尽快担起来。” 皇帝起身活动了几下,走到窗口站着。 见他出现在窗口,冯元衣立刻摆手示意守在门外的侍卫和内侍全都离远些。 皇帝道:“这两年来大宁着重解决域外的麻烦,从东韩渤海到漠北再到草原再到西南白蒲和突玉浑。” “表面上看起来朕打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番邦小国,可实际上黑武人也会觉得脸上一阵阵疼。” “如果他们再不想个法子压一压大宁这两年的气势,周边诸国转投大宁门下的就会更多。” 叶无坷道:“臣在廷尉府的时候听说此事,等明日回鸿胪寺之后就妥善准备。”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到什么就写下来什么,纸笔就在茶几上。” 叶无坷知道这是陛下有意考量,于是拿起笔就在纸上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黑武人会有什么安排,对大宁会如何针对,叶无坷在听张汤说完之后就在考虑。 从廷尉府到未央宫这一路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 皇帝见他低着头奋笔疾书,于是悄悄往窗边柱子方向挪了挪。 见叶无坷没抬头,于是皇帝被转过身在柱子上蹭了蹭后背。 就在蹭也蹭的不是很舒服的时候,一只手从皇帝上衣下摆处伸了进去。 挠的还挺精准。 “嗯?” 皇帝忽然一回头,见叶无坷正在尬笑。 “臣罪该万死,臣竟是触碰到了龙体,陛下万金之躯,果然是光滑紧致......” “滚!” “是......” 叶无坷退回去:“臣只是看着陛下在那蹭实在是难受。” 皇帝瞪了他一眼:“罚俸一年。” 叶无坷:“啊?臣砍了突玉浑使团几百颗人头才罚俸三年,挠了挠龙背就罚俸一年?” 皇帝:“你是说突玉浑那几百个人能比得上朕?” 叶无坷:“陛下要是不想给臣发钱就直说......” 皇帝:“朕让你挠了?” 叶无坷:“......” 虽然一脸的难受,可他落笔倒是极快。 大概一刻之后,他将自己之前所想到的全都写在纸上。 好在有张汤提前给他透题,不然的话就算叶无坷有急智仓促写下难免也有疏漏。 “黑武人虽未向大宁通报。” 叶无坷道:“但臣以为,黑武人必会邀请诸国到执子山会面,对于黑武人来说,邀请来的国使自然多多益善。” “要想打压大宁,对于黑武人来说当然是要在国力上全面碾压才好。” “要想打压刚臣服于大宁的诸国,当然是当着大宁的面逼着他们宣誓向黑武人效忠才好。” “在国力各方面压着大宁,还当着大宁的面逼迫诸国反水,且,大宁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无坷看向皇帝:“臣要是黑武汗皇,臣就这么干。” 皇帝嗯了一声:“想要在国力上全面压制大宁,外交首当其冲。” 叶无坷道:“只要陛下去了执子山,诸国反应冷淡黑武人就赢了一筹。” 皇帝点头:“有解?” 叶无坷:“有!” 皇帝:“何解?” 叶无坷:“不去!” 斩钉截铁。 皇帝呸了一声:“朕的点心不如自己吃了。” 叶无坷嘿嘿笑:“臣以为,黑武人必会错开邀请时间。” “大宁没给黑武人答复之前,黑武人就已经派人到各国去给他们定下时间。” “一定要早于陛下到执子山,如此黑武人才方便威逼利诱,在陛下到的时候,诸国便与大宁疏离。” “若陛下不去,诸国也会去,虽然陛下未至,黑武人倒也不会太失望。” “他们会大肆宣扬陛下不敢去,趁机打压亲近大宁的友邦。” 他看向皇帝:“所以臣觉得,友邦最难受。” 皇帝道:“那你替友邦想想办法。” 叶无坷道:“臣回去之后以鸿胪寺卿身份,代表陛下向诸国送国书。” “臣以为,诸国距离执子山都很远,而大宁离执子山近。” “所以就不必另选使臣,大宁鸿胪寺愿意带着诸国在大宁常驻使臣一同北去。” “与鸿胪寺的人一起出发,当然也能得鸿胪寺照应。” 皇帝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让朕去执子山的时候有一群小弟跟着,前呼后拥显得有气势,黑武人想打压大宁的策略,还没用就先被挫败一招。” 叶无坷道:“前呼后拥确实挺好的......” 皇帝哈哈大笑。 叶无坷继续说道:“刚刚在鹿跳关与大宁缔约的有数十国,在大宁对突玉浑动兵的时候,友邦也尽数派人参与。” “臣就以感谢友邦支持为各送一封感谢信,顺便提一下执子山的事。” 皇帝点头:“准。” 这个家伙真的是满脑子鬼点子。 “臣以为黑武人必会在执子山逼迫诸国站队。” 叶无坷继续说道:“臣打算提前安排人到执子山搭建营地,为友邦使者也把营地都建一建。” “到时候诸国使者到了执子山,是选择去黑武人那边提供的营地还是住进大宁提供的营地,只要选了,也就相当于大宁做了个筛选。” 皇帝微微摇头:“那和黑武人逼着他们站队有何区别?”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可以把诸国使者的营地建在大宁营地与黑武人营地之外,成三方鼎立之势。” “诸国使者大概不愿意住进黑武人提供的地方,也不会很轻易就住进大宁提供的营地。” “但若我们建造一座单独的营地,他们大概都乐意住进去。” “对于针对黑武人策略来说这就够了,只要诸国使者不住进黑武人营地黑武人就难受。” 皇帝道:“开销要好好计算。” 叶无坷道:“好好计算的话臣不好把被扣了的俸禄黑回来。” 皇帝:“嗯?” 叶无坷:“臣遵旨。” 他说:“以臣对黑武人的揣测,他们必会将诸国使者的驻地与黑武人的驻地安排一处,建造一片规模巨大的营地,但不会为大宁建造营地。” “如果我们想不到这些,不提前去搭建,诸国使臣自然而然的也会选择有地方住的地方。” “所以这笔钱不能不舍得,黑武人舍得陛下也得舍得才行。” 叶无坷道:“花小钱办大事,该花。” 皇帝道:“扣你三年俸禄也不够啊。” 叶无坷:“......” 皇帝道:“你去找户部的人聊一聊,看看预算多少,只要不太多朕就准了。” 叶无坷:“从户部往外要银子,实在是难......要不然,臣自己想想办法?” 皇帝:“那岂不是难为你了?” 叶无坷:“臣是鸿胪寺卿,鸿胪寺解决的就是外事,解决外事要花的银子,鸿胪寺理应自己想办法。” 皇帝:“不可过分。” 叶无坷:“陛下难道还不了解臣?臣虽然有时候没个正经,但涉及国体大事臣不敢有丝毫放肆。” 皇帝道:“能自己解决经费的朕都喜欢,朕也不能小气了,你自己去解决一部分,朕让户部好歹给你拨一些。” 叶无坷:“那臣先告退?” 皇帝摆手:“去吧,案子的事你就不必多想了。” 叶无坷:“臣遵旨,臣告退。” 出了未央宫,叶无坷刚到宫门外就看到一群人朝着他跑过来。 两个傻大个,看到他就哈哈傻笑。 一个傻大妞儿肩膀上坐着两个傻小妞儿。 还有一个正常的三奎带着一个快不正常的秦焆阳。 一群人迎着他过来。 叶无坷看到他们也笑了,眼神里都是阳光灿烂的那种笑。 “姜头!” 二奎扑过来:“想你啊。” 叶无坷:“不急着抱抱,咱们先去讹点钱。” 一下子,一群人眼睛都亮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都是借的 叶无坷带着无事村一群好汉以及彩衣族小土司,浩浩荡荡的去了他们打秋风的第一站。 兵部。 对于兵部来说,叶无坷真的是一点都不陌生。 对于不陌生的地方来说,叶无坷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当然,对于兵部来说,叶无坷就好像是自家孩子一样。 从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算起,第一个站出来明确为叶无坷撑腰的就是兵部。 兵部之内第一个站出来明确为叶无坷撑腰的,是兵部侍郎崔昭气。 陛下后来有意让大将军夏侯琢回京任职为兵部尚书,但被大将军婉拒。 崔昭气在白蒲之战后,因为保障后勤有功已被擢升为尚书。 再次见到叶无坷,这位尚书大人的眼神里依然还是对这孩子的溺爱。 一见面叶无坷就要行礼,被崔昭气直接拦住。 崔昭气笑道:“很少回家看看的毛病得改。” 叶无坷笑道:“改,马上改。” 崔昭气:“改?没有什么奔头你不会轻易来兵部,你说马上改,大概是想来兵部打打秋风,态度上自然要好些。” 叶无坷:“兵部是我家,我从家里拿些东西找怎么能算是打秋风呢。” 崔昭气哈哈大笑:“果然是来打秋风的,我就说你叶部堂不会无缘无故来兵部。” 分宾主落座,崔昭气笑问:“是哪里受瘪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 崔昭气:“你先别叹气,你叹气我心慌,以前兵部还能撑得住你,那时候是你叶千办,现在兵部未见得能撑得住,毕竟你已是叶部堂。” 叶无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到这,语气已经稍显沉重了。 “明堂也已知道黑武人提出要与陛下在执子山会面的事?” 崔昭气点头:“知道。” 叶无坷道:“这件事当然要着落在鸿胪寺身上,可现在的鸿胪寺真的是什么都缺。” 崔昭气:“你先慢些说。”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个小小的药瓶:“我吃颗稳心的药。” 叶无坷:“明天有心疾?” 崔昭气:“以前没有,马上就要有了。” 叶无坷讪讪一笑:“这话怎么说的......” 崔昭气道:“你虽不经常回来,可你的名声......” 叶无坷笑的就更尴尬起来。 崔昭气笑道:“你说什么都缺,我心里不踏实。” 叶无坷:“鸿胪寺现在确实缺,什么都缺,缺人,缺物,缺......” 崔昭气笑呵呵的说道:“不提钱,提钱见外。” 叶无坷道:“我怎么会向兵部借钱呢?鸿胪寺若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而向兵部借钱办事,传扬出去非但鸿胪寺的名声不好,兵部的名声也不好,连陛下的名声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要是再被域外诸国的人听说了,那大宁的名声都坏了。” 叶无坷看向崔昭气:“缺钱,确实是缺钱,还不是缺个一星半点,但钱的是我自己去想办法。” 崔昭气问:“缺人是想借人?” 叶无坷道:“缺的厉害,我这次已打算从四海书院里挑选一批弟子提前去北疆办事。” “可这些弟子虽然优秀但毫无经验,涉及陛下安危,涉及国体荣辱,没人带带他们我实在是不踏实。” “所以,我是想请明堂自兵部调拨一些精锐的老兵,带着四海书院的弟子们去北疆探路。” “如今廷尉府里正在办大案实在调不出人手来,我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来求助明堂了。” 叶无坷说到这提高嗓音:“不过明堂放心,鸿胪寺虽然缺钱缺的我都牙疼,但明堂调拨过来的精锐老兵,我尽量安排三份的军饷发放。” 崔昭气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不是很相信叶无坷居然能这么慷慨。 “只是借一些人,而且借用期间的军饷还由鸿胪寺发放?每人三份的发?” “是!” 叶无坷道:“保证最低三倍发放。” 崔昭气:“来人。” 叶无坷:“挑人的话我想一起去看看。” 崔昭气摇头:“挑人不及,叶部堂稍安勿躁,来人,取纸笔来。” 等取来纸笔,崔昭气放在叶无坷面前:“我听闻叶部堂经常让人把承诺写下来?” 叶无坷:“呵呵......” 崔昭气道:“叶部堂是忠诚守信之人,既对别人有严格要求那更会严于律己。” 叶无坷提笔写。 崔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叶无坷写完,然后才笑呵呵的问:“不知道叶部堂要多少人手?” 叶无坷道:“按照五名书院弟子至少需要一名百战老兵带领来算,我打算从书院调用两百弟子,所以......” 崔昭气手一挥:“四十个老兵怎么够,也值得你叶部堂来亲自来说?” “一是为了陛下安危着想,二是为了书院弟子安危,我看就一个带一个。” 他看向叶无坷:“我征调两百名百战老兵给你。” 叶无坷抱拳:“多谢明堂!” 然后语气又马上就为难起来:“可是书院弟子没有甲胄器械,鸿胪寺里也没有。” 崔昭气道:“他们都是文官,每人都要配备兵器甲械?” 叶无坷:“算我借的,用完了还给兵部,最好是每人配备齐全,该有的都得有,毕竟都是大宁未来之栋梁,损失一个都心疼。” 崔昭气想了想,看向桌子上的那张纸:“借啊......” 叶无坷:“我写借据!” 崔昭气:“你看你,和家里人还这么见外,不过是两百套兵器甲械而已,送给你就好了。” 叶无坷刚一张嘴。 崔昭气立刻说道:“可你执意要借,还执意要写借据,我若是阻拦倒是显得我见外了。” 他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提笔就写。 一边写一边在心里嘟囔,这还是娘家人? 等他写完借据,崔昭气看向身边兵部官员:“你刚才说什么?声音大些,我没听见。” 那官员一脸疑惑:“大人,我没说话呀。” “画押?” 崔昭气脸色肃然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叶部堂来借点东西,签字就行了还要画什么押!” 那官员:ヽ(;??`)?? 崔昭气看向叶无坷:“下边人不懂事,不知道你和兵部的关系,这种话都说的出口,我一定好好教训。” 叶无坷:“该如此,画押,就得画押。” 他在那借据上签了名字,还按了手印。 崔昭气倒是一脸不好意思:“你看,这事实在是丢脸,传扬出去还会说兵部为难你叶部堂。” 叶无坷:“兵部这是在帮我大忙啊,谁这么说我第一个不答应。” 崔昭气笑呵呵的问:“还需要什么?” 叶无坷:“马,按照每人三匹马算,得借六百匹上好的战马!” 崔昭气:“每人三匹马?为何需要这么多?” 叶无坷:“得昼夜兼程!” 崔昭气想了想:“六百匹上好战马,可比两百套兵器甲械要贵重的多啊......”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写借据了。 写完之后懂事之极的签字按手印。 他把写好的借据递给崔昭气:“明堂看看?” 崔昭气接过来仔细看:“我还看什么,难道叶部堂还能作假不成?你这里有个字写的模糊了些,你再写一下?” 叶无坷:“......” 在他身边的大奎他们都懵了。 心说这完全不像是姜头的风格啊。 这样规规矩矩借来的,还算是打秋风? 崔昭气等叶无坷把字再写一遍后吹了吹墨迹,然后递给手下官员:“锁起来,锁我书房柜子里。” 他看向叶无坷笑道:“百战老兵,六百匹战兵,在加上两百套兵器甲械,除了这些还需要别的吗?” 叶无坷道:“还需明堂往北疆送一份手书,请北疆的边军对四海书院这些毫无经验的弟子多多照顾,最好是能配合行事。” 崔昭气:“这好说,也是我本就该做的事。” 叶无坷起身抱拳:“多谢明堂如此慷慨相助。” 崔昭气也起身,拍了拍叶无坷肩膀:“你记住,兵部是你家,遇到什么难处就回家来,别总是动不动就写借据按手印,这样显得生分。” 叶无坷:“......” 崔昭气:“我不和你见外你倒是总和我见外,你看那六百匹上等战马所需的粮草啊之类的我提都不提......” 叶无坷:“鸿胪寺出!” 崔昭气:“都是好宝贝,那么多战马出去怎么也要带上兽医......” 叶无坷:“费用鸿胪寺出!” 崔昭气:“哈哈哈哈,又见外了不是。” 一个时辰后。 叶无坷带着两百名百战老兵,以及除了老兵的坐骑之外还有六百匹战马回到四海书院。 他让书院的先生们举荐出来两百名弟子,然后把这两百人召集起来。 “这次陛下要去执子山接见黑武汗皇,陛下的脸面就是鸿胪寺!” “四海书院的弟子从进了这个门开始就是鸿胪寺的人,你们就是陛下的脸面。” “如果出去办事,办不好,丢的是大宁的脸面是陛下的脸面!” 叶无坷肃然道:“我刚才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执子山附近虽然不算黑武疆域,但附近的部族一直都归顺黑武。” “这些部族在过去很多年之内,不断袭扰我大宁边疆,抢夺物资杀害边民。” “你们记住,你们是一群读书人,不能学那些黑武边民杀人放火抢夺钱财。” “你们这次提前北去是为了替陛下排除隐患,抢钱之类的事绝对不能被人知道!” “呼!” 一群书院弟子压制不住的喊了一声。 “你们去是勘察地形,为陛下居住之所选择位置,这是首要之事。” “其次,解决一下修建营地的工匠问题,最好找便宜还好用的,当地适合搭建什么样的营地,多问问本地人!” “呼!” “我已经答应了崔尚书,这些来帮助你们的老兵每人都要领三份军饷,你们不可忘了此事!” “呼!” “只可多不可少!” “呼!” “还需记住,你们是读书人,做事要体面些,不要一出门就疯了一样,做下什么坏事,我可不认,四海书院也不认!” “呼!” 他越说那些弟子越兴奋。 叶无坷道:“我尽力为你们解决问题,你们不要给我制造问题。” “每个人,黑线刀一把,短刀一把,连弩一把,弓箭一副,甲胄一套,战马三匹!” “嗷!” “好好对待黑武那边的当地老乡,不要给大宁脸上抹黑,坏事可以是黑武人做的,但绝对不能是我们做的!” “呼!” 这些话说完,非但四海书院的弟子们越来越兴奋,连兵部调派来的那些百战老板脸色都变了。 一个个的,兴奋的有些发红。 “最后一件事,你们多和老兵学学怎么做事,这是军令!” “呼!” 叶无坷一摆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 “呼!” 第七百六十章前辈啊 给四海书院的弟子们忽悠来一对一的贴身护卫兼同伙,把这群嗷嗷叫唤的送出长安后,叶无坷就朝着下一家赶去。 这些从兵部调来的百战老兵也没想到,才出门任务性质就变了。 原本是来当老师当护卫的,结果一到四海书院成团伙了。 他们比那群书院弟子还激动,一个个的恨不得插翅飞到北疆去。 而在他们浩浩荡荡的离开长安一路向北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敲开了原北疆大将军夏侯琢的家门。 一听说当今朝廷炙手可热的新贵叶无坷前来求见,夏侯琢都乐了。 如今长安城内做官的,大概没有人不知道这位叶千办是什么性子。 在夏侯大将军的客厅内,叶无坷规规矩矩的行礼。 夏侯琢笑道:“你刚刚去了兵部,从兵部忽悠了两百名百战老兵还有六百匹战马的事已经传开了。” “扭头你就到我家里来让人颇为不安......不过你也看的到,我家里空荡荡没什么是你能忽悠走的。” 叶无坷陪笑着说道:“大将军误会了,我怎么敢第一次到大将军府里拜访就是来打秋风的。” 夏侯琢笑道:“你这话说的,你不打秋风也不来啊。”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其实......晚辈只是想请大将军派人回一趟北疆,交代大将军旧部对四海书院的弟子们多照顾一下。” “这些弟子们都是读书人,体弱且心大,我是担心他们到了北疆之后控制不住自己犯下什么错。” 夏侯琢坐在那微笑着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前阵子有人试图在四海书院刺杀太子殿下那事你知道?” 叶无坷:“知道。” 夏侯琢道:“当时我也在场。” 叶无坷不知道夏侯大将军为什么忽然提到那件事,于是坐直了身子等着大将军下文。 大将军道:“我见四海书院的弟子,你嘴里说的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个个身材都是倒三角,虎背猿腰。” “当时好奇但没多问,后来悄悄又去了一趟,见你四海书院的这些读书人,在书院那片巨大的空地上攻防演练。” “一群人拿着上百斤的石锁击鼓传花,鼓声停了石锁在谁手里就要连举二十下。” 他看向叶无坷:“我还打听到,这样训练四海书院的弟子是你授意?” 叶无坷还是坐的笔直:“四海书院的弟子将来都要进鸿胪寺,都是代表大宁的未交官员。” 夏侯琢:“所以呢?” 叶无坷:“所以不能打当什么外交官?能打是讲理的一种。” 他特别诚恳的说:“但他们确实还不算能打,只是现在缺人所以不得不提前启用。” 他也看着大将军的眼睛:“大将军也知道,新兵练的越好越气盛,越不知道好歹,尤其是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新兵,更容易出问题。” 夏侯琢:“你说他们欠缺实战经验?” 叶无坷:“他们可是读书人,就算练了些力气可连新兵其实都算不上,哪里来的实战经验。” 夏侯琢嗯了一声:“你说的对。” 他端起茶杯抿着:“我昨日去宫里一趟,和陛下闲聊起来时候,从陛下那听到一件事。” “陛下告诉我说,最近长安城内新起来了一股暗道势力,行事手段雷厉风行。” “长安城内的暗道生意原本互相制衡倒也相安无事,但这股新势力出现后就打破了平衡。” “这股新势力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连着扫了东西两城之内地下的赌场有十几家。” “有的暗道势力认怂都不管用,提出把场子的收入拿出来一半献给这股新势力也不管用。” “最终打的人家不得不逃离长安,然后这股新势力宣布长安城内不准有地下赌场。” 他看向叶无坷:“这事你听说了吗?” 叶无坷:“这个新势力还真是霸道。” 夏侯琢道:“霸道个屁,你知道长安城内为什么会允许有一些地下赌场存在?” 他看着叶无坷:“城中有些富户追求刺激,他们手里有大把的银子花不出去就难受。” “以前旧楚的时候进这种地下赌场的,不管多大的家业也会被掏空最终家破人亡。” 叶无坷点头:“可恨!” 夏侯琢:“可大宁立国之后,这些暗道势力经营的地下赌场也规矩了。” “抽成虽然比较高,但不会把人逼迫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这些抽成出来的银子......” 他语气稍微一顿。 “其中七成会被长安府收走用以改善民生,修缮街道。” 叶无坷:“这不可能吧,长安府怎么会和暗道势力有来往?” 夏侯琢:“当然不可能,都是罚款。” 叶无坷:“唔......” 夏侯琢道:“最近长安府那边已经连着几个月没有这方面的罚没,所以每年在春节前给长安城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家发放慰问的惯例都要停了。” 叶无坷:“这......” 夏侯琢:“有些人钱来的太快,或是来路不正,只能在赌场里花出去,地下赌场不仅仅是可以赌,还能花钱,酒楼青楼茶楼里的一切,赌场都有。” 叶无坷:“这事确实得好好问问。” 夏侯琢:“昨天四海书院有两百名弟子离开长安后,也奇怪了......” 他看着叶无坷:“那些被暗道新势力抢走的地盘空了。” 叶无坷:“我觉得应该是他们改过自新了。” 夏侯琢:“唔。” 他问:“你刚才说想让我给北疆旧部送个信?” 叶无坷:“是是是,怎么就聊到长安城内的暗道势力了呢。” 夏侯琢:“是呢,怎么就聊到这了?噢,我听闻这股新势力最初并非是直接动手抢地盘。” “而是用了许多厉害手段,如分化瓦解,如拉拢打压,如远交近攻,用一些外交上的手段对付一些不入流的暗道势力。” “我就在想,这是不是谁在练手?又或是现在的暗道势力都已经进化到这个地步了?” 叶无坷:“不能吧。” 夏侯琢:“我觉得也不能,希望只是我胡思乱想,不然剿灭起来还真有些难度。” 他忽然问了一句:“四海书院和鸿胪寺的待遇听说最近提高了不少?” 叶无坷:“我常年不在长安,家里的事其实也不知道,可能,是不是,或许,没准是他们做了些小买卖什么的?” 他谦卑的说道:“毕竟陛下也鼓励我说,多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夏侯琢噗的一声就笑了。 他说:“崔昭气没有借给你银子,你猜是因为什么?” 叶无坷:“我猜那些地下赌场有兵部的。” 夏侯琢又笑了。 “你托我的事我会办,但你若想打秋风还是免了吧。” 夏侯琢道:“那你再猜陛下为什么非要扣你几年俸禄?” 叶无坷:“当然是因为我在鹿跳关做错了事,不该不请旨就斩了突玉浑那么多人,此事肯定和地下赌场里的银子无关,更不可能与陛下也会分到银子有关。” 夏侯琢:“地下赌场的事怎么可能会与陛下有关。” 叶无坷:“是是是......” 夏侯琢道:“有些道理听起来是歪理邪说,可在特定的环境下这些道理就讲得通。” “刚才我和你说过了,有些人来钱太快,未必都是来路不正,他们的钱花出来比他们死攥在手里当然要好。” “为了让他们把钱大把大把的花出来,而准许一些规矩之内的但不怎么光彩的地方存在。” “大宁之内没有这样的地方,他们就会把钱花到大宁之外去,为什么漠北那么疲敝的地方青楼产业如此兴盛?” “为什么西域那么不友好的地方,大宁的商人却有许多长住不思返乡?” “银子花在别人家里就是别人的,所以只要不过分不违法,不逼良为娼,不坑害百姓,该有的长安城里都有。” “这么多年来,朝廷里文武百官叫嚣着要取缔小淮河的多如牛毛,可他们真的是那么想的?” “今日刑部要调查小淮河,大理寺上奏给刑部驳回了,明日大理寺要调查小淮河,刑部又给驳回了。” “他们喊的口号响亮,是因为口号和小淮河都该有,少一样都不行,如果没有口号,那小淮河这种地方就会彻底走歪。” “到现在为止,小淮河那么多青楼画舫没有一个大宁的女子,都是从域外来的,能维持这一点就不容易。” “有些年轻人做事只凭着头脑一热,不计后果,不考虑环境,不考虑因素,什么都不考虑。“ 他问叶无坷:“这样对吗?” 叶无坷:“好在是这个新势力已经不见了,我想以后也肯定是不见了。” 夏侯琢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昨日去见了陛下,陛下说你一定会来找我。” “所以你没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往北疆去传话了。” 叶无坷抱拳:“多谢大将军!” 夏侯琢道:“巧不巧的是,陛下和我闲聊的时候长安府治也在宫里诉苦。” 叶无坷:“这件事我觉得廷尉府应该出力,我现在主理鸿胪寺,但依然是廷尉府千办,丢失的银子应该能找回来。” 夏侯琢:“应该找回来多少?” 叶无坷:“最少半数。” 夏侯琢:“北疆那边乱,尤其是边境线上,黑武那边的部族时不时就过来袭扰,为了报复,边军就假扮成马匪时不时过去打一架。” “这是纪律不允许的事,所以我特意在回长安之前下令组建了一支监督军纪的队伍。” 叶无坷:“能找回来半数确实少了些,我看八成是有的。” 夏侯琢:“找不到的只有两成还算合理。” 叶无坷:“多谢大将军......” 夏侯琢道:“那我再派人给北疆监督军纪的队伍说一声。” 叶无坷:“大将军费心了......” 夏侯琢道:“打秋风这种事,你下次先来找我,我们这些人经验比你多些。” 叶无坷:“是......” 这个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在大将军面前,他才体会到什么叫新兵-蛋-子。 夏侯琢道:“你的人到了北疆之后会有向导,北疆野兽多,打打猎补充些肉食没什么,你放心就是了。” 叶无坷开心了,这是他就想听到的话。 夏侯琢又道:“最后你再猜猜崔昭气为什么给你那么多百战老兵?” 叶无坷不开心了。 夏侯琢笑道:“不过别灰心,你已经是年青一代之中学这个最积极的,我很欣慰,这传统手艺不是后继无人。” 叶无坷欲哭无泪。 夏侯琢起身:“你来找我,我很高兴,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鸿胪寺威卫是不是缺人?” 叶无坷:“那是相当的缺。” 夏侯琢:“一下子补充了两百名百战老兵为鸿胪寺威卫,挺好。” 叶无坷:“硬来啊!?” 夏侯琢:“什么叫硬来?都是为了陛下的安危,都是为了大宁荣耀。” 叶无坷:“崔尚书那边......” 夏侯琢:“借是借的,又不是不还,他急着要,让他去找陛下撑腰啊。” 叶无坷挑起大拇指:“前辈!大将军就是让人心服口服的前辈!” 夏侯琢道:“这些可不是我教的,是你自己悟的,是你自己要当老赖,跟我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第七百六十一章请问是真的吗 揉着太阳穴从夏侯大将军府里出来,叶无坷才知道自己和这些前辈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大将军三言两语就让他原形毕露,而且还把四海书院悄悄吞下去的银子不得不献出八成。 八成,八成就八成,毕竟还能留两成在书院里自用。 两成也不少呢。 这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没倒贴一些就是夏侯大将军开恩了。 叶无坷心想着若是真打打交道的话,他可能会被大将军吃的连根骨头渣子都不剩。 想想也是,夏侯大将军是陛下到冀州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都说近朱者赤,夏侯大将军陪伴陛下的时间比唐匹敌大将军还要久不少。 耳濡目染,夏侯大将军从陛下那学来的也可能是叶无坷自学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还是得多与帝王亲近啊。 叶无坷心想以我之聪慧,和陛下接触久了一定能学到更多东西。 就在他从夏侯大将军家里出来之后不久,聂惑找到了他。 “千办。” 聂惑见到叶无坷的时候以下属之礼相见。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材高挑的冷傲女子在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稍显闪躲。 “怎么了?” 叶无坷问:“是案子上有什么事需要我?” 聂惑道:“是小姐说......温暖点名要见你。” 叶无坷嗯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与她并无交集,她点名见我......” 话说到一半,叶无坷随即醒悟过来。 徐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成了阶下囚,在成为阶下囚之前先把温贵妃拉下水。 温贵妃认罪,温暖的死期也就到了。 她最恨的,莫过于徐绩。 “见她不急。” 叶无坷道:“我已经说好了要与长安百姓见面,恰好去廷尉府路过,咱们先去和百姓们聊聊。” 聂惑有些担忧:“百姓们若知你身份怕是会有些闲言碎语。”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他们说委屈了我,我就哭呗。” 聂惑愣住:“哭?” 她只是没有想到,叶无坷会真哭。 不但他哭,在他说到自己小时候经历的时候,在场的上万百姓有一半多都哭了。 原本还想骂他欺骗百姓感情的,有不少陪着哭的。 “唐安臣那罪该万死的,竟然还做了这般孽!” 一个老太太抹着眼泪说:“叶千办这孩子能活下来真不容易,他娘更不容易,好端端一个人就因为思念丈夫疯了。” 她看向身边老头儿:“你看看,这男人心怀做了什么孽!” 老头儿:“我没有啊。” 叶无坷当然不是博同情,他当然也不是假哭来博同情。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真诚更能打动人心。 叶无坷就是在真诚的,几乎没有什么遮掩的讲述了他的身世。 徐绩用贴告示这样的计策让百姓们怀疑叶无坷一路升迁是另有玄机。 叶无坷就把自己的过往从头到尾讲给百姓们知道。 他没有控诉什么,甚至没有控诉他的父亲。 他只是原原本本的把关于他的事讲给大家知道,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刻意煽情。 到场的人越聚越多,后来的看到大家都在哭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追问。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徐绩这样做,无非出于三方面考虑。 第一,用这件事来遮掩他的过错,他提前给自己定性,他不是反贼,他只是做过错事。 第二,用这件事来让百姓们觉得叶千办也不是那么可信,他不是普通人出身。 第三,用这件事来引起百姓们思考:皇帝也不是公平的。 皇帝可以启用罪犯之子,还刻意隐瞒了罪犯之子的身世。 那皇帝别的事就做不出来? 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 叶无坷不会用谎言去面对这么多关心他的人。 “陛下说,子有过而父不教,父子同过;父有过而子不知,则子无错。” 叶无坷道:“我自幼知道父亲不是寻常人,可我不知他是大将军。” “母亲也知道他非寻常人,但亦不知他是大将军,只知道他擅长用枪,所以还在村口做了泥塑。” “他离开村子之后,村中先后来了不少人,有的人长住下来,有的人则来过就走。” “若说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此言不错,要说他一点良心没有,倒也不是。” “徐相在告示里将我身世告知大家,也是为我着想,我在这,感谢徐相好心。” 这话说的,很多人立刻就有了反应。 “徐绩是好心?” “我怎么看徐相这也不是好心。” “咱叶千办是廷尉府千办,徐相现在被廷尉府查了,他提前告诉咱们叶千办是罪臣唐安臣的孩子,而他还说自己的过错就是没有细查唐安臣的案子。” “对啊,这不就是想告诉咱们,如果叶千办给他定罪了那就是公报私仇!” “徐相是没安好心啊。” “咱们这傻叶千办还在这念着徐相的好处呢。” “还说徐相这样做是为他着想。” “这孩子不但命苦,还傻乎乎的觉得谁都是好人。” 百姓越议论越生气。 而此时叶无坷说道:“因为徐相所说之唐安臣旧案与我有关,为公平起见,我绝不会插手此案审理。” 叶无坷抱拳道:“请诸位放心,关于徐相涉案之事是由大宁廷尉府新任都廷尉高清澄亲自审办。” “高都尉是奉旨办案,绝不会冤枉了徐相,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也会到廷尉府主动说明。” 他抱拳高呼:“此案涉及大宁宰相以及唐安臣旧案,大家不必心急,待结案时候,自有告示张贴。” 此时也有人高呼:“叶千办,你可别因此而辞官啊!” “对啊叶千办,你可别辞官,我们需要叶千办!” 叶无坷再次抱拳道:“我没有做错什么当然不会辞官,我没有做错什么陛下也不准我辞官。” “不久之后我将启程赶往北疆,黑武人又在北疆图谋不轨,陛下让我去看看,这次咱们要去找黑武人的麻烦!” 说到这叶无坷朝着百姓们俯身一拜:“多谢大家对叶无坷的信任,我绝不辜负大家心意。” 聂惑一直都在担心这样的场面会出现什么控制不了的变故。 她也没想到叶无坷会如此诚实的将自己身份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可是看百姓们反应,她就知道叶无坷的做法是对的。 离开的时候,叶无坷在前边走不少百姓在后边跟着。 一路上都有人在呐喊支持叶千办,这让叶无坷心中万分感动。 等回到廷尉府的时候天色都已有些暗了,叶无坷直接就去了关押温暖的地方。 到了门口,叶无坷脚步停下。 他回头看向聂惑:“有件事我得说的明明白白。” 聂惑:“什么事?” 叶无坷道:“陛下不准我插手这个案子,大概也是不想让我卷进徐绩的陷阱。” “但陛下说希望我打打工多赚点钱,所以我这次来不是以千办身份查案。” 聂惑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你是以鸿胪寺卿身份来打工的。”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我与都尉关系归关系,算账归算账。” 聂惑点头:“我去和她说,咱廷尉府请人帮忙还能亏了工钱?” 叶无坷:“漂亮!” 聂惑转身就走:“你去审你的,我去给你要钱去。” 叶无坷:“漂亮!” 聂惑颠颠儿就走了,一点也没察觉自己有些胳膊肘往外拐的迹象。 推门而入的叶无坷,一眼就看到被关在铁栏后边的那落寞女子。 不得不说,温暖的长相在九成九男人的心坎儿上。 她的面容看起来很纯洁,可是眼神稍一流转便有媚意。 此前她一身白裙,半仙半妖。 此时一身囚服,竟别有一番风味。 叶无坷的第一眼却不是落在温暖那张老少通吃的脸上。 而是胸。 见叶无坷第一眼落在自己胸上,温暖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鄙夷。 她哪里能想到叶无坷在想什么,还以为这名闻天下的叶千办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叶无坷想的是......这么大,天生的? 若天生的还好,那就没什么问的了。 若是后天吃什么补到这般波澜壮阔,一会儿要不要问问方子? 给我家小橘子补补也好。 只是一会儿该怎么开口? 温暖原本坐于地上,此时见叶无坷看了她胸部一眼后便陷入沉思。 于是她起身,故意挺了挺胸膛。 叶无坷见她这一挺,于是叹了口气。 这就不能是后天补起来的,不然她何必造反? 卖药也不少赚呢。 温暖以为他好色,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些。 叶无坷坐下后问:“温姑娘点名要见我?” 温暖嗯了一声。 叶无坷问:“为何非要见我?” 温暖柔声道:“因为我只信得过叶千办。” 这声音又酥又软,让人听了耳膜都一阵阵痒痒。 叶无坷道:“我也信得过你,那我问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温暖:“好呀,不管叶千办问什么,我必知无不言。” 叶无坷比划了一下胸:“天生的?” 温暖一怒。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当我没问。” 温暖这般城府都被叶无坷如此无耻的开场问题给气着了。 叶无坷厚着脸皮说道:“若是你有什么补药的话,药方可以给我,你肯定是要嗝屁的,但这么好的方子不能绝了。” 温暖:“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走吧。” 叶无坷:“噢......” 噢了一声他真的起身就走。 温暖见他这般反应,又想到这个家伙莫非是故意如此? 一个天下人人敬仰的叶千办,怎么会初次见面便问了这般无耻的问题。 “等下。” 温暖道:“你是不想审理关于我的案子?” 叶无坷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肯定不想,这案子陛下不让我问。” 温暖皱眉:“为什么不让你问?” 叶无坷:“因为徐绩四处张贴告示说我是罪臣之后,还说他当初得罪我过父亲,所以我来审案,可能会不公允。” 温暖哼了一声:“如此歹毒,倒是附和徐绩行事。” 她说:“那我偏要和你说呢?” 叶无坷:“那我就听呗。” 他重新坐下来:“想说什么?” 温暖:“如果我来证明此案徐绩是主谋,徐绩会不会被处死?” 叶无坷:“不可伪证。” 温暖:“我没有伪证,我可证明所有谋逆之事皆由徐绩主使。” 叶无坷:“你此前说是太子殿下主使。” 温暖:“是徐绩让我那样说的。” 叶无坷猛然起身:“你等等。” 温暖:“又怎么了?” 叶无坷开门就出去了。 不多时,叶无坷牵着徐绩的锁链进门:“你当着他面说。” 第七百六十二章徐相与温柔 聂惑回来的时候发现叶无坷就没在刑房,而是蹲在刑房门口在嗑瓜子。 都不知道他那里来的瓜子,咔吧咔吧的嗑的很欢快。 聂惑忍不住问:“千办,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无坷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也蹲下来听会儿。 聂惑刚蹲下,手里就多了一把瓜子。 屋子里传来温暖的咒骂声音,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聂惑小声问:“你这是在干嘛?” 叶无坷:“审案呢。” 聂惑:“啊?” 她问:“这是谁审问谁呢?” 叶无坷:“我审问他们俩啊。” 聂惑在廷尉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审在门口嗑瓜子俩嫌犯在刑房里骂街的。 徐绩倒是始终一言不发,大概是觉得以他身份和温暖对骂实在过于丢脸。 又或者是觉得,这根本不值一提。 温暖骂的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你这个卑鄙老贼!” “你知道你毁了我吗?你知道你毁了多少人吗!” “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好,你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要以为你可以逃过一死,你的所作所为让你死十次都不够!” 徐绩此时回了一句:“人哪能死十次呢。” 原本只是一句普通之极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触及到了温暖的痛点。 “就算只死一次,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不够被处死的?” “老贼,你一定会断子绝孙!” 聂惑听到这小声问:“你为什么让他们两个对骂?” 叶无坷:“不是我让的,她一见徐绩就绷不住了。” 聂惑:“那你为什么要让徐绩来?” 叶无坷:“想看她骂街啊。” 聂惑:“......” 叶无坷腿蹲麻了,在台阶坐下。 他声音极轻的说道:“这件事就不对劲,徐绩这么轻而易举就进了廷尉府怎么想都不对劲。” 聂惑懂了。 指望着审问徐绩肯定审问不出什么。 但如果让温暖见到徐绩的话,这个已经气急败坏的女人说不定就能说出些什么来。 这种心眼儿也就叶千办有。 她也坐下来:“骂出什么秘密了吗?” 叶无坷摇头:“没有什么有用的,都是干骂。” 聂惑没忍住笑了。 也许是温暖骂的累了,屋子里传来的是她粗重的喘息声。 此时徐绩悠悠然开口。 “你不应骂我,你应该骂你那贵妃姑姑。” “自始至终都是她把你当做工具用,而你我之间并无仇怨。” “我也是被你姑姑连累,我们两个一起骂她好不好?” “老匹夫!” 这几句话可是把温暖给气着了,接下来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咒骂。 聂惑听了一会儿都忍不住感慨:“还是得读书,不读书想骂人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词儿。” 叶无坷点头表示认可。 温暖又骂了能有半刻左右,应该是又骂累了暂时停下来。 徐绩此时却再次开口,语气还是那样轻轻慢慢。 “女人最会骗人,尤其是女人骗女人。” 徐绩道:“女人也最懂女人想要什么,她自己做不成皇后于是就用皇后这样的谎话来诱骗你。” “女人被女人骗的时候往往还不会去怀疑,你连命都被她骗了去却只想着骂男人。” 徐绩轻叹一声。 “你可知道她是怎么说的?” 徐绩道:“她会说,自始至终都是你想做皇后所以在外谋划一切。” “她对你所做的事十之七八都不知情,她还以为你一心在外潜修与世无争。” “她更会说,她很后悔当初把你带进宫里养大,当然,也会后悔把你送出宫晚了。” “她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就是察觉到了你有异心但没有马上阻止也没有上报陛下。” 徐绩道:“最终她会被赦免死罪,送回西北老家圈禁,而你......凌迟处死。” 聂惑皱眉:“嘴这么贱?” 叶无坷却笑了。 果不其然,这几句话何止是触及了温暖的痛点? 简直是拿着锥子朝着温暖的痛点一个劲儿的往里戳。 温暖的骂声再次响起,这次骂的更狠,和村中那些泼妇骂街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太脏了,脏到连山村出身的叶无坷都觉得大开眼界。 奎娘也不会骂这么脏啊。 唉,奎娘骂不出这么脏的话还是吃了没学问的亏。 听到后来,聂惑都听的有些脸红快要听不下去了。 等到温暖的骂声稍有停顿,徐绩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就好像从夹缝里钻出来一样又出现了。 “你再骂我也没有用处,改变不了你被她利用的事实。” 徐绩道:“她怂恿你在外谋划刺杀太子殿下,谋划刺杀陛下。”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明确证据,而你还傻乎乎的为她做事。” “现在好了,你没有什么可指认她的,她一句话却能把你钉在谋逆的罪名上不得翻身。” “你知道你最可怜的地方是什么?” 徐绩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我不说你永远也不会醒悟。” “你最可怜的是,连落网之后都能成为她脱罪的依靠。” “她毁了你,而你在生命最后时刻却还在用一死来帮她免于死罪。” “你只要死了,她的罪名是什么?” “只是并未察觉到她的侄女有谋逆之罪,因此被牵连她最多就是被送回老家圈禁而已。” “百姓们知道了不会骂她还会可怜她,倒是会把你骂的狗血淋头。” “就正如你今日骂我一样,你骂了我什么百姓们便会骂你什么。” 徐绩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温暖怒道:“她凭什么脱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让我做的。” 徐绩:“可你有证据吗?” 温暖:“我自然有证据,我每次进宫和她见面,她说了些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徐绩冷笑:“这算的什么证据?她还会说是你造谣是你诬陷。” 温暖:“你少在这里挑拨蛊惑,你派在她身边的温不准都知道。” 温暖此时看着徐绩眼睛说道:“要说人证,你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人证。” 徐绩叹了口气:“连我都是她脱罪的手段,你怎么还没醒悟?” 温暖微微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绩道:“你真认为,温不准是我派在她身边的人?” 温暖脸色明显有些变化。 她追问道:“温不准不是你派在她身边的人,难道是她派在你身边的?” 徐绩道:“为什么你会如此坚定认为温不准是我的人?” 温暖道:“我曾在姑姑身边的时候见过,他向姑姑传达你的命令!” 徐绩:“所以你也是她脱罪的人证。” 温暖这次脸色大变,心中狂跳不止。 “你什么意思?” 温暖猛然起身,双手扶着铁栅问道:“你是说她在演戏给我看?” 徐绩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除了温不准之外她一定还安排了别人来证明她没有谋逆。” “她一定安排了人在你身边监视,到时候这个人就会出来作证一切都是你自己筹谋与她无关。” 温暖猛然想起来她在追杀谢无章的时候发现的那个可疑之人。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想到了,那个叫苏木山的人就是姑姑派来监视她的。 听了徐绩的话,温暖脑子里如同炸开一声惊雷。 徐绩道:“温不准根本就不是我的人,不久之后定然会有一个答案。” “如今温不准也在廷尉府受审,以廷尉府手段审问出真相不难。” “她会说一切都是受我胁迫,况且她大部分事情都不知道。” “是我与你暗中勾结所做,她也是被蒙在鼓里之人。” 徐绩看着温暖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她早已算准了哪怕事发她也不会被处死?” “她是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她若被处死,朝局民心震荡巨大。” “而她若是被蒙骗迷惑,那朝臣与百姓都可以接受。” 温暖脸色煞白:“你少在这里骗我,你在多年前就曾指使她做了许多事。” 徐绩问:“我曾指使她做了什么?” 温暖道:“你让她在西北立威,让她去说服图伯国,这些是不是都是你教的。” 徐绩:“是啊。” 温暖:“那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徐绩:“我如此教她也是为大宁着想,为陛下分忧,并无二心。” 温暖一愣。 徐绩道:“我只是教她做了正确的事,并未教她谋逆。” 温暖的心突然就开始狂跳起来。 她好像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刚才一直都在说,是姑姑利用我与你来为她脱罪?” 徐绩点头:“正是如此。” 温暖摇头,此时说话已经没了之前的戾气。 可是说话的嗓音,比刚才气急败坏时候还要颤抖。 “是你......是你在利用我和姑姑脱罪!” 温暖伸手指向徐绩:“你说温不准不是你的人,刚才还说廷尉府会审问出一个结果。” “你故意在这给叶无坷演戏,就是想利用我的愤怒却说不出与你勾结来证明你并未参与!” “现在廷尉府可以来证明你谋逆的只有温不准一个证人,如果温不准被定为贵妃的人,你就和这件事彻底无关了!” 徐绩微笑道:“我本就与你们这些谋逆的十恶不赦之人无关。” 温暖脸色煞白,指着徐绩的手都在发颤。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想引我说出我的所作所为与你无关!” 徐绩道:“孩子,你想的有些多了,你的所作所为我本就不知道,谈何引你说出这些话?况且你此前不也没说什么么。” 温暖道:“你就是在等着见我,你就是想让我来作证你没有参与谋逆。” 徐绩:“我又怎么会知道能见到你?” 温暖:“你猜到叶无坷会把你带来见我!” 徐绩:“叶部堂行事没谁可以揣摩,他虽年少,但我对他颇为尊敬。” 温暖怒道:“温不准就是人证,你想脱罪谈何容易?” 徐绩叹息道:“你为何还认定温不准是我的人?一切自有分晓,我只是想劝你,你不要为了你那狠心的姑姑自己承担一切。” 说到这徐绩起身:“叶部堂,我可以回去了吗?” 门口坐着的叶无坷看向聂惑:“看吧,这就是徐相手段。” 就在这时候,有廷尉快步过来:“千办,都尉请您过去,温不准招供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迷踪 温不准是两个人,两个都在刑房内。 叶无坷和聂惑进门的时候,除了看到了高清澄和温不准,还看到了两个久违的人。 一个是坐在椅子上没起身,但看着叶无坷眼神里就释放出一种淡淡喜悦的男人。 他看起来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好,肤色很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张汤有些相似。 两个人都惧怕寒冷,所以身上总是裹着厚厚的衣服。 另一个则是看起来比大奎二奎还要健硕一些,但更憨厚的壮汉。 这个人在叶无坷进门的那一刻就起身相应,看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也变得灿烂起来。 “先生,花大哥。” 叶无坷见到这两个人后也惊喜起来。 坐在那没起身的是曌蕤先生,他来长安已经有一段时间。 身材高大魁梧的是曌蕤先生的护卫,如雄狮一样的男人花小花。 “叶千办,好久不见。” 花小花上来就想给叶无坷一个熊抱,但好在忍住了。 蕤先生笑道:“你看起来比以往瘦了些也黑了些。” 叶无坷:“嘿嘿,晒的。” 他问:“是太子殿下请两位过来帮忙问案的?” 蕤先生摇头:“是郡主去了东宫。” 高清澄道:“这些人善用迷魂之术,蕤先生对此有些钻研。” 蕤先生微微摇头:“比起在西北的时候并无进展。” 叶无坷问:“所以温不准......这两只都被迷魂之术控制了?” 蕤先生还是微微摇头:“说不好,他们两个有些特殊。” 在西北的时候,蕤先生曾试图解开被迷魂术控制的人。 但解开迷魂术并不顺利,对被施术者来说精神摧残过于凶猛。 在西北的那几个被迷魂术控制的人,下场都极凄惨。 “迷魂术该是一种诱导。” 蕤先生缓缓说道:“自西北见识过后我便有过思考,大概可分两种。” “一是配合药物,在人神志不清的时候灌输意志,让被施术者以为那就是真的。” “被这样控制的人在触及到某些特定情况就会把别人留在他脑中的答案说出来。” “一旦试图解开迷魂术,不管是用药还是精神刺激,他们身体就会被摧残。” “二,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被置于特殊环境之内,他们的所见所闻都是别人设计好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认定那是真实世界,这种更难解开,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认知。” 蕤先生道:“后来我觉得,解开第一种被控制的人,最主要的还是药物。” “要解开第二种被控制的人,药物无效,需要找到他们所在的特定环境。” 叶无坷看向那两个温不准:“他们呢?” 蕤先生语气有些凝重:“他们是两种都有。” 高清澄给叶无坷解释了一下。 两个温不准确实是孪生兄弟,其中一个也确实在徐绩府里。 但经过大量的调查证实,在徐绩府里的温不准并非徐绩身边亲信。 他只是个厨房采买。 当然,调查出来的结果也可能是假的。 是徐绩故意让廷尉府调查出来的事。 但现在找不出证据证明,温不准是徐绩身边亲信。 “他们两个招供出来的差不多一样,两人都确定是徐绩安排他们到贵妃身边。” 高清澄道:“然而现在作证是......在长安城内发现了一个有些特殊的地方。” “按照贵妃宫里惯例,温不准每个月都要出宫为贵妃采买东西。” “其中有一家铺子是每个月必去的,在那家铺子里廷尉查到了一间地下暗室。” “在这间暗室之内,廷尉还找到了一些没用的药物,以及一些准备好的话术。” “突审了那家铺子的掌柜,他也已经招供,他说他也是徐绩安排在那的人。” “可是经过作证发现,温不准带进宫里的那些话都是这个掌柜提前在密室里准备好的。” 叶无坷皱眉。 他问:“所以现在大概是可以证明,温不准对徐绩的指证做不得数?” 高清澄微微点头:“做不得数,除非是强行用。” “那个铺子的掌柜在两个温不准换位的时候,会给他们施以迷魂之术。” “温不准回到贵妃宫内的所言所行,都是那个掌柜的让他们说的。” “在那间密室内还发现了易容用的东西,以及大量的徐绩平时穿的衣服。” 叶无坷懂了。 “那间暗室里,有人假扮成徐绩,在温不准服药之后给温不准洗脑。” “让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认定与他说话的人就是徐绩。” 高清澄点头:“推断是这样。” “那掌柜呢?” “还在廷尉府,但他也被迷魂术控制了。” 高清澄道:“从调查取证来看,这个掌柜的叫赵专,过去从未与徐绩有过任何交集。” “赵专是从西北来长安,巧合的是贵妃到长安多少年他就来了多少年,甚至连月份都对的上。” 叶无坷听到这问曌蕤:“先生,能否利用那暗室里的环境和药物试试看?” 曌蕤点头:“我刚才与郡主也是这样说,可以一试。” 叶无坷想到刚才徐绩在见温暖的时候那般从容。 原来老狐狸故意让廷尉府抓了他,是想利用温贵妃来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这一招不管怎么说都是又狠又准。 不仅仅是对于查案的人来说又狠又准,对徐绩自己来说也一样。 用好了,他身上的罪名就不会大。 正如他派人在长安城内张贴的那些告示上所写一样,最多就是个失职。 用不好,就可能把他一切都暴露出来。 然而现在来看,这一招用的是何等巧妙且如此成功。 温不准是徐绩控制温贵妃的唯二证人。 可现在查证了这两个人是被控制。 这迷魂术真是好用的很,次次都能成为廷尉府调查的阻碍。 如此一来,那刺向徐绩的飞镖盘旋着又回到了温贵妃头上。 如果接下来调查发现温不准和赵专都是温贵妃的人,是故意陷害徐绩。 那徐绩就能安安稳稳的脱身,最多也就是辞官不做。 他甚至还会真的去做一个扫大街的老吏。 每次出现在大街上都会被长安百姓同情,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骂朝廷狠厉骂陛下凉薄。 “相府内已经查的仔细,没有一点收获。” 高清澄道:“顺着赵专这条线继续查下去的话,现在可以预料的是一切都与徐绩无关。” 叶无坷道:“刚才徐绩也利用了温暖。” “温暖气急败坏之下都没有说出徐绩涉案的证据,提到的唯一有用的也只是温不准。” “徐绩还引诱温暖猜测,温不准是温贵妃故意迷魂之后用以做戏的。” 蕤先生道:“一会儿就可以去那家铺子的暗室里,用药物和道具来试一试。” 他提醒:“但试出来的结果可能对徐绩有利,所以暂时不试更好。” 高清澄微微皱眉:“试还是要试的。” “这迷魂术到底是起源何处?” “传闻是西域。” “传闻是西域......可是西域人听到的也只是传闻。” 叶无坷这段时间没少接触西域人,尤其是西域诸国的使臣。 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说出迷魂术起源的,大部分都是听说过。 就在这时候,千办秦焆阳和另外一个人从外边过来。 一看到叶无坷秦焆阳眼神都亮了,和蕤先生花大哥他们看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一模一样。 或许叶无坷身上便有这种独特的魅力,谁看到他都像是看到自己亲人一样。 “千办。” 秦焆阳快步过来:“我们查到了一些事。” 跟在秦焆阳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叶千办,好久不见。” 叶无坷一看到他就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想起来:“啊,是你啊。” 这个年轻人微微一笑:“我与你只共事一次,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他看向其他人:“我姓方,叫......” 高清澄道:“先说你们查到的事吧。” 方姓少年:“?????” 秦焆阳道:“我们奉命去查了叶千办家对面那个医馆。” 方姓少年:“在我随意出手之下,那医馆里的人便只能束手就擒。” 秦焆阳:“不过收获不大,对案件无利,对徐绩有利。” 叶无坷问:“什么意思?” 秦焆阳道:“突审之下,那假扮成郎中的人已经招供,他们是从西北来的,并非是从北疆之外来的。” “有件事......都尉和千办停了可能会觉得意外。” 秦焆阳从怀里取出一份供词:“那郎中供认,他们曾用迷魂之术控制了几个黑武人,假扮成黑武皇子。” 叶无坷和高清澄的脸色骤然一变。 秦焆阳继续说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陷害徐绩,在关键时候指认徐绩勾结黑武。” “那个被迷魂术控制的黑武人叫癸魔撒,被迷魂之后坚定认为他是黑武汗皇的儿子,叫阔可敌君侣。”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这几个黑武人其实也不是黑武人,是从东韩被控制的。” “他们被迷魂之后坚定认为,他们是东韩的女子与黑武人所生所以在黑武饱受欺压。” “尤其是癸魔撒,他以黑武皇子身份竟然能在大宁之内做恶,甚至还接管了一批黑武密谍。” 高清澄问:“这怎么可能,黑武密谍为何会受一个假的皇子指挥?” 秦焆阳道:“因为这些黑武密谍在很早之前就被察觉了,自此之后他们接受的命令一直都是假的。” “他们得到命令的渠道被替换,给他们发号施令的其实已不是黑武青衙。” 叶无坷立刻问道:“是谁?” 秦焆阳:“是......贵妃。” “郎中招供,是贵妃让他如此谋划,目的是为了在事发之后,将罪名都推到徐绩身上。” 叶无坷马上又问:“这个郎中也被迷魂术控制了?” 秦焆阳摇头:“没有。” 叶无坷转身:“我去看看这个郎中到底是什么来路。” 秦焆阳:“我陪千办去。” 方姓少年:“那我也陪你走一遭。” 他抱拳道:“诸位告辞,在下......” 高清澄:“快去吧。” 方姓少年:“?????” 蕤先生起身:“我也去看看。” 壮汉花小花扶着蕤先生:“这位小哥请让一让。” 方姓少年:“我堂堂......” 花小花:“谢谢。” 第七百六十四章他都在 原本叶无坷和高清澄是要与蕤先生一起去那家铺子的地下暗室。 但秦焆阳带来的结果,似乎更让人震惊。 所以稍作商议之后,叶无坷他们便决定先去审一审那个在他家对面医馆里抓来的郎中。 秦焆阳是奉高清澄之命前去拿人,为了防备那郎中是个高手,高清澄还特意请来那方姓少年帮忙。 结果忙帮了,方姓少年还不是很乐意。 因为到现在为止,包括叶无坷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点名夸他! 作为能在未央宫内担任要职深得大宁皇帝陛下信任的人,他已经不止一次被人忽略了。 所以一到刑房门口,方姓少年随即跨前一步。 “今日就由我方......” 他本想说今日就由我方某某来为你们开个头。 结果高清澄来了一句:“都认识你,先让开吧。” 方姓少年:“?????” 进了刑房之后,那个郎中一看到呼啦啦进来这么多人脸色明显有些慌张。 这个人看似是个小角色,可实际上位置极为重要。 在此之前,虽然这个人早已被廷尉府的人盯上。 可因为都没有太在意他,所以并未引起重视。 廷尉府以为他只不过是安置在叶无坷阿爷身边的一枚暗棋,在必要的时候对叶无坷阿爷采取某些手段。 之前一直都是死死盯着他,这个人也并未有任何举动。 况且,阿爷也早就已经看出来此人有问题所以故意拖着。 从始至终,这个人是那么的不起眼。 他不起眼到谁都知道他是一枚暗棋,也就没有人能想到他居然如此重要。 若真的连阔可敌君侣的身份都是假的,都是被贵妃控制的人,那整件事就变得更为复杂。 而这种复杂,竟然造成了完全对徐绩有利的局面。 从得利者可疑的原则来看,这个人,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徐绩安排更为合理。 所以这个不起眼的郎中,现在非但重要起来。 甚至是重中之重。 高清澄仔细看了看这个人,从相貌上来说还真是平平无奇。 这样的人才是密谍的首选,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什么有特点的地方。 不会被人一眼就记住特征,哪怕在大街上你来回与他碰面三次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高清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草民叫刘迅。” “哪里人氏?” “雍州平栾人。” 高清澄侧头看向秦焆阳,秦焆阳轻声说道:“已经查过,他身份凭证不是假的,从他说话的口音来看,也没有什么问题。” 过于明显。 这是高清澄的第一判断。 如果真是温贵妃的手笔,不可能让这刘迅用的是雍州户籍。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哪怕明知道这安排过于明显一眼就是破绽。 却找不出这破绽后边的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来长安的?” “就在一年多前。” “为何来长安?” “受命在叶千办家对面监视。” “受何人之命?” “温不准。”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都来气。 温不准现在就成了垃圾桶,什么垃圾都可以往这个桶里装? “温不准是如何给你下令的?” “亲笔信。” “信呢?” “被那位廷尉大人收走了。” 秦焆阳道:“信已经查到了,不过这种信几乎可以断定是假的。” 哪有做这种事的人还把密信留下的道理? 这个本以为是监视叶千办的局,实则是给温贵妃挖的坑。 此时明显起来,是因为案情就正好到了这个地步。 “温不准是谁的人?” “不知道。” “你不知道温不准是谁的人,为何要帮他做事?” “因为......因为他对我威逼利诱。” “嗯?他为何能威逼你?是你家眷在他手中,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把柄?” “因为......我罪该万死,因为我是,我是黑武人的密谍。” “唔?” 叶无坷听到这来了兴趣。 “你是黑武人的密谍,却受温不准的胁迫?” “是......” 刘迅说道:“原本我是黑武人派驻在大宁西北的暗谍,任务是打探西北边防。” “忽然有一天,有人给我下令让我从西北接几个人入关,这几个人也是黑武密谍。” “我接到命令之后就连忙启程,将这几人秘密接入关内。” 叶无坷问:“这几人是从何处入关?” “是从西北来的,他们说是从黑武边关出来,经由草原靠近大宁。” “他们在草原上获取了新的身份,入关并没有被查出什么问题。” “入关之后由我接应领路,在接那几个人的半路上我就被抓了。” 他看向叶无坷,说话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温不准的人抓了你?” “不是,是廷尉府的人。” “嗯?!” 叶无坷与高清澄同时心中一动。 “几名廷尉半路抓了我,说是奉一个姓秦的廷尉府千办之命。” “还说他们早就已经发现我是黑武密谍了,但只要我听他们的话就可保不死。” “我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下来,本以为廷尉是想让我引路去抓那几个黑武密谍。” “可没想到的是,那廷尉竟然让我把那几个黑武密谍一路领到长安。” 叶无坷问:“当时你可知道这几个黑武人的身份?” 刘迅马上回答道:“当时得知其中一个是黑武汗皇之子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只想自己逃走。” 叶无坷追问:“那你如何知道他不是黑武汗皇之子?” “因为......我在半路上看到了不该看的。” 刘迅道:“最初几日并没有什么异样,快进京畿道的时候我们住进了一家农户小院。” “在客栈里,温不准出现了,他还带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自始至终也没提过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不让我在屋子里等着,可我在院子里的时候听到了那三人轮番发出惨叫。” 刘迅看向叶无坷,提起这些似乎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发生了什么?” 叶无坷问他。 刘迅道:“温不准带来的那个人像是在念经一样不断的和那三个黑武密谍说话,一个接着一个的说。” “第一个被他念经施法的就是阔可敌君侣,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就抱着头大喊说我不是阔可敌君侣我是癸魔撒。” “温不准带来的人就追出来,按着他给他灌药,然后说你是黑武皇子阔可敌君侣。” 说到这他打了个寒颤。 “慢慢的那个阔可敌君侣就不喊了,自言自语的说他是黑武皇子,他必须做一翻事业,不然无法得到汗皇认可之类的。” “当时我看到了,所以那个施法的人要杀我,是温不准拦下,说我还有用,让我一起到长安。” “后来到了长安我们便分开了,把我留下来住在叶部堂家对面开了个医馆。” 叶无坷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以叶无坷和高清澄的断案经验,都看不出此人是在说谎。 “按你所说,你在西北时候地位并不高?” “是是是,确实不算高,不过因为我在大宁多地都待过,而且我会一些医术,所以......” 叶无坷问:“你在我家对面开医馆,是真会治疗腿伤?” “真会真会。” 刘迅道:“我祖上是北方小部族,常年狩猎,族人经常有被野兽所伤,这医术是族中传下来的。” 叶无坷又问:“他们可曾下令让你为难我阿爷?” 刘迅听到这话几乎都哭了:“哪有啊,叶部堂的阿爷实在是太狠了,或是看出来我想套近乎,他便每日都来我医馆里蹭酒喝。” “我那点经费,十之七八都被你阿爷给喝了去,我只会治这种外伤,寻常的小病也没人找我,医馆生意不好,一直都在亏钱。” “要是我不被抓的话,估计着再撑上个三五月也就破产了......自从和阔可敌君侣分开后,再也没有收到过经费。” 叶无坷听到这话,对这刘迅竟然生出些许同情。 他把秦焆阳叫过来:“用些手段接着问,且看他前后是否有不一样的地方。” 秦焆阳点头:“明白。” 叶无坷示意高清澄他们离开,出了门他问高清澄:“这个人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都不似作伪。” 高清澄微微点头。 叶无坷又问曌蕤先生:“先生可看出来他是否被迷魂术控制?” 蕤先生道:“没有异常反应,不似被迷魂控制。”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蕤先生道:“咱们现在去那个铺子的暗室,我把那些药带回去些仔细看看。” 叶无坷眼神一喜:“若能分辨出是如何配制的药物,是否就能找到破解迷魂术的办法?” 蕤先生嗯了一声:“我带回去好好看看,东宫安静无人打扰可沉心破解。” 叶无坷道了谢,便与高清澄他们一同往那铺子赶去。 案子审问到这个时候越发离奇,可离奇之中又显得逐渐合理。 这么一环套一环,要么是设计的人聪明绝顶,要么就是真的。 半路上,叶无坷与高清澄同乘一车。 高清澄问:“这个刘迅的话看起来没有一句是谎言,可此人既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我不信他只是个无名小卒。” 叶无坷:“以前还没觉得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有多重要,现在看来比那个阔可敌君侣还要重要。” “如果阔可敌君侣都是假的,那就说明有人很早布局在给温贵妃挖坑。” “现在查到的事若都坐实,温贵妃就不只是谋逆还通敌,这样的话,她的命别想保下来。”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可问题就在这。” 高清澄嗯了一声:“若这些都是徐绩安排,徐绩为何要将温贵妃置于死地?” 思考片刻后,高清澄道:“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温贵妃的罪越大,徐绩的罪越小,他要把一切事都推到温贵妃身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徐绩最终得到的或许真的就会如他在告示上所说那样......罢官后去做个扫街老吏。”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但其中漏洞就在于,徐绩不可能靠他一人完成这种布局,有一个最起码与他头脑相当之人在外与他配合。” 叶无坷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阔可敌君侣三人是从漠北入关,然后去了草原得到合理身份......从时间上推算。” 他看向高清澄:“我都在。” 高清澄眼神微微一凛。 “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安排了这一切,而我们当时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人去过我去过的地方。” 第七百六十五章推理 “所有事都绕回来了。” 叶无坷坐在长安城城墙上,腿在墙外,目光在远方。 背靠在城墙上的高清澄嗯了一声,目光在另外一个远方。 “这就是徐相手段么?” 叶无坷又自语了一声。 而高清澄又嗯了一声。 “当我们都以为徐绩已快无路可走的时候,他教了教我们如何分辨路口。” 叶无坷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他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只要不想认输就只能走那一条路。” “而他历来都不该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所以我所有的推测都是顺着这条路。” 高清澄再次嗯了一声。 她何尝不是一样? 他们两个人已是大宁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甚至算是领军人物。 可此时感受到了徐绩在布局上的恐怖实力后,两个人的心境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 “路肯定还是那条路,怎么走......” 叶无坷道:“徐绩给我们上了一课。” 这一课叫投怀送抱? 你们不是一直想抓我么,不是一直想着给我定罪么? 我便来了。 原本以为温贵妃的案子足以把徐绩绑在耻辱柱上。 可现在徐绩反而利用了温贵妃,用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来证明徐绩没有什么罪。 他甚至早早就把廷尉府更给他定什么罪,写在告示上告诉所有人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关键人物,是徐绩早早就备下但我们都没有仔细注意的。” “就算我们当时仔细注意了,那个时候这几个关键人物也不会暴露出来。” 叶无坷道:“一个刘迅,安排在我家对面开了医馆,一个赵专,负责两个温不准来回换位。” 高清澄此时说道:“昨日已经带着刘迅去认过了,赵专就是他说的那个给假的阔可敌君侣施术的人。” “但蕤先生判断,赵专这个人也是被人施术了。” 高清澄道:“所以现在依然没有线索,那个真正的施术者到底是谁。” 叶无坷道:“蕤先生已把药物带回去了,以他的本事分析出配方只是时间问题。” “解决了药物就能找到解药,配合解药也许就能把迷魂术解开。” 高清澄问他:“你觉得刘迅真的会是黑武密谍吗?” 叶无坷摇头:“他肯定不是,他必然是徐绩的人。” 他回头看向高清澄:“一开始我和副都廷尉都判断监视我阿爷可能是黑武人,也可能是温贵妃的人,都觉得不大可能是徐绩的人。” “刘迅说他是黑武密谍,且还能与阔可敌君侣等人的事对的上,但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安排好的。” “能看出来是安排好的还被安排的天衣无缝,那就只能说明刘迅的话里大部分都是真的。” “用大量的真话来掩盖其中一两句假话,这种最难分辨......” 高清澄道:“如果阔可敌君侣都是假的,而案件在这个时候有了进展,阔可敌君侣还死于你手,晏青禾也死于你手。” “这可能也是徐绩早就预料到的事?又或者真的有一个脑力不弱于徐绩的人与他配合?” 叶无坷道:“咱们一点一点理。” “先说涉及进这个案子里的几股势力,一个一个排除,” 叶无掰着手指头算:“第一个就要说黑武人的密谍,阔可敌君侣可能是假的黑武皇子但黑武密谍不是假的,一定有真的。” “如果是徐绩告诉温贵妃她可以利用黑武人,我们就暂且认定黑武密谍也被徐绩利用。” “黑武皇子是假的,是徐绩派人施术迷魂的,这三个人,最起码都是从黑武来的。” “这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是真正的黑武人,从容貌上几乎看不出有黑武血统。” “能从黑武来,但还没有黑武血统,内心之中充满不甘所以才会被利用,也因为如此才能被迷魂,那他们只能是从渤海或是东韩去的黑武。” 高清澄道:“黑武人从渤海和东韩带走了大批有实力的年轻人培养,甚至有一些是从孩童时候就被带走了。” “因为黑武人在容貌上与中原人有巨大差别,他们能用的最合适的密谍人选就是那两个地方。” 叶无坷点头。 高清澄继续说道:“如果徐绩早早就控制了一批黑武密谍,这件事就能做到。” 但她很快又摇头:“徐绩很清楚勾结黑武人的下场,他就算自己想拼一把也会为徐胜己考虑。” “徐胜己早早离开徐绩身边能避开小祸,徐绩要是勾结黑武人徐胜己躲在天涯海角都没用。” “况且徐绩自傲,他不屑于勾结黑武人,所以他可能控制了一批黑武密谍从中得到了什么消息。” “利用这些消息再去布局,让我们错以为这是黑武青衙在插手大宁内务。” 叶无坷道:“如果这样分析的话,温贵妃就算野心再大也不敢勾结黑武人。” “现在出现的所谓黑武密谍,若是徐绩的人,那就是他给温贵妃挖下的绝户坑。” “绝户坑?” 高清澄心中微微一震。 确实啊,哪怕二皇子再无辜,只要温贵妃勾结了黑武人,那二皇子必将失去一切。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担忧,皇子身份多半是要被废掉。 “这就和我们之前的判断有误。” 叶无坷继续说道:“之前我们判断的是,徐绩要辅佐二皇子上位,他要除掉太子殿下才能达到目的,现在的证据却证明了,徐绩连二皇子都想杀。” “能杀太子就杀太子,能杀二皇子就杀二皇子,因为这两位殿下实在是过于优秀。” 高清澄点头。 “所以更能确定的是刘迅比阔可敌君侣还重要。” 她看向叶无坷:“第一个要严审的就是他了。” 叶无坷道:“加大力度在长安城乃至于京畿道内搜捕黑武密谍,他们不一定与徐绩勾结但一定知道些什么。” “最起码知道当初有几个黑武密谍失踪了,失踪的人是什么体貌特征,徐绩要利用这些失踪的密谍,就不会把他们早早杀了。” “这件事如大海捞针,还有一件更如大海捞针一样的事......派人去东韩和渤海搜捕黑武密谍。” 高清澄微微皱眉:“我现在担心的是,当初攻灭东韩大规模剿杀黑武密谍都是在徐绩计划之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徐绩埋在东韩的线就断了。 叶无坷道:“我刚才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高清澄问他:“是什么?” 叶无坷道:“如果突玉浑和图伯,包括白蒲,这些地方的人敢对抗大宁是因为得了黑武人承诺,那联络他们的黑武密谍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被咱们这位徐相弄的我已经有些草木皆兵。” 高清澄:“不排除任何可能是廷尉府办案的准则,你的草木皆兵没准还真有可能就是那么回事。” 叶无坷道:“徐绩并没有因此得利。” 高清澄道:“徐绩为什么没有得利你不清楚?因为这些计划都败了,十之七八还都败在你手里。” 叶无坷连连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都是你的功劳。” 高清澄笑问:“我有什么功劳?” 叶无坷:“你教夫有方。” 高清澄:“......” 她继续说道:“如果这些计划没有失败的话,徐绩怎可能没有得利。” “这些计划全部成功,那太子声誉必然受损,这些地方太子都曾亲自去过。” “这些计划都成功,二皇子的罪名也几乎就能坐实了。” 她看向叶无坷:“徐绩可能不会勾结黑武人而是利用黑武人,但他一定想让陛下杀了自己的儿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高清澄的语气已有森寒。 “三皇子年幼。” 高清澄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对。” 叶无坷忽然说道:“徐绩如果真的能做出让陛下杀死皇子的事,他也能做出勾结黑武人的事。” 他看向高清澄,眼神已经逐渐明亮起来。 “执子山会面。” 叶无坷语气有些急切起来。 “如果这些计划都成功,二皇子已经入狱,哪怕没死也已经与贵妃一起入狱。” “陛下要去执子山与黑武汗皇会面,若黑武人在执子山试图刺杀陛下的话......” 高清澄的脸色也变了:“长安之内太子坐镇,他还想杀死太子!” 叶无坷道:“太子殿下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陛下在外,二皇子身陷囹圄,徐绩就可推举三皇子登基。” “徐绩以退为进,他故意此时进入廷尉府昭狱就是为了免于被人怀疑是他所为。” “就正如此前他称病躲在家里一样,也是不想让人觉得事情与他有关。” “他虽在廷尉府,可他在朝中为相二十几年,他的支持者必然众多。” “真出了那么大的事群臣必然慌乱,也必然有人提议把他请回来主持大局。” “这时候徐绩就可推举年幼的皇子继承皇位,一切都顺理成章。” 高清澄道:“此前虽然并未察觉到徐绩或有这么大的图谋,可他的计划已经被你破坏了大半。” “如果白蒲那边战事未了,突玉浑与图伯再出变故,就能牵扯住大宁整个南疆和西疆的兵力。” “执子山在漠北,漠北那边似乎已经被大宁平定,可难保不是迷惑之计,让大宁因此而放松警惕。” “也就是说......其实不管大宁南疆,西南,西疆,漠北的事成功不成功,黑武人都会尽力安排这次会面。” 叶无坷从高处跳下来,在城墙上来回走动。 “要么阻止陛下去执子山,要么就要做好一切准备。” 高清澄摇头:“黑武人也了解陛下,他们知道陛下不可能不去。”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如果把徐绩按死在昭狱呢?” 高清澄:“若陛下和太子都出事,就算徐绩不出昭狱也会有人推举三皇子即位。” 这不代表年幼的三皇子会与徐绩勾结,而是顺理成章即可。 叶无坷走动的速度有些急。 “陛下肯定会去,皇后也必然随行,陛下还提前让二皇子去了北疆。” 他看向高清澄:“分头去查,你再提审刘迅和赵专,我......再去会会徐绩。” 高清澄嗯了一声:“走!” 第七百六十六章乱问 一身黑色锦衣的高清澄背着手走进刑房,铁栅后边的赵专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明显闪烁起来。 做他们这些事的人都会被不断提醒,小心高清澄小心高清澄。 不管是徐绩还是温贵妃,又或是温暖,他们都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手下人这句话。 可实际上他们从未领教过高清澄的手段。 谁都会去想,既然高清澄能从张汤手里接过廷尉府。 那她一定有着不输于张汤的实力。 所以心存警惕,但他们也不知道该警惕些什么。 就像世人都知道张汤厉害,都说张汤是鬼见愁。 然而真正领教过张汤手段的人,也没机会对外说出去张汤厉害在何处。 赵专是那种不管谁看到都不会对他有所警惕的人。 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对着身边路过的人微笑一下谁都会觉得他友善,但转头就忘了。 哪怕他去了小淮河那样的地方,被见多识广的姑娘们看到了也不会觉得他有必要多亲近。 他不像是个没钱的,但绝对不是那种乱花钱的。 可能偶尔会去小淮河消费一次,可谁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深刻印象。 廷尉府已经对赵专的那家铺子周围仔细走访。 街坊邻居们对于赵专被廷尉府抓了的事都很吃惊。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与人为善的赵掌柜居然是黑武密谍。 赵专从来都不吝啬自己的善心,谁家里需要帮忙他也从不推诿。 街坊四邻都是经商的人,谁家里有周转不开的时候他也会施以援手。 这样的人,就是被别人羡慕的那种虽不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的好人。 廷尉府对于赵专在长安城里的事调查的很清楚,但这些事没有一样值得怀疑。 街坊四邻也不知道那位经常到赵专铺子里来的熟客是温不准,是宫里贵妃手下的总管太监。 每次温不准到赵专铺子里都会乔装打扮,并不会引人注意。 就是这样的人,高清澄都觉得是所有类型罪犯之中最难应付的那种。 这一类人看起来普通却心志坚定,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既然能被安排在那个位置,不起眼但又至关重要。 所以这样的人,心智成熟,意志坚定,严刑拷打对于他们来说也许都没什么用处。 进门之后高清澄就坐下来,打开手里的卷宗看了看。 “赵专,益州涿郡人?” “回大人,是涿郡人。” “你今年三十七岁,长安建成之后没多久你就从涿郡搬迁到了长安?” “回大人,是这样的。” “你在长安城这二十几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家中也没有别的亲人?” “回大人,是这样的。” “你经营的铺子的叫周记,而你姓赵这是为什么?” “回大人,草民原本是周记刺绣铺子里的学徒。” 赵专看起来胆怯但又认真的回答着。 “原本周记的掌柜叫周快船,是从江南搬到长安城做生意的。” “他一共有六个徒弟,我的师兄师弟们吃不了苦陆续都离开了,只有我一直跟着师父。” “后来师父年老有回乡之念,便把铺地低价折给了我。” “师父来的那年在长安城做刺绣生意,铺子就叫周记,我感念师父照顾和恩义,所以接手之后没改名字。” 高清澄微微点头:“和你师父还有来往吗?” 赵专道:“有,每年都有几封书信,年节时候我都会托人给师父一家带去礼物。” 高清澄看着卷宗说道:“你师父有两个女儿?” 赵专道:“是。” 高清澄:“大女儿周娟秀与你年纪相仿?” “是。” “你做学徒时候,曾托街坊为媒向你师父提亲?” “是。” “为何这门亲事不成?” “回大人,或许是师父觉得我性子刻板照顾不好他闺女。” 高清澄像是有些认可他的话,轻声说道:“做父亲的总是会替女儿多想想。” 赵专稍稍停顿:“是。” 高清澄的视线再次回到卷宗上:“周娟秀嫁人了吗?” 赵专:“嫁了。” 高清澄:“嫁给谁了?” 赵专:“不知,师父书信之中并未提及,只知道她已嫁作人妻。” 高清澄:“看来你对她的喜欢也不是很真心,若真在乎的不会这么不上心。” 赵专:“大人,她已经嫁人了,我尊重她尊重师父,不能过多打扰,连多打听一句都是打扰。” 他很真诚,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师父生气。” 高清澄:“你师父也算看走眼了,你这样的性格待他女儿怎会不好呢?” 赵专道:“大人要问的事,和我这些私事有关?” 高清澄啪的一声把卷宗合上:“无关。” 她看着赵专问道:“你师父多大了?” 赵专:“我师父今年五十七岁,比我大二十岁。” 高清澄:“你师父寿辰是何日?” 赵专:“七月十七。” 高清澄:“周娟秀呢?” 赵专:“六月二十。” 高清澄:“你师娘呢?” 赵专:“九月十六。” 高清澄:“周娟仪呢?” 赵专:“一月二十一。” 高清澄:“你呢?” 赵专:“六月初六。” 高清澄:“周娟秀是哪天嫁人的?” 赵专:“三月十七。” 高清澄:“周娟仪是哪天嫁人的?” 赵专:“隔年的五月十八。” 高清澄:“周娟秀的孩子多大了?” 赵专:“已有十五岁。” 高清澄:“周娟仪的孩子呢?” 赵专:“不知道。” 高清澄点了点头:“你果然对师父一家很好,惦记着每个人的生日。” 她起身,在赵专面前来回走动。 “周娟秀喜欢你吗?” “应该是喜欢的。” “周娟仪喜欢你吗?” “不知道。” “你找街坊帮你提亲是哪天?” “九月初七。” “周娟秀在你提亲的时候什么反应?” “有些羞怯,但没有反对。” “周娟仪呢?” “不知道。” “周娟仪反对她姐姐嫁给你吗?” “不知道。” “你师娘反对吗?” “不知道。” “你师父反对的强烈吗?” “是。” “你师娘反对的强烈吗?” “我刚才说过了不知道。” “周娟秀喜欢你吗?” “大人刚才问过了。” “再回答一次。” “喜欢。” “周娟仪喜欢你吗?” “不知道。” “周娟秀知道她妹妹喜欢你吗?” “不知道。” “周娟秀是因为知道她妹妹早就与你暗中私通才拒绝你的吗?” “没有!” “周娟仪知道你和她私通的同时也和她姐姐私通吗?” “没有!” “周快船知道之后是不是打了你?” “没有!没有此事!” “周娟秀打过你吗?” “没有。” “你反抗了吗?” “没有!” “周娟秀反抗了吗?” “没有!” “周娟仪反抗了吗?” “没有!” “她们两个为什么不反抗?” “我不知道。” “周娟仪不反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是因为她喜欢你?” “我不知道。” “周娟仪哪天生日?” “我不知道。” “周娟秀哪天生日?” “我不知道!” “你师父哪天生日?”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刚才你说过。” “是,我师父是七月十七的生日。” “你错了,刚才你说你师父是九月十六。” “错了吗?那就是记错了。” “你师娘是九月十六?” “是。” “那你师父也是九月十六?” “我师父是......” “周娟秀生日是哪天?” “六月二十。” “你生日是哪天?” “六月......六月......” “六月二十。” “对。” “六月初六是周娟仪生日?” “是,不是......是。” “九月初七你提亲了?” “是。” “周娟仪生日是哪天?” “我不知道!” “你铺子的暗室是什么时候建的?” “不知道!” 有些焦躁起来的赵专怒道:“我不记得了!” “你的暗室是杀人之前建的还是之后?” “我不记得了。” “他们死了你伤心吗?” “我伤心,我当然伤心!” “他们死了吗?” “他们死了!” “你杀的?” “我......” 赵专一愣。 高清澄就那么脸色平静的看着他。 “你与周娟秀暗地里私通,结果被你师父发现。” “无奈之下你只好请邻居帮你提亲,但此事激怒了周娟仪。” 高清澄语速极快:“你被她激怒所以杀了她,害怕被你师父发现干脆就把他们一家都杀了。” “你杀人之后修建暗室藏匿尸体,告诉街坊四邻你师父一家回江南去了。” “你将尸体藏于暗室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可你低估了廷尉府查案的能力。” 高清澄道:“虽然才抓了你,可廷尉府已经查到他们一家根本没有回江南,是你杀了他们!” 赵专:“你不要诈我,我没有杀人。” 高清澄:“你没杀他们?” “我当然没杀!” “真的没杀?” “我没杀人!” “他们是回豫州老家去了?” “是!” 高清澄:“豫州什么地方?” “豫州藤县周家庄。” 高清澄回身看向聂惑:“派人去查。” 赵专猛然愣住。 他看着高清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你没有被迷魂术控制。” 高清澄道:“你自始至终都知道你师父一家是黑武密谍,也知道他们被谁利用。” “你师父周快船是东韩人或是渤海人,在楚时候就潜入中原东北兖州一带。” “后来从兖州迁至豫州,又从豫州迁至长安,这条路线除了你师父一家其他人也走过。”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赵专道:“我不知都廷尉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有说过我是黑武密谍。” 高清澄:“我在问你走过这条路线的人有谁。”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高清澄忽然问道:“当年你从冀州到长安是想求助?你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以至于投诉无门所以选择到长安来碰运气。” 赵专:“没有。” 高清澄道:“如果有你最好和我说,能为受委屈之人撑腰的是廷尉府。” 赵专冷哼了一声。 高清澄随即再次回身看向聂惑:“再派一队人去他冀州老家查查,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欺压过。” 赵专脸色越发复杂。 高清澄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如果是地方官府欺压了你,你来长安是对的,我不知道那时候你来对了地方为什么走错了路,这其中的隐情或许能为你减少刑罚。” “你本是必死之人,哪怕你什么都不招供也是必死,但你说出原委,告诉我们你为何走上这条路,你的罪名就能减轻。” 赵专再次冷哼:“你是想让我出卖谁?” 高清澄:“果然......” 她起身往外走:“当年帮了你的人就是你不想出卖的人,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不难查。” 赵专的眼神变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乱试 高清澄背着手在前边走,聂惑明明更高些却好像要快步才能跟上。 那两个少女的高马尾在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晃,仿佛带着一股青春的风。 “小姐,咱们现在去查什么?” “查赵专到长安来的时候有没有去过长安府鸣冤。” “二十几年了,未必还有卷宗。” “只要长安府的卷牍库没有被一把火烧了,总是会有的。”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按照朝廷制度,各地官府报案都需有两份记录,一份是纳入案情的卷宗,一份是办理案件的卷宗。” 聂惑:“小姐问了那家伙那么多问题,其实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不是。” 高清澄道:“我最想知道的还是他有没有杀了他师父一家。” 聂惑心中一动:“小姐怀疑他杀了那一家人?” “不是他杀的也大概死了。” 高清澄道:“只要那一家人真的是黑武密谍,除非身份高到知道很多秘密,不然的话必死无疑......我们的对手可是徐相。” 聂惑使劲儿点了点头。 现在就盼着两件事都有着落。 第一就是二十几年前的卷宗在长安府还能查到,第二就是周快船那一家人还都活着。 这一切是基于徐绩是幕后主使来判断,现在也必须坚定这一切都是徐绩在布局。 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坚定,那查起来将更为艰难。 不久之后,高清澄和聂惑就到了长安府。 在卷牍库里,府衙的人小心翼翼问高清澄:“因为卷宗数量实在太多,请问都廷尉要查的是什么类型的案子?” 高清澄回答道:“从十五年前往前推,所有长安府发往冀州和豫州两地的案情通报都要查。” 府衙的人立刻应了一声。 聂惑此时还在回想之前高清澄问赵专的那些问题。 虽然跟着小姐办事已有许久,可高清澄亲自出手审案的时候确实不多。 她一边想一边问:“小姐问他年纪,问他师父什么时候离开长安,问了那许多关于年月日的问题,第一是想确定他到长安的大概时间,确定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确定了这些就能查出来他为什么来长安,如他这样年纪且还孤身一人多半是在冀州的时候出了变故。” “查出来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案子,再查查这样的案子是不是已经有了结果。” “如果没有结果,那就把这案子拿出来查清楚,赵专必会心动,若是已有结果,就查查是谁帮赵专把案子办结的。” 高清澄点了点头:“赵专这个人如果真的是十几岁才来长安,此前一直都在冀州生活,那他是黑武密谍的事就值得怀疑。” “他若不是黑武密谍,那就是受了人的恩惠要报答,周快船不该有这样的本事......” 查卷宗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虽然皆有目录纲要可查起来也没那么快。 趁着这段时间,聂惑赶紧向高清澄请教她的疑惑。 “小姐怎么断定周快船一家有问题,还断定他们一家祖籍不在江南?” 高清澄慢慢解释:“周快船经营江南刺绣生意,我看过周记铺子里的货品也确实是江南绣法。” “眼光高远的人在长安城初建时候就搬迁过来也没问题,越早来生意就能做的越好。” “可他一家那么早就到了,铺子里的生意还好,如果正常发展的话铺子的规模不会如现在这样小。” “赵专说他师父前后收了六个徒弟,其中五个因为吃不了苦而离开周记。” “周快船来长安的时候,长安城内几乎没有做江南刺绣生意的人,二十几年却只有六个弟子,还有五个吃不了苦走了。” 说到这她看向聂惑。 聂惑也是冰雪聪明,马上就反应过来。 “这就说明是周快船故意不想把生意做大。” 聂惑道:“如果他想,在那个时候长安城内的富户和官宦对江南刺绣的需求很大。” “稍微用心些,店铺的规模就不该一直这样,而且也不该之后六个徒弟还前后都走了。” “这显然是周快船故意为之,他不招徒弟就容易让人怀疑,招徒弟多了就难免会有破绽。” “所以招徒弟但把这些不能控制的徒弟陆续逼走,只剩下一个被他控制了的赵专。” 聂惑眼神明亮起来。 高清澄说道:“先把赵专的事查清楚,之前秦焆阳判断他被迷魂术控制应该是错的。” 她交代道:“你亲自在这里盯着,我还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聂惑应了一声,将高清澄送到门口。 高清澄上车之后吩咐道:“去周记。” 等她到周记的时候,按照她的安排刘迅已经被带到周记铺子里了。 这又是让人不理解的地方,因为按照道理刘迅从来都没有到过周记。 刘迅的供词是,他从西北雍州来长安,在半路上见过赵专。 而且他还亲眼目睹了赵专为阔可敌君侣等人施加迷魂之术。 但高清澄在审问赵专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问他关于阔可敌君侣的事。 下车之后高清澄直奔密室。 密室内,刘迅被几名廷尉看守,一见到高清澄进门来,刘迅的眼神稍有变化。 “刘迅,现在问你几件事。” “好的好的,都廷尉请问,我知道什么一定说。” “你来过这里没有?” “没有!” 刘迅的回答斩钉截铁。 高清澄点了点头:“按照调查结果来看你确实没有来过这,附近的邻居也从未见过你。” 刘迅立刻回答道:“不敢欺骗都廷尉,确实没有来过这里。” 高清澄:“你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里有些东西需要你帮我辨认。” 她指了指架子上放着的一些药瓶:“你曾亲眼所见赵专为黑武人施加迷魂术,让他坚信自己是黑武汗皇之子阔可敌君侣。” “是,确实亲眼所见。” “既然见过,那你能辨认出赵专给阔可敌君侣吃下的药是哪种吗?” 刘迅立刻摇头道:“当时离着不算近,所以根本看不清楚赵专给阔可敌君侣喂食的是何种药物。” “那你可看得清楚喂食的是药丸还是药粉?” “看不清楚。” 高清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眼神示意秦焆阳。 秦焆阳立刻走到刘迅面前,语气带着些歉疚的说道:“为了查案只好难为你,总不能用我们自己人试药。” “试药?” 刘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求大人饶命,求都廷尉饶命!” 秦焆阳道:“你放心,只要不给你施加迷魂之术,光是吃些药应该要不了命。” 他走到架子旁边,看了看那些摆放整齐的药瓶:“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所以只好一样一样试。” 他此时转头看着刘迅的眼睛问:“你最好再回忆一下,当时就算没有看清楚是药丸还是药粉,是什么样的药瓶应该记得?” 刘迅看着那架子上一排十几个药瓶脸色煞白:“那些药瓶都一模一样,如何能分辨出来!别说我已经忘了,就算我清清楚楚记得也分辨不出。” 秦焆阳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但药还是要试一试的。” 他拿起第一个药瓶:“谁叫你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上心?若你记得的话便不用这般麻烦了。” 走到刘迅面前,他打开药瓶放在刘迅鼻子前边:“记不住样子你最好能知道那药是什么气味儿,若连气味儿也分辨不出那你就只能一样一样试。” 刘迅连忙说道:“刚才百办也说,那药吃了若没有迷魂术辅助也没什么作用,再说,再说就算我吃了,我以前又没吃过,根本就不知道哪种是对的。” 秦焆阳:“你不用知道,我们来观察即可。” 说着话他把药瓶凑近刘迅鼻子:“闻闻,是否熟悉?” 刘迅立刻喊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肯定就是这个,不用试了。” 秦焆阳:“你不老实。” 他捏着刘迅的腮帮子把嘴捏开,将药瓶里的药丸往嘴里倒了几颗。 刘迅想要吐出来,却被秦焆阳一把捂住嘴:“咽下去。” 憋了一会儿,无奈之下的刘迅将药吞了进去。 秦焆阳仔细观察,见刘迅并没有什么异样后转身拿了另一个药瓶回来。 刘迅看着秦焆阳哀求道:“百办大人饶了我吧,这些药吃了难保不会死人。” 秦焆阳道:“你为廷尉府试药也算立功,等到了结案时候对你来说有好处。” 刘迅眼神下意识的往架子那边看了看。 秦焆阳再次捏住他的腮帮把药灌了进去,刘迅片刻后就将药呕吐出来。 秦焆阳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你吐出来我就只能再喂一次。” 刘迅哭腔着说道:“我真的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这里我从未来过,药是什么样子我也不记得,你们这分明是想毒死我啊。” “死不了。” 秦焆阳道:“你看赵专不是活的好着呢?此前他亲口说被人喂过药物,可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说到这他转身回去,当他伸手去拿第三个药瓶的时候,刘迅忽然倒地抽搐起来,眼睛都往上翻白。 “我中毒了......求都廷尉救我,我快死了。” 刘迅在地上不断翻滚,然后还抽搐起来。 秦焆阳拿了第三个药瓶过来,蹲在他身边:“别装,继续试。” 刘迅看了一眼秦焆阳的药瓶,但视线迅速躲闪开。 片刻后他身子直直的一挺,眼睛都往上翻了。 秦焆阳:“看来是这瓶了,你知道这瓶药放在什么位置。” 刘迅装作已经不能听到他说什么,抽搐的越来越剧烈。 “所有药瓶里的药都是用豆粉做的,你中个屁的毒。” 秦焆阳蹲在那一脸鄙夷:“不过你这演技倒是一流,吃豆粉也能吃的浑身抽搐嘴吐白沫。” 刘迅不抽搐了。 秦焆阳道:“你知道摆在这个位置的药瓶有问题,你还说你没来过这?” 刘迅:“我错了,对不起百办我错了,我确实来过一次,是在赵专他去西北之后,我也到了长安,我是害怕罪名更大,所以才说了谎。” 秦焆阳:“你只来过一次,看到他给别人用药了吗?” 刘迅马上回答:“没有!” 秦焆阳:“没有你如何知道是这瓶?没有你如何知道会死人?” 刘迅表情一僵。 高清澄起身道:“带他回廷尉府,让赵专给他用药施术。” 刘迅的眼神里立刻就闪出一抹惧色。 “不是很重要的人或许会被施术,如你和赵专这样看起来不起眼但位置关键的人不可能被施术,施术者头脑会变得有些不太好,难免会出错。” “冷静的人在面对关键时候比吃药迷魂的人要合适,刘迅啊......” 秦焆阳盯着刘迅的眼睛说道:“既然你没有被迷魂,那就把你迷魂试试看你会不会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刘迅一言不发。 却面如死灰。 第七百六十八章乱推 廷尉府。 高清澄看起来依然是那样的平静,似乎这个惊天大案落在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压力。 她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唯有在姜头身边的时候才会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她自幼在廷尉府和书院长大,天下间的大事是她自幼就在接触且在解读的日常。 也许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事能让她方寸大乱。 因为哪怕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会冷静的去想如何应对。 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专和刘迅这两个人以前就在廷尉府的眼睛里看着,不可否认之前确实没把他们当回事。 只是按照廷尉府正常的监视对待而已。 突然之间两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成了关键,高清澄其实也并没有坚定认为破案的口子就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如果对手是徐绩,把这两个人在合适的时候展现在廷尉府面前。 那徐绩必然早有准备,甚至就是故意让这两个人在合适的时机冒出来的。 如果对手不是徐绩,那这个对手也不会弱于徐绩。 所以指望着从这两个人身上查到真相,可能并不大。 高清澄现在要做的是抽丝剥茧,从这两个人身上找到徐绩不让她看到的事。 目前已经查明的事,都是徐绩希望廷尉府查明的事。 比如赵专按照目前查明的身份来看是黑武密谍,是为温贵妃做事。 他主要做的就是给温不准两兄弟施以迷魂之术。 而他还去过西北接应阔可敌君侣三人,并且也给这三人施以迷魂之术。 从这些已查明的事来分析,徐绩想让廷尉府知道的是,赵专就是那个会迷魂术的人,可以和以往的案件牵连起来。 温贵妃之前用的那些被迷魂术控制的,就应该往赵专身上查。 而赵专在招供的时候说,他也是被迷魂术控制的人。 这是继温暖之后第二个,告诉别人自己中了迷魂术的。 刘迅的身份也是黑武密谍,之前常年活动在西北一带。 之所以把他身份设定在西北,大概是和温家要有所关联。 温家接应黑武人入关布局,这就能坐实温贵妃勾结黑武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个局到现在为止,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温贵妃按死在这个罪名上。 一切都和徐绩无关,哪怕高清澄等人明确这是徐绩的布局可目前没有丝毫证据牵连到徐绩。 不被徐绩牵着鼻子走,这是目前的首要之事。 刘迅被带回廷尉府的时候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因为他中计了。 高清澄略施小计就让他之前的谎言被戳破。 之前他供述,他与赵专只在西北见过一面。 到长安后再无交集,也从未去过赵专的铺子。 但即便是击穿了他的谎言,目前对于案情进展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刘迅完全可以承认确实和赵专有来往,因为他们都是黑武密谍。 此前不想承认,是害怕增加罪名。 虽然这个理由并不让人信服。 可即便是到了这一步,依然可能是徐绩早就想到的。 这两个人互相指认后,最大的效果就是反而坐实了温贵妃与黑武密谍有来往。 “去把唐人王带过来。” 高清澄吩咐一声之后,就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目养神。 她自幼跟随师父修行道法,师父说,深谋远虑其实是伤身的事。 头脑使用过多伤身伤神,需要放空自己来恢复。 唐人王在上次四海书院刺杀之事后,就一直都在廷尉府里关押。 不多时,这个看起来依然狂傲的老人就被带了过来。 看到要见他的不是张汤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娃,唐人王的狂傲之气更盛。 “张汤呢?” 唐人王一进门就问了一声。 高清澄没有回答,连眼睛都没睁开。 她抬起手随便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是一把坚固的铁椅。 唐人王被押过去按坐在铁椅上,四肢都被扣死。 “张汤是不是死了?” 唐人王看向高清澄:“廷尉府后继无人所以找了你这么一个女娃来当家做主?” 高清澄还是没有睁开眼,再次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就是刘迅被关押的地方,也是一把能把人锁死的铁椅。 “这个人说他亲眼所见有人被药物和迷魂术控制。” 高清澄闭着眼睛说道:“现在外面都说,这种方术起源于西域,但我查了许多记载和卷宗后猜测,迷魂之术最早起源于蜀中唐门。” 唐人王听到这竟然点头:“小娃娃年纪不大眼光倒是不错,现在年轻人如你这样的不多。” “大多数都是人云亦云,自己想不明白也学不会的事就随随便便往别人身上一推了事。” “中原文化源远流长,西域人还茹毛饮血的时候我们就已是礼仪之邦......西域人会的我们不会?” 唐人王哼了一声:“你找我来印证此事就算找对了。” 高清澄道:“也就是说老门主也精于此道?” 唐人王摇头:“不会。” 高清澄对此回答似乎并不意外。 唐人王倒是没有一点抵触心,他解释道:“从几千年前开始蜀中就有巫蛊之术,时至今日依然盛行。” “所谓迷魂我虽不会,但也不外巫蛊两种,又或许是巫蛊结合,不是什么难的。” 高清澄此时睁开眼睛看向唐人王:“老门主此前说过,廷尉府应办处里早已被你唐门之人渗透。” 唐人王笑了笑:“我说过没有不重要,有没有被渗透你们廷尉府自己心知肚明。” 高清澄道:“按理说,你是唐门老门主,门中子弟如今不少人在廷尉府应办处做事谋生。” “你一句话就能断了他们的生路,这非你所愿才对。” 唐人王冷笑起来:“一群不成器的东西居然认贼作父都死了才好。” 高清澄:“老门主当年为了子孙后代才同意投降,如今反而盼着子孙后代死绝?” 唐人王道:“他们是朝廷走狗,不是我唐门子弟。” 高清澄倒也没有继续反驳。 她问了另外一件事。 “唐门子弟在应办处里为朝廷确实做了不少事,为战兵及廷尉府制造了许多好用的东西。” “老门主也曾亲自为战兵改进连弩制法,还为战兵设计了威力巨大的排弩。” 唐人王又哼了一声。 高清澄问道:“包括真言药水也是唐门子弟研制,但真言药水似乎另有他用?” 唐人王没回答,依然冷哼。 高清澄道:“施以迷魂术所用的药物本来不知名,不过一旦落入廷尉府手中,在发现他们被迷魂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用真言药水。” 唐人王眉头微微一动。 高清澄继续说道:“所以这迷魂术用的药物,与真言药水配合才是致死毒药?” 唐人王依然不答。 高清澄道:“今日请老门主来就是做个验证。” 她看向刘迅:“此人是黑武密谍,若做实验用他最好,我一会儿就让人将迷魂术的药喂给他,再给他喂下真言药水。” “如果他死于这两种毒药,因此就能确定应办处制作真言药水的唐门之人该杀。” 这句话,是在威胁两个人。 唐人王张嘴闭嘴就说不在乎唐门之人的死活。 高清澄就想看看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 刘迅显然知道那迷魂术的药物不能吃,不然也不会吓成那样。 但以前抓获的被迷魂的人其实活的好好的,不给他们吃真言药水他们不会死。 刘迅若也知道这一层,他必会被吓住。 高清澄看向秦焆阳问道:“把赵专带过来,让他给刘迅用药迷魂。”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 刘迅此时忽然喊道:“不用试了,不用试!那迷魂之药和真言之药配合确实能毒死人!” 高清澄问他:“你如何得知?” 刘迅立刻回答:“赵专其实不叫赵专,他就是唐门中人。” 唐人王听到这话却是一愣。 高清澄道:“赵专是冀州人,唐门在蜀中,廷尉府已经查实他与唐门从无往来。” 刘迅道:“他不是中人,但他师父周快船是!” 高清澄:“你现在连周快船都认识了?” 刘迅立刻说道:“周快船是赵专的师父,我并未见过,但听赵专提及。” “周快船是渤海人,当年潜入兖州试图里应外合攻破关城,事败后就留在中原继续潜伏。” “后来他入关去了江南,原本是想打探楚国机密,后来楚皇杨竞逃入西蜀,他也随之去了西蜀。” “在蜀中他学巫蛊之术,那所谓的迷魂药物实为蛊术,而迷魂术实为巫术!” 唐人王此时又哼了一声:“哪有这么轻易就能学到。” 他一脸鄙夷:“蜀中部族互相对立,会巫术的部族与会蛊术的部族老死不相往来,想同时学会巫蛊两术?疯了?”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小娃娃你可去查一查,蜀中部族是不是如我所说。” 高清澄点头:“不用现在去查,我知道老门主说的对,蜀中会蛊术的部族严禁与会巫术的部族来往,是世仇,来往者必会被严惩处死。” 唐人王看向刘迅:“下次说谎记得好好做做功课。” 刘迅道:“我并未说谎!” 他大声说道:“此前有一个年轻女子名为褚露薇,曾经到过长安,我见她的时候,就是早赵专的铺子里。” “这个女子现在已经死了,但她就是巫蛊两术都会,她先去会巫术的白衣族中,用美色勾引了白衣族的少族长,从少族长处学到巫术。” “然后又设计进入彩衣族,拜彩衣族族长为干娘,自彩衣族,又学到了蛊术!” 刘迅看向唐人王:“你口口声声说巫蛊两术不可同学,那褚露薇是怎么回事?” 唐人王听的眉头一皱:“这个法子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白衣族巫术之秘历来都是传男不传女,找个漂亮女娃去勾引就没准能学到,彩衣族蛊术历来是穿女不传男,找个漂亮男娃去勾引没准也能学到。” “两个学到的人再互相学习,就能将巫蛊两术结合......妙啊,是谁有这般头脑?” 说到这他看向刘迅:“你说的那叫褚露薇的女子,是受谁命令去的?” 刘迅道:“赵专知道,你们问他就是了。” 恰在此时,赵专被带了回来。 一进门赵专就听到刘迅在说褚露薇的事,他脸色显然变了变。 高清澄则在此时看向赵专:“听到了?” 赵专回答:“他只是在胡言乱语,根本就没有此事,褚露薇与我见面,也只是奉命前来,难道廷尉府还没查到,褚露薇是温暖的人?” 一句话,再次把苗头转移到了温贵妃那边。 赵专道:“褚露薇是温暖训练出来的人,她去蜀中学习巫蛊两术倒有可能,但学没学成,我不知道。” 第七百六十九章等个人来 牵扯的到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还是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 如果再把查褚露薇的事也加进这个案子里,廷尉府就算有一万人也快不够用了。 褚露薇在长安城做过什么,见过谁,目前已经很难查清楚,想查就需要大量人手大量时间。 褚露薇在蜀中到底去过什么地方,学了些什么,需要更多人手更多时间。 现在已知的和褚露薇最熟悉的人,想来想去。 竟是余百岁。 余百岁现在也是廷尉府百办,把他找来倒是很容易。 他回长安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四海书院。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四海书院,而是因为四海书院实在是太好用。 和他爹说一声我去廷尉府啦,他爹不一定信他。 和他爹说一声我去四海书院读书啦,他爹得亲自把他送去。 到四海书院打个照面转身就走,反正走不了多远就是余百岁的乐园:小淮河。 高清澄吩咐人去把余百岁找来,等人的时候继续问案子。 赵专对褚露薇的说法很简短,他说确实见过褚露薇但并无深交。 褚露薇怎么找到周记刺绣的,赵专到现在也不知情。 他曾问过褚露薇为什么能找到这,褚露薇回答说我能找到自然是上面人的意思。 这个上面人的回答就很巧妙,你说是谁就是谁。 比余百岁先来的是廷尉府应办处的人,叫唐准。 唐准才二十几岁,他进门看了一眼唐人王并未在意。 唐人王倒是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是从唐准脸上看到什么熟悉的。 他当年被张汤所困,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的妻儿被张汤关了起来。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妻儿在何处。 唐准是个看起来很标志的年轻人,阳光率直,在他身上似乎永远看不到一点儿阴霾。 他是那种典型的大宁年轻人形象,乐观,积极,向上,自信而又风趣。 见到高清澄的时候,唐准俯身行礼:“属下唐准见过都廷尉。” 高清澄直截了当:“把你找来是问问关于真言药水的事。” 唐准回答道:“自从上次都廷尉回来之后要求应办处自查真言药水,我们便一刻不停的重新检验。” “真言药水是我叔叔唐焕最早开始配制,历经十余年才有小成,后唐焕因病隐退,这药水其实就没再继续效验。” “都廷尉上次回来说药水可能有很大的副作用,我们几个便重新开始比对。” 他看向高清澄:“前些日子我已经将真言药水的配方和解析写成条陈送到都廷尉书房。” 高清澄道:“我看过了,你上次说真言药水适量无害,过量则致幻,再过量则致死?” 唐准回答:“是......” 高清澄指了指赵专:“此人是廷尉府缉拿的要犯,善用方术配合药物迷惑人心,他所用的药物已经送去应办处,你看过了吗?” 唐准俯身:“看过了......就是真言药水。” 高清澄微微皱眉:“就是真言药水?” 唐准道:“错不了。” 高清澄问:“上次让你找一找唐焕,可有下落?” 唐准道:“应办处的人出行都有廷尉跟随,都廷尉应该比我知道的清楚。” 唐焕失踪了。 应办处里的人十个有四五个是当初的唐门弟子。 之前对他们也算是严防死守。 可在廷尉府做事十几年后,这种防备逐渐也就松懈起来。 唐焕在应办处这么多年始终兢兢业业,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悖逆之心。 两年多前唐焕身染重疾回家休养,然后请求远赴西蜀道求医问药。 当时安排了廷尉跟随,而后每个月都能收到廷尉的密报告知唐焕所在以及病情。 两年多后到陆续出了大案,再查发现唐焕早已失踪。 那些迷信是假的,显然是唐焕杀死了廷尉后安排人每个月将信放在特殊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通崃县的事,到现在可能都还没有去查唐焕的事。 唐人王此时问道:“小子,你认识我吗?” 唐准回头看了看他,摇头:“不认识。” 唐人王哈哈大笑:“你说唐焕是你叔叔,唐焕是我侄儿,那你应该喊我一声爷爷!” 唐准脸色微变:“唐人王?” 唐人王大声说道:“你这不孝孙,竟敢直呼我名?” 唐准仔细看了看他,便不再理会。 看得出来,他对这位祖父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连一点亲近之情都没有。 唐人王立刻就恼火起来:“见了你爷爷为何不跪下行礼!” 唐准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几十年前造反,差点连累全族人惨死,几十年后你又想造反......我已娶妻生子,不想与你有瓜葛。” 唐人王愣住,满眼都是愤怒。 片刻后,眼神里的愤怒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悲伤。 唐准道:“若都廷尉没有什么别的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高清澄道:“你安心,陛下此前说过,子有过而父不教则父子同罪,父有过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唐准松了口气,可他依然不想理会唐人王。 “我再问你一次,使人迷魂所用之药物就是真言药水?” “是!” “你可知道如何使人迷魂?” “属下此前就已写在条陈内,适量则无害,过量则致幻,巨量则致死。” 唐准好像很不喜欢这种气氛,看他表情似乎是有点想尽快逃离。 或许是因为唐人王在这,让他格外的不舒服。 唐准出生在大宁长安,或许在他心中这位唐门之主并不是什么亲人。 唐人王此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唐焕是唐门之内用药第一,这个小子若得唐焕真传那他的话你该信。” 唐准对他这样的话,一点儿回应的想法都没有。 高清澄又问道:“服下真言药水之后,在致幻时候不断灌输,便可使在幻觉之中的人听之任之?” 唐准俯身:“是。” 高清澄道:“你可去休息了,暂不要回应办处就在不远等候。” 唐准抱拳行礼,快步出门,离开的时候一眼都没看唐人王。 “可笑可笑......我的孙辈,见我如见野兽。” 唐人王哼了一声:“所以都该死!这些朝廷走狗都死了我也不心疼!” 高清澄则看向赵专:“你说你是在被人迷魂之后,才记住如何使用迷魂之术的?” 赵专连忙回答:“是,是有人对草民施以迷魂之术,然后在草民不知情的时候,教会了草民这术的用法。” 高清澄:“现在你当着我的面试试。” 赵专一愣:“如何试?给谁试?” 高清澄此时看向唐人王和刘迅:“给他们两个,都用。” 这一刻,唐人王破口大骂起来,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廷尉对他用刑。 而刘迅则脸色巨变。 赵专犹豫片刻,还是拿了药水朝刘迅走过去。 他似乎有些惧怕唐人王,所以没有第一个选择对唐人王下手。 刘迅一边骂一边躲避,可他被困在铁椅上怎么可能避的开。 就在此时,刚刚出门离开的唐准又回来了。 “都廷尉。” 唐准俯身道:“这药水对一人在短期内只能用一次,因药效过猛,最起码三个月内,若重复用药,多半人会疯掉,也可能致死。” 高清澄道:“没什么,死不足惜。” 唐人王听到这话更是破口大骂起来。 而刘迅则显然愣住了。 高清澄道:“用药。” 赵专咬了咬牙,请廷尉帮忙撬开刘迅的嘴就要灌药。 刘迅喊道:“你我本是一伙,何必如何狠心!” 赵专道:“我不给你用药,死的就是我了。” 刘迅来回躲闪,很快又被廷尉按死。 “我招了!” 刘迅忽然嘶吼道:“我都招了!” 他极力看向高清澄那边:“所有事都是一个戴面具穿白衣的人安排,我是听他指派!” 高清澄问:“此人是谁?” 刘迅立刻回答:“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却知道很多黑武密谍藏身之处,他一一将我们找到,威胁我们若不听从他的安排,便将我们都告发出去。” 高清澄嗯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看向赵专:“用药。” 刘迅眼神里,满是恐惧。 赵专将药水给刘迅灌进嘴里,然后便有些焦躁的等着。 他在默数时间,虽焦躁但不敢稍有差池。 等了能有半刻左右,见刘迅眼神迷离起来如醉酒之人一样张嘴傻笑,赵专这才松了口气。 他站在刘迅面前,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些什么,如吟唱一样。 片刻后迷离的刘迅被他声音吸引,目光涣散的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 “刘迅。” “哪里人?” “雍州人。” “你祖籍可是中原人?” “我不是,我父亲原是渤海人,我年少时带我一同从渤海入关。” “入关之后要做什么事?” “潜入中原兖州一带打探军情要务,再将情报送回渤海。” “你父亲呢?” “病死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替你父亲做密谍?” “几年前有个人找到我,说他知道我身份,还说若不听他的话,便去告发我。” “这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穿白衣戴面具。” “他可曾说过为谁做事?” “没有,他只说若我答应便可给我富贵,若我不答应便让我死于绞刑。” 赵专问到这回头看向高清澄:“请问,还有什么要问?” 高清澄此时却道:“我等个人,你随便问些什么。” 赵专硬着头皮又问了些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刘迅对答如流,不见丝毫隐瞒。 便是唐人王在此时都觉得有些恐怖,连他这样的人眼神都出现了惊惧之色。 赵专问几句就回头看高清澄,高清澄却不说话。 赵专就只好继续问下去,问的毫无章法高清澄也不阻止。 “你在长安是为了监视叶无坷的阿爷?” “是,必要的时候将他劫为人质以要挟叶无坷。” “让你威胁叶无坷做什么?” “停止调查温贵妃......” 听到这,赵专猛然回头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还是没有什么表示。 赵专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刚要开口,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紧跟着,一个身穿白衣带着面具的挺拔青年迈步而入。 在这一刻,屋子里的人好像脸色都变了。 第七百七十章滴水不漏 身材挺拔,一身白衣,脸上是只露出双目的白色面具。 这标志性的装束一出现,就让屋子里的人全都惊讶起来。 距离门口最近的秦焆阳第一时间就握住刀柄,若非是高清澄眼神示意他几乎忍不住拔刀。 这个白衣人缓步进门之后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已经陷入幻觉之中的刘迅。 待他走到近前,刘迅原本涣散的眼神里好像重现了一点光彩。 “我交给你做的事你好像没有做到?” 白衣人问。 刘迅低下头回答:“主人,您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好了。” 白衣人道:“重复一遍我让你办的什么事?” 刘迅回答道:“第一个任务是从西北接应三名来自黑武的密谍,我已经将他们安全送到长安。” “第二个任务是让我在长安潜伏下来作为内应,随时等待命令并监视叶无坷的阿爷。” 白衣人点了点头:“很好,你没有忘记我的命令。” 刘迅似乎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时候会有口水往下流。 这种样子,看起来让人觉得不似迷魂之术更像是痴呆了一样。 白衣人道:“我应该告诉过你,若是你被生擒该如何应对。” 刘迅回答:“属下没有忘记主人的交代,若被生擒便如实告知是为温贵妃做事,不可遮掩。” 白衣人显然稍有停顿。 连高清澄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白衣人再问:“我是谁。” 刘迅回答:“不敢知道主人姓名,属下只愿追随主人。” 白衣人再问:“你我分别之前我和你说过什么?” 刘迅再打:“留在叶无坷家附近,静等廷尉府抓我。”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表情再起变化。 高清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释然。 这两个如此不起眼但又如此关键的人轻易落网,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们两个被廷尉拿了,目的只是为了坐实温贵妃有勾结黑武人的罪名。 “温贵妃可联络过你?” “没有。” “你在长安之内的时候还见过那些特殊的人?” “见过赵专,还见过一个叫褚露薇的女子,她是温暖手下。” “温暖手下为何会来找你?” “向我打探关于叶无坷的事。” 白衣人问:“她打探叶无坷的事是有什么图谋?” 刘迅回答:“属下不知,主人交代过,在长安会有温贵妃的人前来联络,只管接应不管其他。” 白衣人在此时回头看向赵专,赵专吓得猛然后退两步。 他显然已看出来这白衣人不对,但那眼神还是让他害怕到了骨子里。 “你的迷魂术是谁教的?” 白衣人问赵专。 赵专并未被迷魂,也知道这白衣人是假的,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敢不回答。 “是......是您。” “我是谁?” “您是主人。” 听到这个回答,白衣人似乎有些不满意。 归根结底,这些自认为仆从的家伙没有一个知道白衣人身份。 就在这一刻,白衣人忽然看向刘迅:“你在叶无坷家对面潜伏,是谁与你暗中接头交换情报?” 刘迅回答:“是他。” 白衣人追问:“他是谁?” 刘迅眼神涣散但并不茫然,他抬头看向白衣人回答道:“是什么事都知道的人,他都知道。” “他都知道?” 白衣人语气有些复杂。 他问:“是我安排他在那里与你接头?” “不知,主人从未提及。” 刘迅道:“主人只说......只说过,会有人来为我送出关于叶无坷等人的消息。” 白衣人像是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你可在叶无坷家里见过?” “不曾见过。” 刘迅的回答让白衣人松了口气,也让高清澄松了口气。 刘迅又道:“他也是如主人一样,来时戴着面具。” 白衣人沉默下来。 等了片刻后他似乎不想再问什么,转身离开。 他出门,高清澄也跟着出门而去。 到了院子里,叶无坷将脸上的白色面具摘下:“这个人心思过于缜密,这样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 高清澄微微点头:“那就不问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白色面具,片刻后咔嚓一声捏碎。 “我会把他翻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转身就走。 高清澄并未阻止,也没追问,她只是看着叶无坷大步走远,眼神里是叶无坷的眼神一样复杂的东西。 叶无坷假扮成白衣人来的突然走的更突然。 屋子里的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唯独秦焆阳若有所思。 在叶无坷离开的时候,聂惑也恰好从外边归来。 看到叶无坷大步离开的样子,聂惑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重新回到刑房。 高清澄回到主位坐下。 她问赵专:“你既知道迷魂之术,可知如何破解?” 赵专马上摇头:“不知道,那个人......那个人只教了我迷魂术没教我破解术。” 就在这一刻,聂惑走到高清澄身边:“长安府查到了。” 她把一份卷宗放在高清澄身前。 高清澄打开之后看了看,心中了然。 想着果然还是徐绩,换做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可能在那么久之前就做到滴水不漏。 长安府已经查清楚。 赵专确实是冀州人,十几岁从冀州一路步行走到长安是为鸣冤。 他先到了长安府告状,说老家县令强取豪夺。 原本是他家的田产被当时的县令亲戚霸占,他家里人去县衙告状却被驱赶出去。 那时候大宁初立,地方官员沿用的还是旧楚时候的人。 那县令大概自知官也做不了多久,就想着尽快多搂一些钱财然后辞官远遁。 赵专家里原本富裕,被巧取豪夺后家破人亡。 父母悲愤离世,他便孤身一人逃往长安。 他到了长安府击鼓鸣冤,长安府接了他的案子上报到御史右台。 当时大宁刚刚立国根基不稳法制不健,但对于这种事当然要严肃惩治。 可是,那时候右台也算有心无力。 刚刚建立起来人手奇缺,面前又堆积着大量的案情。 不是不给赵专解决问题,而是问题太多需要一件一件办理。 赵专在长安城内等了一段时间后,不见回复于是就想着等机会拦御驾告状。 他并不知道皇帝御驾是什么样子,在大街上看到有一辆挂着宫中标徽的马车随即拦了下来。 这马车是温贵妃的。 温贵妃听闻赵专的事后,随即吩咐人去处理,还让赵专与她安排的人一起去。 温贵妃的人先到了长安府,请长安府派了一队人随行直奔冀州,所以卷宗之中有所记录。 看完卷宗,高清澄的目光缓缓抬起。 赵专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此时倒是坦然起来。 可高清澄不信。 这些事虽有凭证但未见得就是真相。 归根结底,有人利用这件很久远的事依然是想坐实贵妃通敌罪名。 “小姐,要不要用刑?” 聂惑在高清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高清澄微微摇头后吩咐道:“先都押送牢间仔细看守。”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聂惑问:“小姐,既然查到这些为何不问?” 高清澄道:“问不出什么的,我之前就说过他没被迷魂。” 聂惑道:“可他坚称自己学习到了迷魂术,就是被人迷魂后学到的。” 高清澄道:“该是假的。” 聂惑不解。 高清澄道:“就算逼问也逼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她起身,缓步在屋子里走动。 “如果我现在推测没错,赵专就坚定认为他是贵妃的人。” 聂惑一开始还是不解,片刻后恍然大悟:“自从温贵妃随手解决了他家里冤情,有人找到他想让他做事,找到他的人,就说是温贵妃让他来的。” “所以自此之后,赵专所为,都以为是温贵妃授意,或许温贵妃早就已经忘了赵专的事,当时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聂惑分析道:“按照时间来推算,那时候温贵妃有意争夺皇后之位所以要为自己塑造西安贤德形象。” “大街上她的车马被拦只是巧合,但有人利用了这个巧合,在那时候就开始着手布局,让温贵妃做替死鬼!” 想到这,聂惑心中都是一阵森寒。 那么久远了。 若真是徐绩的话,徐绩的心机太过可怕。 “赵专后来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在为温贵妃效力。” 高清澄轻声说道:“所以对手根本不怕他落入廷尉府,他招供出来的都是实情所以无懈可击。” 聂惑道:“可如此来倒推,就能明白温不准两兄弟也不是温贵妃的人!” 她看向高清澄:“温不准两兄弟是在周记铺子里不断被迷魂!” 高清澄道:“无用。” 聂惑想了想,然后骂了一句脏话。 是啊,就算想到这些也无用。 温不准两兄弟要在周记铺子里被迷惑,就算这不是温贵妃的命令,但赵专却坚定认为这就是温贵妃的命令。 而且就算问他是谁教了他这迷魂术,他也会觉得是温贵妃安排的人。 “可是......” 聂惑忽然又想到其中一处关键:“也就是说,那个白衣人在很早之前就到过长安!” 她眼神明亮起来:“最起码可以证实现在情报有误,那个白衣人根本不是什么年轻人最少已经有四五十岁了。” 聂惑道:“这个人是在二十年前就到过长安的,只要来过就不可能无迹可寻,哪怕已有二十年之久。” 高清澄却只是微微摇头。 她所思之事,比聂惑要深远的多。 这个谋局到了此时此刻,看起来一半像是为徐绩脱罪,一半像是要为贵妃定罪。 和这个白衣人丝毫关系都没有,他得利何处? 这样的对手谋局只为他人做嫁衣?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小姐?” 聂惑见高清澄脸色有异,于是小心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叶千办?” 高清澄嗯了一声:“一会儿去。” 然后她回头看向窗外。 刘迅和赵专这两个人都没有被迷魂,而且绝不会出破绽。 只是因为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认为他们就是贵妃的人,就是在为贵妃做事。 “二十年前就看出贵妃有野心的......” 高清澄心中有些沉重。 除了徐绩还能是谁? 可现在就是越查越没有徐绩的证据,最终徐绩会被放出廷尉府。 根据现在的局面推测,逼迫廷尉府放出徐绩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当然不可能来自朝中,因为谁都要避嫌。 只能是来自百姓,尤其是来自读书人。 “还是来了。”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听到了叶无坷的声音。 那个心事沉重而离开的少年回来了。 “城中读书人联名上奏,要求尽快查明徐绩到底犯了什么罪,如有罪,要明正典刑,要公告天下,如无罪......” 叶无坷道:“他们要求释放徐绩,而且还想请朝廷给出查案日期。” 叶无坷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东西:“徐相这张告示的用法,咱们倒是后知后觉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山外山 叶无坷这一来一回,只有高清澄懂他内心经历了什么。 在外人看来叶无坷扮作白衣人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只是有些神神秘秘罢了。 高清澄没有直接跟上去,是因为她太了解姜头的性格。 如果那个时候她紧跟着姜头,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压力。 此时叶无坷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告示。 是因为他突然收到了消息,城中读书人已经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尽快查明徐绩案情。 “这么多年来徐绩一直都在追求做文人领袖。” 叶无坷嘴里嚼着一块高粱饴,似乎这东西能让他沉稳冷静下来。 “现在我们才知道文人领袖有多好用。”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朝中收到的奏疏,签名就有两千七百余人。” 高清澄道:“他用一张告示先给自己定了一个疏忽失职之罪,再用一份联名奏疏逼迫廷尉府尽快给他结案。” “是好事......” 高清澄忽然明媚一笑。 叶无坷被她的笑容感染,眼神里马上就多了些光彩。 “是好事!” 叶无坷道:“他着急就说明他没那么自信。” 高清澄点头:“他进廷尉府还没几天呢已经心急着用读书人来逼廷尉府尽快结案,说明他对自己的布局并没有十分把握。” “他害怕拖的时间久了廷尉府真的会查出些什么实据来,既然他想急着出去,这一招我们就接了。” 叶无坷道:“安抚民心这种事交给我,你只管查你的案子,反正我去北疆的事都没准备好,怎么还有至少十天时间。” 高清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儿,那边的事靠你了。” 叶无坷笑:“小妞儿,这边的事靠你了。” 高清澄伸手:“别吃独食。” 叶无坷把无事包里的高粱饴全都抓出来放在高清澄手里,高清澄却只拿了一颗。 “你忙你的事,去北疆是重中之重,但是。” 高清澄道:“每天都要来给我送一颗高粱饴,是每天。” 叶无坷道:“因为想每天都见到我居然想出这一招。” 高清澄道:“女孩子总是得含蓄些。” 叶无坷点头:“行嘞,每天准时送达。” 他起身:“如何去和读书人聊聊我回去想想再说,你也别熬太久。” 高清澄道:“我学有空明之法,可休息脑力。” 叶无坷:“是什么好法子,别吃独食教教我。” 高清澄:“别想男人。” 叶无坷:“我也没想啊......” 高清澄:“你别想女人。” 叶无坷:“那不能。”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除非你变成男人,那我就想男人。” 高清澄笑着把放空思维和配合呼吸吐纳的道法给他讲了讲,叶无坷听完后连连摇头。 顺便讲了些道家入门级的养生之术。 听完后叶无坷连连摇头:“怎么个事?要想养生还要独居?有娘们儿也不能碰?还什么上等是一个人睡,清心寡欲,中等是夫妻同睡但各盖各的被子,下等是还得节制?” 他严肃说道:“这种邪教你还是早些退了吧。” 高清澄哈哈大笑。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婚之后你要是说这套,休怪我无情。” 高清澄笑问:“你有多无情。” 叶无坷道:“辣手摧花!” 高清澄:“谁是辣手谁是花还不一定呢。” 叶无坷:“噫!” 高清澄一摆手:“走你的,明天来送糖。” 叶无坷点头:“明天在糖里给你下些春-药!” 高清澄:“可以啊,我吃完你就走。” 叶无坷:“好歹毒的娘们儿。” 高清澄瞥了他一眼,叶无坷加速跑远。 回到书房,高清澄坐下来后就开始整理刚才的案情。 赵专的身份基本已经查明,他并非一直都是黑武密谍。 他是后来被人安排进了周记,周记的人才是黑武谍子。 想到这,高清澄在纸上写下周快船的名字。 这个人是从江南到长安,但赵专说他回了豫州,当时赵专是被高清澄套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赵专并不知道他是被徐绩安排的人,坚信自己是为贵妃做事。 所以不让他说出周快船一家去了豫州,应该是周快船给他的交代。 周快船既然如此交代,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想让人知道豫州这个地方。 豫州没什么稀奇的,唯一让人会联想起来的不正常的就是徐绩曾在豫州任职很长时间。 她已经安排人去往豫州查案,估计最快也得半个月后才有消息。 另一个人是刘迅。 这个人应该是实打实的黑武密谍,但他不是被黑武人委派来的。 他是谍二代。 他对于黑武了解的很少,而且所有了解都来自他家里人。 所以对刘迅这个人的选择,可谓巧妙之极。 他继承了黑武谍子身份却根本不了解黑武,被动的成为了谍子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效力。 所以接阔可敌君侣的是他,他能证明阔可敌君侣是假的是被迷魂的而且还不会有太多怀疑。 如果说换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黑武谍子去接阔可敌君侣,可能会有更多想法。 现在且不管那个阔可敌君侣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有这个人存在就能把罪名按在温贵妃头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秘密给朵公主殿下留迷信。 请求朵公主殿下帮忙将温暖拿了。 朵公主当时出现的很突然,完全在高清澄预料之外。 虽然此前朵公主曾经问过高清线要不要帮忙,但高清澄拒绝了。 朵公主是那种有什么话都直来直往的人。 她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就一定不是客气话,她也不想听客气话。 你说不用,那在她看来就是你有把握。 而且,朵公主一直相信高清澄的能力。 所以她不强势介入也是不想让高清澄觉得,她是怀疑高清澄的能力。 可她来了。 来了就将温暖拿下,然后从容而去。 朵公主是一个潜心问道的人,她不愿参与太多的是非。 但她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该怀疑,那个给她留信的人是谁。 可她没有多提多问,拿了温暖之后就赶往南方。 高清澄当时就想过,这件事只有一个合理解释。 那就是朵公主知道是谁给她传讯,所以她才没有去问去查甚至提都没有多提。 所以这个人是朵公主信任的人。 高清澄眉头微微骤起。 温暖供词是说,那个白衣人出卖了他引来朵公主。 而朵公主的表现是,她知道谁给她送的消息。 这就是矛盾。 朵公主知道是谁,但她认为的那个人一定不是白衣人。 以此推断,白衣人知道用什么方式给朵公主送信她不会怀疑。 能让朵公主收到信就去帮高清澄的人,当世不多。 仔细数数,两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高清澄有些后悔,当时应该问问朵公主是谁给她送信。 可那时候尚且没有温暖的口供,并不知道温暖是被白衣人算计。 最近这个案情,指向渤海国的人有些多了。 高清澄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她再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在刑房之中那几人的反应。 唐人王这个本该是大患的人,看起来反而最没有威胁。 他敢于去刺杀太子殿下,必然是被人坑了。 叶无坷假扮成白衣人进门的时候,唐人王虽诧异了一下却并没有其他反应。 从他表情反应来看,他不是被白衣人坑了或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白衣人坑了。 是了。 与唐人王一直联络的是晏家兄弟。 晏青禾,晏白莲,乔玉楼等人全都死了。 要想查清楚几乎没有门径。 “谢无章......” 高清澄自言自语。 谢无章被三奎放走了。 谢无章就在长安。 他此时就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一家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馆子里吃晚饭。 他也精通易容之术,此时看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白面书生。 他以谢无章身份在长安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座城市无比了解。 他在朝为官多年,又在左台担任都御史,想造假的身份凭证也不难。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谢无章身份的人只是一个一心报仇的人。 李放歌吃着面,脑海里在盘算着怎么报仇。 他的仇人能是谁呢? 通崃七子以及器组织被出卖,罪魁祸首是那个白衣人吗? 不是,那个白衣人是为温贵妃效力。 后来他被三奎等人抓了之后,也是温暖派人伏击。 白衣人出卖而害死了晏白莲和乔玉楼,又直接杀了井绍诤。 这个人是一定要杀的,温贵妃也一定要死。 李放歌就算再自负也不可能觉得他可杀入皇城,在万千护卫之中手刃温贵妃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他回长安城,是因为他知道机会依然在这。 回到长安之后不久他就知道了徐绩也被廷尉府关入昭狱的事。 今天百姓们议论最多的是读书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速查徐绩案情。 以他做都御史多年的经验,以他对徐绩的了解。 李放歌很快就判断出,这是徐绩要脱身的计策。 徐绩如果脱身成功,那很快陛下对温贵妃的处置也就要到了。 以谢无章的身份来考虑这件事,得到的答案就十分明确。 陛下不会对外宣布贵妃通敌谋逆,最合理的做法是让贵妃悄悄消失。 如果是圈禁在宫内,那不好让一个人悄悄消失。 让温贵妃回西北去,在西北悄悄消失是不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所以李放歌在等。 等温贵妃被送出长安的那天。 这个时候的他以及这个时候的高清澄都没有想到,他是某人计划里的一环。 温贵妃要死,必须死。 可某人并不想安排最得力的人去办这件事,因为温贵妃可能死于半路的事陛下也看的清清楚楚。 谁想在半路杀温贵妃,谁就是下一个被陛下盯着的。 所以某人计划之中杀温贵妃的人,就是李放歌。 就是落魄了的谢无章! 这个计划一切的人,连三奎会放了李放歌的事都算计到了。 他更坚信,李放歌哪怕拼了这条命也会杀死温贵妃来报仇。 用这样一个人做杀人者,实在完美。 李放歌脑子里想的都是温贵妃什么时候被送回西北。 他执迷于此,便不明白他是借刀杀人的刀。 廷尉府昭狱内。 徐绩盘膝坐在地上。 他看着那小小窗户外的明亮月色,眼神不见丝毫浑浊。 “山下的人看到神从山上下来于是嘲笑,以为神不过如此。” 徐绩自言自语,声音轻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下山的神依然是神,他想上山的时候依然可以上去。” “他下来,只是因为那座山连凡人都能上去了,他要去的是更高的山。” 第七百七十二章其人之道 从徐绩和进廷尉府昭狱到现在算起来其实也没几天。 案情进展的速度也不慢,但高清澄并不满意。 所有事现在都指向了温贵妃,没有一点儿证据证明徐绩有问题。 再这样下去的话,朝中压力也会随之而来。 徐绩这么多年来始终代表文人说话,在朝中他的影响力已经很大。 其实不如在民间大。 以前可能会觉得徐绩针对武将勋臣是为了大权独揽,现在看看再想想,他分明是在为天下读书人出头。 读书人都不喜欢武将权重,徐绩逆着陛下的心意也要一心打压武臣就是在博读书人的心。 他在雁塔书院插不进去手,可天下读书人又不只是在一个雁塔书院里。 而且徐绩极有口才,他所到之处必做演讲。 在各地县学,郡学,州学,道学,徐绩不止一次在读书人面前演讲。 现在他过往二十年持之以恒所做之事,努力没有白费。 读书人已经在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尽快查明徐绩案情。 这件事不能不小心,也不能不严肃对待。 读书人最厉害也不只是他们手里的笔他们的文章,还有他们的嘴。 只要再过几天徐绩的案子依然没有进展,廷尉府或许就会被围。 到时候一大群书生站在门口呐喊,朝廷的脸面都不好看。 一开始徐绩这一招看起来是以退为进,现在仔细想想原来是以进为退。 他把自己送进廷尉府却不能被定罪,那他就能顺顺利利落地。 从高处平安下来,再真的去做一个扫地老吏更能博取同情。 接下来的计划高清澄和叶无坷都能猜到,但猜到和查到是两回事。 徐绩这庞大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美成功,二皇子不得不远离长安。 接下来陛下一定会去执子山,怎么对付陛下那就是黑武人的事了。 徐绩没了宰相身份,可他只要还在长安就一定有无穷影响。 太子若再出事,徐绩就可应呼声而起。 这次陛下要去北疆,朝中重臣多数随行。 一旦太子真的出现什么问题,那城中能主持大事者分量无一人能与徐绩比肩。 到时候,徐绩必然还会再发动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会再次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准许徐绩回去主持朝政。 当然,就算徐绩回不去他也不在乎。 朝中必有他的内应,到时候事情也会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等到新主登基,年幼虚重臣辅佐,还是会有人把徐绩请回来。 高清澄甚至能够想到徐绩心中是怎么想的。 他不是要造大宁的反,他是要造陛下的反。 现在最能直击要害的两件事,一是查清楚朝中徐绩内应者是谁,二是刺杀太子的计划。 廷尉府这几日调查的卷宗已经被陛下要求送去御书房,看来陛下也是想在去执子山之前要个结果。 但陛下自己并没打算出手,或许这就是他对高清澄的考验。 张汤把这场大考安排在了这个时候,高清澄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开始谁都觉得案子已经不难查了,毕竟张汤以身入局之后获取了大量人证物证。 与温贵妃有关的温暖也已落网,制裁温贵妃并无难度。 可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温贵妃只是有罪但没那么大罪的替罪羊。 高清澄在书房里思考这些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都尉,张公与曹公到了。”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连忙起身,拉开屋门,只见张汤与老猎两人都在门外。 张汤坐着一辆轮椅车,曹猎在后边推着。 一见到高清澄,两个老家伙同时微笑起来。 一看到这两个人,高清澄的心里就踏实了一多半。 徐绩确实狡猾多端,确实深谋远虑,确实是当世都少见的老狐狸。 可她面前这两位,何尝不是? “别开心。” 曹猎笑道:“我只是与他在城中溜达了一圈渴了,来你这里讨杯茶喝而已,关于案子的事,我们两个老家伙不打算插手。” 高清澄把门一关:“送客。” 曹猎愣住了,他问张汤:“以前这丫头是这样吗?” 张汤微笑不语。 曹猎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以前绝对不是这样,你们廷尉府是什么风气,竟然把好端端一个小橘子养成这个样子!” 张汤:“与我无关,与廷尉府亦无关。” 曹猎:“你放屁!” 张汤:“你吃。” 曹猎抬起手敲门:“好歹还是一家人呢!” 张汤:“早晚得嫁出去。” 曹猎瞪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又要敲门。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高清澄端着两杯茶出来:“廷尉府重地不方便与案情无关的人进来,唯恐泄密,两位前辈口渴就在外边喝吧。” 张汤哈哈大笑。 曹猎的嘴撇的都能栓上一头驴。 “欠你的!” 曹猎嘟囔了一声,迈步进门,连张汤都不管了。 高清澄要去推张汤,张汤微微摆手,他自己从车上下来,自己推着轮椅车进门。 曹猎回头看了一眼:“老匹夫!你又骗我!” 张汤:“是你好心,我说腿痛走不了路又没说要你推,你主动推我,我还能拒绝你的好意?” 曹猎:“廷尉府里一个好人都没有。” 他气鼓鼓的看着张汤:“你让人去请我,说想与我一道在长安城里转转,假意转了一圈便来廷尉府,是早就想好了要来给你廷尉府的后生晚辈撑腰?” 张汤:“你家人。” 曹猎:“......” 张汤推着他的木轮椅进了屋子又在上边坐了,一拉旁边的机关木轮椅就往后仰倒成了一张躺椅。 他舒舒服服的坐在那:“喝茶喝茶。” 曹猎气鼓鼓的起身把房门关了:“今儿这事没有一顿烤鸭是完不了的。” 张汤:“烤!” 曹猎坐下来问高清澄:“是不是被徐绩那个老东西搞的焦头烂额?” 高清澄微微昂着下颌:“徐相并未涉及谋逆案情,曹公何出此言?” 曹猎:“你今日如何待我,我回去后就找你爹撒气。” 高清澄哼了一声。 张汤笑道:“其实小橘子说的没错,既然人家徐相没有涉及谋逆大案那就该把人家放出去。” 曹猎道:“这次抓了放了,说他没有涉案,将来再抓,说他涉案还有谁信服?” 张汤道:“国有国法,既查无实据当然不能扣着人家不放。” 曹猎:“我只知道人家想把你扳倒的时候,可在你家里没少塞证据。” 张汤:“你怎么能在廷尉府里教都尉大人做这种事?” 曹猎:“我没教!” 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那说道:“反正是有被迷魂的人,迷魂的人说了徐绩是主谋那当然要查。” 张汤讥讽道:“混江湖的人果然手段都脏。” 曹猎:“你干净,就你干净,你干净的连脸都不要了。” 张汤:“我不干净,这种事要是换做我,你这样劝我,说不定我就听了,可小橘子是手脚不干净的人?” 曹猎:“廷尉府就不该让她来,就应该接着找你这样的。” 他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廷尉府就应该只管定罪,不必去在乎什么有证据没证据。” “查案要讲证据那是地方官府的事,是刑部大理寺的事,廷尉府就只管定性。”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问高清澄:“橘子,我认识一些手艺好的,做件龙袍替你放在徐绩家里去?” 高清澄噗嗤一声,刚喝的茶都喷了。 张汤都挠太阳穴。 曹猎笑道:“你放心,这种事我做绝对干净的不得了,绝对不会查出来什么对廷尉府不利的证据。” “龙袍要是不够,我再去安排人做个传国玉玺?都不是事,在徐绩书房里随便找个地方放一放不就妥了吗。” 高清澄板着脸说道:“你这不是来帮我的,你是想把我也送进去。” 曹猎:“就是胆小怕事,这一点随你爹。” 他看向张汤:“要不你先回来主持几天?我把证据做好了之后你来定性,等把徐绩搞死了你再让位,到时候查起来也和小橘子无关,你又不怕脏还不怕死......” 张汤:“我年幼在冀州做小伙计的时候,最厉害的就是骂街,你想听吗?” 曹猎:“嘁......我替陛下管理江湖二十几年最厉害的就是挨骂。” 他端起茶杯:“罢了罢了,这种玩笑话我就不说了。” “小橘子。” 他看向高清澄:“现在是不是所有证据都指向温贵妃?” 高清澄微微点头。 曹猎道:“徐绩的手段历来如此,不管谋什么事,在谋事之前先谋退路,不管是成是败都与他无关。” “陛下不日北上,徐绩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让温贵妃顶罪,陛下去执子山之前一定会把温贵妃送出长安。” “咱们若不管,温贵妃必会死于半路......” 他说到这微微皱眉:“可暗道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几日也让那懒货去查了查,江湖上什么生意都敢接的高手,没有一点动向。” “徐绩在长安城里不敢养私兵,除非是在外边养着死士,不见江湖动静,那就说明他早就准备好人手了。” 他说到这看向张汤:“其实我觉得姜头那个家伙做都廷尉更好些,那个家伙......” 张汤:“那个家伙如何?” 曹猎道:“那个家伙跟你一样没什么底线。” 张汤:“你放屁!” 曹猎:“你吃。” 正说着,秦焆阳在外边敲门:“都尉,有要紧事。” 高清澄说了一声进来,秦焆阳推门而入。 一见到张汤和曹猎也在,秦焆阳吓了一跳。 高清澄介绍了一下后曹猎点头:“原来是那位秦百办的后人,你想不想去东广云汇?做廷尉有什么出息,到东广云汇来每年最起码能黑个十万八万两银子。” 秦焆阳:“能兼职吗?” 曹猎一皱眉:“你是谁教的?” 高清澄道:“说正事吧。” 秦焆阳道:“刚刚有巡城兵马司的人来说,大街上张贴了不少告示,不知是何人所为。” “告示上写明徐绩在立国之前勾结旧楚势力,勾结番邦外贼,为陛下镇守豫州期间监守自盗且图谋不轨。” “事情写的格外详细,年月地点事件写的清清楚楚,现在长安已是满城风雨,都在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张汤听到这微微一愣,然后看向曹猎:“你刚才说姜头那小子怎么样来着?” 曹猎:“我说他跟你一样没底线。” 张汤点头:“你说的对。” 曹猎哈哈大笑:“还是这小子心眼子多,比我家那懒货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看向高清澄:“之前出现的告示事件搞的是姜头?” 高清澄嗯了一声:“是。” 曹猎:“也是闹的满城风雨。” 高清澄:“是。” 曹猎:“逼着姜头不得不自己在长安百姓面前说明情况?” 高清澄:“是。” 曹猎:“现在这事......徐相不亲自出面解释一下是不合适了。” 他说完这句看向张汤:“那小子比你阴。” 张汤微微一笑:“你要这么说......我也认,毕竟这种事我都不一定能想的出来。” 曹猎:“吹什么牛皮,你能想出来你早说了。” 他看向高清澄:“等什么呢,去请徐相吧。” 第七百七十三章陛下慧眼如炬 一份告示出现在长安,揭秘叶无坷身份,所以叶无坷在长安百姓面前亲自解释。 那另一份告示出现,揭秘徐绩在大宁立国之前曾通敌背叛是陛下既往不咎。 那徐绩理应也该亲自出面做出解释。 曹猎开心的都要压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可实在是太喜欢那小子的性格了。 你能说叶姜头是个坏人吗?当然不是啊,全天下人都知道叶千办是好人,好人之中的好人。 但好人就不能睚眦必报吗? 高清澄出门去见徐绩,曹猎呲着个大牙在那乐。 “这小家伙好,真好。” 曹猎笑道:“比我家里那个懒货要好的多,干脆让他去执掌东广云汇算了,他这性子,做官多憋屈,还是做东广云汇大当家玩的爽快。” 张汤撇嘴:“他这性子还就得在朝堂,在朝堂这么玩儿可比在江湖这么玩儿要爽快多了。” 说睚眦必报,一点儿都不为过。 你徐相可以用这一招,那我当然也可以。 如果徐绩不去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解释,那下一份告示很快就来了。 告示上会写明,徐相不愿对立国之前的是是非非做出解释。 这可他亲口解释还要狠些。 现在为难的是那位掌权二十年的宰相大人了。 曹猎甚至能想象的出来,徐绩听闻此事之后脸上是何表情。 当然曹猎更想看看,明日朝会上文武百官议论此事的时候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我怎么就忘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历来是他擅长。” 张汤微笑道:“当初他离开无事村一路敲锣打鼓往长安来,用的就是这一招。” 曹猎嘿嘿笑:“这小子与我对脾气,早晚得找他喝一顿大酒。” 张汤道:“你那点腌臜本事可别传给他。” 曹猎:“为什么?” 张汤笑道:“你教小橘子,小橘子不会学,你教他,他真学。” 曹猎又大笑起来:“那这顿大酒是非喝不可了,我家里那懒货倒像是正经人教出来的。” 他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我这点本事总不能后继无人。” 张汤:“你那点本事最好后继无人。” 曹猎:“我想教谁还能阻止得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行,我得去偷偷看看曹猎那嘴脸,再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与长安百姓见面,到时候我推你去。” 张汤:“我又不是不能走。” 曹猎:“你走的太慢,我推你快如奔马的去看热闹。” 张汤:“脱缰之野狗。” 曹猎:“那你就是瘸腿老狗。” 说完这句话他就跑出去看热闹了。 张汤一个人靠在躺椅上,嘴角微微带笑。 曹猎刚才教高清澄的那些手段当然不能用,这些手段可用于江湖但绝不能在朝堂上开先例。 相对来说,那小子的手段比曹猎的手段可要高明多了。 张汤此时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来徐绩是什么嘴脸。 越想他就越开心。 谁说一代不如一代? 这种法子他和曹猎两个老银币都没能想出来,那个小银币随随便便就想出来了。 长安城内传播这种事的速度向来快,快的超乎想象。 只一天时间,长安城内人人议论。 其实关于徐绩早年间曾试图背叛陛下的事一直都有传闻,只是这传闻没几个人信。 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三十年,且徐绩掌权都已有二十几年。 百姓们便会论证,大家都说若徐绩当初真的背叛陛下,陛下还能让他做二十几年宰相? 而且这种传闻并不是人人都听过,如今长安城内的百姓十之七八都不知道徐绩当初在豫州做过什么烂事。 张汤说曹猎满脑子都是腌臜手段,曹猎那些手段再脏也脏不过徐绩。 当初陛下让徐绩坐镇豫州,豫州是天下粮仓,陛下相当于把他的后背以及数十万宁军的后背都交给徐绩了。 可这个家伙在豫州勾结这个勾结那个还盗卖军粮,甚至还想自立为王。 陛下之所以容忍,是因为在那个特殊时期。 后来大宁初立,又确实需要一个徐绩这样的人主理朝政。 这种事老唐不适合,夏侯不适合,至于余九龄他们就更不适合了。 在重用徐绩之前陛下也不是没培养过别人,如现在的户部尚书陆重楼就是陛下着重培养的人才。 可经过事实证明,陆重楼的能力比徐绩还是差了些。 差在有些脏活儿徐绩能干,陆重楼不能干。 而且徐绩还能把一些脏活儿,干的漂漂亮亮成为政绩。 大宁刚立国那会儿,可不是什么事都能靠光明正大四个字能解决的。 不得不说徐绩在最初一段时间确实不负众望,大宁朝局能那么快稳定下来他也功不可没。 所以陛下不是没给他机会。 然而豫州那件事不是陛下心病,却成徐绩心病。 有人自己什么地方脏就怕别人知道怕别人提起,别人不提起不知道他也怕。 所以张汤很清楚,这件事有热闹看。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此时正在一家面馆里吃面。 叶无坷坐在一个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方便他观察外边大街上的百姓围观告示。 所以前辈们总结的没错。 犯案之人往往都会在案发现场观察。 当初徐绩让人悄悄在长安城内张贴告示,那些告示没人揭掉是因为贴告示的时候他还是大宁宰相。 时至今日,没有宣判的徐绩依然还是大宁宰相。 他只是在廷尉府配合调查,而不是被定罪。 所以徐绩的告示没人能撤掉。 但叶无坷让人连夜张贴的告示也还在,这事就有意思多了。 因为叶无坷让人贴的告示是匿名,不但要被揭掉还会被调查是谁人所贴。 然而,现在告示还在。 叶无坷这个家伙,如何能不乐? 在告示刚刚出现的时候就有人报到了巡城兵马司。 手下人问兵马司指挥使,那位之前出了一趟远门心就野了,但还是得乖乖回来接手兵马司的燕小青燕将军。 问他说,这样的告示不能留不然会使长安城内民心大乱,是不是现在就派人全城清理。 燕将军说不必不必,这种告示一看就是假的,正所谓清者自清,徐相清清白白还会怕这个? 我猜徐相非但不怕,还会站出来亲自辟谣。 手下人看着燕将军,燕将军一摆手:都该干嘛干嘛去,这告示我看就留着吧。 能处理这些告示的可不只是巡城兵马司,还有武侯府。 武侯发现告示后也马上请示了武侯府都尉,那位都尉大人立刻就生气了。 “是谁竟敢在长安城内张贴告示妖言惑众如此损害徐相声誉!” 手下武侯马上问:“是不是都清理掉?然后严查?” 武侯都尉说:“当然!” 手下武侯刚要动,武侯都尉大声说道:“当然不能动,这可是犯罪证据!” 他言之有理。 “这是证据,证据贴在那是证据,证据揭掉了还是证据吗?” “所以非但不能揭掉,还要加派人手保护好证据,谁想揭掉都不能!” “谁想揭掉就是要毁坏证据,这种事武侯府绝对不能容忍。” 这话说的义正辞严。 所以武侯府马上就加派人手保护证据,不准被人破坏。 可这事,哪有这么简单。 如果巡城兵马司值夜的人和武侯府值夜的人搜查严密不准张贴,这些告示能贴的出来? 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是昼夜不停的巡视长安,谁想在他们眼皮子地下在长安城大街小巷张贴告示那简直是做梦。 之前徐绩让人贴是正大光明的贴,是徐相府里的人大白天贴。 所以武侯府和巡城兵马司想揭掉都不好揭掉。 这些告示可是深更半夜贴出来的,武侯府和巡城兵马司值夜的人又不是瞎子。 谁也有能知道,就是在这家面馆里,昨夜有三个家伙鬼鬼祟祟一起吃面。 其中一个在作案后又回到案发现场。 另外两个,一个说相信徐相清白,一个说要保护案发现场。 大街上百姓们围观的依然很多,且越来越多。 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有人不信有人怀疑有人深信所以争论不休。 这个时候,叶无坷就要出面了。 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面条吃完,然后装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从面馆走出去。 他才出门,就有人喊了一声:“这不是叶千办吗!” 喊这句话的人中气十足,一声喊方圆一二里的人都能听清楚。 这活儿,就得大奎干。 大奎干完了就走,也装作没事人一样。 百姓们见叶千办居然在这,纷纷上前行礼。 有人问这告示的事,叶千办则一脸深沉。 他说:“之前我曾在长安百姓面前解释自己身世,百姓们对我深信不疑,我才为官两年而已,能得百姓如此支持我倍加感激。” “徐相在朝为官二十几年,百姓对他为人更该信任,是非曲直,徐相一定会站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 他说:“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如此议论当朝宰相,我猜徐相很快就会出来和大家面对面解释一下,大家回去静候即可。” 这话一说出来,百姓们就开始传了。 徐相要亲自出来解释! 消息很快到了未央宫。 御书房里,陛下正在悠闲的打着八段锦。 奏折多数都会先送到东宫,太子不能决断的才会送到御书房来。 所以陛下这些日子倒是清闲了许多,他甚至有时间把多年没碰过的乐器都找出来试了试。 然后感慨,还是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李丢丢啊。 大太监冯元衣端着茶在旁边等着:“城内传闻的事可真有意思,莫名其妙就出来了。” 皇帝一边打拳一边笑道:“莫名其妙个屁。” 冯元衣笑道:“臣的意思是,这贴告示的人真是好本事,能在巡城司和武侯府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告示贴了。” 皇帝道:“你还不如说你更感兴趣的事巡城司和武侯府怎么就瞎了。” 冯元衣笑着回答道:“大概是拿了好处,这事得查。” 皇帝问:“拿多少好处能判?” 冯元衣道:“按大宁律例,十两起。” 皇帝:“他要是花了超过一两银子朕输给你十两。” 冯元衣道:“那这一两银子花的可真值,一两银子就让巡城司和武侯府全都当看不见,超值。” “呸。” 皇帝停下来,看着冯元衣道:“你真以为他花了那点钱就让武侯府和巡城司的人装看不见?” 冯元衣:“还有别的?” 皇帝道:“那些告示要不是武侯府和巡城司值夜的人贴上去的,朕再输给你十两银子。” 他一摆手:“你亲自去问问叶无坷,是不是一顿饭就把巡城司指挥使和武侯府都尉给收买了。” 冯元衣:“真去问?” 皇帝道:“当然真去,朕说话难道还能不算话?” 冯元衣:“问了之后呢?” 皇帝道:“要真是一顿饭就够了,那怎么行,朕手下人竟是这么不值钱,朕可不能这么不值钱。” 他看向冯元衣:“那个家伙只要敢认,朕就敢罚!” 冯元衣道:“可这事也不能明着罚啊。” 皇帝:“屁话!明着罚钱能进朕口袋里?” 他连连摆手:“去去去,罚来的分你一些。” 第七百七十四章我来给你解围! 廷尉府。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看到高清澄正在安排人手,他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 听了一会儿他听出来了,这是在安排保护徐绩的人手。 毕竟徐绩还是宰相呢,身份依然尊贵,所以徐相亲自上街与百姓们交流这种事,一定要做好保护。 如果徐绩是在廷尉府的保护下出了事,那廷尉府也是有巨大责任的。 等高清澄安排完之后叶无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高粱饴:“啊~” 高清澄张嘴等着投喂。 叶无坷问:“徐相这么快就答应了要去和百姓们谈谈?” 高清澄摇头:“没答应。” 叶无坷:“你已经安排人了他还没答应?” 高清澄:“他没答应,我说是陛下旨意。” 叶无坷:“陛下旨意这么快?” 高清澄:“也没有。” 叶无坷眼睛逐渐睁大。 高清澄道:“等徐相回来会补一份给他,我已经请两位老人家替我去宫里请旨了。” 叶无坷眼睛又睁大了:“两位老人家?哪两位?” 高清澄:“曹公与张公。” 叶无坷:“这两位倒是行,不可能请不来旨意。” 他问:“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坏了?假传旨意这种事你也敢?” 高清澄:“不是我说的,是曹公听不下去了钻出来说有旨意。” 叶无坷想了想那老前辈想看戏都按捺不住的样子,会心一笑。 “你是怎么想出这一招的?” “因为坏人会。” 叶无坷笑道:“徐绩依仗的根本在于他在民间威望。” 叶无坷坐下来,也往嘴里塞了一块高粱饴。 “他有底气,底气在于廷尉府查不出他涉案的证据,所有证据证人都指向温贵妃,他会完好无损甚至清清白白的离开廷尉府。” “然后他还能按部就班的离开朝堂,去做那个百姓们眼中不做宰相愿做扫地老吏的好人好官。” “这种声望一旦起来,将来谁想阻止都阻止不了,真要是出了事,他马上就会在呼声之中重返朝堂。” 叶无坷道:“温贵妃的案子不能给他定罪,那就翻老底。” 他看向高清澄:“他能烦我老底我还不能翻他老底了?来而不往没礼貌。” 高清澄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这个法子高清澄想到了,最后万不得已她会用。 但用法也不是叶无坷这样的用法。 她会重提当年徐绩在豫州试图谋逆的案子,可重提也是正大光明的重提。 她没有叶无坷路子这么野。 从小到大,她所学到的就没有这么野的东西。 虽然路子不一样,但最后的效果应该相差无几。 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重提旧事怎么都会显得有些无力。 是查不出现在的证据才不得不重提旧事,现在叶无坷的野路子一出来就没这种尴尬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徐绩这次安排的确实妥当,找不出他一点儿证据来。 但就这么由着他继续去经营自己的声望,也不可能。 “徐相说什么了?” 叶无坷好奇的问。 高清澄道:“他对我说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事,你不是这样下作之人。” 叶无坷问:“你怎么回的?” 高清澄道:“下作吗?和徐相学的。” 叶无坷笑了,一挑大拇指:“漂亮!” 他起身道:“我来给你送颗高粱饴,现在得去看热闹了。” 高清澄道:“我也得去看热闹,你得乔装打扮,我不用,我正大光明看热闹。” 叶无坷笑:“咱家这点好你都学去了。” 高清澄问:“你那颗糖甜吗?” 叶无坷:“甜啊。” 高清澄:“你的那颗甜还是我的那颗甜?” 叶无坷:“一样的。” 高清澄:“我不信。” 她伸手将房门关紧,然后在叶无坷嘴唇上迅速却猛烈的亲了一口。 然后背着手走了:“不如我的甜。” 叶无坷:“啊?????” 他要追:“我怎么不信呢,再比对比对!” 不久之后,换了一身寻常百姓衣服的叶无坷就带着全家老小到了大街上。 百姓们在此聚集的已经很多,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 廷尉府做事就是快,徐相还没出门的时候一座高台都给他搭好了。 不得不说的是,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做事也利索。 才得到廷尉府的通知,这两个衙门马上就安排大批人手维持秩序。 徐相的马车穿过人群停下来,在下车的时候他眼神就有些复杂。 因为这次他自车上下来,并未看到百姓的欢呼拥戴。 那张告示没有被揭下来,终究会解开人心里的怀疑。 但徐绩还是神色从容,他下车之后如过往一样温和的笑着且向百姓们挥手致意。 他步伐稳健的走上高台,虽然下车一看到有人搭建了个高台他就气的想骂街。 徐绩还在宰相实位的时候想请廷尉府的人做点什么,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快过。 登台之后,徐绩抬起手往下稍稍压了压。 百姓们随即停止议论。 徐绩依然还是那个徐绩,眼神扫过时候自有上位者威严。 “让大家惦记了!” 徐绩说了这第一句话后,俯身行礼。 这一招,他屡试不爽。 作为大宁帝国之内朝中第一人,他屡屡向百姓行礼都能获得不错效果。 今日也一样,见他行礼,台下百姓不知有多少人下意识回礼。 “我自入廷尉府昭狱以来,一直都在专心协助廷尉府调查。” 徐绩直起身后,嗓音清朗的开始说话。 “多谢乡亲父老对徐某人的惦记,也多谢大家对徐某人的关怀。” 徐绩道:“我知道大家想知道什么,所以我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家。” 他提高嗓音:“我现在可请都廷尉为我作证,我徐某人自入昭狱以来,有关案情,是否有证据证明徐某人涉案,是否有证据证明我徐某人有罪?”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高清澄。 却不等高清澄回答。 徐绩再次提高声音说道:“父老乡亲来看我徐绩,是想从我徐绩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我徐绩,到底有没有十恶不赦之罪!” 他深呼吸:“今日我就当着都廷尉的面,当着大家的面回答:时至今日,廷尉府仔细调查,并未查到我徐某人与案情有关!” 他这几句话说完,顿时有百姓欢呼起来。 有人大声说道:“我就说徐相不可能是通敌叛国的坏人!” “就是,徐相若真是那般坏人能在咱大宁做二十几年宰相?!” “徐相清白!” “徐相清白!” 这喊声起来的格外迅猛。 徐绩为人最善言辞,他这几句话听起来没有问题,可实际上回答的,并非是他在大宁立国之前涉及到的案子。 他说的是,他自进入昭狱以来,与廷尉府正在调查的案情无关。 徐绩此时又大声说道:“天寒地冻,因徐某人而让诸位父老乡亲到此地来受苦是我之罪,我给大家道歉了。” 他再次抱拳行礼。 “大家都回去吧,我已把话说明,廷尉府会秉公处理,他们没有查出我涉案很快便会证明我清白。” “大家回去好好生活,不要再因我徐绩个人之事而受怂恿蒙蔽,请大家相信朝廷,相信廷尉府。” 三言两语,就想蒙混过去。 此时人群之中忽然有一道清脆之极的声音响起。 “徐相!” 一个小个子举起手脆生生的喊道:“请问徐相说的无辜,指的是大宁立国之前你在豫州时候无辜吗?” 徐绩眼神微微一凛。 他回答道:“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不管是什么案子,我说过了,请大家相信廷尉府,相信朝廷,更该相信陛下!” “只要我徐某人能从廷尉府走出来,不被大宁律法所制裁,那答案,大家便心知肚明。” 听闻此言,不知道多少人纷纷点头。 更有人已在称赞徐相清白忠直,不愧为百官典范。 还有人说他一定是被冤枉了,他们相信徐相是好官。 这些支持的声音,让徐绩眼神里有一抹得意很快闪了过去。 话术这种东西,徐绩要说自己不擅长那天下真没几人擅长。 偏此时,那个小个子不依不饶。 他大声问道:“徐相!我想请您大声告诉我们,你在豫州做官时候有没有背叛陛下!” 百姓们全都看过来,试图找到这个勇士。 当然,有人觉得他是勇士有人觉得他是白痴。 人家徐相已说的明明白白,他还在这里执迷。 徐绩微微一笑:“我刚才说过了,若大家不相信我徐绩为人,应该相信大宁律法公正,更应该相信陛下!” 话绕了一个圈子,听起来斩钉截铁有道理。 就是没正面回答。 大多数人却因为这些话,已经深信徐绩无辜。 古语有狐假虎威之说,徐绩用的这番话术就差不多。 他是利用陛下来为他做证明,陛下既然用他那他当然没问题。 可那小个子还是不依不饶。 “徐相请你回答,你在豫州有没有背叛陛下!” 徐绩脸色一沉:“你是何人?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了,你为何如此死缠烂打?你是有何居心?是想挑拨是非?还是故意引长安百姓动荡?” 那小个子大声回答:“我是你的支持者!” 他好像也狂热起来:“我永远都不相信徐相是个坏人,我坚信徐相一定清清白白!” 徐绩脸色稍微缓和:“多谢你的关爱,正如你所言......” 他话没说完,那小个子喊道:“所以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们这些支持你的人,你当年没有背叛陛下!” 徐绩缓缓调理呼吸,然后装作和蔼:“我说过了,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该相信大宁律法公正,若我有罪,廷尉府自会查办,若我无罪,廷尉府自会放我出来,大家静等消息。” 那小个子喊:“徐相你有没有在豫州盗卖官粮!” 徐绩皱眉。 那小个子还在喊:“陛下让徐相守住豫州粮仓,数十万大军的粮食都在徐相手中,那时候,你有没有把粮食卖给陛下的敌人?!” 徐绩看着那小个子,眼神已有些阴沉。 “徐相!” 那小个子大声喊道:“宁军的粮草,你有没有卖给楚军!你有没有卖给其他叛军!” 他喊完这句就振臂高呼:“说没有!” “说没有!” “说没有!” 随着有人开始跟着他一起喊,更多百姓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他们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相,看着他们心目中正直清廉的徐相,挥舞着手臂高呼。 “说没有!” “说没有!” “说没有!” 徐绩站在那,脸色已经有些微微发白。 “说没有!” “说没有!” 下边的人还在呼喊,且一浪高过一浪。 而那带头喊话还声称自己是徐绩坚定支持者的,正是来自彩衣族的小土司褚绽染。 “徐相!你说没有!” 徐绩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徐某立国之后为官二十几年,从未辜负过陛下信任!” 褚绽染:“你说你没卖军粮!” 徐绩:“......” 这时候两个大汉也加入其中,声音如雷。 “说没有!” “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此时人群之中有人大声说道:“徐相当年在豫州虽有盗卖军粮之举,不过当时涉案的赃款他多数都已上交,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所有人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国公蟒袍的魁梧大汉穿过人群走来,正是大将军夏侯琢。 他看向徐绩一脸真诚和友善:“你我是多年旧识,今天就由我来帮你解围。” 徐绩心说可滚你大爷的吧。 夏侯琢肃然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初徐相在豫州虽然卖了很多军粮给宁军的敌人,可我们这些当兵的在陛下的带领下,虽然饿着肚子,不也把敌人打败了吗?” 他一摆手:“都过去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收菜啦 一句都过去了,这事就算是铁定过不去了。 百姓们见到一位身穿国公蟒袍的大人物出现,还口口声声说是来为徐相解围。 可这围解的,锁死了一样。 大将军大手一挥说都过去了。 过得去? 当年徐绩在豫州盗卖军粮这件事,始终都是扎在每个老臣心中的一根刺。 百姓们全都惊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位大将军。 “当年徐相是一念之差。” 夏侯琢龙骧虎步,跨上高台后先是对徐绩笑了笑。 徐绩扭头不看他。 夏侯琢道:“他当年犯了错,陛下宽仁饶恕了他,并且还信任他,让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宁宰相!” “所以我想着他应该长记性了,这次廷尉府要查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大案,我想,徐相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再犯同样的错误...... 百姓们更加目瞪口呆。 片刻后,场下一片嘘声。 “原来他真的做过!” “知人知面不知心!” “真是白瞎了陛下对他的信任,他当年竟然真的做过出卖陛下的事!” “大将军都出来说了,不可能再是假的了。” “唉......可惜我以往对他那么信任,我还觉得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廉公正!” “真是狼心狗肺。” 偏偏就在这一片骂声之中,那道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褚绽染噌的一下跳到二奎肩膀上,掐着腰在那喊。 “我不信!” 她看着大将军夏侯琢喊道:“你一定是在陷害徐相,徐相是天下第一的好官。” 她回头看向百姓们大声说道:“除非是徐相自己承认,不然谁说我都不信!” 喊完这句她又看向徐绩:“徐相!你要自己为自己证明清白!你说你没有做过这些事。” 徐绩脸色已然铁青。 夏侯琢道:“你看,百姓们对你是如此爱戴如此信任,你不该辜负他们。” 徐绩:“......” 夏侯琢:“这位小兄弟你说的没错,你相信徐相是坦荡之人我也相信。” 然后他又看向徐绩:“你来说说?” 徐绩扭头不看他。 褚绽染掐着腰喊道:“你不要逼他!你让他自己说!” 徐绩心说我说你妈个球。 褚绽染不依不饶,举着手在那振臂高呼:“徐相,我说卖了你说没有!” 二奎:“我说卖了你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这几个家伙声音越来越大,而此时场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跟着呼喊起来。 他们声音越发整齐洪亮,无数只手臂也抬起来跟着小土司的节奏上下挥舞。 夏侯琢叹道:“他说我逼你,看起来是他在逼你。” 徐绩:“大将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夏侯琢道:“我没有,我不是,我什么都没做,我是好心来为你解围的。” 徐绩深吸一口气。 夏侯琢道:“他们这样做确实过分了。” 然后他忽然暴喝一声:“都住嘴!” 一声虎吼,震的百姓们的呼喊声都停了。 夏侯琢看着褚绽染道:“就你会掐腰喊?!” 他人高马大的在台上一站,掐着腰喊道:“徐相用你们这样逼他?他自己不会说?!” 徐绩看向夏侯琢轻声说道:“大将军,你如此行事会导致什么结果应该清楚?一旦我承认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必然受损,便是陛下的威仪也会受损。” 夏侯琢道:“你真是个好官。” 徐绩:“?????” 夏侯琢道:“你都面临这样的局面了还在替朝廷考虑,在替陛下考虑,这一点,我真不如你。” 徐绩:“大将军理解我苦心就好。” 夏侯琢道:“理解理解,我当然理解,你这样的苦心不能被我埋没,不行不行,我得让大家都知道你这般苦心!” 他说完这句话就面向百姓大声喊道:“你们谁都不如徐相心胸!” 他指着徐绩说道:“就在刚才,徐相和我说,他不能承认,承认了的话你们就会骂陛下眼瞎!” 徐绩:“?????” 夏侯琢道:“他宁愿自己背负不敢承认罪名的骂名,也不愿意陛下被人骂眼瞎,实在是天下第一的好官!” 说这话的时候,夏侯大将军还伸出了他那根很-长-很-粗的大拇指。 褚绽染还是不答应:“徐相,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掐着腰喊:“徐相,你证明你自己!” 二奎:“证明你自己!” 大奎:“证明你自己!” 人群之中的叶无坷都被这仨人感染,想伸手高呼证明你自己。 一抬眼看到台上高清澄在看他,叶无坷把手又给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大概一里多远的一家酒楼高处。 身穿便衣的皇帝李叱笑呵呵的问身边曹猎:“朕是不是也该去为徐相解围?” 曹猎嗯了一声:“陛下该去。” 他举起手学着褚绽染的样子振臂,但不敢大声呼喊的说道:“陛下就说,是我眼瞎,是我眼瞎!” 皇帝给了他一脚。 曹猎嘿嘿笑着回来:“这事说起来谁也不怪,若非是徐绩自己逼着人家叶千办在百姓面前解释,他又怎么会有如此境地?” 皇帝没说话,张汤在旁边说道:“这世上的坏招都是坏人想出来的,叶千办不该学这坏招。” 曹猎:“啊呸,当着陛下的面你想维护你那弟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听闻消息后,乐的嘴角都连着耳朵眼了。” 张汤:“我没有,我一向对这种江湖手段深恶痛绝。” 说到这他看向皇帝:“陛下,臣对廷尉府的教导历来严肃,不准他们用这样不入流的法子,此事确实与廷尉府他人无关,是叶无坷学了些坏东西......” 曹猎忽然间醒悟过来,张汤这家伙还是阴啊。 张汤道:“徐相之前让人张贴告示的事,其实也是为了证明清白,叶无坷也因为徐相贴了告示的事证明了清白。” 曹猎:“没错啊,现在徐绩不也有机会证明清白吗?” 张汤:“陛下放心,廷尉府以后绝不会有人以此方式查案。” 皇帝:“行了吧,在朕面前还装没完了。” 张汤道:“例行公事。” 皇帝看了他一眼,张汤随即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候百姓们之中传出一片惊呼,皇帝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耽误朕看着,错过了最好的场面。” 原来就在片刻之前,立于高台上的徐绩竟然承认了。 就在那台上,徐绩面对咄咄逼人的呼喊声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我做过!” 一瞬间,鸦雀无声。 百姓们就那么看着他,看着这个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大宁宰相。 很多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也不知道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呼喊声没了,连那咋咋呼呼的小土司也不喊了。 百姓们全都抬着头看着高处那位大人物,那位有着隆重的爱民如子声望的大宁宰相。 那酒楼上,张汤叹了口气:“果然这种法子不可用,百姓们对此必有感慨。” 他看向皇帝:“好在是......如此一来,没有人会骂陛下用人有误,还会说陛下宽仁。” 皇帝嗯了一声:“还有朕是眼瞎。” 张汤:“不会不会,宽仁,是宽仁。” 曹猎:“这事陛下可不能不计较,要不是叶无坷想出这么个阴损法子来,百姓们怎会说陛下眼瞎?这事都是因叶无坷一人而起,得处置他!” 皇帝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他?” 曹猎立刻说道:“把他的官全都罢了,什么鸿胪寺卿罢了,什么千办罢了,什么四海书院院长也罢了!” 他看着皇帝的眼睛:“就罚他去东广云汇做大当家!” 曹猎咬着牙说道:“就让他一辈子辛辛苦苦给陛下赚钱还挨骂,谁让他活该!” 皇帝侧头看向曹猎:“这位爱卿,你是在说叶无坷还是在说你自己?” 曹猎:“臣哪有那么大胆子在陛下面前发牢骚啊。” 皇帝:“朕记住了,某年某月某日,曹某人说他为皇帝做事辛苦还挨骂。” 曹猎:“陛下......这话臣绝对没有说,臣心甘情愿为陛下做事,臣还没做够呢!” 皇帝:“你没做够就让你儿子接着做。” 曹猎:“......” 张汤笑道:“就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陛下?你无非是不想让你儿子做辛苦事,辛苦了大半辈子却连一官半职都没有。” 皇帝:“你们俩这是点谁呢?” 张汤不笑了。 就在这时候,原本安静的百姓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呼喊。 “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打死徐绩!” “徐绩你忘恩负义!” “你出卖陛下出卖同袍!你罪该万死!” 眼看着百姓们的情绪就要控制不住了,徐绩的人身安全即将受到威胁。 高清澄也不想让徐绩在这样的环境下出事,毕竟还有那么多案情尚未查明。 于是她招呼一声,手下廷尉随即上前护着徐绩就要走。 百姓们却如何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他们朝着徐绩咒骂,还有人朝着徐绩吐口水。 刚刚还被爱戴的宰相大人,此时竟被人人唾弃。 一群廷尉围成圈子往前挤,在加上巡城司和武侯府的帮助才勉强挤出人群。 小土司褚绽染此时问叶无坷:“我的活儿是不是干完了?” 叶无坷笑着点头:“干的漂亮,你的活儿已经干完了,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褚绽染欢呼了一声,就在二奎肩膀上坐下来:“快走快走快走,叶千办吩咐的公事办完了,咱们去办私事。” 叶无坷好奇:“你们要去办什么私事?” 褚绽染回头看他:“你莫要跟来,我们的私事与你无关。” 她一拍二奎:“快走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叶无坷好奇之下紧随其后,想看看这几个活宝到底要干什么私事。 追了几步,却见三奎和余百岁他们就在不远处等着,这几个人,每人挑着个扁担,扁担两头都挂着筐,筐里都是烂菜叶子。 褚绽染喊道:“快发一下快发一下,不然来不及啦!” 余百岁立刻喊道:“这般狗官,就该用烂菜叶子丢他!” 三奎:“可哪里有烂菜叶子呢!” 他身边的百姓看了一眼:“你瞎啊!这不就是吗!” 说完抓了一把烂菜叶子就朝徐绩砸了过去:“砸死你这狗官!” 第七百七十六章是他! 回到家里,叶无坷瞪着小土司他们:“过分!” 褚绽染吐了吐舌头:“不怪我啊,是他自找的。” 叶无坷:“我说过分不是因为你们用烂菜叶去打一位当朝宰相,而是因为你们居然不和我说!” 小土司:“虽然你也讨厌徐绩,可你肯定不会答应我们这样做。” 叶无坷:“也没准让你们往烂菜叶子里夹杂一些石头。” 小土司:“噫!” 她回头看向二奎:“咱们忘了!” 二奎:“我说往里边掺点屎你们不答应,姜头说掺点石头能比屎好?” 小土司:“......” 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他问:“你和徐绩又不熟悉,为何这么恨他?” 小土司道:“因为我阿姐。” 叶无坷想起来那个叫褚露薇的女子。 余百岁听到这话也为之一愣,他也想起来那个全身上下都长在他审美上的女人。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可一想起那个女人余百岁还是心中有些淡淡的疼。 他流连于青楼画舫,常住在小淮河一样。 可让他真正心动的女子,到现在也只褚露薇一个。 褚绽染道:“我阿姐虽然做了很多坏事,她也已经死了,可她在彩衣族寨子里的时候对我很好啊。” “她邀请我来长安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她是想问我关于蛊术的事,更是想把蛊王虫从我这借走。” “我开开心心的来了,她也开开心心的招待我,她还对我说过,她可能快要嫁人了。” 余百岁听到这暗自神伤,自言自语道:“是我的不好,若我能好好规劝尽力阻止,她说不定真的就能迷途知返,现在已经嫁给我了。” 褚绽染眼睛睁大:“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百岁:“她喜欢的是我啊。” 褚绽染:“你在放什么能毒死蛊虫的屁!” 余百岁:“不然是谁?” 褚绽染道:“阿姐说过,她要嫁的是一位很大很大的大人物的得意弟子!” 她看向余百岁:“她虽然没有明说那位很大很大的大人物是谁,但她说是这个人在万人之上,除了徐绩又能是谁?” 叶无坷心中一动。 若褚露薇还活着的话,就能证明徐绩是幕后主使。 可惜,褚露薇已死,她那个心上人应该也已经死了。 褚绽染道:“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徐绩,可我觉得就是他,他害死了我阿姐,我就要拿烂菜叶丢他!” 叶无坷在褚绽染小脑壳上拍了拍,转身出门去了。 很多人都说他心细如丝,任何细微处的东西他都能察觉且加以判断。 可现在回想起来,以前不是没有关于徐绩是幕后主使的蛛丝马迹。 褚露薇就是其中一环,所以很快就被徐绩推动着除掉了。 此时余百岁也从屋子里出来,在门口台阶坐了。 看起来他也很神伤。 回想起那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吸引他的女人,余百岁就觉得沮丧悲伤。 他坐在那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如果你小时候有一件很心爱的东西丢了,后来再得到无数个一样漂亮的也弥补不了当时的伤心,以后每每回想起来,伤心也在。” 叶无坷:“那你还日日都去小淮河?” 余百岁道:“我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就算用一百个漂亮女人来弥补我想起来还是会伤心,但......如果是两百个,三百个,五百个,就会冲淡这伤心。” 他抬头看向叶无坷:“师父,你们都不理解我,你们以为我是放浪形骸,是好色入骨,其实不然,我只是在疗伤。” 叶无坷:“疗伤......” 余百岁道:“每个人治疗自己的悲伤都会有不一样的方法,我只是用了对我有用的,这有错吗?” 叶无坷:“滚......” 余百岁看了他一眼:“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我这种人的。” 叶无坷不搭理他。 他开始仔细回想关于褚露薇的事。 当初褚露薇试图接近过来,但很快褚露薇就死了。 褚露薇死了不会是因为叶无坷,现在来看当时应该是褚露薇已经失去了作用。 可从当时的情况来分析,褚露薇不该是一个没心机的人。 她若真的是那种先去白衣族设计学习巫术,再设计去彩衣族学习蛊术的女人。 而且还很懂得利用人心,那她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算计? 叶无坷心说可千万别又是一个温暖。 当初在西北,假温暖死于草原这件事让后来追查的事变得格外艰难。 真温暖在明知山成了名士,假温暖代替她做了一个执迷不悟的替死鬼。 当时查的案子牵连到了几位大将军旧部。 牵连到了徐胜己和束休创建的魏君庭。 那个时候徐绩的设计,应该是想把关于邪教的事推倒魏君庭身上。 后来叶无坷和徐胜己束休见过面,但并没有时间对这件事有过多交流。 叶无坷推测,当时要把邪教的事推给魏君庭,是为了掩护器组织。 哪怕是现在,叶无坷也不敢笃定相信把罪证推向魏君庭是徐绩的主使。 徐绩应该比谁都清楚,魏君庭是他儿子创建的。 害自己的独子? 这是没道理的事。 不过这件事到了这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最起码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褚露薇当初曾经勾引过白衣族的族长之子。 还曾经与小土司的母亲关系密切。 进而联想到,叶无坷他们在西北的时候遇到过类似于被蛊术或是巫术控制的人。 莫非控制这些人的就是褚露薇勾引过的那个少族长? 如果是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少族长可能也在为徐绩做事! 他正在思考这些,家门外一辆马车停下。 抬头看,就见高清澄从马车上下来。 叶无坷快步过去:“我刚想到了一件事,正要去找你。” 高清澄道:“褚露薇?” 叶无坷点头:“你也想到了啊。” 高清澄道:“在西北的时候遇到过被巫蛊之术控制的人,你提及的时候我并未太过在意。” “因为那些人被当做垃圾一样清理掉了,所以对这些人的判断只是被收买利用的江湖客。” 叶无坷嗯了一声:“当时有人为温贵妃的事在西北缝缝补补,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高清澄:“白衣族的那个少族长要仔细查查,或许就在长安。” 叶无坷道:“我刚才在想,之前审问出来的供词是,褚露薇勾引了白衣族少族长为的是能学习巫术。” “可换个思路,她有没有可能就是少族长的人?少族长想巫蛊双修,但他身份特殊难以求得蛊术,所以让褚露薇去了彩衣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天下现在懂得巫蛊两术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高清澄道:“褚露薇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她不可能对徐绩或是温贵妃的人没有丝毫戒备。” 叶无坷:“她没有戒备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少族长。” 高清澄接话道:“她也不是对温贵妃或是徐绩的人言听计从,而是她一直相信少族长不会害她!”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眼。 叶无坷道:“会巫蛊两术,还能驱使豺狼虎豹......” 高清澄:“器组织创建了邪教,可邪教行事有蜀中部族风气。” 叶无坷:“邪教所用的毒药,迷魂术所用的巫蛊两术,都出自此人。” 高清澄:“白衣人。” 叶无坷:“白衣族少族长!” 两个人对视着,都从彼此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小土司!” 几乎同时,两人一起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把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余百岁吓了一跳。 “你们两口子要干嘛?没看到这里有一个伤心人在暗自神伤?” 高清澄:“你去那边暗自神伤。” 余百岁:“我不。” 高清澄:“我让你爹断你财路。” 余百岁起身看向叶无坷:“你娶了这种女人,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无坷:“呵呵。” 余百岁道:“你笑个屁,今日她能让我爹断我财路,明日你娶了她,她就能断你财路!” 叶无坷:“笑话,好像我现在财路不能被她断了似的。” 余百岁楞了一下。 “可耻!” 他转身走了。 小土司褚绽染从屋子里颠颠儿跑出来,一看到高清澄就笑:“高姐姐!” 喊完就给了高清澄一个抱抱,脸埋在高清澄胸间让叶无坷好一阵羡慕。 他张开嘴刚要也喊一声高姐姐,就看到高清澄眼神锐利于是收了那肮脏心思。 “你知道白衣族的少族长吗?” “少族长?” 褚绽染眉头一皱:“白衣族哪有什么少族长啊。” 听到她如此回答,叶无坷和高清澄下意识对视一眼。 “没有?” “没有呀。” 褚绽染道:“白衣族的族长已经快六十了吧,要不然是过了六十了?” 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人心中一沉。 褚绽染忽然醒悟过来:“噢,你是说差点成为族长的那个家伙吧,就是现在那个老族长的儿子!” 叶无坷:“他有个儿子不就是少族长吗?” 褚绽染:“什么啊,少什么族什么长,老族长已经六十了,他儿子也差不多有四十了吧,算什么少族长!” 叶无坷:“这个不必较真,你认识他吗?” 褚绽染:“认识啊,他当年还想娶我呢!” 叶无坷的眼睛嘣儿的一下就睁大了。 这位小土司才十几岁,那位少族长已经四十了。 他想娶她? 褚绽染:“我才出生他竟然就托人来求亲,还说是为了缓和我们两族之间的仇恨。” 高清澄好奇问道:“那后来呢?” 褚绽染道:“后来我阿娘对那个提亲的人说滚你爷爷的蛋,把人轰走了!” 她提起来还有些生气:“我才出生他都已经二十多了,是想娶我还是想当我爹啊。”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 褚绽染道:“但后来我听阿娘说,这个人一直都在想缓和两族之间的世仇关系。” “他不止一次来过彩衣族,说他愿意以白衣族族长之子的身份到彩衣族为奴。” “他说他想解开两族世仇,让两族以后可以和平相处,虽然他不靠谱,但我阿娘对他还是很敬佩的。” “阿娘说,他每次来彩衣族都会带着很多礼物,还一再说不希望两族后代还是打打杀杀。” “他还提过,愿意用白衣族的不传之秘来换取两族和睦相处,唔!就是巫术。” 高清澄立刻问道:“那后来呢?” 褚绽染道:“我阿娘其实有一段动过心,她倒也不是对白衣族的巫术动心,而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两族已经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族人死于这种争斗,我阿娘其实也不希望这样,她也希望结束这样的仇恨。” 褚绽染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 她看向叶无坷:“是个高高瘦瘦的人,看起来很客气,和白衣族那种凶神恶煞的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那次来是和我阿娘商议,两族交换秘密,把巫术蛊术互传,如此一来双方就能免去隔阂。” “我阿娘还是拒绝了,蛊术这种事是老祖宗留下的,我阿娘不能自己做主,她与族人商议,族人都不答应,于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叶无坷道:“不过是设计想得到彩衣族的蛊术之秘。” 褚绽染道:“后来我阿娘也是这么说,还说当时险些中了那个家伙的计策,但没中计,不是因为我阿娘识破了,是因为别的。” “当时族人虽都反对,可我阿娘还是准备答应了他,让他来彩衣族假装做奴隶来换取族人好感。” 叶无坷:“为什么没成?” 褚绽染看着叶无坷,忽闪着大眼睛回答:“因为他死啦!” 第七百七十七章你那好徒弟 因为他死啦! 这五个字,直接把高清澄和叶无坷两人的判断击穿。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褚绽染,把小土司看的有些懵了。 “怎么了?” 小土司问他:“为什么好像把你吓着了?不怕不怕,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叶无坷:“死了......好多年了?” 小土司道:“最起码十年是有的吧,记不太清了,反正差不多,就是我七八岁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之后不久他就死了。” 叶无坷:“怎么死的?” 小土司摇头:“不知道啊,只是后来听说了,好像是病死了还是怎么的。” 她问:“为什么你和高姐姐突然都对这个人感兴趣?” 叶无坷问:“他叫什么?” “叫契布。” 小土司道:“是白衣族的话,意思是一,发音和中原人说的棋谱很像,所以他一直说他的名字是棋谱。” “白衣族只有名字没有姓氏?” “没有。” 小土司道:“只有名字。” 叶无坷在台阶上坐下来,开始细细整理思路。 刚才他和高清澄已经差不多推算出完美答案,那个白衣人就是白衣族少族长契布。 可是小土司却说他已经在差不多十年前死了。 死于疾病? 叶无坷不是很相信。 但这种事又不能完全否定。 契布的名字在白衣族语言中的意思是一,发音近似于中原话棋谱。 而这个人更愿意用棋谱为名,棋谱,一...... 先落子? 叶无坷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的这些和真实情况是否有关联,可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小土司此时说道:“后来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应该是真的死了。” 高清澄问她:“那此前有没有听说过,或是你见他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身体不好?” 小土司摇头:“没有啊,我阿娘还说过契布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为了一个目标就一直努力一直努力。” “所以我阿娘对契布这个人讨厌不起来,哪怕是后来想到契布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只是为了得到蛊术的秘密。” “阿娘说,作为彩衣族人当然痛恨这种行为,可作为白衣族人,契布做的都是他该做的事。” 高清澄又问道:“白衣族的老族长只有这一个儿子?” “嗯,是的。” 小土司道:“只有一个。” 高清澄有些疑惑:“白衣族的族长传承,也是等老族长去世之后才能由新的族长继承吗?” 小土司说:“不是啊,和我们彩衣族一样,只要老族长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指定继承者,但继承者必须击败老族长才行。” 高清澄:“那这种传承很容易作弊,老族长故意输掉就能把族长传给他指定的人?” 小土司:“差不多是这样......但我家不一样啊,我阿娘才不是那种人。” 高清澄笑着揉了揉小土司的头。 这两口子,好像格外喜欢把小土司当小孩儿看。 叶无坷道:“那褚露薇是什么时候去你家的?是在契布死了之后还是死了之前?” 褚绽染想了想:“好像......你这么一问,好像还真是在契布死了之后。” 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不会是契布让她来彩衣族的吧,啊!我在胡说什么,一个死去的人怎么会让褚露薇来我家呢。” 叶无坷再问:“能操控死人一样的那种东西,是巫术还是蛊术?” 褚绽染道:“当然是巫术,我们修炼蛊术的人才没有这么坏!”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我曾经遇到过。” 高清澄微微点头。 之前叶无坷遇到的那个,一心想杀光唐安臣全家的鬼面人就擅长此道。 但这个人后来在西蜀被叶扶摇斩杀。 他们之前在西北的时候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有个女人全身坚硬如钢铁一样。 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巫术。 褚绽染道:“原本巫术和蛊术是一家的,彩衣族和彩衣族也是同族。” “传说,我们两族原本都是山神的孩子,山神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孙后代创造了巫蛊之术。” “学会了巫蛊的族人就能对抗山中强大的猛兽,还能驱使猛兽来为人所用。” “山神为了让后代学会团结,将巫术传给了他的大儿子,将蛊术传给了他的小儿子。” “山神是想告诉他的儿子,只有团结才能强大,结果却没想到两个儿子因为都想做族长而打了起来。” “再后来就分开啦。” 小土司道:“白衣族的人搬了出去另外建立了寨子,为了表示与彩衣族划清界限就不再穿彩色的衣服而只穿白衣。” 叶无坷点了点头。 这样的神话传说在其他民族之中也有,而且还不少见。 现在在蜀中,彩衣族是对大宁朝廷最亲善的民族。 而白衣族其次,对大宁朝廷也一点儿敌意都没有。 所以大宁立国之后,陛下对彩衣族和白衣族的族长都有册封。 “白衣族后来差一点就出事。” 小土司说:“我听阿娘说,有一年来了一群很厉害的江湖中人,好像是想抢夺白衣族的巫术密卷。” “当时打的可惨了,为此白衣族不得不向彩衣族求援,彩衣族就去啦,帮助白衣族把那群江湖众人打跑了。” “不过白衣族也损失了好多人,虽然我们两族是世仇,可遇到这种事,彩衣族还是不能不管的。” 叶无坷挑起大拇指,真诚的赞了一声。 高清澄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土司摇头:“不记得啦,反正还没有我呢。” 她忽然想起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些进攻白衣族的江湖众人,好像叫什么唐门,还有剑阁。” 叶无坷立刻就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此时看向他。 唐门想获取白衣族的巫术之秘,大概是想利用巫术研究更厉害的东西。 剑阁修行以剑法为主,为何也要去抢夺白衣族的巫术? 叶无坷道:“如果真的是唐门与剑阁一起去攻打白衣族,那就说明唐门与剑阁的关系历来不错。” “但后来唐门选择对抗大宁,剑阁却选择臣服,这其实也算剑阁背刺了唐门一下。” 余百岁忽然抬头:“剑阁?我也是剑阁弟子啊,有什么事只管问我。” 叶无坷:“你去过剑阁几次?” 余百岁道:“虽然我没去过几次,可我在剑阁之中地位那是相当的超然。” 他爹是国公,是和陛下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余国公把他送去剑阁,那剑阁当然会把他当大宝贝儿一样供着。 余百岁道:“别人家的孩子去剑阁修行是为了镀金,一说自己是剑阁出身最起码不会显得不务正业,读书不成,最起码习武有成。” “很多有钱人家都把孩子送去剑阁,我当时就说,剑阁那位阁主,一定是当世最会赚钱的人之一。” “他把一个从西蜀搬过来的并没有多大名气的宗门,直接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你想想,如果一个富户,家里的孩子读书读不出来,一定会被人笑话。” “只要送去剑阁,不管学的好剑法还是学不好,只要钱交的足够多,那剑阁弟子身份就能给,还会发一个剑阁的弟子证明。” “如此以来对于富户来说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别人说哎呀你儿子一事无成的时候,他就能回答说你放屁,我儿可是剑阁传人。” 余百岁说到这愣了一下。 然后更悲伤了:“我爹用心良苦......现在我才想到,不知有几人说我爹,你儿一事无成,我爹只好用这句话回答,你放屁,我儿可是剑阁弟子......” “妈的!” 余百岁道:“剑阁弟子可是我余百岁身上最不起眼最不喜欢也最没成就感的身份了,我爹以前竟只能以此证明他儿子不是废物。” 他说:“心疼我爹一会儿。” 说完就吐出一口气:“心疼好了。” 他看向叶无坷:“好在我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可是实打实的廷尉府百办,鸿胪寺顾问!” 叶无坷:“那就去剑阁一趟?” 余百岁:“去查查剑阁和唐门到底有什么关联?” 叶无坷道:“不必冒那个险,现在虽无证据证明剑阁参与此案,但也得当他参与了一样防备,你一共也没去过几次,去了就查问这些说不得会有麻烦。” 余百岁:“我又不傻,上去就问,我多机灵啊。” 他笑道:“剑门有不少弟子在城中富户家里做事,有的是保镖有的是护院。” “长安城内富户,也以能请得起剑阁的人做事为荣,这些人,哪个不拍我马屁?” “我只需要稍稍透露一些想聚聚的消息,他们就会马不停蹄的赶来。” “我随随便便在小淮河安排一场,根本不需要回剑阁去,能打探到的消息,不费吹灰之力。” 叶无坷大手一挥:“去吧!” 余百岁立刻起身:“行嘞,等着吧。” 他走了几步回头问:“报销吗?” 叶无坷打手又一挥:“报!” 然后他问高清澄:“这个报销走你那边还是走我这边?鸿胪寺这边最近被陛下盯得紧。” 高清澄瞪了他一眼。 余百岁又问:“具体都打探什么?” 叶无坷道:“就打探一下,自白衣族加入剑阁的人有没有,若有当然也不会把身份说的这么直白,毕竟剑阁与白衣族有仇。” “具体怎么问你自己想办法,你机灵,我想确定一下那个契布和剑阁是不是有关联。” 余百岁点头:“小事一桩。” 然后他瞥了高清澄一眼,又瞥了叶无坷一眼:“我就说你以后花钱得受瘪!也就是你有我这么一个徒弟,以后你想花钱还得靠我,你就对我好点吧。” 叶无坷:“恩徒在下,请收为师一拜。” 余百岁哈哈大笑着走了。 “还是得查这个契布。” 叶无坷道:“我总觉得这个人没死,他想得到巫蛊两术也一定是有大图谋,现在来看,那白衣人还是有很大可能就是契布。” “年纪大概对的上,之前我们已经分析过白衣人不是年轻人,如果他在十年前就来过长安那最起码也有三四十岁。” 高清澄嗯了一声。 然后忽然说了一句:“以后你若敢与你那恩徒去小淮河......” 叶无坷惊出一身冷汗。 ...... ...... 【祝大家元旦快乐啊,新一年啦愿我们都好,特别好,这一章也是在住院之前存出来的,哈哈哈哈,在祝福大家的时候顺便求票哈,求票求票。】 第七百七十八章师父回来啦 人都有自己主场。 小淮河对于余百岁来说,就如同廷尉府对于高清澄,鸿胪寺对于叶无坷。 在这个地方余百岁有的是优势,随便走进一家青楼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 小淮河的青楼画舫再多,哪家姑娘没有受过余家小公爷的恩惠? 但他带回来的消息却好像并不怎么好。 从小淮河归来后,余百岁就闷闷不乐。 一进门他就叹了口气:“打听出了一些消息,不过都是坏消息。” 他看向叶无坷:“那几个剑阁弟子地位不低料来说的不是谎话,他们说自多年前剑阁阁主就下令,不招收来自两蜀的人入门。” 这句话反而让叶无坷笑了。 欲盖弥彰。 原本他还觉得剑阁可能真的不会与这些案子有关,现在余百岁带回来的坏消息却让他确定剑阁一定知道些什么。 哪怕这些案子剑阁的人没有参与,但剑阁阁主也一定知道。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不收两蜀弟子? 他当然可以做出合理解释,但再合理的解释也有漏洞。 “说没说理由是什么?” 叶无坷问。 余百岁道:“剑阁弟子说,阁主因为曾与蜀中江湖有恩怨,所以不招收蜀中弟子。” “他还说这样是为了剑阁声誉着想,毕竟当年蜀中江湖多有随杨竞对抗大宁者。” 叶无坷心说这解释果然合理。 剑阁为了表明对朝廷的忠诚态度,连两蜀弟子都不要。 “我虽然久不去剑阁,但对剑阁的事也还有些了解。” 余百岁坐下来倒了杯水喝。 “剑阁似乎从很早之前就有意隔绝与两蜀来往。” 他看向叶无坷:“那时候没人想到他这样的隔绝是为了防备什么,又或是想隐瞒什么,都以为他只是在向朝廷表态。” 余百岁道:“之前不是派人往东蜀去查案了吗?我依稀还记得,当初就连提拔了谢无章的赵东野想去剑阁都被婉拒。” 叶无坷道:“派去东蜀的人还没有送回消息。” 东蜀那边估计着也查不出什么消息。 不管那位交举先生是温贵妃的人还是徐绩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都要被灭口了。 如果有谁没被灭口,那抓回来能证明的也一定是温贵妃有罪。 “我还有办法。” 余百岁道:“虽然剑阁这些年没有招收来自两蜀的弟子,但之前的老门人都来自蜀中。” “这些老人一定有什么知道的事,我再去想想办法,要想拉拢他们其实不难。” 叶无坷摇头:“不必再去了,听起来这位阁主格外小心谨慎,今日你偶尔宴请剑阁弟子他都会有所警惕,若联系去接触必被怀疑。” 他看向余百岁:“接下来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余百岁只好答应下来:“行,那就缓缓。” 他问叶无坷:“师父你是怀疑,那个白衣族的少族长就藏身在剑阁之中?” 叶无坷道:“还需往西蜀派人去查查,这个契布当年怎么死的。” 他眼神有些飘忽:“现在差一个理由。” 余百岁是个极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姜头师父说的差一个理由是什么意思。 契布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身份只是一个小部族的少族长,难道他以为靠他的本事能夺位做皇帝? “若那个什么都会一些的契布和徐绩暗中有所来往,那他是如何与徐绩搭线的?” “徐绩和白衣族,和剑阁,和唐门,甚至两蜀之内的其他势力都有往来。” 余百岁听叶无坷说到这,忽然眼神一亮。 “当年徐绩在豫州做官,掌管的就是大军后勤,他曾在那个时候大量盗卖军粮。” 余百岁道:“因为陛下宽仁,这个案子后来就没有再提过,但买他粮的人可就是那边的。” 叶无坷微微点头。 徐绩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和两蜀的人来往密切。 那时候两蜀已成孤地,天下江山十之七八已在宁军手中。 徐绩把军粮卖入东西两蜀,所得最巨。 “会不会......” 余百岁猜测道:“这些与徐绩有来往的人,都是当初与他生死攸关之人?” 叶无坷因为余百岁的猜测眼神也亮了起来。 “当初这些人就和徐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余百岁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大宁立国之后因为内忧外患根本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 他说话的语速逐渐加快。 “徐绩却知道,他当初坐下的事足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能与他成为坚固同盟的人肯定不是朝中文武,而是当初他那些狐朋狗党。” “这些人也在害怕,害怕大宁立国之后因为徐绩的事而被查办,徐绩只要被办了,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于是这些年来,徐绩的那些盟友一边改头换面一边与徐绩继续勾结。” “现在已知涉案的人,尤其是与旧楚相关的人,其实多数都是那个时候就与徐绩成为同盟的家伙。” “再想想看,西蜀道为何能糜烂成那个样子,朝廷二十年竟无所察觉?” 余百岁斩钉截铁:“护住整个西蜀道那群人渣的就是徐绩!” 他说到这已经激动起来。 “徐绩是当朝宰相,他还在自己府里办公。” “西蜀道官场上的事徐绩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但不报是因为那些人本就与他相关。” “当年与他勾结的人如今还在勾结,一直都在找机会造反!” 叶无坷不得不佩服余百岁的头脑。 这些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玄乎,但确实能前后串联。 大宁刚立国那会儿确实没时间收拾徐绩的旧案,大宁之内百废待兴,大宁之外虎狼环伺,在那个时期大宁经不起动荡。 这些人趁机谋局,而且谋的肯定不是一个局。 比如西蜀道的官场糜烂,大批外族人趁势潜入两蜀。 突玉浑,白蒲,西域诸国...... 当时徐绩未见得没有计划将东西两蜀分裂出去。 现在,不能再把徐绩当成一个有底线的人来推断了。 一想到徐绩可能与黑武人勾结在执子山试图对陛下不利,就没什么事是徐绩做不出来的。 “现在有几件事得抓紧办。” 叶无坷把大家都招呼过来。 “第一件事,协助高姑娘保护好那两个重要的人犯。” 叶无坷道:“刘迅和赵专,这两个人的作用是要把罪名都推给温贵妃,现在已有供词,他们就算死了供词也在。” “徐绩一旦察觉到他可能有危险,就会把这两个人除掉,虽然这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为徐绩做事,可留着就是隐患。” “之前廷尉府里就有内贼,想想看,四海书院谋划刺杀太子的或许也是徐绩,那个时候暴露出来的内贼就是个障眼法。” “廷尉府内部一定还有藏的更深的人,要杀刘迅和赵专,就可能让这个人暴露出来,大家轮流去廷尉府帮忙。” 大妹:“我和二妹也要去吗?” 叶无坷道:“你们不去,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妹立刻就精神了,用我果然更重要的眼神扫了扫大奎二奎他们。 她问:“我们俩做什么?” 叶无坷道:“看好阿爷。” 大妹一愣。 叶无坷道:“虽然监视着阿爷的人已经被抓了,但保不准敌人还会用这招,我师父这一年多来都在外边,他去拜访当年的老友始终未归,家里就靠大妹二妹了。” 大妹二妹同时点头:“好!” 大妹说:“有我一口饭吃就有阿爷两口!” 叶无坷:“不行,那得撑死他。” 大妹:“......”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你和三奎哥还有小土司,想尽办法去查一查白衣族的事,要悄悄查,看看最近这些年白衣族有多少人来过长安。” “这事很繁杂,耗时间,不过好在是长安城内查到这些的难度也就是耗时间。” “另外还有一件事,大妹二妹,我师父你们不认识但阿爷认识,所以等他回来了你们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大妹二妹他们都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道:“我这几日就可能要启程去北疆,家里的事都互相照应。” “如果廷尉府暂时无法给徐绩定罪,那等徐绩出来后就盯着他。” “反正他现在名声也已经臭了,就算他真的跑去做个扫大街的人也不能再博取同情。” “但要盯着他,一定要死死盯着他,找不出证据我们也要死死记住他是幕后主使。” 余百岁问:“还有吗?” 叶无坷道:“我离开长安之后不久,陛下对温贵妃的处置应该也就要来了。” “在陛下北上之前不可能不处置,到时候若温贵妃离京你们要盯好她......” 叶无坷刚说到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盯好谁?” 那说话的人迈步进来:“是盯好我吗?我不用盯,我回来了!” 叶无坷他们全都起身,只见苗新秀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进了家门。 已经离开长安许久的这位百战老兵,看起来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去寻找拜访当初的老朋友,看得出来,这一趟远门归来,苗师傅心境都变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虽然不年轻但风韵犹存的女子,正是苗师傅的女人,大家都称之为桃姐的那位。 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就约好,桃姐把长安城的生意放下,跟着苗新秀一起去走走,去看看大宁的天下,去见见当初的老友。 这两人也算是旅行成亲了。 叶无坷一看到苗新秀就连忙给大妹她们介绍:“这位是我师父,这位是我师娘。” 大妹和二妹连忙打招呼。 桃姐立刻就把带回来的好吃的给大家分一分,大妹可给高兴坏了。 她一边吃一边笑,忽然想起来什么,回身给了叶无坷肩膀上一巴掌,差一点把叶无坷打成陀螺。 “你师父回来啦!” 大妹说:“你刚才让我告诉你的,我差点就忘啦!” 叶无坷:“谢谢......” 苗新秀走到叶无坷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少年:“又高又壮了。” 叶无坷道:“师父也是神采飞扬。” 苗新秀扶着腰坐下来:“走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真的走累了。” 叶无坷看他扶着腰坐下:“师父腰不舒服?” 苗新秀:“走路太多而已。” 叶无坷看了看桃姐那春风满面的样子,再看看瘦了些的师父:“真的?” 苗新秀哼了一声:“你在质疑什么?质疑我?” 叶无坷摇头:“怎么会,师父下盘功夫一向很稳。” 苗新秀哈哈大笑:“当战兵的哪个下盘功夫不稳?嗯?你最好说的是下盘功夫!” 第七百七十九章想证明什么就去证明 “师父回来,你又要出门了。” 苗新秀点上烟斗,在夜色灯光下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他看了看蹲在身边的少年,眼神里都是光彩:“去吧,都是大事,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大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用不了多久,估计着若顺利一来一回也就两个月。” 苗新秀笑:“哪有那么顺利的事,真要是那么顺利黑武人岂不是心机白费?” 叶无坷道:“我去不就是让黑武人白费心机的吗?” 苗新秀又笑:“比你刚离开村子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自信。” 叶无坷道:“那会儿我以为咱村里人出门得要脸。” 苗新秀哈哈大笑。 叶无坷停顿了一会儿后问:“师父你忽然决定要去天下走走看看,一走就是一年多是因为我太忙了?” 苗新秀没回答,只是一如既往的笑笑。 叶无坷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苗新秀把烟斗在台阶上磕了磕:“娃儿啊,我知道你都知道,你一直心思细。”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当年你非要认我当师父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这么个人有啥资格给你当师父?”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你不是真的想认我当师父,你是想让我以后活着有个奔头......剿匪报仇那件事干完之后,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你说咱爷俩一起去闯荡长安,我说行。” 他的手抬起来,在姜头脑袋上搓了搓。 “我当时想的,也不是真的就给你当师父,因为我真的没啥可教你的,你的本事比我大的多了。” “可你哄着我,你哄着我说老头儿啊,咱们还有奔头,咱们在东北边境的小镇子里干了大事,咱还得去长安干大事。” “行,那咱就去,你哄着我,我也哄着你,咱俩互相哄着,心里都暖和。” 苗新秀说:“你说的没错,后来你太忙了,你的官儿越做越大,你的事越忙越多。” “到了长安,见你的时候越来越少,一开始还离得近,后来越来越远。” “我又不能拖你后腿,哪怕我是真的想帮你干点啥,可我自己那点本事,我自己还不知道?” “然后有一天我问桃姐,你每天这么忙忙碌碌的是为啥,是谁给了你什么奔头儿?” “桃姐说,日子是自己过的,奔头是自己给的,哪有一辈子靠着别人给的奔头活着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帮不上你的忙也不能给你扯后腿,我也得过自己的日子啊,我就给自己找个奔头。” “我就满天下的走走,找找当年的老伙计,那些同袍还活着的,我都想看看,死了的,知道葬在什么地方的我也想去看看。” 他笑着。 “能找到的都看了,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花了不少钱,花费最大的是酒钱。” 苗新秀的视线从夜空上收回来,落在姜头脸上。 “桃姐还说,要是你还没找到自己的奔头儿那就回辽北道老家去看看。” 苗新秀说:“我说先不用,咱出门都这么久了回去看看姜头。” 叶无坷也笑:“算你有良心。” 苗新秀哈哈大笑。 他说:“看完了,你还是那么忙,我和桃姐在长安待几天就走,回镇子里看看,就不等你从北疆回来了。” 叶无坷:“有良心,但不多。” 苗新秀道:“要是没什么大事,我就和桃姐在家乡定居了。” 他往外看了看:“长安很大,很好,无比的大无比的好,可长安......我不认识。” 叶无坷道:“扯淡......” 苗新秀:“现在说话都这么野了?” 叶无坷道:“人家桃姐是真心想跟你回老家?回到那个你熟悉你住着舒服你到处都是熟人的地方?” 苗新秀一愣。 叶无坷道:“桃姐肯定会说,我在哪儿都一样,跟你回老家也挺好。” 苗新秀点了点头:“是啊。” 叶无坷道:“就你这样的还吹牛皮说当年身边美女如云?” 苗新秀:“是啊。” 叶无坷:“我呸!” 他看着苗新秀的眼睛:“老苗啊,你是不是个爷们儿?你觉得长安你住不惯,可桃姐在长安已经生活了十几年。” “桃姐可以陪着你离开长安去你熟悉的地方生活,你个大老爷们儿却不能陪着桃姐在她熟悉的地方过日子?” 苗新秀眼神变了变。 “我问过她......” 叶无坷道:“那现在我是桃姐,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以后跟我留在长安?” 不等苗新秀说话,叶无坷就接着说道:“心里是不是有点为难?但为难还不能说出来,就得说可以啊,我都行。” 苗新秀说:“一点儿不差......就是有点为难但还是会答应。” 他起身:“我知道了,我去找她。” 叶无坷:“有点担当行不行,你真给我这个做徒弟的师门丢脸。” 苗新秀:“......” 走了几步,苗新秀又回头:“那若她真的是想和我去辽北道老家呢?” 叶无坷:“呵......啐!” 苗新秀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走远。 等苗新秀离开之后叶无坷的神色就逐渐暗淡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的眼睛里有些淡淡悲伤。 他不愿意,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愿意怀疑苗新秀。 后来他猜到了苗新秀认识束休。 苗新秀虽然从未和叶无坷提及此事,但叶无坷一点儿都不怪他。 但后来的事,让苗新秀的身份变得稍显诡异起来。 尤其是到了长安之后。 他假扮成白衣人去审问刘迅的时候,突然就审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当时只有高清澄猜到了是为什么。 因为刘迅只不过是障眼法。 刘迅只是一个重要的小人物。 他只是为了证明温贵妃有罪。 可是关于他阿爷的事,一定还有一个身边人参与其中。 再回想起来之前有叶无坷亲手做的无事包到了别人手里,苗新秀的身份就更让人揪心。 可叶无坷依然坚信他的师父是个好人。 是个可以为了一句承诺就远去东北边疆极困苦之地生活的好人。 是一个为了给同袍报仇就守着那座山十几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仇人的好人。 是陪着叶无坷一路从无事村走到长安城路上敲锣打鼓和他一起高呼战兵威武的好人。 这样的苗师父怎么可能是密谍? 他可是当初跟随陛下一起打江山的老兵! 所以痛苦只是叶无坷一人的痛苦,他不该怀疑但脑子里有了怀疑。 但他不想证明师父有罪,他想证明师父清白。 苗新秀走了之后叶无坷就一直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月亮。 他在想,若是大哥在身边一定告诉他你要做的没有错。 如果是高清澄此时在身边一定会告诉他你想的没有错。 如果是束休在他身边一定会告诉他你要证明的没有错。 可人生啊,哪怕你有挚友,你有亲人,你有挚爱,可难免孤独。 叶无坷不想让阿爷知道这些,不想让大奎二奎三奎知道这些。 他想靠自己去证明,他的师父......是个好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拄着拐杖的阿爷从屋里出来。 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大氅给姜头披上。 老人家也在台阶上坐了,也抬起头看了看月色。 “寒冬腊月在这看明月,怎么的,你想当诗人?” “怎么的,你叶老爷子就不能有个诗人孙子?” “我就想有个开心的孙子。” 老人家点上烟斗,也重重的抽了一口,也吐出一股浓浓的烟气。 他说:“我孙子要是做个诗人就开心,那他就应该是个诗人,我孙子可以是诗人,也可以是闲人,他是什么人都可以,但他好像不开心。” 叶无坷道:“你最近是不是接触了什么懂情感的老太太?” 老人家道:“你满嘴都是臭屁。” 叶无坷:“人家也看不上你。” 阿爷道:“我后来发现,有几十年阅历的老太太也不一定懂情感。” 叶无坷:“你是怎么发现的?” 阿爷:“你猜?” 叶无坷:“失恋了?!” 阿爷:“又放臭屁,真正懂得安慰一个男人的永远都不是一个讲感情的人,这和年纪无关。” 叶无坷猛然起身:“你特么去小淮河了?!” 阿爷:“嘘......” 叶无坷:“你当然虚!” 阿爷:“你看,又放臭屁了不是?” 叶无坷:“......” 阿爷道:“你阿爷是我野山参鹿茸养着的身子,能虚到哪儿去。” 叶无坷:“......” 阿爷说:“我知道你在想啥,你阿爷我这样的老狐狸,你想啥的时候我大半比你早的想过了,可你阿爷不当回事。” “有些事不是你看起来那样,人这一辈子总是会遇到几个好人几个坏人,只能陪你受罪的未必不是坏人,能和你一起吃苦的未必都是好人。” 他看向叶无坷:“但和你一起拼过命,且还能一直和你一起去拼命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啊,所以我在找。” 阿爷:“我知道,刚才你和你师父说的话我听见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高粱饴递给姜头,姜头接过来打开塞进嘴里。 阿爷说:“这块高粱饴味道有什么不对?” 叶无坷道:“显然不是你做的,难吃。” 阿爷说:“看起来都一样,可就是有的难吃,得吃了才知道。” 叶无坷:“又是什么道理?” 阿爷说:“道理就是我去小淮河的时候教她们做高粱饴,就没一个聪明的,做出来的真特么难吃,我自己吃不下去,都给你留着呢。” 叶无坷:“啐!” 就在这时候苗新秀屁颠屁颠儿回来了,本来他要去的地方也不远。 回来后他在叶无坷和阿爷身边坐下,看起来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问了?” 叶无坷问。 苗新秀:“问了,她说都行,我说既然都行那我陪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的那么开心,眼睛里都是亮亮的东西。” 叶无坷道:“应该跟你现在眼睛里那点德行差不多。” 苗新秀:“说的什么屁话......我决定了,不回辽北道老家了,就跟她在长安继续开那家小馆子。” 他看向叶无坷:“桃姐贴心,说不开馆子了,就陪着我在家里伺候你阿爷,有空了就在门口摆个摊子。” 叶无坷和阿爷对视了一眼。 苗新秀:“怎么,看你们爷俩儿这表情像是不大乐意?” 叶无坷:“归我!” 阿爷:“归我!” 苗新秀:“什么归你归他的?” 叶无坷和阿爷异口同声:“得交房租!” 苗新秀:“告辞!” 起身就走。 第七百八十章早有来往 “有点难搞。” 叶无坷把烟斗从阿爷手里拿过来想自己点上抽一口,被阿爷在后脑上给了一下。 他将烟斗塞了烟丝又给阿爷点上:“老狐狸,这种事怎么处理?” 阿爷道:“百姓们如今都说你是天下间最会办案的叶千办,这种事你需要问我?” 叶无坷道:“我办案归办案,没办过狐狸精,你是老狐狸,你应该拿手。” 阿爷道:“你阿爷我要是老狐狸,我身边怎么没有狐狸精?” 叶无坷:“因为你老。” 阿爷:“......” 他老人家叹了口气:“我瞧着不像是个狐狸精,是个勤快贤惠的,这是怎么了呢?” 叶无坷道:“我一开始也没瞧出来,总觉得还和我师父很般配。”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可那会儿初见时候已有端倪,只是我们谁也没当回事。” “当时在桃姐那个铺子里,不少男人都对她垂涎三尺的样子,而且看起来好像还都是老客。” “原本应该不是给我师父摆的迷魂阵,谁叫我师父不知道怎么就去了呢。” “至于那迷魂阵最初是想给谁摆的现在倒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我把师父从迷魂阵里拉出来。” 阿爷道:“我是老狐狸,你是小狐狸,两只狐狸还能斗不过一只母狐狸?” 他语气之中都是欣慰。 对小狐狸成长起来的欣慰。 刚才小狐狸那招用的就颇为漂亮。 让苗新秀去和桃姐说,是不是更愿意留在长安生活。 苗新秀回来说从未见过桃姐如此开心。 若这一步已有些可以但还不算多可疑的话,桃姐还说愿意陪苗新秀一同住在叶无坷家里照顾阿爷那就可疑了。 “心思露出来的狐狸精没什么可怕的。” 阿爷道:“难办的是你那师父,已经尝到了狐狸精的滋味,将来若狐狸精被除掉了,他得多难受?” 叶无坷跟着叹了口气。 师父到现在还认为找到了此生挚爱,且刚刚带着他那挚爱周游归来。 此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叶无坷是断然不会直接去说。 真去说了,师父没准心境都崩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巧合,大宁的官员何尝不是随时都可能落入敌寇密谍的陷阱里? 苗新秀不重要,可苗新秀是叶无坷的师父。 别看桃姐当时那个铺子不怎么起眼,可引了多少男人特意去吃她做的饭菜? 男人最喜欢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吹牛皮,不知道多少消息就是这样泄露出去的。 这种事长安城内从来不缺少,小淮河里哪年不抓几个? 小淮河那么多青楼画舫没有大宁的女子接客,用的都是域外女子。 天南地北哪里的人都有,敌寇若用密谍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地方。 所以在廷尉府里有一种很特别的任务,人人都喜欢,大家都抢着去干。 那就是领了经费去小淮河里潇洒,有时候还会故意泄露自己是廷尉。 经常有意外收获。 “既然已经盯出来了,那就摸摸底细。” 叶无坷道:“对付女人这种事,我还是找高姑娘帮忙吧。” 阿爷用恨其不争的眼神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则针锋相对:“现在咱们聊聊你去小淮河的事。” 阿爷:“我需要跟你聊?” 叶无坷:“别以为你是当阿爷的就可以在孙子面前为所欲为!” 阿爷:“不然呢?” 叶无坷:“......” 阿爷拄着拐杖起身:“在你看来那是些不正经的女人,在我看来那是陪伴我度过孤独时光的良药。” 叶无坷:“上升到孤独这个高度,尤其是你这把年纪的人这么说,我完全想不出什么和你顶嘴。” 阿爷道:“你关好你自己。” 说完就进门去了。 叶无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力感。 不争气的爷,被迷惑的师父,以及...... 这时候叶无坷才注意到二奎一手拿着一根鸡腿在那啃,见叶无坷看他二奎就呵呵呵的傻笑。 不争气的爷,被迷惑的师父,傻乎乎的哥...... 一回头,看到屋子里大妹二妹以及小土司三个人围坐,桌子上堆满了各种零食。 以及只知道吃的妹,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吃不饱的妹。 叶无坷心说就我这个身世说出去,多多少少都能骗回点可怜钱来。 谁能想到吃不饱的妹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是吃不饱,不是吃不上。 叶无坷再次抬头看向明月,心说大哥啊大哥,你当初选择独自出去闯荡是不是因为你想到这些了。 在他举头望明月的时候,昭狱里那位徐相也在举头望明月。 只是两人所处境地,着实不同。 徐绩坐在昭狱小小的牢间之内,看着那小小窗口外的明月怔怔出神。 他尚未被定罪,虽住在昭狱但待遇其实不错。 此时他面前放着酒菜,菜品算不得精致但滋味十足,酒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品但也绝非劣酒。 徐绩看着明月,心中百转千回。 如果计划没有出意外,他此时应该已经快要离开昭狱了。 然后他真的会去做一个人人同情也人人敬仰的扫地老吏,每天穿着一身布衣拿着一把扫帚出门。 他会正午时候选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打开用干净的布包着的冷馒头配水吃。 他每天都会重复这样的生活,无论冬夏也无论阴晴。 用不了半年,甚至可能只需要坚持三个月,长安城的百姓会把他称为圣人。 哪怕之后的计划都失败了,一点证据都没有的话他也会活在赞誉之中。 可是他心中已隐隐有些不安。 这不安,来自于他此前根本没有算在计划内的叶无坷。 为什么会算计这样一个人呢? 在徐绩开始布局的时候叶无坷根本就不在,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山村野小子。 不不不,在最早开始布局的时候叶无坷应该还瘫在床上只是个等死的可怜虫。 这种小角色本来注定了不会出现在这大局之中。 可他就这么蛮不讲理的闯了进来,而且还在一步一步破坏他的大计。 徐绩有些烦躁。 他看着月亮,眼睛里却没有月亮。 不对,叶无坷并不是蛮不讲理的闯了进来。 蛮不讲理的是陛下,陛下蛮不讲理的把一个毫无阅历的愣头青塞了进来。 一力降十会么? 徐绩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也许这就是天意。 如果他这些年所有的布局都成功的话,那距离最后的大成其实已经没多远了吧。 第一个计划就是退路。 是从他来到长安成为宰相的那天就开始在准备的退路。 余百岁和叶无坷猜测的没有错,最早徐绩开始利用的就是当年与他暗中来往的那批人。 那些已经逃亡到西蜀道的家族,都在徐绩的利用之内。 只不过,那些人根本参与不到最高层次的密谋之中。 当年楚国各大世家都已经看出来,楚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个时候,在各大世家面前就摆着两条路。 一条是向当时的宁王李叱投降,一条是逃亡。 但他们历来不只走一条路。 在大批家族逃亡蜀中的时候,他们也开始秘密的联络李叱麾下的那些重臣。 各大家族的人可不敢贸然去联络那些领兵将军,因为那些将军哥哥都是李叱的结拜兄弟。 他们挑选目标的眼光,格外毒辣。 徐绩就是其中之一。 徐绩当时还年少,却已坐镇豫州。 要想收买一个人,就要慷慨别扣扣索索的让被收买的人觉得自己被蔑视。 他们给徐绩开出大价钱,年少有为的徐绩没能把持住。 也不对,当时他本来就没想把持。 才十几岁就已成豫州主官,掌管着整个南征大军的后勤补给。 豫州是天下粮仓,他手里握着的是命脉。 一瞬间,过去很多事浮现眼前。 徐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不劣也说不上多好的酒竟让他觉得是自己二十年来喝过的最好的酒。 如果当时能把持住呢? 徐绩忽然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能的话......那他现在的相位依然稳若磐石,哪怕陛下要在朝廷改制,也是与他商议后由他牵头来改,就算改了,他也是内阁首辅。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徐绩又喝了一口酒。 如今最先要保证的,还是退路。 至于那其他计划,是在保证退路之后才能去想的。 好在是这计划虽然被叶无坷搅了,他去做个百姓人人都称赞的圣人是不可能了。 他若出去之后再拿着扫帚去清扫大街,指不定被多少人指着鼻子骂他作秀。 但出去是没问题的。 徐绩有这个把握,廷尉府不可能找到他唆使温贵妃谋逆的证据。 温贵妃光凭她一家之言并无作证,朝廷也拿他徐绩没办法。 他想到这,不得不想到那个白衣人。 当初他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徐绩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魔鬼。 那些事,历历在目。 他忽然举起酒杯朝着窗外敬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敬谁。 是敬那小窗,还是敬明月,又或是敬别的什么。 距离廷尉府昭狱也只四五里外,那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起眼的普通民居内。 白衣人端坐在客厅里,他面前是一张棋桌。 棋盘上已落子不少,看起来形势焦灼。 坐在他对面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穿着白衣带着白色面具。 白衣人与自己对弈,他对面那具傀儡怎么可能有思维。 白衣人左手落他的白子,而他右手上连着一些极细的丝线控制着傀儡的手,那傀儡竟能动作自如的取子落子。 若在远处观望,完全看不出那傀儡竟不是人。 或许是憋闷的久了,白衣人将脸上面具摘下来。 那张有些奇怪的面具被他放在桌子上,他伸手拿起旁边酒杯。 然后也举起杯朝向门外明月。 “徐相......该也是在想我?” 他嘴角一勾。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年他第一次来长安见徐绩,两人也是这样对弈。 所落的每一枚棋子,他都记得分毫不差。 那时候的徐绩,应该还瞧不起他区区一个蜀中小族的少族长身份。 可是那天晚上徐绩被他说服。 两个人的棋局其实乏善可陈,但他说的话到现在徐绩应该都没忘。 徐绩说:“你凭什么认为斗得过陛下?” 他回答:“陛下不是人?” 第七百八十一章往回推 白衣人有一张看起来稍显清秀的脸,看起来和他真实年纪有所差距。 他确实不是年轻人,他离开家的那天就不算是年轻人了。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长安,他经常来长安,在他离开家乡之后每年都要到长安,每年都是以不同的身份。 当年见徐绩的时候,徐绩问他凭什么认为他可以赢了陛下。 他回答说,难道陛下不是人? 只要还是人,就有可能被击败。 除非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才不会被人击败,但这世上没有神明。 神话故事创造了无数的神明,所以才是神话故事而不是现实故事。 他一直坚信他可以击败任何人,他还坚信只要一个心中有目标的人只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那也一定会成为胜者。 但当年他说服徐绩的可不仅仅是那一句陛下难道不是人? 他说服徐绩的,是另外一句话。 陛下是我心中的偶像。 他对陛下的事能如数家珍。 他可以原原本本的把陛下成长的历程说出来,当然是在陛下到冀州之后。 陛下是十岁之后才到冀州,之前的十年颠沛流离。 陪伴陛下的只有他的师父长眉道人,白衣人身边没有一个如长眉道人的人。 他曾试图找到这样一个待他如长眉待陛下一样的师父,但他找不到。 所以他复刻了陛下十岁之后的所学。 他告诉徐绩,陛下十岁之后到冀州不久就有了一个称号。 什么都会一丢丢的李丢丢。 他就从这里开始追逐。 他也什么都学,而且他发誓一定要比陛下学的更多更精。 徐绩说他是一个因为偶像而疯了的人,他把陛下看的太重所以疯了。 他想学习陛下的一切,逐渐疯狂到要击败陛下。 那是因为他已自负到天下人除陛下外,再无人配做他的对手。 自从他开始钻研陛下这个人,他就疯了。 陛下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学了些什么,他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搜罗。 他去了冀州,去了四页书院,匿名进入四页书院学习。 大宁立国之后四页书院还在,现在依然是北方极有名的学府。 他特意找了陛下曾经求学过的课堂,特意走过陛下走过的路。 去吃了陛下在冀州书院里经常吃的饺子,虽然他很不喜欢吃饺子但他坚持每天吃。 他在四页书院学习了一阵后发现这里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求知欲,于是离开。 之后他还匿名去了雁塔书院,试图得到高院长的亲自指点。 但高院长年事已高不再亲自授课,所以他很遗憾。 他甚至把陛下当年为了谋生而所学的东西都学了一遍,比如各种乐器。 他也曾蒙着脸到大街上演奏这些乐器,来验证他所学是不是超越了陛下。 陛下学过什么他学什么,陛下没学过什么他也要学。 只要是这世间能学到的知识,他就尽全力去学,直到他超越为止。 他用了很长时间走南闯北,去寻找那些别人不能轻易学会的知识。 所以当他给徐绩展示这些的时候,徐绩脸色发白。 徐绩这样的人都没能想到,有人为了超越自己的偶像能做到这般地步。 他为什么要戴面具? 因为陛下年少时候惩恶扬善,在冀州曾经戴着面具留下威名。 所有看起来不相关的蛛丝马迹,其实都与陛下有关。 此时此刻,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白衣人看到了自己眼神里的悲伤。 是啊,他已经不年轻了。 哪怕他刻意装扮成年轻人,装扮成陛下年轻时候的装束。 可他真的不年轻了,陛下在他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很多年陛下了。 要想击败陛下这个天下间他唯一认可的偶像和对手,他已经落后了许久。 陛下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创建宁军纵横天下。 “年华易老。” 白衣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有些疯狂,可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无目标。 对着镜子看了许久,白衣人脱掉了他的白衣。 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气质也从一位书生瞬间变成了个小贩。 他走到院子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都在院子里放着呢。 一根扁担两个箩筐,筐里装着的都是乐器之类的东西。 他挑着这些东西出门,然后开始去茶楼之类的地方挨家挨户的推销自己。 他不断的展示他的本事,吹拉弹唱无所不会。 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位茶楼老板的赏识,决定把他留下来。 可他拒绝了,因为这家茶楼只有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老板,没有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老板娘。 当初陛下十几岁的时候在冀州推销自己,可是碰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老板娘。 他并不是真的想找个生计,他只是觉得自己除了做这些其他的没有想做的而已。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徐绩的作用比他重要。 接下来的棋局会走到什么地步,徐绩才是主力。 虽然有些预料之外的阻碍和坎坷,但计划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 二皇子已经被送到了北疆,且没有人知道他是二皇子,这和发配有什么关系? 陛下必将去执子山,会不会死在执子山也非他能掌控更非徐绩能掌控全看黑武人有没有那个实力。 三个目标,已经完成了一个半。 二皇子基本上是废了,这达到了他的预期,算是一个完整的目标达成。 陛下要去执子山,结果谁也预料不到,所以算是半个。 剩下的一个半,其中那一个就是太子殿下。 白衣人有些懊恼的地方就在于,太子也是陛下的翻版。 甚至比陛下年少时候还要努力,还要有天赋。 陛下是吃过苦的人,太子一出生就不可能吃苦,但太子愿意吃苦。 以皇长子至尊年少离开长安隐姓埋名体会天下疾苦,他做的甚至比陛下年少时候还要强。 因为陛下年少时候是不得不体会民间疾苦,而太子是主动去体会。 这天下哪里疲敝他去哪里,哪里危险他去哪里。 白衣人甚至对这位太子殿下都有些尊重,觉得太子李隆势算得上他半个对手。 当然,半个就是半个,永远也达不到陛下在白衣人心中的分量。 他开始了挑着扁担走长安的生活,他有着超绝的手艺所以长安城里的武侯根本查不出他身份上有什么问题。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他知道徐绩马上就要出来了。 虽然长安城里的读书人已经没脸再为徐绩撑腰,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用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把徐绩的计划给破了。 但朝廷法度就是朝廷法度,徐绩这个人身份又那么特殊。 所以廷尉府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不会将徐绩长久的关押下去。 其一还是因为民心,百姓们现在已经接受了徐绩曾经犯过错的事实。 但百姓们未必能接受徐绩通敌叛国,尤其是做了宰相之后还去通敌叛国。 这件事影响太大,廷尉府也要斟酌。 其二是因为廷尉府必会放长线钓大鱼,徐绩不放出来后边的案子也不好查。 白衣人相信徐绩的本事,能把事情安排妥当。 他只是很好奇,徐绩被放出来后会不会真的去做个扫街老吏。 如果徐绩真的能忍得住被人扔烂菜叶和臭鸡蛋还去扫街,那白衣人也不得不佩服徐绩的本事。 廷尉府的调查确实陷入僵局。 涉案的两个关键人物,无法佐证徐绩是主谋,甚至连徐绩与这个案子有关都佐证不了。 白衣人只是没想到,廷尉府调查的重点已经从徐绩转移到了他。 因为他的身份,被叶无坷和高清澄他们猜到了。 此时此刻,高清澄就在廷尉府的卷牍库里。 可以说她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但她此前接触到的卷宗并非廷尉府的全部。 张汤说过,只有她成为都廷尉后才能接触到廷尉府更深层次的机密。 在张汤那间巨大的书房下边有个密室,密室之内都是机密卷宗。 烛光下,高清澄正在查看关于徐绩的旧案。 不得不说,徐绩在豫州时候试图自立的事就是机密之中的机密。 虽然现在长安百姓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可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罢了。 当年徐绩接触了谁,把军粮卖给了谁,廷尉府有所记录。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当年的很多事并不能完全查清。 从现有的卷宗来推断,当初徐绩并非主动联络旧楚势力盗卖军粮。 那应该是当时的世家豪门对徐绩的一次试探,结果一次就成功了。 有人找到徐绩说,希望徐绩可以将军粮卖出来一些。 当时天下大乱,粮食当然金贵。 找到徐绩的人说,愿意出比市面上高三倍的价格买粮。 徐绩要到了超过市价四倍的价格,对方欣然同意。 而且为了感谢徐绩能在乱世之中帮他们度过缺粮难关,他们还给了徐绩厚重的谢礼。 从这一步开始,徐绩逐渐步入深渊。 高清澄想查到的是关于蜀中的事,楚灭时候,宁军最后一关就是蜀中。 “当年那些世家和徐绩暗中往来,这是徐绩隐患。” 高清澄自言自语。 “他一直都在想如何将这隐患铲除......” “西蜀道,几乎所有官员贪墨。” “叶无坷......大开杀戒。” 高清澄缓缓呼吸。 徐绩用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促使西蜀道糜烂,这十几二十年间他还促使当初与他有勾结的世家衰落。 知情者应该早就被他除掉了,但他不放心,所以借用一场惊天大案将这些人全部铲除。 “其中似乎缺了一个关键,这么多官员真的都是因为私欲而开始贪墨?” 她往旁边看了一眼,旁边那份她刚刚看完的卷宗是关于唐安臣的。 唐安臣卷入邪教案。 邪教,黑膏,神药...... 高清澄的视线逐渐迷离起来。 此前在查江南大案的时候,她和叶无坷见识到了邪教自杀是场面。 如果邪教和徐绩有关呢? 高清澄又想到了那个叫褚露薇的人。 第七百八十二章悟到了 高清澄把手里的卷宗放下,盘膝坐在那闭目凝神。 徐绩要留还是要放,这其实不难抉择。 叶无坷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后,徐绩放出去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如果不放出去,那个叫契布的人就不会与徐绩再有联络。 所以还是要放。 但放,不能以无罪之名放。 就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聂惑在暗室门口轻轻叫了一声。 “小姐,御史左台副都御使钱谦之来廷尉府拜访。” 高清澄睁开眼,马上就明白这是陛下安排。 她起身离开暗室,到上边书房等着钱谦之到来。 钱谦之一进门就抱拳道:“还请都尉见谅,贸然前来打扰了都尉查案。”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我是奉旨到廷尉府来要人。” 高清澄道:“请徐相到左台调查?” 钱谦之道:“是啊,突然就来了这么个大麻烦我也头疼。” 他倒是不虚伪。 “这案子在廷尉府里本来挺好,陛下一句话就转到左台了。” 钱谦之道:“还请都尉行个方便。” 高清澄道:“徐相在廷尉府这边的事差不多已经查清楚,就算陛下没有旨意也该移交左台。” 钱谦之坐下来,见聂惑过来上茶于是又微微起身道谢。 “徐相这次算是惹了大麻烦,他千不该万不该在百姓面前承认当年罪行。” 钱谦之叹道:“若是咬着牙不认,陛下当年都没追究过了二十几年当然也就不追究了。” “可他这一认,还是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认了,左台就不能不弹劾。” 高清澄道:“左台办这种案子应该不会很快吧?” 钱谦之道:“本来是不会很快,毕竟要查的可是当朝宰相,任何细微都不可有疏漏,亦不可无辨认。” “所以涉案的事要追查,哪怕隔了那么多年也要去查......但徐相是自己亲口承认,所以这案子也不会拖的太久。” 高清澄放心了。 如果左台再把徐绩扣留很久,那接下来的案子才不好查。 “我就不多叨扰。” 钱谦之道:“陛下交代的急,我也不敢耽搁,主要是左台最近的名声也不好,不敢不加倍小心。” 这句话差点把高清澄逗乐了。 坐台的名声不好,那能好的了? 前都御史谢无章畏罪潜逃现在还没下落,左台比之前右台出事的时候还抬不起头来。 现在这御史左台和右台倒是难兄难弟,左台右台,左边抬不起头右边也抬不起头。 钱谦之来的很快走的也快,交接了手续就把徐绩从廷尉府带了出去。 高清澄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御史台最近两年的名声确实是太臭了。 右台先臭左台后臭,一个比一个臭。 如果再不做出点什么漂亮事且是大事,那御史台的名声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原本是当朝最中正严直的地方,现在成了笑柄。 徐绩的事交给左台,钱谦之会用最大的力气把徐绩参下去。 如果徐绩是被坐台参倒,那朝廷可是要出告示的。 想到这高清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陛下啊陛下,就跟小孩子似的,你们玩的我也要玩。 徐绩先出了一份告示对叶无坷下手,然后是叶无坷出一份告示对徐绩反击。 现在好了,陛下要出告示了,且看看谁的告示劲儿更大。 朝廷一旦出了这样的告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徐绩是因罪而被罢免,而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算是请辞。 因罪被罢免后,徐绩也住不了他那宰相府。 陛下还得说呢,你出告示他出告示,真不把他这个最能贴告示的人放在眼里啊。 左台接手此事,就能顺利挽回左台在百姓心中形象。 当然,陛下也是有意捧一捧这新任的副都御使钱谦之。 高清澄知道,陛下有意简政,借此机会大概要将御史两台合二为一。 钱谦之必然就是改革之后的御史台唯一的都御史,将来也是进内阁的大人物。 看起来陛下什么都没有做,可朝廷改制的事就是在一步一步毫不迟疑也毫无阻碍的大步前行。 去宰相制之后,那些专门分派在宰相府里的各部衙的官员也会被裁撤。 这不仅仅是一场改制,也是一场换血。 陛下在加快脚步,高清澄也能猜到陛下心意。 大宁的皇帝陛下要禅位于太子的心意,越发坚决。 她送走了钱谦之之后再次回到暗室,继续去看那些机密卷宗。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发现,原来张汤对徐绩的调查从未停止过。 暗室里的机密,远不只是徐绩在豫州的那点破事。 徐绩归入左台调查,她现在手里只剩下关于温贵妃涉案的证据和证人。 这些证据虽然有些不可靠,可就算没有赵专和刘迅这两个人给温贵妃定罪也不难。 所以...... 高清澄的眼神忽然变了变。 她呆呆的坐在那,好像发现了什么很重大的事。 陛下把徐绩从廷尉府转至左台,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她刚刚想到的那些缘故。 想到这些,连高清澄这样沉稳的人心跳都开始加快。 她好像明白了陛下的心意。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高清澄坐在那想了很多。 她的眼神越发坚定,也越发纯澈。 她懂了,悟了,也明白了自己之前一直都错在哪儿。 何止是她错了,叶无坷也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而这个错,是陛下一直都提醒过的。 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陛下的提醒她根本就没有记住过。 陛下让钱谦之把徐绩从廷尉府转至左台,大概是这个案子之内陛下最后一次给高清澄的提醒了。 想到这些,这个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豁然起身。 她大步往外走:“聂惑,备车。” 聂惑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可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小姐好像变了个人。 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被大案压着的那种阴沉。 恢复了以往的那种自信灿然。 与此同时,御书房。 皇帝盘膝坐在土炕上背靠着暖墙,他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旁边放着一个竹编的类似于簸箕之类的器具,里边是干炒花生。 一边剥花生一边看书,陛下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惬意过。 大太监冯元衣站在暖炕旁边,虽然站着可有些昏昏欲睡的架势。 自从成为帝王之后,大宁皇帝李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悠闲。 自从成为御书房总管太监,冯元衣也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 皇帝坐在那看着书吃着花生,看起来像是回到了他年少时候在书院里的生活。 他是皇帝啊,他吃的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只是干炒花生。 他可太喜欢这种生活了。 冯元衣在暖炕旁边站着身子时不时的摇晃一下,陛下就时不时的会看他一眼。 眼见着这位在朝臣们眼中堪比宰相的大太监要倒,皇帝随即丢了一颗花生过去。 冯元衣连忙俯身把那颗花生捡起来,站直了身子,然后把花生剥开吃了。 皇帝笑道:“你去那边椅子上眯着。” 冯元衣道:“臣没睡......” 皇帝:“你睡不睡的也去那边眯着,不然朕还要惦记着你倒了会不会砸了花生。” 冯元衣真就去那边椅子上眯着了。 这冬日的午后可真的是太舒服了,尤其是在这暖和的御书房里。 这里不算安静,毕竟还有皇帝剥花生和翻书的声音。 偏偏就是这些声音,更让人容易睡着。 时间就这样稍微有点慵懒的流动着,皇帝坐久了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明明已经睡熟了冯元衣马上起身,给皇帝换了茶。 “陛下是在等谁吧?” 冯元衣一边收拾那些花生壳一边问。 皇帝笑了笑道:“满朝文武都试图揣测朕的心思,一个个的有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可他们和你比起来都差了些。” 冯元衣一脸傲娇:“那可不,满朝文武揣测陛下心思是旁门左道,可臣揣摩陛下心思那是专职,臣就是干这个的。” 皇帝哈哈大笑:“你都知道揣测朕的心思是旁门左道,可他们现在却有不少人把这个当正道来走。” “不管是存了什么心思的,都想着从揣摩朕的心思里找到对的路......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么?靠揣摩朕心思领俸禄的就只你冯元衣一个。” 冯元衣道:“臣知道,大人们也知道,陛下也不能都怪他们,因为陛下是陛下啊。” 皇帝笑道:“一句废话里却包含了大学问。” 冯元衣道:“当赏!” 皇帝瞥了他一眼,冯元衣随即笑着把收拾好的花生壳倒进旁边漆器内。 “朕是要等个人,等个能和你一样想明白的人。” 皇帝看向窗外:“朕希望她能懂。” 冯元衣道:“陛下这几年放手让年轻人去闯荡,他们大抵都懂陛下心思,可是他们年轻啊,年轻除了有锐意之外还会有些这年纪难免的迷茫。” “个个都是有大本事的,个个都能独当一面,陛下也不用心急,就算陛下等的人今日没悟到明日兴许就悟到了。” 皇帝:“朕可是许他们犯错的,哪有年轻人不犯错的?”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 “年轻人要是也瞻前顾后,甚至也开始觉得事事都得先揣摩圣心......朕何必要用年轻人?用你都比用他们强。” 冯元衣笑道:“臣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陛下这话是夸臣还是说臣差了些。” 皇帝:“去搞些枣夹核桃来吃吃。” 冯元衣俯身:“臣这就去。” 他撩开厚厚的帘子往外走,正巧看到高清澄快步过来。 于是这位大太监脸上一喜。 陛下等的人来了。 他撩开帘子请高清澄进门,高清澄问:“陛下在等我?” 冯元衣笑着回答:“陛下等郡主等了一下午。” 高清澄应了一声,进门俯身:“臣......” 皇帝一摆手:“免了吧,是不是这两日连饭都没好好吃?” 高清澄点头:“是。” 皇帝道:“元衣,你去给她找些好吃的来,免得她一会吃朕的枣夹核桃。” 高清澄俯身:“臣有些心急,先请旨吧。” 皇帝问:“请什么旨?”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后说道:“臣请旨带温贵妃进廷尉府调查谋逆一案,臣已有证据,贵妃牵扯其中。” 听到这句话,皇帝眼神微微一亮。 站在门口的冯元衣释然一笑。 所有人都在揣测圣心,都在揣测陛下是不会查办温贵妃的。 这毕竟牵扯巨大,毕竟有损声誉。 可高清澄不该考虑这些,她悟到了。 她来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只有你不能 不亚于一声惊雷,震荡长安。 廷尉府新任都尉高清澄,请旨查办温贵妃设计通敌谋逆一案! 当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一开始的反应并非惊雷,而是不信。 信了之后才是惊雷起。 朝臣听闻,皆说妄言。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陛下怎么可能允许一位贵妃有通敌叛国的名声? 这位贵妃还是二皇子的生母,若她通敌叛国那二皇子又该如何处置? 朝中百官谁不揣测圣心? 九成九的人都坚定觉得,陛下绝不会以这般罪名制裁贵妃。 若贵妃有罪那二皇子何罪?若二皇子无罪陛下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也有聪慧者从中找到了一丝可能。 陛下此前就言,子有罪而父不教则父子同罪,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莫非陛下是想用温贵妃的案子,来推动改善法制? 陛下早有心意废掉连坐之法,但朝臣反对者众。 皆言古往今来皆如此,不如此不能震慑人心。 此时再想,陛下并非说说而已。 再者,陛下就是想让这群臣百官都看看揣测圣心有什么用。 即便如此,朝臣谁不说一声高清澄好大的胆子。 这件事就算是张汤还在副都廷尉的位子上坐着,也不敢直接跑到御书房去请旨缉拿贵妃。 所以很多人在被吓着之后也就醒悟过来,为何张汤一心想把廷尉府交给那个小姑娘执掌。 小姑娘是小姑娘,却有雷霆手段金刚心肠。 这件事小姑娘高清澄要是办成了,一个案子就足以让她超越张汤。 高清澄是悟到了。 悟到了陛下让钱谦之带走徐绩的真实心意。 带走徐绩之后,廷尉府里剩下的人证物证指认的就都是温贵妃了。 那你高清澄又该如何处置? 是把这些人全都杀了以绝后患然后请旨把温贵妃送回西北圈禁? 若高清澄真的这样做了,那陛下会毫不迟疑的将她这都廷尉的官职拿了。 这才是陛下和张汤留给高清澄的那场大考。 是唯一的考题。 天下人都揣测圣心觉得温贵妃不能被定重罪,天下人都觉得这事就该压下去。 唯独刚刚执掌廷尉府的高清澄,不能这么觉得。 哪怕陛下真的是有把此事压下去的心意,就算陛下真的想把温贵妃送往西北圈禁。 但请旨查办温贵妃这件事,高清澄就一定要办。 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去揣测圣心如何处置,然后再按照这揣测办案。 当高清澄走进御书房,俯身向陛下请旨的那一刻。 她这场大考过了。 这场大考能过的,在大宁年青一代之中或许唯高清澄一人而已。 连叶无坷都不得不去思考如何处置温贵妃是最有利,所以他也判断温贵妃最多是送往西北圈禁。 接下来温贵妃可能会无声无息的死于西北,或是莫名其妙的死于半路。 这是一种主流到几乎无人怀疑的揣测,主流到无人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处理。 可陛下就是陛下,是古往今来至此一个再无分号的陛下。 别说满朝文武想不到,温贵妃也想不到,甚至连太子殿下可能都会被震撼。 太子殿下因为此事,大概也会被上一课。 最让人震撼的还不是高清澄敢去请旨,以证明她是合格的都廷尉。 最震撼的是,陛下准奏。 当日,高清澄带人从宫中将温贵妃押入廷尉府昭狱。 长安城一下子就沸腾了,瞬间就压过了徐相承认当年曾经背叛过陛下的事。 百姓们还没有从徐相背叛陛下的震撼之中醒过神来,更震撼的事又来了。 高清澄没有听到陛下和冯元衣说的那句话...... 天下人谁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掌律法行惩处之人不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悟到了,好在是她悟到了。 而且她没有用区别对待的方式将贵妃从宫里请到廷尉府。 是以囚车押运。 所以坐在囚车里的贵妃面如死灰。 一路上戒备森严,街道高清澄协理通报的巡城司和武侯府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沿街戒备。 就连禁军都调动了一部分,确保温贵妃被押入昭狱受审。 当这个消息传到大将军夏侯琢耳朵里的时候,这位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大汉狂笑出声,连着说了三遍:高丫头不赖! 而张汤在得到消息之后看起来倒是反应平平,躺在那舒服椅子上的鬼见愁只是嘴角微微一扬。 这一扬,半天就没下来过。 廷尉府在长安城内身上没有差使的几乎全员出动,廷尉府内外戒备森严。 当这位贵妃从囚车上下来环顾四周的时候,她的眼神里仿佛藏着几千几万年的仇恨的悲凉。 但高清澄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审她,而是先提审了温暖。 温暖听闻贵妃已被押入廷尉府的时候,一声冷笑。 “你当我是小孩子?高清澄,我还以为你比小时候长进多了,却没料到你憋了这么多天就憋出来一句蹩脚谎话。” 高清澄对此的回答是,让人带温暖出去看了看。 当温暖看到贵妃被押入一座牢间的时候,忽然就瘫软在地。 在这一瞬间,温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温贵妃都被关入昭狱,那她呢? 她此前还在幻想,贵妃是皇家的脸面,是陛下的脸面也是皇后娘娘的脸面。 毕竟当初的贵妃入宫是皇后一力促成。 所以贵妃一定不会被判有罪。 那她呢?她可是贵妃的侄女。 如果她被判有罪,岂不是说明贵妃有罪? 在廷尉府的这段日子,温暖就是靠着这样的幻想支撑着自己。 此时所有的幻想全部破灭,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被两名廷尉架着回到牢间的时候,这个曾被江南名士称之为风华绝代的明知山主像个落魄的女鬼。 被丢在地上的那一刻,温暖木然的看向高清澄。 片刻后忽然傻了一样的大笑起来,然后就是嚎啕大哭。 高清澄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一直等到温暖连哭都没有眼泪可流的时候。 也是在这一刻,温暖忽然变得狠厉起来。 她猛然抬头看向高清澄:“怎么?你们不敢给徐绩定罪所以要把一切罪名都按在贵妃头上?!” 高清澄语气平淡的回答:“徐绩在今早已被御史左台提走。” 温暖又一愣。 高清澄缓缓道:“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为何是左台将徐绩提走吗?” 温暖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是为什么。 徐绩纵然是宰相,可他犯了罪也要被左台调查,由左台定罪,弹劾。 坐台负责的就是这个。 而贵妃不是朝臣,不是京官,所以贵妃被押入廷尉府。 “无所谓了。” 温暖缓缓呼吸了几次之后看向高清澄的眼睛:“恭喜你啊小橘子,靠着这惊天大案带来的不世之功,你将稳稳坐在都廷尉的椅子上。” “你甚至还会成为大宁立国以来的第一位因功封爵的女人,你可能还会成为大宁朝廷改制之后唯一的女辅臣。” 她抬起大拇指:“你了不起!” 高清澄只是那么看着她。 对于温暖这样的反应,高清澄没有任何反驳的欲望。 “唔,我倒是忘了,你已有封爵,你是郡主啊。” 温暖道:“那是我苦苦追求一辈子都未必能追求到的地位。” 高清澄此时说道:“张公曾经说过,若你走正途,有执掌廷尉府之才。” 温暖一愣。 然后疯狂大笑起来,笑到呕吐,吐到抽搐。 “少在这里假惺惺。” 温暖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在墙壁上说道:“你是赢家,你怎么说都行。” 她伸出手:“要用刑了吗?给我上夹棍?” 高清澄道:“若你还不肯招供,廷尉府可以对你依法用刑。” 这句话,再次刺激到了温暖的神经。 “哈哈哈哈哈......依法用刑!” 她指着高清澄:“你多么高高在上,你多么正义,你多么盛气凌人!” “小橘子,你也多么会演戏,从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软弱的女人,想不到你心肠狠起来,比我还要狠得多。” 高清澄点头:“你说的对。” 她问:“我现在代表陛下问你,你内外勾结试图谋逆是不是受温柔指使?” “温柔不是你叫的!” 温暖嘶吼道:“她是贵妃!是大宁的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 高清澄:“你说的身份都对,现在要问你的与这些身份有关也无关,陛下已有质疑,夺温柔二皇子母亲身份,废其贵妃身份。” 温暖明知道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可亲耳听到这些话还是让她呆住了。 良久之后,她咬着牙一样说道:“哪怕她什么都不是了,我也不可能说这些事与她有关,你想问的任何罪名,我温暖一人扛了。” 高清澄道:“她会谢谢你的。” 温暖一愣。 高清澄道:“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你能这样想,这样说,也这样做。” 温暖沉默下来。 高清澄继续说道:“除了你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用,她的家族被她亲手送进地狱,因为那个家族可能会让她身败名裂。” “温暖......你难道不是温家人?” 这个问题,如刚才的话一样直击温暖灵魂深处。 她怀疑了,在这一刻她真的怀疑了。 怀疑的不是温贵妃会不会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而是怀疑自己对于温贵妃来说真的有亲情在吗? “我今日只是来通知你,温柔已被廷尉府收押受审的事。” 高清澄起身道:“至于你是想替她扛罪还是她想替你扛罪,我不介意,你倒是应该介意。” 她看着温暖的那双神色复杂之极的眼睛。 “温柔的罪名少一些,她还真的可能免于一死,尤其是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其他的罪名你可以不扛,这个一定要扛下来。” 说完这句话高清澄转身出门:“我现在去见见温柔,替你向她转告你的话,也替她谢谢你。” 说完迈步离开。 温暖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不知道为何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高清澄真的没有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就那样走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黑暗笼罩了这个牢间。 在温暖身边是她刚刚呕吐出来的污物,面前则是冷冰冰的铁栅。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不是。 第七百八十四章温柔 这个世上被能很多人知道的名字的一定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叶无坷短短两年时间就能成为大宁人人都知道的叶千办就是如此。 所以温柔是个特例。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皇后是高希宁,也都听过高皇后和陛下的故事。 高皇后的很多事迹,大宁百姓都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可对于温贵妃,百姓们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甚至七八成的百姓都不知道宫里有一位温贵妃。 知道有这么一位贵妃的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能成为贵妃。 知道的人还会揣测,莫非是因为这个姓温的女子是因为生下了二皇子母凭子贵所以得贵妃位? 高清澄知道一些。 所以在她面对这位贵妃的时候,心情稍显复杂。 她的第一句话并非是审问什么。 “我代表我自己,因你曾经为大宁做过的巨大贡献而说一声谢谢。” 听到这句话,原本神色有些木然的温柔表情随之一变。 她抬头看了高清澄一眼,稍作停顿后语气温柔的说了一声谢谢。 “我一直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我会在这样的场合相见。” 温柔抬起手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丝,这证明她昨夜并没有休息好。 “你小时候经常来宫里玩,那时候你,暖儿,还有朵公主在院子里打打闹闹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温柔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作伪。 “不过那时候我把暖儿从家乡带到宫里,也并非是因为那么喜欢她,而是因为朵公主与你。” 这句话如此坦诚,让高清澄都有些不适应。 “朵公主和你最得陛下与皇后欢喜,我若是表现的过于亲近难免被人说闲话,把暖儿从西北老家接到宫里,你们三个年纪相仿亲近起来更自然些。” “那时候也确实如此,暖儿住在我宫里,你与朵公主经常主动去找她,我坐在窗口看着你们三个玩耍的时候心里也格外欢喜。” “有些时候都会忘了,我把暖儿接来是另有目的,只是那么看着你们三个,便觉得人生美好处处满足。” 这些话坦诚到高清澄觉得这不是一场审问。 当然也算不上是两位熟人之间的家常话,不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正常交流。 更像是温柔的......忏悔。 在迈进这道门之前高清澄想过很多,她该如何开始与这位贵妃的交手。 她也想过很多种可能,会看到温柔的多少种反应。 是焦躁,是暴怒,是悲伤,还是激烈的对抗。 唯独没有想过,温柔会是以这么温柔的态度和她交流。 此时的温柔更像是一位自己犯了错,在以自己犯过的错来告诫晚辈的长辈。 她的言辞没有一丝犀利,眼神没有一丝不甘,神态没有一丝狰狞。 温柔像是接受了,把一切都接受了。 “小橘子,你不用那么局促。” 温柔往前坐了坐,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她还依然保持着端庄。 其实高清澄知道她昨夜是什么反应。 温柔昨夜没睡,时而疯癫时而安静,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用头撞墙。 只是温柔的这个牢间连墙壁都包了,想撞墙而死都不可能。 这一夜温柔像是分化成了无数个温柔,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在疯狂的发泄。 和此时温婉坐在面前的温柔,绝非一人。 也许是经过一夜的痛苦折磨后她真的已经接受了。 所以此时反而是她让高清澄不要那么局促。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事都会告诉你,能把这些话对你说而不是张汤,也算是我的一种运气。” 温柔笑了笑,还是那样温柔。 但是她的语气忽然间就严肃起来:“但我这个人的性格注定了该我接受的我可以接受,不该我接受的我一点儿也不会接受。” 高清澄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唯一能正面指证徐绩的人就是温柔,只有她的话能触及到徐绩的阴谋。 可大宁的律法是健全的,只有温柔一个人指证徐绩且没有物证的话无法为徐绩定罪。 一个人的指证可以是指证也可以是栽赃陷害。 虽然高清澄坚信温柔此时交代出来的关于徐绩的事,不可能有栽赃。 “先从哪儿说起呢?” 温柔再次抬起手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 就在这一刻高清澄起身。 她让人找来了一把梳子,走到温柔身后站好,先将温柔散乱的头发全都梳开,然后仔仔细细的整理发型。 这一刻,温柔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这个世上留给女人的体面一直都不多。” 温柔闭上眼睛,感受着高清澄对她的温柔。 “如你一样靠自身努力而得体面的,世间女子千万而屈指可数。” “古往今来,不管是圣贤书上还是口口相传,女子的体面无非是那几样。” “安静,本分,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只要不给男人添乱就是女人的体面。” “换句话说,男人带出去体面或是提起来体面,就是女人的体面。” “所以我很敬佩你也很喜欢你,你知道什么样的体面才是女人自己的体面。” 温柔说:“你为我梳头,这也是给我体面。” “进了监牢的人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哪有什么体面可言?” “尤其是女人,在这监牢里让一个女人不体面可比让一个男人不体面容易多了。” “男人可以承受辱骂讽刺鞭笞殴打,女人天生在这方面就不如男人。” 她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些欣慰。 “你被教育的很好,比我教育暖儿要好的多,是我亏欠她太多了,但......我也没有料到她会那般执迷。” 听到这句话,高清澄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终究还是要来了啊。 温柔真的是一个会交流的女人。 她之前表现的一切淡然从容和真诚,以及对高清澄的肯定,都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她表现的真诚和从容,只是为了让她接下来说的话显得更为真诚。 “暖儿喜欢太子,可太子不喜欢她,暖儿也喜欢二皇子,可二皇子也不喜欢她。” 温柔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 高清澄嗯了一声。 温柔道:“太子殿下喜欢你,我儿也喜欢你,而你不喜欢他们,对于他们来说这却不是一件悲伤的事。” “在暖儿看来,她不被喜欢的人喜欢是悲伤,而在两位皇子看来,不被喜欢的人喜欢恰恰是你的个性。” “你不会因为得皇子喜欢就逼迫自己去喜欢皇子,哪怕你明知道嫁给皇子以后的生活会有多好。” “尤其是嫁给太子,你将来就是大宁的皇后,是一国之母,可你依然不会那样选择,你选择你自己喜欢的男人。” 说到这她笑了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罪责推给暖儿了?” 高清澄点头:“是。” 温柔道:“不怪你,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女人,而且我也一定会这样做,原因很简单......我不想死。” “以前我是想看着自己的孩子继承皇位,成为大宁帝王,现在我不想死只是想能再多看他一些年,看着他娶妻生子。” “人在逆境之中才会不断降低自己的欲望,在绝境之中才能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但这些感悟不可信,一旦脱离了逆境人依然想要更好的,一旦脱离绝境人依然想得到得不到的。” “我们能多聊一会儿吗?” 她问。 高清澄点头:“可以。” 她帮温柔把头发梳理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静静的等着。 她不急于问什么问题,因为她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或许都在温柔的言谈举止之中。 “我后悔嫁给陛下。” 温柔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说:“别怀疑,在此时这种环境心境下我说这句话一定是真心,可我刚才也说过,人在逆境绝境里说的肺腑之言别当真。” “那一刻之所言一定是她人生感悟,可脱离逆境困境她马上就会否定自己......若我能出去你问我后悔嫁给陛下吗?我当然说不。” “我在雍州原本不起眼,你也知道天下父母多数重男轻女,都觉得唯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 “哪怕我平日里尽量在父母面前表现的精明强干也温柔乖巧,但我依然不会是温家的继承者。” “我是一个女子之中罕见有野心的人,我一直在想若我是个男人那该多好?因为男人是可以名正言顺有野心的,女人有野心在道德上就不被允许。” “道德......道德是给人的枷锁,这是男女平等的事,可在女人身上不止有道德这一样枷锁,还有所谓的守节之类。” “话说远了......还是说回到我自己。” 温柔说:“我小时候就不喜欢哥哥弟弟,我那时候就知道只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就要把那么大的家业让给那些蠢货来继承。” “我小时候就不止一次想过把他们都杀了,这句话吓着你了吗?” 高清澄没有被吓着,因为她知道温柔就是这样的女人。 “一个人越是不甘就越是不服,不甘与不服是两码事。” “我拼了命的学,让我自己看起来比他们厉害百倍。” “我尝试着把我能接触到的家业,哪怕只是家业之中的百分之一,也要经营的无比好。” “可我得到的也不是认可,更无嘉许,只是一句......还凑合。” “因为你干的再好,他们也会觉得若是换个男人来干就更好了。” 温柔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我认可你,你从小就开始努力,你不想要靠任何男人活着,哪怕是太子殿下或是我儿隆期。” 再次听到这句话的高清澄忽然警醒。 温柔确实是个高手,是个言谈上的高手。 她在不停的用话术在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试图让高清澄与她共情。 温柔太了解女人的弱点了,女人比男人要容易共情,有些时候会没底线的共情。 一旦高清澄与她共情,那接下来很多话就会左右高清澄的思维。 和那种用药物配合巫术来控制人的迷魂术相比,温柔这些话才是真正的高阶迷魂术。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 温柔轻叹道:“如果你是我的女儿......” 高清澄道:“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也许已经死在为求目的牺牲色相也在所不惜的路上。” 温柔一愣。 高清澄道:“或是如温暖一样在离着不远的牢间里关着,十指抓墙留下满墙血痕,嘴里不停的咒骂着一切,也包括你。” 温柔又一愣。 高清澄笑了笑:“你继续说。” 第七百八十五章我要见高希宁 高清澄一句你继续说,似乎打乱了温柔的所有措辞。 她没有继续说,而是发了一会儿呆。 她试图用女子和男人之间的不公,以及她自身在家族之中的奋斗来让高清澄共情。 可话题才到一半儿就被高清澄识破,不,还远没到一半。 她才开了个头而已。 关于她自己的可歌可泣也让人唏嘘的故事还没有开始,高清澄就用一句无情的话将这故事腰斩。 “还继续说吗?” 高清澄见她沉默着,于是问了一句。 温柔缓缓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 高清澄果然不是寻常女人,很多人在刚才她说到男女不公的时候就已共情了。 但温柔没有气馁,她点了点头:“说。” “你进门之后第一句话说的是感谢我曾经为大宁做出的贡献。” 温柔说:“我很意外,我没有想到你第一句话会说这个,也许连陛下见了我第一句话都不会是这个。” 她语气稍显幽怨:“若陛下还记得这些,就不会答应你的请求把我送到廷尉府里来。” 高清澄也有些幽怨的说道:“原来夫妻二十几年那么久依然不能互相了解,看来成亲真的是一件需要格外谨慎的事。” 这句话,又打乱了温柔的思路。 想让高清澄这个女人共情,似乎真的有些难。 高清澄道:“我以为你与陛下成亲那么久,一定很了解他。” 温柔叹道:“他又何尝了解过我?” 高清澄点了点头:“若陛下了解你......” 后边的话她没直接说出来,可比直接说出来杀伤力要大多了。 温柔当然自己会脑补出这句话的后半句。 若陛下了解你,你还能是贵妃? 或是,若陛下了解你,你还能坚持到今日? 又或是,若陛下了解你,你早就在廷尉府里受审了? 也许都不是,另有他意。 所以这种脑补比直接说出来还要让人难受,尤其是一个善于脑补的人。 “抱歉。” 高清澄有些歉然的说道:“又打断你了,你继续,我对你的过去确实很好奇。” 温柔嗯了一声。 她再次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知道你和很多人一样都很好奇,为什么我当初能嫁给陛下。” 温柔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她坚信她的人生经历足够让任何女人共情,甚至可以让任何男人共情。 “我此前说过,我后悔嫁给陛下。” “我在雍州老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伙伴,是个很出色的男人。” “如果他身份再好一些,我嫁的人就一定是他了。” 高清澄:“要多好能好的过陛下?” 温柔一怒,好在是瞬间就压了下去。 高清澄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抱歉,我实在是不该多嘴,我原本不是个多嘴的人,自从......” 说到自从就停了。 这种半截话最为讨厌。 因为温柔再次脑补了出来。 自从什么? 自从你认识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你就变了?你就话多了?你就比以前开朗了? 你很幸福? 高清澄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她的表情真的就是这样啊。 她很幸福。 温柔忽然醒悟过来,高清澄这个女人也在搞心态。 她是试图搞高清澄的心态,而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随随便便用几句话用一个幸福表情就搞了她的心态。 于是,温柔再一次调理呼吸。 “我保证不打断你了。” 高清澄说:“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年都经历了什么,才从一个不被喜欢的小姑娘成为大宁的贵妃。” 温柔笑了笑:“因为我自己,与别人无关。” 高清澄:“难道和徐绩也无关?” 温柔又一愣。 她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又升腾起来,比上一次来的还要凶猛的多。 “对不起......” 高清澄说:“我又多嘴了,只是听别人提起过这些刚才又听你说所以一下子联想到了一处。” 温柔问:“是听谁说?” 高清澄:“没谁。” 温柔:“是暖儿吗?” 高清澄立刻回答道:“当然不是,她怎么会说出关于你的事呢?她知道你很疼爱她。” 温柔迅速调整了心态,她不能让高清澄继续扰乱她了。 “我们要不要歇一歇?” 温柔说:“我有些累了。” 高清澄:“好啊,那就歇一歇,最近廷尉府里的人挺多,我也不只是来问你。” 她真的站了起来,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要出去。 温柔忽然又阻止了她:“还是再聊一会儿吧。” 高清澄:“还能坚持吗?看起来你脸色不太好。” 温柔笑了笑:“没什么事,我们继续。” 高清澄坐下来,吩咐外边的人:“给她取一杯温水来。” 润润你的喉咙,继续你的表演。 “西北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温柔继续说道:“哪怕是温家这样的大户,在西北能享受到的和在中原相比都那么匮乏。” “西北是连绵不尽的高原,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是风沙漫天,是看不到清澈的昏黄。” “我想继承温家的产业,又想离开西北去更好的地方。” 说到这,她给了高清澄一个你确实很了不起的眼神。 “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时机。” “那时候陛下率军已经占据中原大部,楚国的反抗已毫无意义。” “宁军在西北虽兵力不足,可也足以震慑西北群雄。” “父亲听闻陛下嫉恶如仇,听闻陛下会追究过往,所以不是很想向陛下投降。” “你应该也知道,西北与中原不同之处在于,对百姓的压榨更为狠厉。” “不......在西北几乎没有百姓可言,除了人上人就是奴隶,没有寻常百姓。” “这时候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在决定死战到底还是投降之前要先了解陛下。” “我对他们说,可以安排人去接近陛下身边的重臣,向他们打探陛下的心意。” “族中长老多数同意,但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要么是不敢去,要么是没能力。” “于是我又站了出来,他们却怀疑我,认为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能做什么大事。” “我说我年轻,漂亮,我善于交谈,我这样的人更容易被人轻视,而被人轻视反而能获取更多消息。” “我说服了他们,哪怕我已经告诉了他们我年轻漂亮善于交谈,他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我说服他们用的就是这些优势。” “我离开西北,先去求见了大将军澹台器,但这个男人过于坚定,我无法影响到他,也无法从他那探知太多秘密。” “其一是他一直都在西北与陛下接触不多,虽位高但与陛下并不亲近,于是我便向冀州出发。” “我的本意是在冀州寻找陛下的熟人,毕竟陛下曾在冀州求学,也是在冀州起家。” “可到了冀州之后我发现依然没有机会,不过在那个时候我打听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坐镇豫州者为徐绩,此人当时年不过十几岁却已大权在握,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而我又是个年轻漂亮善于交谈的女子。” “所以我当即决定南下豫州,一路上很顺利,见到徐绩也很顺利。” “不得不说,当时我低估了徐绩,我认为他虽有才但毕竟年少心机城府不会太深。” “见过之后我才醒悟,徐绩为人心机之深沉当世少有,于是我便放弃了收买他的念头,转而求助。” “我若收买他,他必会觉得自己地位高所以身价高,若行收买之事,温家未必承受得起。” “而求助则不同,求助就会显得我低人一等,如此就能让徐绩轻视我,而他高高在上。” “且我收买他,是想让他为我温家做事,而我求助他,是温家希望得到他的救助。” “差不多一样的事,换不同的话术便会有不同效果。” 说到这些的时候,温柔语气之中难免还是有些淡淡得意。 高清澄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她的想法确实足够聪明。 换做别人,在收买和求助之间做选择,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收买了徐绩确实能对徐绩发号施令。 而求助,却是降低身份让徐绩来发号施令而温家必须要做到言听计从。 “我见到徐绩就跪下来说,请徐绩救我温家。” “徐绩当时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会是如此态度。” “我对他说,温家原本愿意向陛下臣服,但不知陛下心意所以心有疑虑。” “而且温家之中一些老顽固觉得投降必死不如借助地利顽抗,我虽有臣服之心但不能做主。” “我这样说是想告诉徐绩,温家可以臣服,而且温家臣服西北就会臣服,对于徐绩来说是一件大功。” “没有人会在那个时候拒绝送上门的功劳,因为徐绩虽地位颇高但他功劳无法和诸位领兵的将军相提并论。” “徐绩在那个时候也明白我的心意,于是他教了我一个办法。” “他说你愿臣服而他人不愿,若你可做主,自然不必在乎他人之言,你不能做主,亦无人在乎你说了些什么。” “所以你第一要做的事不是向陛下臣服,而是能代表温家。” 高清澄听到这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徐绩的作风。 “我那时尚屋里对抗温家宗族长老,于是便向徐绩求助,徐绩慷慨答应,安排一大批人跟我返回西北。” “这是命运改变的开始,没有徐绩当初的帮忙其实难以做到凭我一人之力夺取温家实权。” “徐绩派给我的高手众多,各种能人异士皆有,回去之后不久,宗族长老或病死或意外接连出事。” “最重要的是......做主的人死了。” 她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高清澄的眼神却微微一凛。 做主的人死了。 当时能做主的人是谁?是温柔的祖父,已经年迈的老家主,以及温柔的父亲和她的叔伯。 接下来的事高清澄知道。 温家接连出事,温柔站出来以强力手段得家主之位。 “后来我得家主之位,再次去求见澹台器。” “可澹台器告诉我说,图伯准备起兵攻打中原,他要专心备战,暂时抽不出时间与温家商谈。” “那我就去解决了图伯这外患,那是我人生的第二次机遇,幸好,我又把握住了。” 温柔说到这嘴角带着微笑。 哪怕她已为阶下囚,提到过去做的事依然可让她引以为傲。 “我与徐绩书信往来,徐绩对我的想法也极支持。” “于是我,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人,千里迢迢去了图伯,且说服了图伯国君。” “再见到澹台器,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高希宁,因为我去冀州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她和陛下的往事。” 第七百八十六章娓娓道来 “我不否认,徐绩在那个时候对我帮助巨大且对我并无什么索求。” 温柔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深意,可深意太重。 高清澄很清楚温柔说这些是什么目的。 温柔字字句句没有指证徐绩,没有明确表明徐绩是她当时的后台。 可字字句句都在说,她在那个时候就已受徐绩指使。 会说话的人才不会那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我做的一切都是听了徐绩的。 这样的话并无多大说服之力。 如她这样只是讲述自己过往,平平淡淡之中只有些许自豪让人听了才会若有所思。 这比她直接说徐绩是主谋要让人信服,甚至愿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温柔不见高清澄继续打乱她的思路以及话术,于是继续讲了下去。 她很满意现在这种气氛,高清澄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了。 “我是私心太重,野心太大。” 温柔道:“我见过徐绩之后才明白何为天下大势,连徐绩那样的人都要臣服陛下,那陛下又是何等风采?” “那个时候我没有见到陛下,但对陛下已心生仰慕,我见徐绩之后便暗下决心,要嫁人就要嫁给陛下那样的人。” “我在西北求见澹台器的时候曾经见过大将军澹台压境一面,觉得那已是世所罕见之人中龙凤。” “可是见过徐绩之后我才明白,真正的人中之龙只有一个,只能是陛下,再无他人。” “既然凭借一个女子之力不能满足野心,那要嫁的就一定是天下第一人。” “于是我第二次见到澹台器的时候,是已经说服了图伯国君不再向中原动兵。” “图伯虽然国力不强,但倾国之力依然能凑上近百万大军,以澹台器之强,也不敢言胜。” “我能解决了西北之危,澹台器对我大加赞赏,他甚至直言,只要温家臣服他可代表陛下保全温家上下。” “可我没有这样要求,我只求他一件事,我要去见高希宁。” 高清澄装作好奇,在此时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 “这又是为何?” 温暖这样的女人,在这一刻都没有反应过来。 高清澄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可以让人放松警惕,也会被人轻视。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搭了一句话而已。 却让温柔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小姑娘固然还是差了些道行。 “因为我想嫁给陛下啊,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高清澄更为好奇的问:“为何见到皇后你就能嫁给陛下?” “因为我那时候对陛下和皇后的事已有不少了解。” 温柔笑道:“皇后的性子单纯,而她也想为陛下做一些什么。” “那时候她为陛下坐镇冀州,没有随陛下在江南征战。” “我第一次去冀州的时候本想求见,可当时我一点底气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不是温家家主,我说的话不能算数,就算答应了高希宁的条件也可能做不到。” “如此非但不会得她好感,还会让她对我心生不满,女人对女人不满,可比男人对女人不满要快的多。” “所以那时候我多了个心机,这也是我命运转折最关键的一步。” 温柔笑道:“我在那时候其实已经说服图伯国君退兵,但我需要让澹台器和高希宁觉得是他们的功劳,我不可居功。” “这么大的功劳若都是我一人的,当然可以显得我很了不起,却让他人连一口汤都喝不上,如此非上上之策。” “我说服了图伯国君,但我回来后对澹台器说,图伯国君尚需两人的亲笔信,不然难以相信我的话。” “这两人,其一当然就是澹台器,因为他在西北领兵,我如此说,他必不会怀疑。” “其二是高希宁,陛下在江南,而她在冀州,北方诸事当然都要得她准许才行。” “若我不这样说,澹台器一封亲笔信就能把事情经过简略说明,我如何能在高希宁那儿得到认可甚至好感?” “我求了澹台器给图伯国君的亲笔信之后,又对澹台器说,图伯之事唯我了解最深,图伯国君之诉求,我亦清楚。” “所以去冀州求见高希宁只能是我去,我才是对整个局面掌控的最全面的人。” “一边让了功劳给澹台器,一边又表明我的重要,如此,澹台器怎会不应允?” “他亲自派兵护送我到冀州,我如愿见到了高希宁,也如愿得到了她的亲笔信。” “她当时就表示愿意去亲自见见图伯国君,我却说此举不妥,万一图伯国君有奸计,你去了恐怕会有危险。” “我对她说,陛下,天下第一人,唯一破绽便是陛下挚爱,也就是您。” “如果您在图伯遇到危险,不幸落入图伯人之手,那陛下必会因您而被要挟。” “这于陛下一统天下之大计有碍,不如还是我一个人回去探听虚实。” “若能说服图伯国君到西北澹台大将军府中相见,便可知他是真心实意。” “若图伯国君执意请您去图伯相见,那多半是有什么不轨之图谋。” 高清澄此时微微点头,似乎对温柔此举颇为钦佩。 见她这般表情,温柔眼神里又闪过一抹得意。 “当然,我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将我的想法提前告知了徐绩。” “徐绩对我这样安排也很满意,他告诉我说一定要促成图伯人到西北见面。” “也是在这个时候,徐绩给了我一个极为重要的建议,他说......与高希宁搞好关系。” “高希宁性格直爽,对信任之人从不加怀疑,若我能取信于她,就能大有作为。” “我听从了徐绩的安排,于是再次赶往图伯,将大将军澹台器的亲笔信给了他。” “他问我高希宁是否有答复?我说高希宁颇有疑虑,除非国君愿意到西北见面,才能打消这种疑虑。” “图伯国君思考了几天之后给我答复,说只要有高希宁的亲笔信他就愿意去西北。” “于是我假意离开图伯,找了个地方住了一阵后再次返回图伯将高希宁的亲笔信给了他。” “至此,图伯之危便被我化解。” 温柔道:“我与图伯人一同回到西北,我故意没有提前告知澹台器,为的是他不提前告知高希宁。” “若高希宁提前知道的话必会在西北等候图伯人,我不告知,便能再亲自赶往冀州去接她,如此能显我诚意。” “果然,高希宁见我往来奔波竟对我有些心疼,又觉得我是个诚实之人,所以便与我姐妹相称。” “到了西北之后,澹台器问我为何不提前告知,我说害怕事有变故,只有图伯人到了西北我才安心。” “澹台器对此并未怀疑,因为我确实解决了西北大患。” 温柔说到这稍作停顿,仔细又迅速的观察了一下高清澄的神色。 她确定高清澄已经陷入自己的故事里。 于是在这个时候她再次提到了徐绩。 “徐绩也在此时派人给我送来口信,他这个人做事历来谨慎,不愿留下把柄,所以从不与人有书信往来。” “而为他带口信的人,多数也会被他悄悄除掉,所以我在那时候与他来往,并无人证。” “就是那些当初他派来帮我夺取家主之位的高手,回去之后也尽数被他悄悄毒杀。”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高清澄。 “徐绩与蜀中唐门早有往来,唐门的人帮他解决了这些人,可谓悄无声息,又没引人注意。” “这些人的死,都被徐绩说是染了瘟疫,又或是不幸被人所杀。” 高清澄又恰到好处的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尽是若有所思之意。 温柔很满意高清澄是如此反应。 于是她继续说了下去。 “徐绩派人告诉我说,能取信于澹台器,最多可保温家太平,若能取信于高希宁,可保我富贵。” “他说,高希宁有用人不疑之性格,所以只要与她亲近起来,便可引陛下注意。” “我不得不佩服,我在那时虽未与徐绩提过想嫁给陛下的心思,可却被他一眼看穿。” “此后我如何取信于高希宁,也多有徐绩指点。” 听到这,高清澄又是那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动作不大,如自然而然。 温柔便继续说道:“到了西北,在我促成之下,图伯与大宁签订条约,愿意臣服于陛下。” “为了以示诚意,高希宁便动身前往图伯,如此一来,图伯人更不会怀疑她只是作态。” “能到图伯之内,不怕图伯人加害,不得不说,当时高希宁这样的举动连我都很钦佩。” “若换做是我的话,当时我必然不敢去图伯冒险。” “经过此事,我与高希宁的关系越发亲密,于是装作好奇的提及高希宁曾想为陛下保媒。” “只是当做个笑话来说,果然逗的高希宁格外开心,还把那段往事详细讲给我听。” “我便随口说了一句,若当时你认识我,把我与陛下保媒,我必会成全你。” 高清澄听到这忍不住又点了点头:“你果然心机深沉,算是抓住了皇后唯一的弱点。” 温柔笑道:“世人皆有弱点,只看能不能把握。” 她看向高清澄:“你不一样,你自幼自立,勤学苦练,你没有任何致命弱点。” 恰到好处的一句马屁,确实让高清澄嘴角微微带笑。 温柔笑道:“之后的事其实也顺理成章,陛下并不应允,可念及我在西北巨大功劳,又不好驳了高希宁的心意。” “而那时,我却坚决不答应,我对高希宁说,我只愿做你身边一侍女。” “为此我可以放弃温家家主之位,我只想与你长久相伴,相比于家业来说,我更在乎姐妹之情。” “越这样说,高希宁对我嫁给陛下之事越是上心,其实陛下对我并无喜欢之意,只是他太在乎高希宁了。” 说到这,温柔轻叹一声。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后来试图抢夺皇后之位才是我此生最大的昏招。” “我明明知道陛下只在乎她一个,却觉得凭我之优秀也能让陛下倾心。” “幸好徐绩及时纠正,他再三警告我,若我执迷不悟,必会被陛下厌弃。” 她看向高清澄:“你看,还是徐绩了解陛下。” 第七百八十七章如何化解尴尬 “我们总是为了得不到的东西绞尽脑汁煞费苦心最终心力交瘁。” 温柔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里有些罕见的长辈看晚辈的温柔。 “可人活着就是为了得到而活着。” 她坐在那,仪态雍容。 看起来依然是那个高贵典雅的贵妃娘娘。 “人从出生在摸索探求第一口奶水算起就是在求得到,得到才是人生的意义。” 她看向高清澄:“所以甘愿付出的人才会被冠以高贵品质的称号,而甘愿付出的人是少数吗?” “有人说肯定是少数,实则不然,这个世上九成九的人都甘愿付出,如果不甘愿付出,只是还没有到时候。” 她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高清澄回答:“父母。” 温柔笑了起来,笑容依然明媚。 “如果不是注定了要走到对头路上,我真的很想很想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她笑着说道:“九成九的人在成为父母之后都甘愿付出,那么这种付出是无私吗?” 高清澄回答:“一半。” 温柔点头:“是啊,最多算一般无私,一般自私。” “父母的无私是给子女的,而不是给别人,这种无私越高大,自私的地基就越坚固。” “无私的把自己拼尽全力得来的一切都给子女,自私的去从别人手里夺取东西来做无私的礼物。”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坏母亲,我最多是个罪人。” 她看向窗外,似乎是想从窗口看到她的孩子。 可是她已经看不到了,她的孩子已经被陛下送往北疆。 那是一种近乎无情的处置,哪怕陛下之前说过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谁叫他是帝王的儿子?” 温柔轻轻叹了口气。 “谁叫他是那样一位帝王的儿子?” 她说:“所以这个世上无私的人是可怕的,比自私的人还要可怕。” “古人说无欲则刚大抵就有这一层含义在......可自私起来的人也一样刚强。” 高清澄说:“你是说,你为二皇子谋划一切?” 温柔摇头:“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我是个无私又自私的母亲。” 高清澄道:“可你的态度能决定二皇子的将来。” 温柔又笑了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容之中看起来尽是苦涩。 “决定他的将来?” 温柔说:“连他自己都不能决定他的将来,能决定他将来的只能是陛下。” “小橘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放弃为他争取来一些清白,我很感激。” “可你该明白的是如果他不清白陛下就不只是让他去北疆,而是与我一样被关押在廷尉府里。” “陛下也是个自私的人,可他的自私与别人不同。” “别人的自私是无私的根基,陛下的自私是以无私为根基。” “不管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隆期已经难以回到长安的结局......但我依然感激你。” 温柔说:“你也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孩子,你比外边的人都清楚陛下对待子女的苛刻。” “隆期自幼就已经接受了他的命运,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想在这个命运之中做到最好。” “正如你......其实你和隆期有太多相似之处。” 她说话的语气之中带着些心疼。 “你也是自幼便知道是什么命运的人,所以你才会一头扎进廷尉府卷牍库和书院里。” “你们都是那种不想辜负别人的人,你们都是好孩子。” “不同的是你的命运比他要好些,因为你的父母比他的父母要好些。” 温柔说到这的时候,似乎已经不太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二皇子的结局就是她心里剜不掉的一根刺,虽然这个结局是她一手造成。 “他认命,可我不认。” 温柔说:“哪有母亲不希望儿子更好的?” 她还说:“等有一天你做了母亲才能真正体会到我这句话的含义。” 高清澄并没有否认,她从不会随随便便就去否认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 “等我做了母亲之后我会回想你说的话。” 她说:“但你现在更该讲清楚,发生了那么多事究竟有多少是你亲自筹谋,又有多少是被人知识?” 温柔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到了极致的女人。 如果是一般聪明的女人,此时会死死的咬住徐绩。 用尽一切办法,像是一头护崽儿的母狼一样死死咬住徐绩。 不管说法有多恶毒,有多凶狠,就一口咬住不放。 可她不是一般聪明的女人。 所以她的回答不凶狠也不恶毒,而是带着几分自责和懊悔。 “其实......” 温柔说:“如果我不同意,如果我不是也想那样,谁又能指使我?任何指使,我都可以抗拒甚至可以揭发。” “如果我不想那样,徐绩的话我早就可以亲口告诉陛下,所以归根结底,被指使也只是我愿意。” 这话回答的粗听起来模棱两可,甚至归罪于自身。 可这话却再一次将矛头指向徐绩,且将一位女性的可怜发挥到了极致。 她没有刻意的去表现自己有多可怜,甚至一直都在说自己有错。 偏偏如此,更让人觉得她可怜。 如果此时坐在她对面的不是高清澄,那她已经成功的将审讯者的愤怒转移到了徐绩身上。 高清澄看起来确实也有些愤怒。 “话是这样说,若你一心求死那你该如实说,若你不想求死你更该说清楚。” 高清澄道:“万一活着,对于二皇子来说也是安慰。” 因为这句话,温柔的眼神悄悄的亮了一下。 她到目前为止还在试探,试图从高清澄这里探知她的下场。 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想死呢? 高清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火把,点燃了温柔心中的希望。 “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温柔语气有些悲凉:“徐绩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他怎会有把柄落于我手?” “我就算能把桩桩件件说的明明白白,可就是没有一点证据。” 高清澄道:“找证据的事归廷尉府,若找到了证据是廷尉府的分内事,若找不到,是廷尉府无能。” 这句话,把温柔心中燃起来的生的希望无限扩大。 “好!” 温柔使劲儿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高清澄说:“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相信我。” 温柔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从徐绩一开始都让我做了些什么说起。” 此时此刻,在刑房门口,坐在特制轮椅上的张汤嘴角微微一扬。 他看了看身边曹猎,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曹猎的嘴角也是笑意,都是对高清澄这个小丫头本事的欣慰。 推着张汤离开,走到半路上曹猎忍不住问:“这种鬼心眼都是你教的?” 张汤道:“底子好。” 曹猎撇嘴道:“你放什么臭屁,小橘子小时候多单纯可爱一个孩子,跟你在廷尉府里学查案,这才学出来那么多鬼心眼,别忘了你才叫鬼见愁。” 张汤道:“你是谁教的?” 曹猎:“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汤道:“你们这一脉底子都好。” 曹猎:“......”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那你是谁教的?” 但凡张汤敢说是陛下或是皇后,曹猎立刻就会把他咬死。 张汤:“我底子更好。” 曹猎:“......” 然后啐了一口:“老东西。” 张汤:“温柔底子其实也不赖,她不知道的是当初皇后娘娘真心待她,甚至想过把廷尉府交给她来打理。” 曹猎微微一怔,然后有些庆幸的说道:“幸好没有。” 张汤道:“这世上一半儿的幸好,其实都不是幸好。” 曹猎略一皱眉。 这话似乎有些深意。 一半儿的幸好都不是幸好那是什么?只能是已有及时更正。 “温柔最大的失败就是低估了皇后,也低估了皇后教出来的小橘子。” 张汤道:“斗法这种事......皇后什么时候输过?” 曹猎嘿嘿一笑:“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教的好。” 张汤也嘿嘿一笑:“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说,原本单纯可爱的小橘子被教出来一身鬼心眼。” 曹猎:“???!!!” 张汤:“一会儿到了宫里我反正会如实说。” 曹猎:“!!!!!” 张汤:“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打动我。” 曹猎:“小淮河去过吗?” 张汤:“呵呵......” 曹猎:“也对,你管着廷尉府那么多年,小淮河这种地方你怎么可能不仔细盯着。” 张汤:“呵呵......” 曹猎:“你呵呵个鸡毛!” 张汤:“呵呵......没去过!” 曹猎:“???” 他叹了口气:“你也算半截入土的人了,连小淮河都没去过确实有些悲哀。” 然后他又说:“但我还不想花我自己钱请你。” 张汤:“呵呵。” 曹猎:“来个人,去把百岁叫过来,就说他张大爷有事请他帮忙!” 张汤:“老银币......” 此时此刻,余百岁正在和大奎他们准备去北疆的事。 听闻张汤叫他连忙赶了过来,一见面知道两位老人家要去小淮河余百岁就乐了。 曹猎:“你乐个屁?” 余百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小淮河最大的东家可是东广云汇。” 曹猎:“我已经不是东广云汇的大当家了。” 余百岁:“来个人,去把曹懒喊来。” 曹猎:“小银币......” 不多时,曹懒也来了。 一看到自己亲爹和张大爷要去小淮河,曹懒脸都有些绿。 两个小的陪着两个老的往小淮河走,曹懒压低声音对余百岁说道:“你不嫌丢人?” 余百岁:“又不是我亲爹。” 曹懒:“你亲爹也没少去。” 余百岁:“我亲爹去又没让我出钱。” 曹懒:“......” 他说:“实在是太丢人了。” 余百岁:“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事情看起来没有那么丢人。” 曹懒:“有何妙计?” 余百岁:“你先说你为什么觉得你爹和张大爷去小淮河丢人?” 曹懒:“他俩一把年纪了!” 余百岁:“你觉得他们老了,去小淮河丢人,那解决起来简直不要更容易。” “快说!” “找个更老的来。” “啊?” “咱们去接我师父阿爷。” “妙!” 第七百八十八章不服软 天黑的时候高清澄从刑房之中出来,抬头看了看,没有看到月色没有看到繁星。 只看到一个傻小子蹲在墙头上看着她傻笑,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食盒。 “你做的?” 高清澄一跃而起,就在墙头上挨着傻小子坐下来。 傻小子摇头道:“最近太忙了,确实抽不出足够的时间给你做一顿好的吃。” 高清澄:“那?” 傻小子理直气壮:“抢的。” “抢?” “嗯,御书房里抢的。” 叶无坷在墙头上盘膝坐下来,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往外取。 一部分摆在墙上,一部分摆在他腿上。 “去宫里向陛下禀报关于去北疆的事,正赶上陛下吃饭。” “你就把陛下的饭菜抢来了些?” “些?” 叶无坷一撇嘴:“你是多看不起你爷们儿的脸皮,一样没剩都给装回来了。” 高清澄哈哈大笑,捏了一块熟肉放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陛下一口没吃?” 叶无坷:“他吃一口都是我手慢。” 他用手帕给高清澄擦了擦筷子,顺便把伸手去捏菜的高清澄的手给打了回去。 “陛下说什么了?” 高清澄一边吃一边问。 叶无坷道:“陛下说下次别赶着吃饭的时候来,让你拿吧朕舍不得,不让你拿吧显得朕很小气。” 高清澄:“你怎么说的?” 叶无坷道:“陛下说他的,我拿我的,哪有空说。” 高清澄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俩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有地方吃饭非得在墙头上你一口我一口。 高清澄也是真饿了,片刻就吃了许多。 她问:“为什么要在这里吃?” 叶无坷:“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跳上来。” 高清澄:“我怕别人抢。”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哈......就该这么想。” 高清澄:“你好不容易给我抢回来的,怎么能给别人抢走的机会。” 她问:“甜点顺了吗?” 叶无坷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油纸包:“有呢有呢,刚从御书房出来就碰到给陛下上点心的宫女姐姐。” 高清澄:“也是都抢了?” 叶无坷道:“没有,不好吃的让她给陛下送过去了。” 高清澄噗的一声,差点把刚塞进嘴里的点心喷出去。 “累了吧。” 叶无坷从腰带上摘下来水壶:“喝口。” 高清澄接过来喝了一口:“我以为是水。” 叶无坷道:“抢饭不抢汤,等于没抢饭。” 他有些遗憾:“本来想还想抢点别的,没想到陛下追出来了。” 高清澄笑的合不拢嘴,吃的闭不上嘴。 “怎么样?” 叶无坷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道:“差不多捋顺了,虽然温柔所说都不好找到佐证,但最起码我们知道了徐绩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找证据顺着线索去找就是了。” 叶无坷道:“我还是觉得徐绩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对劲。” 高清澄嗯了一声:“我也觉得,虽然现在没有十足证据可足够让他身败名裂,他把自己送进廷尉府之前,不可能一点儿判断都没有。” 叶无坷道:“这就是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的地方,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高清澄擦了擦嘴角,然后用同一块手帕也给叶无坷擦了擦嘴角。 那傻小子的嘴角就挑了起来,比水花都难压。 “徐绩自投罗网我们不理解,那就往对他最有利的方向去猜测。” 高清澄道:“他自投罗网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送死。” 叶无坷道:“不是为了送死就是为了免死。” 高清澄:“所以他自投罗网的第一目的就是为了暂时不死。” 叶无坷:“暂时不死......这个暂时是多久?” 高清澄:“陛下从北疆回来。” 叶无坷点头。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纵然只有温柔证词,没有其他佐证,可徐绩有罪是可以下结论的事。 这种情况下,再加上徐绩的名声已经毁了,他根本就没机会再回到朝堂继续任职。 但以现在的时间来推算,陛下去北疆之前不可能给徐绩定下死罪,更不可能定下来马上就斩首示众。 涉及到了贵妃和宰相,这么大的案子当然要慎重。 就算是要杀徐绩,也要等到陛下从北疆执子山回来后再说。 而且给徐绩和温贵妃这样的人定罪,必然是要放在大朝会上来议论。 “徐绩自己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我们找不出他以此自保的合理解释。” “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合理,发生在徐绩身上的事就无法合理起来。” 高清澄道:“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合理解释了,并非是徐绩自己身上的合理。” 叶无坷看着高清澄的眼睛:“他不是要自保,是他用自己入狱来保别人。” 高清澄笑着点头,对于叶无坷的反应她真的是太喜欢了。 她说:“徐绩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可能是这样的性子。” 是啊......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 徐绩怎么可能是那种为了保护别人而牺牲自己的人? 如果他是的话在几十年前他就是了,不必等到现在才是。 那他以自己入狱来保护的人,就是能力挽狂澜再次把他扶起来的人。 “之前我们都想过一个可能。” 高清澄继续说道:“徐绩的目的是辅佐年少的三皇子即位,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杀死三个人这计划才能成功。” “一,当然是陛下,现在陛下要去北疆,说不得就是徐绩计划之中的一环,他早已与黑武人有所勾结。” “二,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还在,就不可能有别人即位的可能,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三,二皇子殿下,针对二皇子的图谋他其实已经成功了,虽未杀死二皇子却已让二皇子失去争夺皇位的机会。” 说到这高清澄稍作停顿。 她思考片刻后说道:“这些我们想过,看其中还有一个关键是徐绩不可能成功的。” 叶无坷回答:“三皇子的母亲。” 高清澄道:“三皇子的母亲是苑贵妃,苑贵妃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而且也是与陛下同甘共苦出身。” “徐绩说服苑贵妃谋逆的可能,比徐绩成仙的可能都低......也许徐绩就是故意在引诱我们往苑贵妃和三皇子身上去推想。” 叶无坷道:“徐绩这是一石多鸟之计,不但想除掉陛下,除掉太子二皇子,连三皇子和苑贵妃也想除掉。” 高清澄:“就算不能除掉三皇子和苑贵妃,也要把他们母子牵扯进来。” 叶无坷:“如此皇家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高清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判断。” 叶无坷:“找出那个徐绩这样的人都想用他自己来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高清澄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那少年的眼神里也有与她眼神一样的东西在闪闪发亮。 高清澄道:“我和温柔聊了足足两个时辰。” 她的视线往刑房那边瞟了瞟。 “她始终都在用一种很不直接的方式把所有事都推到徐绩身上。” “一开始我以为她这样做是为了给她自己脱罪,毕竟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与温柔的本事,用话术引诱我去调查徐绩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她那样一个城府深沉的女人当然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 “她暗示的次数太多了,故意引导我的次数也太多了。” 叶无坷眼神更加明亮起来:“她把罪责都推给徐绩的目的,并不单纯。” 高清澄嗯了一声:“所以接下来我要去查的人可能会变一变。” 叶无坷:“我去北疆也能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试图和黑武人勾结。”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心情有些不爽。 “明明是生死仇敌,可现在居然与仇敌走到一处。” 她的不爽和愤怒,在眼神里悄悄释放。 “难道真的就无法改变?” 她所说的改变,不单纯指的是某一个人。 而是一种现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惯例。 叶无坷道:“不管徐绩之前布局让我们去发现有的立国功臣逐渐腐败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最起码让我们认识到了人的初心真的会变。” 高清澄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不相信陛下的臣子会有这样的堕落。 “不少见,历史上比比皆是。” 叶无坷道:“大楚开国皇帝何尝不是一位雄主,追随他的那些人何尝不是人杰?” “可是当他们掌控了天下之后,初心逐渐的也都变了,人一旦得了权势地位,不变太难。” 高清澄微微摇头:“可陛下还在,陛下未变。” 叶无坷跟着摇了摇头,却不是否认高清澄的话。 “不管怎么说,陛下决定去北疆也是想看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心变了。” 叶无坷将食盒收拾好:“我可能明日就要启程向北,家里的事没法跟你一起扛着了。” 高清澄微笑起来:“我们两个都在长安,扁担压在我们两个肩膀上,我们离得太近了,扁担还是会两头往下弯,你去北疆我在长安,我们就扛住了扁担的两头。” 叶无坷:“这么会说话小嘴儿一定甜的像蜜一样。” 高清澄砸吧砸吧嘴儿:“是呢。” 叶无坷:“自私。” 高清澄:“哪里自私了?” 叶无坷道:“我有糖都是分给你吃的,你有蜜却自己品尝!” 他往前一压身子:“要分享!” 这少男少女,就在这夜色下的墙头上相拥而吻。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个人的呼吸都显得急促粗重起来,可是依然没有停下,直到......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微微窒息才住嘴。 叶无坷胸膛起伏着,当然也不只是胸膛起伏着。 高清澄的脸则滚烫滚烫的,对于她来说这种事比去冒险还要刺激些。 “这是在廷尉府。” 高清澄道:“且我是廷尉府都廷尉。” 叶无坷:“怎么的呢?” 高清澄:“你是不是过于胆大包天?” 叶无坷:“如何赎罪?” 高清澄:“我这个人向来不吃亏,下次去鸿胪寺里亲回来。” 叶无坷一把将高清澄拉起来:“下次?我就看不上这种吃了亏不当时就报复的人。” 高清澄:“还真要跑去鸿胪寺里?” 叶无坷:“我是好心,我出门之前不能让你觉得亏了。” 高清澄:“你也是千办。” 叶无坷:“?????” 小丫头一伸手揪住叶无坷衣领:“都廷尉大人的让你服软,你还敢反抗?” 叶无坷含含糊糊:“服是服,软是软不了的。” 第七百八十九章维护地区和平 未央宫。 御书房。 皇帝把东宫筛选过来的奏折都看了看,对于太子李隆势现在处理政务的能力他格外欣慰。 持念在他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不仅仅因为持念是长子。 也不仅仅因为持念是他和高皇后的孩子。 他曾经和皇后说起,若他与持念交换身份他绝对不如持念做的好。 陛下十岁之前跟着长眉道人在那兵荒马乱的乱世苟活,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在不停的学习。 那是在逆境之中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努力,也有师父在逼着他努力的成分在。 他师父长眉道人是个极抠门的人,攒了十年的钱才够把他送到冀州四页书院去改命。 陛下是努力改命的代表人物,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具有代表性。 所以他才会觉得持念比他要强。 因为持念出生和他不一样,有父母从小到大的疼爱,有优渥的环境,也有无数长辈的关心。 在这样的环境下努力,其实比在艰苦环境下努力还有难一些。 看看现在这满朝文武达官贵人的孩子们,有多少能坚持努力的? 时代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注定要有一大批懒惰的人被淘汰。 不同的是。 陛下少年时候那个时代,不努力的人被淘汰就会死。 现在大宁承平盛世,不努力的人也能活着。 持念完全可以不努力,他若真的放肆自己陛下又有什么办法? 逼着? 这天下间在少年时候就优秀的人,并无几人是逼出来的。 懒惰是天性,勤奋不是。 所以太子李隆势的这种天性之中就有的勤奋,难能可贵。 更让陛下欣慰的是,持念自幼就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 不是从他成长起来之后才有的,太子在几岁的时候就足够与众不同。 六岁的时候太子就说过,若天下人过的不好天子有罪责这样的话。 此时此刻,皇帝越发欣慰。 一是因为太子的心性和能力,二是因为他可以放心把大宁交给太子。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皇帝从来都没有想过做皇帝做到死。 他是天下间最有责任感的那个人,可他也有自己的梦想。 如果时机成熟,他一定会离开皇宫,离开朝堂,离开长安。 去天高云阔的地方,找他的老兄弟把酒言欢。 太子成长的越快,他距离自己的梦想就越近。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递进来一份卷宗,大太监冯元衣接过来后双手转递给皇帝。 皇帝打开看了看,眼神里有些稍显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有烦恼。 许多寻常百姓家里的小事,放在皇帝家里就是大事。 文人用一句天家无私事,就把皇家的事逼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这是小橘子派人送来的口供,是昨日小橘子审问温柔得来的。 这些口供字字句句都让皇帝厌恶。 皇帝有些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过于聪明不好,因为过于聪明的人能从字字句句之中看出人心。 他看着这份口供,甚至可以在每一句话里看到温柔当时的表情。 温柔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思,图谋是什么。 都在皇帝的眼睛里。 他看完后随手将卷宗放在一边,没有再多看一眼的兴趣。 大太监冯元衣算是这世上最了解皇帝的人之一,从皇帝的表情他就能明白陛下的厌恶。 他也不喜欢温贵妃,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陛下之前要维护的也不是温贵妃,从来都不是。 陛下在乎的是皇后娘娘。 温贵妃能入宫,是当年皇后一力做主。 陛下只是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皇后的一切,而温柔却以为那是陛下因为二皇子而对她的在乎。 “陛下。” 冯元衣声音很轻的问:“怎么给高都尉回复?” 皇帝道:“还没到由着朕的时候,那就由着他们。” 这话说的让人难以理解,换做别人肯定不理解。 冯元衣则俯身:“臣这就去和高都尉说一声。” 皇帝微微摇头:“不必,小橘子知道该怎么办,你不必亲自跑一趟......”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还是去一趟吧,从御膳房里多带些小橘子喜欢吃的,昨日叶无坷从朕这里连偷带抢,必是给小橘子送去了。” “小橘子是朕家里人,那小子还不是呢......朕家里的小丫头别人都疼着哄着,朕不能不疼着不哄着。” “况且......那个家伙还是从朕这里偷东西抢东西去哄她,朕倒是一点儿好都不落......” 这话把冯元衣说的忍不住笑起来。 “多带些小橘子爱吃的,她喜欢什么你也知道。” 皇帝道:“就说是皇后娘娘让你带去的。” 冯元衣俯身:“臣这就去。” 皇帝道:“见了小橘子后顺便去看看叶无坷,他今日就要先启程......北疆,会比他预料的凶险。” 冯元衣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这次的事儿了了之后,就不会再有大凶险了。” 见皇帝看过来,冯元衣连忙再次压低身子:“臣多嘴了。” 皇帝道:“罚......” 那个俸字还没出口,冯元衣就转身就跑了出去。 只要听不到,就当作没发生。 叶无坷这边已经收拾妥当,他能猜到这次去北疆会有大凶险,但他猜不出到底会有多大的凶险。 对于人来说,最大的凶险是送命。 大凶险,就是很多人送命。 猜测不出来的大凶险,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送命。 陛下这次去北疆是大事,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未有之大事。 这次陛下去和黑武汗皇会面,是当世两大强国的帝王第一次正面交锋。 虽然大家都不愿意提及,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陛下在黑武汗皇面前没有十足的底气。 二十几年后的今天,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不会输了底气。 如果说之前叶无坷代表陛下与西域诸国缔约是改变了大宁周边格局。 那么这次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将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大楚在中原称霸的时候,对黑武人也始终落于下风。 甚至在某一段时期,楚皇曾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代向黑武称臣来换取平安。 这还是中原帝国的皇帝,在数百年来第一次以对等的身份地位与黑武汗皇面对面交流。 在两国百姓心中,这次会面的意义也不一样。 黑武人会觉得,宁国已经强大到逼迫着汗皇不得不亲自出面来解决问题。 大宁百姓则觉得,陛下还真给那帮孙子脸。 陛下是大宁百姓的脸面,而鸿胪寺在陛下到达北疆之前就是陛下的脸面,亦是大宁百姓的脸面。 作为鸿胪寺卿,叶无坷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可想而知。 这个至今还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已经肩负起国之重任。 也不仅仅是国之重任,还有民族重任。 此时此刻,在鸿胪寺内,叶无坷虽未眉头紧锁,可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昨日刚刚收到消息。” 叶无坷揉着眉角说道:“提前去北疆的书院弟子都很争气。” 他看向鸿胪寺众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点了点头:“意味着我们去了之后若稍有差池就连书院弟子都不如。” 叶无坷道:“这次去北疆事情办的哪怕有一丝一毫不妥当,我当先请罪,咱们这些人,集体给书院的年轻人腾腾地方。” 他看向洪胜火:“如今威卫已有千余精锐,总不能输给书院几百弟子。” 洪胜火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叶无坷什么意思了。 这位年轻的三品大员似乎在暗示他什么,而这种暗示让洪胜火蠢蠢欲动。 “寺卿的意思是,我可带兵先行?” 叶无坷道:“将军先带兵马去北疆也好,若虽车马同行总是会慢些。” 洪胜火起身:“我现在就去。” 叶无坷:“倒也不用这么急......”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了指执子山位置:“昨日收到的书信中,书院弟子提及......” 他的手指在执子山那一片范围画了个圈。 “最近这一代马匪横行,原本生活在此的游牧民族是受黑武人保护。” “马匪横行让当地人饱受折磨,黑武已调集边军准备把这些马匪清理掉。” “可是马匪干的还不错,迂回纠缠,黑武人来了他们就走,黑武人走了他们就上。” “小有折损,但对黑武人和当地部族造成的打击更大。” “书院弟子说,黑武人不能办到的事若我大宁办到了,那当地百姓一定对大宁更为敬服,对黑武则失去信任。” 洪胜火一听这话眼睛都在放光。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书院弟子扮作马匪已经把当地人欺负的够呛了。 这些原本一个劲儿欺负大宁北疆边民的游牧部族,现在受不了了。 黑武边军出动,但对书院弟子的威胁不大,书院弟子还在持续发力。 如果这个时候洪胜火带兵到了,把黑武人没办到的事办到了。 那当地人当然对大宁更为钦佩,也更敬畏。 我们装作马匪去欺负他们,他们找黑武人解决不了,只能找我们。 我们把马匪解决了,当地人就会感恩戴德。 那些游牧部族其实都不大,如果不是在这个敏感时期甚至完全不会引起两个大国的重视。 可现在太敏感了。 在两位帝王会面的时候,如果有隶属于黑武的部族向大宁称臣意味着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部族这样做了,那也是给了黑武汗皇一个大大的耳光。 洪胜火马上就嗅到了机遇。 “大宁不好战。” 叶无坷格外肃然的说道:“如果大宁出兵,也一定是为了维护和平。” 他看向洪胜火:“大宁是强国,是大国,强国大国就要有强国大国该有的使命与责任。” “维护本国利益是该做的事,维护小国也是大国该做的事。” 洪胜火马上就笑了:“让所有参与这次会面的人都看清楚,大大小小的国使都看清楚,黑武人办不到的事,我大宁能办!黑武人护不住的,我大宁能护!”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提前去可以,但提前去要怎么把事办漂亮,怎么让全天下人都看清楚,谁才是致力于维护和平的人很重要。” 洪胜火:“寺卿放心,这事肯定办的漂亮。” 叶无坷:“将军不如先说说?” 洪胜火起身肃立道:“马匪如果是真的马匪,黑武人剿灭不了我们剿灭了,那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但马匪若不是真的马匪,而是黑武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还被我们抓了真凭实据,那诸国必有所思。” 叶无坷:“我们鸿胪寺代表的是大宁脸面,是陛下威严,不能做出格的事。” 他再次看向洪胜火:“将军,你可明白什么事出格的事?” 洪胜火大声回答:“我大宁办的好事谁都得知道,坏事别让人抓住!” 叶无坷笑:“净瞎说,我们能办什么坏事,我们是去维护地区和平的。” 洪胜火:“是!” 他再次大声回答:“维护地区和平,如果不需要维护那就搞出来不和平再维护和平!” 叶无坷道:“准备准备就出发,我稍后与车马同行。” 第七百九十章那个和尚 “我一直都不喜欢禅宗。” 叶无坷看着北方的天空自言自语,坐在他身边的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跟着他办案的秦焆阳。 秦焆阳知道叶千办不喜欢禅宗的理由,因为他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不喜欢。 前朝时候,整个大楚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土地在寺庙手里。 这些寺庙不必向朝廷缴纳税赋,就因为这一点官庙勾结。 当官的不断的同意修建新的寺庙,不断的配合寺庙吞并更多的土地。 百姓们没了田产只能成为佃户,大量的金钱流入禅宗和官员手中。 原本要慈悲为怀的禅宗僧人,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内成为吃人的魔鬼。 且在那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有一家禅院能保持本性。 不该沾染俗物的地方,却连求财的香火都敢收。 清心节欲的地方,连求子的香火也敢收。 人有什么欲望,他们就点什么香。 “可是我有敬佩的僧人。” 叶无坷看着北方的天空,想起一位算不上故人的故人。 那个喝酒吃肉放火也杀人的白衣僧,一路向北走完了他的一生。 他如果留在禅院里不出来,那他一定能活的很好。 可他出门了,往北走,去自己选择的地方了结一生。 因为他了结不了他深知的所有与他差不多的人的罪恶,所以他选择了结自己。 那位大和尚在漠北大杀四方,也把自己送进地狱。 是啊,向问应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去什么极乐世界。 因为他是个叛徒,是禅宗的叛徒,如果真的有极乐世界,他的白衣不是入场券。 秦焆阳听过向问大和尚的故事,所以默然。 良久之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不管是禅宗还是什么宗,创建者也许都是纯洁的。” 叶无坷为之点头。 哪怕创建者并不是那么纯洁,可他也指明了一个纯洁的方向。 “我们会路过那里吗?” 秦焆阳问。 叶无坷摇头道:“不路过,但可以去。” 秦焆阳说:“那他会接受香火吗?” 叶无坷又摇头:“不会,但他应该也不喜欢在另一个世界活的穷苦,香火是香火,纸钱是纸钱。” 秦焆阳懂了。 百姓们最质朴的心愿,就是不受穷。 哪怕是对死去的亲人来说也一样,烧纸钱就是这么质朴。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纸钱的同时有了许愿。 人总是喜欢许愿,对虚无缥缈的一切许虚无缥缈的愿望。 死去的先人肯定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发财的不是死去的先人而是寺庙。 寺庙可不收冥币。 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许愿?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想不劳而获。 想不劳而获的人当然也不会想着投入那么大去不劳而获,所以花点小钱去什么地方许个愿就变得很合适。 死去的先人都保佑不了你的事,你却认为在某个场所里磕个头许个愿捐点香火钱就能得到。 于是就有人想着,禅宗怎么可能保佑那么多人达成所愿? 肯定是谁花的多就优先保佑谁,于是...... 盆满钵满。 秦焆阳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发现已经走在沙漠边缘。 不一样的是,叶无坷北上的那次看到的是单纯的沙漠。 但秦焆阳这次陪着叶无坷北上路过这片沙漠,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一群质朴的,勤劳的,愿意通过努力而改变的人,他们比创造了宗教的人还要纯洁纯粹。 他们在治沙。 他们顶着太阳忍受着痛苦和疲劳,用他们的方式把沙漠这种魔鬼一步一步逼退。 “上次来的时候沙漠在官道边缘。” 叶无坷看着那群在沙漠之中挥洒汗水的人,眼神里都是敬畏。 “这才两年,你看官道北侧数十丈已有绿意。” 秦焆阳从马车上跳下去,拿着他能拿着的最大限度的物资朝着那群人跑过去。 如果说这也是一种许愿,那一定比走进某个场所更为挚诚和纯粹。 “大和尚那天如果看到了这样一群人,他可能求死之心都会动摇。”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在生死面前除外。 向问求死,是因为他在禅宗之中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向问若真的看到这样一群人已逼退沙漠数十丈,那他就会看到他此前看不到的一切。 光明,希望,未来。 秦焆阳拿着的那些东西里有叶无坷带来的全部高粱饴,秦焆阳并不知道那是叶无坷特意准备好的。 在出发之前,叶无坷已经知道有这样一群了不起的人在挑战荒漠。 就在秦焆阳过去的时候,叶无坷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有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轻和尚,也在那些治沙的工匠之中。 不管是身形还是年纪,都与已过世的向问大和尚那般相似。 叶无坷只看了一眼,神经就在瞬间绷了起来。 大和尚身上的洁白僧衣早已不再洁白,他挽着衣袖赤着脚,和那些工匠一起劳作。 这里的人似乎已经对他颇为熟悉,和他交谈的时候并无隔阂。 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叶无坷发现那大和尚并非在一处劳作,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 他也没有自己的工具,换一个地方就换一个人帮忙。 叶无坷随即下车,叫过来一名廷尉低低交代了几句,那廷尉随即应了一声,朝着秦焆阳那边过去。 不多时,秦焆阳返回。 “打听了一下。” 秦焆阳回到叶无坷身边说道:“师傅们说,这大和尚是月余之前来的,原本是路过此地,见他们在治沙于是上前询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大和尚显然远来,不知道治沙为何事,在听说之后便决定留下来,给每个人都帮一天忙,所有人都帮过之后他就走。”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这里的工匠师傅都称呼他为无师父,因为这大和尚自称叫无去处,倒是很奇怪的一个法号。” 叶无坷思考片刻,随即朝着那大和尚迈步过去。 大和尚身上的僧衣满是黄沙,双脚上也都是,脸上头上亦是。 见到叶无坷过来,大和尚便合十行礼:“见过大人。” 叶无坷抱拳回礼:“大和尚。” 白衣大和尚道:“大人奔我而来,是有话要问我?” 叶无坷道:“只是想请问大和尚从何处来?” 白衣大和尚说:“我来的地方和这里看起来差不多,一目黄沙。” 叶无坷仔细看了看他,这大和尚不管相貌还是谈吐都不似西域人。 “大人在好奇?” 白衣大和尚语气坦然。 “我少年时候随师父迁居西域,离开中原那年已有九岁,到西域后不愿改变,说的一直都是中原话。” 叶无坷看他年纪倒是不差。 当年大楚灭亡之前,禅宗中人都预料到了大宁立国之后必会对禅宗有所针对,又害怕禅寺毁于战乱,他们也难逃一死,所以大规模离开中原。 其中绝大部分禅宗弟子都去了西域,一部分去了漠北。 这位大和尚说他九岁离开中原,算算看现在年纪也就才三十多一些。 “大和尚为什么要来这?” “非来此地,而是向北。” “向北?” 叶无坷问:“向北是何处?” 大和尚回答说:“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去北疆执子山与黑武汗皇会面,我便想去执子山碰碰运气。” 叶无坷道:“可是禅宗弟子,向来不认可运气这种说法。” 大和尚道:“人无他路,运气便是唯一选择。” 叶无坷道:“大和尚勿怪,我是大宁廷尉府的人所以话可能问的多些。” 大和尚微微俯身:“认得出大人身上官服。” 叶无坷问:“大和尚不是第一次来中原?” 大和尚回答:“是第一次来。” 他似乎明白叶无坷好奇之处,于是耐心解释。 “我是西域月知国小觉寺的和尚,月知国君此前到小觉寺祈福是我接待。” “所以我知道国君要往北境执子山,陪同大宁皇帝陛下去见黑武人。” “于是我便生往执子山之心,想求取缘分可见大宁皇帝陛下一面。” 叶无坷又问他:“大和尚为何想见陛下?” “想请陛下召回禅宗。” 叶无坷微微动容。 他看向那些工匠都在看过来,于是他问:“大和尚月前就到此地,又是要赶往执子山,为何会停下来帮助他们?” 大和尚说:“因为他们可敬。” 他坦度无比坦然真诚。 “月知国一小半是沙漠,小觉寺就在沙漠之中,自我到月知起,只见风沙欺人,不见人治理黄沙。” “经过此地,见他们在治沙便心生敬佩,刚才我见大人手下为他们分发物品,与我所想大抵相同亦是觉得他们可敬。” “但我身无一物,无金银财宝,我没有什么可以赠予他们以做支援,唯有留下来尽自己一份心力。” 叶无坷:“可你是月知国人。” 大和尚说:“首先,我是人。” 叶无坷:“禅宗不是说,人不过皮囊?” 大和尚回答:“屁话。” 这两个字让叶无坷心中一亮,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在这个年轻的大和尚身上看到了向问的样子。 “人就是人。” 大和尚说:“如果人不是人.......” 他指了指那些治沙的工匠师傅:“那他们为何会在这里?我又为何会在这里,大人又为何会在这里?” 叶无坷道:“可否问大和尚,想见陛下是为召回禅宗,那召回禅宗,又是为什么?” “因为大宁禅宗衰落。” “大宁禅宗衰落又有何坏处?” “没有什么坏处,也没有什么好处。” 大和尚说:“可大宁既然要做天下第一的大宁,大宁皇帝要做天下第一的帝王,那就不该有缺。” “天下第一便是事事处处都天下第一,禅宗自西域入中原又在中原发扬光大,连西域人也不得不认可,中原禅宗之隆盛远超西域。” “当年禅宗外迁,大批僧众流落他乡,如今大宁承平禅宗就该回来,自何处来回何处去。” 叶无坷沉默片刻后问:“大和尚法号是无去处?” 大和尚点头:“是。” 叶无坷:“可大和尚有去处,当年你们选择离开的时候是因为嫌弃,现在回来,是因为有利,不觉得无理?” 大和尚说:“确实无理。” 这话倒是让叶无坷微微一愣。 大和尚说:“带着无数金银珠宝在乱世逃离,到了盛世就想回去,怎么说怎么无理。” 叶无坷:“那大和尚还要去说?” 大和尚回答:“带走的都带回来就可回来,带走的有一样带不回来就不可回来。”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大和尚说:“总该回家。” 叶无坷道:“当初你们不要的,现在成了你们的家?” 大和尚说:“很没有道理。” 叶无坷:“你也知道很没有道理?” 大和尚笑了笑:“知道,但还是想试试。” 第七百九十一章不可失信 大和尚的法号是无去处,可大和尚有去处。 他想去执子山见大宁皇帝陛下,想试试能不能凭他一人之力将禅宗带回中原。 “大和尚要去见的是大宁皇帝,却在此地耽搁了一个月。” 叶无坷问:“看起来似乎也没到离开的时候?” 大和尚回答:“看起来确实还没到离开的时候。” 叶无坷问:“我听闻大和尚说,要在这里帮每人做工一天,可让被帮忙的工匠师傅得以休息?” 大和尚回答:“是。” 叶无坷再问:“那若耽误了去执子山的行程,误了见到大宁皇帝陛下的机会呢?” 大和尚回答:“误了就误了。” 叶无坷看着大和尚的眼睛问:“误了,那大和尚岂不是白来一趟?” 大和尚看了看那沙漠,看了看那群人。 “不白来。” 他说:“误了未来的事何必在乎?误了眼前的事才不对。”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大和尚说:“我若因为贪着去执子山等大皇帝而误了在这里帮他们的忙,便是违心。” 叶无坷:“若误了就是误了,那大和尚必然是要误了的。” 大和尚问:“为何?” 叶无坷道:“你今日见他们可敬便留下来帮他们,明日见另外一些人可敬又留下来帮忙,如此反复,何日能到执子山?” 大和尚说:“皇帝在哪里,哪里就是执子山,只要皇帝还在,山就在那。” 他双手合十:“不能陪大人多聊,与大人说话的时候已经误了两趟挑水,帮别人做多少,今日就要做多少,若是少了两趟总是不好,请大人恕罪。” 说完他转身走了。 叶无坷看着这个大和尚,脑海里再次出现了向问的身影。 无去处和向问不一样,或许只是外形相似而已。 可叶无坷在无去处身上看到的向问,本就不是外形。 他也没有多停留,似乎也不愿误了他的事,转身离开,上车而行。 余百岁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他等叶无坷回来后问:“会不会不是巧合?” 叶无坷微微摇头:“不重要。” 余百岁却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大和尚。 他说:“他在这里等到了你,未必就不能日后等到陛下车马。” 叶无坷还是微微摇头:“不重要。” 余百岁问:“那什么重要。” 叶无坷道:“咱们有咱们的事。” 余百岁觉得姜头师父一定是被那神神叨叨的大和尚影响了。 但叶无坷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再谈关于那大和尚的话题,于是百岁不再提及。 但他下车去,交代留下几名廷尉盯着那大和尚。 不管是那大和尚做什么,都要仔仔细细的盯着。 他总觉得这个和尚来的不是巧合,在这帮忙也不是巧合。 自从大楚末年禅宗带着无数金银珠宝逃离中原开始,禅宗就不可能再轻易讨人喜欢。 他看向三奎,三奎也在盯着那个大和尚。 “你也觉得他有问题?” 余百岁问三奎。 三奎摇头:“觉得可敬。” 说完回车上去了。 余百岁觉得三奎和姜头师父一样,都被那妖僧蛊惑了。 他觉得这一路上一定还会遇到什么妖异的人,或许还会遇到其他禅宗的弟子。 可是连着走了四五天之后,再也没有遇到一个来自西域的僧人。 余百岁不死心的下车去打探,得到的答案是从未见过有外地僧人来此。 可他还是不认为那个家伙没有图谋,还是觉得那家伙包藏祸心。 月氏国前阵子才换了国君,大概与图伯国换了新的国君时间上差不多。 新的国君可以说是姜头师父一手扶植起来,对姜头师父必然又敬又怕。 去鹿跳关的那支月知国的使团都是假的,可想而知叶无坷对这个番邦小国做了些调整。 和图伯国也相同的地方是,自此之后西域诸国大概都不敢再随随便便欺负这个弹丸小国了。 所以余百岁干脆派人往回赶路,去长安查探一下。 月知国现在是大宁忠诚属国,月知国君必然会先到长安再随从陛下一起前往执子山。 他不但派人回长安,还派人往月知那边赶过去,去查一查是不是真有一座小觉寺,小觉寺里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大和尚。 而此时,那位大和尚依然还在沙漠里勤恳做事。 他按照自己说的,要在这片治沙的地方帮每个人都做一天工。 这里治沙的工匠师傅不下百人,按照他的计划做完大宁皇帝说不定都已经从执子山回到长安了。 这里的工匠也都知道他要去求见大宁皇帝,一开始人人都笑话他。 可现在已没人再笑话他,都敬佩他。 真正做事的人,总是会被人敬佩。 大和尚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挑剔,他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有自己制定好的顺序,今日帮谁就是帮谁。 若有人来找他商量说,你今日先帮我,明日再去帮别人,他也不理会。 被他帮忙的人若说我不需要你帮忙,那他也会继续做事,去找下一个人问,从不强求。 有一天夜里突然来了一群不知道从何处来是什么身份的江湖客,气势汹汹。 人数不少,总得有个上百人。 他们到了之后要在此地住下,大概是从什么偏远地方来的,觉得仗势就可欺人。 先是过来假装客气的和工匠师父们商量,能不能把工棚让出来许他们住一晚。 但没打算给钱,也没打算一直客气。 工匠师傅们自然是不答应,他们又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 结果当夜这群江湖客就持刀上来,大和尚上前阻止,被为首的江湖客连着扇了十七八个耳光,扇的满嘴是血也不还手。 只说这样做不对,被那群江湖客好一顿笑话。 工匠师傅们把大和尚被打死了,于是拉着大和尚退走。 结果那群江湖客住了一晚真的走了,但将工棚祸害的乱七八糟,还带走了不少工匠师傅们的食物和换洗衣物。 这群江湖客应该也是要去北边,至于去做什么就无法猜透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大和尚一脸歉疚的找到他该帮忙的那位师傅说想请一天假。 这话可是让师傅们觉得不应该,他是来帮忙的,想休息一天还要请假,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可大和尚却说,答应了的事若不能马上办到就一定要好好说清楚。 在师傅们的劝说下,大和尚这才离开。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清晨走傍晚回。 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累。 因为他一个人带回来了所有被抢走的东西。 师傅们围着他问怎么回事,大和尚说他追上去一直劝一直劝,好歹是让那些江湖客服了。 师傅们都说他不该去,万一被那些歹人杀了可怎么办。 大和尚却说不会不会,大和尚没那么容易死。 他回来之后当夜没有休息,而是补上了白天欠下的那一天工作。 虽然谁也不认为他是欠下了,可他就如此执迷。 在距离此地几十里外,放羊的农夫看到荒野上有上百具尸体的时候都炸了,连忙去报官。 官府的人一路追查,查到了治沙的地方询问。 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大和尚把师傅们聚集起来俯身行礼。 他说实在是抱歉,不能完成他的自己许下的愿望了。 他要走了,如果等他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事还没做完,他一定补上。 他前脚走,后脚官府的人追查过来。 知道有个和尚曾经追上那群江湖客,官府的人便沿着大和尚走的方向去追。 可追出去很远很远,不见大和尚踪迹。 治沙的工匠师傅们却不信那一百余江湖客是大和尚杀的,因为大和尚就不像是个会杀人的人。 如果大和尚会杀人,那他在当夜被欺负的时候就该动手才对。 可不管怎么说大和尚走了,师傅们都很怀念他。 大和尚没有急着往北走,而是往那群江湖客来的方向去。 他走了十几天才走到地方,找到了在荒原之中聚集的那群马匪。 这是一支从中原逃亡出来的悍匪队伍,这群人都是在中原被通缉的江湖恶人。 为首的人问大和尚从何处来,大和尚说月知国。 马匪首领又问,月知国是何处? 大和尚说,月知国在图伯国旁边,是个小国,不久之前刚刚换了一个新的国君,就和图伯国一样。 马匪首领对这个不感兴趣,他问你为何找到我们? 大和尚说,因为你的手下欺负了一群可敬的工匠,所以你需要跟我去找那些工匠道歉。 这群悍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马匪首领笑的几乎岔了气,他笑着问若是我不去呢。 大和尚说,你手下人欺负了那些工匠师傅,我去追上他们让他们回去道歉,他们也不去。 马匪首领笑道若他们去了,岂不是丢死人? 大和尚说是的,我也丢死人了。 马匪首领哪里知道,大和尚说丢死人了是真的丢死人了。 大和尚还说,若你们不肯去道歉,那说不定就还会去欺负人。 马匪首领说那可怎么办? 大和尚说那就丢死人好了。 一人,血洗了这个悍匪营地。 他杀死了这里的所有马匪,但没有带走这群马匪身上的一个铜钱。 他还放走了所有的马,对每一匹马都说了一声自己去找吃的别饿着了。 然后徒步往北走。 他不要任何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哪怕骑马肯定是比走路要快的多。 如果他愿意,他有很多马可以换着骑。 如果他愿意,他得了这悍匪营地里的钱财可以雇人抬着他一路走到执子山。 他不愿意。 他来杀了这群马匪,是因为他担心这群马匪会去报复。 若找不到他,就会去找那些工匠的麻烦。 但他还是很歉疚,真的很歉疚。 因为他到底还是误了帮忙治沙的事,到底还是没能完成许愿。 他和工匠师傅们说过,禅宗的弟子不该随便许愿。 如果许愿而不去做,那一定会有报应。 师傅们说你不要信这个,一点屁用都没有。 他说你们都可以不信,但我不行。 他还说,正因为以前的僧人随意许愿却不去执行,所以禅宗失信。 失信是大事,比生死还大的事。 从荒原到北境他走了二十几天,走到地方的时候他又遇到了一群马匪。 于是他叹了口气,朝着那群马匪走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因果?报应? 无去处在到达距离执子山不过十余里的地方,再次看到了一群马贼。 于漠北开过杀戒的大和尚,眼神里并没有过于盛气的凌厉,似乎有些无奈,迈步朝着那支迎面而来的马匪队伍走了过去。 这支马匪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多,大概三四十人。 和无去处在漠北所剿杀的马匪不同,这支队伍看起来并不散乱。 最主要的是,这支马匪队伍的成员让无去处心生疑惑。 清一色的年轻人,年龄上下差距绝对不会超过四五岁。 所以动了些杀心的无去处暂时收起了这份杀心。 “请问。” 无去处拦住那支队伍,俯身合十行礼道:“往何彦部应该往哪里走?” 何彦部是执子山下不远处的一个游牧部族,臣服于黑武人。 何彦部历来野蛮,并未开化。 这个部族人口大概只有四五千,但几乎人人能上马厮杀。 除了没能力爬上马背的幼儿和老人,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五六十岁的老者也可上马冲杀。 年景好的时候他们放牧为生,年景不好的就扮作马匪四处去劫掠。 他们也不只是劫掠大宁的北疆边民,连四周其他的游牧部族他们也劫掠。 而且他们没有什么底线,食物匮乏的时候他们吃人。 如果能劫掠来粮食就吃粮食,劫掠不来粮食就抓人来吃。 如果连外族人也不好抓来,那就吃本族之中的幼儿和老人。 这种习惯已经延续了不知道几百年,从未有过变化。 大宁北疆边民,最痛恨的也是何彦部。 “何彦部?” 为首的那个年轻马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回答无去处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这位大和尚要去何彦部做什么?” 他仔细打量了无去处,无去处也在仔细打量他。 这个年轻马匪就连坐在马背上身子都拔的笔直,身上武器配挂的方式格外合理,不管是什么兵器,几乎都在抬手可及的位置。 若只是这马匪首领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是这群年轻人皆是如此。 所以无去处心中已有判断。 “我听闻何彦部是距离执子山最近的部族,所以打算去借宿。” “大和尚又是为何要去何彦部借宿?” “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与黑武汗皇在执子山会面,我想在执子山等大宁皇帝陛下来。”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无去处明显在这群年轻汉子的眼神里看到了警惕。 “何彦部就不用去了。” 为首的汉子说道:“他们因为遭受战乱已经搬迁,不知道去了何处。” 无去处点了点头:“多谢。” 然后继续迈步向前。 年轻汉子问他:“何彦部既已搬迁,大和尚还要往前?” 无去处道:“何彦部不在了,执子山还在。” 年轻汉子再问:“你是非要见大宁的皇帝陛下,还是非要见黑武的皇帝?” 无去处回答:“大宁皇帝。” 年轻汉子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说完催马向前,他身后数十名悍匪随即跟着他走了。 无去处并未回头去看那些汉子,他已猜出那些人身份。 但不妨碍他继续往前走,不妨碍他一直走到执子山住下。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回头看,见是那为首的马匪又折返回来。 这个一身血迹的家伙,身上似乎还有未散尽的杀气。 “大和尚,这个给你。” 马匪首领扔给大和尚一个布包:“里边有些干粮和水,干净的。” 无去处伸手接过,俯身致谢。 “请问施主姓名?我愿为你祈福。” “祈福?” 年轻悍匪哈哈大笑:“你就祈福天下太平吧。” 说完拔马欲走。 无去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施主应该不是漠北人?莫非来自中原?” 年轻悍匪问他:“中原人给你的食物你不吃?” 无去处摇头:“只是好奇,中原人似乎对禅宗弟子并不友善。” 年轻悍匪道:“友善不友善,看你们这些和尚怎么做人。” 说完这句话后拨马走了。 无去处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远处传来那群年轻马匪的笑声,隐隐约约的他听到有人问,不理他就是了,怎么还把吃的给了他。 那年轻悍匪笑答,总不能让他在这饿死个屁的了。 一群人又哄笑起来,哪里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马匪。 无去处继续往前走,走了半日之后就到了一片废墟。 这里看起来刚刚被屠戮过,毡房还在燃烧,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尚在。 看起来格外凄惨,这场面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被触动。 他往前走,脚下擦着咔嚓作响的焦炭,眼神里的杀意逐渐复苏。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动手。 因为他看到了在燃烧的废墟之中,尸体已变得焦黑且散发着浓烈的臭气。 这里的人应该有过反抗,可对于突如其来且精锐善战的马匪来说这反抗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不少人都是被羽箭射死的,那些箭精准的像是自己带了眼睛一样,基本上都在要害。 反抗者皆被屠戮,房屋付之一炬。 也许有幸存者,只是已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 刚刚想到这,无去处忽然听到一阵阵哭泣声。 他连忙加快脚步向前,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几名妇人蜷缩着蹲在一起瑟瑟发抖。 无去处道:“不必害怕,那些马匪已经走远。” 有一个妇人抬头看他,声音发颤的说了些什么,可语言不通,无去处并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其中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无去处随即将刚才马匪给他的食物递了过去。 喂了些水之后,那婴儿随即停止啼哭。 他见其他妇人也在看着那些食物,眼神里都是渴望。 无去处微微叹息,打开自己的包裹示意什么都没了。 那几个妇人随即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无去处转身要走,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再能帮这些妇孺的事情。 他想回去,如之前一样追上那些马匪。 在马匪的营地里,将那群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杀掉。 哪怕他已经猜到了那些年轻马匪是什么身份来历,哪怕他还有求于大宁皇帝。 可他这样的性格,从来不去考虑那么多因果。 若因为有求于宁人便不杀宁人之中的恶魔,那他禅心不稳。 刚要走的时候,其中一个妇人忽然站起来,朝着他不停说着什么。 无去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懂,那妇人随即拉起自己的皮裙。 两条结实修长的腿随即出现在僧人面前,无去处连忙闭目。 那妇人却快步过来,拉着他的手还在急切的说着什么。 无去处只好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那妇人腿上有血迹。 那般急切,应该是想向他求助。 无去处随即将他随身携带的伤药取出递过去,那妇人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用。 她急切之间还将皮裙全都拉起,只见在大腿上边还有些血迹在。 无去处稍作犹豫,便上前要为那妇人用药。 其他妇人纷纷起身,也将身上的衣服解开,示意她们也需要敷药。 其中一个妇人伸手拉了无去处的手,让他跟着过去。 无去处随那些妇人走到远处,这里有一个尚未烧掉的毡房。 到门口,抱着孩子的妇人先进去,示意无去处跟上。 第二个进门的无去处才到毡房里,就见那妇人回身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了他。 无去处不假思索,伸手将孩子接了过来。 可就在他抱着孩子的那一刻,背后的两个妇人忽然扑上来。 那几个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妇人,此时却仿佛化作了母狼。 无去处担心怀里孩子受到伤害不敢松手,其中一名妇人趁机一刀戳在他后腰上。 剧痛之下,无去处瞬间生出反应。 体内真气在这一刻沛然而出,将那持刀的妇人轰飞出去。 那妇人向后跌倒,脑袋撞在毡房外的石头上当场就死了。 才转身,另一名妇人竟是张嘴朝着他的脖子咬过来。 无去处情急之下一脚踹出去,那妇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落地的时候胸腔塌陷,嘴里溢出来一口血,眼皮一翻也似了。 后边的两个妇人却好像根本不害怕似的,依然扑过来要将无去处摔倒。 眼见着无去处担心怀里孩子受伤,那孩子的母亲竟然用短刀刀刀朝着孩子出手。 无去处忍无可忍又一脚将那孩子的母亲踹死。 此时他心中杀心已起,回身追上剩下的两个妇人,一掌一个,全都送去了西天。 极乐不极乐谁也不知道,西天肯定是去了。 连杀数人之后,无去处眼神里的凶气逐渐散去。 片刻间他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脸上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儿。 他下意识去看那些妇人,全都已经毙命。 看了一眼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再看那孩子的母亲早已没了呼吸。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无去处脸色发青汗出如浆。 他蹲下来还试图救那孩子母亲,可哪里还有能救活的希望。 无去处就蹲在那看着这里的惨像,眼神里的意味更为复杂。 “我想救她们,却杀了她们?” 喃喃自语几声,无去处心中似乎被剧烈冲击难以自持。 他想着应该将这些被他杀死的人掩埋,可往左右看,到处都是尸体。 被他杀死的需要掩埋,那被别人杀死的需不需要掩埋? 这些妇人可怜,可她们却想杀了他。 那是可怜还是可恨? 他抱着怀里尚在啼哭的婴儿站在那茫然四顾。 竟是忘了自己之前还要追杀那些马匪。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恍惚了一下,竟恍惚间看到了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村落在燃烧。 那村落之中也是尸横遍地,杀人者就是这个部族的男人。 他们将那些中原边民的男人全部屠杀,直接架起铁锅将婴儿炖了。 他们将女子蹂躏然后残害,再切割了一起放在锅里炖煮。 看到这些的无去处汗出如浆。 他低头看向手里抱着的孩子,恍恍惚惚中却见那婴儿竟然对他露出狞笑。 下意识间,无去处甩手就要那狞笑的魔婴扔出去摔死。 手已经伸出去了,婴儿大哭之声又让他恢复了神智。 “因果......” “报应......”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将婴儿抱好,无去处眼神茫然。 悲凉。 第七百九十三章善恶? 原来世间没有那么多的该与不该。 无去处往四周看了看,这地方已是满目疮痍。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被他遇到的那些年轻马贼袭击,毫无疑问那些马贼并非马贼而是大宁的士兵。 看到这个被摧毁的部族营地那一刻,无去处心生杀意。 他想转身回去,如在漠北杀人一样将那些宁军士兵都杀了。 禅宗修行绝非只有一条路,可每条路修的都是戒律而非随心所欲。 无去处不是个合格的禅宗僧人,他自己一直都这样认为。 哪怕他的座师无数次提及,他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 可他的行事,性格,作风,样样处处都与合格的僧人相去甚远。 偏如此,他在月知那个小国内还得了圣僧称号。 便是月知国君在他面前也要有七分客气,因为月知举国信奉禅宗。 他的座师便是月知国师,活佛庆云。 在月知,无去处被尊称佛子。 无去处的法号原本也不是无去处,庆云禅师为他取法号为无去。 他自己加了一个处字,这法号便多了几分悲伤之意。 师父曾问他为何如此改名?他说因为身在此而意不在此,意在中原而身不能去,身不随意,意不在身,所以无去处。 师父听闻这番解释,沉默片刻后只说了一声因果。 因果? 无去处看着这里的惨像,脑海里却是大宁边民被何彦部屠戮后的惨像。 两种惨像在他心境之中往来交错,让他的神智逐渐变得迷离烦躁。 怀中婴孩尚在啼哭,他思绪却不知到了何处。 良久,无去处被婴儿的哭声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着这个孩子,莫名醒悟为何那些扮作马匪的宁军骑兵没杀那几个妇人。 难道那些宁军骑兵不知道这些妇人也一样狠毒?不知道她们性情如同母狼? 知道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何彦部的人数百年来始终袭扰中原北境,吃中原边民在几百年来已成习俗。 可那些年轻骑兵没有杀了他们,终究还是心有慈悲。 一念至此,无去处便带着这孩子朝着部族之外走去。 他路过那几个妇女尸体的时候弯腰将水壶见了,又把自己给出去的食物拿回来。 这些食物还是那些宁军骑兵给的,此时却成了那婴儿的救命之物。 他寻了个还算僻静避风的地方,用捡来的瓦罐为那孩子熬了一些粥吃。 吃饱了的婴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无去处则想到了将来。 不管他是不是禅宗弟子,这个孩子他都不可能弃之不顾。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抬头看,却见那个给了他食物和水的年轻马贼再次出现。 两人对视的时候,似乎都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些谁也不愿问出的话。 年轻骑士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活着就好。” 无去处点了点头,看着怀中婴儿说道:“碰到我或许是他命该如此,也或许是我命该如此。” 年轻骑士撇了撇嘴:“我说你活着就好。” 无去处微微一怔。 年轻骑士走到不远处停下,看了看这白衣僧白衣上的血迹。 他沉默片刻后翻出来伤药丢过去,无去处一把在半空之中接了。 “你回来是想到了我会受伤?” 无去处问。 年轻骑士摇头:“只是回来看一眼,若你死了就为你收个尸,若你不死,就给你提个醒。” 他摘下水壶灌了一口,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起这白衣僧来。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 “天下无处不可去,天下去处无不可。” 无去处如此回答。 可他的法号偏偏是无去处。 “我叫萧锦。” 年轻骑士在无去处身边坐下来,侧头看了看那孩子。 “人终究是人。”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 无去处问:“为什么这样说?” 萧锦道:“传闻之中狼崽子是养不熟的,可这小崽子自幼养着应该不会变成狼。” 无去处说:“传闻之中大宁有一位叶千办,养了一头巨狼。” 萧锦笑了笑:“你也听说过叶千办?” 这是一句废话。 无去处道:“没有什么不能感化。” 萧锦指了指无去处身上的伤,被那些妇人伤到的地方。 无去处说:“只是时日不够,若长久些总是能感化才对,人心向善......” 萧锦:“屁。” 他看向远处那片依然还在冒着浓烟的废墟。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那地方平了吗?你知道何彦部为什么一直都去中原边民生活的地方烧杀劫掠吗?” 无去处回答:“为了生存?” 他回答的语气并不笃定。 萧锦道:“很早以前,有一批在风雪之中迷路的何彦部牧民到了中原边民居住的村落。” “中原边民热情的招待了他们,给他们吃的,给他们喝的,给他们衣服。” “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这些牧民离开了村落,不久之后就回来了,不是来回礼的,是来杀人的。”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中原人竟对他们毫不设防,甚至还那么热情客气。” “还因为他们发现村子里的人家都有存粮的习惯,也因为他们发现中原女子生的漂亮。” “他们被救活了,于是杀光了救活他们的人,抢走了粮食和女人,孩子都被吃掉。” 萧锦看向无去处:“这样的人你如何感化?禅法如何感化?” 无去处默然不语。 他不是没话说,只是他想说的话并非感化之言。 依着他的性子,这样的何彦部他也是要杀的。 “叶千办那头巨狼的故事我听说过。” 萧锦说:“他进山,一头母狼试图偷袭他们所以被杀,叶千办看出了那是一匹觅食的母狼,于是在附近狼窝里找到了小狼。” “一头还在吃奶的小狼被当成家里的狗养着,它就会把自己当成这家里的一份子......” 他说到这看向那个孩子。 “在他还需吃奶的时候你收养他,他也会忘了自己曾是何彦部的人。” 无去处忽然问:“如果是你呢?” 萧锦:“我?我当然会杀了他。” 无去处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萧锦真的是那样能下得去手的人,如果那些年轻骑士都是能下得去手的人。 那这个孩子又怎么会在无去处怀里,那些妇人又怎么会轮到无去处杀。 萧锦没问为什么孩子在他手里,但萧锦一定知道是为什么。 “我以为你听劝。” 萧锦说:“别往执子山那边去了,那边更乱,你带着这个孩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从鹿皮囊里摸索出一些碎银子:“我自己的钱,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们禅宗的人表面上说无欲无求,可你们这些家伙贪图银子比谁都心重。” “但还是得尊重一下你们的信仰,这银子不是我抢来的,是我本来该得的,你拿着干净银子回家去吧。” 说完这句话萧锦起身。 无去处看了看放在那孩子身上的银两。 他问:“其实你知道,你们不杀那几个妇人,不杀这个孩子,等到将来他长大了还是会去杀大宁的边民。” 萧锦耸了耸肩膀:“他哪有机会?” 语气之中,尽是自信。 “等到他长大的时候,这里已是宁土。” 萧锦道:“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我不忍杀的,等到他长大了若也作乱难道我还不忍杀?”仦說Ф忟網 无去处说:“若我告诉他身世,他也是有怨恨的。” 萧锦:“那你若不说呢?” 无去处:“他若问,我不能不说。” 萧锦:“因为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去处:“因为我不打诳语。” 萧锦笑起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和尚,是个有意思的和尚。” 他又指了指那孩子:“你最好把他养的和你一样不讨人厌,不然早晚死在我们手里。” 要走的时候,萧锦脸色忽然一变。 在同一时间,无去处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狼骑!走!” 萧锦一把拉了无去处:“黑武人的狼骑!” 无去处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跟着萧锦起身。 萧锦先上马,伸手将无去处拉上马背后打马就走。 身后一阵尘烟升起,同样装扮成马贼的黑武狼骑呼啸而来。 所以在这一刻无去处忽然醒悟,那个营地里的何彦部族人一定是要死的。 不死于宁人之手,也死于黑武人之手。 宁人杀何彦部的人是为了报仇,黑武人杀何彦部的人是为了嫁祸。 当然,看起来无需嫁祸了。 至少数百名黑武狼骑看到了萧锦他们,于是一路狂追。 萧锦的战马极好,但拖着他们三人显然跑不过后边的狼骑。 一边纵马,萧锦一边从怀里取出信号打上半空。 “你不该回来。” 无去处在他身后说了一声。 “废他妈话。” 萧锦一边回头看向黑武人一边说道:“我不该回来但回来,用你的话说就是命该如此?” 无去处说:“是因为你有慈悲。” 萧锦:“那慈悲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着黑武人越追越近,萧锦开始回身用弩箭击杀那些追兵。 黑武人的羽箭也在袭来,大和尚随即撑开劲气,宽大僧袍鼓起来,像是一面盾牌一样为萧锦遮挡箭矢。 “大和尚好本事。” 萧锦说:“看来真不该回来。” 无去处道:“你不回来我们大概会死。” 萧锦:“我回来多一个人死。” 黑武人越追越近。 萧锦忽然语气奇怪的说道:“我是一名合格的大宁军人,你猜到了对吧。” 无去处嗯了一声:“猜到了。” 萧锦道:“大宁为了将我训练成一名合格的战兵付出了许多,而我自己也付出了许多。” “我和你不熟悉,你还是个我讨厌的禅宗僧人,你怀里抱着的,是大宁边民的仇人。” 他问:“如果我此时把你们两个扔下去,是不是不必有负罪感?” 无去处点头:“是。” 萧锦:“那你可得好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萧锦,以后有机会恨我就别忘了这名字。” 说完他向后一伸手,一把抓住了无去处的腰带。 无去处闭上双眼,并未反抗。 哪知道萧锦一把将无去处拉到自己身前,然后他从马背上掠了下去。 “往前跑,会有我同袍接应。” 萧锦转身面向追来的黑武人:“一个我讨厌的和尚,一个我讨厌的孩子......操,不值。” 可他终究是做不出把那两人甩出去的事。 所以只能把自己甩出去。 “大宁战兵!” 萧锦深吸一口气。 持刀向前:“攻!” 在这一刻无去处心中巨震。 善恶,因果,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混乱了,崩塌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本职 那年轻勇士将自己的战马给了陌生人,给的还是他本该不喜欢的禅宗僧人。 在做决定之前,萧锦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决定。 他不知道的是,无去处在回头看他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修了几十年的佛。 无去处也不知道,萧锦看到他怀里抱着那个孩子的时候对禅宗僧人的印象有了改观。 “你有禅心!” 无去处大声喊了一句。 “屁。” 萧锦持刀向前:“我就是个兵,大宁的兵。” 数百名黑武骑兵已经冲了过来,在他们眼中那个独自回来准备迎战的年轻人可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 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罢了。 两只。 无去处将怀里的孩子放在马背上,脱下自己的白色僧衣将孩子绑好然后飞身而下。 他赤着上身,身上竟然有一大片红色的纹理。 也不知是天生的胎记还是后天刺上去的图案,在阳光下红的鲜艳夺目。 隐隐约约,看起来像是一头麒麟。 他两个起落就追上萧锦,与这陌生的年轻汉子并肩向前。 “也是个傻的。” 萧锦看了他一眼:“何必?” 无去处道:“你认为在大宁当兵的就该如此,我认为禅宗弟子就该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笑。 所谓生死相伴之事,取舍不过瞬间。 就在那数百名狼骑即将冲至近前的时候却忽然纷纷勒住战马,他们仿佛看到了让他们无比畏惧的凶兽。 一声传播辽远的吼声从那两人身后高坡上出现,两人也回头看。 一头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狼王出现在高坡上,它引颈长鸣。 黑武人的战马不敢向前,纷纷后退。 也许根本就不是黑武人及时勒停战马,而是那些战马在听到狼嚎时候全都吓破了胆子。 无去处回身看着那让他无比震撼的场面,心脏在这一刻似乎都停了下来。 如果说他刚才在萧锦身上看到了佛。 那他此时在那头巨狼身上看到了魔。 而站在那巨狼身边的挺拔身影,他看不出是佛还是魔。 可他知道,吓退了那些黑武狼骑的并非是巨狼的吼叫。 黑武人退走,几百人就这样稍显狼狈的退走。 他们没敢出手,没敢将这两个看起来随随便便就能杀死的人杀了再走。 是因为他们知道那巨狼是谁的巨狼。 不仅仅是中原百姓都听过叶千办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故事,黑武人也知道。尛說Φ紋網 黑武人比宁人更清楚,哪怕他们有几百人也一样会被追杀,直到他们死的干干净净。 自从那个千里追杀的故事流传之后,黑武这边似乎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如果。 小规模的队伍与那个骑巨狼的宁人遭遇,可以撤退,不算畏战。 只是一声狼嚎,数百精锐狼骑转身就走。 “你说的叶千办。” 萧锦笑起来。 他看向高坡上的眼神和无去处不一样。 在他的眼神之中满是敬仰。 “是教我的先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无去处在这一瞬间似乎就理解了。 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宁人战兵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护一个陌生人。 “别多想。” 萧锦转身走向高坡上那个人。 “我不只是为了保护你才选择回来战斗。”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因为我是大宁的兵,是院长大人的弟子。” “院长说过,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一旦在面对强敌的时候选择逃跑,那我们以后永远都不敢面对强敌了。” 无去处隐隐约约的在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这句话里听出些什么不一样的。 可他无从判断这不一样是什么。 萧锦也不会告诉他,萧锦不仅仅是大宁的兵,还是大宁的外交官。 如果萧锦扔掉了无去处而自己逃命,那他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外交官。 这也许就是叶无坷教出来的人,和其他人教出来的人不一样的地方。 萧锦走上高坡,在叶无坷身前肃立行礼。 “院长大人!” 叶无坷嗯了一声:“十分勇敢,但,有些愚蠢。” 萧锦嘿嘿笑了笑:“谢院长大人夸奖。” 叶无坷道:“解释一下,为什么说你愚蠢。” 萧锦道:“因为我可以在选择回身战斗之前先牺牲掉战马,刺伤战马,可以让战马在短时间内加速奔行,如果在这个选择之后仍不能脱身,再选择战斗到死。” 叶无坷:“你现在是什么军职?” 萧锦回答:“弟子尚未正式入伍,没有军职。” 叶无坷:“有了,你现在是大宁鸿胪寺六品威卫校尉。” 萧锦眼神一亮:“谢院长!” 叶无坷道:“去领你的军服,回去后直接找洪胜火将军报到,领取你的校尉军服和佩刀。” 萧锦肃立:“是!我以后会在威卫跟着洪将军好好干。” 叶无坷道:“谁跟你说以后你跟着他好好干?你领了东西就回来找我,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事。” 萧锦的眼睛逐渐睁大,眼睛里的光无限度的扩散开来。 “去吧。” 叶无坷一摆手。 萧锦再次肃立行礼,然后呱唧呱唧就跑了。 叶无坷等着无去处走到近前说道:“大和尚似乎不该这么快到这。” 无去处道:“确实不该这么早,因为我杀了些人不能连累那些治沙的工匠所以逃离了。” 叶无坷对这个大和尚的第一判断就是......这个人不说谎。 他可以不说谎的,最起码可以不说。 但不管你问他什么,只要你问了他就会如实回答。 无去处下意识看了看那头巨狼,那狼也在看他。 在一头狼的眼神里,无去处看到了睥睨之势。 无去处说:“黑武人的数百狼骑,被您吓走了。” 叶无坷道:“大概因为他们是狼骑,而我骑狼。”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转身往回走,无去处跟着叶无坷下了高坡才确定原来这位传说之中的叶千办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他以为叶千办这样的人,身边一定会有无数随从护卫。 黑武人被吓走,大概也是觉得叶千办身后有千军万马。 可不是,吓走数百黑武狼骑的只是这一个人一头狼。 古往今来有许多战场上的传说,也从来都不缺少那种一人一骑往来冲杀的绝世猛将。 可这是无去处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个传说之中的人能带给敌人多大的威慑。 “聊几句?” 叶无坷问。 无去处点头:“好。”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说想见到陛下,想让陛下准许禅宗回归中原。” 无去处再次点头:“是。” 叶无坷道:“可你应该知道,陛下从来就没有禁止过禅宗的人回来。” 无去处微微一怔。 叶无坷道:“你抱定必死之心来求见陛下,想让陛下准许的事却是陛下从未禁止的事,大和尚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他脚步一停,看向无去处的双眼:“为什么你们想回来却又不敢,还要有你这样勇敢的人冒死前来求情,而你又是为什么认为,这是冒死之事?” 这几句话,确实把无去处问的有些不好回答。 “因为你们心里有愧。” 叶无坷道:“当年逃离的人比谁都清楚他们为什么逃离,不敢回来也是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不敢回来。” “没有陛下一句不追究你们就不敢回中原去,不外是因为怕死,你不怕死,可你这样的人绝不是多数。” 无去处还是点头:“是。” 叶无坷道:“我以前也认识一个穿白衣的僧人,也是在北疆认识的。” 无去处问:“他现在已经回到中原了吗?” 叶无坷道:“大和尚法号是无去处?” 无去处回答:“是。” 叶无坷道:“和你相比,他才是真的无去处。” 无去处不懂。 他也不知道,叶无坷之所以对他耐心起来,甚至想和他多聊几句。 只是因为他像那个大和尚。 也许这就是他的运气。 无去处说:“可是人这一生不管多曲折复杂,来处与去处总是分明。” 来是生,去是死。 叶无坷道:“所以谁不怕活着的时候无去处?” 无去处停下脚步。 叶无坷说:“我愿意和你多说几句,是因为他往死出去,你来这,也是抱着往死处去的决心。” “你们两个不同的地方是,他用往死处去来脱离禅宗身份,而你往死处去,是想证明禅宗身份。” “我可以代表陛下回答你的疑问。” 叶无坷看着无去处的眼睛:“禅宗因修行而有禅宗,那在何处修行不是修行?你一心想带禅宗回归中原,就该明白回来不是为了禅宗的修行。” 这句话无去处并不是马上就能懂。 “许你回来也好,不许你回来也罢,并非是陛下的选择,更不是我的选择,当年背弃之事尚在人心,单单是回来建庙宇扬佛法就够了?” “佛法宣扬的是要与人为善,这一点现在在大宁不是非得禅宗来宣扬才行。” “大宁在各地办学,村镇有乡学州县有县学,教书的先生们告诉孩子们的第一句话也是与人为善。” “禅宗想回中原就要明白中原需要什么样的禅宗,是禅宗想回来而不是大宁请你们回来。” “这么说你可能觉得不礼貌,不过我也不必让你觉得我是个讲礼貌的人,礼貌这种事,在鸿胪寺向来都是表面功夫。” 叶无坷道:“你知道我还有个身份是鸿胪寺卿,那你知道鸿胪寺卿的本职是做什么吗?” 无去处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但此时又不敢说他知道。 鸿胪寺卿这个身份,其实并不难理解。 鸿胪寺做什么,其实也不难理解。 无去处不敢说只是因为他在叶无坷的语气之中,听出来了叶无坷问他的并不是让他简单解释一下鸿胪寺卿的工作。 所以他思考片刻后还是摇头:“请叶千办赐教。” 叶无坷语气很平和的说道:“大宁鸿胪寺卿的本职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不过一句话而已。” “不听别人的话,让别人听话。” 第七百九十五章杀汗皇 “叶千办的话说的清楚明白,但信仰不能讨价还价。” 无去处俯身行礼:“告辞。” 叶无坷道:“再会。” 无去处觉得和叶千办不会再会了,虽然他依然觉得叶千办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叶千办的话意思很清楚,禅宗想回归中原首先要做到听话。 无去处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僧人,所以他自知没资格代表禅宗答应什么。 最主要,他觉得大宁皇帝陛下胸怀宽广一定比叶千办好说话。 更主要的是,他觉得宗门不该成为工具。 带着怀里的孩子离开,他依然朝着执子山的方向进发。 走了大概十几里后,他遇到了一群来自漠北的人。 看到他身上的白色僧衣,这群人纷纷驻足朝他行礼。 这种场景无去处格外熟悉,所以一下子就让他回到了在月知国那样的舒适。 当年中原禅宗大规模逃离,其中不少逃到漠北。 漠北诸多小国也都以禅宗为国宗,白衣僧在他们那边地位崇高。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被请到了一片营地。 这个营地属于漠北屈渤国,是大宁以北黑武以南诸多小国之中实力比较强大的一个。 屈渤国历来都是黑武属国,也是黑武南疆边军的兵源地之一。 屈渤国这次来了不少人,国君耶律松石也来了。 此时把无去处邀请来做客的,是屈渤国地位很高的左贤王耶律机。 屈渤国盛产骑兵,黑武南疆边军的狼骑有数万人,其中小半来自屈渤一国。 “禅师来自月知?” 耶律机陪笑着问道:“那不知禅师来这是有什么想做的事?还是有什么想见的人?” 无去处回答:“我要去执子山下等大宁皇帝陛下。” 耶律机一愣。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白衣僧回答的如此痛快,甚至没有一丝遮掩。 “禅师要见宁国皇帝有是为了什么?” “想请大宁皇帝陛下准许禅宗回归中原。” 旁边一个屈渤国官员忍不住笑出声,这声音引得无去处看过去。 耶律机脸色一变,回头看向那笑出声的官员:“你在笑什么?” 那官员脸色瞬间就白了,连忙起身道:“我是觉得这件事肯定办不成......” 耶律机道:“禅师要办的事不管办的成还是办不成,都值得尊敬,你却在讥笑禅师的大勇无畏?” 那官员还要解释,耶律机一摆手:“拉出去打一百军棍。” 别说一百军棍,而是军棍就能要人命。 耶律机却不管那官员的哀求,一个眼神就让手下人明白要往死里打。 这种事无去处也是第一次遇到,他想求个情的时候,外边的人已经进来复命,说那官员被打死了。 “对禅师不敬,就该死。” 耶律机道:“我屈渤国以禅宗为根基,上上下下都是禅宗挚诚信徒,不管是谁,都不能对禅宗轻视,更不能羞辱。” 他笑着说道:“我看禅师也不必去见大宁皇帝,不如我来引荐,禅师可去见黑武汗皇陛下。” 无去处摇头:“不去黑武。” 耶律机还要再说什么,他身后站着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禅师家在中原,想回的也是中原,左贤王想请他去黑武,禅师自然是不能答应。” 也不知道为什么,耶律机刚刚还随随便便就处死了一个地位不低的官员。 那看起来身份普通的年轻人直接打断他,耶律机却一点儿都不生气。 看向那年轻人的眼神之中,甚至还有几分忌惮。 “你说的也有理。” 耶律机笑着介绍道:“禅师,这位是我府里的先生,他叫瀚海明眸。” 无去处微微俯身行礼,而那年轻人则以禅宗礼节回礼。 “禅师。” 瀚海明眸道:“我听闻你是从南边过来,应该经过了宁人的营地?是否已经见过宁国官员?” 无去处回答:“我见到了宁国的叶无坷。” 一听到这句话,这屋子里的人眼神全都变了一下。 不是他们不想掩饰,是根本就掩饰不住。 叶无坷这三个字,如今的分量确实有些重的可怕。 大宁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已是鸿胪寺卿。 这个人对于黑武人来说还是仇人,黑武世子阔可敌厥鹿就是被他所杀。 而且,是在黑武城关门外当着那么多黑武人的面所杀。 瀚海明眸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仪表堂堂。 头发微微有些卷曲,肤色很白,一双眼睛并非黑色,看着十分明亮。 “既然已经见过叶无坷,那他是否答应了禅师请求?” 无去处回答道:“没答应,他说若禅宗想要回归中原首先要听话。” 瀚海明眸眼神又亮了一下。 无去处的回答让他明白,这个大和尚在宁人那吃了闭门羹。 宁人对禅宗的态度他很清楚,毕竟当年禅宗在中原的名声可不好。 禅宗在黑武的名声,也不好。 当初那些从中原逃离出来的禅宗僧人一路北上,有一部分到达黑武。 他们试图用带来的大量财富收买黑武官员,想在黑武之内迅速立足。 这些僧人的手段十分了得,他们蛊惑人心的话术也十分了得。 只短短几年,禅宗在黑武之内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可黑武不是中原,剑门也不是道宗那样仁慈。 剑门眼见着禅宗在黑武发展迅猛,直接出手将禅宗在黑武内的势力近乎连根斩断。 之后不久,黑武就发生了极为惨烈的灭禅惨案。 在黑武建立起来的上百座禅寺被付之一炬,数万僧众被屠戮殆尽。 自此之后,禅宗再也不敢往黑武传教。 瀚海明眸对无去处说道:“以禅师一人之力想要说服宁人恐怕艰难。” 他在无去处对面坐下来,语气诚挚的说道:“其实我屈渤国内的禅宗生存也艰难。” 无去处问:“为何?” 瀚海明眸叹了口气:“因为黑武人不喜欢禅宗。” 无去处点头。 瀚海明眸道:“所以左贤王这次来执子山,也是想和大宁皇帝暗中接触。” “若能得大宁皇帝陛下准许,屈渤国愿意脱离黑武归顺大宁。” “所以在这一点上来看,我们与禅师的意愿相同,只是......与禅师所遇到的困难也基本相同。” 他语气复杂起来。 “禅宗想要回归中原,可中原百姓还恨着禅宗,想回去,谈何容易?” “屈渤国想归顺大宁,可黑武边军狼骑有小半出自屈渤,两国两年征战,宁人当然也恨着我屈渤。” “如果没有什么足以改变宁人看法的大事发生,屈渤国归顺大宁之事与禅师想回归中原之事一样,都难以成功。” 他说到这,语气重新挚诚起来:“所以我想请禅师考虑,若要回月知去,我们可为禅师提供盘缠,并且派兵马护送。” “若禅师不想回月知可暂时在我屈渤国定居,我们可以为禅师建造寺庙宣扬佛法。” 无去处合十俯身:“多谢关照,我还是想见到大宁皇帝陛下。” 瀚海明眸道:“我们也想见到,实在艰难。” 此时耶律机附和道:“屈渤国虽小,可也是一国,尚且难以在大宁皇帝面前说话,禅师只是一人,想见到宁帝的机会更为渺茫。” 无去处道:“再渺茫,也要试试。” 耶律机问他:“那禅师可有计划?” 无去处回答:“待大宁皇帝到了,我边去求见。” 耶律机摇头:“不可能见的到。” 瀚海明眸道:“我们此前也在商量这事,禅师运气好还见到了叶无坷,我们想求见叶无坷都不得见,更何况是宁帝。” “叶无坷如今是宁帝面前的重臣,他的一言一行对宁帝颇有影响,若能说服他,自然便多了几分机会。” “可问题就在于,若我是叶无坷也不会轻易相信,光凭你我两张嘴,叶无坷就能笃信我们诚意十足?” 无去处道:“诚信所致,自然可信。” 瀚海明眸还是摇头:“再诚信的言语,也不如一件大礼。” 无去处道:“我身无一物。” 瀚海明眸道:“禅师莫不是以为宁帝喜欢金银财物?” 无去处想了想,回答:“你的意思是,宁帝想要看的是证明。” 瀚海明眸嗯了一声:“没错,证明我们与黑武决裂之心,而禅师要证明的,是禅宗不会如楚时候那样成为祸端。” 无去处思考良久,摇头:“无法证明。” 瀚海明眸道:“无法证明禅宗不是原来的禅宗,那就证明禅宗愿为大宁效力。” 无去处道:“那你所言与叶无坷所言又有什么区别?我与他说过,信仰,不可讨价还价。” “禅师所言极是。” 瀚海明眸道:“所以我们商量的办法,与禅师大概无关了。” 他吩咐道:“给禅师准备毡房休息,不要打扰了他。” 说完后他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禅师请随我的人去休息吧。” 无去处问:“你们商量的办法是什么?” 瀚海明眸:“禅师不想为大宁效力,那此事便与禅师无关,哪怕我们做这件事万分凶险也需禅师这样的人相助,但也不能强求。” 无去处道:“你可以说说。” 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机,耶律机则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说。 瀚海明眸道:“我们打算刺杀黑武汗皇,只有如此才能证明我们归顺大宁之心。” 无去处显然被震撼了一下:“刺杀黑武汗皇?” 瀚海明眸道:“虽然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可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人信服。” “若是只刺杀一个黑武贵族,宁人便会以为这是我们与黑武人定下的苦肉计。” “到时候,宁人不要我们,黑武人也不要我们,屈渤国百万之众,必成尸骸。” 他行礼道:“还请禅师不要将此事泄露,感激不尽。” 无去处道:“我不会说关于别人的事。” 瀚海明眸道:“那就请禅师先去休息,我们再商议一阵,晚些时候,我们与禅师一起进斋饭。” 无去处:“黑武汗皇身边高手如云,更有剑门在,你们想杀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瀚海明眸则道:“不杀他,屈渤国也会被黑武所灭,让我们放弃信仰禅宗这不可能,所以只有一战。” “这不是为了我们几个人的生死考虑,也不是想去大宁那边谋求高官厚禄。” “而是为了屈渤国百万百姓,百万禅宗信徒,左右是死,不如一拼。” “黑武人要在屈渤国灭佛,那我屈渤自然不能答应,便是无法归顺大宁得大宁相助,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做的。” 无去处沉默良久后,他问:“刺杀黑武汗皇可有计划?” 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机,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光彩一闪即逝。 “若没侥幸遇到禅师,我们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的计划。” “今日遇到禅师,便是上天赐予我们屈渤人最大的机遇。” “黑武人不会轻易相信我们,但黑武人会相信从月知来的禅师。” “只要让黑武人知道禅师曾经见过叶无坷,黑武人必会请禅师过去问话。” “到时候我们想尽办法,让禅师接近黑武汗皇......” 无去处道:“以我一人之力,未必能杀黑武汗皇。” 瀚海明眸道:“我们不是想请禅师杀了黑武汗皇,只是想请禅师吸引住他身边护卫。”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原本就在谋求死士,为我们早就安排在剑门之中的人寻求机会。” 说到这他脸色歉疚:“可如此一来,禅师必死。” 无去处却坦然道:“若我死,记得见到大宁皇帝时候帮我说一声......禅宗有错却可改之,陛下容天下,也该容有改过之心的禅宗僧众。” 瀚海明眸:“我会代禅师传达。” 无去处道:“劳烦再帮我带一句话......陛下无畏,何畏宗门?” 第七百九十六章全盘计划 瀚海明眸等耶律机等人将无去处送去休息后,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此前耶律机去接无去处他并未在场,回来后他对无去处这个大和尚的判断就是......不辨真伪。 耶律机回到毡房里看瀚海明眸的脸色,他心里就往下一沉。 这个年轻人当然不是屈渤国人。 而且这个年轻人的地位权势,在黑武足够高。 耶律机在屈渤国是一人之下有着绝对的权力,可在瀚海明眸面前他时时刻刻都像个跟班儿一样。 除非是瀚海明眸需要他演戏的时候,他才表现的像个主人。 “小公爷。” 耶律机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无去处是不是有问题?” 瀚海明眸反问:“你觉得呢?” 耶律机连忙回答道:“目前看着就是个呆和尚,但不可轻信......” 他又看了看瀚海明眸的脸色:“刚才小公爷说的那番话,就是为了试探此人?” 瀚海明眸嗯了一声。 耶律机立刻一顿彩虹屁:“小公爷此举果然高深莫测,只要那无去处有问题,必会将小公爷告知他的话传出去。” 瀚海明眸道:“此人或许是叶无坷派来的,你再查查他的来路。” 耶律机立刻答应了一声。 他陪着小心的说道:“此前小公爷说过,从大宁国内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个叶无坷诡计多端,是比张汤还要难应付的人。” “黑武帝国的青衙这么多年来都在和大宁的廷尉府明争暗斗,不少计划都是毁于张汤之手。” “叶无坷是张汤亲手教出来的弟子,还能深得宁帝李叱的信任与重用,足可见此人的威胁,若这无去处真是叶无坷安排,那咱们......” 瀚海明眸看了他一眼,耶律机马上说道:“还需谨慎小心。” 瀚海明眸道:“最迟明日,从宁国内来的人就要到了,你来接待,我在你身后站着,不要露了马脚。” 耶律机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咱们在宁国的那个内应到底是什么身份?” 瀚海明眸道:“耶律松石说你老成持重,还说你聪明过人。” 耶律机只好硬着头皮分析:“此前已得到消息,宁国宰相徐绩被廷尉府收押,不过从已有证据来看,极难为徐绩直接定罪。” “又赶上在这个时候汗皇陛下要与宁帝李叱见面,莫非咱们在宁国的那个内应,竟是宰相徐绩不成?” 瀚海明眸问他:“你是觉得徐绩不可能是我黑武的人?” 耶律机道:“徐绩在宁国做宰相已有二十几年,此前更是一直追随宁帝李叱征战,是大宁立国的功臣,所以我确实不敢相信他就是黑武的内应。” 瀚海明眸道:“徐绩此前是不是我黑武内应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他确实与我们算盟友。” 耶律机脸色一喜:“若能得徐绩那样的人协助,帝国击败宁人指日可待。” 瀚海明眸道:“刚才你说,青衙在历次与廷尉府的交手之中都被其挫败?” 耶律机心中立刻就颤了一下。 他刚才一时口快失言,竟然忘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与黑武青衙的关系。 “廷尉府输给青衙的次数当然更多,青衙只是偶有被廷尉府破坏。” 瀚海明眸道:“你说的其实没错,青衙与宁国廷尉府交手确实输多赢少。”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原来青衙的指挥使也是帝国了不起的人物,年轻时候便有威名,就因为屡屡输给张汤,所以陛下才将他指挥使拿了。” “张汤是个了不起的对手这毋庸置疑,黑武人也不是靠着抬高自己贬低敌人才能长盛不衰。” “现在张汤退位,新任的都廷尉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叫高清澄,与叶无坷是情侣关系。” “这两个人如今掌握着宁国之内绝对的权势,若能将他们两个除掉青衙也算是打了一个翻身仗。” “可这不是最要紧的事,要紧的是宁帝既然敢来就不能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去。” “宁之所以能成为帝国的强敌,全在李叱一人,没了李叱,宁与楚又有什么区别?” “此前我们一直输多赢少,但这次已有强援,宁国的宰相都是我们的人了,若再输了那还有什么脸面见汗皇陛下?” 他看向耶律机:“莫说是你,莫说是耶律松石,我也要在陛下面前自裁谢罪。” 这句话,把耶律机吓出来一身冷汗。 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大宁的宰相徐绩竟然当了叛徒。 “明日来的人是徐绩派来的?” 耶律机再次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瀚海明眸摇头:“不是。” 他看向耶律机道:“徐绩算个帮手,但并非最重要的那个,若我告诉你......连李叱的贵妃都是我们的人,你会相信吗?” 这句话,确实把耶律机又给吓着了。 大宁的宰相被黑武收买已经足够吓人,连贵妃都被黑武收买?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别说大宁之内,就算黑武之内也要激起一番震荡。 “谁说青衙输多赢少!” 耶律机连忙补了一个马屁:“青衙能策反徐绩和宁国贵妃,廷尉府哪里还是青衙对手。” 瀚海明眸道:“不止这些......” “还不止?” 耶律机都吓住了,真的被吓住了。 他实在想不出,黑武帝国到底还策反了宁国之内什么大人物。 “这次从宁国之内来的人不是徐绩的人也不是那位贵妃的人,虽然那两位正配合着在长安做戏,但这边的戏,与他们无关。” “这个人能利用徐绩也能利用那位温贵妃,他是潜藏在最深处的人,却也是对宁帝李叱最有威胁的人。” “李叱的一切他都了解,这个世上,也许连宁国的皇后高希宁都未必比他了解李叱。” 瀚海明眸道:“都说宁国正在崛起,都说李叱有机会将黑武帝国压下去让宁国成为当世第一强国。” “可机会从来都不只在一边,现在也是我们的机会,能将宁国这个最大的威胁一口气打的再也抬不起头的机会。” “所以明日之事不容有失......这个叫无去处的僧人你先放一放,放到他心急,自然也就会露出破绽了,若无破绽,此人说不得可助我们有一番意外收获。” 耶律机连忙答应了一声。 其实他还想问一些关于宁国内的事,可瀚海明眸不想说的时候他又不是很敢开口。 “一雪前耻只在眼前。” 瀚海明眸道:“你去准备吧,你想知道的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耶律机立刻就起身行礼告辞,多一刻都不敢停留。 等耶律机离开之后,瀚海明眸回头看向屏风后边。 有个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出,看起来有些疲惫。 瀚海明眸道:“你从宁国之内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也是不想错过这一雪前耻的机会。”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此前潜入大宁的黑武青衙前指挥使。 “这次如果还能输了,我是真的无颜再回红城面见汗皇陛下了。” 中年男人道:“你也一样,你翻身的机会也不多。” 瀚海明眸哼了一声:“你此前配合徐绩想出来的那个计划,在我看来多此一举。” 中年男人道:“若非如此,如何能让温贵妃入局?只有骗了温贵妃,才能让徐绩安心入局。” 瀚海明眸道:“用一个渤海贱人冒充我,此举已在帝国之内传开,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我?” 中年男人道:“这次殿下若能顺利完成计划将宁帝杀死在执子山,帝国之内还有谁敢笑话你?” 瀚海明眸缓了一口气后问道:“宁之内的计划,你有几成把握?” 中年男人回答道:“至少七成。” 瀚海明眸:“太子李隆势没死,二皇子李隆期也没死,那个三皇子和他母亲也没有被拉入局,徐绩已成颓废之势,那个神神秘秘的人你也不够了解。” 说到这他看向中年男人:“你如何敢说至少有七成把握?” 中年男人说到这倒是自信起来。 “宁帝李叱最大的对手不是别人,甚至不是我黑武帝国,而是他过于自负。” “他为了尽快完成宁国之内的新老接替,将许多事都交给年轻人来处置。” “尤其是早早就让人知道他有禅位之心,所以宁国之内许多人都活的不安生。”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黑武帝国之内的弊端宁国之内一点儿都不少。” “那些开国功勋有多少已不再有其初心,他们的后代更是毫无进取之意。” “宁帝只要禅位,太子李隆势做了皇帝,必然会大刀阔斧改制,这些勋贵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那个神秘人我们虽不了解,可他展现出来的手段足够可怕,宁国之内的局势,都被他一一猜中毫无偏差。” “太子李隆势没死不重要,徐绩温贵妃不重要,那个三皇子和他的母亲更不重要。” 他看向瀚海明眸:“殿下只要保证李叱会死在执子山,那宁国在十年之内必乱,再也不可能是黑武对手。” 瀚海明眸听到这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和我是何其相似。” 他走到窗口,语气沉重。 “你的母亲是卑贱的渤海人,我的母亲也是,你当初能成为青衙指挥使付出的是比别人多五倍十倍的努力,而我也是一样。” “你的梦想不只是恢复青衙指挥使的身份,我的梦想也不只是做一个被认可的皇子......”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 可仅仅是这稍微的停顿,却让中年男人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殿下!” 中年男人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白:“你......你还想......” “没错。” 瀚海明眸道:“李叱死了,宁国必会大乱,那汗皇若死了呢?” 他看向中年男人:“李叱死了,宁与黑武必有一战,反正是要有这一战的,不如汗皇陛下也为这一战做些付出。” “李叱不死,宁国之内想夺位的人连一丝机会都没有,汗皇不死,我也一样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陛下他也累了......如果他死于执子山,与李叱同归于尽,对于他来说也是最能接受的死法,毕竟他始终都说李叱是他唯一的对手。” “我们的机会本来就比别人少......” 瀚海明眸的视线回到窗外。 “都乱起来吧,大战之际,那些自视高贵的皇子人人都会抢着领兵去报仇,我当然抢不到兵权,我只要抢到都城就够了。” “世上的富贵本来就是靠努力得来的,那至高无上的富贵......非搏命,又怎会落于你我之手?” 第七百九十七章君臣父子 黑武帝国前青衙指挥使火办鹤从毡房里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是几年来他离黑武帝国最近的一次。 曾经在黑武帝国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已经在外流浪许久。 他当然恨张汤,恨大宁廷尉府。 所以他也恨叶无坷。 瀚海明眸说的没错,这个世界那么大,黑武帝国那么强,可留给他翻身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当年为何被委以重任,为何能成为青衙指挥使。 黑武的贵族子把控朝权,那些贵族子弟眼高过顶又一事无成。 黑武立国的时间太久了,久到那些贵族出身的人觉得他们生来就该享受。 他们不思进取但又不想把权力交给别人,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可他们有没什么真才实学。 黑武汗皇对这种事格外痛恨。 于是挑选了他,让他这样一个在黑武贵族看来出身卑贱的人做了青衙指挥使。 他手握大权,他觉得不能不做出一番成绩来。 如果他也一样碌碌无为,那汗皇陛下何必要选择他? 他知道黑武汗皇要他做什么,他就是一枚刺激那些贵族的棋子和一把快刀。 在黑武汗皇默许之下,火办鹤开始大开杀戒。 反正他是这样的出身,反正他从被汗皇选中开始就再无退路。 所以他做事从不留余地,杀心越来越重。 短短几年间,不知道有多少贵族子弟被他查出罪证而处置。 在这期间不是没有人来劝过他,告诉他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可他知道自己的后路在哪儿,知道自己的后路是谁。 他毫不收敛。 从七品官的孩子杀到二品大员的孩子,甚至连公爵家里的人犯了罪他也一样下手无情。 火办鹤成功的完成了黑武汗皇给他的任务,成功的刺激到了那些混吃等死的贵族。 但他也把自己架了起来,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也是这短短几年,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成了和大宁廷尉府张汤齐名的鬼见愁。 他是聪明人,无比的聪明。 所以在那些贵族许诺给他的真金白银以及无数好处面前,他选择忠于汗皇陛下。 他还在杀人,不停的杀人。 因为他知道,得罪了那些贵族他只是有生命危险,可若是被收买,汗皇马上就能割了他的人头。 他是聪明人,但他不够聪明。 他以为只要自己一直这样做,一直保持着对汗皇的忠诚,那他就一直稳固如山。 可是他没有料到,当那些黑武贵族知道汗皇这次是真的要大开杀戒之后,他们开始变了,他们收敛了,甚至开始重新在汗皇面前卑躬屈膝了。 黑武汗皇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这个时候火办鹤就成了汗皇和贵族们谈判的筹码。 在重新掌控了绝对权力之后,火办鹤的结局也就明朗起来。 在这时候,黑武汗皇又启用了一个在别人眼里是个贱人的人。 黑武皇子......阔可敌君侣。 也就是此前火办鹤刚刚见过的那个人......瀚海明眸。 黑武汗皇启用阔可敌君侣的目的,和启用火办鹤如出一辙。 当黑武贵族因为火办鹤的存在而意识到危机的时候,黑武汗皇也需要他的儿子们意识到危机。 阔可敌君侣的启用,让其他皇子如坐针毡。 这个出身最卑贱的皇子进了青衙,接替了火办鹤的位置。 当时黑武朝中人人都很清楚,汗皇这是要用阔可敌君侣来敲打他的其他儿子甚至是整个皇族。 而火办鹤被提拔了,升任二品大员,还被加封侯爵。 但他失去了权势,很快就因为贪赃而被定罪。 黑武汗皇念及他曾经立过的功劳没有将他处死,而是将他才到手的二品大员和侯爵身份通通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火办鹤距离结束他的生命其实没多远了。 他很清楚在黑武朝中有多少头恶狼盯着他,他知道自己距离粉身碎骨还有多久。 可他没想到的是,接手黑武青衙的阔可敌君侣在这一刻保了他一手。 阔可敌君侣让他离开黑武,潜入大宁接管在大宁之内的所有密谍。 这一手很漂亮,因为阔可敌君侣在火办鹤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结局。 火办鹤完成了黑武汗皇交给他的任务,那的结局是死。 那阔可敌君侣的结局又能是什么? 被敲打之后的黑武皇族,还有阔可敌君侣那些皇子兄弟们,会把他剥皮抽筋。 执掌青衙这几年,火办鹤手里当然有的是关于那些贵族和皇族的黑料。 阔可敌君侣将这些黑料拿到手之后,就以此来与那些贵族和皇族谈判。 他可以暂时不以这些黑料对付他们,双方达成和解,但要保下火办鹤一命。 火办鹤对阔可敌君侣当然感恩戴德,可他也知道自己依然是一枚棋子。 只不过,拿着他这枚棋子的人从汗皇换成了阔可敌君侣。 他离开黑武,潜入大宁。 他来不及感慨自己失去了什么,只能庆幸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他直接归属于阔可敌君侣调遣,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受阔可敌君侣安排。 在这几年他最主要做的事,就是接触徐绩。 此时此刻,从毡房里出来,火办鹤知道自己再一次到了抉择的时候。 如以往一样,他依然没得选择。 如果不和阔可敌君侣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那他很快就会被阔可敌君侣所杀。 那个家伙,现在已经疯了。 可火办鹤也很清楚,甚至理解,如果他是阔可敌君侣的话,他也会这样疯掉。 当阔可敌君侣大功告成的那天,他的威望和地位将会到达巅峰。 这个巅峰是什么? 亲王之位。 仅此而已。 别的皇子唾手可得的爵位,他需要付出这么大的努力才能得到。 而这亲王之位也就意味着他和火办鹤一样,距离死亡没多远了。 火办鹤得到了侯爵,然后成了牺牲品,阔可敌君侣会成为亲王,然后成为其他亲王的饲料。 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事,不会有任何偏差。 所以...... 火办鹤深吸一口气。 所以,阔可敌君侣为什么不想杀黑武汗皇? 他何止是想杀黑武汗皇,他想把那些皇子全都杀掉。 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最合理的继承者,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命活下去。 火办鹤与阔可敌君侣都太了解汗皇了,那个善用人也善杀人的可怕帝王。 就正如刚才阔可敌君侣提醒他的那样。 如果汗皇还是这个汗皇,他们的结局就无法改变。 汗皇在乎的从来就不是他们,难道在别人眼里的贱人在汗皇眼里就不是? 汗皇只不过是用了他们这样最容易割舍的棋子,去换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深吸一口气,火办鹤朝着远处走去。 他要去接人,接那个大宁来的人。 这个人将在这场谋局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仅是关乎黑武和大宁两国的胜负,更关乎到了火办鹤自己的生死结局。 他在大宁见过那个人,那个常年戴着一个奇怪面具的家伙。 在大宁之内,只有他这个负责黑武密谍的人才见过那个人。 所以火办鹤现在的地位还重要。 他很清楚,其实阔可敌君侣和黑武汗皇是一类人。 阔可敌君侣用无数的把柄和贵族与皇族暂时保持和谐,而他也必须用这样的秘密来保持重要。 如果他早早的将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告诉阔可敌君侣,阔可敌君侣也就不需要他了。 在火办鹤离开之后不久,瀚海明眸也从毡房里走出来。 他看着火办鹤离开的方向眼神迷离,略有杀机。 瀚海明眸确实和汗皇太像了,这可能也是黑武汗皇最无奈的地方。 黑武汗皇有十几个儿子,偏偏是这个出身卑贱的与他最相似。 但凡阔可敌君侣的出身好一些,哪怕他的母亲是个黑武出身的宫女,那阔可敌君侣的地位也绝非是现在这样。 血统,永远是皇族绕不开的壁垒。 与此同时,就在执子山往北大概三百里的地方。 黑武汗皇的大军停下来稍作休整,队伍绵延十里,气势恢宏。 汗皇从巨大的辇车上出来,站在辇车上看向这片他并不是很熟悉的大地。 没错,这是他的江山。 可黑武南疆这边过于疲敝,他这也是第一次到来。 这里居住的都是贱民,都是在黑武可有可无的人。 在黑武递给需要的时候他们是臣民,不需要的时候他们就是炮灰。 此时站在黑武汗皇身边的是一名身穿白色锦衣的中年男人,他同样有着令人敬畏的身份。 黑武剑门,九羽大剑师之中排名第一的伦天墟。 “你来过这里吗?” 黑武汗皇轻声问了一句。 伦天墟微微俯身:“回陛下,臣从来都没有到过这里。” 黑武汗皇有些感慨的说道:“天下疲敝处却有如此美好的景色。” 伦天墟道:“陛下江山秀美壮阔,这里不过是其中万一。” 汗皇笑了笑:“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拍别人的马屁。” 伦天墟道:“陛下第一次来这里,还会有更多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征服南蛮,踏平中原。” 汗皇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为何执意跟来。” 汗皇看向伦天墟:“此前因为阔可敌厥鹿的计划让剑门在这一带颜面扫地,便是大剑师也损失了不少。” “自此之后不知道有几人说剑门修士不如宁国的江湖客,剑门需要证明自己了。” 伦天墟当然明白汗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面前的这个人,可能是黑武立国数百年来智谋武功也就仅次于开国皇帝的第二人。 汗皇陛下不但事事处处都与开国皇帝相比,还要超越开国皇帝。 那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征服中原。 “你有你的对手,中原之中的道门与黑武剑门历来都是死仇。” 黑武汗皇道:“我也有我的对手......李叱啊,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辇车后边跟随的那些皇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听闻李叱有两个很出色的儿子,尤其是太子李隆势的能力完全不输于李叱。” 汗皇叹道:“我有更多的儿子,可我看不到他们将来能超越我的机会。” 伦天墟道:“那陛下只要把李叱和他的儿子都杀死就不用担心了。” 汗皇看向伦天墟:“那你呢?把道门的高手都杀掉就不用担心了吗?” 伦天墟默然无语。 这为帝王,现在还在试探。 他知道黑武汗皇最不想看到的是什么。 若皇子与剑门过于亲密,汗皇如何能安稳? “执子山的是若成功了,宁人必倾力北伐。” 汗皇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黑武自然可与之一战,但万一呢?万一战事不利呢?” 伦天墟知道,这是最终的试探。 他俯身:“君侣殿下应该已经做好为帝国牺牲的准备,若......战局真的稍有不利,为安抚宁人,殿下他应该愿意往宁国赴死。” 汗皇道:“若他不愿呢?” 伦天墟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殿下若愿意,臣也愿意亲自护送殿下去长安,若殿下不愿意,臣还是愿意亲自护送殿下去长安。” 汗皇哈哈大笑。 “黑武输不了。” 汗皇看向南方:“但不能不做准备。” 第七百九十八章杀父之心 无去处从入定之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身边的婴儿还睡的很香,这让无去处有些欣慰。 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还不懂得体会人间悲苦,所以失去至亲的伤害就与他无关。 人越长大越容易被各种情绪支配,也就更容易有各种执念。 这个孩子现在只要吃饱穿暖就能睡的香甜,完全不需要自己去考虑生存问题。 但可悲的地方也在于此。 他没有能力保证自己的生存。 无去处的手在婴儿的身上轻轻拍了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就在这时候,屈渤国左贤王耶律机从外边进来。 一见面,耶律机就客客气气的俯身行礼。 “见过禅师。” 无去处依然眼神温柔的看着那个孩子:“我能把他托付给你吗?” 耶律机马上回答:“当然可以,我会把这个孩子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无去处知道这是一句谎话。 没有人会把陌生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其实......昨天我见到的那位叫瀚海明眸的公子是黑武人对不对?” 无去处貌似不经意的问了这样一句话,却把耶律机吓出一身冷汗。 “他......” “无需欺骗。” “确实是......不过他也痛恨黑武汗皇。” “我看得出来。” 无去处回忆了一下瀚海明眸在说出要杀死黑武汗皇时候的眼神。 没有一丝作伪。 “不管他想杀死黑武汗皇是因为什么,只要他真心即可。” 无去处道:“我是一个僧人,僧人本不该涉及这种杀生之事。” “可你们告诉我,如果我不杀汗皇,汗皇就会杀屈渤国百万信徒。” “在杀一人和杀百万人之间做选择,其实是禅宗从来都不会做的选择。” “当时能救一人是一人,当时救不下百万人是因果。” 他看向耶律机:“但我愿下地狱。” 在这一刻,心性狠毒也老谋深算的耶律机对这位白衣大和尚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敬佩。 “我来求见禅师,是想和禅师商议一下刺杀黑武汗皇的计划。” 耶律机坐下来,看了一眼那个孩子。 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像是看着一块石头,一颗野草,一朵浮云。 “黑武汗皇讨厌禅宗。” 耶律机道:“原本禅师没有任何机会能接近他,但现在就有机会,难得的机会。” “禅师是想回归中原,求见大宁皇帝而不得,两位帝王要在执子山见面,都要在这次会面上先占有优势。” “大宁皇帝不见禅师,黑武汗皇必会见你,哪怕他再厌恶禅宗,在这个时候也会体现他的博爱宽广。” 无去处点了点头。 耶律机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先把禅师见过叶无坷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再把叶无坷不准禅师求见大宁皇帝的消息散布出去。” “黑武汗皇的车驾距离此地已不远,消息很快就会被他所知,以我们对汗皇的了解,他一定会见你,还是大张旗鼓的见你。” “他会在诸国使臣面前见你,以接纳你来彰显他的气度,也是想告诉诸国使臣,他能接纳你也能接纳他们。” 无去处问:“即便如此,我想与他近身也非易事。” 耶律机道:“禅师可为汗皇敬献哈达。” 无去处疑惑的看了耶律机一眼。 耶律机道:“若没有诸国使臣在场,汗皇必不会接受禅师敬献,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会拒绝禅师。” 无去处道:“你们要在我敬献哈达时候动手?” 耶律机点了点头。 无去处道:“臣我引所有人注意,这个时机不错,可你们能否有把握刺杀汗皇?” 耶律机道:“至少有七八分把握。” 无去处想了想后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耶律机道:“禅师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都会尽力满足。” 无去处道:“不要让黑武人知道我自月知来,月知是小国,民众生活本就艰难困苦,若因我受累,月知百姓根本无力抵抗黑武报复。” 耶律机道:“可以!” 他问:“禅师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无去处摇头:“没有。” 耶律机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布置,今早确定禅师见汗皇的事。” 他转身出去之后,无去处的眼神再次飘落在那个婴儿身上。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无去处看着那孩子,眼神里有些不舍。 可他不舍的不是这个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的婴儿。 营地内另一处毡房中,瀚海明眸等耶律机进来后问道:“可与那大和尚说好?” 耶律机将刚才的谈话如实说了一遍。 瀚海明眸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这是计划的第一部分。” 耶律机脸色一变:“第一部分?” 瀚海明眸道:“要杀汗皇,需要一个人为我们吸引护卫注意,要杀李叱,需要一场惊变。” “两国皇帝会面时候,还有什么是比黑武汗皇遇刺身亡更大的惊变?”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人才有机会动手,这是杀死李叱的最好时机。” 耶律机心中狂跳不止。 他没有想到瀚海明眸竟然真的想杀黑武汗皇。 “可......可一旦汗皇遇刺,那我屈渤国必被灭国啊殿下。” “那若我做主呢?” 瀚海明眸道:“你现在与我同在一船,船覆,你我同死。” 他笑着说道:“就算你现在去高发我,汗皇也会灭了屈渤。” 耶律机吓得发抖,他以为这些只是为了刺杀李叱的铺垫,谁敢想瀚海明眸竟然要杀父亲? “这......这实在太凶险了,殿下还是三思而行。” “何止三思,百思千思都有了。” 瀚海明眸道:“你该知道你唯一的希望是我,屈渤的唯一希望是我,将来两国大战,屈渤位于两国之间,若无我庇护,屈渤何以生存?” “不管能不能杀了两位帝王,只要事情发生,两国之间的恶战便不可避免,你觉得屈渤能安然度过吗?” 耶律机脸色发白的问道:“那......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瀚海明眸道:“黑武边军狼骑,至少三成是屈渤人,等到事情发生之后,你来控制这三成狼骑。” “然后呢?” “我的人会与你配合,汗皇遇刺之后必然大乱,趁乱,你带屈渤骑兵和狼骑将在场的黑武朝臣全都杀了。” “全都杀了?!” 耶律机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了。 “必须全都杀了。” 瀚海明眸道:“我原本计划,是在汗皇死后趁着诸多皇帝夺位的时机抢了都城,可这样一来,变数不可预估。” “索性就在这执子山做个了结,尤其是我那些兄弟,一个都不能留......” 他看向远处:“你杀光他们之后,我会带着汗皇遗体迅速赶回都城,等到都城时候,朝中留守的重臣和皇族都会出城迎接。” “到那时候,我将他们也全都杀了然后带兵入城,此举虽然凶险,可成功的可能更大。” “事成之后我必能顺利继承皇位,而你屈渤就是最大功臣,到时候,我会调遣大军在屈渤驻扎,以防宁军北上将屈渤灭国。” 耶律机又问:“那......若大宁真的倾力北伐......” 瀚海明眸道:“只要大事成了,李叱亦死,宁国北伐之事就有缓和余地。” 他看向耶律机:“黑武若愿意将刺杀李叱的凶手交出,再配合宁国追查此事,两国这一场大战就能顺利往后拖一拖。” “宁人要的是一个态度,到时候追查出来,刺杀汗皇的不是宁人,刺杀李叱的也不是黑武人......” 瀚海明眸问耶律机:“那你说谁最合适?” 耶律机吓得大汗淋漓:“总不能......总不能是我屈渤。” 瀚海明眸道:“当然不会屈渤。” 他微微一笑:“谁也不可能想到,我安排好的替罪羊是谁,谁也不可能想到,解决两国殊死一战的办法是在什么地方。” 说到这,这个年轻的皇子眼神里有些无与伦比的得意。 “将来会有一日,当两国殊死一战实在不行的时候峰回路转,两国甚至有可能第一次联合出兵,将一处夷为平地且灭族灭种。” “宁与黑武非但不会有那殊死一战,还会迎来难得的休养时间,宁人需要,我为汗皇后也需要。” 瀚海明眸深吸一口气。 “这个计划......还多亏了那位徐相。” 与此同时,宁军营地方向。 又一名骑士急匆匆赶来,他孤身一人风尘仆仆,看起来已经奔波许久,身上头上蒙了一层的黄沙。 这人还没到营地近处就被拦了下来,宁军斥候戒备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 “我自大宁来,你们快派人去见叶部堂,就说束休有万分紧急的事要见他。” 斥候觉得束休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也没能想起来是谁。 见此人如此着急,便分派一人回去禀告。 叶无坷正在大帐里查看地图,这地图是书院弟子这阵子绘制出来的。 现在执子山以南的大部分区域已被大宁边军彻底控制,本地不少部族都不得不来这边帮忙修建营地。 营地规模极大,包括所有大宁属国的驻地在内绵延十余里。 而且书院弟子还办成了另外一件大事,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一些部族的首领,在会面当日宣布向大宁归顺。 这件事办好,无异于当众给了黑武人一个耳光。 这些小部族原本不起眼,不管是大宁还是黑武都不在乎。 可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变得重要起来,变成了黑武人的脸面。 正看着,手下人来禀告说有一个叫束休的人求见,叶无坷心中一震,他马上就能想到束休突然已明面身上来见他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急匆匆出门去迎接,见到束休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肯定大的超乎想象。 束休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和那双已经熬红了的眼睛,足以说明这些。 “怎么了?” 叶无坷见到束休后立刻问了一句。 束休道:“徐胜己出事了。” 叶无坷问:“他出了什么事?” 束休道:“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既然他父亲必死无疑,那他作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绩落得如此下场,既然必死,他要亲手杀了徐绩。” 叶无坷心中一震:“找不到他下落?” 束休道:“必是回长安去了,所以我急匆匆的找你,唯有你马上派人回去见高姑娘才能阻止他。” 叶无坷马上点头:“好!” 第七百九十九章曾经走过的路 看得出来,束休对徐胜己真的很担心。 也许他们两个是极相似的人,又在一起经历了许多大事。 束休从来都没有提及过他自己是否可怜,是否无辜。 但他一直都觉得徐胜己是个可怜人,也觉得徐胜己无辜。 可在别人看来,两人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被爹坑了的可怜孩子罢了。 束休的父亲是大将军唐安臣,是开国功臣,还是大将军王唐匹敌的弟弟。 徐胜己的父亲是做了二十几年宰相的徐绩。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都算是到了位极人臣的高度。 也许没有人能像他们两个那样惺惺相惜又能对彼此经历感同身受。 连叶无坷都不能。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在说,若徐绩有被押赴刑场的那天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叶无坷递给束休一杯热水:“怎么突然间他就回长安去要亲手......亲手杀了他父亲。” 束休道:“我与他同来北疆查到了一些事。” 这句话之中的意味格外复杂。 束休叹了口气:“他查到他父亲可能与黑武人有所勾结。” 叶无坷也跟着叹了口气。 徐胜己恨他的父亲,可徐胜己此前坚定认为他父亲再怎么无耻再怎么贪婪,也不会和中原血仇黑武人勾结在一起。 这是中原人所最不齿也最痛恨的行为,徐胜己一直觉得他父亲最起码这点良心还有。 然而查到的事让他心境崩塌,那样一个坚强独立的人心境都崩塌意味着他人生都快毁了。 “他甩开我,没说去哪儿,但我能想到他要回长安。” 束休道:“他可以允许他的父亲是个罪人,但不能允许他的父亲是个出卖民族和国家的罪人。” “如果徐绩是因为贪赃之类的罪名被处死,他会尽他身为儿子的孝道,哪怕是拼了命,是一起送死,他也会去。” “可徐绩若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他接受不了,所以在罪名被定下来之前,他要亲手把徐绩解决掉。” 束休说到这又是长叹一声。 徐胜己已经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可叶无坷和束休他们此时身在北境,唯一的希望就是高清澄能在长安城阻止徐胜己。 这种阻止,莫名的还会有一些不道德的感慨。 束休虽然来求助叶无坷,可其实他内心之中也有些无法阻止的摇摆。 到底该不该阻止徐胜己? 站在朋友的角度来说,似乎更应该支持徐胜己才对。 而徐胜己甩开束休,也是因为他真的把束休当朋友。 他不希望束休牵扯进这件事里,若束休阻止他,他们的关系必会变得僵硬,若束休不阻止他还跟着他一起去杀徐绩,那将来两人的关系也必会终结。 “他比你我都难。” 束休端着热茶,眼神有些飘忽。 “从他意识到他的父亲可能会成为罪人开始,他就想尽他最大的能力去保他父亲一命。” 说到这,束休看向叶无坷:“其实你也能想到,徐胜己暗中和廷尉府有来往。” 叶无坷点了点头。 束休道:“不是与高姑娘。” 叶无坷又点了点头,他也能想到。 束休:“是副都廷尉。” 他继续说道:“徐胜己一直想着,他尽力多做一些事,是他想做的事,也是他为了拯救他父亲必须做的事。” “他做的越多,将来能和朝廷谈的余地也就越大,陛下是不会忽视徐胜己所做的事所付出的努力。” “这几年来其实副都廷尉暗中一直都与我们两个有来往,甚至包括几次去帮你也是副都廷尉通知。” 束休看向叶无坷:“这些话,副都廷尉应该没有和你说过。” 叶无坷点头。 是啊,张汤怎么会和他说这些呢? 这个世上没有几个正的发邪的人物,能与张汤比肩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是副都廷尉,是大宁帝国的执法者。 可他所用的一些手段,确实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如果他告诉了叶无坷束休和徐胜己这样的人一直都和廷尉府有关,对叶无坷并无好处。 张汤会那样做,但他不希望他身后的人,如高清澄如叶无坷也这样做。 这样做不是不对,而是不合法。 张汤也曾和高清澄说过,他是,且是唯一一个只对陛下和皇后负责,而不是对天下百姓负责的廷尉府掌权者。 自他之后,廷尉府再也不需要这样的都廷尉了。 “副都廷尉也希望徐胜己能做到。” 束休道:“他也希望我和徐胜己这样的人能有个好的结果,哪怕他支持我们这样的人,一旦被曝出来他就身败名裂。” “所有人都说副都廷尉是鬼见愁,是没有一点私心的执法之人,可他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尽可能做一些拯救别人的事。” “没有谁比他对律法该怎么用理解的更深,他只是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百毒不侵的样子。” 叶无坷缓缓呼吸,这些话让他格外震动。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张汤了,可现在才知道他对张汤的了解还是浮于表面。 再想到他到长安之后张汤对他的照顾和偏爱,叶无坷心中微微一疼。 张汤曾经想过也做过,为了大宁,为了皇帝和皇后,为了天下人。 他可以做一个孤臣,他服药,他不想有子嗣。 没有孩子,他就能不受威胁的,心无旁骛的去做那个孤臣。 是陛下和皇后发现后阻止了他,并且倾尽全力给他治疗。 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 是啊,张汤为什么会对叶无坷这样一个他其实不了解的孩子那么关照那么偏爱? 是因为张汤把每一个出生在大宁立国之后的年轻人,都当做他自己的孩子了。 对于那些受了委屈的那些遭遇不公的孩子。 张汤会像是一个不善言谈的父亲一样悄悄的去关爱。 “陛下当然也知道这些。” 束休道:“所以陛下才会允许副都廷尉用那样的方式退场。” 叶无坷嗯了一声。 是啊,陛下所做的,就是让张汤平稳的从那个位置退下去。 让百姓们对张汤这个人的下场,最大的限度的接受就是退场。 而不是负罪,定罪,以罪人的身份退场。 连百姓们都觉得,张汤这样的人可以退但不能死。 这是陛下对张汤的最大的保护。 这个可爱可敬的大宁,这些默默付出的人,都在尽最大努力的保护着别人。 保护着需要保护的人。 可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完美的结局? 徐胜己就很难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你要赶回去吗?” 叶无坷问束休。 束休摇了摇头道:“我赶回去也没办法面对他,我不能阻止他也不能帮他。” 他看向叶无坷道:“他也不需要一个人说理解他,那些话对他来说不是安慰。” 叶无坷道:“那你就留下来,在有确切消息之后再决定回去不回去。” 束休道:“我留在这也能帮帮你,这次的事有些奇怪。” 叶无坷道:“确实很奇怪。” 很多事发生的时间,好像都被人预定好了。 徐绩在那个时候选择自己把自己送进廷尉府,难道也是因为他预料到了在外边会有杀身之祸? 是他预料到了,一旦他的儿子查到了什么可能会亲手杀了他?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徐绩需要这样一个过渡。 他需要在廷尉府的昭狱里待着,把自己送进监狱而避开一些...... 叶无坷想到这有些无奈。 因为这一招他曾经用的很好,难保徐绩不是学他。 徐绩入狱,温贵妃入狱,这就将廷尉府的一大部分力量都困住了。 高清澄就必须把这个案子办好,所以陛下北上的时候高清澄就不可能跟着。 高清澄不能跟着,张汤这个已经退下去的副都廷尉也不能跟着。 叶无坷想过很多次,徐绩的图谋是不是趁着陛下和大批真正的强者不在长安的时候,杀张汤,杀高清澄,杀那些至关重要的朝臣? 如果他真的已与黑武人勾结,那黑武人配合徐绩定下了这次两位帝王会面。 那杀局就是在长安和执子山两地。 徐绩和温贵妃都在昭狱,现在他们两个的罪名还没有定性...... 没有定性,没有宣告,百姓们就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太子尚在长安。 太子身边也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徐绩凭什么认为他能成功? 而且,满朝文武,真的会有那么多人配合徐绩? 想在长安城里发动一场刺杀不难,想在长安城里发动一场政变就难如登天。 但显然,徐绩似乎有这个把握。 抛开他和黑武人勾结的事不谈,毕竟黑武人不可能在长安有什么威胁。 那他最主要的盟友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束休说道:“如果徐绩和黑武人勾结,这次一定会派人来与黑武联络。” 叶无坷道:“我现在怀疑一个人。” 束休问:“是谁?” 叶无坷道:“一个据说是从月知来的大和尚,他很奇怪。” 束休眼神微微一变:“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和尚?有什么奇怪?” 叶无坷把无去处的事说了一遍。 “第一,我觉得他在漠北治沙的地方与我碰到不是偶然,是他故意制造的。” “第二,他这个月知大和尚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谁假扮了这样一个大和尚。” “第三,他到北境来的目的是为求见陛下,可他此时已在屈渤国的营地里了。” 他的话才说到这,束休已经有些怀疑:“他借这个身份是想和黑武人顺利见面?这么想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于复杂了?” 叶无坷道:“归根结底,我怀疑他不是真正的禅宗僧人。” 他看向束休:“哥,你帮我盯一盯。” 束休问:“盯着这个人?” 叶无坷道:“不久之后,月知国的使团会与陛下一同到执子山,你帮我盯一盯月知国的人。” 束休道:“那可真是有点巧了。” 叶无坷道:“确实是有点巧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徐胜己和束休两个人还冒充月知国的使团成员去了图伯国。 他们两个配合叶无坷和叶扶摇,在图伯设计杀了晏青禾与那个假的阔可敌君侣。 “像是一个磨盘。” 束休感慨道:“转着转着就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这个月知看来也有点意思。” 叶无坷道:“但愿不是什么不好的意思。” 第八百章你想要个交代? 天才亮不久,外边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叶无坷从军帐走出往外看了看,见大营外边黑压压的聚集了不少人。 他缓步朝着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听着那些人在喊什么。 走到近处之前也听了个大概,原来是一群当地部族的首领带着族人过来要见他。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能做主的叶部堂到了。 叶无坷走到大营门口的时候,当值的校尉看到他连忙要过来却被叶无坷微微摇头阻止。 “我们要见叶部堂!” 有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老牧民在人群前边大声喊着,声音洪亮。 这人是何彦部的首领,名为苏察。 何彦部最近有点惨,这个对大宁北境边民威胁最大屠戮最重的部族,此次被打击的程度当然也最大。 自从四海书院的弟子和兵部那数百名老兵到了之后,第一个目标就选择了何彦部。 接连打击之下,何彦部如今损失惨重。 牛羊马匹累计被夺走了能有五六千头,此时又是开春,在北疆这边算真正的青黄不接。 苏察带着他的族人来,声称抓到了一个袭击他们部族营地的马贼,已经审问出来是宁人,还是大宁的战兵。 他们纠集了另外一些部族,带着几千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大宁营地。 此时营地尚未建造完工,大宁驻扎在此的军队在明面上当然也不会有很多。 数千人聚集在此,摆出一副不给说法就直接开战的姿态。 这显然是得了黑武人授意,黑武人很乐意看到当地部族与大宁起冲突甚至打起来。 尤其是现在已有不少小国使团到达,这个时候要是大宁将要建成的营地被一把火烧了那对大宁士气打击必然沉重。 “把人带上来!” 苏察一招手。 他族中几个壮汉抬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过来,看起来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 这人确实是中原人长相,但叶无坷当然知道不可能是大宁战兵。 四海书院的弟子一个不缺,战兵也没有上报丢了人。 所以这就是个借口,一旦解决不好这些部族马上就会冲击营地。 只要打起来,马上就会有假扮成当地人的黑武边军从远处冲杀过来。 营地被付之一炬,这里的战兵会被杀死一部分当然最好是生擒一部分。 只要成功了,到大宁皇帝陛下来了之后黑武人就已稳稳占据上风。 此前黑武人并没有这么直接的动作,今日何彦部突然强势起来,叶无坷因此判断,黑武那边能做主的人已经到了。 苏察见没有人理会,回身一脚踹在那年轻人身上:“说!你是不是宁国战兵!” 那年轻人跌倒在地嘴角溢血,他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苏察后就挪开视线。 苏察蹲下来,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领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我们手里,你不按照我让你说的说,你的家人就会一个一个惨死!” 年轻人又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回答。 苏察一个耳光扇在那年轻人脸色,直接打的年轻人嘴角的血都飞出去了。 “你是想先让你的父亲死还是想先让你母亲死?你的妻子还有身孕,你就不怕她被......” 苏察的话说到这停下来,眼神凶狠的看着年轻人的眼睛。 “你该知道,我族人最喜欢吃孩子,刨开你妻子的肚皮,把小孩儿取出来煮一煮那可是极美味的东西。” 听到这,年轻人像是动摇了。 苏察冷笑一声,拎着年轻人的衣领把人拖到大营门口。 “这个人已经承认他是大宁的战兵,袭击我们的营地,杀死了我的族人,如果大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那现在就开战!” 他身后,数千名牧民挥舞着弯刀嗷嗷叫唤起来。 之前他们被大宁战兵打的抬不起来头,连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突然就这么强势,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得到了黑武人的许诺。 叶无坷从人群后边走出。 他没有去看苏察,而是一直看着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年轻人。 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这个人身上,那年轻人在看到叶无坷出现后眼神也一直都在他身上。 这个人肯定不认识叶无坷,叶无坷也不认识他。 但他一定认的出来,叶无坷身上那件淡紫色的锦袍。 在看到叶无坷一身锦袍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马上就闪现出一抹喜悦的光彩。 那是在绝境之中看到了一束光的反应,那束光就在他的眼睛里。 可是转瞬之间,这看到了希望的一束光就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叶无坷曾经见过很多次的决绝。 苏察一把抓住年轻人的头发走过来,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叶部堂。” 叶无坷没回答,依然在看着那个年轻人。 在这一刻,这个他不认识叶无坷,叶无坷也不认识他的年轻人,似乎是对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一样,微微摇了摇头。 叶无坷的视线从他脸色挪开,落在苏察的脸上。 只是视线落下的那一刻,原本凶残狠毒的苏察脸色猛然的一变,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是个凶狠的人,在他手里的人命多到他自己都记不住。 苏察不仅仅是对外人残暴,对本族的人也一样。 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统治民风如此野蛮的何彦部。 即便如此,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眼神扫过来的瞬间,他突然间就感觉骨子里都生出一股寒意。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神里,看到如此深邃可怕的冰冷。 “你......是不是叶部堂叶大人?” 下意识的,苏察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和起来。 叶无坷往前走,不回答,只是往前走。 苏察身后还有数千族人,除了他部族的人之外也有其他部族的武士,可以说,北境这边的部族武士哥哥都凶悍。 可随着叶无坷往前走,苏察就不得不后退,他后退,那数千人就跟着后退。 “你......到底是不是叶部堂?” 苏察又问了一遍。 或许是醒悟到自己在气势上已经落了下风,所以再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刻意提高了嗓音。 “他是谁?” 叶无坷指了指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年轻人。 苏察回答道:“我刚才说过了,他是大宁的战兵,袭击我部族的时候被我生擒......” 叶无坷问:“你确定他是大宁战兵?” 苏察道:“是他自己亲口承认!” 叶无坷看向那个年轻人:“你是吗?” 年轻人看起来已经伤的极重,可此时却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 “我不是!” 年轻人大声喊道:“我是大宁合法的行商,我与家人一同往漠北走声音,半路被屈渤国的人抓了,污蔑我们是马贼!” 苏察一拳朝着年轻人的嘴砸下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砰地一声! 谁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苏察就已经飞出去至少两丈远。 落地之后的苏察张嘴要说话,可嘴里溢出来的是一口鲜血。 他想起身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再次站在他身边了。 “你是要在大宁军营门口当众杀人?” 叶无坷低头问他。 苏察脸色有些白,胸口的剧痛让他窒息。 “你......你凭什么打我?!” “大宁的官员杀人啦!” 苏察身边的人喊了一声,立刻就要抽刀向前。 显然,这人也没把苏察当回事。 苏察想拿那个年轻人当借口动手,这个喊话的人显然是想拿苏察当借口动手。 “你刚才说,他是大宁战兵,他袭击了你们的营地。” 叶无坷道:“我现在说,你带兵攻打大宁营地,已是向大宁宣战。” 苏察立刻说道:“我没有!我是来向大宁要一个公道。” 叶无坷俯身看着他:“你这样的人,本无资格在我面前说话,若你手里不是有一个宁人,我见都无需见你,一句话就可让你何彦部灭族。” “你应该庆幸我还愿意和你说几句话,因为我在乎每一个大宁百姓的生死,但......你切勿认为以此可以威胁我。” “希望你想清楚,在背后支持你的人如果是这些部族,大宁灭了你们根本无需找理由,如果再加上一个屈渤,大宁灭屈渤也无需理由。” “如果再加上一个黑武,那你更该明白,大宁与黑武之间不可能调和,你,你的何彦部,今日来的这些部族,还有屈渤,都是炮灰。” 叶无坷说完之后看向身后战兵:“带受伤的人回去治疗。” 两名战兵上前,将那名年轻人抬起来往回走。 有人试图阻拦的时候,叶无坷看向那群人:“今日动手,当日灭族。”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看向苏察身边呐喊着要动手那个人:“你不是何彦部的人吧。” 那人脸色有些变化,抖着手里的刀回答道:“我就是,你们宁人杀了我的家人!我就是要报仇!” 叶无坷嗯了一声:“我来为你做主,但事情得先查清楚。” “啊?” 那人一愣的时候,叶无坷伸手抓了那人衣领往后一甩:“把人请进去,好好款待好好问他有什么冤情,大宁从来都不会不管这些,只要是来向大宁伸冤的都会给个交代。” 那人哀嚎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要不要还由得你? 叶无坷又看向苏察:“你是族长,你的部族收到伤害你理应出头,我不怪你。” 莫名其妙的,因为叶无坷这句话苏察竟然松了口气。 几千人并没有给叶无坷带来什么压迫感,也没有给苏察带来多大的底气。 “你们想要一个交代,我会挨个的给。” 叶无坷看向那群人:“你是什么部族的?你呢?告诉我你又是哪个部族的?如实说,我都记下来,会一个接一个的给你们交代。” 谁也不敢回答。 叶无坷道:“刚才那个被打伤的宁人,他的家人如今在谁手里,我要亲自审问,若他们真是马贼,我亲手斩之,限期在天黑之前送到大营,送不到我亲自去接,不要以为我查不出他们身在何处。” “若查出他们不是马贼,是大宁守法百姓而被人胁迫......” 话到这,叶无坷环视全场。 “我灭何彦,黑武都不敢给何彦撑腰,我灭屈渤,黑武亦不敢因此而与大宁宣战,好自为之。”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 苏察挣扎起身,他刚要离开,叶无坷身边的几名廷尉已经上前,横刀落在他肩膀。 “你还想干什么!” 苏察强撑着胆子喊了一声。 廷尉府的人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家叶部堂说了,受伤的人带回大营好好医治。” 苏察一震:“我......我没事。” 廷尉道:“你说你没事不是你没事,我们诊治之后说你没事你才没事。” 叶无坷走到大门口:“把大营所有门都打开,且看今日谁来攻营。” 第八百零一章是你杀还是我杀? “我哪有什么压迫,只是大宁给了我一件紫袍。” 叶无坷看着那个一个劲儿说自己被吓着了的家伙,连生杀在他眼中都显得那么淡然。 这家伙就是苏察在被叶无坷一脚踹飞时候,喊着要让其他人上前拼命的那个人。 叶无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不是何彦部的族人。 “屈渤国抓了多少我大宁的商人?” 叶无坷问。 那人眼神显然飘忽了一下。 “我不是屈渤人。” “唔,你不是。” 叶无坷道:“若你是屈渤人我还给你三分颜面,毕竟屈渤有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 他随意摆了摆手:“拖出去剁了吧,既不是屈渤人便没有必要留着。” 那人连忙求饶:“大人饶我,我是屈渤人,我确实是屈渤人。” 叶无坷道:“你想是就是?” 他看向手下百办秦焆阳:“剁了他的脑袋,你亲自送去屈渤国营地,告诉他们有人冒充屈渤人攻打大宁营地,试图挑拨两国关系。” 秦焆阳立刻上前,那人还以为叶无坷只是吓唬他,却见秦焆阳一刀落下,他也就只能看到一刀落下。 这一刀,直接将那人的头颅剁了下来。 秦焆阳拎了人头就往外走,身后传来叶无坷的声音。 “等下。” 秦焆阳回头看向叶无坷:“部堂还有什么吩咐?” 叶无坷道:“记得让他们说谢谢。” 他看了看外边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请洪将军集结威卫骑兵,再把书院弟子和兵部的骑兵也都调回来。” 手下人立刻去传令,片刻之后营地里就响起呜呜的号角声。 大宁营地占地极大,又在地势比较开阔之处。 这边营地里的骑兵才一集结,屈渤人那边的斥候就已经看到了。 哪里还敢耽搁,急匆匆往屈渤营地那边去报信。 秦焆阳带着几名廷尉纵马到了屈渤营地门口,这里已是戒备森严。 马背上,秦焆阳将人头提起来:“请去传话,大宁鸿胪寺卿叶部堂帐下秦焆阳,前来传达叶部堂口信。” 不多时,屈渤国的左贤王耶律机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秦焆阳将那颗人头给耶律机看了看:“左贤王可认得此人?” 耶律机当然认得,这人是他亲信。 是他让此人去和苏察一起往宁军大营那边闹事,寻机会怂恿何彦部和其他部族攻打宁军营地。 然而此时耶律机怎会承认? 他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个人,请问你提着人头来我屈渤大汗的营地做什么?是来挑衅?” 秦焆阳道:“此人冒充屈渤人试图刺杀叶部堂,好在叶部堂明辨是非。” “叶部堂说,这个人应该是何彦部的,试图利用屈渤攻打大宁营地。” “人,我已经替你杀了,叶部堂让我把人头给你送过来。” 他将那颗人头甩在耶律机的战马前边。 耶律机脸色阴厉:“叶部堂真是好心。” 秦焆阳道:“叶部堂帮你屈渤杀了这种挑拨是非的家伙,你该不该说一声谢谢?” 耶律机眼神越发阴沉。 秦焆阳:“难道此人真的是你屈渤派去的?” 耶律机道:“当然不是!” 秦焆阳:“那就说谢谢。” 耶律机深吸一口气后抱拳道:“请你回去转告叶部堂,我代表屈渤大汗多谢他的好意。” 秦焆阳:“不客气。” 他催马向前朝着耶律机靠近,耶律机顿时紧张起来。 就连他身后跟着的那些护卫也都紧张起来,纷纷握住刀柄。 秦焆阳到距离耶律机不远处说道:“有人想陷害屈渤,叶部堂帮你们把人送回来了,作为回礼,若你营中有我大宁百姓,最好把人也给叶部堂送去,只是......” 秦焆阳道:“我大宁的百姓,要好端端的活着送去。” 耶律机冷笑道:“屈渤与大宁向来没有什么交往,我这营地里怎么会有大宁的百姓?” 秦焆阳也笑了:“左贤王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免得稍后你解释不清。” 耶律机:“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秦焆阳拨马就走:“说过了,你稍后就会明白。” 他一走,耶律机几乎忍不住的要下令手下将秦焆阳等人射杀。 可他的手都已经抬起来了,最终却没有下达这杀人的命令。 眼见着秦焆阳走远,耶律机终究也只能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怨气。 “好在是那几个宁人已经送去何彦部。” 耶律机自言自语道:“宁人现在强势,他们要动手就不是说说而已。”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远处又一名屈渤国的斥候急匆匆骑马回来。 到近前那斥候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看起来受伤不轻。 “左贤王!” 那斥候落马之后声音凄厉的喊道:“宁人刚才对我们动手了,我们的斥候都被他们抓了去!” 耶律机脸色一变:“都被抓了去?多少人?!” 斥候回答道:“宁军的骑兵见到我军斥候就追杀,派出去的近百名监视着宁军大营的斥候,只有我一人回来。” 耶律机的怒气一下子就起来:“点兵!” 他回头大声喊道:“传令大军集结,随我去宁军大营!” “等一下!” 就在这一刻,瀚海明眸从后边过来:“你难道是想去送死?” 耶律机怒气冲冲的说道:“叶无坷欺人太甚!” 瀚海明眸道:“你想让何彦部去攻打宁人,已被叶无坷识破。” “现在,叶无坷巴不得你代表去,只要你敢去,他就敢动手。” “而且你兴师动众前去宁军大营,在名义上就已经授人以柄!” 他也有些生气:“如此肤浅的激将法,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耶律机道:“近百名斥候被宁人抓了,难道就这么不当回事?!” 瀚海明眸道:“宁人现在有随随便便就抓你百人斥候的实力,就有打你一个全军覆没的实力。” 他看着耶律机的眼睛:“只要你带兵去了,叶无坷就会说你是要与宁国宣战,而且主动攻击宁国营地,会面期间,各国的营地就如各国疆域一样。” “你率先出兵,那你就是破坏了和谈,宁人再动手,谁也说不出是宁人的错,而你非但会战败,还会因此而被宁人占去了道理。” 耶律机道:“难道我就这么忍了?” 瀚海明眸道:“叶无坷是不知道你手里是否有宁人,所以想以此来与你做交易。” “只要你手里真的还有宁人,那你就不得不用宁人去换你的斥候。” 耶律机道:“抓了的那些宁人,都已经送去何彦部交给苏察了!” 瀚海明眸道:“苏察呢?” 耶律机:“苏察......也被叶无坷扣下了。” 瀚海明眸沉默片刻后,微微叹息:“那你就盼着苏察不会出卖你,不会说是你授意他这么干的。” 耶律机道:“就算他说又能怎样?难道我就不能说他血口喷人?” 瀚海明眸:“好在是你把人都送去何彦部......” 他看向耶律机:“你应该明白,黑武汗皇陛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就为你出头的。” 耶律机一愣。 片刻后随即清醒过来。 大宁的皇帝还没到这,黑武汗皇怎么可能现在就出兵替他报仇? 尚未会面就先动手,那黑武苦心筹谋这次会面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候,刚刚离开没多久的秦焆阳又回来了。 他这次可没有靠得太近。 离着还远,秦焆阳就朝着耶律机喊道:“叶部堂又在大宁营地外边抓了上百名假冒屈渤的骑兵,这些人在大宁营地外边鬼鬼祟祟也不知道要图谋什么。” “叶部堂派我来问问,左贤王,这次我们抓了的是不是你屈渤的骑兵?” 耶律机咬着牙说道:“我不知道!” 秦焆阳道:“叶部堂请左贤王到我宁军大营里去辨认,若是屈渤的骑兵,叶部堂希望左贤王去解释一下为何派兵在我宁军大营之外监视。” “若不是你屈渤的骑兵,叶部堂想请你前去观看,大宁愿意与屈渤交善,叶部堂会亲自监斩,将这些假扮屈渤的骑兵全都杀了。” 耶律机怒气直冲脑海:“你......” 瀚海明眸道:“请回去告诉叶部堂,左贤王必会亲去辨认。” 秦焆阳点了点头:“好。” 拨马又走了。 而此时,何彦部的一群人带着大宁的行商已经到了宁军营地外边。 他们的族长苏察被叶无坷扣下,何彦部的人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把这些大宁的商人交出去,那苏察也肯定回不来了。 叶无坷摆了摆手示意战兵放他们进来,这群人胆战心惊的带着大宁的商人进了营地。 叶无坷看了看那些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商人,眼神微微一凛。 “你们可是大宁百姓?” 他看向那些商人问了一句。 其中有人立刻回答:“我们都是大宁的商人,前两日被他们抓了!” 叶无坷招了招手,廷尉随即将苏察押了过来。 叶无坷指向那些大宁商人:“刚才你说,是大宁的战兵假扮马贼袭击了你何彦部的营地?” 苏察只能咬着牙回答:“是。” 叶无坷道:“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说他们是大宁的战兵?” 苏察还是只能咬着牙回答:“是......是他们自己说的。” 叶无坷道:“无故扣押我大宁百姓,只这一点你何彦部就可灭族。” 苏察还没说话,叶无坷回身吩咐:“请洪将军即刻出兵,荡平何彦!” 他身后的威卫将军洪胜火立刻抱拳:“遵命!” 随着洪胜火一声令下,近两千名大宁骑兵随即向前。 “叶部堂!叶部堂我们是冤枉的!” 苏察此时哪里还敢狡辩,哪里还敢死撑? 他跪爬着到叶无坷面前:“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屈渤国的左贤王耶律机逼我这样做的。” “巧了。” 叶无坷道:“耶律机一会儿就来。” 没多久,耶律机真的来了。 上百名屈渤国的斥候被叶无坷下令抓了,他若不来,屈渤军心必乱。 脸色阴沉的耶律机一进来就看到宁军已经整装待发,又看到苏察正在不住的磕头求饶。 这一幕,让他心中一紧。 到近前,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叶无坷的声音。 “我是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何彦部首领苏察说,是你逼迫他扣押大宁商人,污蔑我大宁百姓为马贼,非但扣留还将他们打伤。” 叶无坷看向耶律机:“左贤王,这是不是真的?” 耶律机道:“叶部堂明察秋毫,定能分辨出这是此人在挑拨离间!” 叶无坷:“我不知道你屈渤国是怎么对待这种人的,我大宁是万万不会允许这样的奸恶之徒继续活下去为非作歹。” 耶律机抽刀:“我亲手杀了他!” 叶无坷微微一笑:“只杀他?左贤王对待敌人如此宽容?” 耶律机脸色微变:“叶部堂这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若屈渤觉得不是何彦部的对手,不敢对何彦部动兵,可现在就对大宁提出请求,大宁愿意代屈渤出兵剿灭何彦。” 耶律机:“这......要灭族?” 叶无坷:“难道左贤王觉得这种人还有必要仁慈相待?” 耶律机心中万马奔腾。 叶无坷:“看来左贤王果然仁慈,既然如此,那你是请求大宁出兵协助还是不请求?” 耶律机:“灭族事大......” 叶无坷道:“好,既然左贤王仁慈,又不愿意请求大宁出兵协助。” 说到这,叶无坷回身看向洪胜火:“洪将军,现在带兵去何彦部营地,不要把人杀光,尽量抓活口回来,我倒是不信,区区一个何彦部若无人在背后支持,竟敢对我大宁动兵!” “不必!” 耶律机立刻说道:“何彦部用心如此歹毒,居然敢污蔑我屈渤......不劳叶部堂出手,我亲自带兵将何彦部荡平!” 第八百零二章两面施压 宁军大营。 叶无坷的视线从在座的那些人脸上扫过,每个被他视线扫过的人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这些人就是之前跟着苏察来宁军大营准备闹事的各部族首领,他们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一个能安稳。 短短一天,曾经在执子山附近以凶悍之名而无人敢惹的何彦部就被夷为平地。 别说是在大宁这样的帝国面前。 就算是在屈渤这样的国家机器面前,所谓的凶悍部族也不堪一击。 为黑武帝国提供南疆狼骑的屈渤国,剿灭何彦部的战争可能都算不上是一场战争。 动用了六千惊奇的屈渤骑兵,对何彦部展开了一场屠杀。 而这些部族的首领,全都被邀请来观看。 姑且就算是邀请吧。 在强大的帝国面前,这些部族首领根本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尤其是当他们看清楚了黑武人根本不可能站出来给他们撑腰的时候,他们除了服从之外别无选择。 “诸位之中有几日前就与我见过面的。” 叶无坷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谈妥,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接受诸位的请求。”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些人脸上。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而是落在其中几人脸上。 “怎么前几日才说好的要归顺大宁,昨日就跟着苏察来我宁军大营外闹事?”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语气稍稍有了些变化。 而他这些话一说完,立刻就让很多人心里不平静了。 之前见过叶无坷的那些部族首领又害怕又羞愧,一个个的连头都不敢抬。 而那些不知道这件事的部族首领,看向那些低头的人眼神里的意味更加复杂。 有鄙夷,有愤怒,有嘲笑,还有嫉妒。 “我来之前就听说过。” 叶无坷在军帐里缓步走动。 “漠北这边的部族都格外讲信义,没有人会出卖自己的盟友兄弟。” “哪怕是敌人在半路相遇,对方若主动上前敬酒都不可拒绝。” 他脚步一停:“可是诸位昨日的表现,确实让我有些生气。” 其中一个部族首领马上站起来说道:“叶部堂,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愿意向叶部堂请罪,请叶部堂杀了我吧,但请叶部堂放过我的族人。” 他们刚刚才看过何彦部被夷为平地的惨烈,当然也明白本族在那种强大的威势下根本无力抵抗。 叶无坷走到说话的人面前,抬起手按着他的肩膀坐回去。 “你现在还能站出来自己承担责任,愿意为了保护你的族人而自己求死,我很欣慰。” 他看着那个部族首领的眼睛说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管是谁做错了都要受到惩罚。” 那个部族首领倒是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点了点头:“我愿意领罪。” 叶无坷道:“上次是你们主动来找我,所以我相信你们的诚意。” “这次你们又跟着苏察来闹事,我也相信你们是有苦衷。” “作为朋友,我可以原谅一次错误但不能原谅一次背叛。” 他再次看向那个部族首领:“所以上次我许诺给你们的优厚条件,比如可以优先与大宁交易,大宁也愿意以高于往年的价格收购采买你们的货物,这些都将作废。” “另外,我许诺给你们的,包括提供财力物力的支持,帮助你们修建城堡建造围墙训练军队等等诸事,也将作废。” “但......” 叶无坷视线第三次扫过那些人。 “如果你们愿意在大宁皇帝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的时候,当众宣布要归顺大宁......” 他语气稍稍加重了些。 “我愿意替你们在陛下面前求情,我也愿意请求大宁皇帝陛下惩罚我而不是惩罚你们。” “我可以不是叶部堂,也可以不是叶千办,但我还是愿意看到你们的百姓和大宁的百姓能和睦相处。” “我更愿意看到你们可以自由的在大宁的疆域活动,而大宁的百姓也可以到你们的部族中做客。” “如果这样的事可以实现,我愿意辞官不做......”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件事,就由我与你们来共同承担。” 所有人此时都看向叶无坷,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意和惭愧。 “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了。” 叶无坷继续说道:“那我就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再正式说一遍。” “今日在这的,只要愿意归顺大宁,以后还可以得到大宁的优厚照顾。” “且,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将部族前往宁地,我可以奏请陛下,在北疆之内给你们划出一部分土地让你们居住。” “你们可以学习耕田,种植,纺纱织布,可以学习大宁的文化,接受大宁的礼仪,甚至你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在大宁做官。” “你们部族之中的勇士通过选拔,可以成为大宁战兵,只要合格,就可以享受大宁战兵的一切待遇。” “如果你们不愿意搬迁到大宁居住,那......” 叶无坷缓步走到军帐一侧,抬起手指了指地图上执子山的位置。 “我可以把这里变成大宁的疆域。” 这句话一出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们都知道,这次大宁皇帝陛下与黑武汗皇见面,其实目的,就是为了明确划分两国的疆域和实际控制的范围。” “我不知道你们对黑武人有多少了解,我希望你们对大宁有更多了解,对大宁皇帝陛下有更多了解。” “诸位应该都听说过一句话......大宁战兵脚下的土地便是大宁疆域,守护疆域,大宁战兵寸土不让。” “执子山就是一条分界线,你们愿意投靠黑武,但若侵犯了大宁的疆域,那你们一定会被灭掉。” “如果你们愿意归顺大宁,那你们的部族领地就是大宁疆域,如果黑武人来侵犯你们,大宁的战兵将与你们并肩作战。”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黑武人可以保护你们,现在可以离开这去向黑武人表示臣服,我绝不阻拦。” “如果你们愿意成为大宁的百姓,那你们将可以永远放心,在你们身前,那面烈红色的战旗始终都在。” 说完这些话,叶无坷回身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现在可以表态了,不愿归顺大宁的现在可以离开了,我说过了,绝不阻拦。”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想起身,但别人不站起来他又不敢。 一时之间,有人犹豫有人坚决。 叶无坷道:“你们商议一下吧,我一会儿回来听诸位的想法。” 他迈步走出军帐。 不久之后,叶无坷走进另外一座军帐。 见他进来,已经在这等了他好一会儿的屈渤国左贤王耶律机起身迎接。 “让左贤王久等了。”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刚才要来见你的时候被一群部族首领拦住,都是来请罪的。” 他笑呵呵的坐下,吩咐人给左贤王换茶。 “昨日的事大概把他们吓着了,左贤王亲自率军剿灭何彦,这些部族首领也都看在眼里。” 他看向耶律机:“之所以他们会这样想这样选择倒是有些依仗左贤王,他们以为屈渤国已是大宁的盟友,连屈渤也愿意为大宁出力,所以纷纷前来求饶。” 耶律机心中一震。 这种话可不能乱讲,也不能乱听。 一旦传到黑武汗皇的耳朵里,那屈渤国就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黑武人可以不在乎这些小部族,但不可能不在乎屈渤。 这些小部族的生死,归属,并不在黑武汗皇的底线。 可若屈渤归顺了大宁,那最先承受黑武怒火的也必然是屈渤。 “屈渤剿灭何彦部,并非是以大宁盟友关系出兵。” 耶律机肃然说道:“是因为何彦部做了让屈渤难以容忍的事,这件事,我也已经派人往黑武,向汗皇陛下解释清楚。” “我必须让汗皇陛下明白,大宁与屈渤之间从无私下往来,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也不会有,屈渤更不可能为大宁出兵作战。” 叶无坷道:“这是应该的。” 耶律机道:“多谢叶部堂理解。” 叶无坷道:“为了消除误会,也为了表达诚意,我也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给黑武递交了一份国书。” “我在国书之中详细说明此次屈渤向何彦部动兵,绝非是出自大宁的授意,屈渤与大宁,也没有在暗中达成什么交易。” 耶律机听到这脸色一变,猛然起身:“叶部堂,你这是何意?你这样做,难道不是故意在让黑武误会了我们?” 叶无坷道:“左贤王何出此言?我好心为你解释你怎么还要怪我?” 耶律机张了张嘴,把骂人的话压了回去。 叶无坷道:“这次出兵的事,黑武人必然会对你责问,我知道,屈渤是黑武属国,大宁也好,我个人也好,都不会做为难屈渤的事,做为难左贤王的事。” “所以我才会以国书形式向黑武解释,你也知道,大宁和黑武是死仇,我能为你做出解释,你不说谢我,反而怪我?” 耶律机道:“我只是希望,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与叶部堂就不要再私下见面,屈渤与大宁,也不必再有这样的纠缠。”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左贤王会如愿的。” 耶律机起身道:“还有,我屈渤的那些斥候......” 叶无坷:“唔,倒是忘了,那些斥候在接受我大宁廷尉府问话的时候说......” 他看着耶律机的眼睛:“抓我大宁商人的其实不是何彦部的人,而是屈渤边军之中一部分人被何彦部收买。” “他们拿了何彦部的好处,所以抓了我大宁的商人,再把这些商人卖给了何彦部,以此来威胁我大宁。” “这些斥候虽然在我宁军大营外监视,可他们没有主动挑衅,没有破坏两国邦交,我愿意把人交换给你。” 耶律机皱眉说道:“什么时候交还给我?” 叶无坷笑了笑道:“左贤王刚才大概是没听清,我说的是交换,不是交还。” 他笑着笑着,语气忽然肃然起来:“左贤王把那些伤害我大宁百姓的人交给我,我就把这些斥候交给你。” “当然,我可以承认,那些伤害我大宁百姓的人不是贵国边军,就是一群假扮成贵国边军的匪类。” “你我似乎都更容易接受这样的选择,我把你要的人给你,你把我要的人给我,这些我要的人,其实也与屈渤无关。” 叶无坷走到耶律机面前:“左贤王,对吗?” 耶律机的脸色已经变幻不停,青一阵白一阵的。 “叶部堂,你这样做的结果可能就是两国交恶。” “什么?” 叶无坷疑惑着惊讶着问道:“屈渤为何愿意袒护那些假扮成边军的匪寇?你的意思是愿意为这些匪寇提供庇护,甚至不惜与大宁交恶?甚至开战?” 耶律机:“叶部堂,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他大声说道:“贵国的商人根本不是我屈渤边军抓的!” 叶无坷:“对啊,我没说是你们边军抓的。” 耶律机:“......” 叶无坷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既然左贤王现在不确定,那就请回去好好调查一下,我看就三天吧,三天之内若查到了就把人送来,若查不到,那我只好亲自查。” “最后说一句,请左贤王相信,大宁战兵维护大宁百姓的决心。” 第八百零三章剁了喂狗 试图用大宁百姓来威胁大宁的何彦部已经被灭,但灭族这种不人道的名声还不能落在大宁头上。 叶无坷身为鸿胪寺卿,他就是干这个的。 至于屈渤人会不会把那些动手抓了大宁百姓的人送来,叶无坷亦有底气。 他们送,那就送来杀,他们不送,那就去抓了杀。 送有送的死法,不送有不送的死法。 当然,耶律机送几个人过来的可能还是比较大的。 几个边军士兵和一百名精锐斥候相比,显然后者的分量要大一些。 但这并不是叶无坷为大宁百姓出气的全部举动。 就在屈渤左贤王耶律机还觉得叶无坷在等他回信的时候,一支精锐的宁军斥候队伍已经悄悄渗透到了指定位置。 大宁的商人就是在这一带被屈渤边军抓捕,然后进行了殴打迫害。 这支精锐斥候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带把巡逻的屈渤边军抓回来。 不管有没有抓对人,抓就是了。 叶无坷给了耶律机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其实就不是给耶律机的。 两天之后,派出去的斥候队伍归来。 十二名巡逻的屈渤边军被抓了回来,而且就是当初抓了大宁商人的那批人。 想找到他们其实不难。 抓住几个巡逻的屈渤边军之后,随随便便用些手段就能把人问出来。 然后,这支由二十四个人组成的宁军斥候队伍,在俘虏的带领下,深夜突袭了有数百人驻扎的屈渤营地。 精准的找到了那支巡逻小队的营帐,在黑暗掩护下将这十二名屈渤边军生擒。 原本他们可以悄无声息的退走,但他们显然不想让屈渤人蒙在鼓里。 他们得让屈渤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得让屈渤人记住谁不能招惹。 于是在大部分精锐斥候押着那十二名屈渤边军撤离后,剩下几人一把火将营地粮草给点了。 换上了屈渤边军衣服的六名斥候,在混乱之中将这支边军队伍的将军也给抓了。 火一烧起来,屈渤的边军将军就立刻得到消息,他指挥手下人迅速灭火,身边的护卫也就少了。 等到大火被扑灭的时候,屈渤边军找将军报信的时候发现将军没了。 两天后,这名将军和他的十二名手下已经出现在叶无坷面前。 看着这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人,叶无坷并没有下令马上将他们处置掉。 第三天一早,屈渤国左贤王就带着一队人到了宁军大营外边。 不出意外的,他真的带来了几个替死鬼。 从相貌上来看,这几个人就不是屈渤人。 也不知道耶律机是从哪儿抓来了这几个倒霉的家伙,看得出来他们也一样饱受折磨。 耶律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在他看来,叶无坷又不知道抓了那些大宁商人的边军是谁。 随便从附近部族里抓几个男丁,逼迫他们承认是屈渤边军。 然后把他们的舌头割了,让他们难以说话。 所以再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耶律机一脸笑意。 “上次见过叶部堂之后,我回去就严令调查。” 耶律机笑呵呵的说道:“我手下的人也不敢怠慢,很快就查明了真相。” 耶律机指了指那些倒霉的家伙。 “这几个人原本就是何彦部的,当初因为身体不错,又早已经归顺了屈渤,所以被选拔为边军。” “他们以前都是猎人,当初因为风雪缘故打不到猎物,饥寒交迫之下投靠了我屈渤,当初边军也是念他们可怜才收留。” “谁想到他们竟然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已经做了边军却还勾结何彦部绑架了大宁的商人,居然还嫁祸给我屈渤!” 他说到这,已有些义愤填膺的表情。 “叶部堂,人我已经带来了,现在交给你,至于你怎么处置我就不管了。” 耶律机道:“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叶部堂也请将我屈渤的斥候交还给我。” 叶无坷笑道:“想不到左贤王这么快就把人找到了,我代表大宁百姓对你说一声谢谢。” 耶律机:“叶部堂客气了,虽然大宁与屈渤尚未建立邦交,可既是邻国,有什么事都可互相照应,虽没有正式往来,当然也不容有人破坏两国关系。” 他问:“请问部堂,什么时候把我的人交给我?” 叶无坷道:“左贤王是爽快人,我当然也不能拖沓,你今日把人给我送来,我今日就把人给你送回。” 耶律机道:“就不劳叶部堂派人护送了,我回去的时候把人带回去即可。” 他起身道:“大汗还有些其他事要我去办,我就不多叨扰叶部堂了。” 叶无坷道:“左贤王已经两次到我大营却没有留下喝酒,这非我大宁待客之道。” “刚才左贤王也说过,虽然大宁与屈渤尚未建交,但两国也未交恶,双方都愿意和平相处。” “左贤王回去也不急于一时,现在有已近正午,留下来吃饭,顺便看我如何处置这几个破坏两国关系的罪人。” 耶律机原本不想留下,可听到叶无坷邀请他观看如何处理这几个人他又来了兴趣。 他还真想看看,这群宁人被他欺骗了还自嗨是什么样子。 于是假意推辞了一会儿,便留了下来。 叶无坷吩咐人准备酒菜,就在大帐外边摆好。 为了表示诚意,叶无坷甚至还亲自动手做了几个菜。 这倒是让耶律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叶无坷的身份也十分尊贵。 亲自动手为客人做菜,这已是十足的诚意。 等酒菜上齐,叶无坷先代表大宁敬了耶律机两杯酒。 这人啊,在酒桌上一旦放松下来,就算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往往也能暂时和睦相处。 除非是喝大了,喝大了没准就越看越不顺眼了。 几杯酒下肚,耶律机的坏心肠又上来了。 “叶部堂刚才说要处置那几个破坏两国关系的家伙?” 耶律机笑问:“此时有美酒,正缺一样最好的下酒小菜,我看,不如现在就把他们处置了如何?” 叶无坷点头道:“既然左贤王想看,那咱们现在就处置了他们。” 他回头吩咐道:“把人都带上来。” 听到叶无坷要把人带上来,耶律机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最先被带上来的是他带来的那些人,这几个人明显就是何彦部的长相。 纵然不能确切分辨出是何彦部的人,也能分辨出是漠北这边的游牧部族。 但耶律机提前已经把话说清楚,这几个人就是何彦部的,所以倒也不能让人怀疑什么。 这几个人被带上来之后,耶律机等着叶无坷下令斩了他们。 叶无坷明明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既然要处置他们,就该让更多人看到。” 叶无坷吩咐一声:“请诸位部族首领也来看一看。” 耶律机一愣。 他没有想到,这大营里还有其他客人。 不多时,那些部族首领就被引领到了这。 这群人一看到屈渤国的左贤王竟然和大宁的叶部堂坐在一起喝酒,顿时心中有些惊讶。 除了惊讶之外,谁都会想到......原来叶部堂没有骗人,这屈渤果然已经投靠了大宁。 不然的话,屈渤国的人为何会与叶无坷在这喝酒作乐? 屈渤是黑武属国,左贤王耶律机是在屈渤排名第二的大人物。 耶律机都已经不避嫌了,完全不怕被人看到他在大宁营地里喝酒,就说明大宁与屈渤之间,很可能已经形成了某种合作关系。 甚至已经不怕黑武人了。 “叶部堂,你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机脸色有些不悦:“明明只是你我之间私人关系相处,为何要请其他人来?” 叶无坷道:“是为震慑,这些部族的首领之前与何彦部勾结试图破坏大宁与屈渤的关系,是我所不能容忍,要杀人立威,当然要让他们亲眼看着。” 耶律机道:“叶部堂如此安排,却不事先与我说明,那就不能怪我失礼了,我现在就必须离开。” 叶无坷:“左贤王稍候片刻,看到我把这些败类杀了再走不迟。” 耶律机还想说什么,叶无坷却已经朝着那几个被绑的人说话了。 “你们这些人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要陷害屈渤,我不管你们此前是哪个部族的人,既然是屈渤左贤王把你们送来,那就足以证明你们确实罪大恶极。” “我相信左贤王不会随随便便污蔑别人,诸位部族首领也都看到了,左贤王说这些人来自何彦部,那他们就更不能赦免。” 他一摆手:“斩了他们。” 廷尉刚要上前动手,叶无坷忽然又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看向秦焆阳道:“倒是忘了,我们还抓了一些,既然要处置,那就一起处置了。” 秦焆阳立刻就把那十几个屈渤边军带了上来,其中还包括一名屈渤国的将军。 只是这些人身上的军服都已经被剥了,看不出身份。 叶无坷对耶律机道:“这十几个人是我手下廷尉抓来的,甄别了身份,并非是屈渤的斥候。” 他又吩咐人把那一百来个屈渤斥候带上来。 “左贤王,你的斥候你应该认识,这些人的身份应该错不了吧?” 耶律机带来的那名将军立刻上前辨认,确定那一百来个都是他的部下于是点了点头。 叶无坷又让那屈渤将军辨认,那十几个是不是斥候。 这些人也都被摘了下巴根本说不了话,记得乱动却没有办法表明身份。 耶律机带来的人,当然不认识他们。 于是如实向耶律机禀报:“这些人不是我的部下。” 耶律机问叶无坷:“这些人又是因何被抓?” 叶无坷解释道:“此前忘了告诉左贤王,这些人与那些斥候一同被抓,他们也声称自己是屈渤国的军人。” “可是我已经找他们互相辨认过,这十几个,根本不是左贤王的人,他们假扮成屈渤斥候,是想烧掉我大宁营地,再嫁祸给屈渤。” “至于他们是什么来历,左贤王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妨现在当众审问,我的人也可以协助左贤王审问。” 耶律机问他手下将军:“你确定不是咱们的人?” 那将军回答道:“确实不是。” 耶律机不想多耽搁,随即对叶无坷说道:“审问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是叶部堂抓的,那叶部堂来审问就是了,不过我还急着回去,就不观看了。” 叶无坷道:“可他们声称自己是屈渤人。” 耶律机:“他们不是屈渤人。” 叶无坷:“我是担心,万一他们是的话被我处决,那会不会影响两国关系?” 耶律机:“他们不是屈渤人,叶部堂如何处置自然不会影响两国关系。” 叶无坷道:“我是大宁鸿胪寺卿,做事要力求没有疏漏,尤其是处理与外邦关系,不能有丝毫轻慢。” “这些人说他们是屈渤人,我得征求你的看法,若你说他们不是,那我处死他们,也就不会涉及到两国关系。” 耶律机早就想走,此时哪里还有什么耐心。 “杀了就是。” 叶无坷道:“左贤王既然说杀了那就杀了,毕竟他们假扮的是屈渤边军。” 刚才他一直说的是屈渤斥候,此时改口说屈渤边军。 耶律机却没听出这里边有什么区别。 叶无坷道:“当着左贤王的面,将这些假扮成屈渤边军的人全都斩首示众!” 战兵上前,砍瓜切菜一样将那十几个人的头颅剁了。 叶无坷道:“这些人的头颅,我想请左贤王带回去,让那些试图破坏大宁与屈渤关系的人看看,他们是什么下场。” 耶律机一摆手:“随便扔了就是,人是叶部堂抓的,叶部堂随便处置,喂狗都行。” 叶无坷笑了笑:“那就按照左贤王说的,喂狗去吧。” ...... ...... 【年终盘点还有几天就结束啦,再次请求大家投票支持,每天一张免费票,投给最佳作者选项,谢谢。】 第八百零四章书面感谢 耶律机把一百来个斥候要了回来,心情格外舒畅。 虽然这个叶无坷格外的难缠,不过说话算话这一点倒是还让人有几分敬佩。 原本耶律机还以为叶无坷会百般刁难,结果顺顺利利把人带了回来确实有些意外。 一百名斥候的生死耶律机虽然并不是很在乎,但这关乎的是屈渤国的颜面。 如果他就这么向大宁认怂,那一百名斥候的生死他置之不顾。 屈渤以后还如何在漠北这片地方立威? 一说就是大宁能把屈渤压的抬不起头来,谁不去投靠大宁? 好在是叶无坷那个家伙毕竟年轻,大宁皇帝让这样一个没什么阅历城府的年轻人做鸿胪寺卿确实有些不妥。 若是换一个年纪大的会胡搅蛮缠的,这一百人能顺顺利利要回来? 不管怎么说,这些斥候回来了,耶律机也就能到屈渤大汗耶律松石面前复命。 就算是黑武人问起来,他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到时候他会很负责任的告诉黑武人,是他在给宁人不断施压下,宁人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他是既要在屈渤大汗面前得到奖赏,又要在黑武人面前得到肯定。 当然也不是一点麻烦都没有,叶无坷给黑武人送去一份国书。 瞎他妈的解释一番,这难免会引起黑武人的怀疑。 不过,解决起来倒也不是那么麻烦,毕竟......他们的计划是把黑武汗皇也杀了。 只要阔可敌君侣能顺利上位,那屈渤将来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他却丝毫也没有想过,如果阔可敌君侣真的上位做了汗皇,那今日之事,难道不是他的污点? 阔可敌君侣做了汗皇,第一件事怕是就要荡平屈渤。 此时的耶律机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因为他也有自己的梦想。 阔可敌君侣已经答应了他,只要阔可敌君侣上位,那下一个上位的,就是他。 在屈渤做一人之下已经太久了,左贤王这个屈渤第二人他已经做够了。 他觉得明明自己的聪明才智远在大汗耶律松石之上,可自己却只能听命于人。 这种不甘,在耶律机心中可不是一天两天。 好在是一切都在朝着顺利的方向进展,未来可期。 回到屈渤国的大营之后不久,他就求见了屈渤大汗耶律松石。 论年纪,耶律松石比耶律机小十几岁。 论辈分,耶律机是耶律松石的叔叔。 在屈渤,其实有一个继承汗位的习俗,就是长兄过世之后,往往大汗的第一顺位继承者是他的兄弟而非他的孩子。 上一任大汗过世之后,耶律机就觉得这汗位非他莫属。 结果他大哥不当人子,不按照过往的规矩来,没把汗位传给他而是传给了儿子。 当时耶律机就不想忍,可是不得不忍。 因为耶律松石手里攥着军队,耶律机根本不是其对手。 “臣拜见大汗。” 耶律机一进门就俯身行礼,态度虔诚的好像他不是大汗的叔叔而是大汗的家奴。 “启禀大汗,在臣的强势施压之下宁人已经服软,非但将扣留的斥候交还给我们,还向我们认错了。” 耶律机道:“臣在宁人大营里,格外严肃的警告了宁人,如果再敢有这样的不礼之举,那屈渤大军必将踏平中原。” “对了,除了被宁人扣押的斥候之外,还有十几个假扮成屈渤斥候的人被臣分辨出来,他们显然是想要嫁祸我屈渤,所以在臣的施压之下,叶无坷把十几个人也杀了。” “臣看得出来,其实那十几个人可能就是叶无坷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屈渤示好而已。” “臣将计就计,对叶无坷说这样的人不能留,要杀,不但要杀,还要把他们的人头喂狗。” “大汗当时不在场,没看到叶无坷那脸色有多难看,可他骑虎难下,在臣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将那十几个人杀了。” “臣只是略施小计,再以屈渤的强大国力向叶无坷施压,叶无坷就不敢不从,他安排的十几个人都被他所杀,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耶律松石给了他叔叔一个你真能吹牛逼的眼神。 当然,话不能直接说。 “王叔,你做的很好。” 耶律松石道:“对于宁人确实不能太过放任,让他们以为我屈渤可欺以后就会变本加厉。” 他看了看耶律机:“既然人已经要回来了,宁人也已经服软,黑武人那边王叔也去解释一下,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耶律机连忙道:“臣稍后就去求见黑武使臣,不过臣以为,如此重要的事,大汗也该亲自出面。” 耶律松石道:“待汗皇到了,我会亲自前去迎接。” 他笑了笑:“王叔辛苦,应该奖赏。” 耶律机连连摆手:“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事,不敢请求大汗赏赐。” 耶律松石道:“该赏还是要赏的,王叔自己挑......” 话还没说完,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 “启禀大汗,刚刚边关送来消息,有一支不明身份的敌军突袭了我们的边军营地,焚烧了边军粮草,这抓走了我们一些人。” 耶律松石脸色一变:“什么人?” 耶律机也回头看向那报信的人:“查没查清楚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报信的人俯身道:“还没有查到是谁派去的兵马,不过......据说那些人格外善战,使用的兵器也极有威力,应该不是马贼,可能是......可能是宁人。” 耶律机一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刚刚与宁人谈判回来,宁人已经向我屈渤示好,怎么可能袭击我边军营地?” 报信的人吓得战战兢兢:“我也只是听说,如实向大汗与左贤王禀报。” 耶律机问:“你说敌人抓走了我们一些人?抓走了多少人?” “十三个。” “十三个?” 耶律机心说好在是不多。 刚想到这,他心里猛然一震。 “多少个?” “十三个,其中包括十二名边军士兵,还有大营的边军将军。” “十三个......” 耶律机想起来,就在刚才,叶无坷当着他的面斩杀了十三个假扮成屈渤边军的人。 不对,叶无坷说的是假扮成屈渤斥候并非是屈渤边军。 嘶...... 他最后是不是说了,这些人假扮的是屈渤边军? 一想到这,耶律机心中就紧张起来,只片刻,后背上都是一层冷汗。 如果真的是那十三个被抓走的边军,那他...... 那他岂不是杀死这些边军的凶手之一? 叶无坷那个混账家伙,居然还问他该如何处置。 而他...... 还告诉叶无坷说你随便处置,喂狗都可以。 于是那十三颗人头,真的就被叶无坷的手下人拿去喂狗了。 嘶...... 此时耶律松石也看出耶律机脸色有些异样,于是沉声问道:“王叔,你在想什么?” 耶律机道:“臣......咳咳,臣以为,宁人不会这样做,或许是有人想挑拨我们与宁人的关系。” 耶律松石问:“王叔为何如此判断?” 耶律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 “现在外边都在传,说我屈渤已经臣服于宁人,还说,屈渤不久之后就要宣布归顺大宁。” 他看向耶律松石:“臣此去宁军大营里见叶无坷,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告,屈渤绝对不会向大宁称臣。” “但......臣以为,许多人都在害怕屈渤与大宁联手,所以想要破坏此事,难免会有人暗中出手。” 说到这的时候,耶律机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这话说来说去,指向的不是黑武人又是谁? 耶律松石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王叔所言有理,突袭我边军营地的敌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若不是宁人的话那就只能是......” 耶律机连忙说道:“大汗,此事还需详细调查,不能随意下结论。” 耶律松石:“那就由王叔去调查吧。” 耶律机咳嗽了几声:“咳咳......大汗,若调查出此事确实是宁人所为,我们......” 耶律松石道:“若真是宁人干的,那第一要紧的就是把此事向黑武禀明,请黑武人出面为我屈渤做主。” 耶律机立刻应了一声:“臣明白了,臣现在就去查。” “等一下!” 耶律松石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耶律机问道:“王叔刚才说,有十几个假扮成我屈渤斥候的人也被叶无坷杀了?” 耶律机硬着头皮:“是......” 耶律松石问:“十几个?” 耶律机:“是。” 耶律松石:“我是问你十几个!” 耶律机:“十多个。” 耶律松石:“???!!!” 耶律机道:“大汗放心,臣亲眼看过,且臣带去的大将军日来定也已经辨认,那十几个人绝非是我屈渤士兵。” 耶律松石看向一同前来的将军日来定。 日来定心中也在打鼓。 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大汗,臣确实仔细辨认过,斥候都是臣的部下,臣一个一个都认得,不可能出错。”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担心什么了,我现在怕的是你们被叶无坷算计。” 耶律机:“不能不能,叶无坷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有那么多心机......” 他陪笑着说道:“臣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叶无坷灰头土脸,他若真有心机怎么会当众被臣欺负。” 耶律松石道:“此人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都说他奸诈狡猾阴狠毒辣,你不可轻敌。” 耶律机:“大汗放心......臣没有轻敌。” 回去的半路上,耶律机的心就越来越不踏实了。 他看向身边的将军日来定:“你确定那些人不是咱们的人?” 日来定:“我确定那些人不是我的人......” 耶律机:“那你能不能确定不是咱们被抓走的人?” 日来定:“这......” 耶律机:“以后不管是谁提起此事,你都不要承认!” 日来定:“是是是......我当然不会认......” 与此同时,就在他俩刚刚说这些话的时候,屈渤国右贤王耶律楚快步走进耶律松石的大帐。 “大汗,刚刚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派人递交了一份国书。” 耶律楚将国书双手呈递给耶律松石:“请大汗过目。” 耶律松石将国书打开之后看了看,片刻而已,脸色阴沉。 叶无坷告诉他,有十三个人假扮成屈渤边军,其中十二个假扮成士兵,一个假扮成将军。 竟然挟持了大宁的商人来要挟大宁,这件事极其恶劣。 在叶无坷的授意下,大宁的战兵迅速将这十三人抓获。 并且,在左贤王耶律机决定下,这十三个人都已经被处死,且人头喂狗。 标红,着重,加粗加大:是耶律机的决定,必须把这破坏两国关系的十三个凶徒斩首示众,且要在诸多使臣和部族首领面前斩首示众! 而且,杀了还不够,一定要把人头喂狗。 对于左贤王耶律机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能如此维护两国关系,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表示正式感谢。 第八百零五章连环计 叶无坷针对屈渤国的这些行动,也不仅仅是为了给那些被欺负的大宁百姓出气。 还因为他想知道那个来自月知的大和尚去了屈渤到底想做什么。 自从无去处进了屈渤国的大营之后就很难再打探到他的消息,屈渤人似乎对这个大和尚保护格外的严密。 叶无坷抓了一百多个屈渤斥候,这一百多个斥候没有一人能说出那大和尚下落。 要么就是那大和尚已经被屈渤人害了,要么就是屈渤人把他藏了起来。 显然,前者并无道理。 屈渤左贤王耶律机回去之后就会明白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他还会再来的。 叶无坷此前对无去处的事一句都没有问,是因为时机不到。 等左贤王耶律机再来见他的时候,叶无坷自然有办法让耶律机开口。 因为报复,并没有结束。 杀了那些强行劫掠且陷害大宁百姓的边军就完了? 如果这就完了,那漠北诸国又不明白这是大宁的手段。 毕竟,聪明人没有那么多。 这种事对于叶无坷来说,轻车熟路。 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在耶律机回去的第二天一早,又有一份来自大宁的国书递交到了屈渤大营。 叶无坷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正式向屈渤大汗耶律松石提出交涉。 在大概十几天前,有一支来自大宁的商队在屈渤边关失踪。 现在大宁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大宁的这支商队是被屈渤人毫无道理的关押起来。 有目击证人。 一些漠北部族的行商,言之凿凿的说他们亲眼看到了。 叶无坷在国书之中严肃表示,如果屈渤不对此事做出解释,不尽快释放大宁百姓,且做出赔偿和道歉的话,那这件事将会上升到十分严重的程度。 很快,耶律机就被大汗耶律松石召见。 “王叔!” 耶律松石的脸色铁青:“你不是说,那些宁国商人已经被叶无坷要回去了吗?” “是的大汉,他已经把人要回去了。” 耶律机连忙解释道:“一开始为了证明此事与屈渤无关,我就把人交给了何彦部。” “何彦部的人在关键时候没敢对宁军动手,结果被叶无坷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何彦部的族长苏察被叶无坷扣押,何彦部就不得不将那些宁人送了回去,这些,很多人都亲眼所见。” 耶律松石怒道:“可现在叶无坷又来跟我要人!” 他将叶无坷的国书递给耶律机:“你自己看,叶无坷的语气格外强势,如果不交人的话,宁国马上就会对屈渤展开报复。” 耶律机也怒了:“这个叶无坷怎能如此无耻?他的人明明已经交回去了还要什么人!” 看过国书之后,耶律机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不是叶无坷的在讹人。 国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如果在限定日期内不将大宁失踪的百姓交还给大宁的话,那一切后果,由屈渤自负。 而且,叶无坷说,大宁在和屈渤左贤王耶律机交涉的时候,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耶律机派上百名斥候监视着宁军大营,这已经是十分无礼的挑衅之举。 所以大宁将这一百余名斥候暂时抓捕,等耶律机给出解释之后,大宁也表示了不追究,且将一百余名斥候如数归还给了屈渤。 大宁已经表现的很礼貌甚至很宽仁了,但没想到屈渤竟然还能做出如此伤害两国关系的事。 既然以礼相待不能解决问题,那大宁只好选择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还有其他宁人被你扣下了?” 耶律松石脸色铁青的问。 耶律机连连摇头:“没有的事,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黑武人授意,当时抓了的也就那些宁人,都已经还给叶无坷了。” 耶律松石道:“可现在叶无坷显然不是在吓唬人,他的态度你也看的出来。” 耶律机:“臣马上就去了解一下。” 耶律松石道:“如果这件事你没法应对,在黑武与大宁谈判之前宁人就可能为了立威对我屈渤动兵。” 耶律机:“黑武人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被宁人欺负而不管的。” 耶律松石:“不管黑武人会不会帮我们,我都不希望与宁人开战。” 耶律机立刻点头:“臣马上就去查,尽快查明真相。” 哪里有什么真相,耶律机很清楚这就是叶无坷在挑衅。 当着他的面,甚至还怂恿他下令杀了屈渤十三名边军之后叶无坷还没打算收手。 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城府的宁国年轻人,想不到心肠竟然狠厉到了这般地步。 一想到马上就要去见叶无坷,耶律机心中又恨又怒。 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家伙了,一句话都不想和那个家伙说。 可他又不能不去。 明知道这是叶无坷的诡计,可现在叶无坷就站在道理那边。 那些所谓的目击证人当然也是假的,别忘了叶无坷才刚刚收服了一些游牧部族。 这些人因为惧怕大宁的报复,为了向大宁表示忠诚,当然愿意帮叶无坷说谎。 若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情也就罢了,屈渤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除非宁军真的打过来,那就只好请黑武人来帮忙。 现在的问题在于,执子山这边有众多国家的使团。 漠北诸国的使团因为距离更近所以早就到了,他们都在看热闹呢。 这些国家,有的和屈渤关系亲近,有的则是仇敌。 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连关系亲近的盟友都会不可信,更何况那些本来就与屈渤关系不好的国家? 耶律机郁闷至极的再次到了宁军大营外边,派人去告知他要求见叶部堂。 很快他就得到了回复。 叶部堂的人告诉他,现在两国处于临战状态,所以不方便私下见面。 如果左贤王是想解释关于大宁百姓失踪的事,那请以外使身份正规方式求见叶部堂。 况且叶部堂现在不在大营。 因为担心失踪百姓的生死,叶部堂亲自带兵往百姓失踪的地方去查看了。 耶律机马上就嗅到了危机。 如果叶无坷真的亲自带兵去那边查看,大概也是真的在准备开战了。 叶无坷不仅仅是鸿胪寺卿,还是一位善于领兵作战的将军。 这一点,不仅仅是黑武人知道屈渤人也知道。 叶无坷说是去调查失踪百姓,说不得是去观察地形备战了。 耶律机只好带着人,星夜兼程的赶往出事的边关,最好是在那边能和叶无坷见一面,把事情仔细说清楚。 可等他赶到边关之后才发现,叶无坷根本不在这。 又或是叶无坷来过但已经走了,反正他找不到。 找不到叶无坷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发现宁军真的已经在这里逐步集结。 而且已经出现在这的宁军兵力,显然远远超过了执子山那边的宁军大营里的兵力。 也是在这一刻,耶律机忽然醒悟到了一个万分可怕的可能。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此举将影响黑武与大宁的这次会面,甚至,导致一场全面战争。 而毫无准备的屈渤,必将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虽然这次会面是黑武人提出来的,但关于会面双方要遵守的条条款款是两国仔细商量后定下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为了保证两国皇帝陛下会面时候的安全,两国都不准在执子山百里范围内驻扎大量的军队。 按照双方的约定,两国营地内的兵力都不可以超过三千人。 可是屈渤的这座边关距离执子山不到五十里。 如果宁人以失踪了百姓为借口攻打屈渤边关,那就能顺势在距离执子山不到五十里的地方驻扎大军。 一旦开战,宁人的兵力迅速集结,其中最精锐的北疆铁骑,能在半日之内就杀到执子山下。 打不打屈渤边关是一回事,打不打执子山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真的被叶无坷机谋得逞的话,那这次会面就会马上终止。 大宁的皇帝李叱也许根本就不想和黑武人见面,甚至想趁机向北扩大疆域。 而且,名正言顺。 宁军出兵不是为了攻打黑武,和黑武也没有任何关系。 而是大宁的百姓被屈渤人无故扣押,甚至可能已经遇害。 大宁的军事行动是了打击屈渤这种敌对行为,也是为了给大宁百姓报仇。 这是一场试探性的战争。 如果黑武人全力支持屈渤,宁军也不会在这与黑武提前决战。 但如果黑武人不全力支持,宁军就会一点点向北扩张。 想到这,耶律机哪里还有心思等着。 他马上又从边关赶往宁军大营。 想起来上次吃了闭门羹,他提前派人往宁军大营那边递交国书。 他要求与叶部堂会面,当面求证关于宁人失踪的事。 好消息是这次叶无坷没有拒绝见他,坏消息是叶无坷并不是单独见他。 耶律机再次到了宁军大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一样。 这次来,大营里那些宁军战兵对他虎视眈眈。 看他,如同看着仇人一样。 这让耶律机心里都有些打鼓,莫非真的还有宁人被屈渤那些贪婪的边军扣押且杀害了? 到了叶无坷的大帐之后,耶律机发现这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了。 至少有十几个国家的使者在,他们看到耶律机的时候眼神都很复杂。 其中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 “叶部堂。” 耶律机客客气气的行礼后说道:“我这次来,是专门来询问关于有宁人在我边关失踪的谣言。” “谣言?” 叶无坷脸色一沉:“至少有数十名证人看到了我大宁百姓被屈渤边军扣押,左贤王说是谣言?” 耶律机道:“之前确实有宁人失踪,但与我屈渤无关,是何彦部的人将宁国商人扣押,在我的斡旋下,何彦部已经把人都还给你了。” 他看着叶无坷问:“叶部堂,难道这是假的?” 叶无坷道:“当然是真的。” 耶律机道:“那你还朝我屈渤要什么人?” 叶无坷道:“何彦部扣押的人已经回来了,那是何彦部的事,左贤王为何要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莫非之前被何彦部扣押的人也是你屈渤扣押的?” 耶律机:“当然不是!” 叶无坷道:“既然不是,你为何说人已经还回来了?” 耶律机:“我......” 叶无坷道:“左贤王,你此前来我都是以礼相待,两国并无邦交甚至关系不好,即便如此,我还亲自接待你,亲自为你倒酒接风。” “当日许多人都在场,哪怕是处置一些伤害我大宁的匪寇,为了不引起两国争端,我也是征求了你的意见才处置的。” 叶无坷起身,走到耶律机面前。 两个人近在咫尺,眼睛看着眼睛。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提这件事可把耶律机给气着了。 气的几乎当场炸开。 “叶部堂是不是应解释一下,被你所杀的那十三个人是什么身份?怎么就那么巧,我屈渤边关被人夜袭,有十二名边军一名将军被人掳走!” 叶无坷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们当然是假扮成屈渤边军劫持我大宁百姓的凶手。” 耶律机张了张嘴刚要反驳,敏锐的发现此处有坑。 叶无坷问:“怎么?左贤王为何又让我解释一下这些人的身份?” 他又跨前一步:“是因为这些人不是假扮的?莫非真的是你屈渤边军?你刚才说屈渤边关丢了十三个人是什么意思?” 耶律机:“没丢!” 叶无坷:“你刚才说了!” 耶律机:“没说!” 第八百零六章各有阴招 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耶律机,此时却被叶无坷问的哑口无言步步后退。 这个时候的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被他低估的这个年轻人有多阴。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黑武如此强大的帝国为何在与才立国二十几年的大宁交手之中频频受挫。 大宁立国才二十几年,真真正正算起来也就是三代人在撑起这个帝国。 可就是这三代人,并无一代是懦夫。 开国功臣那一代也才四五十岁,三十几岁的中生代已经能独当一面,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亦有无限风光。 “左贤王倒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你刚才说屈渤边关丢失了十三个人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问:“是想污蔑我大宁偷了你的人,还是想说那失踪的十几个人确实与劫持我大宁百姓有关?” 耶律机还是大场面见的太少了。 虽然他也是一国之内排名第二的大人物,可屈渤这样的国家怎能与大宁或是黑武相提并论? “叶部堂,你不能污蔑人。” 耶律机道:“我来是问你关于失踪宁人的事。” 叶无坷道:“我在问左贤王的,也是关于我大宁百姓失踪的事。” 耶律机一愣。 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为什么兜了一个圈子之后,再问此事就显得如此被动? 叶无坷道:“如果左贤王是带着诚意来向我解释关于大宁百姓在你边关失踪的事,那就好好谈,如果左贤王是来耍威风,那你来错了地方。” 耶律机只好缓了一口气。 “叶部堂,贵国百姓绝对不可能是被我边关将士劫持,这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 他看着叶无坷,语气尽力平和的说道:“叶部堂此前说有证人看到了,可这些证人未必说的就是真话。” 叶无坷看向在场的十几个人:“诸位,屈渤左贤王说,你们在说谎。” 耶律机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场的这十几个人都是证人。 他猜到了叶无坷会造假,但没猜到叶无坷会这么大规模的造假。 一开始他得到的消息是,给叶无坷作证的是漠北这边几个小部族的人。 现在这场面可和传言对不上,这里坐着的是来自十几个国家的使者。 但耶律机也敏锐的抓住了破绽。 “他们这些人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怎么可能那么巧在都在我屈渤边关?” 叶无坷道:“好像左贤王记性不大好?” 耶律机一皱眉:“叶部堂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莫非左贤王是忘了,就在我来之前,左贤王曾邀请先到执子山的诸国使者到屈渤做客?” “左贤王还亲自设宴款待诸国使臣,并且还在宴席上亲自游说诸位使者向黑武称臣以孤立大宁?” 耶律机脸色一变。 此时他才醒悟过来,叶无坷这个计划并非是临时起意。 “这些......” 他看向那些使者,隐隐约约的觉得确实好像见过。 叶无坷道:“他们都曾是你邀请到屈渤的客人,左贤王在当日可是把他们当贵客接待,这才过去多久,竟是不记得他们了?” 耶律机:“我当然记得。” 他记得个屁。 这些人之中其实没几个去过屈渤,有去过的也是当卧底去的。 漠北诸国,此前经历一场大事之后基本上都已对大宁臣服。 而这件大事,又和叶无坷有直接关系。 之后叶无坷还主持了另外一件事......在漠北兴建了一个规模很大的贸易市场。 这两年来,漠北诸国通过与草原诸部和大宁之间的贸易关系赚的都盆满钵满。 但他们用的是宁钱结算,所以钱财来往最终还是会流向大宁。 屈渤人知道这件事,黑武人也知道这件事。 所以黑武人才会授意耶律机,想办法提前收买漠北诸国。 最好能做到在大宁皇帝与黑武汗皇会面的时候,漠北诸国反水,脱离大宁,投靠黑武。 耶律机确实是按照黑武人的授意做了,而且漠北诸国的使者好像还都挺给面子。 他请的人都去了,没请的也去了不少。 可那个时候的耶律机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些国家的使者去之前都和大宁报备过? 作为鸿胪寺卿,叶无坷当然早早就收到了消息。 “左贤王亲自作陪宴请诸国使臣,他们几乎是同一天离开的,也几乎是同一天从同一个地方出关。” 叶无坷看着耶律机的眼睛问:“左贤王说,这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却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了同一件事不可能?” 耶律机咽了口吐沫:“这......或许其中就有误会,虽然他们同时去过一个地方,但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况且,他们也未必是看到了。” 叶无坷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左贤王竟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既然你抵赖不承认,那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他回身吩咐:“送客。” 耶律机连忙道:“这件事其实尚无定论,我可以答应叶部堂尽快查明真相,但还需叶部堂能等一等,毕竟查明此事也非一朝一夕。” 叶无坷:“不必了,这里十几个人作证你都可以不承认,你调查出来的谁能信?” 耶律机还要再说什么,叶无坷已经不理会他了。 他连着说了几句话叶无坷只是转身背对他,场面变得格外冷。 如此再待下去也是无趣,耶律机只好怏怏而退。 出了宁军大营之后耶律机都有些不自信了,难不成真的还有宁人被抓? 坐在马车里显然沉思的左贤王,忽然间又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在前两日有消息传来,说边关被人抓走了十三个人。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把这件事也交给他来查,为此他下令,严查在边关附近出现的宁人...... 一想到这个,耶律机一下子冒出来一层冷汗。 这,这,这......这不就是落人口实? 叶无坷啊叶无坷,如果这一切都是叶无坷算计的......那,他妈的可真是太混蛋了。 阴! 实在是太阴了! 逐渐冷静下来的耶律机,越来越能更清楚的感觉到事情的可怕。 这些事都与他有关。 如果黑武人不愿意在此时出兵的话,那屈渤就必须给宁人一个交代。 给谁? 当然是给他。 一想到这,耶律机只觉得头皮都一阵阵发麻,后背的冷风一个劲儿的往脊椎骨里钻。 宁人逼迫之下,屈渤大半是会低头。 如果把他交出去就能熄灭宁人怒火,那大汗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交出去。 虽然他贵为屈渤第二人,可恰恰是因为这第二人的身份才会让大汗有些忌惮。 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事情发展到最后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看起来,他根本就等不到两位帝王会面的时候了。 原本的计划是杀宁帝,杀汗皇,阔可敌君侣在黑武做汗皇而他在屈渤做大汗。 此时来看根本就等不到那天了,耶律松石一定会把他献给宁人以平息怒火。 这个时候,他只能去求一个人帮忙了。 急匆匆回到大营,耶律机没有马上就去见耶律松石而是派人把瀚海明眸请了过来。 阔可敌君侣以瀚海明眸的身份长期在屈渤,一是可以隐藏身份便于遥控在大宁的密谍,二是可以远离黑武避免被害死。 “连环计......” 瀚海明眸听耶律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叶无坷这个人。 在这以前,他一直觉得对手也不过是张汤一人罢了。 大宁之内的计划虽然不是很顺利,但最起码把张汤从廷尉府里逼了出去。 张汤不再执掌廷尉府,对于黑武人来说这就是巨大的胜利。 因为这件事,黑武汗皇还特意在朝堂上当众夸奖了他。 这么多年黑武青衙都没能斗得过廷尉府,还不都是因为张汤过于阴险。 现在看来,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比起张汤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救我。” 耶律机几乎是哀求的说道:“如果真的把我献出去,那我必死无疑。” 瀚海明眸道:“叶无坷此计到现在看来无解。” 这句话,几乎宣判了耶律机的死刑。 瀚海明眸道:“所谓的外交手段,不过是谁的国力强谁就可以大声说话。” “现在宁国实力仅次于黑武,对于屈渤来说,宁国就是庞然大物。” “他就硬生生把没的说成有的,甚至可以找来无数人作证说这就是有的。” “而如屈渤这样的小国明知道是没的,可就是解释不清楚,况且......也不都是没的,此前你们确实抓过宁人。” “这种事只要查就能查出来,在边关参与此事的也绝非失踪的那十三个人。” “叶无坷既然敢当着你的面,诱惑你下令杀了那十三个人,就说明他已经掌握的足够多,没有那十三个人,也能证明屈渤边军抓过宁人。” 耶律机急切道:“殿下,那该怎么办?” 瀚海明眸微微叹息:“我没办法。” 耶律机心如死灰。 瀚海明眸看了看他脸色后说道:“现在,只能看耶律松石要不要保你,如果他不想这样被宁人欺压,当然不会承认抓过宁人。” “若他真的把你献给宁人,那他自身的王位也坐不稳了,屈渤之内,无数人会看不起他,会觉得他丢脸。” “但不稳归不稳,敢直接反抗他的人也不会有,谁都怕死......” 说到这,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机:“那不妨就把事情直接闹的更大,大到把你献出去就不能平息宁人的怒火。” 耶律机眼神飘忽:“这是......什么意思?” 瀚海明眸笑问:“把你献出去都不能平息宁人怒火,那还有谁能平息宁人怒火?” 耶律机:“大汗?” 瀚海明眸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你不必证明屈渤无辜,只要证明你无辜就可以了。” “你过两日再去见叶无坷,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你已经查明真相,派人抓宁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耶律松石。” “如果叶无坷愿意要这个答案,那宁国就会趁势逼迫耶律松石低头,如果叶无坷不想要这个答案,那他就会主动帮你想解决办法了。” 耶律机眼神逐渐明亮起来:“殿下,果然非同凡响!” 瀚海明眸笑着说道:“耶律松石未必没有想趁势除掉你的心思,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直接推到最前边去。” “叶无坷不是要一个真相吗?你就给他一个真相,你先动手,带兵去把关城之内所有边军都抓了!” 他一脸微笑:“知情的杀一批,不知情的骗一批,知道是你授意的人都死了,活着的都以为是耶律松石的命令。” 瀚海明眸已经快要笑出花了。 “殿下此计高深莫测!” 耶律机喜悦道:“接下来就是叶无坷和耶律松石比拼胆量的时候了,看看他们两个谁的胆子更大。” 瀚海明眸点了点头:“就这样去安排吧,越快越好。” 第八百零七章略施小计 内务上的事可能还会给新手一个锻炼的机会,外务事绝无可能。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如叶无坷一样,从新手直接跨步到了这一行的老银币。 所以张汤说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老银币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耶律机以为得了瀚海明眸的指点后,就能把压力给到叶无坷这边。 看看这位大宁的新贵是否有胆子真的要求一个国家的皇帝亲自来道歉,不不不,是把这皇帝带回大宁去审判。 反正他是按照瀚海明眸的交代去做了,一大早就带上兵马直奔边关。 瀚海明眸的意思很简单,知道是耶律机下令抓捕宁人的边军一个都不能留,剩下不知情的,就告诉他们这是大汗耶律松石的意思。 再把这些人交给叶无坷去处置,叶无坷不管怎么问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你叶无坷不是仗着宁国强大就来威胁我这个左贤王么? 那现在你可以仗着宁国强大去威胁一下我上边那个人了。 美滋滋。 一大早,带上骑兵直奔边关,耶律机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哼了一会儿小曲儿。 要不是骑着马往肚子里灌风导致屁多,比小曲儿的变调都多,他可能还会多哼一会儿。 从营地到边关不过四十里左右,骑兵半日即到。 这边关是一座小城,里边的守军本来也就三五百人。 边关将军失踪之后,这里也就变得散漫起来。 还没有选派新的将军来做主,这里管事的便是资历最高的校尉。 屈渤这边与校尉同级的军职不叫校尉,称百长。 在这里有三位百长,杜立旗年纪最大威望最高所以大家推举他暂时代理将军职权。 他不乐意,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代理将军职权,也意味着,不久之后到来的调查他将首当其冲。 杜立旗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猛,而且还是左贤王耶律机亲自带兵来了。 但,看起来他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一见到耶律机,杜立旗就规规矩矩的行礼。 耶律机坐在马背上俯瞰这个军职卑微的家伙,看杜立旗的眼神犹如看着一只蝼蚁。 “你叫什么名字?” “回左贤王,卑职叫杜立旗,是这里的百长。” “此前有宁人在你们这里失踪,你可知道此事?” “不知道。” 杜立旗回答的很快。 耶律机眉头一皱:“不知道?你身为百长,又是把关军职最高的人,此地发生了如此大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杜立旗回答的依然很快:“回左贤王,因为以前我不是军职最高的人。” 耶律机一怒。 这个小小的百长居然敢顶撞他。 “你是不是觉得以前不是你做主,所以你就可以脱罪?” “回左贤王,以前我也没罪啊。” 杜立旗的话一下子就让耶律机火冒三丈,他用马鞭一指杜立旗:“把他给我绑了!” 杜立旗:“等一下。” 耶律机:“你还有什么话说?” 杜立旗:“绑不了。” 耶律机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是说,本王绑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百长。” 杜立旗:“绑不了。” 耶律机:“你是想造反咯?” 杜立旗:“卑职不敢造反,但左贤王也绑不了我。” 耶律机给气笑了,在马背上压了压身子看着杜立旗问:“那你给我一个理由,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绑不了你?” 杜立旗道:“因为......今天在这也不是左贤王最大。” 耶律机一皱眉。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抬头朝着城门高处看去,只见一杆大纛此时高高竖起。 耶律机脸色巨变。 两刻之后,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的耶律机快步到了这小小边城的小小将军府内。 他小跑着进门,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臣耶律机叩见大汗,大汗......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会在这?” 耶律松石脸色格外难看,但显然还在尽力压制着怒火。 他指了指耶律机:“给他看看我怎么在这!” 手下人拿着一封信走到耶律机身前,耶律机颤抖着手将这封信接过来。 此时此刻他心中还在百转千回,尽力想着应对办法。 可是看完了这封信之后,他什么应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 信居然是叶无坷写给屈渤大汗耶律松石的。 叶无坷在信里告诉耶律松石,根据大宁廷尉府调查得来的消息,屈渤左贤王耶律机可能已与黑武人暗中勾结,试图推翻耶律松石自立为帝。 叶无坷说,廷尉已经查到,耶律机故意绑架大宁商人,就是为了引起大宁和屈渤之间的矛盾。 耶律机想让大宁认为是耶律松石主导了这一切,从而逼迫大宁对屈渤开战,或是要求屈渤大汗耶律松石退位。 如果耶律松石不信的话,可以到边关等候。 耶律机必会带兵前来,将所有知情者全部杀死,然后向剩下的人告知这是耶律松石的命令。 再之后,耶律机会把这些人交给叶无坷来处置。 如果耶律机计划得逞,那大宁必会向屈渤宣战。 叶无坷希望大汗耶律松石不要被奸佞之人欺骗,引起两国不该有的战争。 “我的好王叔。” 耶律松石看着耶律机问:“信看完了,你来解释一下叶部堂是不是在污蔑你?” 耶律机马上说道:“大汗,这分明就是叶无坷的挑拨离间之计!大汗一定要相信臣,臣对大汗从来都没有异心。” “大汗,如果中了叶无坷的奸计,那屈渤才会真的受制于宁人,大汗千万不要相信他!” 耶律松石道:“你说我信了他的会受制于他?那我信了你的会不会受制于你?” 耶律机吓得面无血色:“大汗,我们是同族,我怎么可能背叛大汗,叶无坷才是我们的敌人啊大汗。” 耶律松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审一审就知道了。” 不多时,耶律机手下的将军日来定就被带了上来。 只这么一会儿,日来定的身上就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 显然,在耶律机来这见耶律松石的片刻,耶律机手下人都被抓了,而且立刻就被审问。 血糊糊的日来定被丢在地上,看着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日来定。” 耶律松石沉声问道:“你明明白白告诉我,耶律机带你来这是要做什么?如果你如实说,我会轻饶你的罪孽,如果你敢欺骗我,我就灭你全族!” 日来定哪里还敢说谎。 “大汗......左贤王说,来这把所有知道内幕的人都杀掉,一个不留。” “知道什么内幕?” “知道是左贤王下令劫持宁人的事的人,都杀掉。” “然后呢?” “然后告诉叶无坷,是......是大汗下令这样做的。” 耶律机颤抖着说道:“日来定!你不能血口喷人!你这是诬陷,你是宁人的奸细!” 耶律松石板着脸说道:“他是你府里的亲信,他的父亲也是你府里的人,他自幼在你府里长大,你说他是宁人的奸细,那你是什么?” 耶律机道:“他......他一定是已经被叶无坷收买了,就是来陷害我的!” 耶律松石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王叔,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 他起身,缓步走到耶律机面前俯瞰这这个瑟瑟发抖的叔叔。 “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气,你觉得汗位应该是你的。” 耶律机连连摇头:“没有,臣不敢这么想,臣从未这么想过,大汗威望无人能及,臣怎敢有这种想法。” 耶律松石道:“刚刚看到叶无坷的信,我确实不信你会背叛我。” “我来这等你,也是想证明你的清白,可是......耶律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耶律机道:“大汗,这件事大汗一开始就知道的啊大汗,一开始我就向大汗禀告过,这是黑武人要求我们做的,大汗还说,黑武人要求的一定要做。” 耶律松石脸色一变:“你在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这是黑武人要求的?!” 说这话的时候,耶律松石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耶律机在此时才注意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竟然在场! 叶无坷此时表现的可真是愤怒啊。 “左贤王!” 叶无坷满脸怒意:“你到现在还试图陷害大汗?!” 耶律机抬起手指向叶无坷:“把他抓住,把他杀了!大汗,他会害了你的大汉!” 耶律松石怒道:“你闭嘴!你这个居心叵测一点儿良心都没有的混账东西!” 叶无坷道:“他确实没有良心,我把他当朋友一样看待,他却想害我,大汗如此信任他,他居然也想害大汉!” 走到耶律机面前,叶无坷道:“原本大宁与屈渤虽无邦交,可两国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现在因为你,两国几乎开战,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战争!” “你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想做大汗,你竟是如此丧心病狂,就算大汗不是大汗,他也是你的亲侄子!” 耶律松石看了叶无坷一眼,心说这个年轻人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生气? 不过还好,俩人现在在一个立场。 那就是都不会此时就承认耶律松石知情。 耶律松石怒道:“到现在你还试图诬陷我,试图将这种恶毒之事退给我?你说什么,叶部堂都不会信你了。” 叶无坷:“对,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他。” 耶律松石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叶无坷果然是个聪明人。 耶律机还想再说什么,叶无坷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就给摘了。 “此人还想妖言惑众,大汗,这种人不能留。” “对,不能留他。” 耶律松石道:“还要多谢叶部堂,让我看清楚了此人的狼子野心。” 叶无坷道:“这是对屈渤对大宁负责的事,我身为鸿胪寺卿不能不管。” 说到这,他问耶律松石道:“大汗,此人能不能交给我带回去处置?” 耶律松石连忙道:“叶部堂还请见谅,此人试图谋反是重罪,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我要亲自审问他。” 叶无坷道:“那大汗审问之后,可否将此人交给我?” 耶律松石想了想,心说我审问完他还能活着? 于是点头:“待他的罪行查明之后,我可将他交给你。” 叶无坷抱拳:“多谢大汗成全。” 耶律松石:“我也要多些叶部堂出手相助,我实在没想到,我的叔叔竟然会背叛我。” 叶无坷和他对视一眼。 两个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是谁也不能点破说明罢了。 如果耶律松石不是也想趁机除掉耶律机,怎么可能按照叶无坷的计策办事。 “关于我大宁百姓在这里失踪的事,还请大汗多多费心。” “叶部堂放心,此事我必会仔细查明,一定会给叶部堂一个交代。” 叶无坷:“若我大宁百姓还在,请尽快交还。” 耶律松石:“若他们已经遇害......你也放心,我必会让杀人者偿命!” 耶律机:“?????” 合着都是坏人,一个好人也没有,但就是我必须死呗? 叶无坷道:“黑武人阴险狠毒,大汗以后还是多加小心。” 耶律松石:“多谢叶部堂,我会多加小心的。” 两人又对视一眼。 叶无坷道:“如果大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们之间可直接往来,不必再由别人传话,免得又被人利用。” 耶律松石:“如此最好,我稍后就选派使者与叶部堂商谈后续诸事。” 第八百零八章只要我还是大汗 “师父真是好手段。” 余百岁骑马跟在叶无坷身边笑呵呵的说道:“随随便便一手银猫诡鸡就把屈渤和黑武的联盟给破掉了。” “话说师父你是不是在家里供了一尊银猫一只诡鸡,不然的话这些手段你怎么会用的如此自然纯熟?” 叶无坷瞥他一眼。 余百岁嘿嘿笑:“耶律机这个老银币看来是真相杀了耶律松石自己做大汗,耶律松石肯定也知道耶律机在想什么。” “不然的话,耶律松石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了师父的话,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师父来这看着。” “耶律松石那个老狐狸,说不定早就在等着师父派人联络他,他自己想找机会都找不到呢。” 他问:“可是师父,你是怎么判断耶律松石愿意配合的?” 叶无坷道:“因为来之前我查了查账。” 余百岁没明白:“在长安查账?查什么账目都能查到耶律松石?难不成耶律松石身边也有我们的人?已经被我们监视了?” 叶无坷解释道:“两年前我们在漠北建造了贸易市场,漠北诸国除了屈渤之外基本上全都加入。” “只要加入,就必须用宁钱结算,所以这两年来交易了多少货物,营收多少,在长安都有账目可查。” “第一年的时候,铁颜国与大宁的贸易结算还不到五十万两银子,第二年直接翻了几翻,结算的款项到了几百万两。” 余百岁更不理解了:“铁颜与大宁贸易规模越来越大,与耶律松石又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道:“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到一个地方之前先熟悉地形,最起码多看看地图。” 余百岁:“我看了啊,那地图闭着眼睛几乎都能画出来。” 说到这他幡然醒悟:“铁颜与屈渤是邻国。”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那翻了几翻的贸易额,是因为屈渤借铁颜的途径与大宁做的生意。” 叶无坷点了点头。 余百岁道:“既然查到了为什么不直接断了?屈渤冒着风险和大宁交易就说明他们和黑武的交易并不顺利,最起码和黑武人交易他们不赚钱。” “只要我们在漠北的贸易市场对铁颜施压,让铁颜断了和屈渤的往来,屈渤马上就会完蛋!” 叶无坷又看了看他。 余百岁之好从叶无坷的眼神里继续自己体会。 “唔!” 片刻之后,余百岁又想到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笨人,想到这其中的关键对他来说不难。 “屈渤是黑武的属国,可还是不得不冒着风险和大宁交易,这就说明,屈渤现在的处境很艰难。” 叶无坷点头表示欣赏。 余百岁继续说道:“利用邻国和大宁交易这种事,当然不是耶律机能决定的,虽然耶律机是屈渤第二号人物,可做主的只能是大汗耶律松石。” “这件事瞒不住人,只要让黑武知道了就一定会对屈渤持续施压,最好是把耶律松石换掉,所以耶律机要谋反,是黑武人背后支持。” “耶律松石又不是傻蛋,他当然知道和大宁暗中有生意往来的事不能让黑武人知道,可屈渤又不能不和大宁做生意。” “贸易往来几百万两银子,莫非他采买的最大宗的货物是粮食?如果是的话,就说明屈渤不从大宁买粮已经活不下去了。” “这就说明......耶律松石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他不想再做黑武人的走狗,他想向大宁靠过来。” “所以师父你给耶律松石送了一封信,他马上就会按照师父的说法去查耶律机。” “他本来就缺少一个与大宁接触的机会,师父就直截了当的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叶无坷道:“聪明。” 余百岁嘿嘿一笑:“那是,我要是不聪明能做你徒弟?” 他继续说道:“他今天肯定想和师父聊的更多,但师父不给他机会咱们说走就走。” “这是故意晾着他对吧?就不能随随便便让他如愿,第一是得试探他到底有几分诚意,第二是不能显得咱们过于主动。” 叶无坷道:“聪明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给你派点活儿对不起你的才智。” 余百岁:“什么活儿?” 叶无坷道:“如果耶律松石还想再见的话,你去见他。” 余百岁:“我?我现在的官职和人家不对等啊,屈渤也不算是个特别小的国家,耶律松石好歹是个大汗,我只不过是个百办。” 叶无坷道:“你觉得你不与他对等?” 余百岁:“最起码......” 他忽然改口,挺起胸脯说道:“大宁能和他谈就是给他面子了,我能见他也是给他面子了。” 叶无坷大笑。 余百岁道:“屈渤再往北就是燕山最北边的分支山脉,如果拿下屈渤,这条山脉就是咱大宁的天然屏障了。” “屈渤归顺,燕山以南全都是大宁疆域,黑武人要再想攻打大宁,首先就要穿过燕山......” “这里大周时候本就属于中原,周末混乱时期这里在黑武人支持下纷纷独立出去,楚时候一直没有收回来。” “如果咱们把屈渤收回来,从咱们现在的北疆就能往北推几百里,一直到大龙岭,咱们一口气就收回来丢失了几百年的几百里江山!” 余百岁越说越兴奋。 “没有打仗,几乎没有用一兵一卒的损失,咱们就能把丢了几百年的土地夺回来!” 说到这余百岁深吸一口气。 “要真干成了,那咱们就是千古功臣!” 叶无坷道:“所以你责任重大,伺候与耶律松石的每一次会面你都要加倍谨慎。” 余百岁道:“虽然我心里有点打鼓,怕我自己干不好这事丢了你的人,丢了陛下的人,但你让我干我就干,我余百岁也得名扬青史!” 叶无坷道:“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这般气魄。” 他催马向前。 “屈渤被黑武欺压已久,原本就是中原被夺走的地方,黑武人历来就不信任他们,每年还都从屈渤征兵。” “我抓了那些屈渤斥候仔细问过,屈渤国内的百姓生活不好,黑武需要屈渤做屏障,但又不想让屈渤壮大。” “每年除了大量的税贡之外,壮丁和年轻女人都会被黑武掠夺走很大一批,漠北这边又不适合种田,屈渤每年都有不少人饿死。” “从去年开始屈渤通过铁颜从大宁购买粮食之后,他们百姓的生活才过的稍微好一些,可粮价居高不下,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叶无坷道:“屈渤人要想活着,就必须另谋出路。” 余百岁道:“黑武人不会给他们粮食,但只要他们能成为大宁的北方屏障,大宁能给!” 叶无坷道:“但他们如果得到的太轻易,就会不珍惜。” 余百岁点头:“我懂!” 叶无坷道:“耶律松石还在摇摆,所以我今天不给他机会,什么时候他铁了心投靠大宁再说。” 众人看了看天色,催马疾行。 屈渤边关内。 耶律松石看着跪在面前已经面无血色的耶律机,他的眼神里都是寒意。 “我继承大汗之位已有多年,一直对你有所容忍。” 耶律松石围着跪在那的耶律机缓步走动,语气越发深沉冰冷。 “我为了屈渤百姓能活下去,不得不与宁人交易,用屈渤的矿产和战马牛羊皮子还有宝石换粮食。” “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就该明白我这样做冒着多大的凶险,又是多不容易,你就该为我分担一些。” “可你却将暗中将此事向黑武人告密,你以为这样做,黑武人就会除掉我,你就能名正言顺做大汗。” “如果你自己有本事杀了我你早就动手了,父亲当年就看出你不配做大汗,所以早早把兵权交给我,你手里没有兵,就算有黑武人支持你也没办法杀我。” 耶律松石问:“现在最后悔的,是不是就是当年为什么没直接杀我?” 耶律机到此时已知道必死无疑,他深呼吸了几次后抬头看向耶律松石。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我都知道,只不过是你做了大汗我反对你,所以我是谋反。” “如果当初你父亲是把汗位给了我,你也一样会谋反,你也一样会抢夺本该属于我的汗位!”ωww.xSZWω㈧.NēΤ “你我,是一样的人!” 他看着耶律松石的眼睛说道:“你以为你是在救屈渤,可你有没有想过触怒黑武就会给屈渤带来灭顶之灾!” “你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条对的路,我做大汗才能真正的拯救屈渤,我才能避免屈渤被黑武灭国!” 耶律松石一声冷笑:“继续做黑武人的奴隶?” 耶律机道:“难道你投靠宁国就不是做奴隶?” 耶律松石道:“几百年前我们本来就是中原王朝的人。” 耶律机却道:“几百年来我们一直都是黑武的人!” 耶律松石:“屈渤每年有多少人被黑武所杀?!” 耶律机道:“就算你投靠宁国,我们就不会被宁人所杀?” 耶律松石道:“既然已经知道黑武人不会让屈渤人好好活着,那就要选一条新的路走。” 耶律机道:“你一定会失败的。” 耶律松石笑了笑:“是你先失败了。” 耶律机:“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 耶律松石道:“你不用那么急着死,我没说现在就杀你,留着你,比杀了你更有用。” 耶律机眼神有些变化:“你什么意思?” 耶律松石道:“如果我马上杀了你,宁人就会怀疑我其实知道你的事所以急着灭口,如果我马上把你交给宁人,又显得我急于求成。” “我会在关键的时候把你交给宁人,只有那样,宁人才会明白我的决心和诚意......王叔,你一辈子都没有为屈渤人做过什么贡献。” “现在你快死了,就用你这条命为屈渤百姓换一条活路吧,如果你换来了,我还会念你一些好处。” 他回头吩咐身边亲卫:“把他看押起来,再把他的下巴摘了,四肢也废掉,不准任何人接近。” 亲卫立刻上前动手。 耶律松石看着眼神里都是恨意的耶律机:“如果有机会,我甚至想留着你的命,让你看到最后,是你选的路对了还是我选的路对。” 耶律机下巴被摘了说不了话,可他的眼神里都是最恶毒的咒骂。 “父亲当年选择我做大汗,就是因为他也不想让屈渤继续做黑武人的奴隶。” “也许我会失败,也许我会死亡,但只要我还是屈渤大汗,我就必须带着百姓走上活路。” “你选择黑武,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向黑武人低头,我选择大宁,其实也不过是选一个新的主人。” “但我不在乎,只要屈渤百姓的日子能过的好起来,每年不会再有人饿死,我低头......无妨。” 第八百零九章两个欠债人 耶律松石看了一眼被拖走的耶律机,眼神有些飘忽。 “小国与小民何异?不外是尊严换生存。” 他转身离开,这位屈渤的君主背影萧条。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夹在大宁和黑武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屈渤永远都不会赢。 每个人生来就有很多选择的权力,但在如何活着面前,每个人的选择其实都不多。 其实很多宁人都没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生在大国而已。 有些人有些感触,也多数是因为不满足而非不能活。 在屈渤这样的小国之内,才明白活着是真的活着,而不是不满足的活着。 不久之后,一间密室之内。 耶律松石打开了密室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盘膝坐在床上闭目修行的白衣僧人。 这个僧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破旧,甚至连白衣都满是脏污。 可他拒绝更衣。 哪怕屈渤人提出为他准备一模一样的僧袍,他也还是选择拒绝。 这件衣服对他来说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他不说所以又无人可以猜到。 “禅师应该有什么必须要救的人?” 耶律松石在无去处面前坐下来,似乎身心俱疲。 无去处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耶律松石,没回答。 反问:“大汗也是?” 耶律松石嗯了一声:“我有很多必须要救的人,我是大汗。” 无去处道:“那你比我辛苦多了。” 耶律松石说:“都说禅宗的僧人皆有救苦救难之心,我是大汗,屈渤也信奉禅宗,可在屈渤之内,我都没有见过一个愿意救苦救难的僧人。” “我也不信你答应了耶律机的要求是为了拯救我屈渤的黎民百姓,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你想以自己的死去救的人一定与你密切相关。” 无去处道:“大汗可以怀疑我,不该怀疑禅宗。” 耶律松石笑了笑,有些复杂。 他似乎懒得和无去处争论什么,他没有这个力气。 为了他的子民他已经心力交瘁,哪里还会有余力去和一个僧人辩论禅宗的是非。 “你没见过我,却知道我是谁。” 耶律松石道:“所以你很聪明,你不像是在耶律机面前表现的那么单纯甚至有些痴傻,就说明,你在看到我的时候就明白局势已经变了。” 无去处道:“大汗身上服饰华美名贵,我自然能猜到你的身份。” 耶律松石看着他,还是懒得辩驳。 “我来见你不是来和你猜哑谜,也不是来和你示威。” 耶律松石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起来真的很疲劳,这是一种从内往外释放出来的疲劳感。 “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和你周旋,更没有那么多心思来和你玩弄心机。” 耶律松石看了看无去处。 “之前耶律机让你做的事,你答应了就要继续做。” 耶律松石说:“他可能还没有许诺给你什么回报?你想要什么倒是可以和我说说。” 无去处沉默着。 耶律松石道:“你虽然来了屈渤,虽然要去见黑武人,可你想求得的果一定在大宁。” “我正在试图和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建立关系,恰好我要求得的果也是在大宁。” “如果你想救的人非得是你死才能救,那你能选择的人最好是我。” 无去处摇头:“我能选择的人最好是大宁皇帝,其次是叶无坷。” 轮到耶律松石沉默了。 无去处道:“大汗来见我,只是觉得我要做的事可能也会成为你与宁人谈判的筹码。” 耶律松石嗯了一声:“必然是。” 无去处道:“那就拿去用吧,虽然我要做的事与你无关,与屈渤百姓无关,但若真的可以救更多人,你随意拿去。” 耶律松石好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然后俯身:“多谢禅师成全。” 无去处道:“我没有想过成全谁,若能成全也是我赴死路上顺便的事,既是顺便,非我本心,所以无需道谢。” “我不是专门帮你,就无需你专门道谢,这本该是世上最浅显的道理,只是世上许多人连顺便的事都当做是赐予别人的大恩大德,所以人心坏了。” 耶律松石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来悲惨。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好像看到了无去处曾经的人生。 “背负着什么?” 耶律松石问。 无去处没有回答。 耶律松石笑了笑,笑容之中不知道为何也有几分悲惨。 “禅师会喝酒吗?” 他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无去处没有回答。 “来人,拿两壶酒来。” 耶律松石吩咐一声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酒来。 酒真是这个世上最奇怪的东西,其实并不难解忧解愁,可人却总是会把这么大的事寄托在喝酒上,以为酒真的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就算真的能忘记又有什么意义? 又不是解决。 耶律松石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亲卫担心他的安危再三劝阻。 可耶律松石并不在意,虽然他也知道面前这位白衣僧有着不愿示人但深不可测的实力。 不然,他怎么敢答应耶律机去刺杀黑武汗皇? “背负什么这种事,真的是太累了。” 耶律松石喝了一口酒,似乎才一口就有些醉了。 他靠在椅子上,一点儿也不像是位帝王,还把两只脚搭在了桌子上。 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没什么大志气的浪荡子。 也许做一个没什么志气的浪荡子,本来就是他最大的志气了。 “你知道最可怕的人是谁吗?” 耶律松石问。 无去处不答。 耶律松石也没指望他回答。 “最可怕的是父母,尤其是父亲。” 耶律松石又喝了一口酒。 “做父亲的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他随随便便用几句话就能把儿子架在高处下不来,还要让儿子认为这就是他出生就该有的责任使命。” “我从小就不想做大汗,我就想做个酒鬼,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睡最烈的女人。” “他也一直都知道我就想做这些,可他还是觉得,要想让屈渤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做不到但我一定能做到。” “真他妈的......” 耶律松石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他的父亲还是骂他自己。 “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耶律松石道:“临死之前还拉着我的手说,耶律家族已经在屈渤做了几百年的大汗。” “所以没有人比耶律家的人欠的更多,普通百姓只能是欠一个人两个人的,耶律家的人,欠所有屈渤人的。” “做大汗的,干嘛要想这些?做大汗就高高兴兴的,该享受享受,该放纵放纵。” “可他不......他就觉得他儿子很厉害,他儿子天下无敌,他儿子没有办不成的事。” 耶律松石很快就把一壶酒喝光。 他扭开第二壶酒的盖子,刚要再喝的时候手里却一空。 诧异了一下,却发现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酒壶不知道怎么就飞到了无去处手里。 这个大和尚还真的是深藏不露,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如同会隔空取物一样把他的酒抢走。 无去处喝了一口酒。 “你背负的确实有些累。” 他喝着酒,看着屋顶。 “但你父亲没有看错。” 耶律松石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他他妈的看错了。”尐説φ呅蛧 他伸手:“酒还我。” 无去处不给,也不答。 耶律松石起身,走到门口朝着远处的亲卫吩咐:“去搬酒来,搬一缸酒来。” 于是,这间密室里就多了一缸酒。 酒香很浓郁,密室本来就不大,所以屋子里的气味就显得更为浓郁。 耶律松石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合适的东西,于是再次起身,走到门口招手把一名亲卫叫过来。 伸手把亲卫的铁盔摘了,摆摆手又示意人离远点。 他舀了一铁盔的酒抱在怀里,还是如刚才一样把两只脚搭在桌子上坐着。 一点儿帝王相都没有。 “你背负的是什么?” 他问。 无去处这次回答了。 “一条人命。” “笑话,谁他妈一出生没背负一条人命?” 耶律松石捧着铁盔喝了一大口酒。 “只是没有人意识到一出生就背负的那条人命是自己的,该对自己好点。” 大和尚也喝了一口酒:“欠自己的,不算欠。” 耶律松石微微一怔,然后有些神经质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是怎么做和尚的?” 无去处道:“有人告诉我说,你去离家远一些的地方做和尚吧,因为大宁不喜欢禅宗,不喜欢僧人,你从小就喜欢读佛经,从小就觉得僧人可敬。” “可是在大宁,战争,苦难,疾病,洪灾,这些都被百姓们深深刻进心里,与这些一样被刻进心里的,还有禅宗的贪婪和背叛。”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听说过。” “在乎我的人说,你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就去做,禅宗要离开你就跟着离开。” 耶律松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本来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你看起来比真正年纪大一些?” 他没有问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而是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思念让人易老。” 无去处回答的话语让人觉得有些悲凉。 “佛经不好读,僧人不好做。” 无去处喝完了那壶酒,起身走到酒缸旁边,一伸手进了酒囊里,把酒囊灌满。 耶律松石道:“僧人有什么难做的,佛经有什么难读的?大汗才不好做,百姓经才不好读。” 他说:“如果你是大汗,你愿意死吗?” 无去处摇头:“不愿。” 他问:“如果你是僧人,你愿意杀人吗?” 耶律松石想了想,笑了。 无去处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听过一个法号是向问的大和尚的故事吗?” 无去处又问了一个问题。 耶律松石好像听过,但他不感兴趣,即便听过也早就忘了。 无去处说:“我听过了,他用一种僧人不该用的方式反而得到了认可。” 说到这,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将一壶酒全都喝了。 “你别死。” 他对耶律松石说:“听起来你还算个不错的大汗。” 他说:“但我绝对不是个好和尚。” 耶律松石道:“听起来你就不是什么好和尚,但你其实也可以不用死。” 无去处道:“别烂好心,烂好心不配做君主。” 耶律松石无言以对。 无去处说:“你我不一样,你不死能还债,我死了才能。” 耶律松石问:“你到底欠了谁一条命?” 无去处说:“我不欠谁一条命,是别人欠的,我还。” 第八百一十章记住了两句话 耶律松石看了无去处一眼:“禅师已有白衣,却还放不下。” 无去处问道:“大汗已是至尊,不也放不下?” 耶律松石道:“一定在话术上不能输,别人说什么都不认可,这一点,看来天下僧众都一样。” 无去处微微一怔。 耶律松石道:“天下道理都得是你们对才行。” 无去处这次不辩驳了。 “杀汗皇你立功,你想还的人情债当然是宁人那边。” 耶律松石道:“我想讨好的也是宁人那边,你我现在就不要以什么禅师什么大汗的身份故作高深了。” 无去处道:“那大汗就把计划直接告诉我最好。” 耶律松石道:“耶律机的计划就是我的计划。” 无去处道:“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是大汗来见我而非耶律机,就说明耶律机已经被你处置,或是被你杀了?” 耶律松石:“差不多。” 无去处道:“耶律机若是黑武亲信,那他出事,这计划多半是不成了。” 耶律松石道:“这计划之中,禅师本来就不是成功的那一环,禅师只需做你要做的,成功的那一环自然有人做。” 无去处问:“你已见过叶无坷?” 耶律松石没回答。 没回答,自然就是回答。 若他没见过,马上就会说没见过。 无去处道:“宁人也已知道了这个计划?” 耶律松石摇头。 无去处想了想后说道:“确实该如此,若早早告诉宁人这个计划,成了也还好,能讨好的就讨了好,能还债的就还了债,若不成,反而会被埋怨。” “不提前给人期待,所以别人便不会失望,不然的话,别人期待了半天却没收获,反倒是得罪了人。” “先把事情做了再告诉别人,这人情就是实打实的人情,避免意外的唯一方法就是成功之后再说......” 他看向耶律松石:“所以既然我是注定要牺牲的那一环,大汗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耶律松石道:“禅师是注定要牺牲的那一环,所以不管成与不成,你都会得到你想得到的,因为你终究是为之付出了一切。” 无去处点了点头,借了纸笔写下一封信。 “若我死了,请大汗帮忙将这封信转交给大宁皇帝陛下。” 耶律松石接了那封信,但没有直接回答说我会的。 他看着那封信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未必能见到宁帝,等下次见了叶无坷我会把信给他。” 无去处道:“我死之后再给,我不死,便无分量,求人的事,本来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在死之前求人拿死说事是以死相逼,死之后求人办事,是诚意十足。” “死亡本身就是在道德上给人的巨大压力,好像不答应就是逼人去死似的,我不喜欢为难别人,尤其是在道德上。” 耶律松石道:“只凭这一句话,禅师一身白衣便是你该得的。” 他看了看那一缸酒。 “禅师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人之将死,做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也算圆满。” 无去处道:“大汗可以帮我找一些佛经,什么都行。” 耶律松石有些不可思议:“这个时候了,禅师还想读佛经?” 无去处道:“这个时候了,再不多读几遍就没有机会再读。” 耶律松石本以为这个不算什么正经僧人的僧人会要一些东西,毕竟他连酒都喝了。 他可以要美人儿,可以要享受,可以要很多这世上能让绝大部分男人迷恋的东西。 可他偏偏要的,还是他修不好的佛经。 “禅宗无错,佛经无错,错的从来都是人。” 无去处道:“多谢大汗了。”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我一会儿派人送来。” 无去处在他出门的时候说:“大汗肩上一座山,我肩上不过一个人,大汗更辛苦,这几日不如待自己好些。” 耶律松石回头看了他一眼:“人肩膀上从来都不会有一座山,只有人。” 无去处张了张嘴,想起刚才耶律松石说的话便没有再开口。 等耶律松石走了之后无去处忽然点了点头。 他自言自语。 “是啊,不管是坏人还是好人,亲近还是疏远,在乎还是漠视,欺压还是背负......人肩膀上扛着的从来都不是山。” 他也看了看那一缸酒。 人求醉。 原来从来求的都不是解脱,更不是解决。 而是那一会儿的麻痹。 耶律松石已经走远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耶律松石还能不能听到。 但他还是喊了一声。 “我来的时候看到大宁在治沙,一个愿意付出巨大努力治理沙漠的国家总不会差,大汗选择了宁,总不会差。” 确实已经走远了的耶律松石听到了这句话。 于是他点了点头,眼神越发清澈起来。 接下来的每一步,走的也越发坚定起来。 并无醉意。 宁军大营。 叶无坷派人将受伤的大宁商人护送回国后,他便回到自己的军帐之中。 从耶律松石的反应他有所判断,但耶律松石也不主动这就让判断没有那么清晰。 耶律松石如果真的是想让屈渤转投大宁这边,这次见面就该有所表示才对。 叶无坷之所以安排了这样一个不算正式会面但又不得不见的计划,就是想确定耶律松石的态度。 这位年轻的鸿胪寺卿,从来都不会在计划之中只设定一个目标。 在大宁皇帝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之前,除掉屈渤之内亲近黑武的左贤王耶律机是必然的事。 但这个必然,要排在搞清楚耶律松石的态度之后。 现在能确定的只是耶律松石与耶律机不一样,耶律松石有可能会向大宁靠拢。 “师父。” 余百岁此时进门来:“我刚才想了想,是不是我们预估的不太准确?” 叶无坷问:“何处?” 余百岁道:“回来的路上,师父说我们要等,不能让耶律松石觉得,得到大宁的认可太轻易。” 叶无坷道:“你是觉得耶律松石很难。” 余百岁道:“师父一句话就点明我在想什么,看来师父也在想这个。” 他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抓了一条肉干撕着玩。 啪的一声,手背被叶无坷敲了一下,余百岁先是一愣,然后醒悟过来不敢糟蹋食物了。 “师父,我在想这耶律松石既然已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暗中从大宁买粮食。” “就说明他其实已经无路可走,在加上耶律机亲黑武,所以他在屈渤国内应该也没什么敢相信的人。” “一位大汗,在命运抉择时候不敢向大宁明言,身边又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他势单力薄却还想干这件事......” 叶无坷道:“是。” 余百岁道:“所以我想主动些。” 叶无坷道:“不行。” 余百岁一怔:“师父不是也觉得耶律松石现在需要我们帮忙吗?” 叶无坷道:“我与你的判断就算一致,也不见得就是真的。” 余百岁没理解:“可这个时候若我们主动些,耶律松石也有底气。” 叶无坷道:“如果万一他是做戏呢?” 余百岁看了叶无坷一眼。 “如果万一他是做戏,我们主动去靠近他,将来发生的就可能是被算计,哪怕这个可能只是万分之一我们也不能去赌。” “你知道赌的结果吗?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呢?会死的可能是你,是我,甚至是陛下,也可能是万千大宁战兵。” 余百岁微微一愣。 叶无坷道:“同情弱者无错,我也这样,可同情别人的时候,最好别把自己人的生死搭进去。” “如果我不是大宁鸿胪寺卿,我现在可能已经在耶律松石的书房里和他聊天了。” 余百岁重重点头:“明白了。” “外交的底气是军队,是国力。” 叶无坷道:“但这不是我们肆无忌惮的理由,外交上的事出现一点失误,就可能让我们的底气损失惨重。” 余百岁道:“我明白了,外交官永远不要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哪怕这看起来有些冷血。” 叶无坷拍了拍余百岁肩膀:“好心可以用在外人身上,但永远不要把好心首先用在外人身上。” 余百岁嗯了一声:“明白!” 他从桌子上下来:“就好像耶律松石展示出来的这些,就是想让我们看到的,可能是诚意,也可能是坑。” 叶无坷摇头:“诚意永远都不会模糊不清。” 余百岁又一怔。 他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诚意永远都不会模糊不清。” 叶无坷道:“黑武已经称霸几百年了,全天下除了大宁和黑武一直敌对之外,其实每一个都在看黑武脸色。” “让任何人选择,都不会轻易选择一个才刚刚立国二十几年的帝国,而是选择已经称霸了几百年的帝国。” “他们用霸权想制裁打压甚至分裂大宁分裂中原,大宁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从来就不是黑武一个。” “如果我们没有让全天下都害怕的实力,那我们就挑战不了那个做了几百年第一的霸主,因为他有无数小弟,而我们现在还没有。” “我们将来会有,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几十年内就有很多,如果我们需要一百年两百年才能成为新的第一,那时候我们身后才会从者入流。” “不害的人偏偏还越来越富足,那就先提防被人所害。”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张地图。 “有人说,中原王朝已经宣扬了几千年的仁义,可我们却失去了这近千里江山,其实仁义无错,错就错在没实力还讲仁义。” “当你雄兵百万天下无敌,你的箭阵你的铁骑可以随时征服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你讲仁义,谁敢不仁义?” 余百岁也走到那张地图前驻足,他也看着这张地图。 “我明白了师父,当年黑武欺负我们,他的小弟跟着他一起欺负我们,为什么现在我们已经强大了,可黑武的小弟还是更愿意跟着黑武?”ωww.xSZWω㈧.NēΤ “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曾经欺负过我们,他们害怕,帮凶也是凶......他们害怕我们强大了会报复他们,所以他们宁愿继续跟着黑武。” “哪怕将来我们强过黑武了,黑武已经是第二了,他们也还是愿意跟着黑武,因为他们做过帮凶。” “对任何帮凶,都不要把原谅挂在嘴边,他们体会不到原谅之中的博大胸襟,他们只会觉得是你怕,是你没底气。” 叶无坷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也左右不了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我自己......若我有能力了,强大了,面对曾经欺辱过我们的人,我第一件事想到的绝对不是原谅。” “他们害怕也有道理,因为若是我......真的会报复他们。” 余百岁笑了:“我也是,我以后会收起那些烂好心,记住师父的话:诚意从来都不会模糊不清,帮凶也是凶。” 第八百一十一章好诡异的联盟 叶无坷一直想知道那个突然出现在北疆的大和尚到底是什么身份,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个大和尚对他说的那些话。 大和尚说,他来北疆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求见大宁皇帝陛下,是想请求皇帝,准许禅宗回宁。 听起来这是很高尚的一件事,和他个人私欲并无多大关联。 当目标到了这般高度,哪怕出发点是个人愿望但也超脱了个人愿望。 如果大和尚说的是真的,那他要做的就该是留在宁军大营不走。 而不是非要去执子山。 难道大宁皇帝陛下只到执子山,而不到宁军大营? 大和尚执意往北走,然后顺理成章的进了屈渤国的营地。 他现在不出来,不见人。 极有可能已经和屈渤人达成了某种合作,而这个合作的目标当然还是大宁皇帝陛下。 叶无坷不仅仅是鸿胪寺卿,还是廷尉府千办。 他有必要在陛下到来之前,把所有隐患都排查清楚。 所以他针对屈渤布置了这样一个局,让屈渤人自己出现内讧。 借助这个局,就会让大汗耶律松石直接到台前来。 耶律松石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哪怕他在叶无坷面前的时候故意表现的并没有什么城府。 叶无坷对他的判断,和对他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 让耶律松石到台前来,把屈渤和那个大和尚之间的联系搞清楚。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束休从门外进来:“我在屈渤大营外边盯了许久,没见到你说的那个白衣僧出入。” 叶无坷道:“在陛下和黑武汗皇见面之前他大概都不会出现了。” 束休问:“你的意思是,他会在陛下和黑武汗皇会面的时候起到很大作用?” 叶无坷问:“你和徐胜己来之前,可曾又见过谢无章?” 谢无章似乎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曾经的左台都御史。 束休摇头:“三奎放走他之后就没有再见过。” 这句随口给出的大案,让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束休有所隐瞒。 叶无坷并不想挑破,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盯着吧,除了盯着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束休嗯了一声:“我回来取一些东西,一会儿就回去。” 叶无坷说了一声小心些,束休并没有多停留随即离开。 看着束休的背影,叶无坷有些出神。 每个人,似乎都在力求改变什么。 他没有追问,是因为他知道束休不管是在隐瞒什么都不会害他,也不会害了大宁。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当别人不主动提及的时候就不该问。 束休补充了给养之后就在此离开宁军大营,他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并没有多高大的山。 这座山叫相守,与执子山遥遥相望。 相守山的东南是宁军大营,相守山的西侧是屈渤驻地。 在相守山最高处,可以观察屈渤大营内的动向。 回到这的时候束休将带来的东西往前一抛,背对着他坐在那的人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没回头,伸手将那包东西接住。 打开包裹,从里边取出来食物后这个人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你瞒不住他的。” 束休一边走一边说。 背对着他的人嗯了一声:“没几个人能瞒得住他。” 束休坐下来:“他也许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会有所猜测。” 背对他的人道:“如果他想不到的话,那他就不是叶无坷。” 吃着东西的人笑了笑:“如果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几个人应该聚在一起打个麻将。” 他说:“你,我,他,再加上他哥,四个心眼多的数不过的人打麻将,一定很有意思。” 束休摇头:“一定很没有意思。” 四个聪明绝顶的人一起打麻将,很难出现谁输谁赢的局面,大概,每一把都会把牌抓光打尽但谁也胡不了。 想想看,那确实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 “你觉得他是从你第几句话开始怀疑你的?” 束休回答:“从我第一句就开始了。” 徐胜己笑了笑:“我猜你第一句说的就是徐胜己回长安杀他爹去了。” 束休摇头:“我第一句是徐胜己不见了。” 徐胜己道:“你猜他今天为什么没有跟你过来?” 束休道:“因为他知道你难。” 徐胜己嗯了一声。 “所以你说的没错,我们四个这样的人凑一起打牌确实没意思。” 他看向屈渤大营那边:“不过也没机会凑在一起打牌了。” 束休没回应这句话。 “我一直以来都想做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能挽救他的大事。” “可是后来我猜发现,不管我做的事有多大都不可能挽救他。” “坏消息事,我越了解他,就越明白他犯下的错大到足够断子绝孙。” “好消息是,我越了解他,我就越知道我该往什么方向去努力。” 徐胜己看向束休:“很矛盾。” 是啊,很矛盾。 徐胜己越了解他父亲,他就越明白他做什么都拯救不了他父亲。 可越了解他父亲,他就越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 而他越是去做什么,就越可能加速他父亲的灭亡。 “这是最后一次了。” 徐胜己道:“这件大事干完,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我自己,最起码可以救救良心。” 束休道:“别想这些了,既然这是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那就踏踏实实把事干好,至于以后......” 徐胜己嗯了一声:“没资格有以后。” 他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位凭借他一手创建的魏君庭可以力挽狂澜。 现在,他像到了比他爹徐绩还要苍老的垂暮之年。 “我要出发了。” 徐胜己道:“叶无坷不来,是他给我最后的成全。”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 他身上穿着的不是中原服饰,而是一件屈渤人的衣服。 往前走了几步,徐胜己又回头:“要不要抱抱?” 束休:“免了吧。” 徐胜己笑道:“还是抱抱吧,毕竟是离别。” 他不管束休答应还是不答应,过去使劲儿抱了抱这个与他志同道合又相依为命了好几年的兄弟。 “走了。” 徐胜己大步下山。 束休坐下来,看着徐胜己下山的方向怔怔出神。 他是一个被家庭坑了的人,但他和徐胜己相比好像也没那么可怜了。 徐胜己被他爹坑的,连一点回头路都没有。 徐胜己此时要做的已经不是弥补他父亲犯下的过错,而是弥补良心上的亏缺。 在距离几十丈外,叶无坷朝着徐胜己下山的方向挥了挥手。 在徐胜己拥抱束休的那一刻,叶无坷心里有些疼。 他默默转身离开,就当做从没有来过。 山下的屈渤大营大门紧闭,连守门的士兵都换成了内卫。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内卫已经认识了徐胜己,在看到他到的时候就提前把门打开了。 一名内卫说大汗在等你,徐胜己微微点头就朝着营地深处走去。 那座巨大的营帐内,耶律松石正在看着手里的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发呆。 听到脚步声,耶律松石没回头:“你已经交代好了后事?” 徐胜己道:“我大概只有一个人需要告别。” 耶律松石:“肯定是个值得性命托付的好兄弟。” 徐胜己道:“当然。” 耶律松石回头看向徐胜己:“你要去见见他吗?” 徐胜己道:“不必了,如果我去见他的话,他会觉得自己做的事失去了意义。” 耶律松石道:“你们应该不是一路人。” 徐胜己道:“我和禅宗的人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耶律松石:“可你们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徐胜己:“我和大汗也不是一路人,不也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耶律松石回头看向身后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我们谁和谁都不是一路人。” 那个年轻人笑了笑:“几年前就在一条路上了,只是谁也不承认罢了。” 耶律松石也笑了:“说出去谁能相信,屈渤的大汗会和大宁的二皇子在很早之前就是朋友了。” 坐在那的,竟然是李隆期。 “你在几年前就说过,你早晚有一天会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再来见我。” 耶律松石道:“既然你在几年前就预料到了你母亲会连累到你,为何你不阻止?” 李隆期道:“说的什么屁话,那是我母亲。” 耶律松石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谁又能想到,在这个地方。 大宁的二皇子李隆期,大宁的一个名义上的通缉犯徐胜己,还有屈渤国的大汗耶律松石,三个人会在几年前就认识了。 “当年你们三个人在漠北商议组建魏君庭的时候,我就知道屈渤的机会在你们。” 耶律松石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要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来完成。” 二皇子耸了耸肩膀:“我们几个人多有意思。” 他指了指徐胜己:“被爹坑。” 指了指耶律松石:“被爹坑。” 然后指了指自己:“被娘坑。” 他又笑了笑:“还少了一个被爹坑的束休。” 徐胜己道:“要是叶家那两兄弟也在,这阵容真是够强。” 这句话把二皇子逗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都是天意。” 二皇子说:“我们都要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想到这他看向耶律松石:“你除外。” 耶律松石被爹坑,和他们不一样。 “我们都做不到大义灭亲,所以今日就是必然结局。” 二皇子起身:“那个大和尚还以为这是他自己的计划,其实应该也把他叫过来一起喝杯酒。” 他拎起桌子上的酒壶。 举起:“敬死亡。” 徐胜己也举起酒壶:“敬死亡。” 耶律松石摇摇头:“敬明天吧。” ...... ...... 【有些事放佛就是天意,这本书是大宁三部曲的完结篇,我投入了巨大精力也想尽力写好,并且是提升写作水平的一本书。可偏偏就是在这本书写到中期的时候,我的身体接连出现问题。胰腺炎住院后复查出胆囊结石和息肉,然后排期,手术,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胆囊炎急性发作,疼的我嗷嗷叫唤了一夜,三个月内两次住院,是导致了这本书中后期出现巨大问题的原因。我确实无法做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最初阶段的构思和布局,我很遗憾,也很抱歉。可人生就是这样,你所期待的未必就能如愿,但你经历的,一定会让你有所改变。本书后期我会尽力把布局写完整,把想表达的表达清楚,但过程出现问题了就是出现问题了,这无法改变,大概我会缩减一些情节,应该在25年的上半年完结,然后沉淀,学习,写一本从头至尾都不让大家失望的书,当然,我也希望将来写的每一本都不让大家失望。】 【还有就是今天是年终盘点的最后一天,大家手里有免费票的,希望可以投给最佳作者的选项。】 第八百一十二章黑武也一样 执子山下。 黑武剑门九羽大剑师伦天墟往四周看了看,他对这个会面的地方格外不满意。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劝说了汗皇,竟然同意在执子山南侧与宁帝见面。 他只是个武夫,不是领兵的将军。 可连他都能看出来在这个地方会面对汗皇来说,危险要高于宁帝。 宁人从那边来,汗皇从北边来,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双方都要撤走,往南是一马平川,往北则要翻山越岭。 宁帝撤走会很顺利,汗皇撤走就显得艰难不少。 按理说,汗皇陛下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不知道是谁和他说了些什么,竟然把他说服。 所以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位身穿金甲的大将军,眼神有些飘忽。 这位金甲大将军是黑武禁军的指挥使,黑武禁军名为侍神军。 侍神军一共一万八千人,这次全部南下。 不过按照黑武与大宁的约定,双方的军队到场不能超过三千人。 所以有一万五千侍神军还在执子山北侧,这种陈兵方式让伦天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万一打起来,宁军的支援速度肯定要比侍神军快。 “大将军。” 伦天墟看向那位金甲大将军:“我有件事没想明白。” 侍神军大将军阔可敌神诵缓步走过来:“大剑师有什么事想不明白?” 伦天墟道:“是谁说服陛下要在执子山南侧与宁人见面的?” 阔可敌神诵笑了笑:“大剑师以为谁能说服陛下?” 伦天墟一时之间倒也无言。 当代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是个极强势的君主,甚至可以说是黑武立国几百年来文韬武略能排进前三的君主。 这位帝王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是左右平衡之术。 他可以启用火办鹤这样卑贱的人做青衙指挥使,来压制日渐猖狂的黑武贵族。 他还可以启用阔可敌君侣这样一点继承汗皇希望的幌子,来制衡那些自认为有机会继承汗皇的皇子。 一旦黑武帝国内贵族的势力过于强大,他就会利用寒门子弟冲击贵族特权。 一旦寒门出身的人手握大权,他就怂恿贵族将掌权者推翻。 阔可敌正我在位已经十年,从三十五岁即位开始就在玩弄权谋之术。 不管是贵族阶层还是平民阶层,对这位汗皇都恐惧到了骨子里。 就正如现在的侍神军。 原本侍神军的士兵,必须都是贵族出身。 黑武汗皇需要这样的贵族军队来保护自己,也是来彰显汗皇无与伦比的权力。 在阔可敌正我之前,从来没有一位汗皇改变过侍神军的征召方式。 几年前,阔可敌正我忽然间一道旨意,就把侍神军彻底变了。 侍神军一万八千人,阔可敌正我突然要求裁撤其中三分之一不务正业的贵族子弟。 这空出来的六千人名额,全部从黑武都城之内的平民子弟之中选拔。 这些平民出身的人,他们一旦看到跨越阶层的希望会有多积极会有多疯狂谁都明白。 所以很快,原本死气沉沉的侍神军就变得格外不同。 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看到那些平民子弟一步登天当然不满意。 最初他们打压,欺负,排挤,手段层出不穷。 可是阔可敌正我这次却动了真格,接连处置了三位将军六七个百夫长。 而空出来的位置,居然全部都有平民出身的人增补。 如此一来,侍神军内部的气氛就变得格外紧张起来。 贵族出身的人如果不积极起来,也许很快就会被淘汰。 而那些平民出身的人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所以比贵族子弟要积极的多。 这就导致侍神军开始内卷,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谁也不敢浪费时间了。 两边人你追我赶,而阔可敌正我则一直巧妙的把侍神军内的军官比例控制住。 既给了平民百姓机会和希望,又不会让贵族出身的人彻底反感绝望和愤怒。 可作为大将军,阔可敌神诵就比较难了。 他每天都要面对这两个阶层的人不断挤压,每天都烦躁的几乎想要砍人。 依着他的性子,他当然要站在贵族那边,可是汗皇的态度他又不得不顾及,所以只能忍着。 不过汗皇如此改造侍神军他当然也乐见其成,因为侍神军的战斗力确实明显提升。 原本侍神军只是身份地位和威严的象征,现在侍神军已是黑武之内最具战斗力的队伍之一。 “陛下的心思深如大海。” 阔可敌神诵微笑着说道:“没有人可以说服陛下改变心意,但陛下可以让任何人改变心意。” 他指了指执子山:“我六次进言请求陛下将会面的地方定在山北,就算退一万步,也应该定在山顶,如此对双方来说都算公平。” “可是陛下的态度格外坚决......你也知道陛下自信,他就是要在气度上压过宁帝李叱。” 伦天墟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就当我没说。” 阔可敌神诵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猜宁人会不会不想让陛下回去?” 伦天墟道:“陛下是数百年来最圣明的君主,也是宁帝李叱一生之敌,如果有机会,宁人绝不可能放陛下回红城。” 阔可敌神诵又笑道:“那你猜陛下会不会让李叱回去?” 伦天墟微微皱眉。 片刻后他恍然道:“陛下是李叱的一生之敌,那李叱当然也是陛下唯一的敌人。” 阔可敌神诵道:“我是侍神军的大将军,可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安排的,所以......” 他看向伦天墟:“大剑师也就不必多心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连我都插不上手,你这剑门众人就不必费心了。 阔可敌神诵难受,剑门更难受。 在黑武这样的帝国,如果剑门宗主强势,那汗皇自然弱势,若汗皇强势,宗主就不得不示弱。 阔可敌正我非但制衡朝权,也制衡剑门。 在过去数百年来,黑武贵族必须都是剑门弟子。 所有人,都必须是月神信徒。 可是在阔可敌正我做了汗皇之后,对贵族弟子加入剑门增加了许多条条款款。 想要成为剑门弟子,贵族子弟也要和平民子弟一样进行挑选和比试。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不许再参加每个月三次的剑门仪式。 剑门宗主有着至高无上的神权,但在这十年来已经逐步失去了对朝权的把控。 伦天墟是九羽大剑师之中排名第一的大人物,要是放在以往他身上必然还兼着大将军的虚职,必然还有侯爵以上的爵位。 可是他没有,他只能代表剑门。 阔可敌神诵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侍神军原本都是贵族出身,换句话说,侍神军原本都是剑门弟子。 可现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侍神军士兵不是剑门弟子了,而且这三分之一,很能打。 这次汗皇准备带到执子山南侧的三千侍神军,其中两千人是平民出身。 “也对。” 伦天墟道:“既然大将军这样说,那我就没什么再需要看的了。” 他随意往四周看了一眼:“我觉得没有问题,咱们回去吧。” 阔可敌神诵道:“也好,那咱们就回去复命。”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这次和宁帝会面,黑武与宁国会有各方面的交手。” 阔可敌神诵道:“大剑师可能首当其冲。” 伦天墟道:“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阔可敌神诵道:“上次漠北剑门损失不小。” 伦天墟看了他一眼。 阔可敌神诵似乎突然就笨了起来,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伦天墟的不悦。 “上次在漠北剑门好像损失了几位大剑师,上百位剑师,唔......好像还有一位九羽大剑师?” 伦天墟眉头皱的更深:“是啊,你的侄儿阔可敌厥鹿也死了。” 轮到阔可敌神诵皱眉了。 伦天墟道:“按照汗皇的设想,这次会面会有至少五种类别的比试。” 他看向阔可敌神诵:“也许连大将军都要亲自上阵。” 阔可敌神诵知道伦天墟不是在开玩笑。 这次会面,最少要在五个大的方面比试,其中能细化出来几十种比试。 汗皇要在各方面彰显黑武天威,所以各方面都要求赢,且是碾压性质的赢。 就连中原人所擅长的琴棋书画也要赢。 江湖比试是绕不开的,哪怕这种比试看起来不怎么官方。 剑门不可能不出场,所以伦天墟首当其冲不是什么玩笑话。 军方的比试是重中之重,大将军对大将军当然是比试之中的重中之重。 双方大将军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两军两面,还是两国的脸面。 “宁人也必是有备而来。” 阔可敌神诵道:“宁人驱逐了禅宗,如今道门势大,这次大剑师要直面的该是道门高手。” 伦天墟道:“又不是我坐镇,若真是宁国那位老天师亲自出场,我若上前,倒是显得剑门无人了。” 阔可敌神诵眼神微微一变,但这种变化一闪即逝。 原来剑门之中还有更大的人物来,莫非是宗主亲至? “希望你我都走运吧。” 伦天墟随意行了个礼,加快脚步先行。 阔可敌神诵看着他走远,不久之后阔可敌君侣出现在他身边。 “剑门的态度有些摸不清。” 阔可敌神诵道:“如果是剑门宗主亲至,那我们的计划就只能放弃了。” 阔可敌君侣脸色难看之极。 他谋划了这么久,只能这次时机。 可剑门宗主若真的来了,那这计划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会放弃的。” 良久之后,阔可敌君侣咬着牙说道:“已经到了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了,别说宗主,就算是月神来了,他挡我,我也杀。” 阔可敌神诵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微微摇头。 “屈渤人那边怎么样?” “耶律机被控住,不过看起来耶律松石是想和谈条件。” 阔可敌君侣道:“耶律松石的想法是,耶律机做的事他也可以做,但......他想要的更多。” “包括赦免屈渤每年的敬贡,免去屈渤每年征兵等等等等......他要的越多我越不担心。” 他看向阔可敌神诵:“族中长老的意思呢?” 阔可敌神诵道:“长老们......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谁也不表态。” 阔可敌君侣哼了一声:“那我们自己干。” 他看向阔可敌神诵:“王叔,你和我一样没退路。” 第八百一十三章各种比赛条目 叶无坷总觉得这次两国帝王的会面有些不对劲。 他能直观感受到大宁之内的不对劲,是因为徐绩和温贵妃的接连案发。 他感觉黑武那边不对劲,完全是因为敏锐。 黑武人认为大宁皇帝是最强的敌人,大宁百姓当然也这么认为。 现在两位帝王却都有着不小的隐患,而且可能还都来自差不多的缘故。 叶无坷又想到了徐胜己。 他在相守山上几乎忍不住想去阻拦,可他知道那是别人的路。 徐胜己这样选择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道理,他阻止的不只是别人的赴死之路。 但他没有当时阻拦,不意味着他以后不阻拦。 所以少年心中百转千回,他无从猜起但必须猜到。 不只是因为徐胜己,还因为束休。 其实他和束休接触的次数并不多,最初对束休的印象也是觉得此人过于高冷。 但现在他已经很清楚,束休心中藏着一份少有人及的火热。 束休愿意为自己在乎的人奉献一切,哪怕是生命。 徐胜己是束休认可的兄弟,若这是徐胜己想用赴死来挽救什么的一场局,束休既然答应了帮他,那束休也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们两个已经活的很难了,为何偏偏还要以死来做了结? 若是以前的叶无坷,他无力帮助别人,只能默默的在心里祈祷。 现在的少年,有着做一些什么的能力。 可他现在真的有些茫然,因为他在乎的那些人似乎都在刻意瞒着他。 如果这会儿高清澄在就好了,少女独有的敏锐和缜密会帮他想到更多。 可是叶无坷知道,高清澄此时在长安之内面临的难题怕是比他还要大的多。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黑武人的使者到了。 代表黑武来的是一位看起来颇有气势的大将军,正是侍神军大将军阔可敌神诵。 他亲自来,也是想看看那位传说之中勇猛无敌的叶千办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然,还因为他的侄子阔可敌厥鹿就是死于此人之手。 一见面,阔可敌神诵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 “叶部堂。” 阔可敌神诵甚至还依着中原人的礼仪抱拳。 叶无坷抱拳回礼:“大将军。” 分宾主落座之后。 阔可敌神诵笑着递给叶无坷一个册子:“这是我黑武帝国制定的流程,按照礼仪,应该送过来交给叶部堂过目,再呈递给大宁皇帝过目。”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条条项项格外仔细。 黑武人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赢啊。 能想到的没一样都想赢。 甚至一些正常人想不到的地方,他们也提了出来。 这样的比试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胜负心,还因为比试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谈判。 如果双方不能在某一项谈判上达成一致,那么输的一方将会做出一些让步。 当然,这都是书面上的意思,真要是涉及到了国家主权方面,谁也不会让步。 可当世这样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细微方面的让步就代表着让步的一方处于劣势。 明明是很正式很严肃的比试,但黑武人列出来的一些比试项目确实很新奇。 这份条陈甚至给人一种越看越欢乐的感觉。 比如......大力士比试。 这并非在武艺比试之内,而是单独的一项。 黑武人显然对他们天生的身体条件格外自信,所以才会加上这样一条。 而且比试力气,也不是只单纯的看谁搬起来的东西更重谁就赢。 搬重物,只是其中一项。 仅仅是比试力气这一条,就细化成了七八个比试项目。 还有抱女人跑得远比赛。 黑武人到现在才提出来,显然是想在这样不怎么重要的比试之中给大宁一个下马威。 大宁当然可以不答应有这样的比试,可不答应就意味着大宁在某方面认为自己不行。 会面的时候,黑武人就一定会拿着大宁不答应的事来大说特说。 “抱女人跑得远?” 叶无坷看向阔可敌神诵:“而且所抱的女人,是由对方来派出?” 阔可敌神诵点了点头:“这是我黑武多年以来一直都有的一项比赛,每年都会盛大举行,汗皇陛下甚至会亲自到场。” 叶无坷:“所以对方派出的女人,会在比赛之中尽力干扰对方?” 阔可敌神诵又点头:“没错,不管男女,当然要为自己的国家出力。” 他笑了笑道:“我听闻,中原人一直都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好,有辱女子的名节,那可以直接认输。” 说到这他补充了一句:“大宁方面提出来的比试项目,黑武都认可。” 叶无坷心说黑武人果然有些阴。 故意拖延到现在才把最详细的比试条目送过来,陛下已经启程,就算半路做准备,也一定不如黑武人准备的充分。 黑武人在这方面相对开放,最主要的是黑武的女人确实......更重。 本身黑武的女人身材就比中原女子要高大一些,因为饮食原因到了中年后黑武女子往往会变得肥胖起来。 要是挑一些几百斤重的...... 叶无坷脑海之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余百岁背着一个几百斤的黑武女人的画面。 罪过罪过。 “叶部堂是觉得这比试大宁不能接受?” 阔可敌神诵追问。 叶无坷道:“可以。” 阔可敌神诵倒是没想到叶无坷会答应的这么快,他以为叶无坷会以请示宁帝为由暂时不同意。 叶无坷却指着另外一个比试项目问:“这是什么?” 阔可敌神诵笑道:“冰水潜泳?” 叶无坷点头。 阔可敌神诵道:“就是双方派出女子潜入冰水之中,谁坚持的时间更久谁为获胜。” 叶无坷道:“这似乎有些不妥,据我所知黑武确实有这样的习俗,可大宁没有。” 阔可敌神诵:“可以认输。” 叶无坷道:“不能取消?” 阔可敌神诵:“大宁提出的所有条目,我们都认可。”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黑武是完全按照大宁提出的条目数量给出了对等的条目,一条不多,一条不少,若叶部堂取消一项也不是不可商量,大宁提出的,我们有权挑着取消一项。” 叶无坷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公平。” 阔可敌神诵道:“当然要追求公平。” 他指了指那份条陈:“叶部堂这不是也在挑着一些,你认为的对你们不合理的想取消吗?那我黑武当然也有权挑一些对我们不合理的取消。” 叶无坷道:“那就留着。” 阔可敌神诵笑问:“叶部堂真的觉得可以留着?据我所知宁国之内并无这样的习俗,且并无这样寒冷的地方。” 叶无坷道:“我大宁女子好强好胜,与男子无异。” 阔可敌神诵哈哈大笑:“我很喜欢叶部堂的自信。” 叶无坷道:“大将军喜欢的是宁人的自信。” 阔可敌神诵问:“叶部堂还有什么疑问?” 叶无坷指了指其中一项:“这潜泳寒水的项目是双方在同一个地方同时潜入,且可以干扰对方?” 阔可敌神诵:“当然可以,刚才叶部堂也说了,女子好胜之心与男子无异。” 叶无坷道:“那我就放心了。” 阔可敌神诵:“?????” 他是真想不出来,叶无坷哪里来的自信。 宁人女子多瘦弱娇柔,和黑武女子相比天生就有巨大劣势。 看来都说宁人好脸面,这一点不虚。 叶无坷仔仔细细的看完后表示:“数目确实与大宁提出的数目对等,这一点我很满意。” 阔可敌神诵:“没有其他的疑问了?” 叶无坷道:“这一项......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指了指最后一条。 “狩猎?” 阔可敌神诵道:“只是一个象征意义。” 这一条提出的是,双方用同样的人数,在指定的地点狩猎对方的君主。 当然不是君主亲自在场,而是双方君主各拿出一件信物放在指定地方。 只要对方的人拿到信物,就证明对方君主已被斩首。 这说起来只是一种比试,但真要是分出胜负了,那意义非凡。 “叶部堂不敢?还是需要请示大宁皇帝?” 叶无坷道:“只要贵国遵守约定,双方人数相同,不使用可杀伤的武器,不能随意伤人性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当然可以。” 阔可敌神诵笑道:“若输了的话,那就不只是丢人了。” 叶无坷道:“对黑武亦然。” 阔可敌神诵哈哈大笑:“我很喜欢叶部堂的自信,那就这样吧。” 他起身道:“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叶无坷追问了一句:“这一条之中还提到,取胜的一方可以得到对方皇帝陛下的亲自接见和奖赏?” 阔可敌神诵道:“我觉得是必要的,这是对勇士的一种激励和认可。” 叶无坷:“我觉得派一名代表即可。” 阔可敌神诵道:“那不公平,双方各自派出五十名勇士,为何只能由一人代表领取奖赏?对于其他的四十九人来说,失去了见到至高无上的君主的机会,很遗憾。” 叶无坷:“大将军是侍神军指挥使,应该为汗皇的安危考虑。” 阔可敌神诵:“这是汗皇陛下的意思。” 叶无坷:“那我要是再说,就显得我大宁陛下不如汗皇心胸气度?” 阔可敌神诵道:“我还是那句话,贵国若是想取消一项,那我黑武也有权在你宁国提出的比试条目之中挑选一项取消。” 叶无坷道:“那我就暂且替陛下答应了。” 阔可敌神诵:“你做不得主,可去请示。” 叶无坷道:“不必,陛下已经让我全权处置。” 阔可敌神诵笑起来:“那就好,别到时候叶部堂推三阻四,那样就显得很没有礼貌了。” 叶无坷:“彼此彼此。” 阔可敌神诵的目的已经达到,随即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余百岁过来看了看那些条目。 当他看到女子潜泳这一项的时候,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我要求参加!” 叶无坷:“那是女子比试!” 余百岁:“那我也可以!” 叶无坷:“现在嘎了?” 余百岁:“大可不必,我有缩入腹的本事。” 叶无坷:“......” 他说:“你参加的不是这一项。” 他指了指抱女子奔跑:“是这个。” 余百岁脑海里也出现了自己抱着个几百斤黑武女人的画面。 一想到这画面他就冷汗直流,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几百斤的黑武女人,肉山一样能把他包裹进去,那画面,真的是惨不忍睹。 可耻的是。 微硬。 第八百一十四章那就对比一下 这些比试之中最重要的一场,当然是狩猎。 狩猎的名字对于两位帝王来说有些不尊重,所以正式的命名为寻龙。 虽然只是一场比试,和两国之间的真正国力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赢了的一方却可以大张旗鼓的宣传,他们的勇士猎杀了对方的君主。 至于其他比试不过是双方在发挥自身优势上选择的小把戏,真正的意义远不如寻龙。 但也不意味着其他看似荒诞不经的比试不重要,因为输家可能会在谈判之中落於下风。 这次谈判最主要的内容就是重新修订两国边境。 旧楚有几百年历史,之前的大周王朝也有几百年历史。 在两朝加起来七八百年的历史之中,北方的这个强敌掠夺走了至少上千里土地。 其中还有几百里土地被分割,形成了现在漠北诸国林立的局面。 从屈渤往北再走几百里一直到珞珈湖都曾是中原领地,现在却成了黑武疆域。 大宁想要拿回来的不仅仅是漠北这片地方,还有曾经丢失的全部领土。 当然,大宁也不只是想拿回来原本属于自己的地盘,你可以拿我的,我将来也可以拿你的。 然而其实谁都清楚,如果这次能把漠北这片地盘拿回来就是史无前例的大胜。 刚刚才立国二十几年的大宁,能有与黑武这样做了几百年霸主的强国掰手腕且掰赢已经殊为不易。 也许再过一百年,或者可能两百年,大宁一直昌盛下去,那时候就真的可以横扫北境。 也许在那时候也会涌现出如叶无坷这样的少年英雄,带着大宁的铁骑将黑武夷为平地。 可那终将是未来的事。 现在叶无坷要做的,就是站起来,且硬气的站着。 过去数百年来,旧楚让中原人始终弯着腰活着,站不直的身子,脊梁骨也是弯的。 站直了,让所有人正视我们是必须要做的事,没有这一步,就不会有后来的让所有人仰视我们。 所以这次的比试,不管是大比还是小比,能赢下来的就都要赢下来! 在阔可敌神诵离开不久,叶无坷就赶往执子山下去查看那里的比试场地。 秦焆阳已经在这了。 这片场地是分开的,大宁与黑武分别建造。 不过有些比试项目是在共同建造的场地进行,所以两边都派了人来监督。 演练,射术,马术之类的比试,都在共同场地上完成。 两位帝王的座位并不在一处,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此时最有意思的是,两国修建的观礼台都很大,都设置了很多空位。 这其实也是一种比试,到了两位帝王会面那天一目了然的比试。 哪位帝王身边坐着的属国使臣多,哪位帝王的气场自然就更足一些。 当然,叶无坷知道在比人数上可能不会赢了黑武人。 但只要黑武人拉拢的都在大宁这边,那就是赢了。 黑武太大,疆域面积几乎有两个大宁那么大。 黑武之内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部族,这些部族的首领都跟来就足够给黑武汗皇撑场面了。 秦焆阳一见到叶无坷就跟来了主心骨似的,颠颠儿的就跑过来了。 “部堂。” 秦焆阳道:“黑武人那边还在往大了修。” 他看向黑武人的场地那边:“看来他们是什么都不想输,场地就要比咱们大!” 叶无坷顺着秦焆阳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黑武人那边确实人多势众。 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大宁的场地都是由当地人来修。 黑武那边则不同,他们带来了大量的工匠和奴隶,在黑武军队的看守和逼迫下,这些奴隶连一点儿喘息之机都没有。 黑武的士兵拿着皮鞭来回巡视,有谁稍稍休息片刻马上就会上去一顿鞭笞。 大宁这边的人虽然干活儿也不拖沓,因为人数上的关系,所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叶无坷看了一会儿,见黑武人对奴隶的态度极为恶劣。 这些奴隶根本就不被当人看,这么冷的天气,那些人身上没有一件足够厚实的御寒衣物。 很多人还光着脚,被冻伤的自然不在少数。 被冻伤不能继续干活的就被拖了出去,怎么处置的可想而知。 几百年来,黑武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一直在压迫周边部族来获取奴隶,而奴隶,连猪羊的价值都比不过。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天空之中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儿。 在中原,这个季节已是开春,江南的温度自然更高,可在漠北这片大地上,这里依然天寒地冻。 看得出来,黑武人那边每天都有奴隶死去,黑武人显然不在乎,因为他们还能抓来更多的奴隶。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大宁场地这边修建了工棚。 黑武奴隶那边别说工棚,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晚上睡觉就在场地上睡,估计着被冻死的人也不会少。 “你现在回去,传我的命令,让大宁里的兵马赶过来一百只羊。” 叶无坷道:“下雪了,让工匠师傅们歇歇,炖羊汤喝!” 秦焆阳一愣:“一百只羊?炖羊汤?” 叶无坷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就不能也烤点肉吃?”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牵了马就朝着宁军大营那边赶了回去。 叶无坷走到还在干活儿的工匠们面前,招手示意大家都过来。 等众人靠近之后,叶无坷随即提高嗓音。 “要下雪了,天寒地冻,今天大家都可以歇歇,等雪停了再干。” 所有人都看着他,一开始有些没反应过来,片刻后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也是在这个时候,天上的雪花儿从细细小小的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叶无坷继续说道:“大家可以回工棚里烤火取暖,一会儿我会派人送来一百只羊,大家一块动手将羊杀了,该烤肉就烤肉,该炖汤就炖汤!”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那欢呼声就如九天雷动一样。 黑武人那边看到宁人这边欢呼起来,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对面干活儿的人那么开心。 叶无坷此时继续说道:“我看大家都没有带多少换洗衣服,脏了也只能这么穿着。” “尤其是这下雪天,衣服湿了脏了也没有多余的衣物更换,一会儿我再派人回去调拨一批棉衣过来发给你们。” “工程进度虽然很赶,但也不能让大家太过辛苦,以后说不得还有下雪的天气,若有,咱们还停了休息。” 他一摆手:“不必在这围着了,回屋里去避雪,等羊到了,大家一起来杀羊!” 这一下工匠们的欢呼声更高了,一浪高过一浪。 黑武人那边看的更加迷糊,也更想知道为什么这边的人这么开心。 他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羡慕。 因为就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黑武的人又拿着鞭子上来抽打了。 片刻之后,黑武奴隶就知道了为什么宁人那边在欢呼。 对面宁人的工地上一个人都不见了,全都回屋里去避雪。 这让他们更为羡慕,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更羡慕的在后边。 一个时辰之后,秦焆阳亲自带队驱赶着一百只羊回到工地。 一见到羊来了,工匠们从屋里冲出来一个个的嗷嗷叫唤起来。 黑武人那边又看过来,连那些手持皮鞭的士兵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开始看到工匠们冲出来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宁人这边出现了哗变。 可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看到那些工匠朝着一群羊跑了过去。 没多久,这群羊就倒了霉。 他们杀羊的杀羊,剥皮的剥皮,看起来忙活的热火朝天。 又过了一会儿,工地上加起来几十口大铁锅,还有几十个架子。 切块的羊肉扔进锅里,也不需要放什么太多的调料,只丢进去一些盐巴即可。 北境这边的羊没什么膻味,清汤炖出来之后配一点韭菜花酱就鲜美无比。 烤羊那边倒是滋味格外的浓郁,羊肉加起来,羊油滋滋的冒着往下滴。 黑武那边的奴隶们看着,心酸着,羡慕着。 连黑武士兵都开始骂街了。 他们虽然没干活,还是监工打人的,可这天寒地冻他们也一样难受。 看到一群地位低下的工匠都能在宁人那边有这样的待遇,别说那些奴隶来黑武人都不得不骂街了。 一边骂着宁人,一边骂着他们的上司。 看着黑武人那边的场面,秦焆阳对叶部堂的钦佩可真是到了五体投地。 他自己是万万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所以说人有多少心眼,那还真是天生的,就算后天努力学也多不出几个心眼来。 天色越来越黑,雪倒是比较识趣儿没有下的更大。 叶无坷让人点起来不少篝火,这些来自本地部族的汉子们随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他们原本对来这干活儿也不满意,谁又能满意呢? 要不是害怕,他们才不会来。 可是现在他们不害怕了,甚至有些庆幸来的是宁人那边。 黑武人那边干活的,其实也有不少是黑武从本地抓的壮丁。 天还没有全黑下来的时候,宁人这边的工匠们已经喝到了羊汤吃到了烤肉。 一群人围着叶无坷又唱又跳,开心的像是一群都一百多斤的孩子。 大宁这边越是如此,黑武人那边越是愤怒。 那些手拿皮鞭的士兵更加疯狂起来,不停的抽打着奴隶。 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消息很快就传播了出去。 已经到了漠北这边的诸国使臣前后知道了此事,他们对于在大宁和黑武之间多多少少都开始有些倾向。 尤其是本地人,那些部族原本对中原人有些敌意,并不是谁都对曾经的家园有认同感。 尤其是已经过了几百年,他们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片大地曾经也归属中原。 可他们现在知道了,宁人待他们好,最起码把他们当人看。 听闻在这干活儿不仅有工钱还有肉吃,第二天就来不少壮年汉子要来做工。 对于这些人,叶无坷是来者不拒。 短短几天,大宁工地这边的人数就比黑武那边少不了多少了。 而且这边干活儿的积极性,比那边挨打的还要高! 消息不胫而走,也不知道会传出去多远。 而叶无坷做这些,仅仅是用了一百只羊。 最关键之处还在于,这一百只羊是抢来的。 第八百一十五章算计的火星子都出来了 黑武人也没想到,在正式会面还没开始,他们精心准备的比试尚未开局,就已经先憋屈的输了一招。 这一招看起来并不重要,甚至一开始都没有人在意。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输了这一招的后果开始迅速的显现出来。 大概只是过去了三五天而已,执子山一带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部族纷纷前往宁军大营求见叶无坷。 最初的时候黑武人也没明白,他们只是按照过去习惯的方式去做事,这次为什么就会引起如此大的震荡? 那些游牧部族在黑武人眼中本来就什么都不算,连牛羊猪狗都不算。 现在却突然有了分量。 分量大到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大发雷霆。 还没有到执子山的阔可敌正我在山北侧大概一百里左右安营休整,所以消息穿过去的速度很快。 等他大发雷霆要求手下人改变态度的时候,为时已晚。 就算那些黑武士兵不再那么过分的抽打奴隶,其实也难以说服别人了。 更让黑武人恼火的是,那些奴隶明知道叛逃是什么下场可还是有人往宁军营地那边逃窜。 奴隶逃走被抓回去的处置是活剥,奴隶的家人也会被牵连致死。 可是这依然挡不住,那个雪花纷飞的夜里就有几名黑武奴隶往宁军场地那边跑了过去。 黑武人立刻出面要求把人还回来,双方的士兵剑拔弩张。 似乎是有预料,当夜叶无坷并没有离开工地返回大营。 黑武人追过来的时候,叶无坷下令射箭警告。 黑武只好派人前来交涉,要求叶无坷立刻把逃到宁国这边来的奴隶交还。 叶无坷表示可以还,但必须拿出证明这些人是黑武的奴隶。 奴隶就有奴籍,奴籍上一定会有奴隶当时留下的手印或是指印。 只要黑武人能拿出来,且经过验证确实是这几名奴隶的奴籍,那肯定还人,并且还会亲自把人送过去。 如果拿不出来,叶无坷认为这是黑武人挑衅的诡计。 他甚至怀疑,这几名逃过来的奴隶是黑武人的奸细。 这是一场阴谋,黑武人故意把他们送过来,然后说他们是叛逃的奴隶,如果不交人就对大宁开战。 黑武人心说你确实想多了,在两位帝王即将会面之前谁会挑起战争? 叶无坷心说我会啊。 黑武人证明不了什么,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进攻,只好去请示。 请示的结果就是连往日里看起来处理什么事都云淡风轻极有自信的汗皇都破口大骂。 紧跟着就有不少人被处理,尤其是当夜当值的黑武士兵几乎全都被抓走了。 接下来登场的便是上次来过的阔可敌神诵,按理说黑武礼部派人过来才对,可因为阔可敌神诵和叶无坷打过交道,所以这次又是他来了。 上次来的时候,阔可敌神诵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这次是板着脸来的,脸拉的比驴还长。 所以这次叶无坷是笑呵呵的。 “叶部堂,希望你尽快把逃到你这里的奴隶还给我。” 阔可敌神诵道:“这些人当夜是从我大营里逃出去的,你们当值的士兵一定看到了。” “你只需把那天夜里当值和巡逻的士兵找来问问,他们也可以证明这几个奴隶是我们的人。” 叶无坷道:“证明不了。” 阔可敌神诵问:“为何证明不了。” 叶无坷道:“当夜应该值守的战兵竟然失职打了瞌睡,所以都被我以军法处置了,他们已被押送回国,接受兵部和廷尉府的审查。” 阔可敌神诵还没说话,叶无坷就问了他一句:“大将军,听说你们那边也有不少人被处置了?” 阔可敌神诵摇头:“没有。” 叶无坷:“我都看见了,不少士兵被绑了带走,粗粗看起来,得有上百人呢。” 阔可敌神诵:“叶部堂看见了我们营地里有人被抓走处置,就偏偏没有看到那几个奴隶是从我大营里逃出来的?” 叶无坷道:“你们抓人是白天,我恰好也在。” 阔可敌神诵:“你们的人那么巧就失职了?” 叶无坷道:“谁说不是,你们的人不也是失职了吗。” 阔可敌神诵:“我们的人失职?你的意思是,你承认那些奴隶是我们的?不然的话为何说是我们的人失职?” 叶无坷:“没失职那为什么抓他们?” 阔可敌神诵深吸一口气:“叶部堂,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也知道那几个奴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之体面,你不交人,那你我只能换个方式谈。” 叶无坷:“恐吓我?” 阔可敌神诵道:“我只是想提醒叶部堂,因为这几个卑贱的奴隶并不值得。” 叶无坷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拿出他们的奴籍且对的上,那我就把人还给你们,如果对不上,那很抱歉。” 他起身道:“每一个进入大宁疆域的人,只要没有做伤害大宁的事,且认可大宁的地位,愿意成为大宁的百姓,那大宁战兵就有责任保护他们。” 阔可敌神诵道:“叶部堂此前不是说怀疑他们是奸细吗?没错,他们就是奸细,他们是要破坏这次会面和谈。” 叶无坷:“那就更不能交了。” 阔可敌神诵也起身:“就是怎么都不交?” 叶无坷道:“你拿他们的奴籍,我肯定交。” 阔可敌神诵道:“我听闻,前阵子屈渤国有上百名斥候被叶部堂下令抓了,屈渤无奈之下,只好逼迫何彦部将丢失的大宁商人送回营地?” 叶无坷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你想告诉我,若我不把人给你,你就会派人抓我大宁百姓或是战兵?” 阔可敌神诵道:“黑武不会做破坏会面的事,可说不准有什么其他部族破坏。” 他转身往外走:“叶部堂还请考虑。” 叶无坷道:“大将军还请留步,你两次来都没有留下做客,作为主人,我倒是显得有些失礼了。”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随即捧着一个礼盒过来。 叶无坷道:“大将军很忙,这次应该也不会留下来一起喝酒,所以我备下一份礼物送给你,就算是对你刚才威胁我的回应。” 他笑了:“大宁向来是以理服人,也有好客之道,虽然大将军恐吓我,但我还是会把礼物送给你。” 阔可敌神诵看了看那盒子:“不必了。” 叶无坷道:“那大将军可就真的一点儿气度都没有了。” 阔可敌神诵问:“这是什么?” 叶无坷指了指盒子里的四件东西:“这第一件是一壶酒,是大宁有名的曲酒,第二件是一个泥人,是我大宁特有的小玩意儿,第三件叫麻糖,也是我大宁特有的食物,第四件是这个......” 阔可敌神诵看了看:“一本书?”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我大宁道门的德经。” 阔可敌神诵见这四件礼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于是让手下人接了过来。 告辞离开之后,他总觉得这四件礼物不太对劲,于是下令找来熟悉中原文化的人来看。 那人左看右看,想到了一些什么但不是很敢说。 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很相信,堂堂大宁鸿胪寺卿居然会用这么粗俗无礼的方式恶心人。 那可是叶部堂啊,是名扬天下的叶部堂,不该这么粗俗恶劣才对。 在阔可敌神诵逼问下,他也只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曲酒,泥人,麻糖,德经......取第一个字连起来,是曲泥麻德。” 阔可敌神诵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他对中原人的文化不是那么熟悉。 但他莫名其妙就觉得,这四个字不怎么对劲。 他问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那翻译不敢说,逼问之下才说出含义。 阔可敌神诵当场就怒了,一巴掌将翻译扇飞了出去。 然后下令。 此奇耻大辱,必要报复。 深夜。 执子山不远处的一个部族驻地,已经到了后半夜,这营地里漆黑一片连个灯火都没有。 突然之间,大批的黑武骑兵冲进营地开始放火。 可是他们却发现,这里竟然空无一人。 原本的计划是突然袭击此地,然后逼迫这里的族长不准向宁人那边靠拢,并且为黑武人作证,那几个奴隶就是黑武的。 可是他们用了十分力,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根本发泄不出去。 这个部族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逃走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部族驻地,同样有大批的黑武骑兵冲了进去。 结果和此地当然没有什么区别,营地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别说人,连牛羊之类的牲畜都被转移走了。 黑武的军队接连袭击了几个部族,然后才发现这些部族竟然都早有准备。 得到消息的阔可敌神诵大发雷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叶无坷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不过这并不是他报复的全部,他有更直接的。 计划的第一部分就是袭击各个部族,然后就逼着这些部族的人说是宁人袭击了他们。 然后黑武人出围住打宁军工地,逼迫叶无坷交人,若不交,那就把宁军营地里的人全都抓回去。 当然,这是最后的手段。 现在既然那些部族的人都逃走了,那阔可敌神诵只能用另一个办法了。 大批的黑武士兵换上衣服,假扮成马贼朝着宁军工地那边过去。 他们要直接冲击工地,然后抓走所有工匠和宁军士兵。 叶无坷可以用这一招对付屈渤人,阔可敌神诵也能用这一招逼迫叶无坷低头! 而此时此刻,深夜寒风之中,叶无坷蹲在营地外墙的箭楼上正冷的搓手。 余百岁和秦焆阳他们比叶无坷还搓的快,手都要搓的冒火星子了。 不过他们搓手可不仅仅是因为冷,更因为他们不想一会儿动手的时候手僵硬着拉不开弓。 宁军工地外侧还排列了一圈马车,用以抵挡黑武骑兵的冲击。 当然,黑武人也看到了。 可那区区一圈马车,黑武人不在乎。 他们已经换了装束,不可能被宁人抓住把柄。 而且这次调集的兵力足够多,宁人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就在马蹄声靠近的那一刻,叶无坷下令点亮所有火把。 然后马车的车厢全都打开,一架架排弩整整齐齐的对着外边。 “希望他们勇敢些。” 余百岁搓着手说道:“可别一看到排弩就跑了。” 三奎坐在那都懒得说话,因为他知道黑武人一定会跑。 火光照亮了排弩,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将近两千名黑武骑兵整齐的勒停了战马。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蹲在他身边的另外一群人。 一群部族首领。 这群人对叶无坷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也感激的五体投地。 如果不是叶无坷提前让他们全都撤到宁军大营里,他们的部族会遭受灭顶之灾。 “一会儿说好了。” 叶无坷对那群部族首领说道:“保护你们不是免费的,一支箭就按一两银子算不贵吧。” 一个部族首领下意识问:“那......射出去多少支箭也不好算吧。” 叶无坷:“好算,零零散散的不算,咱就算大宗的。” 那部族首领看了看周围一圈排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其他首领也在擦汗。 “逗你们的。” 叶无坷笑了。 其他人也笑了。 叶无坷道:“我说过了,凡是进入大宁领地,且认可大宁为主,不做伤害大宁的事,都可被大宁接纳,你们现在想想,只要你们都愿意做大宁百姓,这钱我能要?” ..... ..... 【万分感谢大家的支持,一会儿给大家发个订阅红包,是我的心意。】 第八百一十六章一个等字 有些无趣。 叶无坷他们在高处搓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手,已经杀到近前的黑武骑兵硬生生的止步了。 其实由此就可证明这些是黑武边军,因为除了在北疆这个地方,除了黑武边军之外,其他小国小部族可没机会领教大宁的排弩。 排弩这个东西黑武人一直都在诋毁,他们经常说排弩是吓唬人的东西。 他们还说只要黑武的骑兵速度足够快,那排弩连第二次齐射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说的都对。 排弩确实是吓唬人的东西,因为大部分人都会被吓住而不敢轻易尝试。 黑武人的骑兵足够快也确实不会给排弩第二次齐射的机会,前提条件是我们只把排弩摆在那没有其他队伍协同作战。 当然,黑武人也不会提他们冲锋时候经受排弩一次齐射的损失有多大。 但这个夜里,黑武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确实不想给排弩齐射第二次的机会,不,他们连排弩第一次齐射的机会都不给。 叶无坷觉得无趣,余百岁觉得无趣,其实大家都猜到了黑武人不敢迎着排弩往前冲,可大家都觉得无趣。 这个奇寒无比的夜里,若是能看到排弩齐射的场面一定比看到一场烟花还要让人喜悦激动。 三奎叹了口气,起身离开箭楼背着手走了。 失望之极。 余百岁问叶无坷道:“这样是不是就真的收不到钱了?” 叶无坷问:“什么钱?” 余百岁朝着那些也已经离开这的部族首领努了努嘴。 叶无坷道:“已经收人家当小弟了还要什么钱?” 余百岁道:“不跟小弟收钱跟谁收钱?” 叶无坷:“你像极了黑武人的嘴脸。” 余百岁道:“可见我有当大哥的潜质。” 叶无坷:“钱就不收了,但我已经告诉他们你是陛下的亲信,未来几天,你会不停的有人前来宴请,他们会排着队的拍你马屁。” 余百岁:“还是师父会疼人。” 叶无坷道:“并不是。” 余百岁:“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不用说了。” 叶无坷:“现在就这么顶撞师傅将来还了得?” 余百岁道:“你放心,我从来都不顶撞男人。” 叶无坷:“你最好说的是人话。” 余百岁笑了笑:“我知道,师父说我是陛下身边亲信,他们都来拍我马屁,那当然不会空手来吧。” “你是鸿胪寺卿,是这次谈判陛下来之前的主角,若被人知道了你在这些部族首领身上大拿好处,那岂不是坏了?” “我和他们接触,大拿好处的事我来,将来出了事当然也由我扛着,所以得的好处也该都由我收了。” 叶无坷:“果然还是得定期清理门户。” 余百岁:“你就我一个徒弟你还用定期?” 叶无坷:“定期修理你一个。” 余百岁笑道:“这些部族现在知道咱们大宁的好了,以前可不这样,我要是不把他们要的嘬牙花子,那对不起以前和他们打仗的边军兄弟们。” “你放心师父,这些人只要敢来见我,我就能把咱们带来的马车都装满,然后一车一车给北疆边军兄弟们送去!” 叶无坷哈哈大笑:“这还差不多。” 余百岁道:“我是你唯一的徒弟,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不是我吹,以我现在对你的了解,看你拉的屎我就知道你怎么撅的屁股。” 叶无坷一脚飞踹。 余百岁闪身避开,快,他还是真快。 “但是我得收好处费啊。”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说道:“好歹我也是付出了辛苦的,稍微收一点好处不过分。” 叶无坷:“一个铜钱你也不能留。” 余百岁道:“真是瞧不起人,师父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穷部族那仨瓜俩枣的钱?” 他现在已经畅想起来:“他们想用金钱贿赂我,那金钱都是大宁边军的,但他们若是用美女贿赂我,我只能勉为骑男的自己都收下。” “大宁边军是有纪律的,就算我把成车的部族美女送去边军他们也不敢收,所以这种劳心费力的事,只能是我干。” 叶无坷:“......” 余百岁道:“不过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主动提出这方面的条件,我什么人品你还不了解?送上门的我不能拒绝,不送上门我不能硬要。” 叶无坷道:“勉强有点样子。” 余百岁道:“我肯定不硬要,那显得我多没气度格调,我只需略施小计他们就会主动给我送。” 叶无坷:“是什么小计?” 余百岁:“不能告诉你,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其实真的不用等多久。 已经亲身体会过大宁的战兵可以保护他们,各部族的首领争先恐后的来求见余百岁。 他们现在已经决定要投靠大宁,带着本部族人往南迁移是肯定的。 所以都想得到稍微好一些的地方,所以他们都想先和余百岁谈妥。 既然想谈妥,那怎么可能不表示表示? 第一天,他们排着队来的,每个人都表示愿意给余百岁一大笔好处,但就是没人说具体多少。 余百岁给了他们模棱两可的回答,反正就是车轱辘话。 第二天,他们还是排着队来的,但这次带来了不少礼物,其中包括整箱整箱的白银和珠宝。 余百岁照单全收,但还是没有给他们想要的答案。 他们都觉得,这事于大人不满意啊。 于是第三天他们又排着队来了,这次带来的东西更加多样。 有的人献给余百岁名贵的宝马良驹,一匹就价值万金,余百岁很高兴,收了,但没给回话。 又的人给余百岁献上了难得一见的药材,比如什么大补的野山参之类的东西,余百岁手了,也没给回话。 还有人献上了据说可以壮阳补肾的好东西,诸如鹿鞭虎鞭什么什么的,余百岁都收了,但是有点来气。 这些东西都送了,老子吃了给谁用? 把手撸出火星子来吗? 这个时候余百岁有点着急,各部族的首领也着急啊。 他们觉得于大人可真是百毒不侵,变着花样送礼物人家都不松口。 第四天他们改变了策略,开始拉着余百岁喝酒套近乎。 余百岁还是来者不拒,但就是不松口甚至有点恨其不争。 到了第五天,总算有人反应过来。 人家于大人不贪金银财宝,不贪名贵药材,没说不贪美色啊。 于是第五天的时候有人带着本族的美女来了。 那真的是用了心思挑选的人,高矮胖瘦皆有,各有各的风姿,每一个看着都格外的让人心动。 哪怕是阅人无数的余百岁看着她们,也知道这都是人间极品。 但余百岁哭了。 不是激动和喜悦哭的,是第五天陛下到了。 他不敢收了。 早一天这群王八蛋都醒悟不到,余百岁还答应了叶无坷不能主动要...... 等人家把美女送到的时候,余百岁还得端坐在那一脸严肃的说:“你们太过分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这些部族领袖,对余百岁的敬佩立刻就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虽然陛下的车马还没到大营,距离营地还有一段路程,但余百岁也不敢乱来。 这事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别说他是余九龄的儿子,就算他是陛下儿子,陛下也不能饶了他。 所以他不但不能收,还得一脸正直的安抚人家姑娘说......你们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我怎么会有这种龌龊心思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宁好,也是为了你们好。 余百岁的威望,直逼叶无坷啊。 消息传到陛下的队伍里,陛下知道了都派人来夸了夸余百岁。 余百岁更想哭了。 叶无坷从营地赶去迎接陛下,问余百岁跟着吗,余百岁说什么也不跟着。 叶无坷问他为什么,他说陛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什么东西,到了一问,他自己都藏不住。 叶无坷哈哈大笑。 可余百岁话是这样说,该去迎接陛下还是要去的。 叶无坷上马之前带上一副厚厚的棉手套,递给余百岁一个厚厚的棉口罩。 余百岁:“为何你戴手套却给我口罩?” 叶无坷道:“这里气候严寒得防一防。” 余百岁:“那为什么戴的不一样。” 叶无坷:“人冻手狗冻嘴......” 余百岁要不是怕挨揍,他都想给叶无坷来个一脚飞踹了。 陛下快到了,这就意味着和黑武人的谈判即将进入正题。 但叶无坷心中却有些没底气,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搞清楚徐胜己的真正筹谋。 徐胜己不会害了陛下,不会害了任何大宁的人,但徐胜己会害了他自己。 “我猜着黑武汗皇一定早就到了,只是陛下没到汗皇碍于面子也不愿意先来。” 余百岁一边骑马一边说道:“先来的那个好像是在等着似的。” 这原本是一句没什么深意的话,随口一说罢了。 可叶无坷忽然勒停战马。 余百岁他们紧跟着停了下来,纷纷好奇的看向叶无坷。 “不过是在等着什么......” 叶无坷心中有些震荡。 黑武人想和陛下在执子山会面的事,不是最近才提出来的。 叶无坷刚到长安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事,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 黑武人最早提出双方帝王会面的时候,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四年以前。 但黑武人一直都在等,等什么? 现在看来,等的就是大宁内部的问题暴露出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邀请陛下来执子山,让长安城里的隐患彻底爆发。 这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徐胜己和束休这个时候也到了北疆。 很早很早以前,束休被发配到的还是北疆。 如果不是巧合,那几年前,徐胜己就是在北疆见到了束休。 那天在相守山,叶无坷看到徐胜己穿着一身屈渤人的衣服下山去了。 把这一切联想起来。 叶无坷马上就想到了,魏君庭就是在北疆由徐胜己和束休创建的。 说不定就和屈渤有关。 若真如此,那屈渤大汗耶律松石也是在等? 等...... 一个等字,让叶无坷脑海里的思绪千回百转起来。 很多事,一下子涌了出来。 第八百一十七章向生而死 漠北,漠北,漠北。 这两个字在叶无坷脑海之中翻来覆去的出现。 距离他上一次来漠北其实还不到两年,可那个时候的叶无坷完全没有意识到漠北这边发生过什么。 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漠北这个地方是多少人的起点。 大概两年前他第一次来漠北的时候束休也来了,他不知道徐胜己有没有来,因为那个时候,徐胜己并未先生。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分析,徐胜己可能也在只是没有露面。 不只是束休徐胜己,两年前叶无坷来漠北的时候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也来了。 二皇子李隆期。 但那不是李隆期第一次来漠北。 刚到长安城的时候叶无坷就听说过,二皇子亲自率军在北疆游走。 李隆期麾下有一支骑兵,极为悍勇善战。 上次来漠北的时候叶无坷见识过,如果不是二皇子带着那支骑兵在最关键的时候赶到的话叶无坷他们可能无法安然返回。 停下来的叶无坷在马背上陷入沉思。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这次会面,那这其中隐藏的巨大谋局现在连冰山一角都没有露出来。 这一刻,叶无坷感觉到有些惶恐。 少年从来无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距离那些他认为熟悉的人那么遥远。 屈渤...... 屈渤这个已经做了几百年黑武属国的小国,可能才是整个谋局的关键? 耶律松石这个人,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想到这的时候,叶无坷拨马转身:“你们去迎接陛下,告诉我陛下我有一件要紧事去查。” 说完策马而出。 余百岁都愣了。 叶无坷是鸿胪寺卿,是在北疆这边的最高级别官员。 陛下来了叶无坷不去接,一扭头就跑了? 大奎二奎三奎他们在叶无坷转身的同时就拨马了。 三奎看向余百岁喊了一声:“你去接。” 这一瞬间,大奎二奎三奎,大妹二妹褚绽染他们全都跟着叶无坷往回赶。 与此同时,屈渤营地。 耶律松石端着一杯酒在大帐里缓步走动,二皇子李隆期和徐胜己两人坐在窗口像是发呆。 “按照计划。” 耶律松石一边走动一边说话。 “我从四年前就开始怂恿耶律机与黑武人联络,利用阔可敌君侣劝说黑武汗皇约见大宁皇帝陛下。” “这个计划不断的被拖延,拖延到了今日总算是可以开始了,刚刚得到消息,阔可敌正我已经到了执子山北侧。” 他回头看向那两个人。 “我们三个,真是太像了。” 徐胜己道:“再加上一个现在还不知情的大和尚,我们四个都很像。” 耶律松石道:“徐胜己说过,唯有杀了黑武汗皇,立下这样的天大功劳才能让他爹死的体面些。” “二皇子殿下说过,唯有杀了黑武汗皇,才能让你的母亲在立刻长安的时候也能走的体面些。” “而我,唯有杀了黑武汗皇才能让大宁相信我的诚意,才能让屈渤重归中原,才能让百姓们过上富足的日子。” “从四年前开始,徐胜己和束休在我这创建了魏君庭,那个时候,魏君庭这名字还是二皇子想的。” 二皇子李隆期微微点头。 “你们选择了我,其实我很高兴,我以屈渤大汗的身份能帮你们做一些事,也是我的诚意。” “魏君庭的人在我屈渤取得身份之后,就能洗掉自己曾经的身份,这件事,是我当时唯一能帮你们的。” 徐胜己道:“多亏有大汗帮助,这才让魏君庭的人能尽量少损失一些,若没有你帮我们把身份洗掉,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对手剿杀。” 二皇子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苦笑一声。 徐胜己说的对手,是他母亲。 “我们真是执拗到连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人。” 耶律松石道:“我完全可以亲自去大宁求见皇帝陛下,可我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你们两个完全有能力把自己择出去,但你们也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徐胜己道:“傻嘛,傻的人只会用傻办法。” 他看向二皇子:“魏君庭这几年来做了一些事,其实多亏了殿下为我们提供消息和庇护。” 二皇子摇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毕竟我们都算不上成功者,失败者回忆过往,并无益处。” 徐胜己点了点头。 是啊,失败者回忆过往有什么意义呢? “好在是有成功的希望。” 耶律松石继续说道:“耶律机被我囚禁,生不如死,现在阔可敌君侣唯一能用的就是我,这是咱们计划之中的事。” “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不是阔可敌君侣,这个人比我们还极端,比我们还偏执,他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回不去。” “我最担心的是叶无坷......” 他看向徐胜己:“你比我和二皇子都了解这个年轻人,他会不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徐胜己道:“他当然也想杀黑武汗皇。” 耶律松石道:“那就好。” 徐胜己道:“但若是要牺牲我们才能杀了黑武汗皇,他一定会阻止。” 耶律松石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是那种可以舍生取义的人,但是他自己可以,是他在乎的人不行。” 耶律松石:“可我们三个对他来说,不该是他在乎的。” 徐胜己笑了笑道:“很巧,我们三个确实都不该是他在乎的,很不巧,他在乎与不在乎,跟他熟与不熟无关。” 耶律松石道:“如此说来你瞒着他是对的。” 二皇子笑了笑:“能瞒得住才怪。” 他提起那少年的时候,眉眼之中也尽是欣赏。 “我和他也不熟,但我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他有多聪明。” 二皇子道:“所以指不定在什么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徐胜己道:“所以我让束休在外边。” 二皇子微微一怔,然后恍然:“原来如此。” 束休来这不只是为了给徐胜己打掩护,还是为了阻止叶无坷。 在相守山上孤独守望的束休,要守望的不只是徐胜己他们还有叶无坷。 “束休很难。” 二皇子轻声感慨了一句。 “是啊,他最难。” 徐胜己低下头。 束休真的很难。 他要帮助自己一心赴死的兄弟阻止救他兄弟的兄弟。 如果叶无坷猜到了这些一定会来,叶无坷来就一定能阻止徐胜己冒险。 可束休呢?还要阻止叶无坷。 一边是他兄弟,一边也是他兄弟。 当这件事有个结果之后,当徐胜己他们都已成功赴死。 回想起来的束休,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也如何面对自己? 徐胜己缓缓吐出一口气,却难以舒缓自己心中的积郁。 “生在大宁多好啊。” 耶律松石此时说道:“我见到你们此时的选择,并没有觉得大宁不好,相反,你们能愿意这样做,恰恰是因为大宁太好。” “回归中原不是我这一代才有的想法,事实上,就只算近一百年来,我的家族一直都有这样的愿望。” “可我们还得小心翼翼的把愿望藏起来,一边看着南边畅想一边朝着北边黑武卑躬屈膝甚至如同奴隶一样苟活。” “如果在我这一代真的可以带着屈渤百姓回归中原,死并不可怕,所以我比你们两个还要坚决些。” 他看向二皇子:“你准备好了吗?” 李隆期笑道:“这个计划最早是我提出来的,你最不该问的就是我有没有准备好。” 徐胜己也笑:“人都在这了,死就已经注定,准备好死的人,就没有什么准备不好的。” 耶律松石道:“那就祝我好运吧,我现在要启程去见阔可敌正我了。” 徐胜己和二皇子同时起身抱拳:“一路顺风。” 耶律松石抱拳回礼:“愿你我,有来生。” 转身而行。 不久之后,马车上,耶律松石这才敢打开车窗看了往回看了一眼。 他的妻子左手领着他那个才满十岁的儿子,右手抱着他才满三岁的女儿还在营地门口看着他。 耶律松石的心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他没敢很用力的去和妻儿告别,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让妻儿知道他有去无回。 作为一个丈夫,一位父亲,他不该有这样的抉择。 可作为大汗,作为屈渤数百万百姓的大汗,他必须做这样的抉择。 他的妻子应该是有所预料,所以眼中带泪。 而他的儿子还盼望着父亲早些回来。 小小少年期盼着,因为父亲已经答应他了,回来就带他去骑马打猎,如果他这次能成功射到猎物,父亲会把自己的佩刀奖赏给他。 女儿也在期盼着,因为父亲说过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回来好吃的。 妻子也期盼着。 只是期盼着他能回来。 “父亲......” 耶律松石闭上眼睛。 坐在他对面的亲信侍卫骄远长垣低着头不语。 他很早就知道了大汗的计划,他也很早就知道了大汗的结局。 他是耶律松石最忠诚的部下,但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用自己的生命为大汗争取多活一息的机会。 “最起码二皇子李隆期已经答应过我们了。” 耶律松石闭上眼睛说道:“我不顾自己的妻儿,却能让更多屈渤人的妻儿能够去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很多人不舍得离开已经住了那么久的家园,可是家......得有人才行,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骄远长垣嗯了一声。 “大汗,明知道这次去就不可能回得来,其实......” “没有其实。” 闭着眼睛的耶律松石一字一句的说道:“阔可敌正我不相信我,我不去,这计划就不会成功,我去了,他就一定会把我扣下,他以为扣下我就能阻断屈渤回归中原的决心。” “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在几年前就做好了,我现在没有遗憾,我有一儿一女,我的族人即将迎来美好生活。” “父亲在把他的愿望告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自己已经不在了,我活着,就是父亲活着。” 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死而已,且是向生而死,不可惜。” 第八百一十八章到时候了 执子山北侧,黑武大营。 当耶律松石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面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营帐心里就微微一紧。 这营地的规模看起来可不像是只有一万多人。 此前他已经得到消息,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南下带来的是一万八千侍神军。 他此时看到的营地规模,就算说能住下五万大军他也觉得没问题。 以黑武人的行事风格,当你看到有能容纳五万人营地的时候可能兵力会多一倍。 也就是说,阔可敌正我根本就不是来和谈的。 一时之间耶律松石有些心慌,因为这个计划是他和徐胜己以及二皇子在几年前制定,一旦大宁皇帝真的遇到什么危险,那他们三个就是历史罪人。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无法回头。 深吸一口气的耶律松石缓步走向大营门口,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待着迎接他了。 虽然黑武人历来都不重视屈渤,历来都把屈渤人当奴隶一样看待。 可此时此刻,屈渤的地位就变得重要起来。 距离执子山最近的就是屈渤,屈渤的兵力在以往可以被忽略不计,但在这个要紧时候,就可能影响全局。 宁人必有准备,黑武人亦有准备,到时候屈渤的兵力投向哪边,胜利的天平就可能会倾向哪边。 所以此时来迎接他的人正是阔可敌君侣,这个名义上的黑武皇子。 阔可敌君侣从火办鹤手里接管了青衙,火办鹤这个曾经大人物已经落魄到成了一个不起眼的跟班儿。 几年前耶律松石还见过火办鹤,那个时候火办鹤意气风发。 站在屈渤大汗面前也是一样的颐气指使,训斥耶律松石犹如训斥手下。 几年后再见面,火办鹤远远的在人群后边,脸上堆着他一直以来都装的不是很像的亲近笑容,可却无人在乎。 火办鹤原本没资格出现在这,这次他能来也是因为黑武汗皇召见。 “大汗。” 阔可敌君侣笑呵呵上前,走到进出故意往耶律松石身后看了看:“怎么不见左贤王?” 耶律松石道:“左贤王本是要来的,可身体突感不适没能跟我一起来。” 阔可敌君侣当然知道耶律机已被囚禁,他只是想看看耶律松石被问及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 “突感不适?” 阔可敌君侣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来,以后再想见到汗皇陛下怕是难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 耶律松石笑道:“左贤王会好起来的,只要他好好听医官的话。” 这句话,也是一语双关。 但耶律松石很快就语气一松:“不过殿下放心,虽然此前都是左贤王配合殿下行事,但那也是我安排的,殿下吩咐他做的,吩咐我也一样。” 阔可敌君侣哈哈大笑起来:“那左贤王能做的,大汗也都能做?” 耶律松石道:“殿下,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是我安排左贤王与殿下接洽,现在他病了,那我直接与殿下接洽,当然会比他与殿下接洽更直接更有效。” “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君侣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拉了耶律松石的手往大营里走。 两个人到了最大的那座军帐外边,阔可敌君侣让他稍候片刻便先进去请示。 耶律松石本以为现在这个时候,阔可敌正我对他应该稍显尊重才对。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他身为一国之君被晾在外边这么久竟无人理会。 大帐之内。 阔可敌正我看了一眼他这个身份最卑微的儿子,眼神扫过的那一刻,阔可敌君侣就下意识低头不敢对视。 “耶律机在这个时候被囚禁,到底是因为什么?” “回父皇,我已经仔细查过。” 阔可敌君侣道:“耶律机此前就与儿臣商量,想在大汗来的时候发动政变取代耶律松石地位。” “儿臣严厉训斥了他,如此关键的时候他居然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和举动,极可能破坏这次会面。” “但他应该没有听进去,他试图挑起宁人的怒火,以耶律松石的名义扣押了一批宁国商人,再将此事通报给宁人。” “这样的人,儿臣以为不能留,他今日向黑武帝国求助,儿臣没有答应他,他转头就朝宁人那边求助,就算他以后取代了耶律松石,也必会摇摆不定。”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如果你查明的就是真相,那耶律机确实不可留。”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你抬起头来。” 阔可敌君侣连忙抬头看向他的父亲。 阔可敌正我道:“你是我的儿子,是黑武皇子,你身上流淌着最高贵的血脉,你应该高高的扬起你的头颅。” “哪怕是在我面前,你也应该抬起头,只有眼睛里藏着背叛的人,才不敢与别人对视。” 阔可敌君侣心中巨震,他无法确定这是父亲的警告,还是真的教导。 “你最近很辛苦。” 阔可敌正我起身,缓步走到阔可敌君侣面前。 “我有那么多儿子,可我却把青衙的大权交给你,就是因为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的忠诚。” “耶律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帮你做事,但在至关重要的时候你能不偏不倚,能明辨轻重,我很欣慰。” 他在阔可敌君侣的肩膀上拍了拍。 “接下来会是大宁的主使与我安排的主使会面,这是我与李叱会面之前最后的接洽和准备了。” “我听闻,宁国那边的主使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他叫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连忙俯身道:“回父皇,确实是这个人,还不到二十岁年纪。” 阔可敌正我道:“那就由你去和他会面吧,你也很年轻。” 他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宁国故意派出这样一个年轻人做正使,就是想展现他们后起之秀的实力,也是想让我黑武看看清楚,宁国人才层出不穷。” “我把这件很重要的事也交给你,你要尽量展现我黑武年轻一代的风采,也要展现皇族的风采,不能输给宁人。” 阔可敌君侣连忙答应道:“儿臣定然不辱使命。” 阔可敌正我道:“过去几百年,黑武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强国,这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国,哪个敢不臣服于黑武?” “现在宁人就有这样的胆子,这很不好,这让其他人看到了反抗黑武的可能,所以这次会面不容得宁人占一点优势。” “要让这天下数百国都看清楚,过去黑武是天下霸主,现在也是,将来还是,这霸主只能是黑武。” 说到这,他指了指门外:“耶律松石这个人我不信任,今天就不见他了,你安排他住下,看看他什么反应。” 阔可敌君侣问:“在会面之前,是不是就不把他放回去了?” 阔可敌正我道:“会面之后也没必要把他放回去了。” 阔可敌君侣心中一惊。 “耶律机想取代他,哪怕耶律机是有些左右摇摆,但他是你驯养出来的狗,你终究可以控制的住。” “耶律松石不一样,他今天敢来,没有一点迟疑和推诿,那就只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他对黑武忠诚,所以当我召见他的时候他马上就来,第二,他很勇敢,哪怕他知道有危险也还是来了。” “一个忠诚勇敢的人......” 阔可敌正我道:“不适合做狗。” “我的儿子,你要记住,一个人对你再忠诚,也比不过他忠诚于自己,一个人为你做事再勇敢,也比不过他为自己做事勇敢。” “我不管他的忠诚和勇敢到底是因为什么,哪怕我判断错了,我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继续做一个属国的国君。” 阔可敌君侣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马上就想到了自己。 他的父亲有这样的眼光和这样的思维,他真的有机会赢吗? 对于玩弄权谋之术来说,他在他父亲面前愚蠢的像个新兵-蛋-子。、 “这样吧。” 阔可敌正我道:“在会面之前不要杀他,但你现在就去把他的妻儿也接过来,如果来了,那就说明他确实没有谋反之心,如果不敢来,那就说明屈渤已有背叛的可能。” “等到会面结束,就把他们一家都杀死,你在屈渤之中随便选一条听话的狗做大汗,屈渤以后可能就是你的封地。” 听到最后这句话,阔可敌君侣眼神里寒光一闪即逝。 封地? 他也是皇子,而且论功劳他比其他皇子大无数倍! 可是最终他也没机会正大光明去争夺继承者的身份,最终还不是被发配到屈渤这样危险的地方? 封地...... 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刀,将阔可敌君侣刚刚升起的恐惧全都剔掉了。 他现在只有恨。 “将来屈渤就是黑武的南疆屏障,这次若能除掉李叱,黑武和宁人必有一战。” “多少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求与宁人决战的机会,但一直求而不得。” “若开战,屈渤就是战场,我绝对不会允许战争发生在黑武帝国之内。” “我很信任你,你将成为统帅,在屈渤这片战场上为国立功,如果打赢了这一战,天下再无威胁。” “你的名字将会永远铭刻在黑武的史册上!纵然你不是汗皇,也将拥有与汗皇一样的荣耀!” 阔可敌正我回头看向他的儿子,发现他的儿子眼睛微微发红。 他以为阔可敌君侣已被感动。 可是那微微发红的眼睛里,隐藏着的是无边的恨意。 从大帐出来之后,阔可敌君侣带着耶律松石往安排的住处走。 “汗皇要杀你,还让我把你的妻儿都杀了。” 阔可敌君侣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想失去一个盟友,你也不想失去生命。”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只问你一句话。” 他脚步一停:“为了你的妻儿,你是否愿意付出生命一战!” 耶律松石早就想到了,可此时一脸震惊和愤怒:“为什么?汗皇为什么要杀我一家?” 阔可敌君侣道:“没有那么多时间问为什么,你只管回答我。” 耶律松石深吸一口气:“若他真的要杀我全家,我为何还要对他忠诚?” 阔可敌君侣道:“现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会告诉你怎么做。” 进了一座大帐,耶律松石心中震荡。 在这大帐之内站着一个年轻人,在黑武汗皇的军营里,竟还敢穿着中原人的服饰。 一身白衣,带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面具。 看着他大概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并无威胁。 可是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光。 第八百一十九章盟友 “他是谁?” 耶律松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紧张到了极致。 哪怕是他听到阔可敌君侣说黑武汗皇要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紧张。 因为他听说过这个白衣人,知道这个白衣人在宁国之内做了些什么。 徐胜己和二皇子都对他说过,这个白衣人是宁国之内阴谋叛逆的那群人中至关重要的一个。 这个白衣人身份格外神秘,连二皇子那样身份的人都查不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宁国是那么强大,而皇子能调用的力量又是何其恐怖? 连皇子都不能查出来的人,就在他面前了。 况且这个人何止是二皇子没有查出来,何止是徐胜己没有查出来,连大宁令人敬畏的廷尉府都没有查出来。 想想看张汤那是何等人物?黑武青衙在这二十几年来在与廷尉府交手中一次都没有占过便宜! 现在,这个让二皇子,徐胜己,张汤,甚至是叶无坷都有些头疼的神秘人,就在他面前了。 “我是谁?” 白衣人笑了笑:“我是一个宁人。” 耶律松石马上看向阔可敌君侣:“一个宁人为何会在这?殿下这是要干什么!” “你小声些。” 阔可敌君侣瞪了他一眼。 但他对耶律松石的反应还算满意。 如果耶律松石格外平静,那就说明耶律松石有问题。 他和黑武汗皇都不知道,为了这次在黑武大营里不露出破绽,二皇子李隆期和徐胜己帮耶律松石想到了多少种可能。 会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麻烦,会有什么变故。 以二皇子和徐胜己两人的头脑,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 尤其是徐胜己,如果还有什么是他都预想不到的,那只能说明,对手的各方面都远在他之上。 而且这个对手的身份,甚至远在他理解的范围之内。 “他是我在宁之内的朋友,也是我的内应。” 阔可敌君侣道:“你应该听说过宁国宰相徐绩?”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阔可敌君侣道:“徐绩现在正在宁国之内帮我们牵扯住了宁帝李叱身边一大部分力量,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这次一计杀两帝!”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阔可敌君侣的语气之中都透着激动和兴奋。 更有自豪。 “我若为汗皇,是不会给自己留下李叱这样一个对手的。” 阔可敌君侣道:“宁帝李叱在这个时候来执子山,是他过于自负。” “现在宁国内部不稳,甚至是隐患无穷,只要此计成功,我可为汗皇,宁帝也另有他人。” “到时候,黑武与宁会迎来和平相处,两国其实都不愿意有一场死伤无数的大战。” 白衣人听到这微微点头。 “对了。” 阔可敌君侣道:“还有一个人,原本你是不该见到的,但今天既然你已经到了绝境,也已经告诉了我你的决心,那就让你见见吧。” 耶律松石没有马上问是谁,而是表达了担忧。 “殿下,这可是在大营里,是在汗皇的眼睛下边!你藏了宁人,一旦被发现......” “不必担心,我那位父皇过于自负,和李叱无异。” 阔可敌君侣道:“他不会相信,我敢把宁人带进大营里来。” 说到这他朝着后边说道:“你也可以出来了。” 格栅后边,一个年轻人缓步走出。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耶律松石蔓延疑惑。 他从未见过此人,从相貌上来分析此人应该也是宁人? 最起码看起来和宁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个人显然比那白衣人要小心谨慎多了,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套奴隶的服饰。 也是在看清楚衣服的时候,耶律松石心中一亮。 是了,这是渤海人或是东韩人。 渤海与东韩有大批人在黑武做奴隶。 这两国的人,过去曾经将黑武视为天堂。 也不知道黑武人是怎么把他们欺骗了的,让他们以为在黑武做奴隶也是人上人。 他们居然相信在黑武做奴隶也比在本国做人有尊严。 他们来之前甚至还坚信,在黑武做奴隶也能每天吃肉,每天喝酒。 他们可以穿着漂亮的衣服,和主人看起来一样的高贵显赫。 有人还说到黑武做奴隶是自由的。 当他们不想在黑武做奴隶之后,就可以带着在黑武做奴隶换取的大量财富回国去做贵族。 这个人穿着奴隶服饰,就是想用这身衣服来掩护身份。 可是东韩已被大宁所灭,那这个人就是渤海人? 渤海人不是也已经向大宁称臣了吗?且渤海之所以能不被东韩所灭还是因为大宁的出兵援助。 想到这,耶律松石的眼神就有些飘忽。 “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猜到他的身份。” 阔可敌君侣眼神里都是自傲。 “你永远也想不到,我的盟友竟然遍布天下。” 他看向那个装扮成奴隶的家伙:“他,渤海现在的国君,权结。” 耶律松石的脸色巨变。 一小部分是装出来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必须震惊。 但一大部分是真的,其实根本不需要装。 他确实想不到,渤海的一国之君居然一身奴隶装束出现在这。 “关于他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阔可敌君侣问。 耶律松石摇头。 他略有耳闻,但并不知道详情,对这个人,对渤海,耶律松石也并无兴趣。 “他可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阔可敌君侣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在乎权结的脸面。 而权结,则真的是一脸不在意的笑着,就好像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当年东韩在黑武支持下,集结大军试图将渤海灭国。” 阔可敌君侣给耶律松石介绍了一下。 “东韩大军势如破竹,只短短几个月就打到了渤海都城。” “无奈之下,渤海国主向宁国求援,宁国派了一支小队潜入渤海,将国主一家救了出来。” “现在你面前的这位渤海国主,就是当时被救出来的二皇子。” “他其实很可怜,他的大哥也就是渤海太子因为害怕他夺位,所以一心想杀他。” “而他只能靠装疯卖傻来自保,好在是他运气好,被宁人救了,所以现在他是国主了。” 说到这,阔可敌君侣看向权结说道:“按理说你不应该对宁人感恩戴德吗?为什么会站在这?为什么会与我结盟要背叛宁国?” 权结笑着说道:“殿下可能误会了,宁人怎么可能是我的恩人呢?宁人可是杀害了我的父母和兄长啊,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君侣大笑起来:“你无耻的样子还真是让我喜欢。” 权结陪着笑脸说道:“能让殿下开心,我也很开心。” 阔可敌君侣对耶律松石说道:“现在在你面前的,一个是来自宁国未来皇帝的特使,一个是渤海的国主,还有一个是黑武未来的汗皇。” “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按照计划行事,也许你自己会有些危险,但你的妻儿一定会得到保护。” “将来屈渤的王位不会落在别人手里,将有你的幼子继承,而我,还有宁国,还有渤海,都会倾尽全力保护他们。” 耶律松石装作犹豫了一会儿后俯身:“多谢殿下。” 阔可敌君侣道:“权结会是意想不到的一支奇兵。”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没有人会想到他会背叛宁国,也没有人会想到他连黑武也敢背叛。” 权结立刻微微俯身道:“我只对殿下忠诚。” “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君侣又笑起来。 “你不是对我忠诚,你是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生存,所以我更相信你忠诚。” “现在,咱们可以把计划告诉耶律松石了。” 他看向耶律松石:“他是一支奇兵的话,你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耶律松石心中狠狠的紧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接触到真相了。 可就在这时候,那个白衣人微微摇头。 “还不到时候。” 白衣人道:“殿下不必过于心急。” 阔可敌君侣对他的态度,和对权结完全不一样。 对权结他甚至一直都在羞辱,而且他确信哪怕他羞辱权结也不会有丝毫的不满。 就算有不满,也得憋着。 “殿下现在的自信,不过是因为身边有盟友。” 白衣人语气平静的说道:“可殿下不要忘了,汗皇或是宁帝,他们身边天然存在的臣子和盟友远比你多。” 阔可敌君侣眼神微微一变。 白衣人继续说道:“计划在执行当日的前一天再说吧。” 阔可敌君侣显然有些不满,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白衣人道:“权结你可以先回去,去迎接大宁皇帝陛下。” 权结张了张嘴,看向阔可敌君侣,他以为都是做下人的,可没想到他自己才是那个做下人的。 阔可敌君侣道:“听他的,你走吧,我会安排人把你带出大营。” 权结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殿下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阔可敌君侣哼了一声:“你是提醒我还是命令我?” 权结立刻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怕殿下忘了。” 阔可敌君侣道:“忘不了,你做好你该做的,我就替你杀了叶扶摇。” 权结马上就又感恩戴德起来。 等他走了,阔可敌君侣冷哼了一声。 “不管是渤海人还是东韩人,都是天生做狗的材料,不同的地方在于,东韩人做狗习惯了,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渤海人做狗得给骨头,你不给骨头他就朝你呲牙。” 白衣人笑了笑:“这一点殿下倒是看的透彻。” 阔可敌君侣道:“那个叫叶扶摇的人,是他的心结,他害怕。” 说到这,他看向白衣人:“你与那个人接触过吗?” 白衣人道:“没有,不过我与他弟弟叶无坷倒是老相识。” 阔可敌君侣笑道:“这次你也免不了和他打交道。” 白衣人想了想后说道:“殿下最好想办法杀了他,这个人有破坏大局的可能。” “区区一个鸿胪寺卿?” 阔可敌君侣皱了皱眉:“看来真是个人物,连我父皇提起他都有些在乎。” 白衣人道:“不把他当回事的人,都死在他手里了,殿下那个替身,也是。” 阔可敌君侣道:“那就让他死。” 第八百二十章束休他们的过去 相守山下,出山口前。 叶无坷刚到山脚下就被拦住,那个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兄长双目赤红的看着他。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让叶无坷寸步难行。 “你不必去了。” 束休看着叶无坷无比认真的说道:“徐胜己已经不在屈渤人营地,他跟着耶律松石去了黑武大营。”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束休。 束休的眼睛里满是歉疚,他知道叶无坷会有多大的愤怒。 这种与自寻死路毫无区别的选择,是叶无坷最不可认可的方式。 叶无坷猛然跨步,束休闭上眼睛,他知道,那愤怒的一拳会有多大的力度。 可是没有。 张开双臂的叶无坷一把将束休抱住,那个坚强倔强的兄长被他使劲儿抱在怀里。 “哥。” 束休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难,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你比我难受。” 叶无坷抱着束休。 “我也知道现在不能阻止他了,但我想阻止你。” 束休睁开眼睛,这一刻,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徐胜己是你的兄弟,你没有拦着他赴死,你拦着我,以后每一个日夜你回想起来,你都心如刀绞。” 叶无坷在束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束休再次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顺着脸滑落。 “哥。” 叶无坷松开双臂,后退两步看着束休说道:“我来之前就想到了,前两天在相守山上我没阻止徐胜己就已经错过了机会。” “可我不能再错过,如果我今天不来失踪的就是你,你会在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看着徐胜己赴死,然后你也会死。” 叶无坷摇摇头:“想都别想。” 他不是来阻止徐胜己的,他也不是来见耶律松石的。 他只是不想让束休离开,他了解束休的性格,这个外冷内热的汉子,将会用默默离别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咱们回去,回去想想办法,我不阻止徐胜己用他选择的方式去做他认为的最后的了结。” “但你也应该跟我回去,回去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们再想办法去把人活着带回来。” 束休睁开眼睛看向叶无坷的时候,这一刻的他好像才是做弟弟的,而叶无坷,才是那个在关键时候能保护家人的兄长。 “救不回来了。” 束休摇摇头:“他只要去了就救不回来了。” “哥。” 叶无坷道:“救不回活的,那我们应不应该把死的完完好好的带回来?” 这句话说的束休脸色一变。 自从家门巨变之后,束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如此无助和悲伤。 他此前一直都是个冷傲的人,他总是一副不帮别人也不想别人帮他的样子。 他总是能把自己伪装成与这个世界疏离着,远离所有人情。 那是因为他已经不敢再拥有什么,因为他害怕拥有之后的失去。 没有谁比他更害怕失去了。 可他哪怕伪装的再冷傲再疏离,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拥有? 就算失去了所有的人,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会有新的感情出现在他人生之中。 徐胜己就是,魏君庭的那些兄弟们都是,叶无坷亦是。 所以他恐惧。 徐胜己的离开对于他来说已是注定,他的人生再次回到了那个失去一切的悲伤时刻。 他越是伪装的冷傲和疏离,他内心之中渴望拥有就越强烈。 所以真正的束休,其实比不如他坚强的人更害怕失去,更害怕崩塌。 “哥。” 叶无坷抬起手放在束休的肩膀上:“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束休因为这句话眼神里闪过一抹光,很淡,很快,但那抹光的出现就意味着他其实心中也没有完全放弃。 “我能猜到你们当初是开始于漠北,所以徐胜己他们早早的就定下了结束于漠北。” “可是所有的开始都不是为了结束才开始的,一切都是为了结束那就根本无需开始。” “当初你们在漠北想做的,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回到这把命送在这?” 叶无坷的语气越来越重。 “哥,我们一起把人带回去!” 束休的眼神从涣散逐渐恢复过来,他看向叶无坷,他面前的少年眼神明亮且炽烈。 “我们如果都活着回去了,将来每次凑在一起吹牛皮都会提到今天。” 束休点了点头:“试试!” 叶无坷道:“这才是束休,不试试就等着死的人不是你,那不是我认识的你。” 束休道:“你来的时候一定没想好怎么说。” 叶无坷见他恢复过来些,也松了口气。 “我哪有空想这些。” 他拉了束休一把:“现在咱们回去想想计划还来得及。” 束休嗯了一声,跟着这个家里最小的弟弟往回走。 “你说的没错,确实开始于漠北,不过比你猜测的还要早一些。” 回到营地,束休坐在椅子上向叶无坷讲述过往。 此时的他已经恢复过来,眼睛里的血丝也已消散。 “在我背叛发配的时候,副都廷尉就找到我了。” “他说,他可以想个法子帮我恢复自由身,但在那之前,我必须隐姓埋名。” “我们那批人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漠北,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装扮成马贼清剿那些袭扰大宁边民的真正马贼。” “我是在这认识徐胜己的,而他是专门找我来的。” 束休捧着一个水杯,他低头看着杯子里自己那张不完整的脸。 水波轻轻波动,他那张脸就更加的模糊起来。 “徐胜己说我和他是一路人,那个时候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家里人几乎都没了,死的死散的散,而他是徐绩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和我是一路人?” “他说我不该认命,就算要注定了要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叶无坷默默点头。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带我去见二皇子。” 叶无坷眼神一凛。 他下意识的看向束休,那个背影看起来有些遥远,明明他就在不远处,却不知道为何显得模糊起来。 也许是因为叶无坷也没能想到那么早他们就与二皇子相识,更没有想到徐胜己在那么早之前就和二皇子有来往。 “我也没想到会在漠北这个地方见到二皇子,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没长出多少胡须的少年。” “我更没有想到,二皇子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和徐胜己一样,他说......我们是一路人。” “我很疑惑,当朝宰相的儿子说,他和一个罪犯的儿子是一路人,二皇子居然也这么说。” “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所说的一路是苦命路,我们的命看起来一出生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苦,可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这些不苦的人会因为苦命而走到一起。” 束休看向叶无坷:“如你一样,也是苦命人。” 叶无坷看向束休微微摇头,他始终都不觉得自己命苦。 哪怕他小时候连门都出不去,连炕都下不来。 可他有爱护他的阿爷,有视他如命的母亲,有把他当一切的大哥,还有整个村子的关心和守护。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冷血无情的父亲就说他命苦,叶无坷不认可。 如果认可,那他对不起所有关心爱护他的人。 “我不命苦。” 叶无坷说:“从来都不命苦。” 这个回答让束休有些惊讶。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叶无坷怎么想,他只是一直都觉得叶无坷的命运很苦很苦。 最起码他还有过富足且自由的少年时期,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幼困苦。 “我得到的比你多,你失去的比我多。” 叶无坷的话让束休再次陷入沉思。 “还是说你们的事吧。” 叶无坷道:“我们的事将来有多时间可以说,但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等我们了。” 束休点了点头。 “你最好奇的是二皇子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我们?” 叶无坷嗯了一声。 “其实徐胜己从很早开始就是二皇子的人了。” “徐胜己告诉过我,当年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只想躲的远远的。” “在他离开家之后不久二皇子找到了他,并且说服他开始准备建立一个能为大宁做些事的组织。” “那个时候二皇子才十几岁,和你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差不多。” “二皇子对徐胜己说,徐绩早晚会连累徐胜己,而他的母亲,早晚会连累他。” “徐胜己做不到把自己的父亲送进大牢,二皇子也做不到把他的母亲送进去。” “所以他们打算做些什么,最初也并非是为了大宁做些什么。” 叶无坷回答:“最初想做的,是尽力的做一些事来为他们的长辈弥补罪孽。” 束休点头:“主要是想将功折罪,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帮父亲母亲减轻罪行的办法。” 叶无坷默然。 他默然不是不认可,恰恰是因为他认可。 换做是他的话,他也做不出把自己父亲或是母亲送进大牢的事。 哪怕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正义的人。 “第一个计划就是在暗中破坏徐绩和温贵妃的计划。” 这句话有些拗口,但意思很清楚。 “魏君庭之前,徐胜己已经建立了一个组织,为他提供支持的,就是二皇子。” “但是这个组织建立的很仓促,而且当时手段并不高明。” “而后才有了魏君庭,我们的目标也才清晰起来。” “也是在漠北,我们认识了耶律松石。” 束休道:“陛下和黑武汗皇的会面,其实是我们当初定下的目标。” “借助屈渤人的力量,我们要杀死黑武汗皇,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伟大。” 束休说:“可是后来他们改了计划。” 他看向叶无坷:“二皇子说,你已经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但你活了下来,死过一次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他们一个将失去父亲,一个将失去母亲,所以死的事由他们来,如果他们死了,那他们此后也就不必再承受痛苦。” “如果他们也和我一样侥幸活了下来,那个时候,大概就不想死了吧,他们也将学会熬着。” “唯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有资格在痛苦煎熬之中继续活着,所以他们选了我,他们认为我还能熬过一次。” 束休重重吐出一口气。 “计划是......” 他刚说到这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余百岁的声音。 余百岁迎接大宁皇帝陛下回来了,他像是一溜小跑回来的。 “师父!师父!” 余百岁在门外一边跑一边喊:“陛下要见你!你现在得马上去。” 第八百二十一章玩弄人心 走上缓坡之后就能看到面前的一片平原,在坡下大概几里外就是已经基本建造完成的大宁行营。 两国都不会在这种事上丢了面子,尤其是黑武。 他们感觉到了自身地位在不断的被大宁挑战,所以他们要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展现的比大宁更为强大。 大宁的行营建造规模看起来不如黑武那边大,毕竟两国建造行营的方式不同。 黑武那边每天都有不少奴隶逃走,哪怕他们加强了监管。 上次试图袭击大宁行营被识破之后,黑武人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也开始给奴隶们吃些好的东西,最起码让其他国家的人看到的是这样。 也不再每天不间断的用皮鞭殴打奴隶,逼迫他们不间断的干活。 可是奴隶们死亡的速度,甚至比此前还要快一些。 那些受到了惩罚的黑武军官,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变本加厉的折磨着那些苦命的奴隶。 在黑武行营后边大概一二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坟坑,被虐杀的奴隶都被丢弃在那。 走上高坡的大宁皇帝陛下,看着面前的行营似乎有些出神。 距离上次他来这里,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大宁这边的行营建造已在收尾,最主要的建筑就是大宁皇帝陛下住的地方和各国使臣住的地方。 站在皇帝身边的礼部尚书关外月此时轻声开口。 “执子山下一共有十三个游牧部族,最大的有七八万人口,名为何彦部,最小的也就四五百人,名为卓廓部,总计加起来大概有四十万人口。” 皇帝笑了笑:“关外月,你功课做的不错,就是消息稍显闭塞了些。” 他看向叶无坷:“你为关尚书解释一下。” 叶无坷道:“执子山附近最大的部族名为淖彦部,有五万左右人口,其中能上马打仗的,包括妇人就能凑出两万,最小的部族也不是卓廓部,是喀山部,有两千四百多人。” 关外月一怔:“何彦部呢?” 叶无坷:“没了。” 关外月:“为何就没了?” 叶无坷:“因为它大。” 关外月:“......” 他又问:“那最小的卓廓部呢?” 叶无坷道:“没了。” 关外月:“这个怎么也没了?” 叶无坷:“因为它小。” 关外月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何彦部那样的大部族被灭族,这件事发生在会面之前,是不是......” 叶无坷道:“屈渤人确实过分了些,竟然一言不合就将何彦部灭族。” 关外月:“屈渤人干的?” 叶无坷郑重的点了点头:“确实是。” 关外月:“那卓廓部这样的小部族被灭族,也是屈渤人干的?” 叶无坷道:“卓廓部不是屈渤人灭族的,是马贼干的。” 关外月:“马贼干的?” 叶无坷:“确实是。” 他对关外月说道:“还要纠正关尚书刚才的说法,执子山附近一共不是有十三个部族,是有七个。” 关外月:“就剩七个了?” 叶无坷点头:“马贼真可恶!” 关外月:“确实是!” 他看着叶无坷问:“我贸然的猜一猜,消失的那几个部族都是此前对大宁不怎么友善,也是连年袭扰大宁北疆边民的部族?” 叶无坷道:“确实是。” 关外月道:“如此说来马贼也不是很可恶。” 皇帝笑了笑。 叶无坷在出发之前,就怂恿四海书院数百弟子,还有兵部分拨给叶无坷的数百名百战老兵提前来了漠北。 这些人当时出发前向鸿胪寺,礼部,兵部等衙门报备的时候,说的是提前来这查看地形,监督行营修建。 现在看来,这些书院弟子和兵部精锐不是来修建的,是来修剪的。 叶无坷道:“现在剩下的部族因为担心屈渤人迫害,担心马贼肆虐,所以联合起来向大宁请求庇护,我已经准许他们举族南迁,目前就暂时在咱们兵营西侧驻扎,待会面之后,请示陛下后再给他们做好安置。” 关外月撇了撇嘴。 这话说的,陛下就在旁边站着呢,也不见你请示啊。 皇帝指了指工地那边:“听说你给他们顿顿吃肉,他们现在对你感恩戴德?朕记得这边没有咱们的牧场,你给他们的羊都是哪儿来的?” 叶无坷回答:“臣不生产羊,臣只是羊的搬运工。” 关外月的嘴撇的更高了。 不过看起来,叶无坷的这位前上司倒不是不开心,甚至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看向叶无坷的时候虽然撇着嘴,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无坷这个无耻的家伙,可是我带出来的! “因为黑武奴隶的事,现在漠北这边原本与大宁并未建交的一些小国,陆续向臣递交了国书。” 叶无坷道:“以屈渤为分界线,在两年前漠北之事结束后,屈渤以南的漠北诸国都已臣服于大宁。” “屈渤以北,以西,以东,一直到黑武边境,共有十六个小国,其中九个向臣递交国书。” 叶无坷微微俯身:“臣一会儿把他们递交的国书送到陛下行营。” 皇帝问他:“屈渤人什么态度?” 叶无坷稍作迟疑,然后俯身:“臣有意见很重要的事,向陛下禀明。” 关外月见叶无坷忽然肃然起来,他马上就把耳朵支棱了起来。 因为他太了解叶无坷了,当那个家伙严肃起来就意味着要说的事肯定很大很大。 与此同时,执子山一侧。 黑武汗皇的队伍正在缓缓行进,在得知大宁皇帝李叱已经到了之后,阔可敌正我下令开拔,他就是要比李叱到的晚一些。 在他那辆巨大的辇车上,阔可敌正我站在窗边看着一侧的山景。 这辆辇车由一百头牛拉着,看起来很有气势。 辇车巨大的到如同一座可以移动的宫殿,甚至分成了上下两层。 阔可敌君侣站在他身边,表情谦卑恭顺。 “沿途只有寥寥几个小国的人来迎接我。” 阔可敌正我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语气之中也没有什么起伏。 可阔可敌君侣听得出来,暴风骤雨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之下。 “有人告诉我说,漠荒之地总计二十六国,其中十五国派遣使臣或是国主亲自去迎接李叱。” 阔可敌正我问:“我让你在南疆经略,你就是这么经略的?” 阔可敌君侣马上就跪了下来。 “是儿臣的错,儿臣有罪。” 阔可敌正我低头看了看他:“此前因为一些卑贱奴隶的事,宁人大做文章,只是那几天而已,漠荒之地原本臣服于我黑武的小国,竟有半数转投宁人。” “这件事你处理的不及时,也不果断,原本我还想着,这件事之后册封你为亲王,现在看来还是不能马上给你。” 阔可敌君侣再次叩首请罪。 阔可敌正我道:“以前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敢背叛黑武,所以朝中很多人做事跋扈,不节制,也不谨慎。” “现在不一样了,哪怕我依然坚信黑武是天下第一强国,可也不得不承认宁国已经追赶上来,国力仅次于我。” “现在行事就会与以往不同,前些年,原本是打算在各方面封锁宁国,也没想到宁人能在封锁之中壮大。” “荒漠之地二十六国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一切,再加上此前已经背叛黑武的草原诸部,逐渐转投宁人的西域诸国。” “事实上,对于宁国的封锁到现在为止可以宣告失败了。”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缓缓呼吸。 “中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每当我们认为可以马踏江南的时候,中原总是会有人站出来为其他人遮风挡雨。” “楚时候,接连昏君掌权,我们认为南下时机已到,可出了一个徐驱虏,连续三次阻挡我大军南下。” “楚末时候,你的祖父认为也是时机到了,于是亲自率军南下,可李叱却放弃了争夺天下而拼死抵抗。” “你祖父临死之前一再对我说,不能让李叱那样的人顺利成为中原之主,不然的话,以后黑武都可能再无南下之机。” “你也知道,你祖父是怎么死的,宁国立足未稳时候,你祖父决心攻克中原,再次集结百万大军南下。” “李叱,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这些人,带着二十万宁军抵挡了足足两年之久,两年后,你祖父回到都城就郁郁而终。” “这是对外人说的,实际上,你祖父在亲自督战攻城的时候,被李叱一箭射中右胸,回都城后没坚持多久。” “这已经不仅仅是两国之争,也不仅仅是数百年我们要南下统治中原的梦想,还是血仇。” 他说到这看向阔可敌君侣:“我知道你心中有些不平,你觉得你事事处处都比你的兄弟们强,但因为你母亲出身的缘故,并无机会继承汗位。” “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是因为我只看结果不做许诺,你做的好了,该给你的自然给你,你做不好,我许诺又有何用?” “李叱若不能死于执子山,你祖父也不会瞑目。”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想做汗皇这很好,男儿怎可无野心?我从未说过,但我也不是看不到听不到。” “你的兄长和弟弟们整日不务正业,确实无一人在才能上可与你相提并论。” “你若能杀李叱,便是不世之功,将来继承汗位谁敢不从?正因为你母亲出身卑微,所以我对你的要求比对你兄弟都严苛些。” “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被人看不起。” 阔可敌正我伸手把阔可敌君侣拉起来。 “我已经安排一支大军在一年前出发,穿过冰原,然后渡海南下,经由渤海入关,再从渤海出关。”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这支大军在半路上的损耗就超过了十分之一,可他们还是按照计划到达了渤海。” “截断李叱南归之路,我信不过别人,会谈开启之后,你就亲自赶往渤海方向,带大军死死堵住李叱。” “这一战之后,你将成为黑武帝国最大的英雄,我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立你为太子。” 听到这,阔可敌君侣的眼睛都明亮了。 可是很快他就意识不到哪里不对。 他才刚刚见过渤海国主权结,但权结对此事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莫非...... 一想到权结可能是阔可敌正我安排的人,他的计划可能都在阔可敌正我的视线之内。 阔可敌君侣的后背一阵阵发寒。 “父皇......我必完成此番大业!” 说着话的阔可敌君侣,此时只想着尽快把权结杀了。 所以他并未注意到,阔可敌正我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些许玩味。 第八百二十二章宛若儿戏 阔可敌君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支大军,不知道权结是否知情。 如果权结不知情,那汗皇所说的这支绕到宁帝身后的大军可能就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就说明汗皇对他已有疑心。 可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的,阔可敌君侣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若是真的,那这支大军就不只是汗皇要杀李叱的杀手锏,更是汗皇自保的利器。 一旦阔可敌君侣在执子山动手,那这支大军就能将阔可敌君侣和他的势力连根铲除。 他害怕,所以他不得不再次找到了他唯一能打探消息的人。 侍神军大将军阔可敌神诵。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阔可敌神诵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竟是吓得脸色大变。 “如果是真的,那你我都完了。” 脸色瞬间就煞白起来的阔可敌神诵起身,急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 “汗皇如果真有这样安排,你我都不知情,那就说明他对你我早有怀疑。” “不不不......不只是对你我早有怀疑,他必然是对朝中许多人都有怀疑。” 阔可敌神诵猛然回头看向阔可敌君侣:“他不仅仅是想借机除掉李叱,更想除掉朝中隐患。” 毫无疑问,他把自己和阔可敌君侣都归入朝中隐患这个行列了。 “那怎么办?” 阔可敌君侣此时也慌了手脚。 阔可敌神诵道:“这样,你反正已经答应下来就先别急,他可能就是想看你什么反应。” “汗皇要调集一支大军,却不被朝中人知道,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北疆秘密征调。” “我与北疆那边的人也有些来往,且北疆任职者,也有不少皇族子弟,我现在去打听一下。” 他看着阔可敌君侣说道:“你切不可轻举妄动,汗皇也许就是在等你害怕。” 阔可敌君侣马上说道:“你打听消息也要小心些。” 阔可敌神诵道:“你放心,汗皇既然还让我领兵保护他南下就说明对我他还没起疑心。” 说到这他也不敢耽搁了,又交代了几句随即快步离去。 阔可敌神诵离开之后,阔可敌君侣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他是真的害怕。 其实汗皇对他那些许诺,他知道都是假话。 从头至尾,汗皇就从没考虑过让他做继承者。 这些话无非是想安抚他,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罢了。 一念至此他反而安稳下来些,若汗皇真的已经怀疑他,凭汗皇手段,还至于如此试探? 依着汗皇那种阴狠的作风,他早就已经被沉进冰湖里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消息的真假都要求证出来。 从他这离开之后不久,阔可敌神诵就拜访了随汗皇南下的一些皇族之中的老人。 这些老王爷虽然都已不在朝中任职,可他的地位个个都举足轻重。 这些人依然有着极大的分量极高的地位,一言一行依然有左右朝局的能力。 他也不敢直接问,毕竟这种事直接问极有可能暴露。 只是打着慰问拜访的名义来,闲聊了几句就开始把话题往这几位老王爷的儿孙身上带。 黑武北疆之外并无强敌,所以北疆大营的兵力规模和备战情况远不及南疆这边。 但阔可敌家族是从北疆那边崛起,北疆算是皇族的龙兴之地。 所以镇守北疆的主官,历来都是从黑武皇族之中挑选最有能力之人担任。 大宁按照东南西北设立了四个武库,四位大将军,黑武的情况其实差不多,不过只是分成南北两院。 南院大将军又称南院王,位高权重,手握近五十万大军,这次也会到执子山来。 南院王亦是皇族出身,名为阔可敌松木。 北院王是阔可敌陆青州,手握二十万大军。 这次阔可敌松木是随汗皇南下,而且南下还要路过南院大营,有兵马调动,阔可敌神诵不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最大的可能,真有兵马调动也是北院。 他拜访了几位老王爷,最后一个去拜访的才是北院王的父亲。 从北院王的父亲口中得知,北院王已有一年多没有给家中送过书信了。 阔可敌神诵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同时也更加担忧起来。 汗皇确实布置了大军,确实有所防备。 那他和阔可敌君侣的计划还继续不继续? 汗皇把北院兵马南调,避开了所有人,难不成对南院也心有戒备? 想着这些,回去的路上阔可敌神诵心中千回百转难以安定。 可是才走到半路,忽然有一支骑兵过来将他车马拦住。 正郁闷之中的阔可敌神诵大怒,下车就要用皮鞭抽打那领队的骑士。 却见那骑士对他并无畏惧,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只说了一句。 汗皇召见。 一下子,阔可敌神诵心中的怒意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就涌上心头的恐惧和担忧。 他不知道汗皇在这个时候忽然召见他是什么意思,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是害怕事情败漏。 惴惴不安的到了汗皇行营,一进门阔可敌神诵就跪下行礼。 他行礼之后,汗皇并没有让他起身。 这一刻,阔可敌神诵就知道事情可能要坏了。 “听说你这几日很忙?” 正在看书的阔可敌正我瞥了阔可敌神诵一眼,阔可敌神诵连忙俯身道:“臣去拜访了一下族中长辈。” 汗皇笑了笑:“如你这样还知道尊重族老的人不多了,南下以来,也只有你一个去拜访了他们。” 阔可敌神诵刚要解释,就见汗皇起身朝他走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汗皇抬起脚,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脚踩在了他肩膀上。 随着那只脚缓缓发力,阔可敌神诵只能是深深的跪了下去。 “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在这个时候奔走。” 汗皇低着头看着阔可敌神诵,眼神平静语气也平静。 可是阔可敌神诵听得出来,这平静之下便是滔天的怒意和杀机。 “就你们这样一群蠢货还想谋反?” 汗皇语气依然平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不见丝毫怒意。 甚至,连轻蔑和嘲讽都没有。 “只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你自己冒出来,就凭你们的心智,怎么敢谋反?” “臣没有!” 阔可敌神诵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谁死我也不能死。 “臣去拜访族老,确实并非是臣的本意,是君侣殿下请臣去拜访一下。” “唔?” 汗皇嘴角一扬。 这淡淡笑意之中,终于还是出现了几分轻蔑意味。 “他让你去拜访族老?为何?” “君侣殿下没说是为什么,只说是让我向族老问候一下,顺便问候一下其他人。” “其他人是什么人?” “是......” 阔可敌神诵还没回答,汗皇就又问了一句:“是北院任职的那些皇族子弟?” 阔可敌神诵汗如雨下。 “我一直觉得,背叛要有必然原因。” 汗皇的脚从阔可敌神诵肩膀上离开。 “君侣他想杀我,是因为他自卑,我虽未对他区别看待,甚至还对他委以重任,但这自卑,便是他要背叛我的必然原因。” “你呢?” 汗皇问:“我对你另眼看待,委你为侍神军指挥使,你家族这一脉中,从未有人有过如此殊荣。” “你的父亲不过官至四品,你的祖父领侯爵封号但一生都未担任官职,你的曾祖父只是侍神军之中一名百长。” “那你背叛的必然原因是什么?” 汗皇俯身看着阔可敌神诵:“是因为你天生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臣不敢!” 阔可敌神诵连连叩首,额头上很快就见了红。 “臣从未有过背叛汗皇之心,臣确实只是替君侣殿下去拜访一下族老。” “噢,那好,把他叫来你们两个对峙一下就知道了。” 汗皇笑了笑道:“我倒是想看看,你和他互相攀咬是什么场面。” “臣......臣有罪。” 阔可敌神诵还在那不停的磕头:“请汗皇给臣一次机会,臣确实没有叛逆之心,臣......臣或许,可能,只是受了君侣殿下迷惑。”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让汗皇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汗皇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尽是睥睨:“乌合之众。” “不过想想也难怪。” 汗皇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君侣他又能找谁做盟友呢?除了找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没别的可选。” “如此说来我以前待他确实苛刻了些,他接触不到更有本事的人,你,大概就是他能接触到的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你可能觉得我接下来就要杀了你,杀了君侣,不......你想错了,我其实很喜欢有野心的人,野心越大的人越好用。” 他再次看向阔可敌神诵:“可有野心又没本事的,很让人讨厌。” 此时此刻,阔可敌神诵已经吓得脸色惨白颤抖不已。 “看,你就是。” 汗皇轻叹一声:“我甚至想不到,君侣他能许给你什么更大的利益。” 阔可敌神诵哪里还敢再挣扎。 “他......君侣殿下他说,可以让我做南院王。”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又把汗皇逗的大笑起来。 “南院王?” 汗皇看向阔可敌神诵:“你的志向只有这么小?若我是你,就帮他谋逆,待成功之时再杀了他,你来做汗皇。” 一句话,吓得阔可敌神诵汗出如浆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你想过没有?” 汗皇轻声问他。 阔可敌神诵立刻摇头,摇的犹如拨浪鼓一样。 “果然没什么志气。” 汗皇道:“你先回去吧,我不会杀你,毕竟你的志气也威胁不到我,回去之后你自己想想和君侣怎么说。” “我期待着他的一计杀两帝。” 阔可敌神诵猛然抬头。 他根本就没有提过这个,汗皇此前也根本没有问过。 可一计杀两帝这句话出来之后,就说明...... 这一刻的阔可敌神诵,眼神里是无尽恐惧。 “你的孩子才满周岁?” 汗皇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还抱着他来给我看过。” “是......” “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记得长得挺好,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家伙。” 汗皇摆了摆手:“回去吧。” 颤抖如筛糠一样,阔可敌神诵起身的时候腿都是软的,用了几次劲才勉强站起来。 “下次答应别人做大事,给别人帮大忙的时候,记得想想家里人,你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想要,也要为自己家里人谋求一些。” 汗皇缓缓道:“不然的话,你连退路都没有......这样只会显得你很蠢。” 阔可敌神诵颤抖着回答:“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何不青史留名 大宁行营。 皇帝看向叶无坷:“你刚才说隆期也和徐胜己他们早就相识?束休此时又在何处?” 叶无坷道:“束休就在营中。”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来见朕。” 说完这句话皇帝就准备回去,临行前又看了一眼还在工地上忙活着的那些工匠。 “此前你答应他们保质保量按时完工还有羊肉吃?” “回陛下,臣是这样答应他们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看了他一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这么勇?” 叶无坷道:“实打实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道:“光吃些羊肉已经不新鲜了,上次你就是这样安排,这次羊肉要给,别的也要给,牛肉亦无不可。” 叶无坷一怔:“可现在没有牛。” 皇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说完就走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看了看那些工匠:“你们不用害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取不到你们家里了,你们家里实在也没什么可取的。” 他看向余百岁:“找秦焆阳出去溜达一圈,从黑武人那边搞点牛肉回来吃吃。” 余百岁:“搞多少?” 叶无坷看了看那些工匠:“最起码人人得分个二斤。” 余百岁:“那不得有几千斤?” 叶无坷:“是得有几万斤。” 余百岁:“什么几万斤?”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 余百岁想了想,明白了。 谁还不开个荤了。 连工匠们都有牛肉吃,那这大营里的战兵兄弟们能少了? 可他有些担忧:“搞这么多,要是有人问起来......” 叶无坷一昂下巴:“陛下赏赐。” 余百岁就等这句话呢,他一转身看向秦焆阳他们:“来活儿了!” 陛下回大帐那边去了,余百岁他们去打草谷了。 叶无坷却没有回去,也没有和余百岁他们一起。 他在这座高坡坐下来,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余百岁他们欢呼着跑远,骑上马就走了。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北边的游牧民族去大宁北疆打草谷,从来都是他们来了又去,如风一样。 当然大宁边军偶尔也会装扮一下出门去转转,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在过去,从来都没有大宁边军主动出去转转的时候。 自从书院弟子和兵部精锐到了之后,就没有不主动的时候。 叶无坷一再说省着点省着点,他们就是不听话。 现在好了,想搞点牛肉都没有好搞的地方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宁之内牛可是稀罕物,耕牛很重要,私自宰杀耕牛是重罪。 自从这群虎了吧唧的家伙到了北疆之后,可算是有地方打牙祭了。 漠北这边的游牧部族也是很疑惑,为什么今年的行情和往年不一样。 往年都是他们不招惹,北疆边军也不招惹他们。 今年不是,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马贼,毫无底线可言。 以前大宁边军假扮成马贼报复他们,他们其实也知道。 可那些边军有底线,边民被游牧部族袭击了他们就打击报复一下。 现在可倒好,这群马贼显然不是边军假扮的。 他们贪得无厌。 别说牛羊马匹,就算是块布他们都不留。 这群马贼所过之处,那真是寸草不生。 跟大宁边民仇恨小的也还好,被劫掠走大批牛羊物资也就罢了。 如何彦部这样的,和大宁边民仇深的,别说物资了,所过之处蚯蚓都得挖出来竖着劈一刀。 看着余百岁他们嗷嗷叫唤着出去玩儿,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少年心事,沉重心头。 很多事现在堆积在少年心头,他不知道以他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化解。 少年总是多愁,因为少年心中容得下的人,总是会比迟暮时候多些。 他看着远处,心中想的都是生死。 本不该在少年时候思考的,在他心中堆积如山。 二皇子,徐胜己,束休,以及已经故去的方知己他们。 好多事好多人,在叶无坷心中一个一个回想起来。 原来生死事,早已定下。 他无法想象出来,这群人在某个地方相聚笑谈生死会是怎样的一种场面。 他也无法想象出来,每个人都给自己定下生死日期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洒脱和决绝。 不,他们不觉得如此是决绝。 他们只觉得这是归期。 叶无坷低下头,远处的天空让他觉得过于空荡,空荡到心里有些淡淡发慌。 脚下的大地尚未返青,似乎一切都看不到希望。 他也无法想象出来,陛下在听到二皇子的事之后还能平静如常是用了多大的力量。 可他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看起来并无失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无坷起身。 他这次没有看向远处的天空,也没有看向脚下的大地。 他走到不远处的湖边,看了看水中的自己。 而此时在大帐之中,束休的表情则已经震撼到了极致。 束休同样无法想象出来,陛下竟然早就知道二皇子在漠北和徐胜己见过面。 “有些吓着了?” 皇帝看了束休一眼。 “朕从来都不想监视谁,谁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朕是大宁皇帝,朕需要为天下百姓负责,所以很多人就需要向朕负责。” 皇帝道:“隆期的那支骑兵是朕给的,他是这支骑兵的将军,但这支骑兵还是大宁的骑兵。” 束休俯身:“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他此时才醒悟过来,若陛下真的要对他赶尽杀绝,哪里还有后来的他。 “朕从来就没想过杀你,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不杀之恩。” 皇帝坐下来,示意束休也坐下。 可束休不敢。 “朕一直都在推行过不株连,可世人总是把皇帝的权力想得过大。” “过不株连想要废除不难,朕可以下一道明旨,下边的人自然也不敢真的抗拒,但他们敢阴奉阳违。” “给你举个例子。” 皇帝语气平和的说道:“晏青禾他们当年还没有犯过错的时候,他们也参加了大宁科举。” “可地方上一个小小的县令,因为怕担责,就敢把他们的名字剔除出去。” “在这个县令看来,明目张胆的剔除掉学子身份他不怕,他更怕这些人将来出了大事连累他。” “朕不想说,抛开晏青禾等人后来谋逆的事不谈他们会不会是好官,有些事是抛不开的,抛开就是不负责不公平。” “朕只是想告诉你,只一个过不株连真正推行起来很难。” “你父亲犯了错,朕觉得可惜,但他死不足惜,你大哥犯了错,更死不足惜。” “朕也可以当时就直接赦免了你们,可百姓们会不服气,会说若你不是国公之子,不是功臣之后,你如何会被赦免?” “朕的儿子也一样,他母亲犯了错,朕若直接赦免了他,那百姓又会说什么?” “百姓们不会说这是朝廷过不株连。” 皇帝看向束休:“关于你和徐胜己的事张汤从来就没有瞒过朕。” 束休一下子懂了。 陛下是想让他们自己做出一番大事来。 所以才有后来对他们那么多容忍。 如果陛下真的要查他,要查徐胜己,以陛下九五之尊,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 陛下只一句不死不休,估计着用不了多久他和方知己等人的脑袋就会献到陛下面前。 “一道旨意很容易,一道法令也不难。” 皇帝说:“难就难在让百姓们认同,让百姓们接受。” 束休低着头说道:“臣现在才明白陛下启用叶扶摇和叶无坷兄弟的良苦用心。” 皇帝道:“不算什么良苦用心,这是过程很慢,效果也慢,但只要成了百姓们就会认同的事。” “朕很喜欢叶无坷,是因为他比你们都要早的醒悟到朕想做什么,所以他总是拼命。” “他不是要证明他自己这个犯臣之后也可有大作为,他是想证明过不株连是对的。” “他拼命,是在为许多人开那扇门,那扇门朕可以开,朕开的甚至可以很轻易。” “可过不株连是双刃剑,朕一句话,下边就会有千百种解读。” “是不是会有很多该被处置的人也被赦免了?下边的人为了讨朕喜欢是不是会故意这样做?” “治国与治家比起来,朕甚至觉得治家更难。” 皇帝说到这的时候,语气有些复杂。 “朕的儿子也和徐胜己一样,有些事敢认有些事不敢认,因为不敢认的事就可能一错到底。” “朕怎么办?按照过去的老规矩直接法办了他?那过不株连的政令就更难推行。” “所以朕就看着。” 皇帝道:“朕也想看看,朕是不是把人心看的太简单,把善恶看的太肤浅,把对错看的太轻薄。” “陛下。” 束休忽然跪了下去:“臣只想请求陛下,能救他们的时候救救他们。” 皇帝看着束休:“朕不能。” 束休愣住。 皇帝道:“刚才朕说过了,皇帝不是无所不能,皇帝也不是无所不知,朕看天下靠的是无数双眼睛在帮朕看。” “你们做的很多事难道朕可以掐指一算就知道?隆期和徐胜己把你留下来是善念,你想救他们也是善念。” “可如今他们找不到,你找不到,朕也找不到。” 皇帝的视线转向一侧。 “如果徐胜己要用死来证明过不株连是对的,那朕的儿子用死来证明这些也没什么不对。” 束休猛然抬头:“陛下,可那是陛下的儿子。” 皇帝道:“没什么不同。” 束休觉得陛下一下子就离得远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觉得这天下间就没有什么是陛下解决不了的事,也没什么是陛下救不了的人。 “刚才朕说了很多话,其中有一句你该多想想。” 皇帝起身,走到束休身前扶了他一把。 “回去之后和叶无坷说,他想做什么朕也知道,但他该以大宁国事为重。” 束休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皇帝选择不救。 皇帝不救,还有谁救? “朕不狠心,从来都不狠心。” 皇帝说:“可让天下百姓信服,街坊四邻的话其实比皇帝的话还管用,朕可以轻易让人在表面上说什么听什么,可朕不可以轻易让人在心里听什么信什么。” “去和叶无坷商量一下与黑武人会面的事,他比你孤单,他也需要帮手,先以鸿胪寺行使身份帮他吧。” 皇帝说到这,其实这次谈话就已结束。 束休有些木然的行礼,有些木然的离开。 他想不懂,也想不通,陛下为了证明有些法令是对的就连自己儿子也不顾了? “自行路,自有终。” 皇帝在他身后说了今日谈话的最后一席话。 “大宁的史册上会记录很多人的名字,平民百姓的孩子可以青史留名,朕的儿子当然也可以,写在哪一页,看的是他们做过什么,不是谁的儿子。” 皇帝转身,束休表情复杂。 第八百二十四章说谢谢 也许心智成熟如束休也理解不了皇帝,所以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开国之君。 皇帝说,今天跟他说的这些话其中有一句让他仔细思考。 束休把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仔细回忆了不止一遍,却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句应该多思考。 聪明人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用聪明的办法也可以用笨办法。 所以回去之后束休就把皇帝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找笔写下来,一边写一边回忆,力求不遗漏一句。 写下来之后再斟字酌句的看,斟字酌句的思考。 皇帝那样的人,当然不会无端提醒。 所以找出这一句,就可能是束休现在想不明白的问题的关键。 可是看来看去,最该被记住的反而是皇帝提醒他之后才说的那句话。 大宁的史册上会记录很多名字。 就是这几句话似乎意义深远,也让束休对皇帝的理解更深了些。 之前的那些话,皇帝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告知。 束休这样的聪明人也想不出来,于是他起身,拿着写下的这些东西去找叶无坷。 在他心中比他聪明的人不多,叶无坷算一个。 那个原本应该见识不深眼界不广的少年,在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他的见识和眼界。 他找到叶无坷的时候,那少年正在湖边看着水发呆。 他不知道叶无坷已经发呆了多久,但他知道叶无坷一定不是在发呆。 “我有些话想不明白。” 束休把那张纸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问:“哪句?” 束休说:“陛下说这些话里有一句需要我仔细琢磨,我不知道是哪句。” 叶无坷道:“这是陛下对你说的话,给的提示也是给你的提示。” 束休道:“我想不出。” 叶无坷道:“那就看看哪句想的出,剩下的就是陛下要提醒你的。” 束休:“哪句都想不出。” 叶无坷道:“那句句都是。” 束休闻言一怔。 叶无坷道:“陛下想提醒你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陛下提醒你别做什么我知道。” 束休道:“我也知道。” 叶无坷指了指纸上其中一句话:“这句我能理解。” 那句话是说,让束休为鸿胪寺行使,帮叶无坷应对这次与黑武会面。 束休轻叹一声。 叶无坷想说些什么,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忍住。 陛下让束休做了鸿胪寺行使,但没有答应束休关于二皇子和徐胜己的请求。 也许就是想告诉束休,你回来了,但他们回不来了。 也许还是想告诉束休,你的父母已经死了,赎罪了,所以你可以回来了。 而徐胜己的父亲,二皇子的母亲,尚未赎罪。 “接下来做什么?” 束休问。 叶无坷指了指马上就要建造好的营地。 “陛下与黑武汗皇见面之前,是两国主使会面,免不得针锋相对。” 束休点了点头:“那就先应付这些。” 叶无坷知道束休不想应付这些,束休心中不可能放得下他那两位知己也是兄弟。 “也许能在对面找找办法。” 叶无坷道:“敌人的答案往往比我们自己想的要准确。” 束休思考片刻后问他:“你是说关于屈渤?” 叶无坷道:“如果你是黑武汗皇,你对屈渤大汗耶律松石会如何处置?” 束休又思考了片刻后回答:“关起来再说。” 叶无坷嗯了一声:“如果屈渤人真的是二皇子和徐胜己这边的,那屈渤人明天会想办法给我们个答案。” 束休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终于知道陛下为什么让他来找叶无坷了。 两天后,黑武派人来告知,黑武主使要求大宁主使在营地相见,来问一问,大宁这边可有时间安排。 叶无坷让人回复,明日即可。 新一天很快到来,黑武主使竟是一个中原人。 看起来白发苍苍最少也有六十几岁,身体看着倒还健硕。 从他衣着来看地位不低,看他倨傲态度也能想到此人在黑武应该颇有些分量。 可大宁这边的人,不管是谁看到此人都一阵阵厌恶。 当年楚国被大宁所灭,楚臣逃亡各处者皆有。 有人去了草原,有人去了西域,还有人去了南疆,亦有人出海远去。 这些人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不是重犯,只要不做对不起中原人的事,他们回来,或是他们的子孙后代回来,那扇门终究是没有关上。 唯独是逃到黑武去,给黑武做狗的这些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原谅。 “看出什么了?” 叶无坷问。 束休低声道:“昨日你说过,以前的主使是黑武皇族众人,侍神军指挥使阔可敌神诵,但这次换了个人。” “两个可能,其一是阔可敌神诵出了事,能做到指挥使的人也算汗皇亲信,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被换了,这个人可能出事了。” “其二,阔可敌正我就是故意派一个中原人来恶心我们的,这个家伙,一会儿指不定会说出些什么来。” 叶无坷嗯了一声。 对于束休的判断,叶无坷格外认同。 大宁这边不安稳,黑武人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虽然没有机会与叶无坷直接联络,但回想一下,他此前种种行径,就是想告诉叶无坷他倾向于谁。 见不见面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要让叶无坷感受到他的心意就够了。 这就说明,黑武那边有什么人可以利用。 不然的话,就算二皇子天资绝伦,就算徐胜己算无遗策,再加上屈渤也不敢去打黑武汗皇的主意。 而此时阔可敌神诵不见了,叶无坷很快就把这些人联络到一起。 他看向束休:“看来计划有变。” 束休瞬间眼神就有些黯淡起来。 这个来自中原的老者看向叶无坷的时候,一脸轻蔑。 他头发胡须大部分都白了,手里拄着一根雕刻着鹰头的木杖。 这个老者看到叶无坷到来并未往前迈步,也没有先开口,更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想等着叶无坷先行礼。 本次会面不仅仅是两国主使在场,诸国的使臣也会来参加。 虽然商议的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可这第一次会面显然谁都想确立地位。 这个老者想让叶无坷先见礼,气势上自然就压了叶无坷一头。 他见叶无坷和另一个年轻人谈笑着过来,于是把头昂的更高了些。 叶无坷看向他的时候,他故意把手往上抬了抬想用一个假动作迷惑叶无坷。 只要叶无坷抱拳行礼,他马上就会停下动作然后给叶无坷一个轻蔑的眼神。 可那个年轻的鸿胪寺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过去了。 “咳咳......” 老者咳嗽了两声后沉声说道:“怎么中原现在的年轻后生一点礼数都没有了?” 叶无坷没理会,和束休继续往前走。 那老者继续说道:“看来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楚时候哪有后生晚辈见了前辈长者不行礼的?” 叶无坷问束休:“刚才好像有人说中原话?” 束休:“是有,不过听起来有些串儿。” 叶无坷问:“串儿是什么意思?” 束休:“字面意思。” 两人对视一笑,朝着大厅里继续往前走。 老者脸色发寒,用木杖在地上戳了一下。 砰! “就算是在大街上遇到长者也该行礼,更何况是代表一国之礼臣,宁人难道诗书礼乐都已崩坏,就只会纵马劫掠与贼无异?” 叶无坷回头看着那老者:“那你代表的是中原长者身份,还是黑武使臣?” 老者道:“我既是中原长者,又是黑武使臣,懂不懂礼数,和身份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笑道:“你若是中原长者,那你代表黑武人就是吃里扒外,若你是黑武使臣,却要求别人以中原之礼相见,那你还是吃里扒外。” 老者一怒:“你读书时候的恩师是谁?他就如此教你说话?” 叶无坷道:“你应该不认识,认识我也不能说,我怕回去跟他提及你,他没脸。” 老者脸色越发寒冷:“想不到堂堂中原礼仪之邦,竟然选了一个如此粗俗无礼的人做鸿胪寺卿,真是......无人可用!” 叶无坷:“想不到堂堂黑武,竟然选了一个中原人做主使,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人可用的样子。” 那老者窒了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辩驳此言。 叶无坷道:“黑武主使何在?” 老者怒道:“刚才你还说我是主使,现在竟又问谁是主使?” 叶无坷:“黑武人还真选了一个中原人做主使?” 老者道:“黑武才是真正的礼仪之邦,因为与中原人往来,所以特意选我为主使,是为方便交流,沟通无阻,不像某些地方,竟然选了无礼小儿做礼官。” 叶无坷道:“黑武选择中原人做主使是为了方便交流沟通无阻,确实很贴心,事事处处为大宁着想。” “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接受黑武的好意,和对强者的尊重。” 老者怒问:“这怎么能就是对强者的尊重?” 叶无坷反问:“可见强者配合弱者?” 老者道:“看来今日确实是以有礼对无礼,既然如此,那今日不谈也罢,等大宁选一个懂礼数的人来再说。” 叶无坷问:“你真的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反击?脏话也行,你就这么走了,里边诸国使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走了,我想说什么事什么,他们以为你蛮横无理,并无会面诚意。” 这个老者是旧楚时候的学者,有大儒之称。 要论文化礼仪,引经据典,叶无坷绝非他的对手。 可叶无坷会跟他讲文明懂礼貌? 这种逗闷子的话,十个他也不是叶无坷对手。 他现在是想走也不能走,真有点担心他走了叶无坷在里边胡说八道。 “进不进?” 叶无坷问,那老者随即沉着脸迈步过来。 叶无坷伸手触碰到门帘:“黑武人能选一个中原人,大宁却没法选一个黑武人。” 老者道:“黑武才是海纳百川之地,汗皇才是胸襟广阔之君,黑武可接纳中原之人,中原之人却不接纳黑武之人,是为狭隘。” 叶无坷道:“倒也不是,近二十几年中原要叛徒没叛徒,也一个活的黑武人都没抓住,确实不好找。” 老者怒视叶无坷。 叶无坷笑道:“你说我不懂礼数,我其实还是懂的,看你年纪大了,我帮你挑开门帘,一把年纪还出来给黑武卖力,可别摔了你,我给你掀门帘,你得说谢谢,你不说谢谢,我就说你不懂礼数。” 老者伸手把门帘挑开:“我不用你!” 他挑开门帘,叶无坷迈步就进去了。 “谢谢。” 他非常有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昂首阔步的在前边走了进去。 那老者显然一愣。 外边的人都知道两人在一点儿也不文雅的斗嘴,里边等候的诸国使臣却不知道。 他们只看到了,黑武主使给大宁主使掀开了门帘。 一瞬间,那老者气的手都在抖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哪有什么气度 黑武主使为大宁主使开门掀帘。 叶无坷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回身轻描淡写一句谢谢几乎让那老者狂奴。 在这位老者来之前,可谓功课十足。 他信誓旦旦的对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说,宁人能出彩的无非是那几样。 论诗书礼乐,宁国那小子与他相差甚远,论言谈举止,那小子更是不可相比。 论引经据典,那小子十个也不及他。 大宁向来号称礼仪之邦,所以要胜黑武的第一场比试自然也在这方面。 所以这老者才会主动发难,站在门口看似迎接叶无坷实则是挖了个坑。 他想让叶无坷给他行礼,如此一来就显得宁国主使低了黑武主使一头。 万万没想到,堂堂宁帝怎么选了这么一个混球来做主使。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和束休说道:“真是想不到黑武人这么讲礼貌。” 束休道:“他自己应该也没想到。” 然后补充:“他更没想到你夸他讲礼貌。” 叶无坷道:“他说我没礼貌我夸他有礼貌,咱中原礼仪之邦就该有如此气度。” 束休回头看了一眼:“他反正快气的硬邦邦了。” 叶无坷还管那个老头儿气成什么样,径直走到座位那边,还没坐下,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此时这大厅之内分坐两边的人,是真正的泾渭分明。 大宁主使的座位在左边,黑武主使的座位在右边。 所以两个强大帝国的属国使臣,自然也分开落座。 黑武那边显然人数更多,毕竟不管怎么说黑武还是当世第一强国。 当然,不想这么快就站队的国家也不在少数。 这些目前还在观望的使臣其实也为难,毕竟座位只安排在了两侧。 他们要么就坐到大宁主使身边,要么就坐到黑武那边去。 因为是黑武邀约,算是黑武主场,所以场地是由黑武人布置。 从座位上来看,黑武主使那边的桌子都比大宁主使这边高一些,座位也高一些,所以看起来更像是黑武主使坐在那居高审视大宁主使一样。 百姓们可能以为这样国与国之间的会面应该很讲究,其实不然,小手段也是多如牛毛。 叶无坷落座之前看了一眼对面的桌子,发现比自己这边高,他并未落座,而是站在那等了片刻。 在这时候,他看似不经意的对束休微微点头。 束休立刻明白他的心思,上前说道:“按照此前约定,大宁与黑武可各自派人检查场地。” 那老者哼了一声,并未回应。 束休还管他回应不回应,检查了一下叶无坷的座位,然后迈步走向黑武人的座位。 那老者道:“我这里无需你来检查。” 束休也不理会他,走到桌边伸手往下一按,那张桌子随即缓缓下沉,四条桌腿,竟是宛如陷进了泥地一样被他按了下去,可这地面铺了石板。 叶无坷此时说道:“黑武主使为我开门掀帘,你可为黑武主使拉开椅子就座,这样也不算咱们失了礼数,来而不往非我大宁风范。” 束休将那坐椅往后拉了拉,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随即返回。 那老者要落座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想把椅子拉回来合适位置。 拉了两下竟拉不动,低头看时,却发现椅子的四条腿也被按进了石板。 那老者随即看向身边一个穿白衣的人,从衣着上就能看出此人是黑武剑门出身。 在此人身上有八根洁白羽毛,显然是剑门之内地位极高的八羽大剑师。 “你们已经检查过,现在该我检查了。” 那位八羽大剑师看懂了老者眼神,随即迈步走向叶无坷。 叶无坷笑了笑示意他随意。 八羽大剑师走到叶无坷桌前,手在桌子上划了一下,貌似是在查看有无灰尘,可实际上早已暗中发力。 以他实力,将这桌子按下去也绝非难事。 可......按不动。 片刻而已,这位八羽大剑师的脸色就有些微微发红。 叶无坷看起来只是站在那,可他一只脚的脚尖与桌腿相接。 这位八羽大剑师向下按的力度越来越大,又不敢毁掉这张桌子。 这劲气的运用手段,其实已算格外高妙。 奈何不管他如何发力,那桌子都发出轻轻的咔嚓声响却就是没有向下分毫。 叶无坷依然是笑呵呵的样子,而那八羽大剑师的额头已可见细密汗珠。 “你检查完了没有?” 束休在旁边寒声问了一句。 八羽大剑师知道这次遇上了高手,那阻挡他的内劲看似绵软却柔韧之极。 不管他如何更改劲气攻击方式,都被对方悄无声息间化解。 八羽大剑师知道再不撤手这桌子就碎了,一旦碎了,那当然会被人看出来是他在故意破坏。 所以他只好暂且收了内劲,等一会儿为叶无坷拉坐椅的时候再来试探。 可是在他要收回内劲的那一刻,眼睛骤然睁大。 他那只手竟然被胶水黏在了桌子上一样,几次发力都无法将手抽回来。 随着他不断发力,那桌子竟然被他吸起来一样缓缓升高。 最起码别人都觉得是他在把桌子向上拉起,还佩服他手中如同长了吸盘一样。 只有这八羽大剑师知道,这桌子不管是不动还是动都与他无关。 “你是喜欢我这边的桌子?” 叶无坷的脚尖离开桌腿:“那我送你就是了。” 随着他脚尖稍稍离开,那八羽大剑师连同桌子一起向后翻了出去。 也就是到了八羽大剑师这样的实力反应已经绝快,所以在身子向后仰桌子即将飞出去的瞬间又被他牢牢控制。 即便如此,他还是黏着桌子向后退了一步。 叶无坷微笑道:“大宁是礼仪之邦,这场地虽是黑武布置,但既然你喜欢这张桌子,那你拿去就是了。” 八羽大剑师怒视叶无坷,手里的桌子被他怦然按落。 叶无坷问:“不好意思拿?若不好意思拿咱们就换换好了。” 八羽大剑师随即寒声说道:“我只是尽心为叶部堂好好检查一下,万一桌椅不稳叶部堂坐不稳就不好了。” 叶无坷笑道:“自然是没有那位老人家坐的四平八稳。” 那位老人家的椅子都嵌入地面了,当然坐的四平八稳。 束休此时也一脸和气:“若你想换,那就只管拿去换了,若你不想换,不如放回来?” 八羽大剑师沉默片刻,将桌子推了回去。 他推回桌子便转身离开,叶无坷在桌子过来的时候屈指在桌子上一弹。 啵儿的一声轻响。 那桌子内,八羽大剑师刚刚释放出来的一道劲气就被叶无坷弹了出去。 那大剑师正往回走,忽然腿弯处疼了一下,他几乎没忍住就要单膝跪下去,硬生生的靠着一股气撑住。 只是再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脚步看起来已不自然。 束休在叶无坷身边轻声说道:“若要给咱们个下马威,也该请个九羽大剑师来。” 叶无坷道:“大概是觉得咱们不配。” 他哪里知道,站在暗处的九羽大剑师伦天墟此时脸色依然铁青。 伦天墟是黑武剑门首席九羽大剑师,其地位仅在宗主和几位长老之下。 刚才那个八羽大剑师是他弟子。 连他的弟子都能成为八羽大剑师,伦天墟的实力可见一斑。 但他这个弟子,显然是丢了他的人。 所以此时此刻,伦天墟已经不能再让弟子丢人。 一个阴冷眼神,他那弟子就不敢与他对视,看起来像是崴了脚一样,朝着更远处走去。 伦天墟缓步从屏风后边走出来,那位老者连忙起身相迎,伦天墟对他微微摇头,那老者便立刻坐了回去。 他走到桌子旁边,轻轻一跺脚,内劲自脚底渗透地面,片刻之后,那深陷下去的桌子竟是缓缓顶了起来。 非但是这张桌子,连同那老者以及座椅也缓缓升高。 被束休按下去的那些坑洞,竟是被内劲推动土石顶出填平。 看起来,这黑武主使的桌椅就又比叶无坷那边要高了些。 可就在众人屏气凝神,钦佩那九羽大剑师实力的时候。 却见叶无坷那边的桌子,竟然也缓缓升起。 仔细看时,原来是地面上的石板也在向上顶出。 这般场面,让在场注意到此事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伦天墟微微皱眉,脚底再次发力,黑武主使的桌椅便再次顶起。 两边都在涨高,桌椅四周的石板都在咔咔作响。 没片刻,其中几块石板难堪重负,随着咔咔之声纷纷碎裂。 “选的石材不好。” 叶无坷微笑着对束休说道:“咱们那边要好好注意,不可用这样的石材。” 束休道:“记住了。” 眼见着两边的桌子越来越高,高的都稍显离谱,伦天墟眼见着他这边的主使都害怕的面无血色,只好收回内劲。 叶无坷倒是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 他朝着那位老者问:“这是地震了吗?老人家怎么摇摇晃晃?” 那老者强撑着精神回答道:“黑武地大物博广有天下,你来自区区一隅,并未见过这般地势之变也是理所当然。” 叶无坷道:“我倒是觉得,这只是你位子坐不稳。” 说完这句他环顾四周:“诸国使者都安稳如山,偏偏是你飘摇不定,不吉利。” 伦天墟此时开口道:“也许是我主使大人扶摇直上。” 叶无坷道:“这位会说话,如此说我这边也是扶摇直上?” 伦天墟道:“若叶部堂愿意到我黑武为官,自然也是扶摇直上,毕竟这是黑武地界,你坐于此才有此异象。” 叶无坷一脸疑问,他指了指那位老者:“仅是主使便扶摇直上,那汗皇陛下岂不是每天都摇摇晃晃不能安稳?” 伦天墟脸色一变。 叶无坷又笑道:“我看我在这坐的倒是安稳,想了想才醒悟,原来这是中原地界,怪不得呢。” 他看向束休:“记下来,大宁主使叶无坷竟然忘了此地是中原旧属,实乃大错,回去之后自当领罚。” 束休道:“插上大旗就忘不了了。” 伦天墟眉头一皱:“你是想说什么?” 束休看向伦天墟:“你还想听一遍?” 伦天墟道:“你们是受邀而来,该知道在这你们只是客人。” 叶无坷看向束休:“这里谁是客人?” 束休回头看向坐在叶无坷身后的那些部族首领:“怎么主人都到客人位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呸! 哪有什么礼尚往来,全都是唇枪舌战。 互相讥讽起来,也是一点儿都不文雅。 那位到现在都没有占到一点儿便宜的老者叫宋公莲,原是楚礼部一名员外郎。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多大的官儿,不过六品。 但他能吹。 逃到黑武之后便说自己是楚礼部侍郎,是朝中重臣。 当时楚国太乱,官员变动宛若儿戏。 所以黑武那边也查无可查就被他骗了,员外郎不过六品可侍郎是正三品。 一位中原正三品的大员向黑武投降,在黑武当时可是一件极为让人震撼的大事。 也不知道有多少黑武人因此而走上街头欢呼,当时留下了宋公莲的那位黑武边军百长也因此连升数级,一跃成了正四品的将军,还被封了侯爵。 这是一件在黑武能被载入史册的大事,黑武上下为此而连续宴庆了三天。 当时的黑武汗皇多次亲自接见宋公莲,倒是给了这老匹夫足够的重视。 然而这件事在中原连一点儿浪花都没有。 因为没人知道。 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过是多骂他几天罢了,一个六品礼部员外郎跑到黑武做了叛徒,这事确实还真掀不起轩然大波。 其实宋公莲在逃往黑武的时候就想好了,拎走之前就想偷一件礼部尚书的官袍。 结果没偷到,只偷到了一件侍郎常服。 靠着这件衣服,宋公莲在黑武可是风光了好一阵。 结果热度一下去,他就从人人热捧的香饽饽成了无人问津的馊饽饽。 他以为自己可以在黑武平步青云,最不济也能做个三品官吧。 结果这件事逐渐冷淡下去之后,他竟无处可去。 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到那些黑武富户家中扮丑来供人取乐以此换个温饱。 在黑武人前两日将主使是谁告知大宁后,叶无坷就仔细查了查这个宋公莲的底细。 他之前查案,涉及到了不少旧楚势力,所以也是看遍廷尉府关于旧楚朝臣卷宗的人。 这个宋公莲在卷宗之中别说单写一页的资格都没有,连单写一段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叶无坷记忆力极好,对此人倒是还记得加分。 然而卷宗之中记录本就不多,所以也就说不上多了解。 好在是叶无坷最近收服了不少黑武南疆的部族,于是就把他们的首领叫过来挨个的问了问。 还真就有人听说过这个宋公莲,毕竟当时在黑武宋公莲投降是一件大事。 此时此刻,看到那老匹夫张牙舞爪的姿态叶无坷就一阵阵恶心。 作为大宁首善之地无事村出来的首善之人,叶无坷向来秉持一个真理。 谁恶心他,他就恶心死谁。 所以在宋公莲口口声声说叶无坷是后学晚辈不尊礼数之后,他决定给这个老匹夫好好上一课。 就在这时候,老匹夫看不出眉眼高低的还率先发难。 “我听闻,叶部堂出身寒微?” 宋公莲坐在那,一脸倨傲。 “都说大宁皇帝用人不拘一格,当年开国之际所用之人便是如此,三教九流者用,鼠盗狼劫者亦用。” “想不到立国二十余年后大宁皇帝用人还是如此,叶部堂出身在边疆穷苦之地,从未拜过先生,缺少礼数也在所难免。” “还听闻叶部堂的父亲是个罪臣?怂恿长子欺压良善草菅人命,我不知宁律如何,我却知依照大楚律例,这种大罪可是要株连全族。” “罪臣之后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做了鸿胪寺卿,大宁皇帝这用人之术还真是......与他自己出身息息相关。” 这些话说的已经足够不客气,要是在战场上有人说这些,那大宁的将士们早就已经挥刀向前了。 可在这里,话就是刀。 在有些时候,话做刀,比钢做刀可能还要锋利些。 此时这宋公莲在做的,就是想以他自身的本事和三寸不烂之舌为刀为黑武效力,杀一杀大宁的锐气。 叶无坷面不改色,看向宋公莲的时候还是笑呵呵的。 “宋先生对我确实了解不少,我倒是对宋先生了解不多。” 宋公莲笑道:“末学后辈孤陋寡闻也是正常,当年我在大楚......” 叶无坷道:“当年宋先生在楚可谓位高权重。” 宋公莲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没想到叶无坷会说出位高权重这四个字来。 叶无坷继续说道:“楚国末年,宋先生在礼部担任正六品员外郎,原本也算不上什么位高权重。” “可礼部自尚书往下到正五品的官能跑的都跑了,唯独是你宋先生没地方跑,也没人要,反倒是成了坐镇礼部的高官。” 宋公莲脸色一变。 叶无坷笑道:“原本这正六品的员外郎,还真不值得在大宁廷尉府的卷宗上露个脸,偏偏你叛逃黑武,得以在廷尉府卷宗上留下姓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先生当年逃走的时候因为没钱,本想在礼部偷些银两,却发现礼部一个铜钱都没了。” “你搜来搜去,只捡了一件吏部侍郎逃走之前怕被人认出来打死所以丢弃的三品官袍?” 他笑容越发灿烂。 “不成想,正六品的员外郎到了黑武居然成了座上宾,今日还被尊为一国正使。” 叶无坷看向伦天墟:“这位该是剑门大剑师?你身边的宋先生当年在黑武以何为生该是知道的。” “黑武不让他在朝中做官,但格外喜欢看他扮丑。” “他在黑武那些富户家中,穿上女装跳舞就会逗得黑武人哄堂大笑,赏钱自然也有。” “自称当世大儒,满嘴诗书礼乐,原来你说的大儒,是在黑武做侏儒,原来你说的诗书礼乐,是在黑武穿女装跳艳舞。” “黑武富户的兴趣倒也独特,喜欢看你这白须老贼皓首匹夫搔首弄姿......” 叶无坷笑道:“今日竟还能以正使身份在此代表汗皇陛下与我大宁正使会面......我真不敢想,汗皇陛下怎能有如此雅量?” “宋先生刚才说我大宁皇帝陛下用人不拘一格,如按你所说,汗皇陛下用人更是不拘一格,令人钦佩。” “唔......” 叶无坷装作恍然大悟:“是不是汗皇陛下也喜宋先生长袖善舞?宋先生是汗皇座上宾?还是汗皇是你宋先生座上宾?”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抱拳:“你说黑武博大宽广我本不信,但见黑武汗皇陛下如此用人,确实让人钦佩的五体投地。” 宋公莲几次张嘴想打断叶无坷的话,奈何叶无坷这个家伙说话嘴太碎。 连珠炮一样噼噼啪啪就是一阵,宋公莲连一个字都插不进去。 等叶无坷一口气把关于他的事说完之后,这老匹夫已经羞的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看着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逐渐从红变成紫。 别说是他,在场的黑武官员没有一个还能坐得住的。 原本他们以为,宁人对这位宋先生并不了解。 毕竟这位宋先生在黑武跳脱衣舞的事,宁人不可能知道才对。 相隔万里,又是多年之前,这事能被宁人知道的概率比汗皇自己亲儿子造反的概率还低得多。 谁成想,这么低概率的两件事都发生了。 原本黑武朝中有人提议用宋公莲是想为了恶心中原人,也是为了彰显黑武汗皇的气度。 更是为了让在场的诸国使臣都看清楚,黑武既然可以接纳中原人为官那其他诸国之人自然也可在黑武得以重用。 哪想到这宋公莲的丑事,宁人竟知道的一清二楚。 叶无坷朝着宋公莲抱拳:“宋先生也是雅量,连我这般末学后辈孤陋寡闻之徒,出身寒微不懂礼数之辈,宋先生都心甘情愿为我开门掀帘,亦是令人钦佩。” 他问宋公莲:“只是不知今日宋先生为我开门掀帘的礼数,他日在黑武豪门中长袖善舞之举,是宋先生在楚国为官时候学的,还是宋先生到了黑武之后学的?” “是旧楚时候你先生教的,还是叛逃之后黑武汗勋贵教的?但不管是何人教授,是从何学起,宋先生确实少有人及。” 哇的一声,宋公莲实在是憋不住了,一口淤血从嘴里喷出。 叶无坷装作一惊:“这是什么礼数?开门也就罢了,还要见红?” 站在叶无坷旁边一直扮作冷脸汉子的束休听到这句见红都绷不住了。 “黑武果然养人。” 叶无坷那张嘴还能更碎。 “据我所知,宋先生已年届七旬,这口血喷的还能如此中气十足血气旺盛,着实少见,莫非是每个月吐一次成了习惯能补得上?” “这也就是在黑武,若是在旧楚,宋先生连饭都吃不饱,又未学会长袖善舞之事,哪有如此旺盛的气血。” 叶无坷挑起大拇指:“黑武养人,果真是养人。” 此时的伦天墟已经不想杀叶无坷了,他更想把这丢人现眼的宋公莲当场杀了。 他想,在旁边做陪衬的诸多黑武官员更想。 原本宋公莲被推出来只是为了恶心宁人,现在倒好,反倒是把他们自己恶心的想死。 他们一群正宗黑武人要给这宋公莲做陪衬不说,还得跟他一起丢人。 此间场面可想而知。 叶无坷道:“咦!怎么还不来个人帮他止止血?纵然是气血旺盛这么喷下去也不行啊,你们谁有红糖水给他搞一碗喝喝?” 伦天墟看了摇摇欲坠的宋公莲一眼,黑着脸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在旁边作陪的那些黑武官员纷纷起身立场。 只剩下那老匹夫一人,终究是坚持不住从高高在上的座椅上跌落下来。 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瞧着模样倒是有些可怜。 只是这里的人,哪有一个敢可怜他? 老匹夫的主子都已经弃他而去,后边这些黑武属国或是部族首领谁敢过去可怜他? 叶无坷此时起身。 他一起身,身后的大宁属国使臣整齐起身。 叶无坷缓步走过去,站在那看着还在抽搐的宋公莲。 “按理说你不该容易被气死才对,你当年在黑武富户家中跳舞供人取乐的时候你都没被气死,说明你这个人脸皮还是很厚的。” “这么厚的脸皮万万不能是被气死的人,尤其是不能被我气死,我可是正经外交官员,有纪律,不能碰脏东西,所以今日你若真在这吐血死了,也绝对与我无关。” “唔......” 叶无坷道:“又起来一件事,你是叛徒......按照廷尉府规矩,杀你这样的叛徒会有奖赏,我贪财如命却对你这个钱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你的人头也就值个三五两。” “你在黑武做官无非是想扬名,等我回中原之后,到你老家去帮你宣传宣传,还帮你著书立传,告诉天下人你逃亡黑武之后穿女装跳艳舞之事。” “你自称大儒,未以学问扬名,你宣扬礼数,不以名节为重。” “你自居前辈,不知廉耻,你自命不凡,偷衣鼠辈,你自言博学,不知所谓,你自夸位高,猪狗不如。” “廷尉府卷宗之内只有你三五句记载还是多了,他日史册之上关于你的评价只一字足以。” 叶无坷俯身。 “呸!” 第八百二十七章兴师问罪 这真的不是一次很愉快的交流,不,这真的不算是一场交流。 是宁国主使叶无坷单方面输出。 黑武人可能没想到,从一开始叶无坷就是奔着气死宋公莲那个老匹夫来的。 当然,若气不死他也没关系,气半死亦可。 但不管怎么说,是今日气死还是明日杀死,既然叶无坷已经知道了宋公莲这老匹夫做下的事,他就不会容得此人活着。 回去的半路上,束休对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骂死人的,你这骂死人的本事,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天赋?” 叶无坷道:“回头带你去无事村住几天,我把奎娘介绍给你认识你便知道,骂人这种事,在无事村并不算什么本事。” 束休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大奎他们可真惨。” 叶无坷道:“事有相对,若非有那样一个奎娘,也不会有现在的奎哥哥们。” 束休忍不住笑了笑。 想想看,大奎他们抗压能力那么强,确实与爹娘有关。 “黑武人吃了亏一定会想办法找回场面。” 束休道:“回去之后要多加小心,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等你落单这一个选择。” 就像是学校里的那些霸凌者,他们擅长的就是在半路途中拦截其他学生,或是把其他学生拽到老师看不到的地方。 “回去之后?” 叶无坷笑了笑道:“你我回去要走的这段路就安生不了。” 束休看向叶无坷:“这么重要的时候,黑武人敢明目张胆?” 叶无坷道:“我还不是明目张胆的气死了宋公莲?黑武人吃了亏不能不立威,几百年来,黑武人立威的手段也无非那一种。” “谁得罪他们谁死,这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法子,黑武人习惯了这么做,所以现在脑子都不好用了。” 束休是真佩服叶无坷这胆量和气魄。 已经猜到了黑武人会在半路下手,可他就是一点儿都不担忧。 “好奇我为何不怕?” 束休忽然醒悟过来:“你怕什么,若你真被人杀死在半路,丢人的是陛下。” 叶无坷:“你是不是个棒槌,我当然怕啊,陛下丢人也不过只是丢人,我丢的可是命!” 束休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没人性。” 叶无坷道:“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束休:“事是你自己办的,人是你气死的,一会儿黑武人来了,我就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应该不会把我也杀了。” 叶无坷:“冤有头债有主那应该去干掉陛下啊。” 束休:“你胡说八道就找地方自言自语去,别连累我们。”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这地形其实还真不适合设伏。 两国选择的营地都在执子山南侧,是一片平原。 一眼望出去都是开阔地,藏兵是不可能藏兵的。 况且两国营地之间虽然隔了大概二十里左右,但遍布两国斥候,真要有什么危险,前方自有斥候示警。 所以要干掉叶无坷的唯一办法,就是有人突然从后边追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叶无坷斩杀,然后迅速逃离。 可这事......不容易。 束休忽然醒悟:“你刚才在会面时候故意展现实力,就是想告诉黑武人你没那么好杀。” 叶无坷道:“只是让他们知道,能杀我的至少是九羽大剑师,黑武人的九羽大剑师也没多到那个地步呢。” 束休点了点头:“刚才那个在场的九羽大剑师就肯定想杀你。” 叶无坷:“他露了相,不会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距离此地不过几里外的屈渤人营地内。 九羽大剑师伦天墟脸色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屈渤大将军万劫清。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回答我的话。” 伦天墟的眼神森寒,毫无疑问,如果接下来他得到的答案不满意,他会当场杀人。 伦天墟确实没打算自己出手,也没打算让剑门之人出手。 因为剑门修行的功法太过特殊,一眼就能看出来。 普天之下,只有黑武剑门修行阔剑。 他在离开会场之后就直接到了屈渤人这边,找到屈渤的兵马大将军万劫清,让他马上带骑兵半路截杀叶无坷。 万劫清此时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已经拒绝了一次,但显然拒绝的并不成功。 “我提醒你。” 伦天墟道:“大汗耶律松石还在我黑武做客。” 万劫清道:“我也提醒大剑师,若我屈渤大汗在黑武出了什么事,屈渤上下,必不会善罢甘休。” 伦天墟皱眉。 他没想到屈渤人居然敢抗拒。 这么多年来,屈渤人对于黑武的指示历来恭顺,黑武人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走半步。 此时此次,屈渤大汗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之内,这屈渤人,反而敢对抗了? 片刻之后,伦天墟忽然就明白了。 这威胁确实也不起什么作用,只要耶律松石死了,屈渤人就无路可退,哪怕明知道与黑武对抗是死路一条,他们也只能这样选。 所以伦天墟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耶律松石已让汗皇不满,他的大汗之位并不长久,你若顺从,这屈渤大汗未必不能是你来坐。” 这句话确实是让气氛缓和下来一些,万劫清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决然。 “大剑师说笑了,我对大汗无比忠诚。” 万劫清道:“这样的话,以后大剑师还是不要再说为好,不然,我会当面向大汗禀告。” 伦天墟心里冷笑一声。 “现在没时间计较这些,你尽快带兵截杀叶无坷,我自会在汗皇面前为你说些好话。” 伦天墟道:“两国营地之间毕竟相隔不远,你再不出发就拦不住他了。” 万劫清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若杀了叶无坷之后宁国报复?” 伦天墟:“屈渤历来都是黑武属国,宁国攻打屈渤,黑武必会出兵。” 万劫清还是不放心:“可现在是两国和谈期间,我屈渤动兵就是破坏和谈,宁人若报复,汗皇也未必会出手。” 伦天墟:“那你就是不肯出兵?” 万劫清:“我需要大剑师一份手令。” 伦天墟立刻就动了杀机。 要他手令? 那将来宁人报复起来,便是不死不休。 以他对宁人的了解,若真查出来杀叶无坷者是他伦天墟,哪怕他一辈子藏身在剑门不出来,宁国的刺客也会一辈子纠缠他。 但转念一想若此时不杀叶无坷,诸国对黑武更无敬畏。 于是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剑门令牌递给万劫清:“这个给你,你自可留作证据。” 万劫清拿了令牌之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下令点了三千骑兵跟他一起浩浩荡荡杀出营地。 伦天墟见他带兵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叶无坷就算能逃过此劫也没关系,黑武必须让各国使臣看到黑武的霸道。 至于宁国会不会对屈渤动兵,黑武人更乐意看到宁国动兵。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可能有反心,这是汗皇阔可敌正我已经发现的事。 而且,屈渤本就是阔可敌正我选定的战场。 这次会面本就不是和谈。 阔可敌正我就是想杀李叱,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杀了李叱。 李叱一死,两国必然决战。 黑武就是要在宁国崛起之前把决战打了。 此前黑武多次南下,试图将立足未稳的大宁扼杀。 可历次南下都是损兵折将,阔可敌正我的父亲还被李叱一箭射杀。 阔可敌正我想报仇不是一年两年了,可他也深知宁国北疆固若金汤。 已经打了多少次,黑武战无不胜的大军就是无法撼动宁军的防线。 所以决战是在宁国边疆打,已不切实际。 黑武动用数十万规模的大军南下已有多次,动用达到百万大军南下的规模亦有两次。 不能攻克大宁北疆大门,这决战就无从谈起。 唯一的机会,就是把宁军从关内引出来打。 这是阔可敌正我早就定下的策略,也是为什么他答应了耶律松石的提议与宁帝李叱会面的根本原因。 在那个时候,阔可敌正我就已经想好了要把战场放在屈渤。 宁国打不进去,黑武不能是战场,那已经察觉到不安分的屈渤,自然是最佳选择。 这一战不管双方损失如何,屈渤必然灭亡。 既能与宁军决战,又能灭掉一个隐患,对于黑武人来说,何乐而不为? 所以只要屈渤出兵杀了叶无坷,这一战就在所难免。 哪怕宁帝不死,这一战也必然会打。 屈渤人出兵杀了宁国正使,以宁人的骄傲能容忍? 就算李叱想忍着不大,宁国百姓也不答应。 叶无坷这个人可真的是太适合被杀了,因为他不仅仅是正使还是宁人心目之中的大英雄。 他一死,宁人就会狂怒,到时候宁帝不想打都不得不打。 只要宁军攻打屈渤,那与宁军在屈渤决战的计划就彻底成功。 黑武人有自信,在关外与宁军决战取得大胜。 看着屈渤人出兵的伦天墟,刚才被叶无坷激起的怒意荡然无存。 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他没有马上回黑武大营,他就要在这等着万劫清回来。 以屈渤骑兵的速度,只需片刻就能追上叶无坷。 叶无坷的实力他刚才也已看破,就算那少年已有宗师实力也挡不住三千精骑的追杀。 宗师修为,在三千骑兵面前亦如蝼蚁。 他让人搬了桌椅来,就在这屈渤营地的空地上坐着等待。 只要屈渤骑兵回来,他一眼就能看到。 算计着时间,最多半个时辰那三千骑兵就回归来。 可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多,竟无一人出现。 伦天墟越等越是心焦,隐隐约约的,已经心中升起几分不祥。 他已坐不住了,起身在营地里来回走动。 时不时的就往营地大门口看一眼,每一次看过去都让他内心更为不安。 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只见有大概几十个骑兵回来,看起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伦天墟连忙大步过去,伸手将那几十名屈渤骑兵拦了下来。 “为何只回来你们几个?” 伦天墟急切问道:“你们大将军万劫清呢?” 其中一个狼狈骑兵回答道:“才去就中了宁人埋伏,大将军带着我们左冲右突,只有我们这些人杀了出来,大将军他......已经,已经战死了。” “战死了?” 伦天墟心中大惊。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何尝不是机会? 宁人杀了屈渤三千骑兵,杀了屈渤大将军,黑武亦有机会向宁国兴师问罪! 第八百二十八章谁给谁解释? 第二天一早,黑武帝国外务部外相现身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黑武最高级别的外交官员,其地位是一万个宋公莲也比不过的。 黑武是双相制,朝中诸事分为内外两部,但实际上,外务部的规模大抵与大宁鸿胪寺相当。 外相按照与大宁对等级别来说是正三品,而内相的级别与大宁对等是徐绩。 不过外相有着极高的权力,他可斟酌决定是否对外开战。 黑武汗皇下旨对外征战的决定,就来自于外相的评估和建议。 外相最大的权力,是还能决定黑武属国的地位高低。 虽然只是正三品,但他的油水比内相一点儿也不差。 黑武的藩属小国很多,这些小国都要巴结外相。 哪怕是黑武帝国之内那些亲王封地的事物,也由黑武外相来管理。 这些属国巴结好了外相,那他们就能少缴纳一些税贡。 假如原本一年要缴纳税贡五十万两,你给外相五万两,外相就可以告诉汗皇说,这个小国出了大灾荒,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若强行逼迫,反而无益。 汗皇问他多少合适,他说二十万两,如此一来,这番邦小国的纳贡就直接少了三十万两。 对于大国来说三十万两可能不算什么,对于小国来说三十万两可能就是一座大山。 传说这位外相在黑武之外有上百座庄园,每一座庄园里都有数不清的奴隶和数不清的美女。 在宋公莲被叶无坷气死之后,黑武外相柯柯特林到达黑武营地。 并且,正式向大宁递交国书。 要求大宁马上解释一下,为何要伏击一支正在巡逻的屈渤骑兵。 屈渤历来都是黑武属国,屈渤骑兵历来都是黑武边军兵源之一。 屈渤等同于黑武。 若大宁不能解释清楚为何伏击屈渤骑兵,导致屈渤三千精骑近乎全军覆没的事。 那黑武汗皇将会考虑暂缓与大宁皇帝会面,并且正式对大宁宣战。 这份国书很快就递交到了叶无坷手里。 看完之后,叶无坷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怎么解释呢?” 他自言自语一声。 余百岁坐在旁边撇嘴:“师父你居然考虑怎么向黑武人解释?” 束休坐在叶无坷另一侧说道:“他是在说,这让黑武人怎么解释。” 余百岁看向束休:“啥?” 片刻后,叶无坷拿起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余百岁:“交给黑武派来的使臣,让他转交给柯柯特林。” 余百岁问:“师父你写的是什么?” 叶无坷道:“脏话,小孩儿别看。” 余百岁:“......” 又不久之后,这封信到了柯柯特林手中。 打开信之前,柯柯特林忍不住笑了笑,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伦天墟:“大剑师你看,宁人还是畏惧黑武,叶无坷可以肆无忌惮的气死一个投降的楚人,但我让他解释,他就不敢不解释。” 伦天墟道:“他最好是解释不清楚。” 柯柯特林道:“让我们来看看,这位被誉为宁国近几年来最优秀的年轻人是怎么解释的。” 他一边拆开书信一边说道:“我听闻这个叶无坷向来高傲,我倒是想看看他在书信里有多高傲。” 拆开信封,柯柯特林只看了一会儿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他是外相,精通诸国文字。 尤其是对大宁的文化他研究更深,毕竟这天下间值得黑武在乎的也只一个大宁。 见他脸色有些变化,伦天墟起身:“他怎么解释的?” 柯柯特林看向伦天墟:“你给了万劫清你的剑门令牌?” 伦天墟心中一震:“不给他令牌他就不去追杀叶无坷。” 柯柯特林把信递给伦天墟。 “叶无坷说,万劫清没死,被生擒了,而且已经招供,说是奉你的命令追杀叶无坷。” “他没有解释,他让黑武解释一下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解释不清的话,那大宁将考虑暂缓与黑武汗皇会面,且正式向黑武宣战。” 伦天墟冷哼一声:“想开战?那就直接开战好了,我们巴不得提前找到决战时机。” 柯柯特林道:“大剑师说的没错,但是,用中原人的一句话来解释是......师出有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给了万劫清你令牌的事?现在令牌在他叶无坷手里事情就变得难办了。” “我们可以不承认!” 伦天墟道:“那块令牌是我送给万劫清的礼物,宁人伏击了屈渤人的骑兵,杀死了几千人,还抓住了万劫清,这块令牌当然在他手里。” 柯柯特林叹了口气:“大剑师你可能想错了方向,我虽然提到了令牌,但这件事棘手的地方并不是令牌,而是万劫清活着。”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要师出有名,万劫清在宁人手里,宁人召见诸国使臣,让万劫清亲口说是你让他去追杀宁国正使,那道理就在宁人那边。” “如果万劫清死了,宁人手里有没有一块剑门令牌都不重要,万劫清不死,那块令牌加上他一张嘴,黑武就不好向宁人宣战。” 听到这,伦天墟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声。 外交上的门道他不懂,但黑武人历来的行事风格他懂。 黑武人对外什么时候如此谨慎过,动手就动手,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找个合理的理由? “大剑师。” 柯柯特林道:“如果不是宁国,哪怕是曾经的中原霸主楚国,我都不必强调什么师出有名。” “楚国有几百年历史,黑武从来都是想打就打,纵然没有真正的踏足中原,可每一次出征,楚国都吓得马上就加倍的赔款割地。” “楚国几百年来先后割地给我们有上千里,人口上千万,包括现在脚下的这片大地也是。” “可是宁国不一样了,我有时候也不理解,为什么都是一个民族一个人种,可换了一个国名之后人就变了。” “宁人不怕我们,从来都不怕我们,他们越是和我们开战就越兴奋,越激动,甚至以战死为荣。” “如果有人在与我黑武的战争中死去,那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父母,他的家族都以他为荣。” “这是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的事......正因为这样,宁国立国二十几年来,在真正意义上,我们一次都没有答应过。” “我们已经失去了绝对优势,最起码,不会出现我们才一动兵中原人就马上派遣使臣过来求饶的事了。” “你也看到了叶无坷此前的表现,他不怕死,他完全也不担心你会当场把他杀了,他甚至也觉得这样死了是很荣耀的事。” 说到这柯柯特林叹了口气:“我们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在战场上答应中原人了,现在他们比我们还好战。” “以他们现在的国力,他们不怕我们发兵攻打,将来若他们的国力增加一倍,他们就敢来打我们了。” 说到这,柯柯特林看向伦天墟:“大剑师,你现在能理解了吗?” 伦天墟理解了,但他不想接受。 这才多少年? 中原人就放肆成这个样子了? 二十多年前,黑武别说大举南下,随随便便集结起来一支几万人的队伍往那边动一动,中原人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你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他们朝廷里拿不出来就给他们百姓去要,变着花样的要,要的怨声载道。 现在呢,中原人不怕了! 凭什么就不怕了? 所以他看向柯柯特林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当羊不再害怕狼,那不是羊变得强大了,羊就是羊,羊不再害怕狼群,是狼的问题。” “狼变得软弱了,慈悲了,变得懒惰了,如果我们能如以前那样对待中原人,羊会不害怕狼?” “这些年汗皇推行的全面封锁宁国的策略我从来都不认同,打了几次羊,因为有羊圈的围墙所以没有打进去,就不打了。” “换一个做法,用更大的一圈墙将羊圈围起来,然后说,这样就会把羊都饿死了,饿不死也会饿瘦弱了。” “现在你看看羊瘦弱了吗?!” 伦天墟越说怒气越大。 “当年我们几次南下确实受挫了,死了一些人便觉得不能再这样打。” “觉得损失太大,这样不好,可你们都忘了,黑武最初立国的时候为何让四周臣服?” “就是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怕打仗,死多少人都不怕,就算杀到只剩一个人,那活下来的也必然是黑武人。”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黑武是这样的狠,是这样的勇,是这样的无敌,所以他们才害怕?” “现在呢?害怕我们的人是多了还是少了?!” 柯柯特林一怔。 他在这一刻,居然觉得伦天墟说的是对的。 凡事换一个想法,好像就能找到不一样的答案。 黑武人当年为什么让所有人害怕的? 确实如伦天墟说的那样,你比我强我打你,你不比我强我也打你,只要你是敌人,那么就是你死。 当年汗皇决定封锁大宁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是对的,都支持。 可是封锁了二十多年,宁人怕了吗?弱了吗? 如果当年的选择不一样,上一任汗皇两次南征失败之后,那就继续南征,不停南征。 哪怕就算拼掉半个黑武也要继续打,早晚都会攻破宁国。 “中原人为何不怕我们了?” 伦天墟道:“不是因为他们变得厉害了,只是我们不可怕了。” “当年我们只要一种手段征服天下,天下人都知道惹了我们就不死不休,哪怕把黑武人打没了也要打。” 他看向柯柯特林:“现在你居然和我说,要师出有名?” 他问柯柯特林:“你有没有看到,宁人越来越像我们,而我们越来越像以前的中原人。” 柯柯特林摇头:“那倒不会,只是我们现在确实有些瞻前顾后。” 伦天墟问:“那你现在告诉我,你让叶无坷给你一个解释,他给了吗?他没给!他现在反而跟你要一个解释,你给吗!” 柯柯特林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他看向伦天墟说道:“其实向宁人解释不解释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向汗皇陛下解释。” 现在轮到伦天墟无言以对了。 汗皇陛下想打,但不想往宁国那边打。 他想打的保守一些,稳妥一些,想在宁国之外完成决战,目的是为了消灭更多的宁人吗?小說中文網 不,这个计划的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汗皇不想死更多黑武人。 可以前的黑武人不怕死啊。 不管是面对人还是面对野兽,敌人是人敌人死,敌人是野兽那野兽死。 “你回答我。” 伦天墟直视着柯柯特林的眼睛。 “你要不要给宁人一个解释。” 柯柯特林良久没有说话,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两人的沉默之中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柯柯特林长出一口气。 “大剑师,时代不一样了。” 他语气之中有些悲愤,更多的是无奈。 “汗皇是对的,我们现在只能寻求在宁国之外决战,以宁国现在的国力,只防守的话......就算拼掉半个黑武,我们也打不进去了。” 伦天墟愤而转身:“所以就只能给他们解释?!” 柯柯特林道:“我不想,但做主的是汗皇。” 第八百二十九章家在中原 叶无坷在柯柯特林正式向大宁提交国书的第二天,他就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正式向黑武提出严正交涉。 要求黑武就屈渤骑兵伏击大宁使团的事做出解释。 同时给黑武人的解释时间给出了期限,五天之内如黑武不能给出合理解释的话大宁将退出和谈。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很有力量的威胁,可对于黑武人来说这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现在大宁皇帝李叱来了,黑武汗皇也来了,周边诸国的使臣也来了。 这个时候是黑武计划最关键的时候,如果大宁皇帝李叱此时返回中原黑武将全盘落空。 貌似是没有什么力量的威胁,其实内藏的玄机才最让黑武人担忧。 黑武人确实想寻求机会在大宁之外与宁军决战,最好是一战就将宁国打的再无还手之力。 可前提条件是,要在黑武规划的时间内进行决战。 宁帝返回中原之后,必然会对屈渤报复。 黑武就不得不将大量兵力摆在南疆等着宁军来,要想完成决战,最少也是五十万大军以上规模的集结,为求一战而定,只怕五十万还不够。 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数十万大军就要一直摆在屈渤这。 一个月不来,就有一个月的粮草补给消耗,三个月不来,就要消耗三个月。 黑武是天下第一强国不假,可若真的集结五十万以上的大军在这长期备战,无需多,只需要让他们等上一年。 非但是钱粮消耗巨大,士气也必然低迷。 黑武太大,从国内运送粮草物资到南疆来,供给数十万大军吃穿用度一年之久,其消耗的钱粮数量,就是数十万大军所需的两倍以上。 假若数十万人马在南疆驻扎一年需要消耗银钱上千万两,那实际消耗就要超过两千万两。 大规模战争拼的就是国力,尤其是在不能以掠夺为目的的战争之中,哪怕就是超级大国,也无法承担长期战争的消耗。 所以在接到叶无坷的正式交涉之后,柯柯特林就急匆匆的求见黑武汗皇去了。 这是作为大国外交官员最无奈的时候,天下已经不是他们一句话就能左右格局的时候了。 作为黑武国内最为激进的好战派,大剑师伦天墟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必要讲什么规矩,更没有什么必要讲什么师出有名。 就现在,马上集结大军将大宁皇帝李叱围困,杀了李叱,等同于完成决战。 然而军方的事,剑门地位再高也做不得主。 此时此刻,黑武人在寻求一个不丢脸还要显得强势的解决办法。 而叶无坷这边正在陪着一个人吃饭,一个应该被关在大牢里饱受折磨的人吃饭。 但显然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去过大牢,也从来就没有被折磨过。 他看起来依然光鲜,身上的衣服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浑身上下收拾的格外干净利索,甚至看着比来之前还显得容光焕发,只是在眉宇之间,有些淡淡的担忧。 他就是屈渤大将军万劫清。 屈渤的三千骑兵也并没有被歼灭,万劫清在与叶无坷吃饭的时候,他的三千部下,也正在宁军大营里与宁军士兵们一起吃饭。 “大汗在去黑武人那边之前就交代过了。” 万劫清笔直的坐着,在叶无坷面前态度格外的端正。 “大汗说,几百年前屈渤也是中原之地,屈渤人也是中原帝国的子民。” “几百年前,黑武人将这片大地夺走,屈渤人也因此而被奴役了几百年。” “大汗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回家去,哪怕是付出生命也要带着百姓们回家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大汗此去黑武大营,他说知道自己已无可能活着回来。” “所以他对我叮嘱再三,告诉我说,要无条件的信任叶部堂,要无条件的遵从大宁皇帝陛下的命令。” “伦天墟让我代表截杀叶部堂,给了我一个和叶部堂见面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万劫清起身肃立。 他是一个军人,哪怕他的国家弱小可他依然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他站的笔直,身形就如同一棵青松。 万劫清那挺拔的身影上,似乎不只有他一个人的模样,还有屈渤大汗耶律松石的身影,还有万万千千想要逃离奴役生活的屈渤人的身影。 “叶部堂,请您向大宁皇帝陛下转告屈渤大汗的忠诚。” 叶无坷也起身,以一名军人的身份向万劫清回礼。 “你放心,耶律大汗的话,你的话,还有万万千千屈渤百姓的心意,我都会如实向陛下禀明。” 万劫清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眼睛里的血丝比刚才更重更多了些。 “请叶部堂明白,大汗是已死来证明他的决心。” “大汗说,如果他此前和你接触过多必会引起黑武人的警惕和怀疑。” “他去了黑武人那边,黑武人以为有他在手就会稍稍放松警惕。” “大汗说叶部堂一定会有办法见到我,在我还不明白叶部堂会怎么安排的时候,伦天墟下令让我追杀叶部堂。” 叶无坷道:“这段日子我也在想办法和你们联络,可也不敢贸然找上门去,若有什么不妥举动,就可能为你们带来杀身之祸。” “所以我激怒黑武人,气死了黑武主使宋公莲,以黑武人的脾性,绝对会安排人马追杀我。” “黑武人必会找到屈渤,因为他们的本意,就是在屈渤与我大宁决战。” “只要你们真的追上来,我也就能与你们接触了。” 万劫清一愣:“叶部堂是为了见我们,所以才气死了黑武主使?” 叶无坷道:“总是要气死他的,既然能一举两得那就更要气死他了。” 万劫清的眼神里激动起来,他因为叶无坷的头脑而感觉到了更大的希望。 “感谢叶部堂的筹谋,我现在已经完成了大汗的交代,接下来我......” 说到这,万劫清停顿下来。 接下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身为军人,大汗被囚禁,他的职责是带着的队伍将大汗救出来。 可是他尊敬的大汗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他,他的使命是保证屈渤数百万百姓回归中原。 “接下来你在这安心等着。” 叶无坷道:“君寄希望于我,我不负君之所托。” 他端起酒杯:“敬耶律大汗。” 万劫清端起酒杯:“敬大汗!” 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缓步走进另外一座军帐。 这是一座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帐篷,在宁军大营里绝对不起眼。 但这座帐篷里的人却很特殊。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的母亲,妻子,他的孩子,全都在这座帐篷里。 见叶无坷进门,他们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有忐忑,有担忧,有恐惧,也有期待。 叶无坷进门之后,按照屈渤人的礼仪将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你们受苦了,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来看望你们。” 他在去见黑武主使宋公莲之前就想过了,不止一次的想过了。 他思考上次耶律松石为何不与他直接接触。 深思熟虑之后他想到了几个可能。 其一,耶律松石不敢直接找到叶无坷说明他的想法,因为他无法证明他的决心。 如果把他和叶无坷换一个位置,叶无坷是屈渤大汗,上来就说想要投靠大宁,这种事也必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宁人相信他的决心,只有证明了这一点屈渤才有可能迎来转机。 其二,他的家人怎么办? 他自己可以赴死,为了证明他的决心去赴死,但他不想让母亲和妻儿陪他一起死。 他必须安排好母亲和妻儿的退路,这样他才能放心的上路。 其三,他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谁是黑武人的奸细。 上次他与叶无坷见面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一点要投靠的迹象,就是害怕他一但在那个时候就表明心机,会被黑武人察觉。ωww.xSZWω㈧.NēΤ 屈渤已经被黑武奴役了几百年,屈渤皇族之内有多少人被收买被监视他无法看清。 如耶律机,屈渤的左贤王,还不是黑武人忠诚的走狗。 因为这些他不能亲自与叶无坷表明心机,他只需要让叶无坷感受到他有这样的想法就够了。 只要让叶无坷感受到,那叶无坷就一定会想办法和屈渤人接触。 在想明白这些之后,叶无坷就与大宁皇帝李叱见了一面。 他告诉皇帝说,他打算试探一下,试试能不能气死那个老匹夫宋公莲。 若将此人气死了,黑武人必会报复,而黑武人又不会轻易动用自己人的力量,所以屈渤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宁皇帝准许了叶无坷的想法。 所以现在,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儿都安全的到了大宁的营地内。 这不是叶无坷一个人妙算之功,如果只有他的妙算却无万劫清的趁势而为也做不到。 在伦天墟找到万劫清让他带兵追杀李叱的时候,谁也想象不出万劫清有多兴奋。 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把大汗的家人送去宁人那边保护起来,可就是没机会。 当机会来了的时候,他还要装作为难。 一旦他马上就接受了伦天墟的命令,反而可能引起伦天墟的怀疑。 黑武人阴狠狡诈,他不能不防备。 他向伦天墟要一个手令,也是有两方面的考虑。 第一,这样可以打消伦天墟的怀疑,第二可以拿到一件证据。 大宁需要这样的证据,他能做到的多一些,大汗的家人在宁人那边就更安全些,更被重视。 现在耶律松石的家人安全了,是叶无坷筹谋和万劫清心思灵动也缜密的结果。 “你们放心。” 叶无坷看着耶律松石的母亲认真的说道:“你的儿子是屈渤伟大的可汗,也是大宁皇帝陛下忠诚的臣子。” “陛下让我向你们转告,陛下说,大宁会想办法将耶律松石救出来,如果不能救他,那大宁也必会为他报仇。” “陛下不会辜负了耶律松石的心意,不会辜负了他为了让屈渤数百万百姓而甘愿赴死的决心。” “陛下还说,屈渤已经离开中原几百年,是时候回家了。” 耶律松石的母亲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肩膀都颤了起来。 她朝着叶无坷伸出双手,叶无坷快步过去,双手与那位老母亲满是褶皱也已有些粗糙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我的儿子没有做错选择。” 耶律松石的母亲看着叶无坷说道:“他说家在中原,陛下不会不管。” 第八百三十章蹬鼻子上脸 “只是让屈渤回归,这件事其实已经很难。” 叶无坷在大帐里缓步走动。 “黑武人意图将屈渤作为主战场,在这与大宁决战。” “接下来要证明这一点很容易,我已经向黑武人提出严正交涉。” “如果黑武人在这个时候变得耐心起来,和我们解释这都是误会,那就说明,我们的猜测没错。” “所以如何把屈渤这片战场,变成大宁的疆域,让数百万屈渤百姓回归中原,这不容易。” 叶无坷说到这脚步一停,他转身看向端坐在大帐里的四海书院弟子。 这是宁军营地的议事大帐,容纳几百人也不显得拥挤。 弟子们笔直的坐在那听着叶无坷讲话,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专注都很肃穆。 “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可我们还不止要做到这一点。” 叶无坷的语气稍稍提高了些。 “如果做到了让屈渤数百万人口回归中原,那是大宁国威。” “如果我们把已甘愿赴死的耶律松石也救出来,那是大宁天威!” 所有弟子的眼神里都出现了一种光彩,一种我们就是要让敌人感受感受大宁天威的光彩。 这种光彩在每一个年轻人的眼睛里,越发炽烈。 “几百年前,楚人屈辱的将上千里江山献给了黑武。” 叶无坷走到地图前,抬起手指了指:“从大宁现在的北疆边关往北,一直到珞珈湖,这一千多里江山,原本都是我们的!” “也许有人说,以大宁现在的国力拿不回来这么大片土地,所以我们要积蓄力量,等到力量足够了再一次全都拿回来。” “这样想也没错,除了大宁的外交官之外和军人之外,所有人这么想都没错,可唯独我们不行。” “我们是鸿胪寺的外交官,我们还是大宁的军人。” 叶无坷的目光,与那些年轻人一样炽烈。 “别人都可以想着等我们有足够力量再把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我们不行!” “我们想的是,且必须是,只要我们还是大宁的外交官,只要我们还是大宁的军人。” “我们就要往回拿,我们上一代的外交官拿回来一些,我们这一代再拿回来一些,一代一代,总是会全都拿回来的。” “而不是等到将来,把所有不好干的事,所有要流血要牺牲的事,都交给未来的人去做。” “今天我们多往前迈一步,将来,大宁如你我一样的人,就能站在我们到过的地方往前走。” “我们今日之所在,是未来之基石。”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这一次,屈渤我们要拿回来,土地要拿,人口要拿,失去的一切都要拿,包括楚人曾经丢掉的尊严。” “战!” 所有四海书院弟子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整齐的呼喊了一声。 “战!” 叶无坷道:“我们的战场比战兵还要多一个,我们不止要在战场上打赢敌人,还要在谈判桌上打赢敌人。” “战场有很多,谈判桌更多,从今天开始,与诸国谈判的每一张桌子都是战场,黑武人在和我们一张桌子一张桌子的争夺。”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攻守易型!” 叶无坷大声说道:“以前他们可不会如此害怕我们,他们也不会地下所谓的高贵头颅去和那些小国谈判。” “现在是他们低下头去和小国谈判的时候,也是我们昂起头去和他们一寸一寸争夺的时候。” “从今日开始,鸿胪寺每天都会有密集的谈判,你们将与在职的鸿胪寺官员一起,周旋于诸国之间。” “我对你们没有别的要求,之前已经确定归顺大宁的国家不能丢这是根本,剩下的,能从黑武人手里夺过来一个是一个。” “夺过来一个,我们就打赢了一仗!” 叶无坷一摆手:“各自的任务都已经分派好了,去吧!” “呼!” 数百名书院弟子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目送着弟子们离开,叶无坷的目光依然炽烈。 每一代都有每一代要完成的使命。 将来的大宁毋庸置疑会更强,但却不能将所有事和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未来。 如果绕开了今天寸土必争的这一步,绕开了这一代,那也许,就不会有更强的下一代。 上一代的人做了些什么,下一代人都看着呢。 当爹娘的软弱可欺,那家里的子女多半也会性格懦弱。 大宁下一代有多强,要看这一代强不强。 所有弟子都离开了,他们将跟随大宁鸿胪寺的官员一道出征。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也许以后都很少再有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一代带一代,让年轻一代亲眼所见且亲身参与的最好机会。 现在他们被老一辈的人带着去为尊严而战,那么将来他们就能带着新一代去为更高的目标而战。 走出大帐,叶无坷看向弟子们远去的背影。 礼部尚书关外月缓步走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有些深沉的说道:“陛下说的没错,你比我适合做外交官员。” 他也看着那些弟子的背影,眼神和叶无坷一样的深沉。 “陛下将我调任礼部的时候就说过,年轻人的想法不一样。” “那个时候我还有些不理解,年轻人的想法有什么地方和我们不一样。” “陛下问我说,你多大了?我说已过四十,陛下说你这个年纪与朕差不多,都是在最苦的时候出生,在最苦的时候长大。” “所以当我们要追求什么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得到什么而是怕失去什么,我们有过最苦的日子,就害怕还去过最苦的日子。” “这样的想法多了之后,做事难免就会瞻前顾后,没考虑得到先考虑失去原本也不是什么错处,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可以后未必不是。” “陛下说,叶无坷他们这些年轻人是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他们从一出生就开始过好一些的日子了,他们长大的过程是日子越来越好的过程。” “他们想的就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他们做事想的可能不会去想失去什么,但他们一定会怎么得到更好的。” 关外月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陛下说,大宁外务的担子在年轻人身上,内务的担子在中年人身上,这句话,我到现在才理解。” 这种想法,也就大宁的皇帝陛下才敢有。 把外务事交给优秀的年轻人去处理,他不害怕年轻人会处理不好。 内务事交给老成持重一些的人处理,他也不害怕会处理不好。 “接下里你打算怎么办?” “是看黑武人怎么办。”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借用你刚才的话......我们想的是怎么得到的更好,换个意思,我们不要总想着怎么面对敌人我们怎么办,有时候也可以想想敌人面对我们他们怎么办。” 关外月看向叶无坷:“你略微有些嘚瑟了。” 叶无坷道:“用词都这么谨慎。” 关外月:“你特么就是嘚瑟了。” 叶无坷笑了笑后说道:“现在就看黑武人解释不解释。” 关外月问他:“若黑武人解释呢?” 叶无坷道:“那就蹬鼻子上脸。” 关外月一怔:“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叶无坷道:“对于黑武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出意外,黑武人确实解释了。 当天下午,黑武外相的特使就到了,抵达大宁营地外边求见大宁皇帝陛下。 门都没进去。 被晾在外边半个时辰之后,这名特使气愤之下转身走了。 回去之后柯柯特林把他怒斥了一顿,问他为何求见的不是叶无坷而是大宁皇帝? 绕开大宁鸿胪寺,以你的官职就想求见大宁皇帝? 那特使气鼓鼓的,但又不敢与他争论。 到了第二天一早,这名特使在柯柯特林的命令下再次到了大宁营地外。 这次他学乖了,求见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 叶无坷让一个鸿胪寺威卫出来告诉这名黑武特使,他今日没空。 那特使就问,叶部堂何日有空? 那威卫按照叶无坷的原话回答:“以你这个品级来,什么时候来他都没空。” 这句话可把黑武特使给气死了,感觉呼吸的时候鼻孔里都在往外喷火。 气的他头发都给烧焦了似的回去,加油添醋的在柯柯特林面前把叶无坷骂了一顿。 结果没想到的是,柯柯特林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原本这个脸,柯柯特林不想自己去丢。 毕竟是去服软的,这种事他亲自去了丢的就是他自己的脸。 以后他再和叶无坷见面的时候,难免会被人家看低一头。 想让一名低级别的官员去找叶无坷做个解释,结果叶无坷根本不见。 于是柯柯特林就让外务部的副手去了。 结果一样,叶无坷不见。 外务副相回来之后,气的也是从鼻孔里往外喷火似的。 “那叶无坷说,我的级别与他不对等,我没有资格见他,随随便便派一个士兵出来就让我回来了!” 副相怒道:“宁人这是欺人太甚,我看就不要去谈了,他们就是故作姿态,我不信他们敢不和谈。” 柯柯特林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这件事的影响其实也很大,因为周边诸国的使臣都看着呢。 一听说黑武连续两次派人求见叶无坷都被拒绝,诸国使臣也就明白了大宁是真的不怕黑武人。 一部分人会思考是不是该重新做个选择,一部分则幸灾乐祸的等着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干起来。 距离叶无坷给出的五天时间只剩下一天的时候,柯柯特林还是坐不住了。 他又等了两天,原本是想让叶无坷冷静一下,结果两天之内,宁人并没有主动来联系。 他只好再去求见黑武汗皇,问问是不是他亲自去一趟。 然后他被黑武汗皇骂了一顿。 骂他的词儿,和他骂下边的人用词一模一样。 没办法,他只好亲自去求见叶无坷。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叶无坷是真的会蹬着鼻子上脸。 他到了宁军大营门外后,叶无坷又派了一名威卫出来。 威卫告诉他:“叶部堂说,这件事不是你我两国之事,是涉及到了屈渤和周边诸国的大事,所以要谈,就在诸国使臣面前谈。” “叶部堂还说,若外相真想解决此事,那就召集诸国使臣一起来,叶部堂就在会客大厅之内恭候格外到来。” 说完这句话,那威卫根本就不给他多说什么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现在轮到柯柯特林鼻子里冒火了。 于是他回去又把手下人骂了一顿。 第八百三十一章追溯到几年前的因果 这世上大部分的主动示好,都不是因为你有魅力。 把别人对你的主动示好转换一下角色马上就会透彻起来,因为若是不图点什么大概你也不会对别人主动示好。 叶无坷越是蹬鼻子上脸,黑武人的退让越大,就证明黑武人是图点什么,最起码不是图叶无坷善良。 召集在执子山的诸国使臣见面,当众解释屈渤人伏击大宁使团的事黑武人都答应了。 这就意味着,黑武人图的就不是什么些许好处。 “答应了?” 关外月在听到叶无坷说黑武人答应这件事的时候眼神里都闪过一丝疑惑。 “答应了。” 叶无坷再次给了他肯的答案。 关外月叹了口气:“倒也正常。” 叶无坷笑问:“哪里正常?” 关外月道:“黄鼠狼上门找鸡,对鸡说我让狐狸半路抓你是误会,其实是请你,不是想吃你,鸡说我不信,黄鼠狼说你怎么才能信我?” “鸡说,除非你当着鸡鸭鱼的面解释,说这些跟你没关系,还得证明跟你没关系,这样我才信你。” “黄鼠狼说那我要是解释清楚了,你还跟我走吗,鸡说你不解释我就不跟你走......”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正常不正常?” 叶无坷道:“你要是这么说那就正常,可你要是把鸡,黄鼠狼,狐狸换个位置那就不一定了。” 关外月:“愿闻其详。” 叶无坷道:“黄鼠狼和狐狸在鸡的地盘上谈判,狐狸把黄鼠狼给羞辱了,黄鼠狼就让鸡半路揍狐狸一顿。” “狐狸说这事没完......” 说到这他看向关外月:“这么说还正常吗?” 关外月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叶无坷问:“什么怎么办?” 关外月又瞥了他一眼:“黑武已经答应了召集诸国使臣,你去了之后怎么说?” “如果黑武人把屈渤抛弃了,说屈渤就是袭击了你,但和黑武无关。” “为了证明黑武没有参与此事,若大宁进攻屈渤,黑武将不会站在屈渤那边。” “这些事是屈渤人所为与黑武无关,黑武将取消屈渤属国待遇,自此之后再无瓜葛,并且支持大宁对屈渤兴兵讨伐。” 他问叶无坷:“若黑武人这么说,你怎么回?” 叶无坷道:“那就打呗。” 关外月叹了口气:“咱们是一波儿的。” 叶无坷随即看了看关外月的波儿。 关外月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叶无坷如此猥琐的眼神,但还是有些受不了。 “你回头赶紧找个娘们儿去看看真的,你特么看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是真动心了。” “动心不可怕,你要是觉得我看你的时候动情了那才可怕。” “滚你的蛋。” 关外月骂了一声:“黑武人拉下身段来应承你,你蹬鼻子上脸他们就把脸递给你......” “如果真的这么说了,当着那么多使臣的面,这一仗大宁到底宣战还是不宣战?” “宣战的话,黑武人一定会背信弃义,他们现在就盼着大宁雄兵出关。” 叶无坷道:“黑武人没那么傻。”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高粱饴剥开递给关外月,关外月想吃但硬是没敢接。 现在叶无坷主动给他什么好处他都不敢拿,就算是一块糖他都不敢。 他不接,叶无坷就笑了,把高粱饴放进自己嘴里。 关外月见叶无坷吃的津津有味又伸手:“给我一块。” 叶无坷笑的更猥琐了:“就一块,我本来好心想给你,你不要,我才自己吃的。” 关外月愣了:“就一块糖你都跟我玩心眼?” 叶无坷道:“咱们鸿胪寺的人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么,别处的人这样干那叫玩心眼,咱鸿胪寺的人这么干,那叫熟悉业务。” 他说:“就一块高粱饴,我自己直接吃了你得骂我没礼貌,我先给你,你不吃,我再吃,这就不是没礼貌了,但是你不吃又跟我要,那就是你没礼貌了。” 关外月:“你是不是吃心眼子长大的。” 叶无坷道:“无事村水土好。” 关外月:“我看出来了。” 叶无坷笑道:“说黑武人吧,他们不会那么轻易说放弃屈渤,如果真放弃了,黑武的其他属国怎么想?” “会说黑武现在害怕大宁,会觉得跟着黑武不稳妥,所以转投大宁这边的就会一个接着一个。” 关外月道:“你觉得黑武人不会当众说放弃屈渤?” 叶无坷道:“他们会。” 关外月:“那你跟我说个屁?” 叶无坷笑道:“就因为他们能想到我们能想到,所以放弃屈渤就会让我们骄傲得意,然后就真的会有不少黑武属国使臣找到我,表示愿意向大宁投诚。” “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这任谁不高兴?我打个比方......黑武原本就是青楼的客人里鸟儿最大的那个,结果大宁后来的说自己鸟儿大。” “黑武人不敢比,说没错没错你鸟儿大,那青楼里那些姑娘,是不是会有一批人转投大宁这边?” 关外月:“这是什么狗屁比方。” 叶无坷道:“可是一群青楼姑娘把大宁哄的美滋滋团团转,说没错没错你鸟儿最大的了,黑武那鸟儿早就不顶用了。” “说黑武其实已经老了,老到什么地步了呢?老到人来鸟不惊的地步......” 关外月噗的一声一口水喷出来。 他看着叶无坷:“你特么肯定偷偷去过小淮河。” 叶无坷:“我去小淮河?你真看得起我,你也真看不起高清澄......” 关外月哼了一声:“少贫嘴,就直接说你的判断。” 叶无坷道:“黑武人还是会如你预料的那样,说放弃屈渤,接下来发生什么,我刚才也都说了。” 关外月:“以前是封锁,现在是捧杀。”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黑武让属国使臣来找我们,让我们以为最起码漠北这边已再无障碍,就算打起来,大宁也不可能吃亏。” “有那么多新来的小弟给我们带路,还给我们当排头兵,这一仗怎么可能打输?” 叶无坷:“所以这一仗就得打。” 关外月:“给个理由。” 叶无坷道:“因为不打不行,我怀疑黑武人已经在抄我们的后路了,现在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引我们攻打屈渤。” 关外月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现在黑武人由着我蹬鼻子上脸就是用屈渤的事,掩饰另外一件事。” “如果阔可敌正我想在执子山杀了陛下,那他就一定会派兵绕到我们的退路去封堵。” 关外月摇头:“可我们的斥候遍布北疆,黑武人不可能绕到我们身后去。” 叶无坷:“渤海呢。” 关外月脸色又一变。 他不解的看着叶无坷:“渤海国主权结是你大哥抓回来的,陛下亲自接见并且任命他为渤海国主。” “渤海之内也有我大宁驻军,若是黑武人绕路渤海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况且,黑武与渤海并不接壤......” 说到这,关外月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不计代价穿过几乎无法横渡的海峡登陆渤海,哪怕损失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兵力也在所不惜,然后堵住陛下归路。” 话说到此的时候关外月的脸色都有些白了。 “屈渤并不能引我大宁战兵倾力北伐,这是黑武人早就知道的事。” “但他们故意做戏,让我们以为他们是想以屈渤来诱惑我们出兵,我们其实暗中与屈渤早有来往,借机顺利取回屈渤并非难事。” “而要顺利取回屈渤也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黑武人要利用的就是我们这几个月......” “屈渤不能引我大军出关决战,但......” 叶无坷道:“陛下受困可以。” 关外月一把拉住叶无坷:“既然你已经想到了,为何不先去禀告陛下反而来找我!” 叶无坷道:“你觉得陛下能想不到?” 关外月愣住:“你什么意思?陛下想到了但还是来了?那不是儿戏吗!” 说完拉着叶无坷就走:“那我们更改去劝阻陛下!” 叶无坷被他拉着走。 一边走叶无坷一边说道:“从一开始陛下就没低估阔可敌正我的谋略,这个人将陛下视为唯一的对手,陛下何尝不是?” “陛下甚至想国渤海和东韩的局,一开始就是阔可敌正我所设,你还记得不记得,在东北边关我和陆吾大哥他们抵挡东韩人的时候,杀死过一个黑武人?” 关外月点头:“记得,当时那个黑武人的尸体还被运回长安,后来黑武多次提出交涉,要求我们把那具尸体交出去。” 叶无坷道:“当时我们都以为,那个黑武人就是监督东韩对渤海动兵的,这个黑武人死在我们边关是个意外。” “后来我见陛下的时候提起此事,陛下说,那个黑武人其实没必要出现,更没用必要跑出来和我们厮杀。” “那具尸体黑武人跟我们要了几次,一开始态度还比较强势,后来就不了了之......” 关外月脚步一停:“你的意思是,那也是黑武人故意为之?” 叶无坷点头:“如果从那个时候算起都是阔可敌正我在设局,那就是故意为之。” “那个黑武人死在战场上,就是黑武人让我们相信,东韩敢对我们动兵,是有黑武人支持。” “黑武人的目标确实是渤海,因为阔可敌正我太清楚了,以大宁的国力,灭掉东韩不过弹指之间。” “我们救出来了渤海国主的儿子,这个人就是权结,权结一定会回去继承国主之位,这才是阔可敌正我想要的。” “权结是在那个时候阔可敌正我布下的暗棋,让我们以为权结不敢背叛大宁。” “大宁在渤海有驻军但不多,陛下北上之后,渤海驻军也会向北调动准备随时策应。” “如此一来,黑武人登陆就能避开我们在渤海的战兵,等到他们大规模登陆之后,我们在渤海的那点兵力挡不住。” 听到这的时候,关外月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陛下到底要干嘛啊!” 关外月急的,这片刻嗓子都哑了:“陛下既然明知道这是阔可敌正我的设局,为何还要亲自来北疆!” 叶无坷道:“因为陛下不来,黑武人怎么会上当?” 关外月在叶无坷肩膀上咣咣咣给了几拳:“你直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陛下到底怎么安排!” 叶无坷道:“阔可敌正我的爹和陛下斗了几年,没赢过,还死在陛下手里了,阔可敌正我继承了他爹的遗志和陛下又斗了快二十年,看起来没赢但最起码没有大输过。” “他一直很谨慎,先用封锁大宁外交的手段想阻止大宁崛起,现在封锁不住了,那就只能回到战争的老路子上来。” 他看着关外月的眼睛问道:“老关,你回答我,说到好战.......是阔可敌正我好战,还是咱陛下好战?” 第八百三十二章就继续往上蹬 如果说大宁皇帝李叱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件事,那这件事就是如何富国强民。 如果说大宁皇帝李叱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天下人。 如果说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压制宁国。 如果说阔可敌正我这么多年来始终在研究一个人,那这个人只能是李叱。 阔可敌正我一直都觉得,击败宁国的唯一办法就是先击败李叱。 如果中原之地没有出现李叱这样一个人,那在楚国末年黑武百万大军就已马踏中原。 如果没有李叱,就算中原大地依然会涌现出如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等等一大批极为强大的将领,也依然难以抵挡黑武南下。 阔可敌正我用了这么多年都在研究李叱的弱点。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身为大宁的皇帝,李叱这个人极为自傲。 他不允许自己在黑武人面前表现出丝毫怯意,他不低头。 所以只要阔可敌正我邀请他来面谈,李叱就一定会来。 李叱这个人,一定得让周边诸国的人都看到,他不畏黑武。 这就是李叱的弱点,这个弱点就足以让李叱输。 所以这一次,阔可敌正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执子山会面。 不管在会面期间发生什么,都务必保证会面顺利进行。 他也很清楚一件事,李叱要面对的危险也是他要面对的危险。 但他也一定要来。 他不来,李叱不来,这个局就永远无法形成。 他来有凶险,可他有自信。 此时此刻在宁军大营里,皇帝李叱在面前巨大的舆图下负手而立。 这舆图并非是大宁全境,而是漠北二十六国。 当年楚国不断的向黑武人屈服,原本属于中原帝国的江山被一点点割给黑武做赔偿。 数百年间,从幽州往北出燕山开始算起,到漠北再到珞珈湖,有一千多里疆域被楚人出卖。 “二十六国,东西一千六百,南北八百。” 李叱站在那看着地图,眼神有些复杂。 关外月轻声说道:“陛下定能将这片大地收回中原,必能让漠北万千子民重归教养。” 李叱笑了笑:“朕想,但不能。” 关外月微微一怔。 他知道陛下一直都想收回被楚国割给黑武的这片大地,现在陛下却说他不能? “做皇帝如果没有功绩,黎民百姓受苦,做皇帝若贪功绩,黎民百姓大苦。” 李叱回头看了关外月一眼。 “如果朕贪这份注定要写在史书上的功劳,那朕就一定会倾尽举国之力北伐。”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无数次,也许早晚有一次会打到珞珈湖。” “这恢复河山的大功朕可以占,可自此之后,中原亿万百姓生活困顿潦倒。” “朕因贪功而让亿万人陷入绝境之中,老无所依,少亦无所依,那朕配在史册留名?” “朕在位......” 李叱的手在那漠北二十六国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能把漠北之地收回来再把黑武人的国力打下去一小半,对朕来说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交给后来人去做,朕不贪功,也要告诫持念不贪功,持念也要告诫他的孩子不贪功,坚定前行,徐徐而进。” “五十年拿不回来那就一百年,一百年拿不回来就两百年,宁奋而图强,黑武日渐衰落,早晚有一日都是我们的。” 听到这些话,关外月心里都在发抖,肩膀也在发抖。 而站在关外月不远处的李叱,眼神却愈发炽烈。 “你拉着叶无坷来见朕,是因为想到了这一次漠北之行有大凶险,所以你想让朕回去,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陛下,这些......不是臣想到的,是叶部堂提醒。” 李叱笑了笑:“他不提醒你也早晚会想到。” 关外月却不肯接受陛下的表扬:“早与晚大大不同,尤其是涉及陛下安危。” 李叱道:“无妨,朕在几年前就想到了,朕不还是来了吗?” 关外月道:“陛下运筹帷幄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但臣愚钝,只担心陛下安危,所以......” “马屁拍的不好。” 李叱笑道:“这世上哪有谁做任何事有十成十的把握?如果可以不冒险,朕希望大宁百姓人人都不冒险,如果非要冒险,朕希望冒险的人是朕而不是大宁百姓。” “当然,你们也都知道朕的性子,朕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图利而冒险?而且没有大利可图,朕也不会冒险。” 他回到座位那边。 “阔可敌正我参悟了二十年,大概只参悟出朕一个弱点。” 他看向叶无坷:“他参悟二十年才参悟出来的东西,朕总得跟他换些什么。” 叶无坷俯身:“换黑武数十万精锐总是要有的。” 李叱嗯了一声。 阔可敌正我为了今天这个局筹谋多年,李叱何尝不是? “你去吧,去和黑武人周旋。” 李叱道:“既然他们许你蹬鼻子上脸,那就在他们脸上再撒一泡尿。” 叶无坷俯身:“臣这就出发,奉旨撒尿。” 李叱笑了笑摆手:“去吧,尿一泡大的。” 叶无坷再次俯身行礼,退出大帐之外。 等他走了之后,关外月忍不住长叹一声:“臣总是自负,自觉不笨,可是现在臣才明白,年青一代的头脑比臣要灵光的多。” 李叱道:“你知道你与叶无坷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关外月摇头:“臣不知。” 李叱道:“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如你,如张汤,如陆重楼,做事的时候会前思后想,这前思后想其实不过三个字......别添乱。” “你们这样做事不是错了,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你们想在第一位的是不给朕添乱,你们秉持的是为君分忧。” “叶无坷他们这一代人做事不瞻前顾后,是不怕给朕添乱,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不是添乱。” “你们做事不敢轻易大步向前,是怕到最后还要朕给你们兜底,而叶无坷他们做事,想的恰恰就是反正还有朕给他们兜底。” 关外月心里一震。 “你们没错,他们也没错。” 李叱道:“可你们总是忘了,若你们做的事都是正确的,那朕这个皇帝,难道不就是给你们做靠山的?” 关外月深吸一口气,这一刻,莫名的豁然开朗。 而那个有皇帝给兜底的鸿胪寺卿少年叶无坷,已经骑着他的白马前往黑武营地了。 叶无坷有三个坐骑,两匹极为雄俊的战马,一名小黑一名小白,还有一头狼王,名为小灰。 这么不霸气的名字,全靠大将军澹台压境张嘴就来。 这次叶无坷没有骑着他的小灰灰去黑武人那边,是不想让黑武人把小灰灰当重点关注对象。 到黑武人营地的时候,黑武外相柯柯特林竟然已在大营外等候。 这是极罕见的事,罕见到让诸国使臣都觉得辈分乱了。 天下第一在门口恭迎天下第二,这事就离谱,但这离谱只有两个可能。 一,天下第一已经不是天下第一了。 二,天下第一故作姿态想干掉天下第二。 但不管怎么说,黑武人如此放低姿态让很多人心中感慨万千。 一见面,柯柯特林就笑呵呵的迎上前来。 作为黑武之内,自诩天下第二了解中原的黑武人,他一张嘴就是丝毫也听不出什么别扭口音的中原话。 他自诩天下第二了解中原人,是因为他不敢说自己比阔可敌正我还要了解中原人。 “叶部堂。” 学着中原人的礼仪抱拳,柯柯特林笑道:“诸国使臣都在这等候叶部堂大驾光临。” 叶无坷心说你把我抬的这么高,果然不是好人。 “诸国使臣跟随外相在这等我,外相德高望重。” 他下马之后抱拳回礼。 柯柯特林到也不愿在这就和叶无坷无穷无尽的打机锋斗嘴战,邀请叶无坷进大厅里议事。 进了门,柯柯特林请叶无坷入座。 这次黑武人倒是规矩多了,没有再安排什么位高位低的东西。 而且这次大厅也重新布置过,诸国使臣并不会被强制要求坐在什么位置。 黑武与大宁的主使是面对面在正中,诸国使臣的坐位是为了一圈摆放。 这意思,他们今日就只观战即可。 “叶部堂。” 柯柯特林招手让侍女过来,他亲手给叶无坷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这是屈渤的油茶,屈渤人犯了错,今日我就以屈渤的特产来招待叶部堂,也算是屈渤人的第一份歉礼。” 叶无坷把油茶接过来:“外相亲手递给我屈渤人的油茶,除了歉礼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寓意没有?” 柯柯特林笑了笑。 叶无坷又笑道:“这屈渤的特产外相交给我手里,我可就不撒手了。” 柯柯特林道:“叶部堂若只是想要这些东西那倒是好办的很,不过是些特产,我可让屈渤为叶部堂准备装车。” 叶无坷一脸认真的问:“我收了屈渤的特产,那是不是就得还屈渤点人情?比如屈渤设伏要杀我的事,我就得既往不咎了?” 柯柯特林脸色随即肃然起来。 “这件事怎能不追究?” 他回到座位,端坐肃然:“屈渤是黑武属臣,我汗皇陛下是天下共主,正因如此,黑武更该有主持公道之责。” “黑武不会因为屈渤是属国就偏袒护佑,既主持公道,就要对错分明,屈渤错了,黑武不护短。”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只要叶部堂提出的条件是在公道之内,我代表汗皇陛下都表示支持。” 叶无坷侧头看向柯柯特林:“外相的意思是,屈渤人设伏要杀我,那我杀屈渤人,也是公道之内?” 这句话一问出口,所有人都看向了柯柯特林。 一时之间,这大厅里的气氛似乎都凝固起来。 在场的半数以上是黑武属国使臣,他们都想看看柯柯特林是什么态度。 如果将来他们也面对屈渤同样的境地,黑武是帮还是不帮。 柯柯特林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居然点了点头。 “屈渤人无故要刺杀叶部堂,现在这事已可证明,所以大宁若对屈渤动兵,黑武绝不干涉。” 一时之间,这大厅内鸦雀无声。 现在,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了。 他们都想知道这位代表着大宁皇帝陛下的鸿胪寺卿,是否真的会在这个场合宣布对屈渤开战。 “我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叶无坷忽然笑起来,他这一笑,真是生死难料。 柯柯特林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wWW.xszWω㈧.йêt 叶无坷道:“家里小孩子犯了错,多数都是家里大人惯得,没有家里大人纵容,孩子一般都不会胡作非为。” “可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孩子犯了错要打屁股,这毋庸置疑,不打屁股他将来还会犯错。” “可只打了孩子......家里大人的错呢?” 叶无坷看向柯柯特林:“外相说,黑武不会护短,屈渤该打屁股,这事我很钦佩黑武的态度,但这事归根结底,是黑武没有教育好。” “既然没有教育好,那外相觉得是不是应该也承担些责任才对?我看小孩子打屁股这事可以往后压一压,但大人道歉这事不能压。”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 他走到大厅正中,面对着柯柯特林。 “依我看,家里孩子犯了错,家里大人就该出来道歉,如果汗皇陛下愿意为自家的孩子出来认个错,当众向我大宁皇帝陛下道歉,这屁股,不打也可以。” 第八百三十三章你敢给吗 这道理听起来很有道理。 孩子犯了错孩子当然要罚,可家里大人要是没个态度可不行。 所有人一时之间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柯柯特林身上,这位外相大人的表情此时可谓相当精彩。 他当然看的出来叶无坷之前的表现,用句汉人民间的话就叫蹬鼻子上脸。 看得出来,有些生气,但没关系。 只要会面不被影响,只要宁帝李叱被留在执子山,一切都可以不计较。 但他没有想到叶无坷会蹬鼻子上脸到这种地步,竟然让黑武汗皇当众向宁帝李叱道歉。 这个歉要是道了,那黑武汗皇便真的荡然无存。 这是不可能的事,绝无可能。 所以柯柯特林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叶无坷的蹬鼻子上脸还没有结束。 “唔......” 叶无坷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让汗皇陛下向我大宁皇帝陛下道歉似乎有些不妥。” 听到他这句话,柯柯特林的脸色稍有缓和。 别说是他,在场的人心里也都稍稍松了口气。 这气氛可实在是太紧张了。 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闹矛盾,真要是大打出手,第一和第二可能不会有什么大损失,但是他们这些小国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真大打出手,也别当着他们的面大打出手啊。 就算没有灭顶之灾,他们也怕两个老大还没打起来,老大的小弟们不得不上场先打起来。 黑武人认为大宁是天下第二,宁人也说自己是天下第二。 可实际上,宁人在中原及其周边就是霸主,就是老大。 什么时候是老大直接上去对着干,小弟们围观? 都是小弟们先打起来,老大在后边看着。 所以在叶无坷语气缓和之后,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可不盼着叶部堂在这个时候把黑武人逼到绝路,真到了那一步就非打不可了。 “我刚才的话确实有些不妥之处,怎么能让汗皇陛下向我大宁皇帝陛下道歉?” 叶无坷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黑武汗皇陛下应该当面向我道歉。” 噌的一声! 柯柯特林再也坐不住了。 能在黑武做外相的人,原本得是多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角色? 叶无坷一句话就把柯柯特林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直接破防了。 “叶部堂,你刚才的话最好收回去。” 柯柯特林已经尽力在压制他的怒火。 “这些话对我汗皇陛下格外无礼,你最好因为刚才说过的话而道歉。” 叶无坷皱眉:“我说两句话你就受不了了就让我道歉,我被人截杀的事岂不是更受不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柯柯特林面前。 “你觉得我说几句话是羞辱了黑武汗皇,那屈渤试图截杀我大宁使团算不算羞辱我大宁皇帝?” 柯柯特林还是强压着怒火说道:“屈渤人做的事与我黑武无关,我刚才已经说过,纵然屈渤是黑武属国,但我黑武绝不护短。” “可叶部堂刚才的话竟敢针对我汗皇陛下,直接对我汗皇陛下无礼,这种事,我绝不能容忍。” 叶无坷竟然做举头沉痛的姿态:“人与人的悲喜果然不能相通,现在倒好像你才是受害者。” 柯柯特林:“你只管对屈渤开战,你灭了屈渤我黑武也不会插手,但你羞辱我汗皇陛下就是无礼之举,你不道歉......” 叶无坷道:“我不道歉黑武就要联合屈渤向我大宁宣战?” 柯柯特林心中一怔。 他似乎中计了。 叶无坷这种无礼的举动显然就是想激怒他,就是想让黑武先说出开战的话来。 如果黑武先说出开战的话来,那宁帝肯定就不会再和汗皇见面。 黑武绕路过去的大军尚未到达指定位置,可距离阶段宁帝李叱归路的大计只剩咫尺之遥。 这个时候,柯柯特林不敢破坏了计划。 一旦在这个时候宁帝突然走了,黑武汗皇的怒火能把柯柯特林直接烧成灰烬。 “不要总谈什么开战......” 柯柯特林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已经先开口了。 “若黑武真的准备向我大宁宣战,那我们就回去等着黑武大军到来就是了!” 叶无坷道:“我与陛下都会在大宁北疆边关,看看号称战无不胜的黑武大军能否攻破我大宁北疆!” 柯柯特林在心里用中原的脏话狠狠的骂了几句。 叶无坷这种人,真的是太会蹬鼻子上脸这种事了。 话到这,几乎已经把柯柯特林逼的没有退路可言。 再忍让,那被羞辱的就不只是他。 “宁人如此好战,让人大失所望。” 柯柯特林道:“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谈?有什么事不能靠你我用诚意来化解?” “非要开战?非要生灵涂炭?” 柯柯特林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感觉都怪怪的。 因为这些话以前可不是他们黑武人再说,那时候代表中原的楚国使臣哪一次说的不是这些话? “一旦开战,受苦的就是两国百姓。” 柯柯特林忍着忍着再忍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楚人模样了。 “黑武绝不害怕战争,且黑武帝国有把握打赢任何一次战争。” 柯柯特林道:“但我汗皇陛下以仁义治国,以仁义服人,有争端首先放在谈判桌上来解决,谈不妥的事,总归是有一方没诚意。” 他看着叶无坷:“叶部堂应该也不想做那个没有诚意的人。” 叶无坷道:“我的诚意已经摆在这了,我就是在避免战争。” 柯柯特林:“你在避免战争?你已经把两国关系拉到了战争边缘!” 叶无坷道:“刚才我是怎么说的?只要汗皇陛下愿意向我道歉,大宁就可以不对屈渤开战。” “大宁不对屈渤拥兵,屈渤就不会生灵涂炭,所以我正在用避免战争的方式来解决数以百万计的屈渤百姓。” 听到这,柯柯特林已经忍不住要开骂了。 叶无坷则继续说道:“现在是我没诚意?你口口声声说汗皇陛下以仁爱治国,不愿发生战争,不愿有生灵涂炭之事。” “如果是真的,那汗皇陛下何惧向我道歉?他不愿道歉,那就是在逼着屈渤与大宁兵戈相见。” 柯柯特林在心里问候了叶无坷一句三字经。 那是在心里咬牙切齿骂出来的。 而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神则回了一句三字经,那是用眼神都能让人提出语气的三个字啊。 这三个字,第一个说出口的人发音是正常的,回骂的人发音的时候,第二个你字会加重语气。 北疆有一个叫很有名气的名为铁柱的职业法师,此人就是三字经不离口,尤其是先被人骂了之后,回骂的时候语气更重。 柯柯特林缓了一口气,看着叶无坷说道:“谁的事就由谁来解决,我黑武只不过是居中调和。” “屈渤人对叶部堂无礼,对大宁无礼,我黑武作为屈渤主国出面调停理所当然,但既然调停不了,那这件事我黑武完全可以不管。” 柯柯特林道:“但叶部堂你还需注意言辞,我可没有对大宁皇帝陛下出言不敬!” 叶无坷道:“那是我大宁皇帝陛下不做无礼之事,更无亏心之举。” 柯柯特林眼睛逐渐眯起来:“叶部堂咄咄逼人,看来今日无法再谈下去了。” 叶无坷道:“我只是要一个道歉。” 柯柯特林:“那你找屈渤人要,今日我黑武仁至义尽,既然你不想谈,那就不要谈了。” 他已经无法容忍叶无坷的闹剧继续下去。 此时的柯柯特林甚至已经意识到,叶无坷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他故意这样咄咄逼人,就是在试探黑武的底线。 如果黑武连这样的事都能容忍,那就说明黑武后边憋着一个大招。 所以他的态度也开始强势起来。 “今日就不必再谈了。” 柯柯特林转身就走:“什么时候叶部堂学会礼数,知道对我黑武汗皇陛下有所敬畏再来谈!” 叶无坷道:“一走了之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柯柯特林一边走一边说道:“胡搅蛮缠也不是。” 叶无坷笑了笑:“那不如换个说法。” 柯柯特林脚步一停,他以为叶无坷见他真的要走所以有所缓和了。 回头看向叶无坷,柯柯特林问:“叶部堂又想怎么样?” 叶无坷道:“既然黑武汗皇陛下不能向我道歉,那这个歉我也可以不要,但......作为屈渤主国,黑武应该有个明确表态。” 柯柯特林道:“我刚才已有明确表态。” 叶无坷道:“刚才外相的表态虽然言辞恳切,但并未提到实质的东西。” 柯柯特林:“你还想要什么东西?” 叶无坷道:“不如黑武直接宣布将屈渤之地割让给我大宁,这个道歉方式我也接受。” 柯柯特林:“嗯?” 他的眼睛里都已有杀机。 心说怪不得之前伦天墟实在忍不住让屈渤出兵截杀叶无坷。 叶无坷这个家伙,就是该杀。 如果他是黑武大剑师,有足够的实力,他现在都恨不得一剑将叶无坷攮死。 “刚才我说情汗皇陛下出面向我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外相不准,觉得这是羞辱了汗皇,是对汗皇陛下不敬。” “我本没有此意,但既然外相说这是对汗皇不敬,那我就收回此前的话,这种话以后也不说就是了。” “但......既然你我双方都是站在不远发生战争的立场上,都不愿意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那我现在就再提出来一个能避免战争的解决办法,可以让屈渤百姓免于遭受战火,免于死伤无数。” “怎么......” 叶无坷看着柯柯特林的眼睛问:“难道这个办法外相也觉得不妥当?也是对汗皇陛下的羞辱?” 柯柯特林深吸一口气:“叶部堂,你再说一遍?” 叶无坷道:“若外相没有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作为屈渤主国,只要黑武宣布将屈渤割让给我大宁,那屈渤截杀大宁使团的事自然可以一笔勾销。” 他微微昂起下巴:“我不必请示大宁皇帝陛下,可在这里直接做主......你给,我就要,你不给,那你就是真的想打了。” 柯柯特林一字一句问:“我给,你真敢要?” 叶无坷:“你给试试?” 第八百三十四章你说是就是?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别人给了台阶都不下,但最后,是以后都没有台阶下了。 很少有人,别人给了台阶都不下,还把给台阶的人逼的没有台阶下。 柯柯特林现在就想给叶无坷一句,你是不是给脸不要。 但其实不用问,因为叶无坷根本就没打算要他的脸。 叶无坷是打算让他没脸。 无事村里有很多平平无奇的村民,每一个都良善友好。 叶无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虽然他在十岁之前都出不去屋门。 但并不妨碍他爱学习,并不妨碍他从窗外的声音之中汲取知识。 比如这蹬鼻子上脸的本事,比如这咄咄逼人的态度。 就得益于奎娘。 想想看奎爹以前有多崩溃,再看看现在柯柯特林的样子,就知道,其实火候还不到。 一时之间,叶无坷把柯柯特林架在那了。 他问柯柯特林是不是愿意把屈渤割让给大宁,柯柯特林现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叶无坷这个无赖,抓住了他刚才话里的漏洞。 此时此刻,那无赖还在喋喋不休。 “外相刚才已经说过,大宁若对屈渤动兵黑武绝不插手。” 那无赖......不不不,那怎么能是无赖呢? 那纯良少年看着柯柯特林的眼睛,一脸的真诚。 “汗皇陛下和大宁皇帝陛下都不愿意因战争而造成生灵涂炭之惨状,如果屈渤直接归顺我大宁,那这一战就可避免。” “而且,也不违背黑武汗皇陛下的初衷和善念,反正打,屈渤是大宁的,不打,屈渤还是大宁的。” “思来想去,还是不打为好,不打,大家脸面上都和和气气,不见血就能把问题解决这才是仁爱宽博。” 柯柯特林眯着眼睛看叶无坷:“那我若是要请大宁皇帝陛下将北疆割让给黑武呢?大宁会答应吗?” 叶无坷叹道:“外相这么说不就是耍无赖了?大宁又没有派遣骑兵截杀黑武使臣。” 柯柯特林:“可你日前气死了我黑武主使宋公莲。” 叶无坷道:“宋公莲吐血而亡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 柯柯特林笑了:“所以难道不能证明就是叶部堂气死了他?” 叶无坷:“不能。” 柯柯特林:“那么多人亲眼所见还不能?” 叶无坷:“不能......一个人吐血而亡有很多缘故,你我都知道黑武气候严寒,宋公莲又有跳脱衣舞的爱好,难保他不是受了风寒。” 柯柯特林:“无耻!” 叶无坷:“他确实无耻,身为黑武主使居然一点体面都不顾,曾经在黑武以跳脱衣舞为生也就罢了,现在已是主使还要这样做,丢的不只是黑武的脸面。” “他虽然早年就已经投靠黑武,但毕竟是中原人出身,他有那样的过往和这样的下场,同为中原人我也觉得很丢脸。” 柯柯特林:“现在我们谈的是军国大事,不是信口开河的污人清白。” 叶无坷:“他清白不清白,外相应该比我清楚,据我所知,早年间柯柯特林也是外相的座上宾?” 这句话说完,柯柯特林几乎一口血也喷出来。 “好了。” 叶无坷道:“不必再谈这个人了,这个人的死就算与我有关,那也是谈判桌上的正常情况。” 柯柯特林:“气死对方主使是正常情况?” 叶无坷道:“是,这不稀奇,当年在西域,鸿胪寺关外月在谈判桌上三天气死了四个西域使者,我们随礼都快随不过来。” 柯柯特林:“?????” 叶无坷道:“在谈判桌上如果我大宁鸿胪寺的官员也被对方使者气死了,我们也认,绝不会因此挑起战争。” 柯柯特林:“你们宁国的鸿胪寺到底是他妈的干什么的?” 叶无坷:“别说脏话。” 他很认真的说道:“宋公莲就算是因我而死,这也是唇枪舌战而非真正的厮杀,他气量小,所以他被气死,若我气量小,那就是我被气死。” “可屈渤人做的不同,他们是调派了三千骑兵试图在半路将大宁使团全部杀死......这种行为,和宋公莲之死能一样?” “况且。” 叶无坷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块铁牌:“这是黑武肩膀九羽大剑师的令牌,屈渤人说,截杀我是受剑门指使。” 他将令牌展示一周:“这是屈渤要杀我,要截杀大宁使团的铁证之一。” 说到这他看向柯柯特林:“请问外相,你说宋公莲是被我气死的,你可有证据?” 柯柯特林缓了一口气:“叶部堂的意思是,今日就必须要黑武答应下来将屈渤割让给你?” 叶无坷摇头:“我怎会做如此咄咄逼人之事?非要逼黑武今日就将屈渤割让给大宁?” 柯柯特林再次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今日有个答复当然好,今日没有明日也好,明日没有后日也行。”wWW.xszWω㈧.йêt 柯柯特林才松下来的那口气,卡在嗓子眼了。 “屈渤虽然是我黑武属国,但屈渤独立自由,黑武无权决定屈渤归属,更无权为屈渤百姓定下去向。” 他看着叶无坷道:“你想谈这件事不该和我谈,去和屈渤人谈。” 叶无坷道:“屈渤人答应了呢?” 柯柯特林:“呵呵,你可试试。” 叶无坷嗯了一声,回头看向身后人:“记下来,刚才外相大人说,黑武无权决定屈渤归属,更无权为屈渤百姓定下去向,这件事黑武不管,他让我们去和屈渤人谈判试试。” 柯柯特林道:“只怕叶部堂想谈都没法谈。” 叶无坷道:“听闻屈渤可汗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里做客?” 柯柯特林:“没有。” 叶无坷道:“唔,那就是失踪了。” 柯柯特林:“所以叶部堂不好谈。” 叶无坷笑了:“若我谈成了呢?黑武会不会反悔?” 柯柯特林:“我说过了,你没法谈。” 叶无坷:“外相应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柯柯特林:“你要是能和屈渤可汗耶律松石谈妥,那黑武绝对不会插手。” 叶无坷回头看向门外:“请屈渤大汗进来。” 柯柯特林脸色一变。 门外两名大宁战兵将帘子撩开,屈渤大将军万劫清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当柯柯特林看到万劫清的时候,眼神明显变了变。 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是万劫清已死,现在万劫清却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柯柯特林马上抬起手指向万劫清:“他不是屈渤可汗。” 叶无坷:“他就是。” 柯柯特林:“他不是!” 叶无坷道:“他当然是。” 柯柯特林:“屈渤可汗是耶律松石,他不是耶律松石。” 叶无坷:“他当然不是耶律松石,但他是屈渤可汗。” 柯柯特林:“我说过了,他不是屈渤可汗,他是屈渤将军万劫清!” 叶无坷:“我也说过了,他不是屈渤将军,他是屈渤可汗。” 柯柯特林:“谁说他是屈渤可汗的!你说他是他就是?!” 叶无坷:“我说他是他不一定是,但黑武作为屈渤曾经的主国,黑武人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 柯柯特林:“你又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转头看向万劫清:“你来说。” 万劫清大步走到柯柯特林面前,抬着头大声说道:“剑门九羽大剑师伦天墟亲口答应过我,只要我带兵去截杀叶部堂,他就让我做屈渤可汗!” 柯柯特林:“你又在胡说什么!” 万劫清道:“我没有胡说,当日伦天墟就在屈渤大营里和我说的这些话,当时在场的有不少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柯柯特林怒视着万劫清:“你是要背叛屈渤背叛黑武?” 万劫清道:“我的可汗之位是黑武给我的,我当然不会背叛黑武。” 柯柯特林:“没有人让你做屈渤可汗!屈渤可汗是耶律松石!” 万劫清:“耶律大汗已经被你们杀了。” 柯柯特林:“谁告诉你说耶律大汗已死?” 万劫清:“伦天墟告诉我的,他说耶律大汗在黑武大营之内囚禁,我只要出兵截杀叶部堂,他回去之后就把耶律大汗杀了!” 柯柯特林:“他没有死,他也不会死,耶律松石才是屈渤之主,你不过是屈渤的叛徒,你怎么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 万劫清:“他死了。” 柯柯特林:“他没死。” 叶无坷道:“先不要说这个,万劫清说过伦天墟让他做大汗,你可以把伦天墟请来对峙。” 柯柯特林:“伦天墟不过是剑门大剑师,并非我黑武朝臣,别说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就算他说了也不代表黑武汗皇陛下的意思。” 叶无坷:“就是耍赖咯。” 柯柯特林道:“屈渤可汗尚在,别说不可能汗位易主,就算是汗位易主,也轮不到这个叛徒。” 叶无坷:“他为屈渤效力,为黑武效力,你不能说他是叛徒。” 柯柯特林:“就是他带兵杀你,你居然为他说话?” 叶无坷:“他带兵杀我,他是我的敌人,但他不是黑武和屈渤的叛徒,哪怕作为敌人我也必须承认这一点,我都能承认,为何黑武不承认?” 柯柯特林:“因为他杀你根本就与黑武无关,他所作所为都是他自己决定,大剑师不会命令他,黑武也不会让他这样做。” 柯柯特林:“就是你们让我做的!” 叶无坷道:“我公平的说一下,万劫清说是黑武大剑师命令他杀我,而且还让他做可汗,这是在场很多人都可证明的,他可以证明伦天墟说了这些话,伦天墟能证明他没说过吗?” 柯柯特林:“我说过了,伦天墟不过是剑门弟子,他没资格代表黑武朝廷任免屈渤可汗,所以他不可能对万劫清说这些话。” 万劫清:“他说了,他说可汗已死屈渤不能一日无主!” 叶无坷:“他说的在理。” 柯柯特林:“屈渤可汗耶律松石并没有死,他好端端的活着,你此时冒出来说你是可汗,你难道不是屈渤叛徒?” 叶无坷:“他可以证明伦天墟说过,你能证明伦天墟没说过吗?” 柯柯特林:“这与伦天墟无关!” 叶无坷:“那与谁有关?” 柯柯特林:“当然是与屈渤可汗耶律松石有关!” 叶无坷:“他能证明耶律松石已死,你能证明耶律松石没死吗?” 柯柯特林:“我当然能!” 叶无坷:“你凭什么能?” 柯柯特林:“我凭什么不能?” 叶无坷冷笑:“就凭我大宁廷尉府密谍查明的消息说耶律松石已死,你就证明不了他活着。” 两个人对话极快,不知不觉间柯柯特林已经被叶无坷的语速影响。 叶无坷:“你如何证明?” 柯柯特林:“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 叶无坷:“因为我接下来就要与万劫清谈判,他作为屈渤可汗可以接受我的谈判。” 柯柯特林:“他没资格接受!” 叶无坷:“他是可汗他凭什么没资格?” 柯柯特林:“他不是可汗,耶律松石还在!” 叶无坷:“你让耶律松石出来我就信你,可惜他早已死了。” 柯柯特林:“他就是没死。” 叶无坷:“你说没死就没死?” 柯柯特林:“我说没死就没死!” 叶无坷:“你凭什么说他没死?” 柯柯特林:“凭我昨日还看到他了,他好端端的活着!” 叶无坷:“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柯柯特林:“当然是在我黑武大营......” 说到这他猛的看向叶无坷:“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你知道。” 柯柯特林猛然醒悟过来,叶无坷这闹剧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想求证耶律松石还活着。 叶无坷更想保耶律松石一命! 现在他一时口快说出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若再传出耶律松石死讯,那当然是黑武人杀的。 ...... ...... 【大年三十,知白祝大家春节快乐,心想事成!愿我们每一个人都健康快乐,平安顺遂!】 第八百三十五章你在第几层? 柯柯特林看着叶无坷那张脸,越发让他厌恶,此次此刻,甚至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真想冲上去,在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上留下一记掌印。 在那张脸上留下一个教训,让这个来自中原的年轻人长长记性。 可此时他更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养尊处优使人退步。 当年他能从众多竞争者之中脱颖而出胜任外相权职,就是因为他机变无双。 他做外相已经快二十年了,阔可敌正我做了多少年汗皇他就做了多少年外相。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被这样针锋相对过,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如此无惧之人。 所以不得不感慨,时代真的已大为不同。 做外相这么多年来,从无一人敢如此对他不敬。 因为他背后有黑武,强大国力支持之下,他根本不需要斗争,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 “耶律松石是黑武属国的可汗,亦是汗皇陛下臣子。” 柯柯特林看向叶无坷正色说道:“汗皇陛下亲至执子山,耶律松石以属国之君的身份迎接汗皇是应当的。” 叶无坷只是看着他,并没有急着反驳他的话。 这眼神之中有几分戏谑几分挑衅,显得轻佻而又鲁莽,这也是柯柯特林极少见到的眼神。 “但耶律可汗在觐见汗皇之后就已离开黑武大营,如今应该就在屈渤营地之内。” 柯柯特林道:“若叶部堂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到屈渤大营之内看看。” 叶无坷道:“不必了。” 柯柯特林:“刚才叶部堂口口声声说耶律可汗已死,现在又说不必了,你是宁鸿胪寺卿,行事怎能如此草率?” 叶无坷道:“此事是屈渤有错在先,若耶律松石还活着就该主动来我宁国大营里解释。” 柯柯特林:“那就是耶律可汗的事了,他若不愿到贵国营地里详谈此事,我也无可奈何。”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但,这个叫万劫清的人代表不了屈渤。” 他看向万劫清:“站在贵国那边来看此人,他是要杀叶部堂的主使,站在屈渤那边看此人,他是擅自动兵的叛徒,站在黑武来看此人,他亦是一个叛徒。” “这样的人既不能代表屈渤也不能代表黑武,但叶部堂对此人倒是可以随意处置,杀了他还是留着他,我绝不会过问。” 叶无坷嗯了一声:“外相这些话说的在理。” 柯柯特林心中一动,叶无坷突然变了个态度是怎么回事? 转念之间他随即明白,叶无坷刚才那番长篇大论只是为了求证耶律松石还活着没有。 他不断的提到耶律松石,逼迫柯柯特林承认耶律松石就在黑武大营。 目的,或许反而是想保耶律松石一命。 若如此分析,那耶律松石和宁人难道早有来往? 再想想万劫清这个家伙,明明去是杀叶无坷的现在却站在叶无坷那边。 柯柯特林在心中仔细盘算了一下。 看来屈渤人已不可信。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叶部堂想与屈渤人谈判归属自可去谈,我说过,黑武不阻止也不干涉。” 柯柯特林大声说完这句话后,扫视全场。 “汗皇陛下以宽仁治国,以礼仪待人,黑武帝国向来以维护天下公平和平为己任,宁与屈渤之间的纠纷,黑武立场明确。” “屈渤率先无故出兵这是屈渤的错,宁若反击进攻屈渤也是有理有据,至于宁与屈渤之间是战是谈,黑武都不再插手。” 说完后,柯柯特林转身离开。 叶无坷都对这几句话格外钦佩起来,挑了挑大拇指:“外相公正!” 说完后他看了万劫清一眼:“看来你这大汗也坐不上了。” 然后他也转身走了。 这一场在诸国使臣共同见证之下的和谈,就这样断了。 以至于诸国使臣全都忧心忡忡,谁也不想在这多停留。 表面上黑武声明不插手不过问,可实际上谁都不信。 黑武人的作风历来就是蛮不讲理,突然间讲理起来那就肯定有问题。 当一个不讲理的人讲理起来,似乎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不讲理的人突然讲理起来,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打不赢,靠蛮不讲理吓唬不住别人了。 第二,他就是用讲理,在掩饰他之后的不讲理。 宁国固然强大,但还没有到让黑武人惧怕的地步。 所以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合理的可能了。 连他们都看的出来,那位名闻天下的叶部堂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现在宁国已经被架在这了,不打就丢了大国脸面。 可真要打起来,不管是大宁的属国还是黑武的属国都有些不踏实。 两边的小国,都害怕自家老大打输了。 跟着老大混的第一目标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吃香喝辣。 他们既希望自家老大越来越强,又不想打架的时候自己也参与其中。 这一场谈判,可谓不欢而散。 出了门之后不久,万劫清跟上了叶无坷。 “叶部堂,你说过今日会面你会想办法救大汗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我已经在救了。” 万劫清脸色有些难看:“此前在大厅里的时候,我尽力按照叶部堂要求配合你说话做事,可你的态度......” 叶无坷问:“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万劫清道:“你的态度......分明是在告诉黑武人,大汗他可能是站在大宁这边的,如此一来黑武人怎可能会放过大汗?” 叶无坷道:“我说过会尽全力救耶律大汗性命,你该相信。” 万劫清:“我愿意相信叶部堂的诚意,可刚才......” 叶无坷迈步向前:“想不明白就多想想,学会多想想再表态对你以后有好处。” 万劫清有些怒意:“是你答应我的,说只要我配合好你就会救我家大汗,现在叶部堂这种态度,莫非是敷衍我?”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迈步前行。 万劫清怒了,上前一把拉住叶无坷手臂:“叶部堂,今日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万万不会让你轻易回去的。” 叶无坷侧头看他:“你让我轻易回去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再截杀我一次?” 一听到这话万劫清更怒了:“叶部堂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现在就想撒手不管了还要污蔑我?” 叶无坷:“我污蔑你?你没有带兵拦截我?” 万劫清刚要发怒,叶无坷皱眉道:“松开你的手。” 万劫清道:“我不松开又如何?” 叶无坷忽然一个侧身,左手抓住万劫清的腰带一发力,直接将万劫清扔了出去。 这能率领屈渤兵马的大将军,在叶无坷手里好像个孱弱孩童一样。 毫无还手之力,也无招架之功,直接被摔飞出去,落地已在两丈之外。 这一下摔的极狠,落地的万劫清好一会儿都没有起身。 叶无坷缓步走到他身边,路过的时候稍稍驻足。 低头看着万劫清道:“你既然选择了我,最好还是听话,若你再拦我一次,休怪我出手不留情面。” 说完迈步离开。 万劫清被摔的七荤八素,胸口窒了一口气上不来,起身都难更别说说话了。 等叶无坷走远了,他胸腹之中窒息的那口气才缓过来。 万劫清哪里会就这么放叶无坷走了,挣扎起身后朝着叶无坷追了过去。 柯柯特林站在大帐门口,透过门缝儿看到了这一幕。 他眼神有些阴寒,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释然。 不久之后,柯柯特林就到了阔可敌正我的行宫之内。 黑武汗皇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下铺着一整张虎皮。 他斜靠在那,听着柯柯特林把今日和叶无坷会面的事自己说了一遍。 “陛下。” 阔可敌正我听完后沉思片刻后问柯柯特林:“叶无坷此番举动,你认为是出于何种目的?” 柯柯特林俯身道:“一开始臣以为,叶无坷是想逼迫臣说出耶律松石就在大营之内。” “他千方百计的把话绕到耶律松石身上,只是想确认耶律松石是否还活着。” “臣说出耶律松石就在大营之后,叶无坷明显松了口气。” “所以臣当时判断,此人并非是想让万劫清做屈渤可汗,万劫清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 “万劫清被宁人生擒,他所作所为已无自由,多半是叶无坷让他说什么他就只能说什么。” “然后臣猜测,叶无坷逼问出耶律松石下落,目的是为了让我黑武帝国不敢轻易杀耶律松石。”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知道了耶律松石在我黑武大营,那耶律松石若死,自然与我黑武帝国脱不了关系。” “臣思考到这一层之后才醒悟到,屈渤人或许早已与宁人暗中勾结。” 听到这句话,阔可敌正我轻轻的哼了一声。 很轻,轻到连柯柯特林都没有听到,又或者,是他装作听不到。 不过这轻哼一声之中,鄙夷的意味十足。 柯柯特林倒是不紧不慢。 他继续说下去:“后来臣忽然醒悟,叶无坷此举是否有些明显?” “等到叶无坷离开之后,万劫清追了上去像是要与他讨个说法,叶无坷并无理会,万劫清纠缠不断,叶无坷出手将其打伤。” 说到这他看向阔可敌正我:“臣看的仔细,那两人不似演戏,万劫清是真的恼羞成怒。” “这佐证了臣的另一个猜测......叶无坷在会面时候的咄咄逼人,并非是想保住耶律松石。” 他抬头看向阔可敌正我:“叶无坷是想杀耶律松石!” “这个人诡计多端,他就是故意让臣以为他逼问耶律松石下落,是以此来保证耶律松石活着。” “可他真正目的,恰恰是想让臣误会耶律松石早与宁国有来往,若耶律松石死了,宁国才会扶植万劫清或是别的什么人做屈渤可汗。” “耶律松石只要不死,屈渤国内十万善战骑兵就无法撼动。” 说到这他看向汗皇:“臣猜测,宁国担心的正是那忠于耶律松石十万骑兵,若耶律松石死于我黑武大营,那十万骑兵就会调转方向与我黑武为敌。” 阔可敌正我此时嘴角带出几分微笑。 “所以我只是扣下了耶律松石,并没想杀他。” 阔可敌正我笑道:“此前我让君侣除掉耶律松石,你可知是何深意?” 柯柯特林想到了,但他怎么敢说? “臣......不懂。” “你不懂?” 阔可敌正我起身道:“君侣没有私下找过你?” 柯柯特林直接跪了下去:“君侣殿下确实私下找过臣,但臣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 阔可敌正我走到柯柯特林身前,俯身将他扶起:“你的忠诚我知道,君侣那点小把戏看着玩儿就好,可我现在还要用他,让他看到点希望,不然他就废了。” 柯柯特林一个字都不敢回应。 君侣殿下再怎么不是,那也是汗皇的儿子。 阔可敌正我道:“让他以为自己能成,他就会卖力气办事。” 他拍了拍柯柯特林肩膀:“你把耶律松石带到你营帐里安置,着人保护,时不时的让屈渤人过来看看他,屈渤人只要知道耶律松石还活着,就不敢放肆。” 柯柯特林再次俯身:“臣明白,汗皇妙算,天下无双!” 另外一边。 再次追上叶无坷的万劫清刚要张嘴骂街,就见叶无坷递给他一瓶跌打药:“抹了揉一揉,多揉一会儿。” 万劫清愣住:“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刚才若不激怒你,骗不过黑武人,你家大汗的性命......稳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父亲 万劫清跟着叶无坷一路回到宁军大营,急匆匆去见大汗耶律松石的家人。 他着急,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儿何尝不着急? 就算是那个才十来岁的孩子也有极为强烈的担忧。 小孩子叫图雷,在贪玩的年纪却早早就已经懂了许多大事。 也许不是懂了,而是记住了。 他从不敢在奶奶和母亲面前提起父亲,因为小小年纪的他已经能从奶奶和母亲的眼神里读懂担心和悲伤。 他很聪明,自从上次他问过一句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在奶奶和母亲眼神之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就被那种眼神刺痛。 在那一刻,图雷明白了父亲临行之前对他的交代。 “爹是大汗,要带着屈渤的百姓们走很远的路,可是这条路咱们从未走过,不知道怎么走,所以爹要先走一步,要去探路,你记住,大汗就是要走在所有人的前边。” “如果爹走的太远不能回来,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你要照看好你的祖母和你的母亲,你要照看好屈渤的百姓,你要照看好你自己。” “多吃肉,长力气,勤习武,要读书。” 万劫清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十来岁的图雷正在大帐里变着法的逗祖母和母亲开心。 他趴在地上和他养的那条同样还没长大的猎犬在追逐,逗的祖母和母亲哈哈大笑。 可是万劫清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少年貌似在模仿猎犬的时候会假装不经意的看看祖母和母亲的脸色。 所以万劫清又怎么会不清楚,那少年都有这样心思,少年的祖母和母亲又怎么可能不是在哄着这懂事的孩子? 看起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实则是互相抚慰罢了。 “大将军!” 图雷一看到万劫清进门马上就停下来,快步朝着万劫清跑过去。 像是万劫清的孩子一样,一把抱住了万劫清的腰:“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找你好几次了。” 这少年热烈的拥抱,让万劫清心中的悲伤更浓。 他在想,图雷对他的热情是因为......他是这孩子心中关于父亲的唯一寄托了。 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都只能是从万劫清口中得知。 “少主,怎么弄的这一身脏。” 万劫清强撑着笑了笑,抬起手要在图雷的头顶抚摸。 可是手停在半空。 因为他想起来,他已经不能把图雷再当成小孩子看了。 于是那只原本要抚摸头顶的手,在图雷的肩膀上落下。 像是对待兄弟一样拍了拍肩膀:“你可已经是个大男子汉了。” 图雷仰着头说:“我早就是了!” 万劫清见大汗的母亲和妻子都起身迎接他,连忙俯身行礼:“我带回来了关于大汗的消息,是好消息!” 这一刻,那两个揪心度日的女人眼神都变得激动起来。 “叶部堂答应我了,而且他已经在做了,无论如何都会把大汗救出来。” 万劫清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见识过叶部堂的本事了,他真的很厉害,能把黑武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黑武外相柯柯特林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无能。” 听到这句话,两位母亲的眼神更加炽烈起来,希望,像火在燃烧。 “叶部堂让我转告你们,大汗肯定会没事的。” 耶律松石的妻子激动的手都在颤,而耶律松石的母亲,这位培养了一位大汗的母亲,依然强装镇定。 “叶部堂还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了详细的计划。” 万劫清走到几人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叶部堂告诉我,大宁已经侦查到黑武人的图谋。” “黑武人动用了数十万大军,绕路渤海想从背后偷袭大宁的皇帝陛下,试图困住大宁皇帝,再把宁军从中原引出来决战。” 听到这,连小小年纪的图雷都紧张起来。 耶律松石的妻子连忙问道:“那,那叶部堂是不是已有对策。” 万劫清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既然大宁已经查明了黑武人的意图,就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神也有些激动:“是大将军唐匹敌来了,还有大将军夏侯琢,你们听说过这些人吗?” 那两位妇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对这两个名字有些陌生。 但图雷的眼神却更为激动:“我知道!我知道!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唐匹敌!父亲和我说过!” 一不小心提到父亲两个字,少年心中一紧,他马上反应过来,把后边的话都憋了回去。 “叶部堂告诉我,大宁皇帝陛下已经安排唐匹敌率军在半路截杀那支黑武军队。” “就算是几十万黑武大军也没什么,只要是大将军唐匹敌出手就一定能赢!” “叶部堂说,只要将这支黑武军队围困住,大宁就有资本和黑武人谈判了,用这支黑武军队来换大汗!” 听到这,耶律松石的母亲眼神一变。 犹豫片刻后,老人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大宁会因为大汗而放弃几十万黑武人?可这......可这......” 她想说可这不应该,如果她是大宁皇帝的话,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耶律松石而放走数十万黑武大军。 一个耶律松石,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几十万黑武军队? 这一战如果打赢了的话,未来十年甚至几十年黑武人都没有余力再次南下入侵中原。 这一战打赢了的话,就能为中原迎来十年甚至几十年安稳发展的机会。 没有人比她更在乎她的儿子,可她也知道她的儿子没资格与黑武数十万大军相提并论。 “会的!” 万劫清难掩激动的说道:“我回来的半路上叶部堂一再让我坚信大宁皇帝陛下的心意,他说,大宁皇帝陛下说,几十万黑武军队固然重要,可比不上一个迫切的想回家的人。” “他还说,陛下说过,况且那不是一个迫切想回家的人,那是几百万人,只要能让屈渤数百万百姓安然回归中原,在陛下心中,选择只有一个。” “他可以用几十万黑武大军的性命,换几百万屈渤百姓的性命,换大汗的性命......我相信叶部堂不会骗我,我也相信陛下不会骗我。” 耶律松石的母亲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已经湿润了。 “图雷。” 老人转身,双手扶着图雷的肩膀:“你记住,你的父亲是天下最勇敢的男人,他也是天下最睿智的男人,他没有选择错,以后你也不要选择错。” 图雷使劲儿点头:“我知道,父亲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少年坚定,尽在咬牙切齿之间。 万劫清将叶无坷的话原原本本的对她们说了一遍,又好好的安慰了一番。 准备离开的时候,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子同时开口让图雷送送他。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走出大帐,图雷的眼神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刚才你是故意逗你祖母和母亲开心?所以你才学狗叫?” “学狗叫怎么了?” 图雷抬着下巴说道:“父亲说过,男人,如果能让自家的母亲和妻子开心,能让族人开心,别说学狗叫,就算是跪下来的时候也一样顶天立地!” 他说:“祖母笑了,母亲笑了,所以学狗叫就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有一天我学狗叫能让屈渤人都开心,我也愿意。” 万劫清深吸一口气,再次抬手在图雷的肩膀上拍了拍。 他说:“可是以前很多人都在说,男人不能学狗叫,那是很没有尊严的事。” 少年的下巴扬的更高:“我的尊严就是我的家人!” 万劫清笑了,他一伸手把图雷抱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 就像是以前,大汗耶律松石也会经常这样把图雷放在肩膀上一样。 这一刻,大将军的肩膀接替了大汗的肩膀,似乎要护送着,把少年送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以后回归中原,一定要好好听叶部堂的话。” 万劫清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父亲选择了一条对的路,那你就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图雷问:“那你呢?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万劫清笑着说:“我当然愿意一直都在你身边,就像我辅佐你父亲一样辅佐你,可是图雷,我是一个军人,我也是屈渤的勇士。” “就像你的父亲一样,愿意为了屈渤人去战斗,哪怕是战死,我也不会有一点犹豫,也不会皱皱眉头。” “所以万一需要我战斗的时候,我就该冲在最前边,就像是你的父亲一样,所以如果我战死了......你也要勇敢的继续往前走。” 他在尽力用最平和的方式,最不伤人的语气,最不悲凉的交谈,在试图告诉少年谁都可能会在不确定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我也会的。” 图雷说:“我也会像父亲,像你一样!” 少年坚定,原来不是在咬牙切齿之间,一直都在身前的榜样肩上,所以亦在心中。 “一会儿你回去还会学狗叫吗?” “会啊,如果她们还是不开心。” “那你得跟我好好学学。” 万劫清将图雷从肩膀上放下来,然后趴在地上,学着猎犬的模样:“你看清楚啊,狗是这样跑的,可不是你刚才学的那样。” 这位同样肩负着无数人生死的大将军,在少年面前学着狗的模样奔跑起来。 图雷被他逗笑了。 笑的前仰后合。 在大营里,叶无坷看到了这一幕,所以他双目之中尽是沉重。 他不想辜负了那样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的期待,不......他不想辜负了那样两个男人的期待。 在那样的两个男人身后,还有数百万男人女人的期待,那是孩子的期待,是母亲的期待,是对未来的期待。 站在他身边的关外月也沉默下来,刚刚还在劝说陛下不要用数十万黑武大军来换一个耶律松石的他此时稍作停顿。 但他还要坚持,他只是停顿了片刻而已,他不会因为自己一时之间的心软,就放弃劝说。 “陛下。” 关外月看向皇帝。 “屈渤固然重要,数百万屈渤人回归中原意义深远,可在臣看来依然不可与几十万黑武大军相比。” 皇帝李叱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关外月道:“陛下,我们都知道这一战打赢了会是什么结果,未来黑武几十年内都没有能力再兴兵南下,我们可以安安稳稳的发展几十年,几十年后......我们就能真的有和黑武人掰手腕的力量。” 皇帝点头:“你说的没错。” 关外月:“可陛下心意坚决,并不会因为臣说的没错而改变心意。” 皇帝还是点头:“你说的没错。” 在场的其他大宁官员也都看向皇帝,他们之中有人赞同皇帝的选择也有人赞同关外月的活法。 赞同关外月说法的人要更多些,因为他们都很坚定的认为屈渤人的生死固然重要回归的意义固然重大,但远不及大宁百姓,不及大宁国运。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皇帝一边缓步向前一边说话。 “你们都觉得,几百万屈渤人回归,最多就是个象征意义,而且这个象征意义也不稳定,今日屈渤能反黑武,他日屈渤未必不反大宁。” “你们也都觉得,就算屈渤人回归之后忠诚不改,不也就是多了几百万人吗?几百万寻常百姓的分量真比不上几十万黑武善战之兵。” “你们说的象征意义,是朕用几十万黑武人换回来一个耶律松石,让漠北还未归顺大宁的诸国都看清楚,朕的心怀胸襟有多宽广。” “你们啊......” 皇帝道:“朕从来都不是一个胸襟宽广的人,这一点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醒悟?” 他说:“朕也看的到,灭掉几十万黑武善战之兵对大宁的好处有多大,也看的到,几百万屈渤人回归带来的好处有多大。” “但朕更早看到的,是如果要吃下这几十万黑武善战之兵那大宁会死伤多少大好儿郎?黑武不是西域,不是漠北,也不是南蛮。” “要想一口气吃掉几十万黑武大军,大宁就要调动至少两倍的兵力,打到最后,大宁会有多少母亲失去儿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朕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所以朕最懂权衡利弊。” 皇帝继续说道:“朕确实是要收买漠北的人心,让他们知道大宁对他们的态度,可朕最在乎的还是朕的子民,朕那些因为朕一个念头就要上战场去拼死的战兵。” “黑武人善战,二十几年来,黑武人从来都没有在攻坚战之中打赢过我们,是因为我们善守,我们有高墙,有力气,有护卫百姓之决心,有寸土不让之坚毅。” “可在平原交战,二十几年来我们也没有赢过黑武人几次,上百万规模的大战,死伤数十万的结局.......” 皇帝微微摇头。 “朕说过,朕不贪功,如果朕贪功那这一战就一定要打,死多少人都要打,可朕已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就不会选择让朕的将士们去抛洒热血。” “也许在将来后人说到今日之事也会觉得朕不够勇毅,不够果断,心肠不够硬,非帝王之选......朕担着就是了。” “漠北数十国会动摇几国朕也不确定,多少人会归顺大宁朕不确定,朕唯一确定的,是以后追随黑武人的人会越来越少。” “朕想做一块基石,未来后人能够踩着朕打下的基石大步向前的基石......” 他脚步停下来,看向北方。 “没有人比朕更想去珞珈湖,站在湖边纵览全景,朕若能在珞珈湖畔登山封禅,那朕必是史册上的千古一帝。” “这千古一帝之名就留待后人吧。” 皇帝看向群臣。 “漠北东西一千六百里,南北八百里,二十八小国,朕能拿回来,能不战而拿回来,朕就是千古一帝了。”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你是鸿胪寺卿,这不战而胜在你身上扛着大半。” 叶无坷俯身:“臣扛得住。” 四个字,亦是少年坚定。 “耶律松石有大勇气,朕的勇气不会输给他,他是决然放下了一些,朕也会放下一些。” 皇帝道:“你们还觉得朕选错了,那朕就做个专横跋扈之人......一意孤行。” 叶无坷心中震撼无比。 哪怕他早早就已经明悟了皇帝的选择,可是当他亲耳听到陛下直言的时候还是被震撼了。 在此之前他就想过,这一战就算能全灭黑武数十万大军,大宁也必损失惨重。 且不是这一次损失惨重,而是未来持续几十年都会有战争。 黑武人的性格决定了不会因为损失了几十万人就停止对中原的觊觎,更不会放下仇恨。 因为黑武人也很清楚,他们损失几十万人,宁军损失也不会小。 黑武国力强于大宁,所以黑武不但不会终止南下还会疯狂报复。 更为主要的是,刚刚才兴盛起来的大宁,刚刚才过上几天好日子的大宁百姓,会因为这连绵不断的战火,再次变得贫苦困顿。 他说过,谁也没有陛下好战。 可陛下战与不战,在更高处。 黑武大营的气氛和大宁这边就有些截然相反,黑武人更为激进更为昂扬更为疯癫。 阔可敌正我已经猜到了叶无坷的意图,最起码猜到了其中一层。 所以他知道宁国在漠北其实没有什么援兵,屈渤那十万精骑若不能为黑武所用当然更不能为宁人所用。 若耶律松石真的死在黑武大营,屈渤人就一定会站在宁人那边。 他从来都不想让臣子彻底猜透他的心思,尤其是他的儿子们。 他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他的儿子阔可敌君侣表演,卖力的表演,他甚至有几分喜悦。 狼的孩子,就要按照狼的方式培养。 事实上,如果阔可敌君侣做的足够狠厉足够决绝,那他倒是不排除将汗皇之位传给阔可敌君侣的可能。 当那些血脉更纯但能力不足的儿子们没法打动他的时候,阔可敌君侣就变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让屈渤派人来见见耶律松石。” 阔可敌正我吩咐道:“给耶律松石安排最好的住处,最好的待遇,给他安排美女,安排美酒,安排美食。” “让屈渤人来的时候看清楚,他们的大汗在我这享受着最高的礼遇,屈渤人,一直都是我黑武的好伙伴。” “让耶律松石告诉来看望他的人,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阔可敌正我看向柯柯特林:“让屈渤那十万骑兵的刀,朝着南方。” 柯柯特林俯身:“臣遵旨!” 第二天一早,屈渤右贤王博儿今就到了黑武大营,与他同来的还有十几名屈渤重臣。 他们是在天亮之前就出发了,一口水一口饭都没有吃便急匆匆的赶来。 他们的大汗失去消息已有多日,他们必须尽快得知大汗安然无恙的消息。 在那座恢弘的大帐之内,他们见到了他们的可汗。 耶律松石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最真切的喜悦。 “你们来了。” 耶律松石微笑着走向他的臣子们。 博儿今快步近前后跪倒在地:“大汗,见到您安然无恙我们就踏实了。” 耶律松石将博儿今扶起来:“我当然没事,来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他拉着博儿今的手回到座位那边:“看,汗皇陛下给我准备了多么丰盛的美食美酒来欢迎你们。” 博儿今压低声音问:“大汗没有被威胁吧?” 耶律松石笑了笑:“没有人能够威胁不畏死的勇士。” 他给博儿今倒了一杯酒:“你是我的叔叔,你是父亲最信任的兄弟,你是图雷的叔父,将来你会是屈渤的辅政大臣。”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我发自真心的高兴,看到了你,我就像是看到了父亲一样,看到了所有的亲人一样。” 耶律松石举起酒杯:“请叔父喝下这杯酒。” 博儿今连忙举杯:“敬大汗。” 他们一起饮下了这杯酒,耶律松石随即笑道:“汗皇还为你们准备了接风的歌舞,来,让她们进来!” 一群身姿妙曼的女子进入大帐,她们身穿薄纱体态若隐若现,哪怕是在这寒冷的气候之中,她们依然在尽力展现她们躯体的美感。 “奏乐!” 耶律松石一挥手:“让喜庆吉祥的乐声再大一些,我要与我的叔父,我的臣子,我的族人们一起载歌载舞!” 黑武派来的乐师随即演奏的更为卖力,声音越来越大。 耶律松石连续喝了几杯酒,看起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能在这种时候见到亲人,他确实很高兴。 博儿今趁着声音大在耶律松石耳边说道:“万劫清昨夜里就派人送了消息,他说大宁的叶部堂已经决定救您了,而且,这还是大宁皇帝陛下的旨意。” “所以大汗尽管放心,只要你活着,我们就能把你安然无恙的救出去!” 耶律松石笑道:“让我猜猜大宁皇帝陛下如何救我?” 不等博儿今说话,耶律松石继续说道:“大宁皇帝陛下会以举国之力将黑武南下大军死死围困,然后与黑武人谈判,用这几十万人为人质,换我这一个在黑武的人质回去。” 博儿今脸色一喜,对耶律松石的钦佩更为浓重。 “大汗,你怎么想到的?” “我没有想到,我也想不到大宁皇帝会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是他的儿子,二皇子李隆期此前就告诉我的。” “儿子是了解父亲的,所以他的话我相信,我也更相信,这次屈渤数百万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们投奔了这样的一位帝王,以后就不会再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了,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就不会断了奶水,我们的母亲不会缺少御寒的衣物。” “将来孩子们也能和中原人一样早早读书认字,不必在随着四季迁徙,我们会住在暖和的房子里,吃着热乎乎的食物。” “我们也会与中原人一起过年,那种我听过但想象不出的好日子,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有酒肉,家家户户的人都穿新衣。” “他们会在大年初一的早晨去给族中长辈拜年,会说最吉祥的话,会得到长辈给他们的红包。” “他们会在大年初二陪着妻子回家,会和岳父还有妻子家里的汉子们不醉不休,孩子们会得到糖果。” 他看向博儿今:“我听说,叶部堂最喜欢吃一种将高粱饴的糖,很甜......只是现在晚了些,不然的话我真想厚着脸皮向他讨要一块尝尝......到底有多甜。” 博儿今道:“我回去之后马上就派人去找万劫清,让他去和叶部堂要一些来,叶部堂一定会给的。” “他肯定会给的。” 耶律松石笑了笑:“虽然我和他并不熟悉可我能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善心......哪怕是在他咄咄逼人的时候我也能看到。” “以后吧......下辈子吧。” 耶律松石笑着看向博儿今:“我得死。” 博儿今脸色大变。 耶律松石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要声张,不要激动,不要表现出来,叔父,你认真听我说。” “我很想活着,没有人比我更想亲眼看到屈渤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没有人比我更想亲眼看着我的儿子图雷长大成人。” “我也是和中原人一样,在过年的时候过年,在拜年的时候拜年,我也领着妻子的手陪她回娘家,我也想让屈渤人人有糖吃。” “可我得死。” 他看着博儿今的眼睛:“我不死,屈渤人就不会坚定,我不死,图雷就不会坚定,我不死,十万屈渤精骑就不会以拼死守护百姓为己任。” “唯有我死在黑武人手里,我的族人才明白哪怕跪下来也求不到黑武人的容纳,唯有我死在黑武人手里,我的儿子才能更坚定的站在中原方向。” “叔父,别哭。” “回去之后也不要把我的选择马上就告诉万劫清,告诉我的母亲和妻子,告诉图雷......等到我死之后,你亲口将这些话告诉他们。” 他攥紧了博儿今的手:“你答应我。” 博儿今眼睛红红的重重的点头。 耶律松石笑了笑:“那就好,那就最好......一会儿不要再流泪了,不要让黑武人看出些什么。” 博儿今哽咽着问:“大汗,还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带给图雷吗?” “多吃肉,长力气,勤习武,要读书。” 第八百三十七章回家 我选对了方向,所以家里人会衣食无忧。 我选对了方向,所以我会走的很快。 耶律松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的族人,未来在何处在何方。 看着有亲王博儿今等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去,耶律松石只是表情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挥手告别。 也许这是永别。 他回身走进那座看起来气势恢宏的大帐,回到了宛若酒池肉林一样的地方。 坐在那张宽大座椅上的汉子,像是一棵树,一座山,一块丰碑。 面前依然有香风阵阵,那些身着轻纱的黑武女子在翩然而动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敬畏。 她们地位卑下,可她们依然看不起这位一国之君。 耶律松石并不在乎,这些女人在他眼中亦是尘埃。 在大帐之外,阔可敌君侣看着耶律松石举杯独饮的时候心中有些感慨。 他的父亲,还是那么不信任他。 就在不久之前,汗皇还告诉他说耶律松石必须死。 可现在耶律松石已经住进了外相柯柯特林的营地,他已无权过问。 对于阔可敌君侣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想用屈渤那十万精骑。 没有这十万骑兵,他就无法保证一计杀两帝顺利成功。 可他没打算就这么放弃,他不会放弃对那个王座的追逐。 他身边站着一群亲兵,但并不都是他的亲兵。 因为这群看起来很精锐很能打很凶狠的黑武悍卒,有一多半是他父亲派给他的。 他将要远行。 他要去那支他暂时还不知道在何处的黑武大军之中坐镇,这必将距离他的计划越来越远。 在这一刻,阔可敌君侣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的所有计划都在他父亲的眼睛里看着,所以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他发配到远离执子山的未知之地。 他还无法抗拒。 带着这支并不那么忠诚的亲兵队伍,阔可敌君侣离开了营地。 在他走后不久,柯柯特林出现在帐外。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渐行渐远,忍不住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相对来说,柯柯特林比阔可敌君侣还要了解汗皇。 哪怕他们是父子。 眼神复杂的柯柯特林转身走进大帐,在那里还有一个失意者。 在他眼中,耶律松石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失意者,还是一具行尸走肉。 歌舞犹在,人已空。 而此时此刻,耶律松石心中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他的族人,他的亲人,尤其是他的儿子图雷能够领悟到他的决意和信念。 如果他活着,屈渤十万骑兵就会被黑武要挟。 唯有他死,他的族人才能激起斗志,才能决意南下。 “大汗好像不伤感?” 柯柯特林问耶律松石:“大汗好像应该伤感?” 耶律松石看了看这位在黑武地位极高的大人物。 然后笑笑:“活着不该伤感。” 柯柯特林因为这句话沉默良久。 “活着不该伤感......死了不必伤感。” 柯柯特林自言自语道:“那人活着......该多快乐。” 耶律松石问他:“外相地位崇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有此感慨?” 柯柯特林端起酒杯:“因为是人。” 他端着酒杯却没有马上喝下这杯酒,像是陷进了某种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良久,他问:“若大汗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会伤感吗?” 耶律松石笑着回应:“明知道必死无疑就更不该伤感,无法求活......便求快活。” 他起身,拉了一名最貌美的黑武女子进了内帐。 柯柯特林端着酒杯还在发呆。 三月初的这天,漠北又在飘雪。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飘雪,那就意味着很可能几个月后本该水草丰美的地方会颗粒无收。 漠北二十八国,将会有很多人陷入生死困境。 有远见的人已经在思考,如果不想被困境困死那是不是该考虑风往哪边吹了? 往北还是往南? 也是在这一天,叶无坷以鸿胪寺卿身份再次向黑武发出正式文书。 要求屈渤可汗耶律松石亲自出面商议解决截杀一事。 毫无意外,黑武人拒绝了。 柯柯特林给叶无坷的答复是,耶律松石已经回到屈渤大营。 如果叶无坷想见耶律松石请去屈渤人的营地而不是来黑武大营,你来错了地方。 叶无坷又派人往屈渤递交国书,要求耶律松石出面交涉。 但屈渤给出的答复是,大汗失踪了。 叶无坷再次派人前往屈渤大营交涉,既然屈渤大汗失踪了那就派有分量的人与大宁谈判。 这个时候,有人提出意见......如今右贤王在屈渤地位最高,可代表屈渤与宁人谈判。 但右贤王给出的大案是......大汗不在,但幼主尚在,幼主在,主母在,轮不到他做主。 于是,屈渤和宁国的正式谈判,在走了一个看起来没必要但实在有必要的过场之后。 顺利的在宁军大营里展开了。 得到消息的黑武人大为震怒,他们没有想到也没有防备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儿竟然去了宁军大营。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除非他们马上就把耶律松石放出去前往宁军大营。 到了这个时候,黑武人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柯柯特林再次找到耶律松石,明确告诉他必须再次召见右贤王博儿今。 并且要求博儿今代表他宣布,耶律松石妻儿与宁人谈成的任何条件都不作数。 耶律松石拒绝。 他说,如果要让我的臣民认可我妻儿的决定不算数,那就必须是我亲自出面。 若我不出面,博儿今也代表不了我。 柯柯特林无奈之下向阔可敌正我请示,这个时候阔可敌正我才意识到事情好像已经逐渐脱离了他的把控。 宁人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有小动作的,他竟然想不出来。 思谋良久,阔可敌正我决定让耶律松石在一个特定的地点接见他的臣子。 就在黑武的大营外边,屈渤右贤王为首的重臣悉数到齐。 两名黑武侍卫一左一右站在耶律松石身后,两把短刀抵在他腰间。 “大汗最好按照我教你的说。” 柯柯特林提醒道:“我此前已经告诉过你了,宁人赢不了,我黑武大军已至,你要想保证你妻儿安全,最好还是选择站在黑武这边。”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请外相相信我的决心。” 柯柯特林不敢相信,但他也只能相信。 “需要你说什么,我一字一句都教你了,你告诉他们,宁人是劫持了你的母亲和你的妻儿,现在屈渤人应该拿起武器向宁人宣战。” 耶律松石再次点头:“好。” 他迈步向前,那两名黑武侍卫紧随其后。 两个人,两把刀,距离耶律松石近在咫尺。 “不必靠近。” 耶律松石大声喊着,让博儿今等人不要过来。 “我大声喊话你们都能听到,不要靠过来。” 耶律松石身形笔直的站在那,目光坚定。 “几百年前,我的先祖耶律大势率军南下与楚国皇帝缔结盟约,楚国皇帝说,他与耶律家永为兄弟。” “可是就在缔约之后不久,黑武大军南下攻打楚国,楚皇向我先祖求援,我先祖率军出征,那一战,数万屈渤儿郎战死疆场。” “第二年,楚国派使臣到屈渤,代表楚皇表达谢意,使臣告诉我的先祖,中原汉人,永与屈渤人为生死兄弟。” “又一年,黑武再次南下,这次他们没有攻打楚国,而是攻打屈渤,我先祖派人往中原求援,楚皇随即调派北疆边军驰援。” “那一战又有数万儿郎战没,楚国边军损失近十万,黑武大获全胜,我先祖被生擒,黑武帝国的汗皇陛下说,只要你跪下来求饶就不杀你。” “先祖耶律大势说,你就算挖下我的膝盖骨我也不会向仇人下跪,然后黑武人就剜掉了他的膝盖骨,他跌坐于地,死不肯跪。” 听到这,柯柯特林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上前:“把他带回来!” 两名黑武侍卫立刻动手,短刀几乎刺入耶律松石腰间。 耶律松石却岿然不动。 “楚皇派遣使臣到黑武,想用漠北大片土地换回我的先祖,黑武人答应了,他们收下了楚人割让出来的疆域,然后将我先祖的头颅送给了楚人。” “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忘记了当初的仇恨,可我忘不掉,我耶律家的人骨子里永远刻着血仇。” “可是,耶律大势的后代之中有人背叛了他,他们向黑武人卑躬屈膝,他们断绝了与中原的往来,然后与黑武人一同出兵南下,逼迫楚人承认屈渤是黑武属国,再一次将漠北大片疆域割让给黑武。” “今日!” 耶律松石感觉到了两把匕首已经刺进身躯,声音稍作停顿。 那两名黑武侍卫已经架着他往回拼命的拉,可他却强行挣脱。 “告诉屈渤的子民,中原汉人是我们兄弟一样的人,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害我们,屈渤人应该与兄弟并肩作战!” “我现在传位给我的孩子图雷,他是屈渤的大汗了!他现在在大宁的营地里,大宁会保护好他!” “屈渤的男人们,拿起你们的刀保护你们的可汗,骑上你们的战马,去往回家的路!” 耶律松石在被拖拽的时候,一把咬开了他的衣领。 那里有一颗毒药,二皇子李隆期送给他的毒药。 “向南!” 耶律松石大声喊着:“向南回家!” 第八百三十八章前情敲定 “如果我不死,我的族人不见坚定,如果我不死,我的儿子不会坚定。” 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倒下去的耶律松石眼神里最后一丝留恋,给了他看不到的却逐渐清晰起来的儿子。 他拼尽全力的朝着右贤王博儿今挥手,用人生最后的动作告诉他们尽快远离。 可是在他视线模糊儿子图雷的身影逐渐清晰的那一刻,一个走过来的身影却将他眼前儿子的幻象撞碎了。 右贤王博儿今大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看他,然后漠然的走了过去。 “外相,你看到了吧。” 博儿今走到柯柯特林身前:“我和你说过的,耶律松石早就有了异心。” 柯柯特林嗯了一声:“我没有怀疑过你的话,我只是想印证一下耶律松石到底想做什么。” 博儿今笑道:“外相放心,请转告汗皇陛下,今日耶律松石说的这些话,不会有一个字传到屈渤人的耳朵里。” 柯柯特林笑问:“你不会说?” 博儿今连忙道:“外相更应该相信我......我很久以前也和你说过的,不要相信耶律机,他是个小人,只想利用黑武除掉耶律松石夺取汗位,只有我对黑武一直忠心耿耿。” 柯柯特林问他:“那你带来的人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博儿今道:“带来的人都是我的亲信,如今屈渤朝中重臣都已被我控制,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我手中,谁敢乱说一个字?” 柯柯特林再问:“那耶律松石的儿子呢?” 博儿今道:“我已取得他们的信任,我回去之后,找机会告诉图雷母子说耶律松石已死,让我迎接少主回族,那个时候,谁会怀疑我?” “只要我骗过宁人迎接图雷一家回到族中,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他们连一块肉渣都留不下,唯一让我担心的是......” 他确实有心担忧:“汗皇那边......” 柯柯特林道:“我自会向汗皇禀明你的忠诚和决心,屈渤可汗的位子落不到别人身上。” 博儿今立刻跪下来叩首:“今日外相的大恩大德,我博儿今铭记于心。” 柯柯特林伸手把博儿今扶起来:“你的计划很好,我已向大汗说明。” 他看向已经逐渐没了气息的耶律松石:“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暗藏毒药,若非如此,我还想多看他玩一会儿。” 博儿今道:“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藏了毒药,这个人竟然一点儿都不怕死。” 柯柯特林道:“你只管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尽快将耶律松石的妻儿接回去。” 博儿今俯身:“外相放心,几日之内我必会完成此事。” 柯柯特林:“黑武大军合围之际,你再率军协助汗皇剿灭宁人,你再做屈渤可汗,谁敢质疑?” 说完这句话他摆了摆手:“回去吧。” 博儿今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再次路过耶律松石身边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你没错,在我和耶律机之间做选择当然要选我。”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离开。 此时此刻,耶律松石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两行血泪。 柯柯特林也走到耶律松石身边蹲下来,低头看着那两行血泪缓缓流落。 “怪我,我只是觉得好玩,想看看你会有什么表演,若知道你藏了毒药万万不会让你死,博儿今他做不了屈渤可汗,因为以后就没有屈渤了。” “博儿今会带着你舍不得送死的十万骑兵,带着你屈渤几百万百姓和宁人开战,他们就是在我黑武大军之前冲锋陷阵的炮灰。” “你的族人,不仅仅是你的士兵,还包括老人和孩子,他们都将走上战场,我也想看看,到那个时候,号称仁义的宁军敢不敢对数百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放箭。” “这一仗黑武输不了......也背负不上什么驱使百姓上战场的骂名,因为那都是博儿今的决定,与黑武无关。” “对你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当然也不都是什么坏消息......你的母亲,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柯柯特林伸手在耶律松石的眼睛上按了一下,耶律松石却依然死不瞑目。 “埋了他。” 柯柯特林起身道:“也算是一个勇士......就不要再侮辱他的尸体了,找地方埋了吧。” 黑武人上前,拖拽着耶律松石的两个脚踝离开。 不久之后,柯柯特林回到了阔可敌正我的大帐之内。 “不出陛下预料,耶律松石和宁人果然已有勾结。” 柯柯特林俯身道:“陛下站在最高的山峰上,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远方......不不不,陛下就是最高的山峰。” 阔可敌正我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万劫清是屈渤之内唯一的麻烦,他手中那支差不多骑兵很善战,他对耶律松石也很忠诚。” “按照计划,他一定会把耶律松石的家人送去宁人那边,而博儿今就是唯一能和耶律松石接触的人。” “不走这一步,万劫清就不会对博儿今放松警惕,不走这一步,博儿今就无法轻而易举的杀掉所有该死的人。” 阔可敌正我嘴角微微上扬。 除掉耶律松石一家,除掉被他儿子阔可敌君侣收买的耶律机,除掉万劫清,不过是一条小计而已。 这个计划唯一能破坏的就是宁人,可惜的是宁人掌握的消息和黑武根本不对等。 宁人为了表明诚意,且宁人历来都宣扬仁义,所以不可能扣下耶律松石的家人不放。 等到开战时候,宁人以为屈渤那十万善战骑兵是盟友了,可打起来,这十万骑兵就能将宁军侧翼冲开。 这样规模的决战,谁棋差一招就满盘皆输。 “陛下,君侣殿下那边......” 柯柯特林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 阔可敌正我道:“此前伦天墟说过,黑武人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勇敢无畏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剑门九羽大剑师伦天墟就在他身边。 “他和你说过,也和我说过。” 阔可敌正我道:“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与他一样痛心。” “当年我父亲亲自率军攻打中原两次都失败了,我在那个时候就坚持要再次出兵,可是......朝中无人支持。” “黑武人不可败败则再战的勇气,在立国近千年后已经被磨的几乎不见了,尤其是贵族,养尊处优。” “帝国打了败仗他们已经不认为是难以接受的耻辱,只要不伤及他们自身利益他们就不管也不怕更不知羞耻。” “现在,我的儿子......” 阔可敌正我指向南方。 “我的儿子阔可敌君侣已经走向战场了,不久之后,他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但却战死沙场的消息就会传遍黑武。” “到了那个时候,整个黑武帝国所有人都会被激发出无穷的斗志和力量,如果谁还敢拖后腿,那我为何不落屠刀?” “连我的儿子,汗皇的儿子都可以战死沙场,那他们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在战场上拼命?如果谁不敢,谁不能,谁不去,那我就把谁灭了满门。” “即便是灭了他们满门,黑武帝国的百姓们依然支持我,他们会说杀的对,杀的好!” 阔可敌正我说到这看向伦天墟:“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现在你满意了吗?” 伦天墟俯身:“臣很愧疚,臣站在低洼的地方看不到汗皇的背影,也感受不到汗皇的内心,陛下为了让我黑武帝国重振雄风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臣对陛下万分敬佩。” 阔可敌正我道:“虽然君侣的出身不好,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东韩侍女,可那毕竟是我的儿子,骨子里终究还是流淌着一些阔可敌家族的血液。” “他死在最合适的地方......我替他感到荣耀。” 他举起酒杯:“为帝国。” 伦天墟和柯柯特林都端起酒杯:“敬陛下!” 喝完了这杯酒,阔可敌正我缓缓输出一口气。 “从我继承汗位开始就想整顿贵族风气,可是没有一个契机。” 他扶着座椅起身。 “贵族们圈占了大量的土地做庄园做领地,享受着他们的祖先留给他们的蒙荫,享受着帝国给他们的一切优待,可他们却无心为帝国效力。” “父皇率军南征,族中八大王竟无一人敢追随他一起冲锋陷阵,与宁人决战之际,八大王的队伍竟然比着谁更慢。” “如果说黑武外边有一个正在崛起的敌人很可怕,其实更可怕的是黑武的内部已经不再团结不再勇武。” 他摇摇头。 “我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死,他们如果再敢推诿不前,那我就杀人。” 他看向伦天墟:“我已与宗主商议过此事,到时候不听话的人由剑门出面铲除。” 伦天墟俯身道:“遵从陛下调遣。” “我那个可怜又可敬的儿子在筹谋着用一个妙计杀掉两位帝王,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父亲唯一的对手。” “他可敬是因为他竟然有这样的想法还付诸行动,他可怜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有多强大。” 阔可敌正我缓缓说道:“接下来就是正菜了。” 他看向南方:“宁人以为屈渤已定,就会与我谈判。” 柯柯特林道:“不出陛下预料,几日之内叶无坷就会代表李叱要求与陛下会面。” 阔可敌正我昂起头:“我很期待。” 确实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几天后叶无坷就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提出与黑武汗皇见面的要求。 如今执子山营地已经修建完毕,各国使臣也都已经到位。 时候到了。 在两位帝王见面之前,不出意外的还是叶无坷与柯柯特林先行会面。 这次的地方选择在宁军大营,这也是柯柯特林应邀前来。 他走在宁军营地里,不得不感慨中原人的非同寻常。 他已经做了许多年外相,在他年轻的时候与楚人有过接触,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外相呢。 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中原人有了很深的印象,楚人在强者面前总是显得那么卑躬屈膝。 他那时候不过是一个小吏,却能对楚国的正使大声呵斥。 而楚国正使,竟是在他面前连连道歉。 可他也很清楚,让楚人腰杆直不起来的是楚国的孱弱而非人的孱弱。 楚国处处都不如黑武,打了那么多年几乎没有赢过。 尤其是到了楚国末年,楚国之内义军四起,谁能想到,楚国竟然派遣使臣请求黑武出兵剿灭北疆之内最大的一支叛军燕山营。 这支叛军后来更名为宁军,这支军队的领袖正是当今大宁皇帝李叱。 楚臣出使黑武,竟然以儿臣姿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求黑武汗皇派出大军剿灭李叱。 只要成功,楚国愿意将冀州割让给黑武。 而当时黑武汗皇提出的条件是,黑武可以出兵剿灭那不值一提的草寇李叱。 但黑武要的也不仅仅是冀州,还要雍州和兖州。 如此一来,楚国就相当于将北部半壁江山都割让给黑武人。 当时柯柯特林都觉得这不可能,楚人就算再没骨气也不可能把九州其三献给黑武。 但他没想到楚臣竟然答应了! 可当时黑武汗皇并没有打算这样取得兖州冀州雍州三地,他只是想顺利出兵。 他问楚臣,若黑武大军到了中原边关,守住关城的楚军是否会开门投降? 楚臣拍着胸脯保证说,只要陛下大军一到北疆边关的大门就为陛下敞开。 可这位楚臣也没想到,他回去之后,到了北疆边关没多久,就被那个区区五品的边军将军给一刀砍了。 当时已经多年没有补给和支援的边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可当听说朝廷要开边关放黑武人进来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一刀斩了那个卖国之贼! 那位将军上报给了楚国北疆的大将军,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军法处置。 可他的大将军告诉他,你杀的好。 就算没有支援,没有补给,甚至连背后都站满了叛军。 但楚国边军,寸步不退! 那时候有太多人有太多的没想到。 黑武人没想到楚臣竟然答应了他们的无礼条件,楚臣也没想到区区一个边军五品将军就敢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了他。 而那位誓死守护边疆,哪怕没有支援补给也要死战不退的楚国大将军也没想到,支援而来的是他眼中的叛贼李叱。 当苦战多日死伤无数,他们以为再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时候,宁军烈红色战旗飘扬起来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嚎啕大哭。 当李叱迈步走上城墙对他们说......累了吧,现在换我们来守着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哭的声嘶力竭。 柯柯特林想到这些就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呢? 叛贼首领李叱会站在北疆边关的城墙上,指挥着他那些原本要夺取江山的军队死死抵抗外敌,因此,李叱曾经打下来的地盘都被其他叛军抢夺。 谁又能想到呢? 当那次黑武汗皇亲自率军南下却铩羽而归之后,第二次大军南征不久,汗皇就被李叱一箭射死。 而追随汗皇南下的那些武将,以八大王为首,竟然在回去之后隐瞒了汗皇的死因,他们说汗皇是死于疾病而非被宁人所杀。 因为他们不想打了,他们如果说汗皇是被宁帝一箭射死的,那黑武上下必然愤怒,他们还会再次南下。 八大王知道,接下来要攻打宁人的就是他们的队伍。 他们谁都不想把自己手里的本钱打光。 谁又能想到呢? 从那个时候开始,继承了汗位的阔可敌正我就在隐忍着,计划着,寻找着时机对所有仇人展开报复。 不仅仅是宁帝李叱,也包括黑武的八大王。 现在时机到了。 阔可敌君侣被送去南边,不久之后死讯必到。 到时候阔可敌正我就会逼迫八大王出兵,而且是冲锋在前。 八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谁敢不出兵,他马上就会将谁的人头砍了。 现在的阔可敌正我,已经不是当年才刚刚继承汗位无力对抗八大王的那个年轻人了。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柯柯特林看到叶无坷笑呵呵的朝着他走来。 此前两个人还针锋相对恨不得当场把对方杀了,现在却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亲切热情。 那个年轻的帝国鸿胪寺卿,甚至快步过来拉着柯柯特林的手往回走。 如果不熟悉他们两个的人,不熟悉黑武和大宁关系的人,还真得以为他们有多亲密,以为两国有多和睦。 “我们总算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柯柯特林笑呵呵的说道:“叶部堂也该知道,我对你并无丝毫恶意,我甚至格外欣赏叶部堂的人格魅力,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更想和你成为朋友。” 叶无坷笑道:“外相是外交上的前辈,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本事,我对你的欣赏,一定超过了你对我的欣赏。” 两个人面对面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那叫一个真诚。 老狐狸看着小狐狸,小狐狸看着老狐狸。 可谁都知道,两只都是老狐狸。 “你我在两位陛下见面之前,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办。” 柯柯特林道:“只要我们两个敲定双方见面的时间,地点,配备的护卫,兵力,以及各国使臣的护卫,那我们两个就算功德圆满。” 叶无坷笑道:“外相不愧是中原通,功德圆满这四个字用的格外准确。” 分宾主落座之后,叶无坷吩咐手下给柯柯特林上茶。 “取我的茶来,要好茶。” 叶无坷道:“外相来了,当然要喝我私人珍藏的好茶。” 柯柯特林心说你要是不弄上点茶碎来算我看错了你。 嘿! 他就没看错。 看着茶杯上漂浮的碎的不能更碎的茶叶,柯柯特林忍不住笑了笑:“叶部堂珍藏的好茶,看来珍藏的时间不短了。” 叶无坷道:“可是不短了,外相知道我在做官之前是什么地方人吗?” 柯柯特林知道一些,所以点了点头:“据说是宁国东北边疆的一个很封地的小村子?” 叶无坷道:“外相果然是认真了解过你的对手啊......没错,我就是来自一个边远小村。” 他感慨道:“那个时候,在村子里能喝到茶就是很不错的一件事,这些茶叶,就是我在那个时候珍藏下来的。” 柯柯特林:“咳咳......那确实是珍藏。” 叶无坷道:“咱们先说正事,一会儿我再让外相品尝一下我珍藏多年的腊肉。” 柯柯特林:“哈哈哈哈哈......不必不必,那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享受。” 他问叶无坷:“关于护卫的事此前我们已经商议过多次,双方已经达成一致,就是两国都只能安排三千士兵保护两位陛下的安全,不可有任何差错。” 叶无坷道:“没错。” 柯柯特林继续说道:“这是在会场之外,会场之内呢?” 叶无坷道:“自然是两位陛下各带亲随护卫。” 柯柯特林:“人数呢?” 叶无坷反问:“外相觉得安排多少人合适?” 柯柯特林下意识的端起茶杯打算故作深沉一下,端起来看了看那漂浮的茶碎又把茶杯放下去了。 叶无坷觉得好可惜,这茶可不仅仅是碎。 柯柯特林道:“此前我们要求诸国使臣,包括诸国君主进入会场之后,身边不可有超过四名亲随侍卫。” 叶无坷嗯了一声:“没错。” 柯柯特林道:“场地虽大,但若各国都带更多人进出的话难免混乱,这样安排也是合理,但......”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汗皇陛下和大宁皇帝陛下带着很多护卫到场,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妥当?” 叶无坷道:“外相的意思是,让人家觉得我们以大欺小?” 柯柯特林笑了:“就是这个意思。” 叶无坷道:“可若陛下身边也只带四名护卫,朝中文武万万不会答应。” 柯柯特林道:“我这边也一样,汗皇陛下答应可朝臣们都不会答应。” 叶无坷:“那各带百名护卫进入会场?” 柯柯特林:“可以。” 叶无坷:“这么痛快就敲定此事,外相气魄真是令人钦佩。” 柯柯特林道:“只要双方公平,自然都可商量,不过......” 他看着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一旦会场之内出现什么变故,两百名护卫恐难以护卫两位陛下周全。” 他有些为难:“你也知道,诸国使臣并非都那么......心悦诚服。” 叶无坷点头:“确实如此。” 柯柯特林道:“这件事难就难在,带多了最好,可带多了其他人难免不满,虽然你我也不在乎他们不满,可面子还是要给,带少了,真出什么问题你我二人就是宁国与黑武的罪人,万死不辞其咎。” 叶无坷道:“外相就说你的想法吧,只要公平,我这边也都好说话。” 柯柯特林:“叶部堂也有大魄力!” 叶无坷笑了笑。 柯柯特林装作思考的时候就想端起茶杯,可端起来就又放下。 那茶叶沫子在水面上飘着,就跟暴雨过后洪水上漂浮着的一层草和污垢差不多。 当然,气味上来说还算不错。 “大国当有大国气度。” 柯柯特林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两国还是各选一百名护卫跟随陛下进入会场,会场之外分南北两侧,由你我两国精锐士兵把守。” “而在会场之内,为保安全起见,我们可以不用你我的人,但用你我都信得过的人......如此,别国也就说不上什么。” 他看向叶无坷:“这里是屈渤之地,屈渤可汗耶律松石在我黑武做客,耶律松石的妻儿在大宁这里做客,所以若由屈渤挑选精锐维护会场安全,我想叶部堂应该也不反对?” 叶无坷眉头皱了起来:“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做客?此前外相不是过......” 柯柯特林一摆手:“到了这个时候,你我之间就不要再纠缠此事了,此前我也不知道耶律松石的家人在你这里做客。” 叶无坷:“但他们已经回去了。” 柯柯特林一脸惊讶:“回去了?” 叶无坷点头:“确实回去了。” 柯柯特林道:“就那么回去了?” 叶无坷笑了笑:“为了保护耶律可汗家人安全,我也选派了一支精锐一同去了屈渤营地,这都是为了耶律可汗着想。” 柯柯特林:“没错,就应该如此安排。” 他问:“那由屈渤出面维持会场秩序,叶部堂觉得可行吗?” 叶无坷道:“此地归属屈渤,由屈渤出兵维持秩序当然没问题,不过......为了更稳妥些,不如请耶律可汗和他的家人都到场?” 柯柯特林:“理当如此!” 叶无坷眯着眼睛问:“耶律可汗真能到场?” 柯柯特林:“叶部堂为何怀疑这个?耶律可汗当然可以到场,而且,我还认为他作为会谈的主持最为合适。” 叶无坷:“那当然最好。” 柯柯特林笑道:“那既然如此顺利谈妥此事我就不多打扰叶部堂了,我回去向汗皇陛下复命。” 叶无坷说:“你看,大老远来了,一口水都没喝。” 柯柯特林:“都是为了公务,忙一点也好。” 他看了一眼那个茶杯,心说我喝一口算我输。 叶无坷叹道:“那可真是好茶。” 柯柯特林:“怪我怪我,无福消受。” 他抱了抱拳:“再会。” 叶无坷一招手:“来不及喝一口水就走,确实是我失礼,百岁,给外相包一些我珍藏的茶叶带上。” 余百岁将早就准备好的茶叶包递过去,柯柯特林只好双手接了。 一出营地,随手就给扔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咱们都是大坏蛋 叶无坷找到万劫清的时候,这位屈渤的大将军正在发呆。 这位大将军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略微呆滞的神情之中似乎有些淡淡伤感。 听到脚步声,万劫清回头看向叶无坷:“叶部堂,屈渤好像出问题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刚刚柯柯特林来见我,从他的话语之中我判断耶律可汗应该也出事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 “抱歉。” 叶无坷道:“我可能没有办法救耶律可汗了。” 万劫清微微摇头,这个粗粗壮壮的汉子神情越发落寞。 “不怪你叶部堂,是屈渤出问题了。” 万劫清低着头:“从昨日开始,右贤王就将我的队伍调到了大营外围,我的兵马只能负责外围的巡防,还好的是叶部堂派给主母和少主的护卫兵力右贤王不敢动,现在还守护着主母他们。” 叶无坷:“明日就要与黑武汗皇会面,黑武人提议由屈渤负责场内秩序,我本意是由你来接管,现在看来右贤王博儿今已经走到黑武那边去了。” 万劫清:“我此前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博儿今这个人竟然和耶律机没什么区别!” 他低着头的时候,视线似乎是在自己脚尖上却又那么飘忽。 叶无坷道:“还没到颓废的时候,耶律可汗或许已经出了意外,但我们现在必须把他的家人保护好,他在去黑武大营之前一定交代你照顾好她们,他虽未与我提及,但此事我也该负责到底,所以......你我二人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颓废放任。” 万劫清抬起头看向叶无坷:“叶部堂你告诉,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叶无坷道:“博儿今若真的已经投靠黑武,那他今日必会调集重兵派驻在会场附近,你在军中有威望,你现在回去,等博儿今离开大营之后,你立刻调集你所能调集的所有人马,重新将耶律可汗的家人保护起来。” 万劫清点头:“好!” 叶无坷道:“博儿今的精锐都会放在会场,你接管屈渤大营之后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让他察觉,他的后路已被你断掉。” “你带兵等待我的信号,不见信号就不要出兵,见信号,立刻率军冲击会场,柯柯特林虽信誓旦旦的说耶律可汗会出席会谈,但我猜测他多半已经遇难,我们却一定要当做他尚未遇害,有万一的机会,也要将他从黑武人手里抢出来。” 万劫清:“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 叶无坷:“此时博儿今一定在搜捕你,你不要着急露面,他更在乎的是会场那边,不会在屈渤大营里一直等着你,你在营外观察,待他离开之后你再进去。” “你控制好营地之后派人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迎接耶律可汗的家人,这件事务必由我亲自接手,你谁也不能相信。” 万劫清又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叶无坷站在那看着万劫清走远,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真相,很多事依然在云里雾里看不透彻。 整个大局,看起来是两位帝王在做推手,然而在细节之处,又有许多连两位帝王都无法预估也无法左右的事情发生。 现在看起来黑武人那边已经占据优势,但叶无坷很清楚陛下不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然而陛下又没有告诉他什么,似乎一切都与陛下无关一样,可这样反而显得,一切都和叶无坷无关。 不,与他有关的是和黑武人的交涉,是外交大事。 莫非陛下有意让他只管这些事,其他事不必插手? 又想到失踪了的二皇子李隆期和徐胜己,叶无坷心中就有些焦躁。 他很少出现这种情绪,哪怕是他少年时候病重卧床他都很少有焦躁。 人的焦躁,九成九是因为对没有把握的恐惧。 叶无坷第一次在这样庞大的局面之中有些茫然,他感觉那束真相的光就在他眼前,闪烁着,闪烁着,触手可及可就是触及不到。 如果耶律松石真的已经遇害,那徐胜己和二皇子呢? 如今博儿今已经控制了屈渤大营,那两位又会身在何处? 叶无坷不算那么了解徐胜己,更不是很了解二皇子。 但他确定,这两个人既有赴死之心,那他们之所谋,一定巨大。 陛下到现在看起来依然云淡风轻,莫非是陛下早已知道徐胜己和二皇子的筹划? 重重悬念,让叶无坷有些无从发力的感觉。 各国如今都已经做好准备,在两位帝王正式就关于两国势力划分谈判之前这场正戏上演之前,是诸国的前戏表演。 包括叶无坷和柯柯特林之前议定的各种比试,也是前戏而已。 这些前戏虽然重要,甚至是两位帝王谈判时候的筹码之一,可似乎对大局的影响又不算那么大。 叶无坷回身,他看到大奎二奎三奎他们都在远处看着自己。 不知不觉间,叶无坷好像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精神依靠。 他不能表现的迷茫无措,他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刚刚安慰了万劫清的少年,在心里使劲儿告诉自己一声。 迷雾重重,亦要前行。 “姜头,怎么了?” “没事,在想一会儿我们怎么把盘外招用好。” “这样好吗?毕竟是诸国之间的和谈大事。” “连村里打牌都有盘外招,诸国大事怎么就不能用了。” 三奎笑了:“我问问你的意思,是怕你不让用,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单纯无事村人了。” 叶无坷:“什么话,生是无事村的人,死是无事村的鬼。” 他看向余百岁:“有多少把握?” 百岁笑了笑:“只要他出来!” 叶无坷道:“黑武人能扣了耶律松石,我们为什么不能做?” 余百岁道:“我们是站在道义的那边,我们做是正义的。” 叶无坷:“计划都已经说清楚了,分头去准备吧。” 几个人同时应了一声。 小土司褚绽染有些遗憾:“可惜了,那个柯柯特林就是不肯喝茶。” 叶无坷笑道:“本来就没指望他喝茶,若指望他喝茶我给他准备点真的好茶岂不让他没有防备?” 小土司:“那你让我在茶里准备药做什么?” 叶无坷:“就是让他觉得茶不能喝。” 小土司忽然醒悟:“唔!这就是你让我准备另一个药的原因!” 说到这她揉了揉太阳穴:“可是我还是不懂,那个药能有什么用?他能中计?” 柯柯特林也不懂,但他觉得那杯茶一定不要喝。 不仅仅是叶无坷给他泡好的茶不能喝,叶无坷给他的茶叶也不能要。 做了这么多年的外交官员,柯柯特林深知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送命的道理。 哪怕他是黑武的外相,这么多年来想靠小手段杀了他的人也不少。 况且,他从叶无坷的神态之中就感觉到了杀气,哪怕叶无坷一直表现的和和气气甚至满脸带笑。 从他开口说由屈渤人负责内场秩序的那一刻开始,叶无坷的杀气就出现了。 叶无坷太聪明,就因为这句话他马上就想到了耶律松石可能已死。 但没关系,这件事大宁左右不了。 这是屈渤的地界,由屈渤人负责安全是天经地义,要么宁帝可以直接拒绝,不拒绝就必须接受。 “叶无坷出宁军大营了吗?” 他手下人立刻回答道:“叶无坷一早就去见了万劫清,此时万劫清已经返回屈渤营地,叶无坷带着他的一群手下像是密谋了什么,那群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善茬。” 柯柯特林冷笑一声:“他很聪明但终究是太年轻。” 他在大帐里缓缓踱步。 “让博儿今接管屈渤大营只是计划的开始,只要博儿今一动万劫清就会看出不对劲,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叶无坷。” “而万劫清唯一的机会就是博儿今率军去进入内场,博儿今不在屈渤人营地,万劫清马上就会召集他的部下将耶律松石的家人抢回去。” “叶无坷不放心,必会亲自带兵将耶律松石家人接回宁军大营,这计划环环相扣,叶无坷年轻阅历浅能看清楚一两层就殊为不易,他又怎么知道后边还有多少层陷阱。” 他看向手下人:“只要博儿今离开屈渤营地万劫清一动手,叶无坷就会离开宁军大营,到时候博儿今的伏兵会在半路将他杀死,记住,你们都要身穿屈渤人的衣服,不准露出任何破绽。” “叶无坷到现在还认为耶律松石的家人至关重要,可那老少几人又有什么可在乎的?连屈渤我们都可以不要了,几百万人都可以当做炮灰,千里之地可成焦土,耶律松石的家人不过是炮灰之中的一捧......叶无坷才重要。” “只要叶无坷被我们控制在手,宁帝就会左右为难,他不救叶无坷,手下臣子都在看着,他仁义之君的名声也就坏了,他救叶无坷就必然做出让步。” “在诸国使臣面前他只要让步,我黑武就会步步紧逼,到时候,李叱在诸国面前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他看向手下人:“叶无坷当然也在想什么盘外招,他给我用的茶里必然下了药,可我就是不上他的当.......” 他吩咐道:“去告诉博儿今,可以带着他的精锐人马去内场接管防务了。” 手下人立刻答应一声。 等人走了之后,柯柯特林看向伦天墟。 “大剑师,生擒叶无坷的事还得靠你亲自出手。” 他笑着说道:“当时我请你在第一次与叶无坷会面的时候试探他的实力,大剑师应该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了。” 伦天墟笑道:“都说外相足智多谋深思远虑可我一直都没有领教过,今日才知外相手段高深莫测。” 当日请了一个叫宋公莲的人做黑武主使,其实根本缘由是柯柯特林的主意。 宋公莲一出,必然引起叶无坷的怒意。 叶无坷是什么性格,黑武这边已经尽力打探的更多。 叶无坷是廷尉府出身,本来就还是嫉恶如仇的性格,所以一看到宋公莲必起杀心。 而伦天墟则是辅助。 在恰当时机随随便便出手试探,就能让叶无坷出手与他对抗。 宋公莲只是个可怜的牺牲品而已,黑武并不在乎。 用这样一个人试探出叶无坷深浅,且还能让宁人骄傲自满起来,这是一箭三雕之事。 第三只雕,就是黑武最难做到的......示弱。 天下人都知道黑武是天下第一强国,天下都知道黑武蛮横不讲道理。 黑武从来都不会低头,向来都以霸道统治天下。 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势力,如何能在宁人面前示弱? 宋公莲就是极好的选择,让叶无坷气死宋公莲,而黑武人愤恨离开显得毫无作为,这就让宁人觉得黑武不过如此,也让诸国觉得黑武已不复往日霸道。 紧跟着柯柯特林让伦天墟去找万劫清,这就是连环计之中的下一计。 万劫清是耶律松石亲信,黑武人自然知道。 要想探知耶律松石和宁人是否已有来往,在耶律松石身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找万劫清。 果不其然,在伦天墟逼迫之下,假意不愿前往的万劫清趁机将耶律松石的家人送去宁军营地交由叶无坷保护。 这一下,柯柯特林就看出了屈渤人的底细。 接下来就是博儿今登场,博儿今取得了耶律松石和万劫清的信任,将耶律松石一家接回大营,而这并不是主要目的,因为那老少三人在柯柯特林看来根本就不重要。 屈渤都是战场,屈渤人都是炮灰,屈渤国将不复存在,所以那老少三人存在不存在都毫无意义。 计划套着计划,下一个计划就是让叶无坷出面把那一家三口接回去。 伦天墟笑道:“叶无坷的实力在宁人武者之中差不多已有一品宗师之境,与剑门寻常的九羽大剑师相差无几。” 柯柯特林道:“可您是剑门第一大剑师。” 伦天墟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叶无坷或许还有隐藏,况且他去迎接耶律松石家人必会带着身边高手,此前你的探子说他带着一群手下人似乎在密谋什么,料来就是安排这件事,我听闻,他手下实力都颇为强悍。” 柯柯特林:“大剑师过谦了。” 伦天墟摇头:“我是习武之人,对外交上的事不了解,但按照习武之人的习惯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全部实力暴露给对手。” 柯柯特林点头:“这倒是没错。” 伦天墟:“我带来的剑师会与我配合出手,我还会从侍神军之中抽调出一批精锐随行。” 柯柯特林:“明日就是会谈,今日宁国与我黑武都要发力,这种事历来拼的就不只是场面上的事,盘外招都是一个接一个,所以你我也要小心。” 伦天墟道:“外相更要小心,叶无坷不会贸然对我出手,毕竟就算抓了我也并无多大作用,且我不是那么好抓的。” 柯柯特林哈哈大笑:“我一直都在打探叶无坷的底细,叶无坷自然也在打探我的底细,可我只要在明日之前不离开黑武大营,他又能如何?” 伦天墟道:“那就好,我现在去召集人手。” 柯柯特林点头:“全靠大剑师了。” 伦天墟应了一声,迈步离开。 等伦天墟走了之后,柯柯特林坐下来准备休息片刻,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酒液的气味冲击着鼻腔和脑海。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酒的气味显得那么浓烈。 浓烈到,让他似乎还没有喝就有几分醉意。 隐隐约约的,有些什么压抑不住的情绪在一点点顶上心头。 他有些按捺不住,知道这个要紧时候不可有一点冒险之心,可那种感觉,还是越来越强烈。 一直这样压制着心中火气,快天黑的时候手下人急匆匆来汇报消息。 “外相,叶无坷已经带人往屈渤营地那边去了,不出外相预料,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带的人不多,但看起来个个都是高手。” 听到这个消息,柯柯特林心中一喜。 他猛然起身:“大事已定!” 算计着时间,最多两个时辰大剑师伦天墟就能得胜归来。 他只需要在按着性子等上两个时辰,那明日两位帝王谈判的时候黑武将有绝对优势。 两个时辰...... 柯柯特林犹豫再三,还是挥了挥手:“我有很重要的事思考,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手下人连忙答应了一声,马上就转身出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柯柯特林随即召集手下亲信更换了衣衫,在夜色降临之前,悄悄离开了黑武营地。 西域有一小国名为金胜,地处西域北侧,与大宁和黑武的距离相当。 但历来都是黑武属国,在西域之内,也一直都是反宁的急先锋。 西域多是禅国,笃信禅宗,所以出行时候,西域诸国的国主都会带着本国的高僧同行。 这金胜小国的国主知道柯柯特林最喜欢什么,所以挑选了数十名绝美女子,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都绝对一流。 他让这些美人剃光了头发换上僧衣掩人耳目,在和柯柯特林见面的时候献给了柯柯特林。 但柯柯特林不敢带回黑武营地,这事要是以往他也没什么不敢的,可现在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在,他就不敢放肆。 好在是小国金胜的营地就在黑武大营不远处,出门走上两刻即到。 一想到那些貌美如花婀娜多姿的女子,还身穿僧衣...... 尤其是那一身看似简朴干净的宽大僧袍之下空空荡荡,只有白皙水嫩的娇柔身躯,随随便便撩开僧袍,这白腻瘫软就在眼前...... 柯柯特林心中的火气就越发的压制不住了。 他将那些女子控制身下的时候,那女子一口一声佛祖救我,越想越让人火气上涌...... 但他还是加倍小心,因为他很清楚叶无坷这个人的聪明有多可怕。 他在两国会面之前下大力气了解叶无坷,叶无坷当然也会下大力气了解他。 他的这点嗜好,叶无坷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叶无坷已经带人离开宁军大营去屈渤人那边了,柯柯特林也不敢出门。 离开黑武大营,柯柯特林特意换了一身寻常的黑武士兵的军服。 带着数十名护卫,又趁着夜色,柯柯特林相信没有人能把他认出来。 出营地之后走了大概一刻左右柯柯特林松了口气,距离金胜营地已经不远,面前还是开阔之地,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刚想到这,不远处地上忽然起身一群人,身上绑着杂草,不知道已在此地埋伏多久只等他来。 柯柯特林马上转身,一点儿都不迟疑的逃走。 他自身武艺虽然算不得多强,可体力极好,拨马转身,一气呵成。 “分散跑!” 他高呼一声后,催马疾行。 埋伏在这的人不过数十而已,他带着的护卫也有数十。 他和手下护卫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普通军服,黑暗之中谁能分辨出谁是谁? 就他妈的奇了怪了。 那些刺客好像都开了天眼一样,数十名黑武人分散逃走,那群刺客偏偏就追着他一人不放。 其他那几十个人,一个追的都没有。 与此同时,另外一处埋伏之地。 伦天墟站在一棵大树上遥看远方。 已有消息送来,叶无坷已带人离开宁军大营往屈渤这边来了。 今夜月色虽然不明,可他在高处,地势又开阔,只要叶无坷的人一出现他就能看到。 然而消息送来之后左等右等,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依然不见叶无坷踪迹。 此时伦天墟心中隐隐约约已有不安。 又按着性子等了能有两刻左右,伦天墟就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带着手下精锐往叶无坷来的方向去追查,一直查了十几里,却只看到黑武的斥候被人杀了几个,哪里有叶无坷的影子? 心说一声不好,伦天墟马上就带着人往回赶。 就在他们上马疾行的时候,两侧林子里忽然有密集羽箭轰然而出。 夜色之下羽箭本就难防,又是骤然遇袭,实力低微一些的骑兵和剑师纷纷落马。 此时伦天墟已经醒悟过来,柯柯特林的计划看似周密或许早已被叶无坷识破。 叶无坷就是故意勾引柯柯特林派人出来拦截,且似乎已算定来出手的就是他。 所以...... 这个坑是给他挖的。 伦天墟想到这哪里还敢耽搁,黑暗之中数不清有多少伏兵,只觉得四周箭矢如暴雨一样防不胜防,于是他立刻腾空而起,以超绝实力甩开身边随从。 他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人,趁着叶无越来越浓,趁着那场面混乱,他身形展开纵掠飞远。 伦天墟只是没来得及想,他想在此设伏却遇到伏击,那柯柯特林呢? 柯柯特林被抓了。 被抓到的时候柯柯特林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些刺客就追着他不放。 明明是几十个人分开跑的,几十匹马往不同方向跑,那些刺客就死死的盯着他一个人,不管他怎么变向都没有意义。 哪怕是他跑到林子里藏身树上,让自己的坐骑往前跑了诱惑敌人,可那群人追到树下马上就停了下来,直接朝着树上给了几箭。 其中一箭,正中腚心。 被装进麻袋后柯柯特林后悔莫及,为什么就不能多忍忍? 今日这火气莫名其妙的大,大到根本就没法控制的地步。 脑子里别出现那些美貌尼姑的样子,只要出现了把持不住。 颠簸了好一会儿柯柯特林感觉马停了下来,他此时已经明白落入宁人之手了。 想不到他设计要抓叶无坷,叶无坷竟然也这般狡猾可恶! 他被两个人抬着进了一座大帐,麻袋打开的那一刻灯火随即照亮了他狼狈不堪的脸。 一出来,柯柯特林就看到叶无坷那张可恶之极的漂亮脸蛋出现在他面前。 那笑容,要多可恶有多可恶,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叶部堂!” 柯柯特林立刻喊道:“你明知道我身份竟然还敢派人抓我?你这样的举动马上就会引起两国战争!到时候两国开战血流成河,这个罪责你担待的起吗!” 叶无坷:“我担待不起啊,陛下担待的起,这么大的事当然是陛下扛着,轮不到我,多谢外相关心。” 这个无赖少年还是一脸纯良。 “你我彼此彼此,你想抓我我想抓你,只是看谁倒霉。” 叶无坷蹲在柯柯特林身边:“如果你不出营地,我又怎么会抓到你?所以妖怪,归根结底就怪你自己不小心。” 柯柯特林道:“我出营地与否你都不能这样做,你这是在破坏和谈!你这是......” 叶无坷嘘了一声:“好了好了,都是坏人就别说场面话了,你和我,谁是好人?” 余百岁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哨子一样吹响。 柯柯特林的头发里,又一只甲虫晃晃悠悠的飞了起来回到余百岁身上。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我就说保证万无一失,只要他出来就跑不掉!” 柯柯特林看到了那只小虫子,他不了解,但他理解了为什么这些人会精准的追他。 但他不理解,为什么叶无坷会知道他一定去金胜国那边? 想到他忽然一惊:“金胜也已投靠宁国了?!” 叶无坷摇头:“你不要冤枉了人家,金胜国主是你黑武死忠,我派人试探着过,他对黑武的忠心真是难以撼动。” 柯柯特林不解:“既然金胜没有归顺宁国,为何我的行踪会被你知道!” 叶无坷回答:“金胜国主没有被我收买,但他身边的人被我收买了啊?你看你,做了那么多年外交官,怎么脑子还是转的不够快?” 他说:“金胜国主虽然忠诚于黑武,金胜朝臣也都忠诚于黑武,想收买他们投靠大宁当然极难,况且我又是个抠门的,怎么可能把钱花在这上面。” “我只是花了些钱买通了金胜国主身边一个内侍,告诉他,柯柯特林大人最喜欢美女,而且最喜欢玩刺激的。” “又从西域其他地方买来些风尘女子,她们做皮肉生意多年最懂如何诱惑人心,包装一下,便是清纯美尼!” 柯柯特林:“你......你卑鄙无耻!” 叶无坷点头:“是有点。” 他说:“金胜国主当然想巴结你,那内侍将这个想法告诉他之后他开心的不得了,立刻就同意了,到了执子山,他便马不停蹄的把这些美人献给你,而你当然不敢带回黑武大营。” “至于你今晚为何欲火难耐......是因为我给你下了些药,给你泡茶你不喝,就是想让你知道那茶肯定有问题,所以我再送给你茶,你也不会要。” “出门你就扔了我是知道的,但我想要的只是你接过茶叶而已,有一种很小的蛊虫,在你接手的时候就爬进你衣服里了,然后钻进你身体里,就挑拨你的欲望。” 柯柯特林怒极,脸上都青筋毕露:“叶无坷!你卑鄙无耻至极!” 叶无坷点头:“确实不是有点,你用卑鄙至极这四个字我也能理解。” 他俯身看着柯柯特林的眼睛:“但是作为外交官员,被对手用卑鄙至极来形容我甚至感觉荣幸之至,咱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就是明面上不能说。” 柯柯特林:“你会因为此事而付出代价,只要你敢用我来威胁汗皇陛下,汗皇就......” 叶无坷:“汗皇就会放弃你对不对?” 柯柯特林:“......”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说的没错,若今日你我之争是我落了下风被你抓了,那你用我来威胁陛下,陛下必会为救我而有所让步,可你被我抓了,黑武汗皇绝不会因为你在我手里而有所让步,你老大就那个德行,我深表同情。” “可是......外相大人,我抓你并不是想用你来威胁黑武汗皇,就算你是外相你的分量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我抓你,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都谋划了什么。” 柯柯特林马上就要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可是才咬住就疼的不敢发力。 “说谢谢。” 叶无坷笑道:“那只小小的蛊虫能让你按捺不住欲望,也能让你的感觉敏锐十倍不止,其实你被我抓了不算太丢人,真丢人的是你没被我抓了。” “你想想看,你没被我抓你就和那些美女快活的时候,一接触就不行了,这岂不是更为丢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柯柯特林只是觉得愤怒至极,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嚼碎了再啐出去。 而旁边的余百岁眼神都亮了。 咱家百岁哥哥向来不走寻常路,别的男人要是听说那蛊虫能让人更为敏感所以把持不住,原本可以撑上一刻两刻的,蛊虫在身没准瞬间就走火了一定不想要,害怕丢人,但百岁是真想要啊。 所以他那眼神里的光彩也真不是装的,他转头看向小土司的时候,眼神里的光逐渐转变为挚诚的讨好。 这目光把小土司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叶无坷身后。 叶无坷也看到余百岁这个样子了,所以马上就想到了余百岁在想什么。 “大奎哥二奎哥,先把百岁叉出去!” 大奎和二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百岁叉出去,但他俩听话,一左一右,架着余百岁的胳膊把人抬出去了。 余百岁还喊呢:“师父,师父那蛊虫一定要拿回来啊师父!师父,千万不要让这等宝物落在黑武人手里啊!” 叶无坷瞪了余百岁一眼。 他看向柯柯特林:“现在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想问的我告诉你,我想问的你告诉我,咱们尽量不伤和气好不好?” 柯柯特林:“呸!你休想威胁我,我在黑武做外相这么多年什么没有遇到过?你想威胁我?你还不够资格!” 叶无坷:“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你了,那蛊虫可以让你的感觉无比敏锐起来。” 柯柯特林:“我不怕!” 叶无坷:“你应该怕......” 他看向三奎:“三奎哥,给他来个十字花刀。” 三奎抽出匕首,朝着柯柯特林走了过去。 叶无坷抬起手捂住小土司的眼睛:“你也出去吧,不该看的不要看,另外出去之后如果百岁缠着你不放,那蛊虫你就卖给他一只......” 小土司:“可他是自己人啊,我怎么能用蛊虫害他!” 叶无坷:“你相信我,他不会认为你那是害他。” 小土司:“那......要多少钱?” 叶无坷:“那蛊虫值多少钱?” 小土司一摆手:“不值钱,我们彩衣族的女子就是用这个来吓唬丈夫的,谁的丈夫要是外边不老实,彩衣族的女子就给他下这种蛊虫,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觉得丢人,但只要用了蛊虫他们就不敢在外边乱来了。” 叶无坷:“这......” 小土司:“你放心,以后我不会随随便便给你用的。” 叶无坷:“这......” 他问:“我对这些蛊虫之类的东西当然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在外边胡来,呸,胡来也和你没关系,但我肯定不会胡来,我只是单纯的对蛊虫特别感兴趣,而且据我所知,万物相生相克,有正就有反,有前就有后,所以我想知道,有没有和这种蛊虫反方向的虫?” 小土司:“有啊,用了就让人反应迟钝,说话流口水,看着就和白痴一模一样。” 叶无坷:“突然就没兴趣了。” 他把小土司推出屋门:“记得不要和百岁说那蛊虫不值钱,你就说一百两银子一只,也别告诉他一只能用多久,就说一只只能用一次,想用就得再花一百两买你的。” 小土司:“呀!那是不是太心黑了!” 叶无坷:“百岁还会感谢你。” 小土司:“真的吗?” 叶无坷:“你试试去。” 把小土司推出们,叶无坷回到屋子里,此时此刻柯柯特林已经哀嚎起来。 三奎其实根本就没有发力,刀尖也没有在柯柯特林身上造成多大的伤害。 只是轻轻的戳破了一个小口子,柯柯特林就已经疼的忍不住了。 叶无坷一看到这场面就知道小土司所言不虚,这蛊虫的威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这东西对于别的男人来说是毒药,但对于百岁来说是良药啊。 外边,余百岁拉着小土司:“那蛊虫还有没有?送给我一个?” 小土司:“有!不送!” 余百岁:“咱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小土司:“叶千办说了,太金贵不能随便送给你,要卖给你。” 余百岁:“多少钱!” 小土司:“一百两!” 余百岁:“这?!!!!” 小土司立刻气势就弱了:“贵了呀?” 余百岁:“这么便宜?我还以为他说金贵得多少钱呢。”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小土司:“先来十次体验体验。” 然后又抽出一张银票:“再来十次的给我爹体验体验!” 另外一边。 伦天墟借助夜色在深林之中快速穿梭,作为剑门首席大剑师他今日之举确实显得有几分狼狈。 可能脱身,狼狈一些又如何? 这狼狈也不过是他身为九羽大剑师不管手下人死活自己脱身而已,那些手下估计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黑武了,所以此事,他自己不说谁能知道? 回去之后只说是死战才脱身的,别人还会说他勇武。 刚想到这些,忽然间前边有一道身影,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应该早就在那等他。 那人身材修长,在月色下隐隐可见穿一身青色长衫,背对着他站着,似乎对他这位大剑师并没有惧意。 虽只是看到背影,但伦天墟一眼就看出来那人是谁。 “苏入夜!” 伦天墟猛然止步。 青龙苏入夜转身看向伦天墟:“大剑师好记性,你我只有一面之缘却还能认得出我。” 伦天墟哼了一声:“当年你一人杀入我黑武,连斩黑武多名大剑师,我亲自出手将你击伤,你不过是我手下败将,当年你能侥幸从我手中逃脱,今日还敢拦我?” 苏入夜笑道:“当年我连战数十场后输给你虽然有些可惜,但输了就是输了,在巅峰时候,我确实也比你差了些,所以我当日不与你纠缠,你追我三百里,我脱身也很艰难。” 伦天墟:“你既然知道不如我,谁给你胆子在此拦截?” 苏入夜:“世人都说我孤傲,其实是偏见,我这个人历来狡猾,知道打不过你我就跑,那我知道打不过你,又怎会一人拦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两道身影出现在伦天墟身后。 伦天墟猛然回头,见那两人是一男一女,从神态来看应是夫妻。 男人气质如同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而他身边的女子则娇小柔弱。 伦天墟眼神一凛:“你们又是谁?” 那男子微笑回答:“你今日要杀的叶无坷算我弟子,虽然我在无事村只待了半年,但弟子被人欺负,我这个做师父的总该替他成撑场面。” 伦天墟昂起头:“什么东西都敢在我面前放肆?” 那中年男子看起来并没生气,那娇弱女子却往前迈了一步:“你家里几口人?” 第八百四十章咱们走着瞧 叶无坷看了一眼天色,算计着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远了。 这一夜其他诸国应该都预感到了会有些不太平,但他们却看不到哪里不太平。 大宁和黑武两个超级大国会在正式会谈之前各有招式,这些招式绝不会被诸国使臣看到。 有些时候国小也不都是坏事,很多时候风浪吹不到边边角角的地方。 不得不说,柯柯特林是一条硬汉。 哪怕他身中蛊毒,身体感觉的敏锐程度增强了十倍不止,但这个已经做了多年外相的黑武人,依然坚毅的令人敬佩。 当身体都开始扛不住却依然能咬紧牙关的时候,就纯粹是精神上的战斗。 “我很钦佩你。” 叶无坷此时由衷的说了一句。 柯柯特林已近乎虚脱,他斜靠在那居然还能神色坦然的回了一句:“你也是一名外交官员,所以你该知道,选拔外交官员的第一个条件是什么。” 叶无坷回答:“热爱且忠诚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 柯柯特林点了点头:“我也很钦佩你......我做外相这么多年还从来都没有被人算计过,尤其是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智慧,能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周旋于诸国之间,还能在黑武与大宁之间消息并不平等的情况下算计我......我虽然不服输,可还是得说一声你了不起。”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放弃吧,给我最起码的尊重,也给外交官员这样一群人最起码的尊重,如果连做外交的人都会背弃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那是多可悲的一件事。” 叶无坷摇头:“对不起,我很尊重你,但我还不能放弃。” 柯柯特林想了想后说道:“是啊,马上天就亮了,在宁国的皇帝陛下走进会场之前你还没有完全搞清楚黑武的准备,你当然不会放弃,如果是你落在我手里,你坚持了这么久,我对你也格外尊重,但我也不会放弃。” 他看了看自己,基本上没有什么伤痕。 “你对我已经足够尊重了,如果是你落在我手里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体无完肤。” 叶无坷道:“我没有让你体无完肤是因为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柯柯特林忽然笑了笑:“等万劫清的消息?” 叶无坷没有回答,可他的沉默就已是回答。 柯柯特林道:“怪不得了,你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万劫清的回信所以你担心他已经落在博儿今手里?你没有把我打的体无完肤,是想用我换回万劫清和耶律松石的家人?不过你可能高估了我的分量......我一个人做筹码好像不太够。”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答。 但他确实还没有等到万劫清的回信。 这是很没有道理,也几乎没有可能的事。 博儿今已经离开屈渤大营带着他精锐的队伍去会场了,万劫清在屈渤军中又有着足够高的威望。 就算他不能一下子将屈渤大营里所有军队都控制住,但他也能带着忠于他的那支军队再配合叶无坷安排的战兵将耶律松石家人救出来了。 万劫清的身份,相当于大宁的禁军大将军。 最忠诚的最善战最精锐的那支骑兵就在他手里,博儿今都无法插手这支军队的控制。 当初耶律松石把这支禁军交给万劫清的时候,就足以证明万劫清的地位和实力。 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万劫清回去带着禁军趁博儿今不在的时候重新夺回大营控制权叶无坷并无担忧。 在整个反制计划之中,万劫清夺回屈渤大营控制权是最不该担心的一环。 然而就是这一环,迟迟没有回信。 “你的聪明超出了我的想象。” 柯柯特林道:“可你还是不够聪明。” 他看着叶无坷,虽然已为阶下囚甚至随时可能丧命,但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又重新收拾起了自信和骄傲。 而且在这一刻,如他这样狼狈的人竟然展现出了几分他才是那个胜利者的姿态。 “你能想让万劫清趁着博儿今不在的时候去抢夺屈渤大营,难道我想不到?” 柯柯特林道:“昨夜我安排了两场埋伏,一是针对你的埋伏被你识破了,另一场就是针对万劫清的......叶部堂,你应该是最清楚万劫清身份地位的人,他不死,博儿今终究无法完全掌控屈渤兵权。” 叶无坷当然知道。 所以他不仅仅是把重新夺回大营这件事交给万劫清一个人去办了,大宁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也去了。 以万劫清的威望和实力,以洪胜火的经验和才智,不可能中了博儿今的埋伏,也不可能夺不回屈渤大营。 然而事实就是马上天亮了,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应该有消息回来却到现在依然渺无音讯。 非但没有万劫清的回信,连洪胜火的回信都没有。 这一夜,叶无坷已经连续安排了很多支斥候队伍不停的打探消息。 然而唯一得到的有用些的消息,就只是屈渤大营营门紧闭戒备森严,在外边看,什么都看不出来。 束休还亲自带人到了相守山高处,从相守山最高的地方往屈渤大营里眺望,也没有看到丝毫异样。 虽然是深夜,可大营里灯火通明。 如果真的打起来,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没有打起来也没有消息。 “博儿今的野心比你预想的大。” 柯柯特林道:“你可能觉得博儿今一定会杀了耶律松石的家人,所有人都觉得他会,但他不会,他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他知道耶律松石的家人活着比死了有用,最起码对他来说有用。” 叶无坷此时看向柯柯特林,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柯柯特林,你别故作高深了,你说的这些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了。 正是因为叶无坷这个眼神,柯柯特林忽然间醒悟到了或许真的是他想的太肤浅。 叶无坷那么聪明当然早就想到了,博儿今唯有控制着活的耶律可汗的家人,时不时的让这一家人在族人面前露露面,甚至以辅佐少主图雷为名义,这样才能真正的得到屈渤的权力。 他如果真的敢杀了耶律可汗一家,那他别想做可汗。 有小聪明的人会觉得把人杀了才一了百了,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有大智慧的人不会那么心急,博儿今会以一个忠臣甚至是托孤重臣的身份示人。 他会在人前对耶律可汗的家人无比尊重,会对少主图雷忠心耿耿。 然后用时间来冲淡这些,当屈渤族人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是博儿今之后他再让图雷一家死于意外,那个时候他做可汗才名正言顺。 早早暴露自己的阴谋家可不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 阴谋家永远都会以非常正面的形象示人。 当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柯柯特林的骄傲和得意瞬间消失了。 “你......你担心的是另一个可能?如果是你想的那样,那你想用我为人质,一个筹码就更不够了。” 柯柯特林问叶无坷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可比刚才难看多了。 原本身体就已经几乎到了极限,此时精神上的支撑也开始动摇起来。 叶无坷看向柯柯特林,还是没有说话。 但他的眼神里,已有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余百岁从外边快步进门:“师父,武先生他们回来了,好消息!” 叶无坷问:“生擒?” 余百岁嗯了一声:“那三位神仙一样的人物出手,哪有不能生擒的道理,哪怕伦天墟那小子号称黑武第一大剑师。” 听到这句话,柯柯特林的脸色更差了。 伦天墟是谁? 黑武剑门首席大剑师。 纵然不是剑门之中实力最为恐怖的那个,可要说是剑门之中排名前五的高手也不为过。 不,以柯柯特林的了解,伦天墟的实力最起码可以排进前三。 当年,有一个被誉为中原第一刺客的人杀入黑武,以一己之力横扫剑门数十位高手,最终逼退此人的就是伦天墟。 这件事叶无坷也知道。 青龙苏入夜在中原绝对是超品境界的强者,他的实力有多恐怖叶无坷也不止一次亲眼所见。 可黑武不是小国,不是西域和漠北这样的地方,剑门排名前三的伦天墟实力在苏入夜之上,放在中原也是超品大宗师之中在金字塔顶尖的那批人。 叶无坷回头看向柯柯特林:“现在有两个筹码了。” 柯柯特林没有再说话,现在的黑武外相才真的看起来像是心如死灰。 时间是不会等人的。 天亮最终会来,叶无坷苦等一夜的消息还是没有等到。 但他等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一个让人听了士气会显得有些低迷的消息。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只能说......屈渤确实没有人值得耶律松石托付。 这个消息是束休带回来的。 束休在相守山几乎守了一夜,他没有看到屈渤大营内有丝毫波动。 “如果万劫清真的想夺回屈渤大营,他的兵马必然调动,可是我看了整整一夜,屈渤大营内平静如常。” 束休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心疼。 为了能够控制大局,为了能够帮助屈渤人回归中原,姜头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头发几乎都要想白了。 “我看到万劫清带着一队人回到了屈渤大营,也看到了他去了他的兵营。” 束休道:“可我没有看到他带着军队去控制大营,而且......他回到大营的时候,没有受到一点阻拦。” 叶无坷听着这个消息,少年脸色依然平静,只是偶尔流露出来的眼神之内,隐隐悲伤。 “我们可能都被万劫清骗了,他只是个看起来忠诚可靠,他利用了所有人,他才是那个想做屈渤之主的人。” 束休道:“他知道黑武人会杀耶律松石,但他在明面上争不过博儿今,因为他不姓耶律,博儿今毕竟是屈渤右贤王。” “所以他唯一能赢的办法就是争取民心,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忠臣,等博儿今出手之后,他再杀掉博儿今,那他就是屈渤最大的功臣最大的忠臣了。” “万劫清回去之后没有联络你,也没有动兵,说明他夺回大营的控制权根本没有一点阻碍,他回去了,大营就是他的了。” “而博儿今却把忠于自己的精锐都带去了会场那边,就算博儿今再回来也已没有实力与万劫清争夺。” “就算博儿今在黑武人那边得到了认可,可他现在已经丢掉了大营,他回不去了......万劫清断开了与你的联络,就是在等待黑武人对他的认可。” 束休道:“虽然我不想这么笃定的认为一个人会坏到如此程度,但我不得不这样考虑。”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应。 良久之后,他看向束休:“二皇子和徐胜己有消息吗?” 听到这句话,轮到束休的眼神黯淡。 他摇了摇头:“自从他们两个进了屈渤大营之后我就失去联络了,我在相守山上用了几次联络信号但他们根本没有回应过。” 叶无坷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凝固。 二皇子是因为陛下的要求才来北疆的,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计划之中呢?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也知道母亲和徐绩勾结了什么。 所以他断定会在什么时间这些事都暴露出来,他也断定他父亲最大的危险在北方。 也许他来北疆是他主动请求,陛下准许。 他来了,又消失了。 二皇子和徐胜己以及耶律松石三个人,当初在屈渤到底定下了一个什么计划除了他们之外只怕没人能看清楚。 叶无坷对这三个人其实都说不上了解,其中最不了解的就是耶律松石。 可此时看来,耶律松石以死入局,有这样气度这样志向也有这样决心的一位可汗甘愿赴死,都只是这个局的一个开始,那整个局一定比想象出来的还要复杂很多。 都说人以群分,耶律松石能和二皇子徐胜己他们成为知己,能够愿意搭上自己性命去完成一件大事,足以证明他的人格。 “要不要我以召回我们在屈渤大营里战兵的办法进去看看?” 束休还是不肯放弃。 叶无坷摇头:“咱们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束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博儿今掌权还是万劫清掌权都不敢轻易对大宁那支战兵动手。 虽然人数并不是很多,可只要他敢动,博儿今和万劫清都清楚,他们挡不住大宁真正的复仇怒火。 而且留下这支战兵,还能和大宁谈一些条件。 当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大宁从不会因为威胁而谈判。 叶无坷这样说,可不能真的就不做任何准备。 束休想去看看,也是出于担心。 “你以大宁鸿胪寺行使身份带威卫去屈渤大营,不管能不能见到万劫清或是博儿今,一定要见到洪将军。” 束休点头:“放心,我必会将洪将军他们带回来。” 叶无坷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束休看他好像有什么难以开口,于是问道:“你还想交代什么?” 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束休想了想,摇头:“没有。”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在束休肩膀上拍了拍:“小心。” 束休笑起来,难得的笑的犹如阳光一样灿烂。 他就想很多年前他的大哥唐旭看他的时候一样,看向弟弟的时候眼神纯粹且灿烂。 束休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他大哥唐旭是个罪犯,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是个该死的罪犯,甚至是连累到整个家门几乎被灭族的罪犯。 但唐旭是真的照顾他,从小到大,唐旭都不容得有任何人欺负束休。 做大哥的看向小弟的眼神里,永远都有一份灿烂真诚的溺爱。 唐旭对束休说过,我可以对任何人不好,但不会对你不好,任何人都可以对你不好,大哥会教他们怎么做人,教不会他们做人,大哥就教他们怎么做鬼。 束休此时看着叶无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交代的,那......我是大哥,可能有些地方做的不对,我们认识的也很晚,但你就是我的弟弟,我可以对任何人不好但不会对你不好,任何人都可以对你不好,我来教他们怎么做人,如果教不会他们怎么做人,那大哥就算做了鬼,也会教他们怎么做鬼。” 说完这句话,束休再次给了叶无坷一个灿烂笑容。 他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相信我,大哥出马......一个顶俩。” 说完这句话,束休转身大步离开。 叶无坷看着束休远去的身影,眼神逐渐飘忽逐渐模糊。 束休一边往前走的时候一边自言自语,说过的还是唐旭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当大哥的哪有时间哪有闲心和你这个做弟弟的解释来解释去?我做什么你都不用管,你当好你的弟弟就行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束休走出了叶无坷的营地。 在这个时候,阳光会把所有人所有东西都镶嵌一层漂亮的金边儿。 所以每一个清晨的离别,总是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也是当太阳升起的这一刻,作为鸿胪寺卿,叶无坷也要正式开始他的职责。 而在另外一座大帐内,皇帝也要正式开始他的职责了。 他是这个崭新的中原帝国的缔造者,他是一个打碎了旧楚所有残暴所有不公的斗士。 且,他从未停止战斗。 这么多年来,中原人在北边强敌面前总是卑躬屈膝,到了他这一代,这一切都将被他终止。 在李叱心中,强敌就是用来打的,弱敌不是,弱敌是用来欺负的。 如今大宁百姓在黑武人面前腰板笔直眉目冷峻,黑武人再想如从前那样欺辱中原百姓,终究是会被问一句......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大太监冯元衣为皇帝更衣,一如既往的手还是那么沉稳。 很多人都清楚,在有些时候这位大太监就是陛下的化身之一。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对皇帝好像有些不礼敬,实际上确实如此。 冯元衣在朝臣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的是皇帝。 “陛下,还是没有二皇子殿下的消息。” 冯元衣一边为皇帝整理衣装一边轻声说了一句。 连他这样的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显得有些复杂。 他还只是个外人,二皇子是陛下的孩子。 “隆期自幼心思重,他想做的事在做成之前从不会让人知道也不会与人商量,如果他与人商量了,那商量的事就不是他真心想做的那件事。” 皇帝整理好衣服之后,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但他自幼也都很顺利,没有什么他想做的事是做不成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迈步走向门外:“今日不提朕的儿子了,今日朕要提的是中原过往千千万万被黑武人杀死和欺辱过的百姓的儿女。” 他走出大帐,门外的朝臣们整齐俯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了笑:“人活不了一万岁,也不可能被记住一万年,如果谁能够被世人记住一百年那他就很了不起,如果谁能被世人记住一千年那他就是圣人。” 皇帝迈步向前:“朕试试看,能不能被后人记住一万年那么久。” 所有朝臣全都跟上了他的脚步,朝着大宁立国之后的另外一个战场大步走去。 在大营门口,鸿胪寺卿叶无坷俯身迎接。 皇帝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外交官,也是年轻的斗士,他的眼神里都是欣赏,都是欣慰。 “朕让你做好的功课都做好了?” 叶无坷回答:“陛下让臣做的功课从来都只有一种,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是在此时此刻,臣依然在做功课。” 皇帝笑问:“只让你做一门功课?那你告诉朕你做的这一门功课是什么?” 叶无坷:“翻账本。” 皇帝笑了,迈步登上御辇。 “我们中原民族历来宽仁大度从来都没有翻账本的习惯,记住,以后不能这么说,那叫以史为鉴。” 叶无坷笑了:“臣谨记于心。” 御辇起行,文武百官随后。 这是中原几百年来,中原帝国的皇帝第一次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去和天下霸主的黑武汗皇会面。 这一场谈判哪怕最终也没有谈出个什么结果来,可这件事只要发生了就已有足够深远的意义。 “我们一直都说漠北二十八国是中原旧土,是被黑武人夺走的疆域,漠北二十八国的子民,也都是被黑武人掳走囚禁的中原百姓。” “在楚弱的时候也一直这样说,到宁之后还是这样说,这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故作姿态,更不是没有威力的喊口号,而是怕后人忘了。” 皇帝坐在御辇上,眼神飘忽在车窗外。 “黑武一直都号称是天下霸主,号称天下之地皆是黑武疆域,可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做到过陆上无敌,回头咱们试试。” 皇帝说:“黑武人说这次会面是他们主导,是他们邀请了朕来这里所以朕来了,倒是显得朕是因为害怕他们才来的,这次会面之后......” 叶无坷笑道:“臣以陛下名义邀请黑武汗皇到大宁北疆做客,倒是看看他敢来不敢来?” 皇帝笑着看了叶无坷一眼。 “朕知道你故作轻松,现在你担忧的不是黑武人那边怎么样,你从来都不曾对敌人有过惧怕,哪怕是对并不了解的强敌也从无惧怕,你担忧的是隆期,是徐胜己,是束休?” 叶无坷微微点头:“臣的心思,都在陛下眼里。” 皇帝道:“朕是走过很多路的人,朕经历的也比很多人都要多,但朕从来都不敢以长辈的身份和毋庸置疑的口吻教别人路该怎么走,就像朕的师父,那时候是他把朕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他走南闯北被人称为陆地神仙,哪怕是在楚末乱世死人无数的时候他走在冀州大部分地方也受人尊敬,就算是那些土匪恶霸见了他多数都要拜一拜的。” 他看向叶无坷:“可朕的师父也从来都没有用命令或是毋庸置疑的语气说过路就该怎么走,我们走过的路再多都是过去的老路,你们是新人,我们走老路的时候也走错过很多步,一点一点休整找回来的正确在你们这一代其实不是真理。” “经验是有时效的,道理也一样,朕很想教你们,所以朕只能说自己走错过什么,但即便是朕走错过的路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帮助,朕走对的路对你们来说更不是捷径,因为你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万万代,每一代要走的路朕也没走过。” “隆期要走什么路朕也看不真切,所以朕就多看看,不指点,不干预,不左右,他走对了朕就夸夸他,走错了他也会有代价......你也一样。” 皇帝说:“隆期是朕的儿子,朕担忧但朕不能随随便便以自己的想法来给他定性,朕不是神,神都不会始终无错,你担心他,担心徐胜己,是因为你已经在害怕他们的结局,害怕别人的结局不好,是你自己心中认为别人走的路不对,朕的师父不敢笃认谁错了,朕不敢笃认谁错了,你却敢认为别人的路不对?哪怕是错的,在他们有目标的时候对他们自己来说那路也是对的。” 叶无坷心中巨震。 皇帝似乎在提醒他,路是要走在自己脚下的,又像是在提醒他,别人走的路不用别人去担忧。 可是好像这也不是完全的意思。 “朝前看。” 皇帝指了指执子山。 “这天下间所有的对错都在前边等着呢,人都说回头看才知道哪里错了,不,那是向前走了之后才知道的,不是回头看到的。” 他问叶无坷:“所以应该怎么说?” 叶无坷犹豫片刻:“走着瞧?” 皇帝笑:“嗯,走着瞧。” 第八百四十一章有个办法 君见君,同坐不同台。 如大宁和黑武这样的两个超级大国的皇帝陛下见面,讲究极多。 大宁有大宁的讲究黑武有黑武的讲究,这些细节叶无坷和柯柯特林已经商议过很多次。 最终达成的统一认可是,在会谈的时候两位帝王面对面坐着。 私下会面不会有这么多讲究,但有诸国使臣在场谁也不能输了气势。 若并肩同坐,那使臣参拜的时候就难免显得乱了阵营。 两个高台中间有一片空地,这片空地也有大用,是一会儿诸国比试的场地之一。 高台相隔大概十丈,这个距离两位帝王当然说不上话,可今日就不是他们说上话的场合,最多是遥遥举杯。 黑武人这边当然已经知道了柯柯特林失踪的事,至于人为什么失踪当然也有所猜测。 逃回黑武大营的那些人已经被逼问了无数次,他们想说谎也不可能。 柯柯特林是去金胜国营地的途中被人掳走,那金胜国的人还不倒了霉? 小国无尊严就在于此。 包括金胜国主在内,使团所有人都被黑武青衙的人抓了,一个一个分开审问,连那位国主都实实在在的挨了一顿打。 按理说毕竟那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被如此对待。 可当大国真的愤怒起来,小国的一国之君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从他们招供出来的消息分析,青衙的人得出结果......这是宁人在很早以前就开始的布局。 金胜国带来的那些美尼都是商人献给金胜国主的,而当初牵线搭桥的人是金胜国主身边的一个亲随。 在严刑拷打了这个亲随内侍之后就知道,这个内侍是被人收买,拿了那商人的好处,把一群美尼献给国主。 可那商人似乎没有一点私欲,这就是不正常的地方。 献出那么多美尼,但一点回报都不要,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商人。 所以青衙断定那个商人就是宁国的密谍,献出美尼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引柯柯特林。 青衙的人连夜加班,把那几十名美尼都给抓了起来逼问。 这个过程不能多说。 然而经过半夜的审问却根本没有审问出关于宁国的任何消息,因为她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当初都是被那商人赎身买下的西域妓女,精心包装了一下之后身份地位一下子就高了。 但她们承认了一件事,就是在接待柯柯特林的时候用了药。 这些药能让柯柯特林沉迷其中,上瘾,那是相当的上瘾。 查到这些之后,青衙的人连忙将消息禀告给阔可敌正我。 可现在青衙面对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他们没有指挥使。 上上一任指挥使火办鹤北撤职查办,最终由阔可敌君侣保下来送到大宁去做密谍了。 而阔可敌君侣现在不在大营,奉旨去办一件大事,但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只有汗皇一人知道。 所以在这个比较要紧的时候,阔可敌正我能用的人最合适的也只有那等着戴罪立功的火办鹤了。 这个已经失意多年的前指挥使,在汗皇一句话之下就暂时官复原职。 当然,只是临时督办青衙诸事,官职上,并没有真正恢复。 然而对于火办鹤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于是他又把那些西域美尼都审问了一遍。 当然过程还是不能仔细说明。 经过严密审问仔细侦查之后,火办鹤迅速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真不赖。 第二,要是没吃药柯柯特林那个老逼登肯定坚持不住。 但这个审问结果当然不能写在笔录上,不然的话火办鹤马上就能体会到汗皇陛下的屠刀锋利不锋利。 在前往会场与宁帝李叱见面之前,汗皇阔可敌正我特意召见了火办鹤。 这位曾经的权臣再次能见到汗皇显然激动的不得了,跪下去的时候肩膀都在颤抖。 不过显然,阔可敌正我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很满意。 一个已经几乎被他踩进地狱的旧臣,罪臣,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依然有如此炽烈真诚的敬畏,哪怕有演出来的成分,还是很让人欣慰和满足的。 “陛下,罪臣断定外相已经被宁人掳走。” 火办鹤额头都顶着地面,说话的时候也不敢抬起来。 “所以罪臣斗胆请陛下暂时不要去会场。” 阔可敌正我俯瞰着火办鹤:“你是想说,柯柯特林会出卖黑武出卖我?” 火办鹤道:“罪臣不敢擅自揣测外相大人对陛下的忠诚,但罪臣这几年都在宁国之内,暗中调查宁国廷尉府,对他们的手段已有不少了解。” “廷尉府最近几年开始使用一种叫做真言药水的药物,服药之人难以自控,就算是坚毅勇武之人,也会被迷失心智。” 阔可敌正我微微皱眉:“这么重要的事,好像还没有人告诉过我。” 火办鹤立刻就补了一句:“罪臣在几年前刚刚查到这个真言药水的时候,就密报给了君侣殿下。” 阔可敌正我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巧妙,既能把你在宁国走密谍那几年的辛苦告诉我,又能让我明白你做的事之所以我不知道是因为君侣在有意隐瞒?” 火办鹤表情猛然一僵,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阔可敌正我低头看着跪在那一动不敢动的火办鹤,眼神轻蔑的似乎看的只是一只有点像蝴蝶的扑棱蛾子。 只是因为像蝴蝶,所以配他看一眼。 “这几年在外流浪还是没长进。” 阔可敌正我迈步向前:“以为你在宁国潜伏几年是凭自己本事活下来的?” 火办鹤连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心中已经后悔到了极致。 他知道汗皇陛下不喜欢阔可敌君侣,却忘了再不喜欢阔可敌君侣也是汗皇的儿子。 “跟上来吧。” 阔可敌正我的声音在前边响起,火办鹤连忙爬起来往前追,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勉强回来了。 在汗皇这样的人面前,他的生死不过在对方一念之间。 “君侣不在,你又了解廷尉府,青衙你暂时带着吧。” 阔可敌正我登上辇车,回头看的时候,黑武朝臣已经黑压压的在辇车旁边跪了一地。 他指了指火办鹤:“上来在门口当值。” 火办鹤猛的抬起头,似乎是不敢相信汗皇竟然许他登上辇车,还许他在门口当值。 一瞬间,他那双眼睛就有些发红。 不似作伪。 辇车上,阔可敌正我坐下来,看了看身边的内侍:“伦天墟也不见了?” 内侍俯身:“一直在找,没找到。” 阔可敌正我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生气,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可是常年服侍在他身边的这些内侍,哪个不知道汗皇现在已经动了杀心。 这些能在阔可敌正我身边做事多年的,已经机灵到快要成了鬼一样。 阔可敌正我一个眼神,语气上的些许变化,他们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可他们其实也明白,他们还能留下来伺候汗皇并非是因为他们学会了察言观色。 是因为他们好用。 但凡是有些不好用的,已经不能用了。 “外相丢了,剑门首席大剑师丢了。” 阔可敌正我抬起手轻轻的挠了挠眉角:“看来真是我黑武不如人。” 内侍们连忙跪了下去,如火办鹤之前一样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阔可敌正我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击,声音似乎还有些韵律。 “跟着柯柯特林的人都膛了吧,东西喂狗。” 阔可敌正我声音清淡的下令,似乎在宣判的不是人的生死。 “剑门失踪的人回不来,没失踪的也就不必再去找了,让他们以剑门弟子的方式自绝,我会告诉宗主他们都是为黑武尽忠而死。” 说完这句话阔可敌正我闭上眼睛。 “都说黑武的底气是这么多年击败了无数个敌人才有的,你们啊......正在一点点成为宁人的底气。” 他随口下令。 “昨夜里当值的将军革职,抄家,灭门。” 他没说当值的哪位将军,那就是当值的所有将军。 “柯柯特林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回陛下,是大营东南门。” “嗯,东南门昨夜值守的所有人都埋了,诛族。” 他吩咐完这句话,敲击着扶手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让西海藏林来。” “遵命!” 此时此刻,在巨大的辇车车厢门口笔直站着的火办鹤,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汗皇陛下不过三五句话,粗粗估算起来至少有数千人将会人头落地。 当值的那些将军们,他们因为这件事而被牵连抄家灭门,那些将军们,哪一个家中不是人口众多家族兴旺? 汗皇一句话,就都没了。 所以他更后悔,后悔刚才抖机灵在汗皇面前说出是阔可敌君侣不给他报功这种话。 如果当时阔可敌正我的火气稍稍再大一点,那他也是一样下场。 那些将军们哪个不是贵族出身,汗皇下手的时候连一点顾忌都没有。 而他呢? 他不过是个出身平常,甚至在黑武人眼中是出身卑贱的人罢了。 几乎吓破了胆子的火办鹤,在听到汗皇说出西海藏林这个名字的时候更是一惊。 因为根据他得知的消息,在很多年前那个叫西海藏林的传说之中的大人物就已经死了。 西海藏林,原剑门圣子,剑门宗主继承者。 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失去了争夺宗主之位的资格,宗主之位被西海藏林的师弟罗森万象夺得。 再后来,所有人都听说西海藏林因为不接受宗主之位旁落而要反出剑门,后来在剑门数十位高手,再加上四位供奉大剑师的联合出手下才被镇压。 关在剑门地狱之后不久就被处死。 这是黑武人都知道的事,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当年剑门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至今也没人理解为什么作为圣子的西海藏林突然就被剥夺了资格。 而发了疯的西海藏林,居然敢一人一剑杀到剑门圣殿直指他的师父。 青衙几乎掌握着黑武所有的秘密,也是靠着这些秘密火办鹤曾经在黑武如日中天。 那些贵族,那些朝臣,哪个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青衙之内,都没有任何关于西海藏林的消息。 西海藏林被杀之后,关于他的所有卷宗都被毁掉了。 “你们都出去,叫火办鹤进来。” 阔可敌正我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和,可那些亲近侍卫个个如蒙大赦,不知有几人已是汗流浃背。 火办鹤战战兢兢进门,进来就要再次跪下。 “我记得你以前推拿的手法不错。” 阔可敌正我在那宽大的座椅上趴下,脸枕着自己的胳膊:“本事忘了吗?” 火办鹤连忙上前:“罪臣不敢忘,陛下曾经夸赞过臣的,指点过臣的,没一句话臣都不敢忘。” 阔可敌正我只是嗯了一声。 车厢里安静下来,门外当值的亲卫悄悄的往里边看了看,看起来汗皇似乎是睡着了,所以他们这才敢松一口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阔可敌正我吩咐了一声够了,火办鹤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就躬身后撤。 “宁人和我黑武争夺的地方看似是在屈渤,也因为屈渤丢了一位外相和一位大剑师。” 阔可敌正我坐起来,看起来神色比之前确实放松了不少。 有人形容战场上纵横开阖的大将军们都是万人屠,尤其是黑武这样的国家,对外征战几乎是以屠戮为主,从未有过慈悲。 可实际上,如今黑武的大将军们加起来手上的人命再翻一倍,也未见得就能超过了这位汗皇陛下。 在位这些年来,阔可敌正我不只是对外征战,对内也一样狠厉。 就因为当初他父亲南征的时候,黑武八大王以及诸多贵族的队伍推诿不前导致他父亲战死。 刚刚即位隐忍了几年后的阔可敌正我就开始开杀戒了。 八大王,每一个人的部族都有至少几百万人口,最多的能有千万人口。 每一个人手下都有至少十万能战之兵,多的能征调出来数十万兵马。 所以他们拥兵自重,对于黑武朝廷的调遣多数时候都不肯真正出力。 哪怕是追随老汗皇出征的时候他们都敢不听调,何况是阔可敌正我才刚刚即位的时候?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八大王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即位时候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祈求他们多多帮衬的年轻人,已经有了复仇的力量。 从第一次扬起屠刀开始,阔可敌正我在十几年间所杀的人,八大王所部至少超过百万! 以修建南疆边关为借口征调了八大王部众将近两百万人,说是要开凿一条运河,再修建新的城防,这是一件耗时至少十年的大工程。 而且征调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开始时候,阔可敌正我说,八大王部族里出来的人,每个人可以比别的部族出来的人多领取一倍的酬劳。 而且在工地上干的时间越长,拿到的钱就会越多,因为给的工钱逐年翻倍。 假如第一年每人给五十两银子,第二年就给一百两。 如果八大王不是那么贪心想把黑武国库掏空,也会明白这个许诺根本不可能实现。 可他们就算明白这个许诺不可实现他们也不在乎,因为他们都觉得阔可敌正我没有那个胆子与他们抗衡。 什么时候朝廷拿不出钱来,他们的族人马上就会被他们带回去。 为此,阔可敌正我要求他们征调五十万人,他们甚至几倍的增加壮丁人数。 想想看,一人一年能拿到五十两,这些贵族最多给壮丁五两就不错了,一个人他们能榨出来四十五两,两万百人他们能从黑武朝廷拿出来多少银子分了? 所以贪念让他们完全没有防备这是多恶毒的一个计划。 两百万青壮男丁,在一年之内锐减了三分之二,消息却被阔可敌正我完全封锁,八大王根本就不知情。 到了第二年,阔可敌正我召集八大王议事。 那一天,八大王如以往一样一点尊敬都没有的直接进殿,没有人给阔可敌正我行礼,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来。 还有人指着阔可敌正我问,大侄子你请我们来是因为已经一个月没给我们拨款了吗。 阔可敌正我笑着回答说正是因为这件事。 他说朝廷已经拿不出银子继续拨款了。 八大王就说,既然你拿不出银子了,那我们也没办法让壮丁白干活,所以对不起了大侄子,你今日拿不出钱,明日我们就只好把人都召集回去。 阔可敌正我说有个法子可以让工程继续下去。 八大王就问是什么法子。 阔可敌正我说,八部富庶,每一部拿出两千万两银子来,那工程肯定就能继续下去。 八大王当时都愣住了,然后就有人被气的哈哈大笑。 站起来指着阔可敌正我的鼻子问你是不是疯了。 更有人威胁,若阔可敌正我不把欠下的那一个月的拨款马上还了,他们回去之后就把人都带回去。 阔可敌正我当时笑着说,如果你们不愿意出钱那他只好以汗皇身份下令到各部去取。 立刻就有人恼了,起身就说要把所有壮丁都带回去。 阔可敌正我笑道哪里还有人呢? 他在八大王面前缓步走动,一边走一边说。 他知道为了从朝廷里诈取更多银子八大王会怎么做,他们为了在短时间内就凑出更多青年壮丁,必然会从八大王的军队里调拨人过去。 他们的贪念越重,调拨去工地上的士兵数量就会越多,阔可敌正我要五十万人,他们硬生生的给了两百万人。 这两百万壮丁,其中只怕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八大王当时能调动队伍了。 他问八大王,现在你们手里还有多少兵马可用? 当时八大王的脸都白了。 阔可敌正我又说,如果八部不能拿出来银子支持朝廷工程,那就只能再增加壮丁人数保证工程提前完成,这样对大家都好。 无奈之下,八部只好又征调了一批人去工地,可哪里有什么工地? 只有屠场。 短短几年时间,八部的年轻人几乎被阔可敌正我屠戮殆尽。 等到八王意识到要出大事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时候八部已经凑不出能与阔可敌正我对抗的军队。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朝权开始真正回到了阔可敌正我手中。 然后阔可敌正我改变了侍神军的征召制度,要求各部王公贵族的子弟必须都参加挑选。 那些贵族的子弟进入侍神军之后,要么被他洗脑成为死忠,要么就被淘汰,当然,淘汰可不是回家继续享福去。 阔可敌正我又利用平民出身的人对抗贵族,让贵族的权力越发减弱。 到现在,八部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朝廷的影响。 可这不算结束。 阔可敌正我打算把自己一个儿子送到战场上死,然后以此为由将八部最后的力量榨空。 这一战之后,阔可敌正我不但能解决南边大宁这个强大敌人,还能将黑武的心腹大患全部铲除。 作为青衙的前指挥使,这些事火办鹤当然知道。 所以在阔可敌正我问他关于屈渤之事的时候,他不敢只想着屈渤这个小地方只想着那几个小人物。 “罪臣以为,现在不管是博儿今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信。” 火办鹤道:“他们知道耶律松石死之后,都会生出异心。” 阔可敌正我靠在那说道:“柯柯特林也是这么想的。” 火办鹤道:“以臣之见,这件事结束之后,屈渤现在的威胁都得铲除。” 阔可敌正我语气平和的说道:“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你刚才提到的博儿今,一个是万劫清,这两个人如果让你挑,你会挑谁?” 火办鹤一惊:“万劫清?万劫清不是已经投靠宁人了吗?” 阔可敌正我道:“所以我也不是很相信他,但他就是敢跑到我面前来祈求我给他封赏,博儿今想做屈渤可汗,他也想做。” 火办鹤的眼神飘忽不定,他无法相信连万劫清想的也是做屈渤可汗。 如此看来,耶律松石的命有多苦?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挑?” 火办鹤马上回答道:“臣还是刚才的意思,都不挑,先用着,用完了都除掉。” 阔可敌正我道:“哪有你这样用人的,我看......谁忠诚就用谁也不是不可以。” 火办鹤道:“这两个人,怕是都对陛下没有多少忠诚,他们只是害怕,抢夺了可汗之位却得不到陛下认可,会被黑武报复。” 阔可敌正我:“你这样说也不是没道理,不如你当面问问他们?” 火办鹤又一惊。 阔可敌正我吩咐道:“让博儿今和万劫清都上来。” 火办鹤难掩心中震撼。 不久之后,博儿今和万劫清互相怒视着上了辇车。 两个人争先恐后的进门,争先恐后的下跪行礼。 “陛下!” 博儿今指着万劫清说道:“陛下不要相信这个叛徒的话,他是宁人派来的奸细,他早就已经投靠李叱了,他回去也是叶无坷的命令!” 万劫清则大声说道:“陛下,我去宁人那边其实是外相的命令,他告诉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得到了宁人信任之后再回来,陛下若不相信,可将外相请来问他!”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难办,他来不了了。” 博儿今道:“陛下,他昨夜回来的,昨夜外相失踪了,显然这就是叶无坷的诡计,万劫清明知道外相失踪所以才敢说他所作所为是外相授意!” 万劫清怒道:“你放屁!外相找我而不找你,就是看出来已有不臣之心!” 博儿今:“你只会撒谎,外相让我率军维持内场秩序你趁机回去夺了兵权,你还想杀我!若不是陛下召见你早就已经把我杀了!” 阔可敌正我笑问:“你们那么怕我?” 博儿今和万劫清连忙俯身:“对陛下无比敬仰。” 万劫清抬起头:“陛下,其实博儿今才是叛徒,李叱派了一队人保护耶律可汗的家眷,他对那些宁人尊重的向尊重他亲爹一样!我说要把那些宁人都先抓起来,就算不杀也要抓了,可他竟然不敢!他就是宁人的内应!” 阔可敌正我皱眉道:“都是黑武的子民,不要这样互相说对方是叛徒,我黑武之内,难道有这么多叛徒?那岂不显得我很无能?” 那两人立刻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阔可敌正我看向火办鹤:“你是青衙指挥使,辨别忠奸这种事是你最擅长,你来说说,两位哪个是忠臣哪个是叛徒?” 火办鹤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扔在博儿今和万劫清脚边。 “两位可否都愿意为汗皇效死?” 万劫清和博儿今虽然吓了一跳,但马上同时点头都说愿意。 火办鹤道:“既然愿意,争先赴死者为忠臣,两位,请吧。” 万劫清和博儿今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去捡那把刀。 火办鹤笑道:“看来两位很为难?那不如换个法子,两位谁先拿起刀杀了对方就一定不是叛徒。” 万劫清和博儿今几乎同时俯身去抢夺那把刀。 “胡闹。” 阔可敌正我道:“他们都是我黑武的子民怎么能如此对待。” 他吩咐道:“把刀收起来。” 火办鹤将刀捡起来后,阔可敌正我道:“打打闹闹的一点都不体面,都下去吧。” 万劫清和博儿今又对瞪了一眼,俯身行礼后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的博儿今感觉衣服被人拉了拉,一回头,见火办鹤把刀递给他了。 博儿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过刀捅进了万劫清的后腰。 万劫清一声惨呼,想挣扎时候哪里还有机会,被博儿今放倒。 博儿今压着他,刀尖戳进他心口:“你这叛徒,死!” 噗的一声,刀子直接贯穿胸膛。 第八百四十二章装一波大的就得沉得住气 当博儿今一刀戳进万劫清心口的时候,连阔可敌正我和火办鹤都皱了皱眉。 这一刀着实是有些狠,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手,这一刀不管是角度还是力度,都是本着一刀毙命去的。 万劫清几乎没有挣扎就闭眼殒命,而博儿今似乎还觉得有些不放心,刀在万劫清心口位置来回扭动了两下,看得火办鹤眉头皱的更深。 他把刀递给博儿今,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博儿今是不是真想把万劫清置于死地。 当然,就算万劫清死了也没关系,因为黑武不需要两个屈渤傀儡。 “你怎么把他杀了?!” 火办鹤立刻上前,伸手将刀夺来的同时顺势一脚将博儿今踹倒在地。 博儿今马上就跪在那朝着阔可敌正我磕头:“陛下宽恕,臣不该在陛下面前行凶,但臣完全是出于一片忠心,万劫清绝对是宁人的奸细,他一定和宁人勾结好了要来害了陛下!” 火办鹤再一脚上去:“就算他是宁人奸细也轮不到你来杀!” 博儿今心说C-N-M 那把刀可是火办鹤递给他的。 阔可敌正我寒着脸说道:“在我面前杀人见血竟然一点都没有忌惮,看来是我待你们屈渤人太过宽仁,把他先关起来,等我见了李叱之后再定他生死。” 两名黑武侍卫立刻上前,按着博儿今的头颅把人架了出去。 人出去之后,阔可敌正我的脸色却还是没有一点儿缓和。 因为给博儿今递刀可不是他授意的,火办鹤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似乎引起了他的不爽。 现在轮到火办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了。 “陛下,臣刚才没有请旨就擅作主张,臣该死。” “你最好能解释的合理一些,不然的话你就和博儿今住到一起去,等着我见过李叱之后一起发落。” 火办鹤跪在那语气肃然的说道:“陛下,屈渤人将来没有一点活着的意义,但现在还有些许作用,若博儿今和万劫清两个人都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也只能留一个,若留两人,必会引起屈渤内乱,破坏陛下利用屈渤攻击宁人的计划。” “如果两个人都心存二心那就更该死,杀一个留一个是为了方便行事,如果万劫清是宁人奸细,博儿今该杀他,如果博儿今是宁人奸细,他杀了万劫清之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且臣判断,博儿今忠诚于陛下的可信高于万劫清。” 解释了几句之后火办鹤就跪在那低下头:“但臣这样自作主张罪不可恕,臣愿接受陛下处置。” 阔可敌正我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想表忠心,是不是过于心急了?” 火办鹤再次叩首道:“陛下,臣以为忠心之事,并无缓急之分。” 阔可敌正我摆了摆手:“起来吧。” 火办鹤这才敢起身,此时他脸上已经满是汗水。 看得出来,他也是在赌。 对于博儿今和万劫清如何处置,阔可敌正我当然早有想法。 但在这个时候把火办鹤叫进来让他分辨,这不过是一道考题。 如果火办鹤不敢做主,那以后他肯定再无被重用的机会。 阔可敌正我用人的手段向来都让人不可揣摩,谁不知道在他身边做事有时候根本就想不出哪里错了便被弃用。 若只是弃用也就罢了,这位汗皇陛下一念之间便是生死。 “你为何觉得博儿今比万劫清可信一些?” “陛下,万劫清完全可以不必在这个时候来求见陛下,他已经控制了屈渤大营,手中掌握着耶律松石的家人,他完全可以先把博儿今杀了再来求见陛下,此时他来,不过是故作姿态。” 火办鹤道:“此前万劫清与宁国鸿胪寺卿叶无坷多有接触,但博儿今和叶无坷一点交集都没有,当然这只是表象,却也是综合平判一人忠奸的基础。” 阔可敌正我似乎对博儿今和万劫清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兴趣,随便听了几句之后就转移了话题。 “刚才我让人请西海藏林来,你可听到?” “陛下,臣听到了。” “既然听到,有何感想?” “臣不敢胡乱揣测陛下心思,但臣跟震惊。” “震惊?是因为你觉得西海藏林已经死了许久?” “臣曾蒙陛下厚爱执掌青衙数年,期间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辜负了陛下信任,所以青衙之内的卷宗档案臣多数都亲眼过目,在这其中,并无西海藏林海活着的任何证据。” 阔可敌正我对火办鹤这样的回答颇为满意。 “西海藏林当年是剑门圣子,因为一些小事就被他师父剥夺地位也就罢了,小事而已,已有惩处就够了,不必再要他性命。” 阔可敌正我起身,走到巨大的辇车窗口前看着外边。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刻薄寡恩,都觉得我喜怒无常,可我对于有功之人怎么会真的刻薄,对于有用之人怎么会真的寡恩?” 他语气有些沉重。 “我可以留下西海藏林,那是宗主都必须要杀的人,但我留了,你......虽然犯了些错,可对黑武有功对我有用,我也不会杀你。” 他回头看向火办鹤:“君侣这几年刻意压下你立功的表现不提我也知道,我不问他不是不想为你说话,而是犯了错的人还需考验,如西海藏林,也是经历过比你更为严苛的考验之后才能得以复用,现在你也经受住了考验。” 火办鹤再次跪下去:“臣谢陛下!臣愿为陛下效死!” 阔可敌正我道:“现在到了很要紧的时候,柯柯特林虽然此前做好安排但他落入宁人之后,他所安排诸事就都要改变,你说说看哪里最先改变?” 火办鹤立刻说道:“博儿今虽然表达了忠诚,他杀万劫清的时候也可看出两个人不是同伙,但臣以为,内场的秩序还是不该有屈渤人负责了。”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你果然猜测他们两个可能是同伙。” 火办鹤道:“臣职责所在,不得不把一切可能都考虑到。”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让屈渤人在内场负责维护秩序是已经向宁人通报过的,若此时换了难免引起麻烦,宁人会担心,说不得会直接退出会场,还会说我不真诚所以就不要换了。” “但......” 他看向火办鹤:“非得真的都是屈渤人吗?” 火办鹤马上明白了阔可敌正我的意思。 让博儿今和万劫清动手,不管是谁杀了谁其实都一样。 活下来的那个,哪敢反抗? 而且活下来的这个已经没机会再向宁人通风报信了。 他立刻说道:“臣现在就去挑选精锐,换上屈渤人的衣服进入会场替换到博儿今的人。”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对火办鹤的反应有些欣赏。 其实他对火办鹤的能力没有怀疑,毕竟火办鹤是他当年亲自挑选的青衙指挥使。 “去办吧,李叱应该也快到了。” 阔可敌正我吩咐一声,火办鹤连忙躬身退出。 此时此刻,火办鹤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他现在对于自己曾经不得不在宁国潜伏那几年已经一点儿怨气都没有了。 想想看,若这几年还是在阔可敌正我眼皮子地下做事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来,随着以八王为首的贵族权力逐渐被阔可敌正我削弱,大权完全集中在其一人之手,谁在他面前不是战战兢兢? 他对于阔可敌正我的命令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慢,离开车队之后立刻就调集青衙人手赶往会场。 一个时辰之后,两位帝王的辇车几乎同时抵达。 当两位帝王下车的时候,也是几乎同时往对面看过去。 两位帝王的视线,都穿过层层叠叠的迎接人群看向自己唯一的对手。 这二十几年来,如果中原不是出了李叱这样一位千古一帝,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结束内忧,并且迅速强大到足以抵挡外患? 这二十几年来,如果黑武不是出了阔可敌正我这样一位汗皇,贵族权力早就已经凌驾于汗皇之上,黑武说不定已经分崩离析。 这样的两个人视线在半空之中相遇的那一刻,似乎瞬间就有些惺惺相惜。 两位帝王分别落座之后,诸国使臣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接下来,就是黑武的外交主官和叶无坷一同主持这次大会。 此时此刻,当黑武新的外交主官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引起了众人一阵阵猜疑,这个人到底是谁? 如此重要的场合,为何黑武会让一个......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为主官? 站在叶无坷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身材高挑气质冷傲。 她很高,几乎与叶无坷差不多,这在女人之中已经颇为少见。 她很白,白的像是反射着阳光的雪。 “叶部堂。” 这个高傲的年轻女人看着叶无坷,眼神里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很抱歉现在才和你见面。” 她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阔可敌珈逻,是新任的黑武外相,今日将与叶部堂一道主持此次盛会。” 叶无坷听到阔可敌这个姓氏就能猜到她身份,但也确实想不到阔可敌正我在这个时候竟然启用了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 “幸会。” 叶无坷随口应付了一声。 对于叶无坷稍显冷淡,且看起来对她并没有多留意的眼神,阔可敌珈逻眼神里有些淡淡的不满。 毫无疑问,她这样的女人不管在任何地方都必然是所有人眼神的焦点。 对于叶无坷她早有了解,甚至是专门的了解。 不管柯柯特林会不会出事,在今日都将由她来接替柯柯特林做叶无坷的对手。 这是阔可敌正我早就定下的计划,目的就是打乱叶无坷的部署。 叶无坷能将柯柯特林抓走,也足以说明他对柯柯特林有过专门的了解。 现在对手换了,是叶无坷一无所知的新人,接下来叶无坷要应付的肯定要难上加难。 然而看起来,叶无坷好像真的对这个如同耀眼明星一样的女人没多大兴趣。 因为叶无坷在思考。 他必须尽快找出黑武人如此安排的目的,然后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应对策略。 但这在阔可敌珈逻眼中,就是叶无坷对她......没兴趣。 最起码,是没那么惊讶。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柯柯特林不过是如博儿今一样的傀儡,不,确切的说柯柯特林是一个打工仔。 到了关键的时候她再惊艳亮相,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偏偏是最该瞪大了眼睛的叶无坷,眼神不知道飘忽到什么地方去了。 “叶部堂,你好像有些无礼?” 阔可敌珈逻语气清冷的问了一声。 叶无坷的视线从别处飘回来,先是礼貌性的和阔可敌珈逻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脖子可真长,还白。 说到脖子长,那就不得不多看看到底有多长,看了有多长,那就不得不说胸脯可真大...... “叶部堂,你确实很无礼!” 见神游归来的叶无坷视线肆无忌惮的落在自己胸脯上,阔可敌珈逻的眼神都冰冷起来。 原来这名闻天下,就算拼死也要千里追杀阔可敌厥鹿的宁人的大英雄也不过如此! 两年以前,当叶无坷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就立刻有了兴趣。 黑武崇尚勇敢,毫无疑问叶无坷就是那种勇敢到根本不顾及自己生死的男人。 所以当时阔可敌珈逻就断定这个男人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是黑武务必要重点关注的人。 她猜测的没错,这两年叶无坷如同一颗大星般冉冉升起璀璨生辉。 可她没想到叶无坷让她失望了。 “唔!抱歉。” 叶无坷稍显歉然的回了一句,但视线并没有离开她高耸的胸膛。 见叶无坷居然如此明目张胆阔可敌珈逻的眼神更加寒冷起来,袖口之中的伸直的手指在此时已经隐隐有内劲吞吐。 可瞬间,她忽然醒悟过来什么。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前佩戴的那枚玉佛之后才恍然。 原来叶无坷是在好奇这个。 “外相不是剑门弟子?” 叶无坷此时也刚好问了一句。 有所释然的阔可敌珈逻微微颔首,依然清冷:“我自幼皈依禅宗。” 叶无坷心说好险,差一点就没蒙混过去。 那胸之规模,确实远超他以往所见任何一个年轻女子。 “黑武之内信奉禅宗的人似乎不多。” 叶无坷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顺理成章的把视线挪开。 真是不动声色啊。 阔可敌珈逻道:“黑武帝国民众富足自由,信奉剑门也好信奉禅宗也罢都并无禁制。” 叶无坷道:“原来如此。” 然后补充了一句:“还是禅宗好。” 阔可敌珈逻以为叶无坷也对禅宗有好感,于是嗯了一声。 她哪里知道叶无坷那猥琐心里想的是,剑门那般轮铁剑犹如抡大锤一样的宗门定然养不出这样的胸脯来。 “不过。” 此时阔可敌珈逻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并非不是剑门弟子,而是剑门与禅宗都有修行,禅宗之内,我有白衣身份,剑门之内,我已至九羽。”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看来阔可敌正我对这个女子格外重视。 接下来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值得在意的,黑武人显然也不会在一开始就做挑衅之举。 但叶无坷当然看得出来阔可敌珈逻那好胜的眼神。 这也不难猜测,阔可敌珈逻的身份多半是汗皇之女。 即便如此,在崇尚能力和勇武的黑武之内,一个女人想轻松坐稳外相的椅子没那么容易。 她若击败了叶无坷,那就另当别论了。 叶无坷是黑武大仇! 世子阔可敌厥鹿在黑武虽然也不是什么十分能上得了台面的人,可世子就是世子。 一位皇族世子被叶无坷所杀到现在都没有报仇,这在黑武人看来简直不能接受。 所以,叶无坷大概也能猜到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两个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回到各自阵营。 接下来是两个超级大国属国之间的比试,这种比试对于两国的谈判没有一点影响,唯一影响的,就是输了的一方肯定会丢了主国的脸面。 叶无坷坐在那观看这些小国比试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走神。 余百岁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刚才那个看起来贼带劲儿的妞儿什么来路?” 叶无坷道:“大概是阔可敌正我的女儿。” 余百岁点头:“原来和阔可敌君侣是一个来路。” 叶无坷正在思考,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余百岁在说些什么。 余百岁道:“师父,这个女人看起来不一般,我看你不一定是她对手,不如让我来对付她?”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你刚才说她什么来路?” 余百岁:“......” 叶无坷瞥了余百岁一眼:“你怎么就觉得你能应付她?” 余百岁道:“应付女人靠的是经验,你才应付过几个女人?就这种经验来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喝过的水都多。” 叶无坷:“是你喝过的水再提炼出来的盐吗?” 余百岁这次一愣,倒是没有马上就想明白叶无坷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他想明白之后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这种话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年能想出来的,你肯定背着我没少去小淮河!” 叶无坷:“小淮河的水是咸的?” 余百岁:“!!!!!” 叶无坷随口应付了余百岁两句,视线不由自主的再次飘向那个叫阔可敌珈逻的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端坐在外相位置,即便是在一大群黑武王公贵族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一样。 她高傲的坐在那,眼神带着几分和她父亲那么相似的睥睨。 余百岁坐在叶无坷身边,一直都啧啧啧。 “啧啧啧......这真是不好征服的一匹野狼啊。” 他远远的看着阔可敌珈逻:“我可能还需要一个板凳。” 叶无坷:“......” 余百岁道:“我猜测黑武人在这个时候突然换了外相,就是故意针对我的,他们知道大宁之内唯一一个能应付女人的就是我,所以专门训练了这样一个女人,真是用心险恶。” 说着说着他就一拍胸脯:“可我余百岁甘愿为大宁奉献一切,就算黑武人为了对付我竟然如此用心险恶,我还是愿意去挑战她!” 见叶无坷不搭理他,余百岁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肩膀。 “师父,一会儿真要是我和她直面交锋,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叶无坷:“一个板凳可能不够。” 余百岁:“呸!” 就在这时候,场间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原来是两个小国之间比试的箭术,引起一阵阵喝彩。 要说这骑射之术,漠北诸国和草原诸部确实可称得上高手如云。 此时正在比试的,一个是来自草原部族的汉子,显然是大宁这边的人,另一个是漠北小国的骑士,象征着黑武身份。 两个人在场间各显其能,谁也没能击败谁。 第一场比试就要出现平局的场面,让阔可敌珈逻有些不满。 那两个小国的人不重要,生死都不重要。 可第一场就平局,那岂不是象征着以后宁国真的可以与黑武平起平坐? “我看不如这样。” 阔可敌珈逻缓缓起身。 眼看着那两个比试的人也愿意接受平局结果,她当然要阻止。 “两位刚才所展示出来的箭术之精妙令人拍案叫绝。” 阔可敌珈逻一边从台上往下走一边说道:“如此就结束确实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走到台下。 阔可敌珈逻说道:“刚才的平局有目共睹也能服人,但两位这样的勇士平分一份奖赏着实有些小气了,我黑武愿意再多拿出一份奖赏,让两位勇士所得一样。” 她的话音一落,场间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看得出来,黑武那边想要讨好她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别人在想什么叶无坷不管,他此时想到是......咱家清澄此前在长安应该就是这样,那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们,此时黑武人看阔可敌珈逻是什么眼神,他们看咱家清澄就是什么眼神。 阔可敌珈逻此时忽然看向叶无坷:“叶部堂,黑武愿意为勇士们再加一份奖赏,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叶无坷道:“原本是平分一份不好,外相加了一份是一人一份很好,我若再加一份那就是每人一份半又显得不好,所以......我加两份好了。” 阔可敌珈逻嘴角微微一扬。 叶无坷这样愿意争锋的性格,才是她所想看到的。 所以她马上说道:“如此对于两位勇士来说当然很好,可还不够好,我看你我可以再加一份彩头,谁胜了这份彩头就由谁领了。” 她展示了手里拿着的一块玉牌:“这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不过换一百头牛还是没什么问题,胜者可得......” 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叶部堂是不是也该添一份彩头?” 众人都看向叶无坷,想看看叶无坷身上能拿出什么和阔可敌珈逻那块玉牌相比的好东西来。 叶无坷缓缓起身:“外相这块玉牌可抵一百头牛。” 阔可敌珈逻:“只多不少。” 叶无坷:“那我就直接再加一百五十头牛,胜者可得。” 他这句话一出口,有人暗自赞叹他反应之灵敏,有人感慨他心思之灵动。 唯独坐在他身后的那群四海书院弟子们,一下子脸就拉了下来。 一百五十头牛......还不是他们去搞。 阔可敌珈逻也没想到叶无坷居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她缓步走向那两名骑士:“刚才两位箭术出神入化但显然未尽其力,两位的实力还是有所保留,今日盛会高朋满座,两位就不要再藏私了。” 她随意捡起来一枚松果拖在掌心:“我与叶部堂取同样之物,各自走到一百五十步外,两位分别在纵马之间发箭将这松果击落,谁更快更准,可为胜者。” 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叶部堂可否愿意?” 叶无坷起身往台下走:“如此其实并不公允,你我若稍有躲闪松果掉落,那岂不是也算发箭者胜了?若只是些彩头也就罢了,可这事关两位勇士的声誉所以不可随意。” 阔可敌珈逻倒是来了兴趣:“那叶部堂觉得应该如何做才可保证公允?”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如将你我都捆绑在树上,你我绝不可有丝毫动作,将松果置于头顶,任由两位骑士发箭,先射中者自然就是赢家。” 他话音一落,阔可敌珈逻还没有说什么,黑武那边马上就不少人站起来反对。 “公主殿下万金之躯,怎么能与你做如此儿戏之举!” “我看叶部堂此举是别有用心!” 叶无坷笑道:“我也要被捆在树上不可动弹,我也与殿下一起头顶松果,如此行事,怎么能说别有用心?” 有人立刻说道:“那草原骑士万一受你指使直接箭射公主殿下呢?” 叶无坷对阔可敌珈逻笑道:“看来殿下行事也多不得自由,这外相处理外务事也要听别人的话。” 阔可敌珈逻轻哼一声:“叶部堂不必挑拨,你我不必管他人说些什么,只定下来如何才能显得公允一些。” 叶无坷:“殿下身边人都不想用我的法子也是为你好,我哪里有什么挑拨。” 他走到近前:“我看不如这样,我一人被绑于树上即可,左右手平伸出去死死绑住,两位骑士分别发箭射我左右手里的松果。” 阔可敌珈逻微微一怔。 她看着叶无坷,一时之间不确定叶无坷此言到底是讥讽她不敢还是他真的勇敢。 黑武人那边却叫起好来。 都说这样极好,就让叶部堂一人举着两颗松果好了。 阔可敌珈逻觉得有些丢人,回头怒视那些叫好的人。 “还是不要你我亲自上场了。”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珈逻道:“将两枚松果都放在奔马之上,两位骑士在一百五十步距离之外,向奔马发箭,先中者获胜。” 她看向叶无坷:“但你我可为两位骑士增加些难度。” 叶无坷笑道:“愿闻其详。” 阔可敌珈逻继续说道:“你我也各持弓箭,但射的不是松果而是两位骑士所发之箭。” 她就那么盯着叶无坷的眼睛,似乎是想在叶无坷眼神之中找一找有没有丝毫的退缩。 叶无坷却笑着点头:“如此最好,不伤和气。” 两个人其实无非都是想试试对方勇气,也是想试试对方本事,毕竟双方是第一次见面。 他俩商量他俩的,那两位骑士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骂了一句特别脏的话。 定下来之后,选了两批好马上前,把松果固定在两批战马的马鞍上,然后用马鞭抽打战马让它们奔跑起来。 那两个其实暗自骂街,那是因为他们会骂街。 这要是那两匹马都会骂街,比他俩骂的必然难听一百倍。 等两匹马跑起来,距离到了一百五十步外,那两名骑士也分别上马,身上挂了箭壶。 按照重新制定的规则,每人十支箭,十支箭内若谁先谁中谁赢,若十箭之内都没有射中,那彩头自然作废。 而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也各持弓箭,分别站在一侧。 随着一声令下,两名骑士纵马直追。 他们都是各自部族之中骑射最为精湛的勇士,可在这种难度的比试之中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十支箭都射不中那松果还不算太丢人,若十支箭没射中松果倒是把马射死了那才真丢人。 两个人一开始都加倍小心,所以同时射出的箭也同时稍稍高出。 也是在两人同时发箭的瞬间,阔可敌珈逻就把弓拉满。 那是一张三石以上的硬弓,这种弓别说寻常女子,就算是军中壮汉能随随便便拉满的也不见得有多少。 她拉满弓之后却没有发箭,是一眼就看出那两人射出的箭都高了些。 她没发箭,松开弓弦,侧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有些挑衅也有些欣赏,因为叶无坷也没发箭,料来是叶无坷也看出了那两支箭都高了。 可她看过去时候,却发现叶无坷连拉弓都没拉。 这一幕,让阔可敌珈逻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爽来。 高台上,阔可敌正我微微皱眉。 另一座高台上,大宁皇帝李叱微微带笑。 看着叶无坷那小子这身影,让他不得不想起来大宁战神唐匹敌,那小子,依稀有故人之姿。 两位骑士第一箭都射空之后全都做了调整,然后又是几乎不分先后的射出第二箭。 那两支箭迅疾如电,带着残影飞向奔马。 在场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虽说那彩头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真不算什么。 可这样的比试,比之前的比试要让人觉得好玩多了。 尤其是他们都想看看,那两位本该是有文人典范的外交主官是如何发箭阻止对方的人射中松果的。 结果这次,连阔可敌珈逻都没有拉弓。 那两支箭已足够精准,这次都是擦着马鞍射过去的,两支箭的箭簇,甚至都在马鞍上切出来一道痕迹。 这样的两箭,让那两位发箭的骑士也都有些懊恼。 只差分毫。 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心说此人眼力竟然如此之好? 这第二箭她几乎没有忍住出手,而叶无坷还是那样,那张弓就在他身边放着,他手都没有去触及。 这时候场面更加紧张起来,尤其是那两名骑士,连续两箭不中,两个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丢人。 第三次发箭两人蓄力的时间都比之前稍稍久了些,发箭的也分出快慢。 这一刻,阔可敌珈逻猛然拉开硬弓,在转瞬之间一箭发出。 那箭明显比两位骑士的箭更快!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身材修长白皙水嫩的女子臂力竟然如此恐怖。 余百岁显然吓了老大一跳。 因为这个猥琐男人正在幻想着什么特别猥琐的事,眼见着阔可敌珈逻那一箭如此生猛手劲如此之大他下意识想着会不会被攥爆? 在她发箭之后,那箭后发先到。 草原汉子的箭眼看着击中松果的时候,被阔可敌珈逻的箭击飞出去。 阔可敌珈逻鼻子里微微发出一声轻哼。 然后就皱了皱眉头。 因为叶无坷还是没有发箭。 漠北那名汉子的箭这次是擦着松果射过去的,甚至已经将松果打的掉下来一小片,却没能将松果击落。 按照约定,击落者为胜,这擦中但未击落,自然也算不得赢了。 所以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已经微微有些变了。 她刚才已经试出来叶无坷眼力极强,没想到眼力竟然强到了这般地步。 而此时余百岁在高台上也不得不做出感慨。 “沉不住气的人,果然装不了逼。” 大奎二奎他们听不懂,三奎默默点头,束休微微昂起下颌深以为然。 三箭不中。 这一下那两位骑士显得更为紧张起来,谁也不敢再贸然发箭。 两个人本就只有十支箭,现在十去其三,两个人的力量都比之前有所减弱,如此聚精会神之下连发三箭已殊为不易,接下来,连精神集中都不见得比得上之前。 第四箭还是漠北的汉子率先发箭,箭如流星。 但这一箭明显是偏了。 所以阔可敌珈逻连碰都没有碰她的硬弓。 紧跟着发箭的草原汉子显然也不是因为准备好发箭,而是受了那漠北汉子的影响。 他担心自己输了,对方先发箭他就有些沉不住气所以跟着发了一箭。 但他这一箭也是明显的偏了。 别说是如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这样的高手,就算是场间坐着的那些不通武艺的文官也能看出来这一箭射不中松果。 都有些低了,不是偏了一点半点。 然而此时叶无坷却忽然动了。 他脚尖一勾,那张弓飞起来被他一把抓住。 在三分之一个呼吸之间,叶无坷手里的箭就飞了出去。 这一幕,让在座的反应快的人全都嘘了一声。 有人心说果然他此前都说装的。 连余百岁都有些遗憾,师父此前那么沉得住气这次是怎么了。 那箭明显射不中,师父不该看不出来才对。 阔可敌珈逻眼神也有些飘忽,她不觉得叶无坷此前都是装的,所以她无法理解,叶无坷为何要在此时发箭。 而且她一眼就看出来,叶无坷那一箭射的更低! 如果是阻拦那两支射偏了的箭也就罢了,还显得叶无坷确实眼力过人箭法也超绝。 可叶无坷的箭,低的直奔其中一匹奔马的马蹄。 就是马蹄! 在两个骑士先后发箭的几分之一息后叶无坷发箭,他的箭迅速的连续超过两支羽箭打在一匹奔马的马蹄上。 那马被叶无坷的箭上力度打的一个歪斜还撞在旁边那匹战马身上,两匹马同时偏离出去。 而那两支箭擦着两匹战马落空! 一瞬间,场面安静下来。 紧跟着是一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叶无坷这一箭,是在救马?! 此时此刻,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的眼神更加变了。 叶无坷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随意将他的弓放在一边。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阔可敌珈逻一眼。 高台上,余百岁是倒吸一口凉气那群人之一,而且吸的那一口还比较大。 “果然啊......要想装逼就是得沉得住气,要想装个大的,就更得沉得住气,我师父......不愧是我师父!” 大奎二奎没听他的,三奎再次默默点头,这次连束休都不得不承认自愧不如。 阔可敌珈逻就那么看着叶无坷,看着这个刚刚一箭救下两匹战马的人会不会生出几分得意来。 如果他得意,必然是要看她的,向她展示,向她挑衅。 她死死的盯着,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果然! 她还是在叶无坷那张看似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似古井不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得意。 年轻人,该得意的时候当然要有得意。 可叶无坷还是一眼都没看她! 得意而不骄? 阔可敌珈逻心中骇然......这个叶无坷果然是个人物,柯柯特林折在他手里看来也绝不只是倒霉那么简单。 连阔可敌珈逻都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一箭是她射的,那她一定会看向叶无坷,一定会让叶无坷看到她脸上的得意和挑衅。 叶无坷的得意,此时就显得那么自然而然,不是炫耀,不是挑衅,只是因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而该有的得意。 阔可敌珈逻缓缓呼吸,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个叶无坷果然是个劲敌! 她哪里知道,得意但不向她得意的少年此时心中想了些什么。 【嚓!这一箭真他妈帅,可惜可惜可惜,小橘子不在,要是她能看到该多好,这还不帅她一脸?” 第八百四十三章把他弄坏了 阔可敌珈逻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已不似之前那样单纯的之后敌视。 她对叶无坷并不陌生,从她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开始她就已经对此人颇为上心。 在她心中如阔可敌厥鹿那样的家伙被谁杀了都不会让她觉得惊讶,死在黑武任何地方也不会让她惊讶。 唯独是被一个宁人追了一千里,且还是追到黑武边关门口的时候被杀了她不能不惊讶。 从她开始学习以来,她的父亲,黑武的汗皇陛下就只让她学一件事。 学宁人然后击败宁人。 所以这二十几年来每一个中原豪杰她都去钻研,尤其是像宁帝李叱,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宁国宰相徐绩之类的人。 但她知道,她的第一个对手不会是这些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当她第一次听到叶无坷这个人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感觉。 她和这个敢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愣头青,将来会成为对手。 阔可敌珈逻没有预料错,现在叶无坷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一箭救下两匹奔马的少年,在这一刻让阔可敌珈逻的斗志彻底燃起。 “叶部堂箭法不错。” 阔可敌珈逻语气平静的夸奖了一句。 叶无坷回答道:“马马虎虎,大宁的读书人也都会些拳脚,和军中高手比起来,我这箭法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要是别人如此自谦倒也没什么,阔可敌珈逻却在心里冷哼一声。 男人啊......果然都喜欢装。 “你我赌局尚未结束。” 阔可敌珈逻道:“那两位骑士还各有六箭,不知道最终这彩头会花落谁家。” 叶无坷道:“我看还是草原上的汉子箭术更好些。” 阔可敌珈逻道:“我倒是觉得漠北的勇士更胜一筹。” 两人对视一眼,便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到比武场上。 这时候那两位骑士也都身上冒汗,不仅仅是因为刚才两人都是四箭落空,还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那两位大人物的箭法都在他们之上。 如果接下来再分不出胜负,两人的脸面也都没地方放了。 草原汉子勃利斥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漠北骑士乌尔追。 两个人刚才都有些紧张,经过了这样一个小插曲之后反而都平静下来不少。 “如果要是你赢了,我把我的战马给你。” “如果你赢了,我的战马也归你!” 阔可敌珈逻听到两人对话忍不住唇角微扬:“叶部堂,那两位勇士又加了彩头,你我似乎不该落于人后。” 叶无坷:“外相想再加个什么彩头?” 阔可敌珈逻道:“若乌尔追赢了,叶部堂可送我一件信物,倒也不需要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需要拿出来便让人知道这是你输给我的。” 叶无坷:“外相不如直说。” 阔可敌珈逻道:“我要你的千办腰牌。”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这个女人不要别的东西,要的偏偏是一块千办腰牌。 这东西说起来造价确实也没多高,可真要是输出去了脸面无存。 也不只是叶无坷一人之脸面无存,连廷尉府都跟着脸面无存。 “叶部堂不舍得?” 叶无坷笑道:“我这个人向来小气,从来都是占别人便宜,外相说我舍不得确实舍不得,虽然明知道给不出去想想都舍不得。” “明知道给不出去?” 阔可敌珈逻笑了笑道:“叶部堂倒是自信。” 叶无坷问:“外相准备加什么彩头?” 阔可敌珈逻道:“我既然想拿叶部堂的千办腰牌,自然也要准备一件能让你满意的东西......” 说到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叶部堂此前对这快玉牌似乎有些兴趣?” 叶无坷道:“我这个人虽肤浅喜欢名贵的东西,但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些名贵东西为什么名贵,是东西后边的内容价值。” 阔可敌珈逻道:“我这玉牌背后倒也没什么东西。” 叶无坷道:“我看这玉牌背后东西不小。” 阔可敌珈逻虽然精通中原文化,但教她的那些人哪有一个敢和她开这种玩笑的。 所以她完全没有听出来叶无坷这句玉牌后边的东西不小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叶无坷真有些眼力。 “这玉牌确实有些来历。” 阔可敌珈逻道:“这是当年楚国灭亡之前,中原禅宗圣地栖山禅院的一位大和尚带到黑武的东西,而这件东西是当年楚皇赐给他的,是栖山禅院堂头大和尚的身份象征。” 叶无坷心说那你算是保不住了。 阔可敌珈逻道:“若叶部堂答应,我就拿这件东西做彩头,你赢了,玉牌归你,我赢了,千办腰牌归我。” 叶无坷问她:“不知道外相为何会对一块千办铁牌如此看重?” 阔可敌珈逻道:“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堂兄与叶部堂算旧识,我打算赢了你之后把你的铁牌送给他。” 叶无坷明白了。 看来这个叫阔可敌珈逻的女人对他确实有些了解。 她知道关于白衣僧向问的事,所以拿了一件栖山禅院的东西出来。 更因为阔可敌厥鹿死在叶无坷手里,所以她的目标就是叶无坷的千办铁牌。 “好。” 叶无坷道:“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阔可敌珈逻问:“叶部堂要去做什么?” 叶无坷:“我去找个合适的盒子装玉牌。” 阔可敌珈逻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候,那两匹此前摔倒的战马因为受了惊吓已经不适合再用,所以换了两匹战马,那两颗松果也被重新绑好。 驱赶着战马跑起来之后,草原汉子勃利斥纵马追了上去,漠北骑士乌尔追不甘落后,催马向前。 两个人这次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都想着这一箭就分出胜负。 待那两匹战马奔出去一百五十步远之后,两人同时将弓端起来拉开。 乌尔追见勃利斥先抽了一支羽箭出来,于是他伸手在箭壶之中抽出两支箭。 两支箭扣在一处,外人自是不易察觉。 等到勃利斥一箭射出的时候乌尔追也拉弓放箭,手法极为迅速,两箭同时飞出。 这两支箭看似是一起放出去的,但发箭的角度和力度也不相同。 第一支箭直奔战马背上的松果,第二支箭则追上勃利斥的箭,两箭在半空之中碰撞,勃利斥的箭便被击飞。 而乌尔追的那支箭则朝着松果飞了过去。 勃利斥眼神一变,哪里想到这乌尔追竟然如此阴险。 他再想抽箭补射,显然是来不及了。 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的箭也飞了过来。 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射手,眼力自然也远超常人。 勃利斥马上就看出来,乌尔追那支箭也必然会被叶部堂的箭击落。 然而此时,第三支箭到了,是阔可敌珈逻的箭。 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的箭力度更大速度更快,显然两人实力都在勃利斥和乌尔追之上。 叶无坷的箭眼看着将乌尔追的箭击落的瞬间,阔可敌珈逻的箭后发先至将叶无坷的箭击飞了。 漠北骑士乌尔追立刻就松了口气。 可这时候他才忽然惊醒,刚才听到的弓弦声绝非一次。 他侧头去看,却见叶无坷依然还在发箭。 连珠一般,一箭接着一箭。 叶无坷的第一支箭被阔可敌珈逻的箭击飞,可这似乎在他预料之中。 他的第二支箭打的是战马,依然还是马蹄。 乌尔追的箭眼看着到了的时候被叶无坷的第二支箭超越,那箭打在战马马蹄上,战马一个歪斜,乌尔追的箭再次落空!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的每个人。 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看到叶无坷的箭术也不禁脸色微变,眼神里隐有欣赏之意。 而大宁皇帝李叱坐在那嘴角带笑。 因为还没完! 叶无坷发的并非两箭! 第三支箭飞出去打的不是乌尔追的箭也不是战马,而是之前被打飞了的勃利斥的箭! 第三支箭打在勃利斥的箭上,那原本要落地的箭被直接击飞出去,再次飞上高处。 紧跟着叶无坷的第四支箭到了,打的依然是勃利斥那支箭。 第三支箭是把勃利斥的箭救起来,第四支箭是调整了勃利斥那支箭的方向。 眼见如此,阔可敌珈逻也一箭射出试图将勃利斥的箭再次击落。 可她还是慢了那么一丢丢。 叶无坷已经发出了第五箭。 第五支箭比刚才的箭更快更猛,速度快的让人的眼睛都跟不上。 这支箭精准的击中勃利斥那支箭的箭尾,给勃利斥的箭来了一次空中加速。 第五支箭上的力度似乎全都转移到了勃利斥的箭上,那箭骤然向前。 也就是在这一刻,阔可敌珈逻拦截的那支箭到了,只差分毫,在勃利斥那支箭的后边飞了过去。 若叶无坷没有发出第五支箭的话,他前边用两箭救起来的箭也还是会被射落。 突然加速的羽箭竟然精准的击中马鞍上的一颗松果,直接将松果打的飞了出去。 这一箭的精准就在于,力度这么大速度这么快,若正中松果就必然会将其击碎,只要击碎了难保黑武人不会说什么击碎了不算之类的鬼话。 场面先是安静了一下,紧跟着掌声雷动。 不少人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叶无坷那边大力的鼓掌。 这是他们对一位强者的肯定和欣赏,甚至连黑武属国那边也有不少人起身鼓掌。 然而即便是这一箭将松果击飞,黑武那边还是有人立刻就不满了。 “这算什么!” 有一个黑武人站起来大声喊道:“这不算!那不是草原骑士击落的松果,算不得是他赢了!” 另一个黑武人也站了起来扯着脖子喊:“这是作弊!这根本不是草原人击落的。” 叶无坷淡然道:“击落松果的那支箭就是勃利斥射出去的那支箭,有什么可质疑的?” 黑武人还在喊,声音越来越大。 阔可敌珈逻一抬手,那些呼喊的黑武人马上就闭嘴了。 “叶部堂好箭术。” 阔可敌珈逻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牌摘下来递给叶无坷:“赢了就是赢了。” 叶无坷伸手将玉牌接过来,就在黑武人一阵阵扼腕叹息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艳羡的时候,那块玉牌在叶无坷手里啪的一声碎了。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阔可敌珈逻眉头微蹙:“叶部堂,这就显得有些失礼了吧。” 叶无坷道:“外相的这块玉牌是来自栖山禅院,既然你带来了就应该是了解我曾经有过一位栖山禅院的朋友,你若赢了,想要我的千办铁牌是要在阔可敌厥鹿的坟前毁掉,而我得了你的玉牌也是要送给那位故人,故人已去,这玉牌自当随他而去。” 说完后叶无坷转身往回走:“勃利斥,赢了就是赢了,大大方方拿走属于你的奖励,谁说三道四你就指着他鼻子骂。” 草原汉子勃利斥本来确实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去拿那些奖赏。 此时听到叶部堂的话之后,他立刻挺起胸膛朝着奖品走过去。 阔可敌珈逻看着叶无坷的背影,眼神稍稍复杂。 回到高台上之后叶无坷就在自己位置做了,余百岁立刻朝着他竖起拇指:“师父,牛皮!没给咱大宁的爷们儿丢脸!” 叶无坷用大拇指在余百岁大拇指上按了一下:“同爷们儿。” 余百岁道:“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那个黑武娘们儿,刚才要是我去的话虽然也能险胜,但比起你来当然还是会差了些。” 束休:“......” 三奎:“呵呵......” 大奎:“百岁是个谦虚的人。” 二奎:“百岁怎么了?什么虚?” 余百岁瞥了他们一眼,凑近叶无坷道:“师父,我怎么觉得这个娘们儿好像在针对你?” 叶无坷道:“大概是看上我了。” 余百岁:“那不能!我可以承认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也可以承认你比我优秀那么一丢丢,但她看不上你,她得看上我。” 叶无坷:“她配不上你。” 余百岁:“勉强配勉强配,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 叶无坷:“那下一次她再出手你去征服她。” 余百岁:“倒是不急。” 就在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往远处看了看。 这边是露天的场地,距离大概两百丈外就是那座巨大的会场。 在会场外边,他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博儿今的身影,但是显然,博儿今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个家伙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会场门外,身边竟然没有随从。 这里一共有三个大的会场,一个是大宁建造,一个是黑武建造,分别是宁帝李叱和阔可敌正我会见诸国使臣的地方。 最大的那座会场是由大宁和黑武两国同时派人监督建造。 这座会场是由屈渤出人力物力造成,因为此地属于屈渤地界,屈渤作为这次盛会的东道主,出力建造这座会场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黑武人才会顺理成章的提出,由屈渤人来维持会场秩序。尛說Φ紋網 现在博儿今就在会场那边,但他看起来可没有什么得意的。 叶无坷看了一会儿,见博儿今不知道是在和谁争吵,显然有些激动。 不久之后,叶无坷又注意到有人快速到了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那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 阔可敌正我貌似随意的吩咐了几句,那报信的人快步离开。 “看起来博儿今好像没有那么被重用。” 叶无坷自言自语了一声。 此时场间有铜锣声响,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另一场比试的开始。 这一场是比试气力,参加比试的还是那些小国的人。 大宁和黑武的比试是重头戏,当然不会一开始就摆出来。 这些小国之间的比试是开胃菜,对于两个超级大国来说不重要。 可是,对于那些小国的人来说怎么会不重要呢? 哪怕这是两个超级大国谈判之前的开胃菜,也一样是他们国力的展示。 为什么他们都愿意来参加? 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对两个超级大国的惧怕? 他们也都是带着目的来的,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展现本国实力格外重要。 一是给各自的老大看看,做小弟的我是愿意出力且有力气的。 二是给其他小国的人看看,你不要随意来招惹我但你可以和我做朋友。 叶无坷在各国大力士下场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对面,果然,阔可敌珈逻的眼神又在他这边了。 刚刚输了一场的黑武女人,显然这一场也没想放弃。 不光是叶无坷,余百岁也注意到那个冷傲到甚至有些妖异的黑武女人又在看他师父了。 所以他有些失落:“难道她真的看上你了?” 他不甘心:“你说,你哪里比我强呢?是身高,是身材,是长相,是都比我强那么一丢丢,但真正的女人是不会看重这些外在的东西,她们更在乎一个男人纯粹的内心和强者的欲望。” 三奎和束休就那么看着他,两个人都想象不出来这个家伙是有多厚的脸皮能说出这些话来。 “不行,我一定得展示自己的力量,原来她是一个肤浅的女人,那就让这肤浅的女人看到什么才是极品男人!” 余百岁猛然起身。 看了看场间是大力士比武,于是他又坐下了:“真正的强者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力挽狂澜!” 三奎和束休刚刚都以为他要燃起来了,没想到他是软下来了。 叶无坷此时好奇的是,阔可敌珈逻在这个比试力气的比武场上她能想到什么花样? 这大力士的比试一开始乏善可陈,不过是看谁能拎起来的东西更重。 场地上准备了许多中原武林练功常用的石锁,也有黑武人锻炼力气时候常用的石球。 各国的大力士下场,看谁抱起来的石头更重坚持的时间更久就算暂时领先。 就在这时候一个叫北燕的小国的武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北燕在屈渤还往北,原本也是中原属地。 自从归属黑武之后,北燕的皇帝就以黑武汗皇的儿臣自居。 如果说屈渤当年是经过抗争但最终抗争失败才臣服于黑武,那北燕就是一群天生的黑武奴才。 最可气的是,屈渤原本属于草原民族,而北燕曾经都是中原汉人。 这个国家可以追溯到楚国立国之前。 当初北燕开国皇帝赵珂正和大楚开国皇帝争夺天下失败之后,就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往北逃窜。 楚皇率军直追到漠北,赵珂正竟然在黑武城关之外叩首乞降。 黑武随即将赵珂正放入关中,楚皇只好郁闷而归。 赵珂正在黑武的支持下抢夺了漠北一片地盘建立北燕,自称中原正统却向汗皇自称儿臣。 如今北燕的皇帝叫赵善,场下那个名为高天赐的大力士就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 这高天赐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膀大腰圆的体型,可竟是天生神力。 别人还都在一点点试探其他对手底细的时候,这个高天赐直接走到了那个最重的东西前边,紧了紧腰带,双手抱着那座千斤之鼎,一咬牙就给搬了起来。 非但搬了起来,还搬着往前大步走了三十步砰地一声把千斤鼎放在场中。 “我看你们都不要比了,比来比去的多麻烦。” 高天赐大声说道:“这场比试的彩头都是我的,你们就不必再有什么想法了。” 说到这,他朝着大宁属国那边扫了一眼。 “黑武帝国汗皇麾下勇士万万千千,而我只不过是其中最没本事的一个。” 他昂着下巴掐着腰,眼神一个劲儿的往大宁皇帝陛下所在的高台那边看,然后再往大宁属国那边看。 “想不到我这最没本事的,在这里竟然无敌!”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不敢说这是宁国无人,毕竟这场比试宁国并没有派人下场,我只是觉得,原来投靠了宁国的这些弹丸小国,也真是没人要了才成了宁国属臣。” “我今日就一个人站在这里,接受来自宁国属国所有人的挑战,若是有人能赢了我,包括我这条命,你们说拿我什么就拿我什么。” “若是没有人能赢了我,我也不会咄咄逼人,和我比试的,只需说一声你们确实都是没人要的破烂就行了,哈哈哈哈哈。” 他指了指那边:“你们,没错不用装作看不见我指的就是你们,你们有谁愿意过来陪我玩玩儿?” 然后又指了指这边:“你们呢?有一个够胆的过来试试嘛?我倒也不是看不起你们,天下英豪也是万万千千,可偏偏在宁国周围一个都没有,不知道宁国国内有没有。” 此时此刻,大宁那些属国的使臣或是国主一个个气的脑仁儿都疼。 此时已经把手下人骂了一个遍,可依然没有人愿意马上就站出来。 各国的武士,大力士,能搬起来那座千斤之鼎的应该也有,但搬起来还能如高天赐一样稳步走上三十步的,真是找不出来。 真要是强行搬起来走上几十步,说不定会伤了内里也许当场就得吐血。 此时此刻,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的眼神也玩味起来。 她同样厌恶那个叫高天赐的人言语可憎,但她更想看看叶无坷无能为力。 这不是大宁和黑武下场的比试,看起来大宁的属国之内真无人敢上前应战。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默默的朝着场中走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一时之间空气都有些凝固。 因为这个人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有力气的。 此人看不出具体年纪,从身形样貌来看说他二十几岁也有人相信,从他眉宇之间的神态和他眼角的皱纹来看说他四十岁也有人相信。 叶无坷看到他的时候,脸色也有些变化。 因为这个白衣僧他见过。 就是已经许久都没有消息的来自月氏国的僧人无去处。 此前无去处进入屈渤大营之后就没了消息,叶无坷派人查了也没下落,后来叶无坷还问过万劫清,万劫清也说没在屈渤大营里见过什么白衣僧。 “和尚!” 高天赐抬起手指着无去处大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逞强,一不小心累死了你也没人管,命可是你自己的!” 无去处并不回答,默默的走过高天赐身边朝着那千斤之鼎走去。 高天赐伸手想拉他,无去处身形稍稍一偏恰到好处的避开。 “和尚!” 高天赐一怒,再次伸手要去拉住无去处:“你不说你是来自哪里的可不行,我挑战的是宁国属臣,你不说你是来自哪里,没资格在这里挑战我!” 无去处随手一甩,高天赐就被他扫到一边去了。 待走到那千斤鼎旁边,无去处淡淡道:“我是大宁属国月氏一无名小僧。” 说完之后转身朝着大宁皇帝李叱所在的方向行礼,然后伸手将那大鼎抱住。 片刻之后,大和尚抱起大鼎围着这比试力气的场地走了一圈,然后将大鼎放下后,也不向别处行礼,再次向大宁皇帝所在行礼后便要离开。 高天赐哪里能让他走了,此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和尚你别走!” 无去处微微皱眉:“你还要怎样?” 他刚才走的步数,比起高天赐来要多了不止一倍。 所以谁都看的出来当然是他赢了,而且是以绝对的优势赢了。 这高天赐不许他走,是因为他此前夸下的海口实在是太大了些。 那和尚默默过来默默赢了他,在他看来更是对他羞辱。 “和尚,刚才我走了三十步,并非是我只能走三十步,而是我觉得只需要走三十步,你走的比我多,不代表你就赢了我。” 高天赐道:“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无去处眼神微微一寒。 这里好像也没几个人熟悉他,所以也就没几个人明白那和尚眼神发寒是什么意思。 他问高天赐:“你想如何分出胜负?” 高天赐道:“你我将大鼎举起,看谁坚持的时间久谁便赢了!” 他说完之后就挑衅似的看着无去处,却见无去处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等了片刻高天赐以为无去处是怕了,于是哼了一声:“是刚才拼了命的想赢我已经把力气使尽了?哈哈哈,既然没有那么大本事何必强行出头,不如这样,我许你先休息一会儿再来比试,只是你可别跑了,跑也不是不可以,跑之前乖乖说一声你也是个破烂儿。” 无去处摇了摇头:“不好。” 高天赐以为无去处是真的怕了,于是更为嚣张:“和尚你说不好是什么不好?是输了不好还是输了向我低头不好?那不如这样,你输了,只需向我鞠躬说你不如我,我输了却给你磕一个如何?” 无去处还是摇头:“不好。” 他越是这样,高天赐越是以为他怕了。 毕竟,猜测别人实力如何多数还是以自身实力为参考。 高天赐只是觉得自己抱着那大鼎围着场地走上一圈也已经到了极限,这和尚现在不过是在硬撑。 他笑道:“和尚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好不好?” 无去处缓声道:“抱起来并无什么难的,要举起来。” 高天赐:“哈哈哈,那有什么!” 无去处道:“举起来也没什么难的,谁举起的时候,另一人可对他拳打脚踢,若坚持不住就是输了。” 高天赐立刻就变了脸色:“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谁先举鼎谁吃亏!就算是抓阄来定谁先举,那也是不公平!先举鼎的被后举鼎的拳打脚踢,后举鼎的还没举就已经赢了!” 无去处:“我先举。” 高天赐脸色再次变了。 他此时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这个大和尚看起来太淡定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月氏国那边的人喊了起来。 “刚才你那么嚣张现在是不敢应战了吗!我家大和尚让你后举你也不敢?那你刚才吹的什么牛皮!” “刚才还以为你是个了不起的汉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刚才高天赐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难受。 一开始是月氏国的人大声讥讽,后来是大宁属国的人全都站起来讥讽他。 这些话把高天赐刺激的脸一阵阵发红。 人就怕被激着,冲动起来就会不计后果。 况且他仔细想了想,这和尚大概也是作死。 就算和尚力气比他大,但和尚举起鼎之后当然不能反抗。 刚才和尚直说拳打脚踢,又没说拳打脚踢多少下,拳打脚踢多久,这是和尚自己说法里的漏洞。 一会儿待和尚举起那大鼎,他就不停的踢打,直到和尚坚持不住被倒下来被鼎砸死了,也是在规矩之内。 一想到这个高天赐又笑了:“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东西,哪里知道我的心胸?!我刚才没马上答应是因为我有好生之德,怕打死了这和尚,现在我不再顾及和尚生死,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看向无去处:“你说先举,现在可要反悔?” 大和尚也不答话,默默的走到大鼎那边,双手扶着鼎边缘处,一发力竟然直接将这千斤之鼎举了起来。 等无去处举起来的那一刻高天赐都没有马上上前攻击,此人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他就是故意先等着,等着那大和尚举上一会儿后再说。 一开始有人还觉得他真是下不去手,可见他笑呵呵的围着大和尚转圈才明白他是故意在等大和尚没力气的时候再出手。 那鼎重达千斤,大和尚没力气了他再踢打说不定就把人压死了。 “别不要脸!” 有人已经忍不住喊了出来。 “人家已经先举了,你却在故意耗着?” “你怎么能如此无耻?” 高天赐道:“是他讲的规矩又不是我讲的,他说举起来之后再踢打,又没说举起来多久之后踢打,是他说踢打,也没说怎么踢打,踢打多久!” 他还是围着大和尚转圈:“我就多转几圈怎么了,难道我坏了规矩?再说,我这是在给大和尚运气准备的时间,是为他好,你们这群缩头乌龟自己不敢出来应战,现在却在那叫嚣,你们懂个屁?” 围着大和尚走了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他见大和尚立足有些不稳! 时机已到! 就在大和尚似乎坚持不住有些脚步不稳的时候,高天赐一脚朝着大和尚的小腹踹了出去。 可当他一脚踹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大和尚竟然不是立足不稳。 而是将一条腿抬了起来,同时举着鼎的双手松下来一个,用手在那条抬起来的腿上挠了挠。 出脚的高天赐在这一刻怕了,明明是他攻击可他却是害怕的那个。 这一脚眼看着踹中了大和尚,却不想如同踹在了一根铁柱上似的。 高天赐心思阴狠毒辣,这一脚就想杀人,所以用了十分力气。 这一脚反震回来的力气,是二十分。 咔嚓一声,高天赐踹中大和尚小腹的那条腿断了,小腿骨从正中断裂,半截骨头刺破血肉。 大和尚身子一点儿都没晃,高天赐哀嚎的着摔倒在地。 众人看的,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 无去处见高天赐倒在地上嚎叫,他单手伸出去把高天赐拎起来:“该你了。” 高天赐哪里能还敢,开口求饶。 可大和尚那一只手上的力度他都挣脱不开,被大和尚随随便便拎了起来。 “我递给你。” 无去处一只手把高天赐提起来,另一只手将举着的大鼎放高天赐头上一放。 不等高天赐挣扎,无去处两只手同时松开。 砰地一声! 高天赐被千斤之鼎直接压在下边,那脑壳在鼎下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模样已经看不见了,只是大鼎下边,血流一地。 大和尚低头看着喷到脚边有些黏糊糊血糊糊还有些白花花的东西:“呀......坏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黑武人那边。 谁能想到,此前这沉默少语的大和尚竟然也会挑衅。 无去处看向阔可敌珈逻所在大声问道:“他这样坏掉了,算不算是他输了?” 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应该说坏了。 阔可敌珈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往北燕国皇帝赵善那边看了一眼。 此时此刻,赵善吓得面无血色。 要怪也都怪那高天赐太过嚣张,把牛皮吹的太大,现在他这个北燕皇帝也没法收场。 阔可敌珈逻问:“北燕国主,你的人坏掉了,那你来说他是输了还是赢了?” 赵善哪里敢说输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也不敢说赢了。 硬着头皮回答道:“应该是......没赢。” 这话说的,场面一片嘘声。 骂他不要脸的话,一浪高过一浪。 “这......这怎么能是不要脸呢?这是实事求是,我的人只是坏了,因为坏了所以没能把那大鼎举起来,他要是没坏谁知道他能举多久?” 这话说的,连阔可敌珈逻都忍不住有些许脸红。 “他坏了,你可否替他应战?” “我......” 赵善吓得哆嗦起来:“我......我当然有为汗皇陛下效死之心,毕竟我也是汗皇陛下忠诚的孩子,可我......确实不善举鼎。” 阔可敌珈逻哼了一声。 然后看向无去处起身,她双手合十行礼:“大和尚赢了。” 无去处双手合十回礼。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多看那个坏了的家伙一眼,倒是往回走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往叶无坷所在看了看。 也不知道这一眼之中,到底蕴含了什么深意。 “倒是失礼了。” 叶无坷此时说道:“大和尚不善交谈,也不喜与人说话。” 阔可敌珈逻道:“修行者如此并不让人意外,无妨。” 叶无坷道:“我是说,把你的人弄坏了也没好好看一下还有没有得救,失礼了。” 阔可敌珈逻一怔。 叶无坷看了大奎一眼,大奎随即起身。 从高台大步过去,一手抓了那大鼎边缘,看起来也没发力,却随随便便将那鼎单手抓了起来。 大家都以为这大汉是要将鼎挪开方便把死了的高天赐挪出来。 可没想到大奎单手把鼎抓起来平伸着,然后认真看了看,又认真点了点头:“我好好看过了,是坏了。” 然后又把鼎放回原处。 噗呲一股血。 叶无坷都想捂脸。 大奎低头看了看滋了一脚的血:“应该没救了。” 叶无坷道:“那也不要再把鼎压回去了,你看看,现在都看不出哪头是哪头了。” 大奎:“哦。” 随手又把大鼎拎起来往旁边一扔,砰地一声落在远处。 他蹲下来看了看:“还行,还能看得出脚这头。” 第八百四十四章一唱一和 虽然大宁和黑武之间的直接比试尚未开始,可结果是黑武人所不能接受。 因为今日并未有两国帝王相见的议程,所以两位帝王坐镇也算是为今日要出场的主角们站台鼓励。 此时的阔可敌正我脸色已经有些不善。 如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色开始不善起来,就足以说明这两场看似不重要的比试在他心中分量还是不算轻的。 因为这是开场的比试,接连两场黑武属国都失利了。 从数量上说,黑武的属国要多于大宁。 从出场的那些属国的大小规模来说,黑武出场的属国也要比大宁出场的属国大一些。 比如之前无去处所代表的月氏国,实在是小的不像话。 这种小国在阔可敌正我眼里不值一提,不,是根本就进不了他的眼睛。 所以他的失望不仅仅是来自于属国那些人,还有才刚刚上任的外相阔可敌珈逻。 对于这个女儿,阔可敌正我寄予厚望。 能让做了那么多年外相的柯柯特林给阔可敌珈逻做铺垫,阔可敌正我对她的期望有多高就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阔可敌珈逻缓步走到阔可敌正我身边,脸色有些歉然。 “父皇,是我安排的不好。” 阔可敌正我脸上的不悦一闪即逝,由此可见他对女儿的溺爱。 谁又能想到把一群儿子当牛马用的黑武汗皇,竟然是个女儿奴? 刚才还脸色不善,女儿一句是我不好他马上就和颜悦色起来。 “你才接手,此前的事都是柯柯特林安排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语气温和的说道:“那些属国的人不争气也和你无关,选人的时候也不是你做主的。” 阔可敌珈逻声音还是带着歉然的说道:“虽是柯柯特林主理此事可我也多数都参与了,只是没有露面,要说责任,我也有。” “你没有。” 阔可敌正我道:“不要胡乱往自己头上按罪名,黑武人人有罪都轮不到你,真的是人人都有罪了,你也在我之后。” 阔可敌珈逻笑起来,在父亲面前和在外人面前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完全不同。 “其实是我们对宁人还是不够了解。” 阔可敌珈逻道:“这二十年来,张汤执掌廷尉府对我们青衙防备的几乎滴水不漏,当年楚国时候,甚至连楚皇的日常举动我们都能了如指掌,现在青衙在中原的密谍几乎损失殆尽,剩下的也不敢贸然行事多数与黑武断了联系。” 说到这,她看向阔可敌正我:“只有一个火办鹤在宁国还算安稳的潜伏下来,不如我现在把他叫过来?”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他确实是现在黑武帝国之中对宁国了解最多的人了......你是外相,这是外事,你有足够大的权力,不必来跟我说,你想用谁直接就调过来。” “嗯!” 阔可敌珈逻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在阔可敌正我的肩膀上抱了抱:“父皇放心,刚才丢掉的脸面我会争回来。” 阔可敌正我立刻就笑了:“知道你的厉害,也知道你还能更厉害。” 这时候下边锣声再次响起,是新的比试即将开始。 虽然前面两场比试都输了,但接下来确实黑武人这边优势更大。 人多的优势就在于,你可以在一千人之中挑十个比较厉害的,而他可以在一万人中挑十个,其实力,自然要优于前者。 接下来的比试比较残酷,所以参加的人并不多。 是狩猎。 确切的说是斗兽。 这次大宁皇帝陛下和黑武汗皇会面确实是千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盛会,所以安排的比试之繁杂也是古今仅见。 就说这斗兽便分成了两种,一种是人们普遍能接受的,也认为是唯一的斗兽......兽与兽斗。 仅这一项就又分出很多小的项目来,连斗鸡都在其列,温和些的有斗羊,斗牛,斗马,凶残些的比如斗狗,甚至还有斗狼,斗熊,斗虎。 这还算常见,另外一种斗兽则更为残酷,是人斗兽。 各国挑选出来的勇士,可以选择两种方式与野兽搏斗。 一种是持械,一种是空手。 当然,这些比试的奖赏也不相同。 如斗鸡这样的比试更多则是为了增加些乐趣,实在是不值得拿出封侯的奖励来。 人斗兽的奖赏则格外丰厚,虽然大宁这边当时提出将此项比试取消,可根据两国商议好的,大宁也没权力取消黑武设下的挑战,黑武也一样,也没权力取消大宁设下的挑战。 况且,这种比试的奖赏实在是让人心动,所以很多小国的猎人,勇士,以及武者,甚至军中之人,都想试试。 如果一个勇士能在斗兽场里不用工具,赤手空拳打赢一匹狼,那他的奖赏就多到足够他下半生,甚至后代一生都衣食无忧。 黑武人崇尚野性,所以对这种比试设立的奖赏也格外大气。 参加这种比试的大宁属国这边的人数其实不算少,勇士能证明自己的方式不少,可最直接的方式永远都是拼命。 叶无坷的视线从斗鸡场那边守回来,虽然这玩意看着确实有点意思,但他的注意力,还是不得不回到人斗兽这边来。 才开场不到四分之一刻,人们尚未完全兴奋起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就划破了天空。 一名来自西域的勇士,在他的对手,那头大概有一人半那么高的棕熊才扑过来之后没多久,就被撕咬的支离破碎。 哀嚎甚至都只有一声。 西域勇士的半个脑壳就被咬掉。 看到棕熊杀人的那一刻,叶无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少年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风大雪大的日子,回到了那座名为大慈悲实则一点儿也不慈悲的雪山上。 那天,也是大哥和他第一次遇到那么凶猛的野兽。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而且当时的心境也绝不似现在这般沉稳坚毅。 所以阿爷受了伤。 那是兄弟二人一辈子都抛不开的回忆,更是兄弟二人一辈子也抛不开的愧疚。 “不对劲。” 此时此刻,坐在叶无坷不远处的三奎自言自语了一声。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哥也看出来些诡异?” 三奎嗯了一声:“一开始我以为那人熊如此凶狠是因为饿的,可你看,它一口咬掉了西域人半个脑袋却一口不吃。” 叶无坷:“黑武人在野兽身上动了手脚。” 而此时,当一名黑武勇士进场之后,却没用多久就将那头刚刚才咬死人的棕熊猎杀。 “那头熊刚刚才见了血,怎么在黑武人面前忽然又不残暴了?” 三奎道:“他们一定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或许是给那头熊下了药?若是的话也非寻常的药物,能让野兽残暴起来的药物我也听说过,可让吃了药的野兽还对人区别对待的药我不知道。” 叶无坷回头看向身边不远处:“简单。” 他招了招手:“小土司。” 小土司褚绽染刚刚也被吓着了,虽然她从小在深山老林之中长大,从小就和族人一起捕猎,什么样的野兽她都见过。 可刚才那头熊残暴杀人的样子,她还是有些害怕。 “叶千办,怎么了?” 小土司问叶无坷。 叶无坷问她:“彩衣族里有没有什么药是能控制野兽的,放野兽吃了之后只对外人残暴,但对自己人哪怕吃了药也不会动手?” 小土司马上回答:“有,且至少有三种法子。” 叶无坷:“说说。” 小土司道:“第一种,给野兽吃的药比较特殊,在让野兽狂暴起来之后,还能对几种气息感到害怕,刚才那个黑武人身上可能就带着这种药,闻到那种气息,才见了血的熊也还是怕。” “第二种,那头杀人的熊就不是吃了药,而是被人训练出来的,训练熊的人逼迫他吃掉认可黑武人相貌之外的人,但只要敢对黑武样貌的人龇牙咧嘴马上就狠狠的教训一番,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熊就能只杀黑武人之外的人了。” “第三种,刚才那个杀了熊的黑武人就是驯兽师,这些野兽,最起码这头熊就是他训练出来的,所以熊骨子里就怕他,而且也不觉得他会伤害自己,熊没想过那么熟悉的人会对它下死手。” 叶无坷道:“所以第一种法子最简单,第二种第三种可能都是比较耗时的。” 小土司点头:“没错。” 叶无坷道:“以黑武人急于求成的性子,第二种第三种可能有但不如第一种可能大。” 小土司道:“简单,试试就知道了。” 叶无坷道:“怎么试?” 小土司道:“此前我们不是遇到过被人控制的野兽吗?驯兽和炼兽无非是那几种法子,我用彩衣族特殊的兽笛能扰乱野兽。” 叶无坷道:“黑武人为了能赢有些过分了,如果能给他们一点教训更好。” 小土司马上就起身:“交给我!” 此时斗兽场里,一头斑斓猛虎被放了出来,因为此前那头熊过于凶狠,所以除了黑武人之外,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几个愿意挑战。 黑武人接连喊了几次,别说大宁属国这边没人回应,就算是黑武的那些属国也无一人起身。 就算是没有之前那头熊,这体型巨大的猛虎也没什么人敢贸然挑战。 黑武人那边商议了一下,随即将那头猛虎带了回去,选了一头大概能有小牛犊子一样身躯的狼又拉了出来。 为了刺激挑战者,黑武人放话说挑战这头狼若成功了奖励与挑战猛虎相同。 诸国的优秀猎人,强大的武者,能手猎一头狼的人确实不在少数。 不少人随即报名,最先出场的是一个黑武属国的武士。 小土司刚要上前,叶无坷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先看看再说。 只片刻,那个武士就被那头残暴的狼咬断了喉管。 黑武人对自己属国的挑战者也用这样的手段,可见其人性格。 同样的是那头身躯庞大的狼咬死了挑战者后,竟然一口不吃。 小土司朝着叶无坷微微颔首,她已经能够肯定黑武人训狼用了什么手段。 此时眼见着挑战者又有一个被咬死了,其他人便又有些退缩。 黑武人见无人敢上,于是再次加大了奖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个大宁属国的勇士迈步登场。 小土司悄悄取出兽笛走到人群之中等待时机,她特意找了个方便观察的角度,见那黑武人放开巨狼之前,再次往巨狼嘴里喂了什么东西。 这黑武人也不避讳,毕竟也没人能看得出来他喂了什么。 随着一声铜锣响,那头巨狼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凶狠起来。 药物加锣声! 小土司马上就做出了更为精准的判断。 按照这野狼习惯,本应不会直接攻击人而是先龇牙咧嘴的威胁。 可这头狼在那黑武人松开锁链的瞬间,朝着那名挑战者就扑了过去。 在这一刻小土司取出兽笛吹响。 这兽笛的声音其实不大,也说不上有多尖锐,若不仔细听的话稍微远一些的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可那野兽似乎对这种声音格外敏锐,在笛声出现的瞬间就停了下来。 它猛然甩头看向其他地方,眼神里已经没有了那名挑战者的存在。 片刻之后随着小土司笛声持续,巨狼忽然转身朝着刚才那个黑武人扑了过去。 黑武人原本还在看热闹,在笛声刚一出现的时候他似乎有所警觉但没有特别在乎。 当巨狼扑向他的时候,这个黑武人显然慌了。 没有来得及逃跑也没来得及挣扎,那巨狼直接将黑武人扑倒在地然后一口咬断了他的咽喉。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巨狼显然受了更大的刺激,咬断喉管之后并没有停下来,一口一口的继续撕咬,且开始吞食。 黑武人那边立刻就有几名甲士近前,用他们的长枪朝着巨狼身上连续戳了几下。 小土司马上停下兽笛,仔细观察那些黑武人之中有谁可疑。 就在她找到目标的那一刻,她在找的人也知道了她。 当两人四目相对,小土司眼神骤变! 在一群高大的黑武士兵身后,有个身材娇小的人探出头正在看她。 虽然那人身上穿着黑武服饰,而且还用面纱遮住了半边脸,可小土司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人绝非黑武女子。 在那女子双眉中间有一个很特别的图案,其色殷红,这是蜀中白衣族女子的特殊标志! 那女人看到小土司的瞬间,眼神里立刻就闪出一抹凶光。 小土司马上就退回到众人身后寻机离开,她当然不是怕了那个白衣族的女人,而是尽快回到叶无坷身边。 “黑武人那边有蜀中白衣族的人。”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脸色都微微一变。 不是白衣族的人在黑武那边有多吓人,而是他马上就联想到了此前正在查的那个白衣族少主。 小土司马上就退回来找他,也是因为想到了那个人。 之前叶无坷他们在长安已经查到了一些关于白衣族少主的事,但因为这边的事也很急,将事情交给高清澄继续查之后他们便启程北上。 小土司看到了白衣族的人在黑武那边,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要告诉叶无坷。 白衣族少主? 叶无坷眉头微皱。 如果那个家伙和长安城里的叛乱有直接关系,现在又能证明此人和黑武人早有勾结。 此时场面混乱不堪,黑武士兵围上去乱枪戳死了那头巨狼。 而围着的人反应各异,有人被吓着了有人则叫起好来,当然也不是真的叫好,黑武人用的野兽有问题,不只是只有叶无坷他们看的出来。 黑武人清理了场地之后,很快就又牵上来一头巨狼。 他们显然也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人真的在捣乱。 那个蒙面的白衣族女子再次隐身在众人身后,但她一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死死盯着小土司。 “不要再试了。” 叶无坷道:“她若盯上你了或许会有麻烦。” 小土司马上就昂起下巴:“我还能怕了白衣族的人?论驯兽,白衣族的人都是垃圾。” 叶无坷道:“我不在乎白衣族的人怎么样,你不能遇到危险。” 小土司一开始还说着我能有什么危险,我一只手也能把白衣族都挑了。 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叶无坷在关心她,那张娇美的小脸儿马上就红了些。 “哎呀哎呀哎呀,没事啦。” 小土司瞬间就好像喝了点酒似的,一边摆手一边说道:“相信我,我的实力绝对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些。” 叶无坷还是摇头:“你就在我身边待着。” 小土司一边说怕他们做什么,一边在叶无坷身边坐下来:“当然我不是怕,我也不是没办法,我只是听话。” 她身材娇小,但身材比例无比完美。 那座椅稍稍高了些,她在叶无坷身边坐下的时候两条小白腿明晃晃的,小脚尖顶着地面。 这里天气严寒,可她却丝毫不惧。 “你让我在你身边我就在你身边。” 她红着脸看叶无坷:“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别的事我也都听话的。” 叶无坷侧头看了看她:“腿并好......” 小土司:“噢!” 此时的叶无坷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在闲下来的时候给她织条毛裤。 与此同时,在黑武人队伍后边,蒙面女人被一个同样蒙着脸的人叫了回去。 进入大帐之后,蒙面女人一看到背对着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心中就忍不住一颤。 快步上前,蒙面女人俯身:“主人。” 背对着她站着的那个男人身上没有了标志性的白衣,换上了一身黑武青衙内卫的锦衣。 只是那张脸上依然戴着那奇怪面具,配着黑武青衙衣服就更显得诡异。 “不必在那看着了。” 那面具下,一双眼睛看起来似乎散发着摄人的寒光。 这张面具是用纯银打造,用的应该还是蜀西南那边的雪花银,远远的看起来,真如雪一样洁白。 银面人听起来语气平和,可是蒙面女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以叶无坷的性格,褚绽染既然已经发现了你,叶无坷便不会再让她出手干扰,你等着也没什么意义。” 蒙面女人马上俯身道:“属下遵命。” 银面人道:“到了这个时候暴露了身份倒也无妨,毕竟大局至此已再无余地,只是......” 说到只是两个字的时候,他回头看向那个蒙面女人。 “只是你为什么会如此不小心?” 蒙面女人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立刻跪倒在地。 “主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将用我的性命来报答主人的恩情。” 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早到我带着你们刚刚离开白衣族的时候就说过,你们跟着我会得到在白衣族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荣华富贵只是这其中最容易得到的。” 他语气依然平和。 “你在族中想炼兽,族中有诸多制约,我带你出来,给你想要的一切,你在族中想要炼尸,这是族中大忌,被发现谁偷偷修行炼尸之术是要剥皮抽筋的,你跟着我,我还是许你自由。” 蒙面女人此时已经吓得颤抖如打摆子一样,她自己想克制一下都克制不住。 因为她太了解主人的性格。 “我可以允许在这个时候被对手看到一些端倪,但不允许是因为你们的失误。” 蒙面女人还想说什么,银面人抬起手指放在嘴边:“嘘。” 他缓步走到蒙面女人身前:“在听到兽笛声音的时候你就该有所警觉,或许是因为这几年许你自由太多所以你便轻慢放肆了,哪怕是你后知后觉,在人被咬死之后不露面也不会被褚绽染看的那么仔细。” 蒙面女人忽然间不颤抖了。 她使劲儿的磕了几个头:“属下知道辜负了主人的信任,对不起主人这些年的重用,我将以死谢罪,只恳求主人不要将我也炼成......” 银面人眼神微微一寒。 蒙面女人立刻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脸色惨白的说道:“属下愿主人大计成功,千秋万代。” 说完后从袖口之中滑落一枚匕首,朝着自己心口狠狠刺落。 当的一声,那匕首即将刺中的瞬间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崩飞出去。 银面人低头看着她:“当初你们愿意跟我离开白衣族是我欠了你们一个人情,这次你犯了错就当是我已把人情还了,你的名暂且留着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蒙面女人可以走了:“自己吞一枚七窍丹,若你完成了计划我再赐你解药。” 蒙面女人马上就又开始磕头,没片刻额头上就见了血迹。 等人离开之后,屏风后边,阔可敌珈逻缓步走出。 “你的人畏你如畏虎。” 阔可敌珈逻道:“这样御下也不都是好事。” 银面人似乎是笑了笑:“你劝过你的父亲吗?” 阔可敌珈逻皱眉:“和我说话你最好不要放肆。” 银面人微微点头:“殿下说的对,我在殿下面前就应该如我的手下在我面前一样。” 阔可敌珈逻冷着脸说道:“你和阔可敌君侣约定了什么不重要,我可以继续他和你的约定也可以随时终止。” 银面人俯身:“这么说的话是我太唐突了。” 阔可敌珈逻:“你想要的我可以按照阔可敌君侣给你的许诺如数给你,可若在你计划之中杀不掉李叱,你应该相信我,你和你的族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 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 “杀李叱......谁敢保证呢?”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这个世上唯一一件没有人敢保证的事就是赢了李叱。” 阔可敌珈逻:“那你为什么还敢?” 银面人回答:“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敢的人。”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汗皇陛下想杀李叱,李叱也想杀他,但最终谁会先死,还不好说,殿下可以代我提醒汗皇陛下,最好不要激怒了小人物。” 阔可敌珈逻脸色越发寒冷下来:“你的胆子确实很大,你想试探我到底会不会现在就杀了你?” 银面人再次俯身:“殿下不该是这样肤浅的人。” 阔可敌珈逻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阔可敌珈逻回到了阔可敌正我身边。 “父皇,刚才那个戴面具的人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希望我能提醒父皇不要彻底激怒了小人物。” 听到这句话的阔可敌正我先是笑了笑,然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想说的是博儿今。” 阔可敌正我道:“我让火办鹤接替了博儿今,替换掉了博儿今的人。” 阔可敌珈逻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他让我提醒父皇的或许正是博儿今因为被彻底激怒而转投宁人?” 阔可敌正我哼了一声:“他也能有那样的机会。” 阔可敌珈逻道:“博儿今确实不重要,但我觉得现在也确实不应该完全放弃他。” 阔可敌正我语气有些淡淡不悦:“他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阔可敌珈逻:“让他服从,需要让他害怕,让他卖命,还需让他得到好处。” 阔可敌正我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而改变了心意,因为他没想到女儿居然能有这样的感悟。 “你派人去告诉博儿今,我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他手下的能力,我与李叱会面当日只凭他的人不会成功,所以安排了火办鹤给他补充了一些人手。” 阔可敌珈逻道:“博儿今若心有怨念,还需再给他些好处。” 阔可敌正我道:“让火办鹤去低头,就说他做的事并非是我的意思。”Www.XSZWω8.ΝΕt 阔可敌珈逻嗯了一声:“博儿今再有怨念火办鹤低头了他也该到此为止,若还放肆,屈渤之内再选一个人替代他也没什么难的。” 不久之后,阔可敌珈逻就带着火办鹤找到了一脸怒容的博儿今。 他当着汗皇的面杀了万劫清,本以为汗皇能看到他的忠诚。 可是没想到一转脸,汗皇答应他的事好像就都被剥夺了。 “殿下!” 即便还在愤怒,见到阔可敌珈逻的那一刻博儿今也不能不俯身行礼。 阔可敌珈逻微微点了点下颌。 “火办鹤,给他道歉。” 火办鹤脸色更难看。 可他只能深深的拜了下去:“之前都是因为我没有领会陛下的意思让你误会了,陛下只是让我给你补充人手并非是让你把人都带走。” 博儿今哼了一声。 火办鹤起身:“我已经解释过了,希望你能理解。” 阔可敌珈逻:“我说的是让你认错。” 火办鹤:“臣......已经认错了。” 阔可敌珈逻抬起脚在火办鹤腿弯处压了压,火办鹤本能的抵抗了一下,但很快就咬着牙单膝跪了下去。 “博儿今大汗!” 火办鹤咬着牙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擅作主张,请你原谅我的鲁莽。” 博儿今当然知道也该见好就收,毕竟火办鹤现在已经恢复了青衙指挥使的身份。 如果他揪着不放,将来说不得被火办鹤报复。 “指挥使真是吓着我了。” 博儿今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我们都是为汗皇陛下办事,都是为黑武效力,虽然有些误会,可我们都是陛下忠心不二的臣子,我们也会成为朋友。” 他扶着火办鹤道:“我也是太心急了,还请指挥使体谅。” 火办鹤见他如此,也不好当场再说什么。 “内卫的事你我还需同心协力。” 火办鹤道:“希望你我之间再也没有误会,一起为陛下把事办好。” 博儿今立刻说道:“指挥使大人只管吩咐,我和我的人全都听你安排。” 阔可敌珈逻转身就走,多一个字都没说。 她懒得和这样的两个人多说话,也更想早些回到比武场那边。 就在她回到高台上坐下,下意识侧头看向宁国使团那边的时候,那个银面人已经离开了大帐,朝着后边养着一群野兽的地方走去。 几乎所有的野兽都被关在坚固的铁笼子里,唯独最后边有一头看起来格外凶狠的狼王趴伏在那没有被束缚。 看到主人到来,狼王立刻站了起来。 银面人拍了拍狼王的脖子,然后看向之前接受了惩罚的蒙面女人。 “飒素,今天夜里你把所有野兽都放出去冲击宁人营地。” 飒素脸色猛然一变:“这样会不会暴露的更快......” 话说到一半她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连忙低下头:“遵从主人的命令。” 银面人道:“看来你确实总会忘记本分。” 飒素一抬手把一根手指塞进嘴里,发力咬掉。 “主人已经赦免了我一次死罪,我却再次犯了错,这根手指是这次犯错的惩罚,也代表我已经又欠了主人一条命。” 她低着头:“帮主人完成大事之后,我也只能以死谢罪。” 银面人道:“收起你因为畏惧而有的表态,我不喜欢。” 说完后转身:“擅作主张这种事,你还是改不了。” 飒素心中一震。 她知道自己又犯了错,主人怎么惩罚她是主人的事,可她咬掉了自己一根手指,好像在代替主人惩罚了她自己一样。 比武场这边,因为巨狼咬死了黑武人的事,斗兽比试暂时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比试看起来要轻松不少,场面也不显得那么剑拔弩张。 正在比试的项目是投沙袋。 在距离十丈之外摆放着一排木箱,每个箱子只有正上方留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比试的选手站在十丈外投掷沙包,谁在最短的时间内投进去的最多为胜者。 这样的比试比起刚才的斗兽来说让人轻松多了,场上时不时的还能爆发出一阵欢呼。 阔可敌珈逻派人给叶无坷送了一张纸条。 【叶部堂可有兴趣?】 叶无坷看完后回了一句。 【彩头?】 坐在他旁边的小土司一堵嘴:“那个黑武大娘们儿给千办写了些什么?” 叶无坷道:“问我身边坐着的那个可爱小丫头卖不卖。” 小土司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坐直了身子:“那叶千办帮我问,她卖不卖!” 叶无坷笑了笑,示意手下把纸条给阔可敌珈逻送回去。 不多时,阔可敌珈逻竟然从黑武人那边起身离开朝着叶无坷走来。 小土司马上站起来,挑衅似的看着她。 “这投沙包的游戏倒也有趣。” 阔可敌珈逻笑着对叶无坷说道:“此前见识了叶部堂精妙箭法,想看看叶部堂这投沙包的小玩意是不是也擅长。” 叶无坷道:“看来外相精于此道?” 阔可敌珈逻:“从未试过。” 叶无坷:“一样。” 阔可敌珈逻:“既然你我都没有试过,那比试起来倒也公平,刚才叶部堂问我要加什么彩头......” 她忽然看向正瞪着她的小土司:“这位是叶部堂侍女?我看她倒是生的可爱,若我赢了,叶部堂把她送我好不好?若是叶部堂赢了,在场诸国的美女叶部堂随便说,我送你十个。” 小土司:“你在胡说九道什么狗屁东西,谁稀罕你说的什么诸国美女?他才不稀罕!” 阔可敌珈逻笑容更浓,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小土司。 “确实娇小可人,原来叶部堂喜欢这样类型的姑娘。” 小土司:“你管的着?” 然后忽然醒悟过来什么,掐着腰说道:“就是啊,怎么了!” 叶无坷道:“你再说话我就真把你赌出去。” 小土司:“我不信。” 但她还是乖乖到叶无坷身后去了。 叶无坷道:“她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而非我的侍女,外相想赌个彩头还是换一个吧。” 阔可敌珈逻道:“可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让我感兴趣的。” 叶无坷:“那也不是非得比试不可。” 阔可敌珈逻:“可我又想赢你。” 叶无坷:“既要又要。” 阔可敌珈逻可不懂这句既要又要在中原不是什么好话。 “这样吧。” 阔可敌珈逻道:“我们就赌一个承诺,若叶部堂赢了,将来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是不背叛黑武的事,我都要答应,我赢了的话,叶部堂也要给我一个承诺,只要将来我提出的条件不让你背叛宁国,你也都要答应。” 叶无坷:“不玩。” 阔可敌珈逻:“?????” 她是真没想到,叶无坷居然会拒绝的如此直接。 “嘁......” 小土司在叶无坷身后小声嘟囔着:“若是叶千办赢了,将来你说让他和你睡一觉难道他也要答应?不过......兴许你就是这么想的。” 阔可敌珈逻可真没这么想,最起码刚才没这么想,她只是过于好胜,此前因为连续输给叶无坷两次她心有不甘。 听到小土司的话她原本一怒,眼神都带出些寒意来。 可她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来了兴趣,想故意激怒那个娇小的小丫头。 “可以啊。” 她看着小土司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换个说法。” 她说:“如果叶部堂赢了我,我陪你也不是不行,如果叶部堂输给我,那......” 她直勾勾的看着小土司的眼睛说道:“你永远不许和她睡。” 这种话,怎么可能从阔可敌珈逻这样身份地位这样性格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说了。 她说了之后甚至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和那么不值一提的一个小丫头斗气。 叶无坷回答:“不玩。” 这句不玩一出口,阔可敌珈逻和小土司同时偷偷的松了口气,一个悄然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另一个紧绷着的脚趾头都松开了。 “这样吧。” 叶无坷道:“既然外相特别想玩我可以奉陪,不过彩头倒也不必定的那么不切实际,我这个人虽然好色但好色只排在第二,还是贪财更重些。” “我们就赌一把这投沙包的小游戏,若是外相赢了,我送给外相两匹产自西域的宝马,说价值连城有些过了,但万金不换还是有的。” 阔可敌珈逻立刻说道:“叶部堂若是赢了,我送给叶部堂四匹黑武最好的战马,一样的万金不换。” 叶无坷道:“我不想要马。” 阔可敌珈逻问:“叶部堂想要什么?” 叶无坷道:“想要外相此前比试时候所用的那张弓。” 阔可敌珈逻脸色明显变了变。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一张弓当然算不得什么。 可是那张弓确实不一般,她也没想到叶无坷能在之前的比试之中一眼就看出她的弓暗藏玄机。 那张弓,不只是价值连城。 “好!” 阔可敌珈逻竟然点头答应:“赌了。” 小土司却不干了:“不准拿小黑和小白做赌注!” 阔可敌珈逻:“叶部堂要听她的?” 叶无坷:“可以听,毕竟投沙包的事我确实不擅长,那两匹马还是我大宁一位大将军送我,我若输给外相确实不妥当。” 阔可敌珈逻:“就赌它了!” 叶无坷:“不妥不妥,换一个。” 阔可敌珈逻:“我输了,弓给你,再加四匹一等一的好马!” 叶无坷嘴都咧开了:“这可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小土司在他身后,深藏不露的一笑。 【求月票推荐票必读票】 第八百四十五章大获全胜 阔可敌珈逻看着面前叶无坷那个嘴脸,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男人。 她以为叶无坷应该是那种比较高傲的人,很聪明,但一定没有小人物才有的那种市侩和狡黠。 她错了。 叶无坷连续三局赢了阔可敌珈逻之后,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得意。 “弓可以给你。” 阔可敌珈逻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我的弓这么感兴趣。” 叶无坷回答的极快:“看起来就值钱。” 阔可敌珈逻不信。 叶无坷还管她信不信。 好在是阔可敌珈逻是个输得起的人,没有继续问什么就让手下人将她那种长弓给叶无坷送了过来。 拿了弓,叶无坷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出奇的沉重,寻常人可能连拿起来再把手臂伸直都难,此前阔可敌珈逻却拉弓自如,由此可见这个女人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这张弓不像是你们黑武人惯用的款式。” 叶无坷拿着弓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还是给了他的解释。 “这件东西大概是当初楚灭时候从中原流落到黑武的东西,所以我想拿回去。” 这个答案可比之前的答案靠谱多了。 阔可敌珈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等下。”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块高粱饴递给阔可敌珈逻:“赢了外相不少东西,这个给你。” 阔可敌珈逻接过来看了看,看起来就不值钱。 她从小生活在黑武皇宫,享尽人间荣华富贵,高粱饴这种大宁东北农村的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在她眼中真的一文不值。 但她还是礼貌性的接了过来,随便聊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回到黑武人那边的高台坐下,随手将那颗高粱饴扔到旁边垃圾桶里。 叶无坷给她的东西别说不值钱不名贵,就算是名贵值钱的她也不敢随便吃。 她上一任黑武外相对叶无坷可是加着十二分的小心,还不是折在叶无坷手里了? 这颗糖如果她吃了,那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就算不吃带回去,又有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大宁高台那边,小土司撇着嘴:“你居然还给她高粱饴!” 叶无坷笑了笑道:“只是个回礼。” 小土司:“回礼你给什么都行,唯独不能给她高粱饴!” 叶无坷又笑了:“给她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她什么她都会丢了。” 小土司:“既然知道你的好心人家根本就不当回事你还给她?” 叶无坷道:“那颗高粱饴里边有些特别的东西。” 小土司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猛的睁大:“叶千办!你是不是和余百岁那个家伙学的这种不干不净的手段,虽然我们和黑武是敌人可你怎么能给人家姑娘下那种药!” 叶无坷:“啊?哪种药?” 小土司:“就......就那种,春-药!” 叶无坷一抬手在小土司脑壳上敲了一下:“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好意思说我和余百岁学的不干净了,我看你这脑袋里已经没什么干净东西了!” 小土司被他敲的吐了吐舌头:“那......那是什么?” 叶无坷道:“廷尉府用的一种药粉,只要她接过去了,药粉就会留在她手上,气味就会留在她身上,那种气味很难消除。” 小土司:“可是,你就算让她身上沾了药粉,也不可能到黑武大营那边找她啊。” 叶无坷笑了笑:“我不找她。” 小土司又不理解了:“不找她,那......” 她理解不了,所以她干脆就不去想了,她觉得以自己的智慧就算叶千办解释了,她也未必能理解。 “可是!” 小土司又想起来什么:“你不是说你给她什么她都会丢掉吗?” 叶无坷笑了笑:“那就看她疑心重不重了。” 阔可敌珈逻当然疑心重。 她坐在高台上看着下边那些小国武士的比试,时不时的就侧头往她刚才丢了那块高粱饴的地方看看。 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看了大概七八次之后起身过去将那块高粱饴从垃圾桶里拿了出来。 她离开高台,不久之后在后边帐篷里找到了银面人。 阔可敌珈逻将手里的高粱饴递给银面人:“这是什么?” 银面人接过来看了看:“大宁东北一带乃至于冀州兖州都比较常见的一种糖果叫高粱饴,价格低廉滋味不错,殿下从哪里得来的这么一块东西?” 阔可敌珈逻把比试的事简单说了说,告诉银面人这是叶无坷给她的回礼。 “叶无坷给你的?” 银面人将高粱饴拿在眼前看了看:“那......看起来他对殿下的印象不错,他可从来都不会给他不喜欢的人这种东西,说不好还是他亲手做的。” 阔可敌珈逻心中一动。 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出现在心头,说不清楚是哪方面的情绪,但肯定不是厌恶,也不是防备。 银面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就说,叶无坷就算是个好色之徒也不会把高粱饴送给你,况且他还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他将那块高粱饴随手丢在桌子上:“他猜到我在这了。” 阔可敌珈逻问:“什么意思?” 银面人到:“这高粱饴上有一种几乎无色无味的药粉,很独特,是大宁廷尉府的东西,一旦被粘上想洗都不好洗掉,廷尉府还训练了一种鸟......”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帐篷外边有一只鸟停在树杈上。 “啊,被你发现了。” 银面人看着那只鸟说道:“殿下,你的对手虽然还不熟悉你但已经有一点了解你了,他猜到了你会拿着这个不值钱的小东西来问问熟悉大宁的人这是什么。” 阔可敌珈逻脸色微微一变。 银面人继续说道:“这个药粉至少三五天都洗不掉,接下来的几天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他朝着那只鸟儿看过去:“神通广大的叶千办都会知道。” 阔可敌珈逻回头屈指一弹,一道劲气沛然而出。 那只鸟儿来不及躲闪,惊叫一声后掉落在地。 “廷尉府可不只这一只鸟儿。” 银面人说着话走出帐篷抬头看了看,天空上还有两三只鸟儿正在盘旋。 阔可敌珈逻跟着他走出来,抬头看了看那些鸟儿:“就算他用飞鸟确定位置,在我大营之内他又能有何举动?” 银面人道:“他只是确定我在就够了。” 阔可敌珈逻问:“他又如何能确定我要找的是谁?” 银面人回头看向她:“他想知道这次有没有大宁之内的人和你们勾结。” 阔可敌珈逻冰雪聪明,可她还是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叶无坷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 能证明大宁之内有人和黑武勾结怎么了? 银面人笑了笑道:“其实你不该杀死那只鸟儿的。” 阔可敌珈逻先是皱眉,然后很快就明白自己确实不该杀了那只鸟儿。 “你当时为何不阻止我?” “殿下的劲气凌厉出手也迅疾,我倒是没来得及。” 银面人其实想说,他也没料到能接任黑武外相的人这点儿心思都没有。 叶无坷当然没办法通过一些药粉一只鸟儿就确定和黑武人勾结的是谁,但鸟儿死了。 鸟儿不死,叶无坷甚至都无法确定阔可敌珈逻要找的人是不是宁人。 现在好了,鸟儿死了。 不知道廷尉府这药粉这鸟儿秘密的人,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一只停在帐篷外的鸟儿。 鸟儿既然死了,就说明这里的人对廷尉府有一定了解。 从而证明,和黑武人勾结的可能是大宁朝廷内部的人。 “他真是个聪明人。” 银面人看起来眼神里没有点愤怒,甚至满是欣赏。 “我早就说过的应该早早杀了他,而不是由着他越来越强大,偏偏是有人舍不得,总是下不了狠心。” 他这句话,听起来应该不是对阔可敌珈逻说的。 “你没有提醒我,也没有阻止我。” 阔可敌珈逻道:“现在似乎是你该解释一下了。” 银面人就算没有来得及阻止阔可敌珈逻出手杀了那只鸟儿,但他有时间在阔可敌君珈逻出手之前就提醒她别杀。 “你到底还藏了什么心思?” 她看着银面人的眼睛问。 面具下,那双眼睛像是寒潭一样深不可测。 “没有什么,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完全想起来,我不是廷尉府的人,能想到这个已经不容易。” 银面人道:“殿下不该对我苛刻要求这么多,廷尉府的对手应该是你们黑武青衙。” 阔可敌珈逻声音越发寒冷的说道:“我不管你要图谋什么,最好不要牵扯到黑武的利益。” 银面人笑了:“怎么会呢?就算我自认有资格挑战一下大宁皇帝李叱,也不会自大到以为可以挑战两位皇帝,汗皇陛下也是一样强大的让人敬畏。” 阔可敌珈逻没有再逼问什么,但她知道自这一刻起要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家伙。 回到比武场上的时候,她发现叶无坷不在。 再想想银面人说的那些话,她心中越发有些不安。 她对叶无坷越来越感兴趣,也越来越觉得这个对手总是能超乎她的想象。 叶无坷不在是因为他要确认一下鸟儿回来了几只。 缺少几只倒也不重要,只要缺少了就证明有个熟悉大宁廷尉府的人在黑武那边。 白衣族的人,熟悉大宁廷尉府的人也在。 看来黑武人这次真的是筹谋很深。 阔可敌珈逻在会场上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叶无坷回来,她对场间的比试也就没那么大兴趣了。 这一天都是大宁和黑武都没有人直接参与比试,除了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之外。 当然,他们两个的直接比试也和后边的会谈没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很清楚,阔可敌珈逻这种看起来连续输了几次的表现有些暴露了她的实力。 但实际上绝非如此,那是一个聪明之极的女人,她掌握到了一种黑武人都很难掌握的本事......示弱。 让对手低估自己。 黑武历来都是天下霸主,在霸主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很多很多年了。 此前叶无坷也提过,黑武人向别人示弱是很难的一件事。 阔可敌珈逻做到了,而且很自然。 叶无坷能猜到阔可敌珈逻的意图,他配合了,只是因为他想占便宜。 既然对方愿意示弱,叶无坷哪有不薅羊毛的道理。 接下来的几天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两个超级大国的小弟们捉对厮杀,他们都不想输了气势,也想在老大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只要他们表现的足够积极哪怕输了,他们在老大心目之中的地位自然会比不出力的人高一些。 将来和老大要好处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比不出力的人要理直气壮些。 接下来的这几天大宁皇帝没有再到比武场,黑武汗皇也没有到。 这种级别的对抗,还不值得两位皇帝陛下每日都过来看看。 不但他们两位没到,连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都没有去。 各国的君主都在为场上的自己人加油助威,大宁和黑武这两个超级大国的人倒像是隐身了一样。 直到三天后。 这一天是正式谈判之前比较重要的日子,是大宁和黑武的高手直接下场对决的日子。 诸国的比试已经基本到了尾声,几天时间,各项比试大宁属国和黑武属国基本算是平分秋色。 如果没有叶无坷在一开始就下场帮忙连赢两场的话,想平分秋色其实也不容易。 黑武人天生在身体条件上要比中原人和西域人高大魁梧一些,在比拼体力的比试上他们占了上风,但在比拼技巧的比试上,黑武人就占不到一点优势。 这一天,大宁皇帝陛下的辇车和黑武汗皇的辇车再次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 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也再次见面,这一次看起来黑武的公主殿下对叶无坷明显的冷淡了几分。 叶无坷也知道为什么,毕竟自己那块高粱饴送的也没安好心。 接下来的比试很有意思,第一场就是看起来很不正经的......背女人比赛。 这是之前黑武人提出来的比试之一。 比赛很简单,双方派出男选手,背着的女人则由对面派出。 参赛的男人背起对面的女人,在建造奇特的场地上进行各种比试,比如攀爬,越野,跳跃,甚至游水等等等等。 大奎和二奎都是这次参赛的选手。 他们此前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姜头告诉他们黑武的女人可能会很胖很重。 等到了场地,两位好汉才发现他们还是低估了黑武人的不要脸。 第一个出场的黑武女人,就相当于两个奎娘。 这让大奎和二奎尚未上场,就已经开始有心理阴影了。 “规则很简单。” 这一场是黑武人提出来的,所以主持的也是黑武人。 阔可敌珈逻并没有亲自登场,负责的正是被重新启用的火办鹤。 他走到高台上大声宣布规则。 “男人尽力背起女人完成场地上的各种挑战,女人尽力阻止男人完成挑战。” 火办鹤说到这连他都想笑,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场面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 “谁后完成场地比试谁输,谁背着的女人先掉下来谁输。” “比试分成三场,第一场是双人对战,就是双方各派出一男一女,第二场是四人战,双方各派出两男两女,第三场是......男女互换位置。” 他看向大宁这边:“最后一场是女人背着男人完成比试,规则与男人背着女人相同,双方出场的人不可更换,更换选手则会被判定为输家。” 火办鹤宣读完规则后振臂一呼:“各位,为荣誉而战吧!” 他话音刚落,黑武那边的两个人就迫不及待的上了场。 男的看起来比大奎还高将近一头,体重应该至少有大奎一个半,从身体条件上来看,大奎应该是输了几分。 而那个黑武女人......大概能有四百多斤。 走路的时候,肉都好像浪潮一样一浪接着一浪。 大奎甚至判断自己如果背起她的话手臂都不能完成对那两条大腿的合围...... 他有些紧张了。 大奎看向二奎:“咱娘老说一屁股坐死谁,对面那个是真能。” 二奎:“不怕,就算比咱娘看起来还吓人但我不信她真比咱娘吓人。” 大奎:“要不咱俩换换,你先上。” 二奎:“咱娘要是知道你在和黑武人比试的时候怂了,能打死你。” 大奎:“我不是怂,是想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你。” 二奎:“大锅,我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傻。” 大奎叹了口气,迈步上前。 在他身后,二妹正在给大妹鼓劲儿。 “阿姐你放心,黑武人没什么可怕的,你看那个男的好像水牛一样,你一屁股就能坐死他。” 大妹:“好像不是很能。” 二妹:“肯定能,从小到大你都好几次差一点就坐死我了。” 大妹:“你好坐。” 二妹:“......” 大妹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会让大锅赢的!” 大妹虽然已经很魁梧,和那四百多斤的黑武女人相比立刻就显得娇小起来。 以至于黑武壮汉看到她的时候立刻就笑了。 因为他平时可是拿身边这个黑武女人来练的,看起来大妹那身躯最多也就二百多斤吧。 在比试之前双方要检查对方派出的选手,不能随身携带兵器。 余百岁心思缜密,代表鸿胪寺上前检查。 他抬头看了看那黑武男人,黑武壮汉对他轻蔑一笑。 在一个用布围起来的地方,余百岁看着那个黑武大家伙把衣服脱光了,然后余百岁噗嗤一声就乐了。 大象没有象拔,只有牙签。 黑武壮汉因为他的笑声而怒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余百岁。 余百岁还怕了他? 笑笑,看看,再笑笑,再看看。 小土司代表鸿胪寺检查那个黑武女人,她站在那黑武女人面前抬头看到对方的脸,对方低头也看不到她。 真是一座肉山啊。 小土司脸一红:“抱歉啊,我得掀开看看。” 那黑武女人肚子上堆叠了一层又一层,小土司吃力的掀开一层又一层...... 掀着掀着有些不对劲,小土司看了看自己手里托着的东西,呀的叫了一声......这黑武女人的双胸,垂下来都快盖住肚子了。 小土司还得伸手进去,在下边摸索了摸索......伸进去的有她小臂那么长。 余百岁和小土司两个人从帷幔里出来对视一眼,同时问了一句。 “怎么样?” 余百岁比划了一下小拇指肚:“那么小,你呢?” 小土司比划了两个西瓜的样子:“那么大!” 回到场上,小土司已经在担心大奎了。 场地一开始是一段平地,跑大概三十丈后是一个大上坡,坡度有些大,上去之后俯冲一段距离就是障碍场地,要背着对方的女人在障碍之中穿梭,避开木桩,还要俯身爬过比较低矮的横木,然后是一排一排的深沟,要背着人跳过去,然后是一个很大的水坑,背着对方的女人游过去...... 余百岁看了都咧嘴:“黑武人平时都玩这么狠的?” 小土司更担心大奎了。 比赛开始,黑武女人岔开腿往下一蹲:“背我吧。” 大奎转过身,手往后伸过去想环住黑武女人的大腿,真的是......环不过来。 黑武女人倒是配合,直接往大奎后背一趴:“你起得来吗!” 大奎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感觉一座山上来了。 扛起五百斤的东西对于大奎来说根本没有难度,但背起将近五百斤的活人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黑武女人往下一趴,大奎就觉得后背上被两个牛头撞了一下,能感觉到两个牛头的牛鼻子在那顶着...... 一运力,大奎将黑武女人背了起来,然后才发现黑武壮汉已经背着大妹往前跑了好几步了。 大奎心说大妹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让那家伙背起来了,刚要迈步,后背上的女人就开始疯狂扭动起来。 大奎曾经手猎过一头几百斤的野猪王。 现在想想那野猪王可真温柔。 这女人比十头年猪加起来还难按。 大奎脚步踉跄着往前追,尽力不让那女人掉下去。 可那黑武女人竟然出阴招! 她太胖了,想用自己的双拳捶打大奎都做不到,而且规矩之下不能用双手不能殴打对方。 但她还是打了。 两只手托起她的两个大西瓜,一下一下在大奎后背上砸。 每砸一下,大奎就闷哼一声。 叶无坷看的直心疼,余百岁看的直咧嘴,小土司看的捂着脸。 大宁皇帝陛下看的,嘴角都在一下一下抽动...... “朕的勇士,辛苦了......” 而黑武壮汉那边看起来倒是还好,大妹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就被背到了高坡上,而此时大奎还没有到达高坡下边。 黑武人那两条胳膊好像铁箍一样,狠狠的勒住大妹的双腿。 大妹回头看向大奎,见大哥被那黑武娘们儿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哈哈哈哈哈哈......” 黑武壮汉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对大宁女人被强壮的自己吓到也更感骄傲。 他从高坡俯冲下去的时候大妹还是没有举动,眼看着就要冲到障碍场地的那一刻,大妹好像吓坏了,忍不住双手往前伸出去环抱住了那黑武壮汉的胸膛。 “哈哈哈哈哈......” 在这一刻,黑武壮汉笑的更加得意了。 简直是肆无忌惮。 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强壮的中原女人已经吓坏了。 那两只手就捂住了他的胸膛,他甚至还感觉到了来自中原女人掌心的温暖。 然后,黑武壮汉忽然嗷的就叫了一声。 大妹的两只手,分别用两根手指揪住了黑武壮汉胸前的那两个黑头儿...... 揪住,一扭...... 黑武壮汉嗷的一声直接就蹿了起来,身子控制不住一头撞在面前的障碍木桩上。 要说他也确实是强壮,用头把木桩都给撞断了。 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的时候,大妹顺势一跃稳稳落地。 在她身后,大奎已经背着那黑武女人上了高坡。 大妹看那黑武女人还是用双锤敲打大哥后背,心说黑武女人的手段果然远不及咱村里女人...... 太单调了。 和她娘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奎爹在奎娘这一手揪咪-咪绝技之下生不如死。 大奎强忍着强大从高坡冲下,然后在诸多障碍物之间穿行的时候利用惯性一甩,黑武女人身子来回摇摆控制不住,然后砰地一声,她被大奎甩的一头撞在障碍木桩上,晕了...... 大奎没了干扰,背着将近五百斤的重物也没什么难的了。 穿越障碍,跳过沟沟坎坎,然后跳进了水中。 一入水,那黑武女人骤然惊醒,嗷嗷的叫唤着再次强烈挣扎起来。 在水中挣扎远比在陆地上挣扎还要让人难受,大奎哪里能游的出去。 无奈之下,大奎两只打手捏着那黑武女人的大腿里子一发力。 嗷呜~ 剧痛之下,那黑武女人下意识的一口朝着大奎脖子咬下去。 大奎似乎是感觉到了,后脑往后一撞...... 赢了! 挥舞着双手回来的大奎,其实赢的并不轻松。 回来后二奎掀开大奎的衣服看了看,大奎后背上是两片巨大的红印,比刮痧刮出来的那种红还要可怕,渗着血似的。 这明明是两国之间实力的较量,可每个人看的都乐的嘴都要抽筋了。 就连那个一向不愿喜怒形于色的黑武汗皇,在这过程之中都忍不住的有几次咧嘴。 倒也不是笑,而是对大奎的遭遇感同身受似的。 第一场双人比试大宁获胜,获胜者大奎已经到后边敷药去了。 而输了的黑武壮汉感觉自己胸前那两个大黑头,都特么给揪的往下耷拉了。 而被救醒的黑武女人,看着大奎的眼神全是怒意。 她虽被救醒,但卡着腿走路...... 两个大腿里子都被大奎抓肿了,应该比大奎后背还红肿。 这种比试,连黑武汗皇都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人家赢的挑不出毛病...... 第二场单人比试之前,大妹懒懒散散的走到二奎身边:“你小心些。” 二奎昂起下巴:“大锅都能赢,我也能!” 大妹:“我对付黑武人那一招揪咪-咪,黑武人应该学会了,而且,我还装了一下,黑武女人揪你应该是装都不会装了。” 二奎脸色骤然一变。 大奎在旁边:“我就说让你第一个上场是为你好吧。” 二奎:“现在咱俩换换还来得及吗?” 大奎:“你想屁吃呢!” 二奎问:“有没有防住那一招的办法。” 大奎:“如果有的话,咱爹能想不到?” 二奎哭丧着脸,脑海里响起奎爹那崩溃哀嚎的样子他就一哆嗦。 大妹:“放心。” 二奎:“放心什么?” 大妹:“黑武娘们儿应该没我手劲儿大。” 二奎:“......” 这次黑武人派出场的两个选手和之前两个有些区别,显然是因为刚才的比试做出了调整。 双方只说定了已经出场的选手不能再更换,没说派出的时候必须是谁。 这次的黑武男人还是那样强壮,但是黑武女人不是刚才那么胖了。 两条长腿甚至和普通黑武女人差不多,竟然还有一些美感。 但是,她两条胳膊比腿还粗一圈! 那两只手,一握拳的时候手背上青筋毕露! 那胳膊一发力,衣袖都给撑破了。 二奎要哭。 二妹揣着兜溜溜达达的出来,梳着两个冲天鬏儿,身材娇小可爱,揣着兜儿往那一站,可是把黑武壮汉给乐坏了。 呲个大牙在那乐,都合不拢嘴。 “二妹,你快点啊。” 二奎哀求着二妹:“我可能不如大锅坚持的久。” 二妹:“唔。” 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根大宁特有的棒棒糖往嘴里一塞,双手又往裤兜里一揣朝着黑武壮汉走了过去。 双方选手就位之后,二奎朝着黑武女人嘿嘿一笑,那黑武女人则朝着他亮了亮肱二头肌。 小土司看向余百岁:“这次二奎哥麻烦了。” 余百岁:“怎么了?” 小土司:“我检查那个黑武女人,她胳膊绷劲儿的时候跟我腰似的......用手指戳她胳膊上的肉,跟戳铁板似的。” 她眼神有些恐惧:“她两只手,手指头跟铁棍子似的。” 余百岁:“二奎......保重。” 比赛开始! 随着一声铜锣响,黑武壮汉一弯腰,二妹轻轻巧巧的跳上去,她坐在那黑武壮汉后背上,就好像正常人背着个小娃娃。 二奎一弯腰,那黑武女人马上就爬上去,而且没有丝毫的犹豫,两只手直接抠住了二奎胸膛。 当她四根手指捏住两个咪-咪-头的时候,二奎的眼睛嘣儿的一下子就瞪大了。 “二妹救我啊。” 二奎喊了一声,眼角两颗眼泪往后飞了出去。 第一步,二奎迈出去的无比艰难,疼的他额头上的筋都绷起来了。 第二步,二奎迈出去的仿佛重如大山。 这时候,比赛结束的锣声忽然响起! 还想折磨二奎的那个黑武麒麟臂女人都愣了,回头看时,却发现二妹叼着棒棒糖两手插兜往回走着。 而那个黑武壮汉跪在地上,两个膝盖都已经深深的没入大地。 这场地可是夯过的,地面坚硬,两个膝盖都深入其中,可想而知膝盖应该是暂时直不起来了。 当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二奎身上的时候,没人想到那个看起来娇滴滴可可爱爱的小女孩儿竟然那么恐怖。 黑武人才迈步出去,甚至脚都没有落地。 二妹眼神微微一凛,心头默念了一声......千斤坠! 砰! 黑武壮汉双膝跪地,膝盖骨头碎了没碎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还没完,巨大的压力之下黑武壮汉上半身也撞在地面上,脸平拍下去,直接撞的他鼻子都在喷血。 二奎虽然只跑出去两步,可他赢了! 黑武女人一脸的惊讶,一脸的愤怒,一脸的不甘。 可是现在她已经无法再折磨那个宁人大汉了,但她回味了一下,那宁人大汉的胸肌还真的是......很坚实啊。 回到自己人这边,余百岁看了看还在哭的二奎:“二奎哥,你衣服里藏两个大枣干嘛?” 二奎低头看了看,哇的一声哭了。 过了片刻,余百岁看了看:“二奎哥,你衣服里藏两个橘子干嘛?” 二奎哭的眼睛都红了。 “大锅!” 二奎抓着大奎的手,看了看自己胸膛:“丑,太他妈丑了!” 一时之间二奎应该是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多人比试了。 双人比试是三局两胜,大奎大妹,二奎二妹,接连胜了两场之后第三场已经不必再比,所以接下来就是多人比试这一项。 大奎大妹继续出战,三奎接替二奎,与二妹抵达战场。 对面那两个黑武壮汉虽然伤的比二奎还惨,但因为不能更换出场选手的规则他们俩还得强撑着上场。 第一个出场的黑武壮汉原本还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看到大妹搓着手指头上来他就崩溃了。 大妹轻蔑一笑。 三奎看了那个黑武壮汉,如他这样不爱笑的都噗嗤一声笑的绷不住。 他问了一声:“阁下你在衣服里藏两个苹果干嘛?” 那黑武壮汉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可还是哭了。 二奎看了看自己,再看看那个黑武壮汉,心里平衡起来。 他擦着鼻涕:“大妹说的对,那黑武娘们儿没她手劲儿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叶无坷,发现姜头在盯着他胸口看。 二奎:“好疼,姜头我好疼。” 叶无坷:“二奎哥我对你不起,我知道你很疼,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却想到了别人。” 二奎:“你在想谁?” 叶无坷:“高姑娘。” 二奎:“你看着我为什么想到了高姑娘!” 小土司在旁边捂着眼睛:“小橘子......你有两个小橘子。” 二奎哇一声又哭了。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珈逻派人来找叶无坷商议。 四人对战的第一场黑武人认输了,因为有两个黑武壮汉看着大妹二妹就胆战心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但四人对战这一场输了,不意味着黑武人在大的三局两胜条件下也输了。 因为那两个黑武壮汉并不是参加四人对战的全部选手,只是其中两个。 如之前的双人对战一样,四人对战也分三场。 第一场比试,大宁这边三局两胜已经赢下,第二场第一局,大宁未战先胜。 可是后来出场的黑武人显然都憋着一口气,而且显然也已有应对策略。 叶无坷走到大奎大妹他们面前叮嘱道:“黑武人历来狠毒,他们这次肯定准备了一些阴险手段,你们比试的时候以安全为主,若察觉到黑武人有什么狠毒招式就认输,就算输了,也不过是一比一。” 大奎摇头:“不行,哪能随随便便认输。” 大妹:“倒想看看他们还能有什么手段。” 叶无坷还想劝,二妹叼着棒棒糖往前走了:“麻烦,我去赢一个回来再说。” 黑武人这边换了两组人,两个更为强壮的男人上场,第一个出场的将近五百斤的胖女人和麒麟臂女人倒是没换。 叶无坷看着黑武人一脸坏笑,就知道对方一定针对大妹二妹做了准备。 这次要背起二妹的那个黑武壮汉,一眼就能看出来实力极强。 用中原武术的术语来说,那个家伙应该修的也是内功。 刚才二妹一招千斤坠让黑武壮汉直接失去战斗力,换上来的这个一定也是内家高手。 大奎招呼了大妹:“咱们上。” 三奎招呼了二妹:“咱们也上。” 叶无坷都不得不紧张起来,上场的都是他的至亲。 黑武人刚才吃了亏,此时一定想到了什么针对办法,尤其是要背人的大奎和三奎,说不定会承受什么阴招。 而此时二妹叼着棒棒糖看了大妹一眼,只是一个眼神,大妹随即了然。 要想让大奎和三奎少受罪,那......只要足够快就行了。 刚才二妹让黑武人一步都没迈出去,这次只要还够快黑武人准备了什么都没用。 当那个黑武壮汉背上二妹的时候哼了一声,竟然用颇为纯熟的宁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内家高手,你刚才用的是内家千斤坠,可我的内功修为,早就在千斤之上!莫说千斤坠,两千斤我也扛得住!” 二妹:“唔。” 锣声一响。 二妹:“万斤坠!” 砰! 黑武那个内家高手直接崩溃,膝盖撞进大地。 而与此同时,大妹身下的黑武壮汉也哀嚎倒地疼的翻滚不止无力再战。 大奎和三奎已经咬紧牙关要承受苦难了,没想到这就赢了。 等大妹二妹回来,叶无坷连忙上前。 “二妹没事吧?” “没事,听他吹了个牛皮就回来了。” “大妹没事吧?” “没事,我还以为黑武人多聪明会准备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在胸膛上戴了两个加厚护心镜。” 叶无坷:“那......” 大妹背着手往前走:“护心镜而已,又不是抓不破。” 第八百四十六章祭献 阔可敌珈逻站在高台上看着叶无坷和他的朋友们在庆祝,眼神稍稍有些飘忽。 她好像并没有生气,这与刚才她对手下人大发雷霆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种比试看起来热闹,实际上对于两位帝王的谈判并没有丝毫影响。 但这种比试又显得格外有意义,胜负往往都会和国力与民族荣誉紧密联系起来。 她大发雷霆是做样子给人看的,也是给叶无坷看的。 叶无坷猜测的没错,黑武人想要示弱真的很难。 可现在黑武又必须示弱。 这个过程很有必要,如果一开始黑武就处处霸道不给宁人一点喘息之机,那怎么能步步诱敌深入? 当然,这只是阔可敌珈逻最初的设想。 真的交手之后她才发现黑武示弱其实也没那么难,因为宁人没有那么弱。 虽然大宁与黑武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对手,可对于这个才建立起来的中原帝国黑武人知之不多。 以前中原是楚为霸主时候,楚国内部被黑武的密谍渗透的如同筛子一样。 而大宁因为有廷尉府在,有张汤那样一个老狐狸坐镇,这二十几年来黑武对大宁内部的了解少的可怜。 绝大部分黑武人还固执的认为,黑武哪怕只用三成力,中原人在各个方面都没有一丝一毫胜算。 接触之后阔可敌珈逻才明白,中原人还是一样的中原人,但宁人从实力到自信都比楚人强百倍,黑武的固有观念真的已经过时了。 就在今日比试之前,黑武人还在商量着怎么才能放放水让宁人输的不那么难看,或是再努力些,在这无关紧要的小比试上让宁人取胜。 今日才明白,他们就算拼尽全力想轻松赢了宁人也难。 但这些对于阔可敌珈逻来说她不在乎,输赢她都不在乎。 她的使命,是把宁人留在这。 包括这些看起来有些荒诞却能激起人斗志的比试,其实都不是柯柯特林想到而是出自于她。 黑武大军要形成对宁帝李叱的合围还需时日,如果不把宁人留在这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想出来这些荒诞却有效的比试,让宁人在好胜之心的驱使下一场一场的参加。 甚至在这些比试之中越发骄傲得意起来,从而降低对黑武的戒备。 这些都是计划之内的事。 不同的地方当然也有,那就是胜负不由黑武人控制。 但在阔可敌珈逻看来这样的比试胜负是否由黑武控制也不重要,只要是还在按照预期的进展就够了。 远远的看着叶无坷和他的朋友们欢声笑语,阔可敌珈逻的心中竟然生出些许的不忍。 很快,这种不忍就被她丢到了天涯海角。 她的父亲,黑武自从立国以来,有可能是最伟大的汗皇,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她来做,她就绝不能丢了父亲的脸面。 这个计划不仅仅是涉及到了一时之胜负,更涉及到了宁与黑武两国未来百年之定局。 如果这次赢了,宁国可能都没有未来百年。 这个新兴的,却迅速成为黑武最强对手的中原帝国,极可能在宁帝李叱陨落之后迅速衰败,昙花一现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回到汗皇行宫,阔可敌珈逻的脸色马上就变得肃然起来。 至她父亲近前,她便俯身行礼道:“父皇,宁人已经沉浸在不断取胜的喜悦之中,看起来,他们好像没有过多防备。” 阔可敌正我却微微摇头:“你永远都不要忘了你的对手是谁。” 阔可敌珈逻道:“叶无坷看起来也很得意很骄傲,他可能并没有我们预料之中的那么沉稳。” 阔可敌正我沉默了片刻后,如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果然还是忘了对手是谁。” 这句话让阔可敌珈逻心中震荡了一下,片刻后她才幡然醒悟。 “父皇,对不起。” 阔可敌珈逻低下头:“我们的对手不是叶无坷,而是宁帝李叱。” 阔可敌正我看着他的女儿认真的说道:“把李叱当对手的人却往了李叱是对手,那他可能连你说对不起的机会都不给,连你醒悟的时间都不留。” “你是不是只觉得李叱结束了楚国末年的乱世,只觉得他顺应时势而夺取了江山......如果真的这样想,那你永远不是他的对手,甚至永远看不到他的背影。” 阔可敌正我起身:“楚末时候中原有多落后有多贫穷有多混乱?他只是结束了这些?他只用了二十年就让那个落后贫穷混乱的地方可以与黑武抗衡,几百年前楚国的开国皇帝身后有大批的世家贵族支持也没能做到的李叱做到了。” “放眼整个天下再放眼古往今来,时至今日能说稳胜李叱一头的也只有我黑武太祖汗皇......” 听到这句话,阔可敌珈逻马上抬起头,对于这样的评价,她无比震撼。 “是不是觉得我这是在自谦?” 阔可敌正我道:“在你心中是不是认为你的父亲比李叱要强大的多?” 他说到这轻叹一声。 “李叱用了二十年,我也用了二十年,他做到的事比我多一倍。” 阔可敌正我走到女儿身边,抬起手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 “黑武从来都是蔑视对手,那是因为在李叱出现之前黑武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对手,是时候改变一下姿态了,如果我身后你身后不是有黑武无穷国力,李叱可能早就已经挥军北上。” “这次如果我们不能把李叱永远留在执子山,那我们以后都可能再无机会......况且,我的孩子,你不仅仅是低估了李叱也低估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 阔可敌正我语气格外严肃。 “你如果只把他当做你阶段性的对手那你也不够重视他,你到现在还认为一切都在按照你的布局稳步向前。” 他看向女儿:“你认为宁人已经中计,也许是宁人故意给你看的假象。” 阔可敌珈逻道:“可他们在执子山留下的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谁知道呢?” 阔可敌正我道:“孩子,我们在做的只是身为汗皇和身为汗皇的子嗣应该去做的事,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对成败没有把握过。” 他目光转向门外远方。 “做该做的事。” 阔可敌珈逻真的在她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决绝,一种没那么自信的决绝。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此时此刻,在比武场上。 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 虽然此前在双人赛和四人赛中大宁都取得了胜利,可接下来的轮换赛还是要进行。 在这场背女人的比赛大局来看,三个部分大宁已经取得了两个部分的胜利,在大比分上三局两胜,胜局已定。 可只要黑武人不放弃最后一场比试,那比赛就要继续下去。 颠倒赛,即将到来。 这次比试的内容其实也简单,就是男女换过来进行比赛。 正因为已经连续输了两场,所以黑武人憋了一口气要在接下来的比试之中让宁人知道他们的厉害。 他们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小小的赛场上,是因为他们的眼光只在这,他们没有站在更高的地方,所以看不到更远的未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们就在这个位置上尽力。 在距离此地足足千里之外,渤海国北境边关。 大批的黑武军队从关城出去,朝着漠北进发。 若能从高处往下看,就必会心生震撼。 黑武人的队伍像是一条巨大的扭曲的黑龙,沿着渤海出关并不是很宽阔的道路不断前行。 这支队伍的规模极大,哪怕他们为了能完成史无前例的大迂回作战已经损失了大量兵力,可依然庞大,依然强悍。 不得不说,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为了击败宁帝李叱,正在做一件黑武立国那么多年来,乃至于有战争史以来都没出现过的大事。 至少六十万大军从黑武北院秘密出发,他们为了隐蔽行踪,离开北境之后一路往东,穿过极寒之地的时候,兵力损失就达到了二十分之一。 如果不是一支纪律严明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仅仅是这个损失就已经足够让一支军队失去士气进而崩溃。 他们穿过茫茫冰原,穿过看不到尽头的如同被冻住的丛林,极寒造成的杀戮,比来自敌人的杀戮一点儿也不弱。 当他们到达海岸的时候,差不多三万人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冰原。 然后他们开始大规模的渡海。 为了这场决战,几年前黑武人就在这开始秘密的建造海船。 如果说这支穿越了冰原的队伍折损比例达到了二十分之一已经足够吓人,那么早几年来到这建造海船的工匠折损率达到了三分之一更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从这到渤海国,海峡其实并不算很宽,但常年奇寒,还有飓风,船队用了足足几个月的时间才往返把军队送到渤海国。 在这个过程之中,五分之一的船只受损,更有一些船只直接沉没,船上数百名黑武士兵还没有到达战场就沦为海洋生物的食物。 近万人丧生之后,这支军队才登陆渤海。 而他们马上在这渤海大开杀戒来补充给养和提振士气,这让迎接他们的渤海人大为震惊。 渤海人骗走了大宁在渤海的驻军,他们以为将迎接来真正的主人。 他们的主人会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奖赏,带来无穷的财富。 可他们等来的是无穷的杀戮。 负责指挥这支军队的黑武大将军阔可敌蛮先让渤海人自己封锁了边关,自己把门关了起来。 然后就开始了近乎灭族的杀戮,从入关开始就一直在杀,一直杀到北部边关。 渤海人打开门迎进来一头野兽,还祭献了自己的血和骨肉。 数十万黑武士兵手里染血嘴里也满是血的一路经过,竟然硬生生在渤海杀出来一条宽数十里长二三百里的无人带。 不知道有多少渤海人被生剥活吞,有多少渤海女子被蹂躏致死。 几十万人过境,从渤海北境出去,兽性已经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们的目标锁定了在北边的大宁战兵。 在寒风萧瑟之中,阔可敌君侣站在狂野上看着面前的烟尘漫天。 那支军队来了,他知道自己改命的时候也来了。 当大将军阔可敌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阔可敌君侣并没有任何举动。 他只是以高傲的姿态看着这个大将军,因为他毕竟是黑武汗皇的儿子。 “殿下,久等了。” 阔可敌蛮也没有下马,也用高傲的姿态看着对面那个他并不在乎的皇子。 “奉旨。” 阔可敌君侣微微昂着下颌:“汗皇让我来接管这支大军的指挥。” 他扬起手里的旨意:“这旨意是专门给你的,你下马跪接。” 阔可敌蛮笑了笑,回身从亲兵手里也拿过来一份旨意:“巧了,我这也有汗皇旨意,也是专门给你的。” 阔可敌君侣脸色微变:“汗皇给我旨意?” 阔可敌蛮道:“不过,你不看也没关系。” 阔可敌君侣:“是谁许你在我面前这么无礼?” 阔可敌蛮:“汗皇。” 阔可敌君侣:“不交出兵权,我奉旨可杀你。” 他将旨意展开,让阔可敌蛮看清楚。 阔可敌蛮:“原来有这么多巧事。” 他打开那份旨意展示给阔可敌君侣:“陛下对你真是没怎么用心,措辞都很敷衍。” 他将旨意扔给手下亲兵:“踏过去。” 第八百四十七章第一场葬礼 阔可敌君侣之所以冒险来这,是因为他觉得他的那位父亲终究还是会有一点点人性。 他都不奢求这位父亲还有一点点亲情,可他还是输了。 他的父亲让他来接管这支军队的时候,他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是自己将成为这支军队的吉祥物。 是的,用来给这支已经损失严重的远征军鼓舞士气的吉祥物。 哪怕他只是一个不给待见也没有多少人给他足够尊重的皇子,可他就是皇子啊。 他代表着阔可敌家族,代表着汗皇天威。 所以他来了,他还伪造了一份旨意。 他来可不是因为他对阔可敌正我还有那么大信任,如果他不是觉得这支军队在手他就能逆天改命的话他能来? 可此时此刻他忽然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让他觉得可以逆天改命他还会来吗? 哪怕他接受了阔可敌正我的命令南下,也可以在半路逃走。 所以当看到那支骑兵朝着他冲过来的时候,他忽然间笑了。 这个笑容,如果能被他的父亲亲眼看到的话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阔可敌正我早就知道了他要谋反,早就想到了他会在执子山杀父。 于是让他来迎接那支军队,在他离开的时候,阔可敌正我可以从容的解决掉所有隐患。 他不是来做吉祥物的,他是在祭献的。 是啊,伟大的黑武汗皇陛下为了帝国再次荣耀,祭献了自己的儿子。 苦笑一声。 阔可敌君侣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在父亲算计儿子儿子算计父亲的这种局中,他是个笑话,他的父亲也是个笑话。 不同的是,他是牺牲品。 “传令下去。” 阔可敌蛮回头看向手下亲兵:“刚刚接到消息,汗皇陛下的儿子阔可敌君侣殿下,在南来迎接我大军的时候被宁人所杀。” 一片铁蹄踏过。 在人生最后的时刻阔可敌君侣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他儿时的记忆,短暂又漫长。 那个寒冷的冬天,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木鸟在院子里玩耍。 他的父亲,伟大的汗皇陛下从门口经过的时候稍稍驻足。 他停下脚步看着门口那个雍容华贵的男人,犹豫了片刻之后跑过去,将手里的木鸟递给那个男人。 阔可敌正我将木鸟接过来的时候,他感觉下一刻这个男人可能会抱抱他。 可下一刻,阔可敌正我将那只木鸟丢在地上一脚踩断。 他愣在那,而他的母亲跪在院门口里边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阔可敌正我!” 临死之前的阔可敌君侣仰天嘶吼:“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一把弯刀削过他的脖颈,喷血的年轻人掉落马下,然后被数不清的马蹄践踏。 “大将军。” 一名亲兵问阔可敌蛮:“这样会不会传扬出去?” “我只带亲兵营在前,后军若知道了,那就是你们说出去的。” 阔可敌蛮看了看地上那些已经被践踏的看不出人样的尸体:“告诉后军从这些尸体上踩过去,这些是刺杀了君侣殿下的宁人假扮,还试图刺杀我。” 这是一句并不高明的谎言。 可是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因为他是陪着这数十万士兵从北到南一路同甘共苦的大将军。 当大军从这条路上走过之后,哪里还会看到尸体? 连肉泥都看不到了。 血肉被踩的和冻僵的大地融为一体,骨头都被踩的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队伍后边的士兵再走过这里的时候,只能看到这片路面和别处颜色不一样。 阔可敌蛮的话,也在骨头都被踩开的时候传遍全军。 汗皇陛下派出他的儿子来迎接他们,可却被宁人残忍杀害。 君侣殿下的尸体被宁人羞辱,被剥皮抽筋,被剁成了肉泥喂狗。 仇恨开始在士兵们心中燃烧起来,让这支穿越了极寒之地的队伍血气沸腾。 “汗皇是伟大的。” 阔可敌蛮催马走在路上,他的眼神似乎已经飘到了那座执子山上。 没有一位皇子的死,无法激起这支队伍的士气。 因为他们此时满是怨气,那是对汗皇陛下让他们走这么远的路受这么多苦的怨气。 为何阔可敌蛮在渤海大开杀戒? 因为他需要平息士兵们的怒火和怨气。 这几十万人在损失了几万人的代价之后,才从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走过,他们从出发到这里,已经走了超过一年半。 每一名士兵的心里都积压着巨大的怨念。 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带头一呼,让他们反叛汗皇陛下,他们可能都会跟着去干了。 在渤海的屠戮发泄掉了一部分怨气,但这还不够。 士兵们因为受了太多苦,他们杀一些渤海人最多只是稍稍发泄而已。 现在,当他们听说汗皇的儿子死前边了。 他们对汗皇陛下的怨恨,也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在阔可敌蛮身边的一名黑武将军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不应该让他死在两军冲杀的战场上?那样的话对于士兵们来说鼓舞更大。” 阔可敌蛮摇头,却没做解释。 让阔可敌君侣死在两军冲杀的战场上?那汗皇陛下秋后算账的时候他怎么办? 他这个大将军,竟然让汗皇的儿子冲锋陷阵? 对于阔可敌蛮来说,君侣殿下死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既然如此,那当然死在不伤及他自身的时候更好。 士兵们知道一位皇子殿下被宁人所杀就够了。 与此同时,执子山。 黑武大军才离开渤海没多久,但消息已经传到了权结的耳朵里。 他听闻自己的族人被屠杀百万之后,表情僵硬。 没有人能明白他此时想了些什么,如果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他的选择后对他也绝不会有丝毫同情。 他的渤海国主之位是来自大宁的帮忙,而他却选择了向黑武称臣。 “国主。” 他的亲信在他身边压低声音但格外急切的说道:“现在我们去找大宁还来得及,趁着大宁还不知道是我们引了黑武人过来,我们只需要告诉大宁,说我们不知情,我们反抗了,所以黑武人才会在渤海大开杀戒,大宁仁慈,不会不管我们的。” 听到这句话,权结眼神更为飘忽。 “你觉得,大宁的皇帝陛下那么好欺骗?” 他的亲信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国主,我们去和大宁皇帝陛下说实话吧,黑武人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我们不能再帮黑武人了。” “呵呵......” 权结苦笑道:“我们现在去找宁帝坦白,他就会原谅我们?” 他的亲信哭着问他:“可黑武人若问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回答?” 权结沉默了更久。 然后说:“黑武人问我们关于渤海被屠戮的事,就说不知道,没听说。” 他的手下人都看着他,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他们应该是一群可怜人吧,但没有一个值得可怜。 在权结得到消息的时候,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也得到了消息。 “很好,阿蛮没有辜负我。” 阔可敌正我坐在那巨大的座椅上,表情终于放松了些。 他的大军已经杀穿渤海,当消息传到执子山的时候其实宁人知道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 数十万恶狼一样的黑武北院边军,将彻底截断宁帝李叱的归路。 “给南院阔可敌鹩哥传令,告诉他南院大军可以出发了。” 阔可敌正我起身,眼神越发坚定也越发炽烈。 “阿蛮的几十万勇士将会死死的截断宁军援兵,南院的大军在十天之内务必赶到对执子山形成合围。” 他将手中的金色令箭递给手下:“让鹩哥拿我的令箭开路,诸部谁不遵从调令可就地格杀。” 吩咐完之后,他大步走下高台。 “李叱......是时候见一见了。” 宁军大营。 大宁皇帝李叱站在大帐门口,他看着南方像是有些出神。 叶无坷快步从远处过来,到近前刚要说话,大太监冯元衣对他微微摇头,叶无坷随即走到一侧静候。 “三月末了,北疆还是有些冷。” 皇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侧头看向叶无坷:“是来告诉朕,咱们又赢了一场?” 叶无坷回答:“是,又赢了一场。” 皇帝笑:“还会继续赢下去。” 叶无坷顺着皇帝的视线往南边看过去。 “北疆还是有些冷,乌苏河的河面还是会结冰。” 叶无坷也说了一句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因为这句话,皇帝的眼神有些发光。 就在他们目光在南的时候,黑武人的大军已经抵达了乌苏河南岸。 要想到达执子山就要横渡这条大河,可好在是现在气候依然严寒,河面上的冰层看起来依然牢固,大军走在上边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眼看过去,这条大河像是被冻成了一个冰场。 “让斥候过去看看。” 阔可敌蛮吩咐一声。 数十名斥候随即纵马向前,他们在河面上奔跑了一阵,一直到乌苏河正中。 不久之后,斥候返回。 “大将军,冰面牢靠!” 阔可敌蛮点了点头:“渡河!” 乌苏河太宽了,南北的宽度至少有数里远。 北岸的干枯草丛里,大将军夏侯琢蹲在那看着远处浩荡而来的黑武大军,眼神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反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了,第一次要在城墙之外挑战号称不败的黑武人。 “快了。” 夏侯琢啐掉嘴里的毛毛草,将千里眼举起来聚精会神的看着。 黑武人的先头部队已经越过了乌苏河中线,夏侯琢的嘴角随即微微上扬。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可是当黑武人的队伍越过中线的规模达到数千人规模的那一刻,冰面忽然坍塌。 这几千人根本就来不及跑,瞬间就被河水吞噬。 “大将军威武!” 夏侯琢激动的挥舞了一下手臂。 在大将军们心中的大将军,当然唯唐匹敌一人! 就在几天之前,这片看起来罕有人迹的冰面上,有至少上万名大宁精锐在切冰。 他们将冻住的足足有三尺厚的冰切开运走,让河水重新结冰。 几天后黑武大军到来,表面上看冰面区别并不大,人数不多的时候,走在新结冰的河面上也确实没那么危险,当人数多起来后冰层就承受不住了。 这就是大将军唐匹敌为黑武人准备的第一场葬礼。 水葬! 第八百四十八章大将军唐匹敌是也 “查明对岸宁军有多少人吗?” 阔可敌蛮看向才刚刚归来的斥候百长,能担当这个军职的人必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百长回答道:“大将军,我们绕过这一段被切开的冰面,后边是一片平原,不见有宁军主力。” “不见?” 阔可敌蛮心中有些疑惑。 宁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将长达十里的一段河面切开冰层,导致七八千黑武精锐边军被活活淹死,然后在对岸没有布置一兵一卒? 这绝对有问题。 要切开这么大的一片冰面,至少动用了上万兵力。 也就是说,若宁人愿意的话,可以在北侧河岸布置上万精锐力量防御黑武大军渡河。 “你确定没有?” “大将军,我亲自带斥候到了对岸,往北侧看去一眼都看不到尽头都是雪原,如果宁军在北岸的话不可能看不到。” 阔可敌蛮道:“越是如此越说明宁军必有诡计,你带人继续往北探查,过了河道之后一路往北走,今日最少向北探查三十里。” “是!” 那黑武百长立刻答应了一声,带着他的精锐斥候再次过河向北。 一直过了足足三个时辰,这百长带着人急匆匆赶了回来。 “大将军所料不错!” 百长气喘吁吁的说道:“一开始确实没有发现宁军踪迹,过河数里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远看茫茫雪原并无异常,以千里眼巡视也只见远处稍显有些起伏,后来才醒悟过来,那远处雪原上爬伏的都是宁军伏兵!” 听到这话,阔可敌蛮眼神一亮。 “果然,宁人用兵最是诡计多端。” 阔可敌蛮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听闻在宁国北疆领兵的原是大将军夏侯琢,此人用兵最是奇诡难测。” 他指了指北岸。 “若是在岸边设伏,我们一眼就能看到,而且河面结冰的速度应该超过了他的预期,所以他不敢在岸边直接摆下阵型设置防御。” “他是想趁着我大军渡河过半的时候才突然冲击,让我大军在河道淤积......况且,这一带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什么险要的地方可以据守。” “从河道往北一眼能看出去几十里,过于开阔,宁人没有在野战大胜我黑武的先例,所以即便是夏侯琢也不敢冒险。” “他不想在这打持久之战,只想打一次突袭,能在我军半渡时候给我军大量杀伤,便是夏侯琢伏兵的本意。” 阔可敌蛮快步走上河道北侧的堤坝,蹲下来用千里眼仔细看了看。 前阵子才下过雪,大地白茫茫一片。 顺着百长的指点,阔可敌蛮果然在远处看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稍显起伏的地方。 从规模上来看,宁军确实至少埋伏了上万精锐。 “他们已经在冰天雪地里趴了不知几日,只能我军渡河时候突袭。” 阔可敌蛮从堤坝下来,眼神稍稍飘忽了一下。 “那就让他们冻着吧。” 他看向手下将军:“博罗罗浮,我交给你一件最重要的任务!” 将军博罗罗浮马上俯身:“大将军请吩咐。” 阔可敌蛮指着北方说道:“宁军有大概万余精锐趴伏于雪原之中等待我军渡河,这里气候严寒,他们若是在我军抵达之前埋伏在这,那也至少已经埋伏了一夜半天。” “我们是从北院南下,此前并未与宁军有过正面交锋,但素闻宁军战斗意志强大,今日一见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但据我推测,在这种严寒之地埋伏时间必不能长久,我军若久不渡河,他们便会在今夜向我军南岸大营发起突袭。” 博罗罗浮顺着堤坝上去,悄悄露出头以千里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实见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起伏,想来是宁军以白色披风遮住身躯,远看与雪原无异。 “大将军推测的不错。” 博罗罗浮道:“这地方太冷了,宁军已经埋伏了至少一夜半天,刚才我们有不少士兵落水他们也没发起袭击,显然是想等我军不得不泅渡的时候再做攻击。” “大将军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在这故布疑兵,该建造大营就建造大营,该伐木建造木筏就建造木筏,然后大将军带中军后军从别处绕过去?” 阔可敌蛮点了点头:“你在今夜设伏,若宁军打过来就让他们来了回不去,若他们今夜不敢遇袭,我用一夜时间在别处渡河过去,这支宁军插翅难逃。” “遵命!” 博罗罗浮马上领命。 阔可敌蛮给博罗罗浮留下五万兵力,宁军伏兵预测只有万余人,以五倍兵力在此设伏,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而阔可敌蛮亲率后军中军数十万人马向后缓缓退却,然后再绕路到别处渡河。 乌苏河很长,这一带又都是平原,宁军就算都是天兵天将,也不可能将整条河的冰层都切开了等着黑武大军经过。 只要绕出去一段距离,再选择适合的地方向北急行军,只需一日就能将那万余宁军的后路包了,这支宁军便注定了要全军覆没。 怪只怪夏侯琢贪心。 若这支伏兵在北岸据守,等他们渡河的时候有数千精锐落水之际再打一个突袭,至少还能杀伤数千黑武士兵。 博罗罗浮此时爬伏在堤坝上往北边观察,看的时间久了果然还是能看出些破绽。 当风在地面上卷过的时候,还是能看到白色披风微微抖动。 不得不说这些宁军士兵的战斗意志果然强大,以前只是听闻宁人心志坚定没想到能在这般寒冷气候下如此长久的埋伏。 他们一开始应该也会用身躯将白色披风死死压住,可他们埋伏的时间真的太长了,说不定有许多士兵都已经快要冻僵,哪里还能照顾到披风被风吹起。 “了不起。” 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博罗罗浮不得不赞叹一声。 同为军人,他知道这有多难有多艰苦。 如果是让他带兵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下趴在地方埋伏了差不多已有一天一夜,他和他的士兵肯定都坚持不下来。 “宁军能在中原无敌,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博罗罗浮回头看向手下的将军们:“各自监督修建营寨,不要因为我们是在诱敌就怠慢敷衍,要建就要像样,打造木筏也不能因为是演的就只是做做样子。” 他手下的将军们应了一声,亲自去监督队伍建造营寨打造木筏。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有传令兵来报,说是阔可敌蛮大将军已经找到了适合渡河的地方,大军正在等待天黑。 “点起火把!” 博罗罗浮大声吩咐道:“所有人必须点起来至少三根火把,安放在不同位置。” 他招手将骑兵将军叫了过来:“一会儿天黑之后,你带骑兵后撤五里,若宁军不来突袭大营你就按兵不动,若宁军真来,你就率骑兵从他们背后兜住切断其归路,务必要将这支宁军全部歼灭。” 骑兵将军马上答应了一声,回去带着他的队伍准备。 北方苦寒,白天短而夜晚长,天色黑下来的很快。 只是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大地逐渐就被黑暗笼罩。 博罗罗浮亲自带着斥候在北岸上爬伏着观察,冻的他们一阵阵瑟瑟发抖,他们这才爬伏了半日不到,想想看,那支宁军已经爬伏超过一天一夜,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场面。 博罗罗浮算计着,那些宁军若要突袭,必会在后半夜。 冰面已经重新冻上但并不厚,宁军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选择埋伏。 正常情况下,冰面在白天的时候刚刚破裂导致数千黑武士兵淹死,那宁军怎么可能还在这过来突袭? 所以宁军身上应该带着木板之类的东西,从刚刚冻上的薄冰层上滑过来。 这支宁军就是敢死队,一支超过了万人的敢死队。 他们过来就没想着再好好回去。 所以他们的主要目标,必然是黑武大军粮草辎重。 博罗罗浮的兵力,大部分也都埋伏在辎重营那边。 这辎重营可不是假的,大将军阔可敌蛮带着主力需要急行军所以把辎重都留在乌苏河南岸了。 一旦被宁军突进到了辎重营,真的被他们一把火把粮草都烧了,那这支数十万人的军队,可能无法在这边阻击宁帝太久。 宁帝要回撤,黑武大军要在南边将他死死堵住,若无粮草,又能堵住几日? “所有人都不要轻敌。” 博罗罗浮将手下将军们都召集起来。 “你们也都看到了,宁军能在这样苦寒环境下埋伏一天一夜,其意志不输给我黑武军人,这支宁军也必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且已有决死之心。” “对付这样的敌人,哪怕我们兵力更多,可只要有一点轻视,只要有一点放松,他们就可能以决死意志冲到辎重营内。” 所有将军都点头答应了一声,每个人心中都有些紧张。 因为这样的宁军,确实值得他们敬畏。 又过了两个时辰已近午夜,博罗罗浮算计着宁军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于是他带着亲兵到河岸再次爬伏下来观察。 好在是今夜月色格外明亮,雪原又能反射月色所以视线还不错。 以千里眼观察,见埋伏着宁军那边还是一动不动。 博罗罗浮心生疑惑,想这宁军到底还要埋伏到什么时候?莫非要等到后半夜去? 后半夜确实是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可夏侯琢难道真的不怕还没发起进攻士兵都冻死了? 宁军不动,博罗罗浮也不敢轻易离开这。 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算计着时间已经过了丑时。 这时候如果宁军再不动的话,那就真的没有道理了。 宁军不动,博罗罗浮就不踏实,而且这夜深时刻,他想了几次也没敢带兵过去冲击一下看看宁军虚实。 就这样一直硬生生的耗到了天亮,博罗罗浮的眉毛胡子上都已经冻满了冰渣。 “不可能!” 博罗罗浮起身后不停的跺脚让身体血液恢复运行,他感觉自己的脚都要冻掉了。 “宁军就算意志再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一动不动的埋伏一天两夜!” 他一边跺脚一边说道:“我才坚持了一夜几乎都要冻死了,宁人这一天两夜不可能熬的过去。” 他没睡,也没烤火,他手下的将军们也跟他一样。 一群人冻的大鼻涕都流出来了,看着个个都狼狈不堪。 “兴许有诈。” 博罗罗浮道:“这样,努力阿列夫,你带你的队伍试探过河,看宁军有无活动。” 努力阿列夫应了一声,召集他的队伍准备过河。 这一夜可把黑武人给冻的够呛,亲身体验后才知道宁人埋伏如此之久有多艰难。 等过了河道之后,宁军还是没有一点举动,此时黑武军队之中已有人判断,那些埋伏在不远处的宁军是不是都冻死了。 “不要再往前了。” 努力阿列夫道:“既然宁人想玩那就陪他们玩玩,让弓箭手向前,往远处发箭试探,看他们还装不装!” 上千名黑武弓箭手随即向前,然后每个人朝着前方连发三箭。 羽箭落下去的时候,黑武人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如果这里没人埋伏的话,地面被冻的坚硬,羽箭落下的时候不可能立得住。 可是几千支箭射出去后,落在远处那密密麻麻爬伏在地上的宁军伏兵所在,不少箭都是立着的。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宁军士兵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他们不躲不闪! “要么冻死了,要么就是冻僵了!” 努力阿列夫眼睛都有些红了:“绝对不可能有活着的人面对这样的危险也不躲不闪!” 他一指前边:“继续发箭!” 上千名弓箭手再次发箭,又是一人三箭。 密密麻麻的羽箭落下后,甚至能听到刺破什么的嚓擦声,可是那群宁军,依然一动不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努力阿列夫的眼睛里血色越来越重:“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继续射!他们不是不动吗,那就把他们都射死!” 他后队的弓箭手也支援上来,超过三千名弓箭手朝着前边不停的发箭。 很快,地上就一层白羽。 “将军。” 努力阿列夫的一个手下说话都颤抖了:“难不成,那些宁人真的都冻死了?” 一想到真有这个可能,努力阿列夫的也微微发颤起来。 一支超过万人的精锐边军,甚至可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中的精锐。 还没有开战,就在这里被活活冻死了。 他们即便是知道自己快要冻死了也没有人起来活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志? 这样的敌人,这样的军队,哪怕真的已经都冻死在这雪原之上,也一样值得尊敬! “向前探路进发!” 博罗罗浮在后边给努力阿列夫下了命令。 努力阿列夫亲自带着队伍向前进发,他们越是靠近心中越是难以平静。 直到他们距离宁军埋伏的地方已经不过几丈远,已经能看到一个一个冻僵在地上的尸体,他们的震撼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更为惊惧。 那么多人,直挺挺的趴在地上还保持着埋伏的姿势。 不少人的身上都插着羽箭,可却不见血迹,显然,在中箭之前他们确实都已经冻死了,连血液都被冻住了所以才没有血流出来。 “这是一支让人尊敬的军队,这是一个让人尊敬的对手。” 努力阿列夫停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去报告将军,这里的宁军都已经冻死了。” “将军,不对!”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前边喊了一声。 努力阿列夫连忙上前,快步过去,蹲下来检查了一具尸体,然后脸色大变。 根本不是活人! 全都是草人! 宁军用稻草扎出来上万个假人,还给这些假人穿上了战服披上了白色披风。 这些草人做的其实也没那么逼真,只是套上衣服和披风后还个个都给戴上了头盔,所以远远看起来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问题。 哪怕是在黑武人放箭的时候,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得到消息的博罗罗浮快步上前,到近处仔细检查了一下后怒意一下子就起来了。 甚至能错觉他头顶上的空气都一阵阵扭曲,也不知道身上冒的热气导致还是火冒三丈的具象化。 一片草人,竟然硬控了他的队伍足足一天一夜! 不,是还逼迫着数十万大军改路! 一想到改路,博罗罗浮脸色骤然一变! “快!” 博罗罗浮马上吩咐手下人:“快去禀告大将军!” 一瞬间,博罗罗浮的心中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 博罗罗浮转身往回走:“所有骑兵跟我去找大将军,其他人护住粮草!” 他部下的所有骑兵马上上马,跟着他去救援阔可敌蛮的大军。 宁军这个机谋,显然就是诱惑黑武大军分兵绕路,他们的目标就是在别的地方伏击黑武大军主力! 此前大将军阔可敌蛮就说过,那个叫夏侯琢的宁人将军用兵奇诡难以预测。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数十万大军临时变道,要走的路没有斥候提前探过,天知道绕过去之后是不是有什么能被伏击的地方。 博罗罗浮越想越急原本是又累又乏又冷又饿,一夜没睡此时却吓得精神起来。 带着他部下的骑兵一刻都不敢耽搁,朝着阔可敌蛮大军方向马不停蹄的追赶。 从早晨到过了正午,迎面看到黑武大军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刻,博罗罗浮明显松了口气。 见到阔可敌蛮后,他急不可耐的上前:“大将军,是否遇到了敌袭?” 而阔可敌蛮看到博罗罗浮竟然来了,也急切的问了一句:“可是宁人已经逃走?” 两人同时问了问题,又同时一愣。 博罗罗浮连忙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闻埋伏在北岸的竟然只是草人阔可敌蛮也气的大骂! 然而马上阔可敌蛮就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夏侯琢用草人在北岸假装设伏目的又是什么?” 他看向博罗罗浮:“只是阻挡我大军北上一天时间罢了,这没有道理!” 博罗罗浮道:“大将军路上没有遇到伏击?” 阔可敌蛮摇头:“只是遇到了一些小规模宁军的骚扰,并没有大批宁军埋伏,驱赶走了之后也就没有宁军再来,一夜急行军基本没有阻碍,所以才能顺利绕到这来截断宁军退路。” 说到这,阔可敌蛮忽然脸色大变:“不好!你怎么亲自来了,辎重!” 一听到这话,博罗罗浮的脸色也变了。 好消息是,他们不是每次都会预料错。 坏消息是这次他们猜的太准了。 等阔可敌蛮和博罗罗浮带着大军急匆匆回到乌苏河的时候,南岸尚未建成的大营那边已经火光冲天。 立着远远的就看到火如山影摇曳,黑气直冲天际。 阔可敌蛮气的脸色煞白,回头就给了博罗罗浮几马鞭:“蠢货!” 他们冲到营地的时候,火势根本就控制不住了,数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其中绝大部分是从渤海国劫掠来的物资,被付之一炬。 留守这里的黑武军队其实也还有数万人,按理说不可能连半日都坚持不住。 可这支队伍熬了一天一夜没睡,时时刻刻防备着宁军突袭。 等到博罗罗浮带着骑兵走了之后,确定宁人要袭击的是阔可敌蛮的大军,留守在这的黑武人反而都松了口气,很多人都睡着了。 等到大宁的北疆铁骑奔涌而来的时候,黑武人仓促之间应战完全抵挡不住。 他们其实输的也不冤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精神还极度紧绷,一下子松懈下来自然是身心俱疲。 而且,他们要面对的,是大将军夏侯琢在北疆多年专门为针对黑武骑兵而打造出来的北疆铁骑。 为打造这样一支骑兵,大将军夏侯琢在北疆十年呕心沥血。 也正因为连黑武人都知道夏侯琢不好惹,所以在夏侯琢离开北疆后他们才会欢欣鼓舞。 这一刻,还没有一个黑武人预料到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没有一个黑武人想到,之前那几位大将军先后辞去官职回到长安养老,是不是一种假象,是不是大宁皇帝陛下和他的大将军兄弟们联手做的戏。 如果是的话,黑武人没有想到的是不是大宁之内的叛徒们也没有想到。 数万黑武北院边军没能挡住大宁北疆铁骑的攻势,能保证几十万黑武大军在漠北坚守的粮草损失殆尽。 “我有罪!” 博罗罗浮从马背上跳下来,跪倒在阔可敌蛮面前。 “请大将军杀了我吧!” 阔可敌蛮真想一刀将博罗罗浮这个废物砍了,可是,博罗罗浮急切带兵去救他,又是忠心之举。 良久之后,阔可敌蛮叹了口气后说道:“不都怪你,我也没有料到宁人打仗竟然如此诡计多端,汗皇曾多次提醒我小心夏侯琢并未离开北疆,此人是个很了不起的军事指挥家,我们的密谍送回消息说夏侯琢还在长安,可我们还是当他在北疆来应对,即便如此,还是中了他的算计。” 博罗罗浮道:“关于夏侯琢的消息,我也看都仔细看过,此人用兵确实奇诡,可今日这用兵的策略倒不像是出自他的手笔。” 阔可敌蛮其实也有些怀疑。 夏侯琢在大宁北疆十几年,对于这个人,黑武密谍千方百计的打探,关于夏侯琢的一切可以说摸的清清楚楚。 今日这用兵的法子让人防不胜防,确实不太像夏侯琢的手笔。 “虽然我们损失了大军的粮草辎重,但也不都是坏事。” 阔可敌蛮道:“由此倒是可以证明宁军在这的兵力不足,如果宁军兵力充足的话昨夜在我急行军的时候伏击,也必会造成我军伤亡,但他们只是突袭了我们的营地烧毁了我们的粮草。” 博罗罗浮点头:“刚才我问过留守在这的人了,宁军来袭击营地的兵力大概有一万人,都是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力极其强悍。” 阔可敌蛮嗯了一声。 一万骑兵,所以宁人不敢与他的主力交锋。 “夏侯琢在北疆训练骑兵的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一万骑兵的数量也与情报吻合。” 阔可敌蛮:“接下来他们依然不敢轻易决战,大概会一路骚扰,我军没了粮草,不得不分兵出去寻找,宁人就会不断的伏击我们去寻粮草的队伍。” 博罗罗浮听到这眼神一亮:“可我们没必要继续往北深入!” 阔可敌蛮道:“努力阿列夫呢?” 骑兵将军努力阿列夫立刻上前:“大将军,我在。” 阔可敌蛮道:“我给你两万骑兵,你现在就折返回渤海,宁人必定以为我们会攻打漠北二十六国来补充粮草,所以那支宁军骑兵一定在北边等着我们分兵,你现在带兵回渤海去,从渤海抢夺粮草物资回来!” 努力阿列夫立刻就答应了一声:“大将军厉害!宁人想不到我们回再回渤海。” 阔可敌蛮却皱眉道:“就算宁人想不到我们也要当做他想得到,你这一路回去务必小心,把队伍分成前后三队互相策应,不入关,就不要放松警惕,若遇宁人伏击不可恋战,直接撤回......你这次领兵出去,也是为了试探宁军那支骑兵所在,若宁军在南埋伏你,我就可率军劫掠漠北二十六国,若他在北,你就能在渤海补充粮草辎重。” 努力阿列夫对大将军佩服的五体投地,调集了两万骑兵后原路返回渤海。 与此同时,在距离黑武大军大概四十里外。 大将军夏侯琢快步走到唐匹敌面前,一边走一边哈哈大笑:“大将军威武!大将军一如既往的威武!黑武人一举一动,都在大将军算计之中,一点差错都没有!” 唐匹敌笑道:“可是将黑武人的粮草尽数烧了?” 夏侯琢点头:“都烧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但确实还是有些心疼,要是都能抢回来就更好了。” 唐匹敌道:“若是抢回来,黑武人就会觉得我们兵力雄厚提防就会更重,我们一把火烧了,是让黑武人觉得我们带不走那么多粮草。” 夏侯琢道:“我知道大将军心思,就是单纯的拿不走就心疼。” 唐匹敌笑着瞥了他一眼。 这夏侯琢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是如少年时候一样的脾气。 夏侯琢道:“大将军,接下来怎么打?” 唐匹敌道:“黑武人没了粮草就会心慌,他们不会急于向北进军,也会担心你的铁骑继续打他们的埋伏,所以多半是不敢找漠北诸国的麻烦。” 夏侯琢:“那他们要去的,只有渤海了。” 他有些恼火:“这些渤海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个权结,若无大宁给他撑腰他能回去做国主?做了国主就出卖恩人,我现在恨不得把渤海屠国!” 唐匹敌道:“黑武人会替你出气的,他们必会调遣骑兵返回渤海,一是为补充粮草,二是为试探你骑兵所在,回到渤海之后,黑武人杀的比你一点也不差。” 夏侯琢笑道:“明知如此还是觉得自己动手爽快些,渤海人也是咎由自取,黑武人来的时候杀了他们一遍,还没缓过劲儿来,黑武人回马枪再杀他们一次,想想看,也算能替我出些恶气。” 他问:“那我们就等着黑武人向北的时候再打伏击?” 若他亲自领兵,那他自然也会安排的妥妥当当,事无巨细,也会想的格外分明。 可是他现在跟着唐匹敌作战,他根本就不想耗费那个心神,只需要听话就够了。 大宁的将军们谁不知道跟着大将军唐匹敌打仗只要自己听话就一定能打赢?所以大宁的将军们谁不愿意跟着唐匹敌打仗? 这两次交手,之前有七八千黑武人淹死在乌苏河内,然后夏侯琢亲率铁骑一阵冲锋,除了烧毁黑武人粮草之外还阵斩了七八千人。 宁军几乎一兵未损的情况下,已杀伤黑武边军近两万。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没有过这样连续野外战胜黑武人的漂亮战绩,往前再推几百年中原帝国也没有过这样漂亮的战绩。 “你还率军回去。” 唐匹敌道:“黑武人顺利从渤海带回来一批物资你不要碰。” 夏侯琢一点就通:“黑武人回渤海去劫掠物资,一开始兵力必然不多,且多数都是骑兵,最多两万人了不得了,两万人,打不过我的铁骑但能走,低于两万,他们走都走不了。” “但若是只派两万骑兵回去,要打仗劫掠,要运输粮草,他们第一批运回来的必然有限,无法马上就解决黑武数十万大军的军需。” 他看向唐匹敌:“我们放过第一批,等黑武人以为我们不在南边,我们就打他的第二批!” 唐匹敌道:“也不是非要打第二批,你只需观察,黑武人从渤海出来后带了多少渤海奴隶,若带的少就不打,带的多就打!” 带的渤海奴隶越多,那当然就是运送的物资越多。 夏侯琢一抱拳:“得令!” 唐匹敌道:“咱们出关的时候携带的干粮有限,你领北疆铁骑出去后自己解决粮草。” 夏侯琢:“大将军的意思不就是让黑武人帮咱去抢吗?” 唐匹敌:“你不是要自己出出气的?” 夏侯琢醍醐灌顶一样! 他立刻回头看向手下骑兵将领们:“等劫了黑武人的粮草之后,抢夺黑武人的衣服,然后咱们也去渤海再杀一阵,渤海人卖主求荣,多杀几次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唐匹敌笑道:“但不可在渤海久留,还需随时等我号令,待黑武大军向北移动的时候,咱们还要干一次大的。” 夏侯琢一拍胸膛:“干大的这种事不可少了我!” 唐匹敌又看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位大宁大将军。 “澹台。” 澹台压境马上上千:“在!” 唐匹敌道:“你带你的西疆骑兵一万人,打夏侯琢的旗号在漠北游荡,让黑武人看到,但不要让他们觉得你是故意被他们看到的。” 澹台压境立刻应了一声:“明白,策应夏侯大将军在南边行动!” 唐匹敌道:“和他一样,不要恋战不要久留。” 澹台压境一抱拳:“遵命!” 唐匹敌看向其他将军:“诸军后撤三十里休整。” 大宁与黑武在正面野战上的初次交锋,大将军唐匹敌一如既往的无敌。 消灭了黑武边军近两万已是数百年来的最佳战绩,可这远远不是唐匹敌的目标。 等手下将领们都领兵走了之后,唐匹敌让亲兵把等他的人都叫过来。 谁又能想到,在不远处等候他召见的竟然是一群草原将领。 这些人在看到唐匹敌的时候,犹如看到了战争之神一样尊敬。 “我在草原上长大,后来辞去大将军后又在草原上生活了好几年。” 唐匹敌看向这些草原诸部的将军。 “在逍遥城的时候我就和你们说过,草原很大但只有那么大,诸部的实力都在增强,可抢夺来抢夺去,地盘也还是那么大。” “当年中原丢掉了漠北,是中原的奇耻大辱,而漠北原本也是草原的一部分,只是这百年来奉化严重所以草场减少了许多,可这里,曾经就是你们的家乡。” “自己人在草原上打来打去没什么了不起的,今日你赢明日他赢,死伤无数,想想看,谁得到了什么?谁也没得到,谁都在失去,失去了无数的勇士。” 他指了指北边:“漠北曾是草原领地,然后分裂成了二十六国,这二十六国之中有半数已经臣服于大宁,这半数算是被中原收回来了,可剩下的半数呢?就算他们现在有些摇摆,可他们依然不真诚,不臣服。” 唐匹敌扫视众人。 “陛下说,漠北二十六国,除去最早臣服的南边七国,还有北边的屈渤,其他诸国尽可被诸位所取,谁打下来多少就是多少,划入诸国疆域。” 听到这句话,这群草原汉子眼睛都亮了。 “地盘是你们的,钱粮是你们的,奴隶和女人也是你们的,怎么打还是你们自己说了算,哪怕是你们还用车轮高度来杀人也是你们复仇的事与大宁无关。” 听到这句话,这群草原汉子的眼睛更亮了。 “你们也看到了,大宁有治沙之决心,漠北这片早晚还是会变回水草丰美的样子,你们的族人还是会在这水草丰美的地方驰骋。” 唐匹敌一摆手:“去吧,谁有多大的肚子就吃下多少肉,这些肉,大宁一块都不要!” “大将军王威武!” “大皇帝陛下威武!” 这群草原汉子嗷嗷叫唤着,转身跑远。 他们一刻都不想耽搁了,谁也不想落后。 漠北这边虽然草场没有他们那边多也没有他们那边大,可这边的城镇化更早也更发达。 这里有现成的大城,有早就已经成熟的贸易路线,这里还是大宁货物的周转地,谁抢的地盘越多谁将来就越发达! 所以他们像是一群已经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谁也拦不住他们的杀心。 然而这也就是唐匹敌,换个人来,哪怕是大将军夏侯琢,哪怕是大将军澹台压境,也不会让这群桀骜不驯的草原人如此听话。 在草原,大将军王唐匹敌就是战神。 而且是从草原出去的战神。 唐匹敌自幼在草原长大,然后才回中原,草原各族人都把他当自己人,甚至已经把他当做自己部族的图腾。 除了他之外,能让这些草原汉子如此顺从的,其他大将军不行,大宁的文官也不行。 也就只有另外一位被草原人誉为神的人才行......当今陛下李叱! 而这位草原人心目之中的至高神,可与天相提并论的人间至尊,此时已经准备好与黑武汗皇正面会一会了。 在和黑武汗皇正式谈判之前,当然还是会有些近乎于娱乐似的比试作为前菜。 而这场比试,亦然是无事村的人代表大宁出战。 两国都派出女人参加比试,看谁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坚持的更久。 对于这场比试黑武人志在必得,因为在黑武本来就有女人接受洗礼的习俗。 每一个黑武女人,成年的时候都要进入寒水之中洗礼。 她们已经习惯了。 可大宁没有这种习俗。 然而就在黑武人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只见此前已经出战过的那个梳着冲天揪儿叼着棒棒糖揣着兜的娇小少女又溜达过来了。 这次,两位帝王同时看向二妹。 阔可敌正我笑着说道:“大宁的女子果然娇柔可爱,此前也知道了她的厉害,怎么,连洗礼之事她也擅长?” 李叱笑道:“昨日问过她是否擅长在寒水之中坚持许久,她说一点儿都不擅长。” 阔可敌正我:“那她一定有其他厉害的本事能确保取胜。” 李叱微微点头:“她在水中坚持不久,她说只要对手比她还不能坚持就好了。” 阔可敌正我:“到时不巧,黑武女子习惯了在这种冰冷刺骨的水中沐浴。” 李叱道:“那她可能赢的没那么轻松了。” 阔可敌正我:“赢的没那么轻松?” 李叱笑了笑:“赢还是要赢的。” 阔可敌正我刚要问如何赢? 就见二妹已经踏入冰冷的水池,这水池可是在冰层里直接凿出来的,水中还飘着冰渣,看起来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二妹进去了,然后指了指黑武那边准备参加比试的所有女人。 “别麻烦了,你们一起下来,还许你们报团取暖。” 第八百四十九章你还年轻 阔可敌正我见那小姑娘一身霸气,倒也被吸引了注意。 之前比试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黑武虽然连续输了几场但阔可敌正我却并没有太大愤怒,反而是宁人这边后起之秀的数量让他有些淡淡嫉妒。 后来想想,其实也能释然。 大宁才刚刚立国所以人人都积极,有李叱影响,再加上才破除了残旧恶劣的旧楚风气,所以新一代看起来都乐观向上也有情可原。 而黑武立国已经近八百年,这么漫长的岁月已经让黑武变得暮气沉沉。 尤其是贵族,整日沉迷享受纸醉金迷。 阔可敌正我释然的,恰恰是他羡慕的。 所以他也很羡慕李叱。 “这小姑娘极好,若尚未婚配,我看倒是可以与在我皇族之中选一个如何?” 阔可敌正我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也出乎了大宁皇帝李叱的预料。 “多谢汗皇好意,不过婚配之事在大宁颇为自由,哪怕是朕也不能私自做主,况且她应该已有心上人了。” “噢?” 阔可敌正我有些遗憾:“那倒是真的可惜了,我有一个侄儿名为阔可敌蛮,年不过三十,才学武功都是一流,如今还是我黑武北院大将军,位高权重。” 李叱道:“汗皇似乎对你这侄儿格外喜欢?” 阔可敌正我道:“是黑武年青一代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久在北院,距离大宁千里万里所以宁帝不知他姓名,不过以他才干,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便会被你熟记于心。” 这话说的,别人听不出什么来,但坐在他身边的阔可敌珈逻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如今阔可敌蛮正率领大军抄李叱后路,若李叱回去时候见后路已断,自然会记住阔可敌蛮姓名,怕是还会狠狠记住才对。 所以在醒悟到这一点后,阔可敌珈逻嘴角微微带笑。 她笑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看了看坐在宁帝身边的叶无坷。 却见叶无坷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即将开始比试的小丫头身上,阔可敌珈逻心中便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不爽。 她侧头看向手下,压低声音吩咐道:“对面派出的这个小丫头已经连续胜了咱们几场,今日陛下亲自观战,却这赛场就在陛下眼前,若再输了,你们脸面无光我也脸面无光,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让那小姑娘得意下去。” 她亲自下令叮嘱,下边的人哪里敢有所怠慢。 况且二妹确实让黑武人颜面尽失,就算阔可敌珈逻不叮嘱一番黑武人也要想尽办法让二妹吃些苦头。 那个领命的黑武侍官走到即将比试的黑武众人面前,他先是往高台上看了一眼,然后才开口说话。 “陛下对此前接连输给宁人格外不满,现在又是这个小丫头出来与你们交手,再输了,月神降临也保不住你们。” 即将参加比试的这些黑武人,个个都紧张起来。 “她不是叫嚣着让你们一起上吗?” 那黑武侍官冷笑道:“一会儿下去水里,你们就一拥而上把她给我按进去,且看看她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坚持多久......” 其中一个黑武女人有些忐忑的问道:“若不小心把她淹死了呢?” 那侍官又哼了一声:“这是两国比试,淹死了她是她自己逞强,是她自己说要挑战你们所有人的,死了怪谁?” 说完一摆手:“去吧,别让陛下和殿下都对你们失望。” 十几个身材或是臃肿或是魁梧的黑武女人再看向二妹的时候,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凶厉之色。 随着铜锣一响,那群黑武女人率先进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她们没有丝毫遮掩,进了水就开始朝着二妹方向过来。 二妹先是在水池边上把小巧的鞋子脱了,然后用更加小巧可爱的脚丫往水里伸了伸。 刺骨的冰水一接触到二妹那粉嘟嘟的脚指头,二妹就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这般模样,也不知道让此时观战的有多少个怦然心动。 而那些黑武女人眼见二妹竟然害怕寒水,一个个的就更为狰狞。 二妹叹了口气,有一种罢了罢了我也认命了一般的感觉迈步进了冰池。 她才下水,那些黑武女人随即凶狠的扑了上来。 与此同时,在后边还有还有两个善水的黑武女人直接潜了下去,试图在水中将二妹拉下去。 一群人对付一个小姑娘,瞧这场面就如同一群巨象围攻一个可爱的小猫咪似的。 就连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都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他看了看李叱脸色,却见李叱依然云淡风轻。 就在二妹进入冰池的那一刻,凶狠的黑武女人一跃而起。 下一息,二妹不见了。 那群黑武女人站在冰池里往左边看看不见二妹身影,往右边看看依然不见二妹身影。 就在她们茫然无措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形极为肥胖的黑武女人突然就沉了下去。 就好像冰池里有一条巨大且凶残的鲨鱼,咬着那黑武女人的腿直接把她拖拽了下去。 这力度,让人看了都会错觉那绝对不是小的鲨鱼。 第一个沉入冰池之后不久,她身边的黑武女人也哎呦一声沉了下去。 身子进了水里激起一层一层波浪,却不见人再露头一下。 按理说就算是被拖进水里,以她们的身躯力量也能往上挣扎一下,但她们落水之后人就不见了,也不浮起来。 这场面看的连黑武汗皇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黑武女子消失的速度太快了,一个接着一个。 感觉只过了几个眨眼的时间而已,那十几个大象一样的黑武女人就都不见了。 等黑武人都消失了之后,二妹从冰池之中出现。 她站在冰池之中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已经没有任何一个黑武女人还能见到于是迈步往冰池旁边走。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随即议论纷纷起来。 “她是不是搞错了比试?这是比谁在水中更久而不是谁把谁给打了吧?” “她可能就是以为......这是水中比武?” “不该啊,看起来挺机灵个小姑娘怎么会弄错了规则?” “她机灵?她机灵能自已一个人挑战那么多黑武人?” “长得可爱就是机灵?” 这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姑娘,你不能离开冰池,不然你就输啦!” 二妹满是谢意的看了提醒她的人一眼,一边走一边抱了抱拳。 此时她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人虽娇小,可那身材凹凸有致曲线完美让人看了过目难忘。 好在是她身上穿的衣服够多,不然指不定有多少色狼直接流了口水。 二妹走到冰池旁边,提醒她的人还在喊:“别继续走了,再走出水你就输了。” 二妹笑着回答:“先出水的肯定不是我。”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忽然水中有个黑武女人猛然挣扎出来。 她在水中这一会儿应该是已经憋的快要死了,所以一出水就拼了命的往岸边游动。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也不知道她们在水中经历了什么,此前被困在水底不能出来,现在突然出来了就都疯狂的网岸边游动。 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把二妹生剥活吞了的人,现在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仿佛二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早已将她们的担子都吓破了。 二妹蹚水走回池边,看起来不紧不慢,而那些黑武女人则害怕身后有鳄鱼追咬似的,疯狂的爬到岸上。 凡是上去的,一个个都冻的牙齿不停打颤。 那样子,似乎下一息就要被冻死了似的。 等二妹走到池边的时候,所有黑武女人都已经逃到岸上去了。 这输赢,自然一目了然。 叶无坷从身边拿了一条毛毯扔过去,二妹在半空之中一把接了裹住身子。 一群贼人,纷纷看叶无坷不爽起来。 余百岁好奇,上前迎接二妹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把她们怎么了?” 二妹笑道:“不过是用了些姜头哥哥教我的手段罢了,这些黑武人不懂穴位重要,我只是每人都点了两下而已,第一下是不让她们动弹沉入水底,控制好力度,让她们在淹死之前能自己跳出来,第二次点穴是让她们感知翻倍的敏锐,她们扛不住冻自然就疯狂的往岸上逃了。” 余百岁听了解释,忍不住挑起大拇指:“二妹威武!” 二妹则微微昂着下颌:“都是姜头哥哥教的好。” 余百岁一撇嘴,转身走了。 什么姜头哥哥教的好,那是我没教你,我要是教你,那些黑武女人逃的更快。 见他嘴里嘀嘀咕咕,秦焆阳忍不住问了一句:“百岁哥,你在说什么?” 余百岁道:“二妹说,那些黑武女人之所以逃出水去是因为她点了穴道,那些黑武女人扛不住所以逃了,是我师父教她的,我说这手段其实也一般,若是我教她,她赢的更快。” 秦焆阳不解:“百岁哥,你教的是什么手段?” 余百岁一摆手:“不过也是点穴罢了。” 秦焆阳追问:“同是点穴,百岁哥你教的有什么不同?” 余百岁道:“这其中奥妙无穷,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我只能告诉你说,这点穴一道千变万化,但其中关键不过两种。” 秦焆阳立刻就对余百岁佩服起来,他原本以为余百岁只是个混子,此时听余百岁说的头头是道,还想着是他对余百岁偏见太重。 “百岁哥,点穴是哪两种关键?” 余百岁微微一笑,伸手:“不能白教了你。” 秦焆阳摸索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余百岁,请他快说。 余百岁接了银子,摇头晃脑的说道:“要说这点穴的本事其实只有两种关键,一种是怎么点,一种是点什么穴。” 秦焆阳听的云里雾里,片刻后皱眉道:“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余百岁高深莫测的一笑:“你不懂,这其中区别可是大了,你想不明白就多想想,想不出,不是我说的不仔细,而是你悟性不好。” 他伸出两根手指:“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在我这点穴功夫之下瑟瑟发抖,去的极快!” 秦焆阳又不懂了:“请问百岁哥,什么叫去的极快?” 余百岁微微一笑:“孩子,你还年轻。” 第八百五十章怕你尴尬 秦焆阳忽然间醒悟过来余百岁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马上就被震惊了。 “百岁哥,对这些黑武女人你也下得去手?” 余百岁道:“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秦焆阳:“她们......她们实在是太丑了!” 余百岁背着手,看着冰池对面那些狼狈的臃肿的黑武女人微微一笑。 “我观美人如白骨,是我无欲,我观白骨如美人,是我无惧。” 秦焆阳因为这句话,对余百岁的敬仰拔高了一个台阶,不,是十几个台阶。 他觉得百岁哥的境界实在是太高了,至少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余百岁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说道:“人为小我,可以无欲,人为大我,可以无惧。” 秦焆阳现在想给余百岁磕一个。 这已经不是几层楼那么高的境界了,这是天人境,是人间最高境。 “那下次,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成全百岁哥的义气。” “人生哪有这么多下次,这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下次,留待有缘人吧。” 说着话余百岁背着手走了。 秦焆阳这才反应过来,百岁哥的境界原来只是嘴高。 心有多大,嘴比心大。 黑武人又输了一场,阔可敌正我的脸色倒是还算正常,也许是因为真的不在乎,也许是因为在李叱面前不想输了风度。 “宁国年轻人朝气蓬勃,这样很好。” 大宁皇帝李叱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年轻人就该有些朝气,我们看着也欢喜。” 阔可敌正我道:“不只是这些参加比试的年轻人,宁国鸿胪寺卿叶无坷也很年少,看来你对年轻人格外放心,觉得他们已经足以担负起一个帝国在对外交往之中的尊严和使命。” 李叱笑道:“刚才你说,有一位叫阔可敌蛮的人也年不过三十,已是黑武北院大将军,且将来还会有更大作为,足可见你对黑武的年轻人也足够信任。” 阔可敌正我道:“你我终将过去。” 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人这一生最高不过百年,寿元有限,不会因为一个人蹉跎度日就少些,也不会因为一个人雄心壮志就多些。” “可浑浑噩噩有时,雄心壮志无限,寿元不可传承,意志可以传承,能从上一代继承来的东西越好,年轻人的未来自然也就越好,人罕有百年,壮志雄图往往千年万年。” 说到这他看向李叱:“你所希望的,也是未来的年轻人能延续你的精神继承你的斗志。” 李叱道:“他们自己的精神和斗志比我强,无需继承我的。” 阔可敌正我摇头:“这话怕是有些言不由衷了。” 李叱不做解释。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我们走过许多弯路才知道路该怎么走,这也是传承给年轻人的宝贵财富。” 李叱道:“年轻人要走的路未必是我们走过的。” 阔可敌正我:“方向不会错。” 李叱对这句话倒是表示赞同。 “回到正题上来吧。” 阔可敌正我端坐,他看向李叱问道:“这次会面你我可以绕开许多客套上的东西,其实宁与黑武之间也没必要有那么多客套。” 他说到这,眼神扫过陪坐在四周的那些小国国主或是使臣。 “我一直理解一个道理,强者就应该得到更多,在不断得到之中才能更强,强一些就开始守成的其实是伪劣的强者,比如宁之前的楚。” 阔可敌正我道:“如今宁国国力渐强,自然就要不断向外扩张,其实何止是宁国,连西域漠北这些地方的散乱小国,但凡实力强横些就想着做大,能多吃一口就吃一口,他们或许也都觉得,大鱼是从小鱼开始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可他们不懂,大鱼是天生的大鱼,小鱼是天生的小鱼,池塘里的泥球吃一百年吃前年也吃不成海中的巨鲸,中原之地是天生的大鱼,黑武也是,小鱼的野心不过是大鱼的笑谈,正如你我,现在对坐于此,商量的,也只是这些供我们来吃的小鱼如何分?” “以前中原楚国时候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与黑武分鱼吃,空空浪费了那天生大鱼的体魄,所以我历来看不起楚,哪怕楚也楚国一两个能让人说一声佩服的皇帝,我真正佩服的只有你,国大君弱,这条大鱼就可能被小鱼分食,大鱼没有震慑之力,反而成了小鱼的养分,国大君强,这样的大鱼才能在天下这片汪洋大海之中真正遨游,鲸吞万物。” “所以我从来都不觉得宁国强大了就想和黑武分鱼吃是错的,这么多年来黑武想吞掉中原而不成,现在中原也已成巨鲸,两头巨鲸暂时谁也吞不下谁,那就只能吃别的。” “可你我两国相邻,四周的鱼本来就那么多,原本都是我黑武的食物,现在你要分,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所以我可以理解但不能不在意。” 说到这,他看向李叱。 “西域你吃了,草原你吃了,漠北你已经吃了一半,可够了?” 李叱道:“刚才你说大鱼是天生的,小鱼也是天生的,听起来似乎无错,中原之地,黑武之境,皆为浩大,能一统,便是时间巨鲸。” “西域诸国,草原诸部,漠北诸族,在你眼中是注定了要被大鱼吃下去的小鱼,所以今天他们才会有了选择。”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似乎对李叱的话并不认可。 “你是说......现在是小鱼选择大鱼,而不是大鱼选择小鱼?” 李叱道:“或许是中原与黑武习俗不同,中原人其实如果有的选,不太会选择上山打猎下海捉鱼,我们喜欢种地,地够种的时候,吃穿都从地里来。” 阔可敌正我没明白这话里到底有几层意思。 “种地?” 阔可敌正我:“吞下去的鱼已经不少了,你现在说不爱吃鱼?” 李叱道:“地不够种而已。” 阔可敌正我皱眉。 李叱道:“现在是西域诸国,草原诸部,漠北诸族都对种地感兴趣,他们觉得学会种地就能吃饱饭,所以刚才你说的没错,是他们选择了大宁而不是大宁选择了他们。” 阔可敌正我微微叹息:“同时有雄图霸业之心的人,何必还要遮掩。” 李叱道:“人活的更好,雄图霸业都会来。” 阔可敌正我:“其实你心肠比我还要凶狠,黑武该吃鱼的时候就直接吃了,而你们中原人,假惺惺做好事行善举把鱼养大了再吃。” 李叱笑了:“养大了还要吃,那一定是你说的鱼不听话了。” 阔可敌正我:“现在很多原本属于黑武的鱼不听话了。” 李叱:“黑武只管吃。” 阔可敌正我:“所以这些小国,你寸步不让?” 李叱道:“地都种了。” 阔可敌正我笑了。 他伸手在杯子里沾了些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条线。 “漠北二十六国的地黑武已经种了几百年,你今日挪个田垄过来,明日又挪个田垄过来,已经挪去了十余国,挪去也就挪去了,这些我不计较,但这条线往北的不是你的地。” 李叱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家原来是个富户,家里地产很多,后来生逢乱世家境破了,地都被夺走了,夺走了我地的人在我家地上画了个圈,说那就是他家的地了,我年幼体弱不能争执,多年后长大了强壮了,我来要回我的地,现在说给一半,你觉得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阔可敌正我:“地无主,谁占是谁的,你被人夺走了土地是你当时没本事,你长大了想要回来别人给你一半是看在你长大了的面子上,而不是道理,讲道理的,谁去抢别人家的地?” 李叱道:“别人抢了我的,我再抢回来,道理上,我也占一些。” 阔可敌正我:“这条线。” 李叱:“你可能对中原人种地确实不太理解,中原人种了地,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自家地头上画地界,尤其是还把我家的地划走了一部分。” 阔可敌正我:“所以中原人因为种地经常打?” 李叱点了点头:“中原每一次战争大大小小万万千千,都是因为我想种地和不让我种地而打起来的。” 阔可敌正我把那条线擦去。 “那是因为给了希望。” 他把线擦掉:“没有地就不用因为种地的事发愁了。” 李叱嗯了一声:“地没有,那就吃鱼。” 阔可敌正我道:“第一天似乎就已经没什么再谈的了。” 李叱道:“第一天就没想着谈,大概是因为你觉得地主人已经回不去了?” 阔可敌正我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地主人能不能回去要看在谁家地里。” 阔可敌正我起身:“闯进别人家地里还自称地主人的,往往都会被人打一顿。” 李叱道:“这话有道理,几百年前没人和你说过,几百年后你说来给我,那我就用原话送给你?”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怒。 李叱,这个李叱,到现在还觉得漠北这片地方是中原的。 已经被黑武统治了几百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那就看看中原人为了种地,为了地界,能打多久。” 他准备转身离开。 李叱并没有起身,依然稳如泰山的坐在那。 “忽然明白了刚才你说雄心壮志该有传承这句话。” 李叱语气平和的说道:“你也怕地保不住。” 阔可敌正我猛然回头看向李叱。 “黑武已经做了几百年霸主,从来都不拒绝别人来争夺霸主地位,几百年来,想踩着黑武登上霸主宝座的不止是宁国,却没有一个能踩上来,反而都被黑武踩了下去,如果你觉得现在宁国有实力这样做了,那尽管往上走试一试。” 话说到这已经没什么遮掩。 他就那么看着大宁皇帝的眼睛。 李叱坐在那看着他的眼睛:“离开霸主宝座威胁威胁者的时候,是因为坐不住了。” 阔可敌正我:“也可能是想落脚踩死威胁者。” 李叱道:“那可是打到你家客厅了。” 阔可敌正我一愣。 李叱此时起身道:“大宁有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他说两个村子打架,村长最好都先不参与,不然就没得谈了,村里人打着村长谈着,打不过是一个谈法,打赢了又是一个谈法,他叫三奎,朕觉得他说的有理。” 阔可敌正我:“那村长就等等消息,看看是打不过还是打赢了?” 李叱:“应该等等,不然提早发狠话会尴尬。” 阔可敌正我:“那要是连回去的路都打没了呢?”仦說Ф忟網 李叱笑道:“看,提早发狠话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大凶,下下签 两位帝王这般斗嘴看起来像是没聊什么实际话题,但各自回去后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尤其是阔可敌正我,从离开谈判桌之后就一直面沉似水。 离开这会场之后不久,阔可敌珈逻就跟了上来。 “父皇,可是看出李叱虚实?” “他知道。” 阔可敌正我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阔可敌珈逻倒是微微一怔:“他知道父皇布置?” 阔可敌正我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能想到他能知道,但我没想到他能这般沉稳,他沉稳,就代表着他早有应对之策。” 阔可敌珈逻道:“可阿蛮大哥带着数十万大军,就算李叱有所预料也有安排,阿蛮大哥在原地排兵布阵,只需死守即可,宁军要想救援李叱就要动用阿蛮大哥至少一倍以上的兵力,哪怕宁军已经集结起来,冲破也非一朝一夕。” 阔可敌正我道:“阿蛮的兵没有与宁军交过手,他对宁军的了解都在纸面上。” 说到这他看向阔可敌珈逻:“派人去催南院大军,之前限期再缩短三天。” 阔可敌珈逻心中一震:“南院全部兵马调动,之前所给的时限已经很短了,再缩短三天......” 说到这她看了看阔可敌正我脸色,于是俯身:“是,我马上就派人去催。” 阔可敌正我道:“让火办鹤来。” 只片刻,火办鹤就急匆匆的赶到了阔可敌正我身边。 “青衙已经多久没有夏侯琢的消息了?” “陛下,自从臣从宁国回来之后就没有夏侯琢的消息了,最新的消息,还是臣带回来的,臣回来的时候,夏侯琢还在长安,现在宁国廷尉府是一个叫高清澄的小姑娘主持,臣回来之前,夏侯琢还在长安协助高清澄查案。” “那青衙已经多久没有唐匹敌的消息了?” “陛下,青衙关于唐匹敌的打探其实一直都很难,此前也已有很久没有打探到他下落,自从宁国立国庆典之后唐匹敌就没了踪迹。” “那他可能就在宁国北疆,夏侯琢可能也在北疆。” 阔可敌正我道:“你加派人手去找阔可敌蛮问问,他们可能已有交手。” 火办鹤听了也是一惊:“陛下为何有此判断?” 阔可敌正我道:“李叱太从容。” 他脚步一顿:“现在就派人去,挑选青衙最得力的人手去,昼夜兼程。” “是!” 火办鹤立刻答应了一声,见阔可敌正我脸色凝重他哪里还敢耽搁。 回到行宫,阔可敌正我一摆手示意殿内所有人都退下去。 有资格留下来的,只阔可敌珈逻一人。 等人都走了之后,阔可敌正我轻声说了一句:“过来说话。” 阔可敌珈逻刚要上前,只见大殿宝座后边有个身穿麻衣的人缓步走出。 这个人看起来分辨不出具体年纪,看他身形体魄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但他已是一头白发,宛若银丝。 阔可敌珈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她能猜到此人身份。 “你当年辜负了朕一次,这次不要再辜负了朕的厚望。” 阔可敌正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低沉。 穿麻衣的中年男人走到宝座前边,一头白发披散着让人看起来稍显阴森。 “当年是陛下辜负了我,并非是我辜负陛下。” 阔可敌正我的眼神一凛:“若你当年不轻狂放纵,现在坐在宗主宝座上的就是你。”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我轻狂放纵不假,陛下当年也没有施以援手。” “援手?” 阔可敌正我道:“当年我倾尽全力帮你做了剑门圣子,只要你不犯错你就是宗主,那时候我有多大力量,能与现在相提并论?宗主对我已有怀疑的时候我能自保已经不易,再想保你,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是我支持你夺他的位子。” “那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撇清关系然后尽力偷偷保下你,现在你来怪我,看来你这些年的苦修,并没有修出什么本事来。”ωww.xSZWω㈧.NēΤ 中年男人道:“修技不修心。” 他竟然直视着阔可敌正我的眼睛,丝毫也不退避亦不敬畏。 “我若修心,就不会再与你联手了。” 阔可敌正我对这句话不做评价,也没有继续在过往的事上纠缠下去。 “这次比上次容易。” 阔可敌正我道:“我已有预料,这次想杀我的不只是君侣,他若无强援,就算自己有些本事也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待这边事成,我借机替你除掉剑门之中的阻碍,回去后,你依然是剑门宗主,虽然隔了十几年,答应你的事终究还是会做到。” 中年男人问:“你是说,那个抢了我宗主之位的人也想杀你?” 阔可敌正我:“剑门权势被我排挤出朝廷之外,他自然心有怨恨。” 中年男人:“剑门本就该远离是非,修行就该只是修行,看看剑门这些年因为野心过大干预朝政,修行上的事已经没落成了什么样子!伦天墟号称剑门首席大剑师,却悄无声息的被宁人擒走,剑门立派千年,从无如此奇耻大辱。” 阔可敌正我道:“可惜,只有你还明白修行之人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十几年前我就说过,你才是唯一合适做宗主的人。” 中年男人问:“你最危险的是什么时候?” 阔可敌正我:“三日后,与李叱正式谈判。”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三日之内不要打扰我,我要调理身体,三日后,我必将已经巅峰之态在你身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阔可敌珈逻问:“父皇,这西海藏林还能深信?” 阔可敌正我道:“他怨恨我不假,但他与我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三日后是关键,你不要有丝毫松懈。” 阔可敌珈逻用力点了点头:“与父皇共进退!” 与此同时,大宁营地。 皇帝李叱回到行宫之后不久就召见了叶无坷。 “三日后正式谈判的时候,黑武人必有举动。” 李叱看向叶无坷:“你早做安排。” 叶无坷懂了皇帝意思,不是让他竭尽全力去提防什么,而是让他安排好身边人。 这次叶无坷带来了不少无事村的人,这些人对叶无坷来说是至亲。 三日后如果真是大凶之日,那这些亲人都可能会有意外。 叶无坷微微俯身:“臣刚刚推演了一卦。” 皇帝李叱年少时候就跟着长眉道人云游,这卦术上的事自然也擅长。 “如何?” 李叱问他。 叶无坷犹豫片刻后回答:“大凶,下下签。” 李叱道:“若是朕主动找你问卦,这五个字出口,一个铜钱也别想从朕这里得到。” 叶无坷道:“现在臣也一个铜钱都别想从陛下手里得到啊。” 李叱笑了笑:“有解吗?” 叶无坷摇头:“卦象无解。” 李叱又笑:“大凶,下下签,无解......那意思是你我君臣都要死个屁的了?”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皇帝就算再随和,对年轻人再宽容,可这话还是不好接。 叶无坷道:“臣没给自己卜卦,臣应该死不了。” 此时就连大太监冯元衣都想呵斥叶无坷一声大胆! 皇帝却笑问:“朕要是死在漠北你却安然无恙回去了,怕也不是什么好卦象。” 叶无坷道:“所以臣连卜都不敢卜。” 皇帝:“给阔可敌正我卜了吗?” 叶无坷:“卜了。” 他看向皇帝:“大凶,下下签,无解。”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三日后就见分晓的事,若你卜卦准了,朕就罚你,若你卜卦不准,朕也罚你。” 叶无坷道:“臣其实不信。” 皇帝:“现在不信了?” 叶无坷:“还来得及吗?” 皇帝摇头。 叶无坷道:“那臣就不能按照陛下的吩咐,把无事村的人都调离了,虽然臣真的很想让他们都远离此地。” 皇帝又问:“何解?” 叶无坷道:“无事村,穷山恶水大凶之地。” 皇帝看了他一眼。 然后说道:“朕看无事村虽凶,却凶不过长安,你说的那穷山恶水,在长安面前也不算什么。” 说到这皇帝不想再多说这些话,起身走到行宫殿门站住。 “既然都是大凶,那就看谁更凶。” 叶无坷在他身后说道:“此地无解,别处未必没有。” 皇帝笑了笑:“谁猜猜咱们鸿胪寺卿说的解在别处,是何处?” 没人先说话,大太监冯元衣随即俯身道:“臣猜着,若此地真的无解那该是解在正南。”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纷纷点头。 在这的都是朝廷重臣,对于陛下在北疆的安排也多少知道些。 大将军夏侯琢穷十年之功训练北疆铁骑,大将军澹台压境穷十年之功练出西疆重甲,现在这两支大宁战力最顶尖的边军,都在陛下南边呢。 况且,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王唐匹敌也在陛下南边呢。 在大宁立国之前,陛下亲自率军抵挡黑武南下,在那个中原纷乱民不聊生的时候,是陛下力抗强敌死保中原不失。 而在陛下背后,为陛下挡住刀枪剑戟的人,为陛下死保身后不失的人,正是大将军唐匹敌。 以区区八百骑兵,迂回陡转将数十万叛军戏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历史好像又重演了。 在正前方与黑武人针锋相对的还是陛下,在陛下背后死保的还是大将军唐匹敌。 “其他人怎么看?” 皇帝又问了一遍。 礼部尚书关外月俯身道:“臣所想和冯总管一样,刚才叶寺卿说无事村是穷山恶水,陛下说长安也是,可真的穷山恶水是执子山,真正的恶水是乌苏河,三位大将军在乌苏河,解的就是陛下后顾之忧,后顾无忧,执子山也就没什么险恶的了。” 皇帝道:“你也觉得解在正南。” 关外月俯身。 皇帝回身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卜出大凶之卦的叶寺卿。” 皇帝问叶无坷:“你刚才说此地无解,但别处未必没有,看来你心中也早有预料,现在你来说说,这解在何处?” 叶无坷俯身:“正北。” 皇帝像是微微一怔,又像是早早就想到了叶无坷会如此回答,这微微一怔,恰恰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正北?” 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 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这解在正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格外好奇,可皇帝却不再提了。 只是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的欣赏比起之前来又重了几分。 大太监冯元衣在皇帝这一眼里倒是看出一卦,关于叶部堂的一卦。 飞黄腾达。 第八百五十二章不愧是个好儿子 距离正式谈判只剩下一夜了。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确定明天是否还能安好。 两位帝王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其实想想也能猜到又能愉快到哪里去? 黑武做了七百多年的老大,从立国开始就以霸道震慑四方。 上一个中原帝国自始至终都没敢挑战黑武的权威,这让黑武人对中原人的看法始终停留在孱弱无力这四个字的层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新建的中原帝国开始挑战黑武权威了。 而且,不止一次。 黑武接连在大宁四周的布局都被撕裂,不管是经济封锁还是军事封锁皆宣告失败。 为了打压大宁经济发展,黑武采取了强势的打压,要求大宁周边诸国不准与宁有任何来往,试图将宁国压制在贫穷落后的状态。 可是大宁先是拔掉了大宁东北之外的两颗钉子,一为渤海一为东韩。 然后打碎了西域诸国的联盟,诸国不得不臣服,又打碎了草原诸部的叛乱,结束了草原内战,使草原归顺。 紧跟着撕开了南边的封锁,使大宁海运畅通。 现在黑武人觉得还唯一能按住的就是大宁北方,所以才有了这次谈判。 可是谈判要谈才行,宁帝李叱的表现很直接也很清楚......不谈。 所以明日这关于两个超级大国的边界划分必然不能调和,战争也就一触即发。 对于周边小国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每一次世界格局发生大的变化受伤害最重的还是他们这些无力自保只能寄人篱下的小国。 可他们确实也左右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 可选项只有两个,所以对错格外重要。 以这两个超级大国现在的行事风格,选哪边都不意味着绝对正确。 选择老牌霸主黑武看起来更明智些,可黑武现在的统治力好像也没有以往那么强。 此前几百年来,臣服于黑武的小国非但没有得到宗主国的任何好处,反而要被吸干了血,这让他们苦不堪言,几百年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小国已经覆灭,甚至不止一轮。 尤其是黑武南边诸国就像是韭菜一样,被黑武割了一茬又一茬。 黑武历来不愿意看到周边小国有任何发展起来的迹象,所有小国都一直贫穷落后才是黑武人愿意看到的。 所以黑武对待属国的态度也一直没有变过,不停的怂恿唆使甚至直接支持这些小国不断出现政变。 有些小国竟然能出现一年之内连续换了五位国主的局面,这样的情况下本就国力弱小又怎么可能再有发展? 所以现在不只是大宁单方面要拿回曾经丢掉的土地,这些小国也必须考虑一下依附谁能活的更久。 之前宁帝李叱说的那些话,可真的不是斗斗嘴。 阔可敌正我说,中原人因为想种地而有战争,那干脆就没有地好了。 李叱的回答是,没有地就吃鱼。 这话绝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李叱说没有地就吃鱼,可大宁现在怎么会没有地?他说的没有地,指的就不是大宁现在已有的土地和属国,因为已有的,都可种地。 还没有臣服于大宁的,才是鱼。 地我要,鱼我吃。 是我的地我就好好种着,不是我的地我就当鱼吃了。 在这个态度下,阔可敌正我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让步。 黑武已经逐渐失去了对西域诸国草原诸部已经大宁东边和南边的控制,再把北边也丢了,那黑武将直面宁军,两国之间原本属于黑武的缓冲地带,就成了宁国的缓冲地带。 李叱为什么一直都在说不会强迫漠北诸国并入中原,可以归顺但保持自立? 其实这其中包含两个方面的信息,是宁帝李叱一方面是透露给漠北诸国国主的一方面是不能透露给他们的。 一,你们可以继续做王,国还是你的国,你只要认了我这个大哥就可以,我不会像黑武那样压榨你们,甚至还可以分给你们一些好处。 这是可以透露的。 二,这些小国可以独立存在,宁国要他们的目的就是成为战争缓冲区,以前黑武南下攻打中原,这些小国就是黑武的补给站。 一旦他们都转投大宁,那这些小国就不再是黑武的补给站反而变成了大宁北疆之外的屏障,就算不是屏障,也可以成为战场。 大宁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不准许站在发生在宁国的疆域之内。 为此,大宁和黑武对待这些小国的态度可以完全不一样。 如果大宁北上强行夺取这些地盘,黑武可能不会倾尽全力的支援属国,甚至还乐意看到这些小国消耗大宁的军力。 但如果是黑武入侵这些小国,大宁会真的直接出兵帮助他们抵御黑武南下,会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都给予最大限度的支持。 养小弟,可不仅仅是为了听小弟喊那一声大哥当然更不能完全指望着吃小弟来壮大自己。 小弟是不能吃的,所有能吃的都是不愿做小弟的。 这个态度,李叱已经格外明确。 所以在这个夜里,阔可敌正我竟然有些辗转难眠。 他知道李叱有多强,知道这样的对手有多难击败。 但他更知道,如果他在位的时候无法将宁国彻底打压下去,如果他在位的时候不能把李叱杀了,那他的子孙后代就更没有那个本事了。 他要赌这一把的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在自己的儿子之中挑不出一个能和李叱相比的,就连李叱的儿子也一样比不上。 此消彼长,他不解决掉李叱这个强敌将来就可能是李叱的子孙后代解决掉他的子孙后代。 “明日安排如何?” 阔可敌正我看向阔可敌珈逻。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女儿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更加忧心忡忡。 “父皇,我刚刚查到了一件事。” 阔可敌珈逻道:“就在父皇与李叱会面的时候,手下人向我报告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 她走到阔可敌正我面前。 “火办鹤似乎有些不对劲。” 阔可敌正我微微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阔可敌珈逻解释道:“此前火办鹤奉父皇之命安排一批人进屈渤右贤王博儿今的队伍里,后来博儿今和他发生了争吵,父皇让我去平息,我去之后下令火办鹤给博儿今道歉,火办鹤不情愿,但当时我也并没有多在意。” “后来我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派人暗中调查,今日得到回报,火办鹤安排进屈渤队伍里的人,都是曾经他执掌青衙时候跟过他的。” 阔可敌正我道:“情有可原,君侣执掌青衙已有数年,在职的高官都是君侣提拔起来的,火办鹤与君侣之间有矛盾,所以不敢用君侣的人也是常理之中。” 阔可敌珈逻道:“若仅是如此我也不会太担心,又仔细查问了一下,火办鹤安排进屈渤人队伍里的还不仅仅是他青衙旧部,还有一批是从外边来的人手。” “他此前才刚刚从中原回来,他在中原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青衙之内竟无人知晓,问他,他就说诸事都已经向君侣禀告过。” “这批人不在青衙卷宗之内,也不是从黑武国内召集来的......” 说到这她看向阔可敌正我:“他用的可能都是从宁国带回来的。” “密谍?” “不是,密谍都有卷宗记录。” 阔可敌珈逻道:“我越来越不放心,于是收买了青衙之中的人,这个人,曾是火办鹤的亲信。” 她一回头:“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这个青衙百长就被叫了进来。 一见到阔可敌正我,这个百长就吓得哆嗦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臣罪该万死。” “嗯?” 阔可敌正我问:“你有什么罪?” 那百长回答道:“臣不该知情不报。” 阔可敌正我道:“现在说也来得及。” 百长马上说道:“火办鹤回来执掌青衙后,表面上是将君侣殿下的人都排挤在外,但实际上,他暗中与这些人来往密切,火办鹤分配进屈渤队伍里的人,也不是他自己带回来的,实则都是君侣殿下此前安排的死士!” 阔可敌正我脸色一变,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张看起来格外坚固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君侣他养了多少死士?” “罪臣不知道,但罪臣知道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从何处来?” “南院!” 百长抬起头看向阔可敌正我:“他们来的时候带着兵器,那些兵器都磨掉了标识,但臣也在南院当了七八年的兵,能认出来那些兵器都是南院的。” 阔可敌正我脸色越来越差。 那个已经被他除掉的儿子,难不成竟然勾结了南院的人? “陛下。” 百长低着头说道:“臣觉得......臣觉得君侣殿下可能,可能,他可能有不臣之心......” 阔可敌正我看向阔可敌珈逻:“他还知道些什么都和你说了?” 阔可敌珈逻点头:“都已经说了。” 阔可敌正我一个眼色,他身边近卫忽然抽刀向前,一刀就将那百长斩了。 阔可敌珈逻都被吓了一跳。 “父皇,我还查到此前那个代表西域小国月氏国出战的白衣僧,曾经与火办鹤有所来往,火办鹤身边还有几个中原人,出入极为隐秘。” 阔可敌正我沉思片刻后微微摇头:“你不该抓人。” 阔可敌珈逻道:“确实不该,但已到万分紧急时候也不得不抓。”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既然抓了就抓干净。” 阔可敌珈逻立刻转身:“我现在就去把火办鹤带回来!” 人没了。 火办鹤不知所踪。 阔可敌珈逻连夜带着她的亲卫把火办鹤安排进屈渤人队伍里的人都抓了,一个不剩。 带回来之后,果然又查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 “父皇。” 阔可敌珈逻急匆匆的回来:“刚才查到被安排进屈渤人队伍里的有几个中原江湖客,他们来自中原蜀中唐门,擅长易容刺杀用毒,甚至还会下蛊和炼尸。” 阔可敌正我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们是要在会谈的时候杀我?” 阔可敌珈逻道:“那些中原江湖客为主,他们擅长易容,已有计划在今夜将博儿今杀掉,然后假扮成博儿今接近父皇,杀了父皇之后就嫁祸给宁帝李叱,促使两国开战。” “只要两国开战,南院兵马就会控制局面,到时候.....” 阔可敌珈逻看向她父亲:“君侣会回来,去见阿蛮大哥的那个君侣是......易容假扮。” “好好好!” 阔可敌正我连喊了三声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第八百五十三章那只鸟是给你的啊 阔可敌正我忽然间发现,原来最争气的还真的是他最厌恶的。 他几个儿子没学好,他也没教好。 也许是黑武人根骨里的思维还没转变,总是习惯了物竞天择。 狼养大的孩子,最强壮的那只自然会挑战狼王且成为新的狼王。 可是,狼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张嘴就有人喂最鲜美的食物,不必担心饥饿寒冷,不必担心生死存亡。 这样成长起来的狼,虽然还保留着骨子里要争夺狼王位置的野心,但本事没了。 反而是他最不喜欢甚至厌恶的阔可敌君侣,恰恰就被他放回到了原始形态生存。 所以这个他不看好的血统不纯正的狼崽子,狼性最重。 不击败老狼王,就得不到狼王位。 阔可敌君侣甚至在原始形态的放养环境之中,学会了狠厉之外的另一种必备技能:狡猾。 狼不只凶狠,狡猾才是狼最大的武器。 阔可敌正我想到这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关于君侣的下落不必再追查了,他不但学会了狼如何狩猎也学会了兔子如何隐藏,中原人说狡兔三窟,他比别的黑武人都理解的深。” 阔可敌珈逻有些紧张:“可若不追查下去,他或许真的有......有......” “有弑父之心?” 阔可敌正我道:“想成为狼王的狼崽子,从生出来那一天开始就在锻炼挑战狼王的技能了,原来我知道这些,后来我忘了。”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你的兄弟很多,可他们都是在大殿里长大的,他们已经不是狼了,但他们骨子里还有狼的狠厉,他们骨子里就有排挤竞争者的血统,也有把最弱的先干掉的天性。” “最弱的就是君侣,他从懂事那天开始就在防备着被他的狼哥哥们吃掉,所以他学会了伪装,隐藏,学会了记仇但不急于报仇。”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怪不得我让他去南边见阿蛮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抗拒,原来他早就想到了他的狼王父亲要拿他做什么,甚至利用了他的狼王父亲。” “很好,很好,非常好!” 阔可敌正我又连着夸了好几声。 此时的阔可敌珈逻也已经醒悟过来父亲的话里是什么意思,所以眼神更为凝重。 她那个不起眼的哥哥,那个她也一眼看不起甚至厌恶的血统不纯的兄长,真的是把狡猾和狠厉全都学会了,且已经学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阔可敌君侣一定早就算到了,他的父亲会让他去见阔可敌蛮。 只要见了阔可敌蛮,那他必死无疑。 而他的父亲要他死,是为了竖起一面大旗。 汗皇的儿子都战死沙场了,其他人的孩子有什么资格逃避战场? 而且皇子的战死,必将再次激起整个黑武民族的同仇敌忾之心。 黑武人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团结过了,一位皇子的死如果能唤起这种团结之心,那他死得其所。 可是,他不死难道这种效果就没有吗? 有,而且一定更强! 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想到阔可敌君侣会玩的这么狠,会把他那似乎无所不能精于算计且将权谋之术运用到了巅峰的父亲都骗了。 阔可敌珈逻想到这的时候,心里都一阵阵发寒。 阔可敌君侣要做的,不仅仅是争夺皇位,还要成为最有威望继承皇位的人。 他去了南方,从他见到阔可敌蛮的那一刻他就死了。 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国内,是的,他的父亲,伟大的黑武汗皇,在阔可敌君侣南下的那天就已经安排人去传播消息了。 黑武人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都知道了皇子阔可敌君侣的事迹。 他将激励所有人! 在这个时候,当每一个黑武人都把他当英雄看到的时候,他活着回来了。 他会完美利用他父亲的计划,以英雄之姿回归。 他会告诉所有人,他在战场上拼尽全力,抱着和敌人同归于尽之心战斗了,而且他也以为自己一定会战死。 可他是幸运的,月神眷顾了他。 他在死人堆里苏醒,带着一身伤痕回到黑武。 而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计算好了,他的父亲也该死了。 不管是死于什么人之手,阔可敌正我都该死了,他一定做了足够的安排,保证阔可敌正我必死无疑。 在汗皇死去,前线大军混乱,又有强敌的时候,身负重伤的皇子归来,接过了他父亲的大纛,力挽狂澜! 等到这个时候,就算朝中有人反对也来不及。 他会顺利接管前线大军,他想要的只是北院那数十万精锐? 不不不,他北院南院都要。 他父亲让他去接管北院阔可敌蛮大军的时候,他就确定了他不得不死。 别说阔可敌蛮有他父亲的命令,就算没有,他去了就要抢夺军权,阔可敌蛮能给他? 他什么都得不到,因为时机不对。 等他以英雄姿态回来,他的父亲又已经死去,这个时候,他接管大军顺理成章。 想到这,阔可敌珈逻的后心都一阵阵发寒。 那个她厌恶的兄长,竟然已经谋划的如此之深。 也许在朝中,他还有很多支持者。 阔可敌珈逻又想到前两天她父亲召见了西海藏林,和西海藏林说了一句用意很深的话。 阔可敌正我说,他已经预料到了黑武有人想杀他。 也许,就包括那位被阔可敌正我排挤出了权力中心的剑门宗主! 越想越怕。 阔可敌珈逻的眼神里已经出现了惧意。 如果想杀她父亲的人真的包括剑门宗主,那股力量就真的太大了。 剑门虽然在这些年之中已经在朝廷里没有了那么大的影响力,可剑门弟子遍布黑武。 她看向阔可敌正我:“父皇,要不要现在就回去?” “回?”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李叱把自己放在这做阵眼,我也不能不把自己放在这做阵眼,我先走了,阿蛮那边更无胜算。” 阔可敌珈逻道:“可明日谈判,我......我实在摸不清身边还有谁可以相信了。” 她说的没错,阔可敌正我也知道。 此前阔可敌正我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侍神军大将军,我知道你要谋反。 侍神军是汗皇禁卫,侍神军之中有多少人已经被阔可敌君侣收买谁能知道? “我带来了侍神军,原本觉得,寒门出身的那批人是效忠于我的,所以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这群人对我忠诚,我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现在想想,我能算定的是君侣也能算定,所以他要收买的也许根本不是侍神军之中出自贵族的那批人,反而是那群寒门子弟。” 阔可敌正我说到这,眼神里不仅没有愤怒反而充满了对自己儿子的欣赏。 “深藏于渊,然后一鸣惊人。” 阔可敌正我笑道:“我研究了半生中原人的谋略,想不到他比我研究的一点儿也不差。” 如果侍神军不可信,如果剑门不可信,如果连即将到来的南院大军都不可信,那还能信谁? “有人能信。” 阔可敌正我道:“看不清真相的人在谷底,谷底的人只能仰望最高处的神......屈渤右贤王博儿今看不到黑武这座高山上的风起云涌,他只能看到我还在最高处。” 阔可敌珈逻眼神一喜:“是的,现在能信的反而是博儿今这个外人。”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你去见他,不要告诉他火办鹤的人涉及谋反,你只需要告诉他,火办鹤与他之间做选择,我选择他。” 阔可敌珈逻立刻答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 阔可敌正我道:“不必过于担心,西海藏林手里还有一支别人不知道的力量。”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眼神里都是温柔:“明日谈判你与我寸步不离。” 阔可敌珈逻心中温暖,回身到父亲身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了抱她的父亲。 与此同时,就在黑武大营之内。 银面人在外边稍微走了走,并没有走多远。 毕竟他现在还不能明目张胆的走在黑武人的面前,这片区域就是他在黑武人之中的安全屋。 回到他的帐篷,银面人看了看坐在帐篷里喝茶的那个年轻人。 “有没有紧张?” 他问。 在喝茶的年轻人,隐藏了那么多年的最不被人看好的阔可敌君侣笑了笑。 “你相信吗?我一点都不紧张,我也以为我会紧张,以为我会手抖心慌会坐立不安,可大事即将发生的时候,我反而很镇定。” 阔可敌君侣看向银面人:“你呢?你紧张吗?距离你要完成的大事也很快了。”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 “和你一样。” 他在阔可敌君侣面前坐下来,端起茶杯闻了闻。 “但我和你不一样,你才刚刚开始入局,而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入局了,人总是在幻想的时候就开始紧张,幻想的次数多了便归于平静,把所有能得到的好处都想了千百遍,就开始想所有的不好的结局,然后又会开始紧张,想过千百遍后,又归于平静。” 阔可敌君侣道:“这听起来可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所谓我刚刚开始入局,只是我即将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入局,可这个局,在我年少时候进去了。” 他视线模糊了一下。 “从我拿着那个粗糙的不值钱的木鸟跑向他,想跟他炫耀一下这是他的儿子在那么小的年纪就亲手做出来的给他的礼物,而他冷眼看着我,一把将那个礼物摔掉踩碎的时候......” 他看向银面人:“我就已经在局里了。” “血统这种东西真奇怪。” 阔可敌君侣道:“我可以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些凡夫俗子,可他们心中对我的称呼和我那血统纯正的父亲对我的称呼一样......杂种。” 他看向银面人:“可笑吗?我是他的种,他却把我当杂种。”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无法感同身受。”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的前仰后合:“你当然无法感同身受,你只是个小部落的小族长,但你的野心够大,这倒是我佩服的。” 银面人叹了口气:“咱们的起点倒是一样,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个天下读书最多的人跟我说了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阔可敌君侣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喃喃自语。 在黑武可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王侯将相当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皇帝就要出自阔可敌家族。 “李叱当年跟着他师父走向冀州的时候应该也没想过要做皇帝,而我走出那座山那座寨走向长安的时候就在想了,所以算算看,我比他准备的还要充分些。” 银面人看向阔可敌君侣,举起茶杯:“祝你成功。” 阔可敌君侣也举杯:“明日换酒。” 第八百五十四章人间强者霸王气 清晨,阔可敌珈逻快步走进行宫大殿。 一进门就看到她的父亲正在更衣,四五名内侍都很紧张的为汗皇陛下换上隆重的礼服。 今天是个大日子,连这些内侍都清楚今天是个大日子。 也许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出错所以紧张,也许是连他们这样的地位都感觉到了此时有些诡异的气氛所以紧张。 阔可敌珈逻进门之后摆了摆手,将一名手都在微微发抖的内侍驱赶开。 她快步走到近前,为她的父亲整理着这身无比华美的锦袍。 “父皇,会场内的......” 说了这几个字,阔可敌珈逻又敏锐的闭嘴。 她看向那些内侍,这几个胆战心惊的小人物立刻就明白过来,同时俯身,后退出门。 “你有些过于紧张了。”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道:“我们可以担心,却不能自乱。” 阔可敌珈逻点了点头。 “父皇,按照我的要求,博儿今的人已经连夜替换到了火办鹤的人,而且,我是让他从屈渤大营里临时调来的,这些人出大营之前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更为稳妥。” 阔可敌正我溺爱的看了看他的女儿:“如果你是个男孩子该多好,我也就不必为了皇位归属而烦愁。” 阔可敌珈逻撇了撇嘴:“我要是个男孩子也肯定是你不放心的。” 这句话本是玩笑,却让阔可敌正我脸色微微一变。 阔可敌珈逻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继续说道:“我肯定比他们都贪玩,别说皇城,都城里都不见得容得下我。” 阔可敌正我因为这句话而释然。 他刚才以为,女儿是在讥讽。 “博儿今调集了多少人?” “三千。” 阔可敌珈逻回答道:“不但加强了内场的巡视和固定位置的兵力,还把会场外值岗的人也换掉了一批。” 阔可敌正我:“博儿今是何反应?” “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但他没敢问,人看起来格外紧张,连说话都有些哆嗦。” “他怕是正常的。” 阔可敌正我走到巨大且光滑的铜镜前,看着镜子里依然威武霸气的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在皇位已经二十年,这二十年来黑武的国力迅速恢复,但更让他满意的是,皇权更为集中更为有力。 之前的几位汗皇虽然也都算得上能让人畏惧,可实际上权力多数都被剑门和贵族架空。 他用了二十年才让皇权回到本来该在的位置,这二十年他无异于再造了一个帝国。 所以他心目之中的对手从来都只有李叱一个。 唯有李叱那样也再造了一个帝国的人,才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你记住我的话。” 阔可敌正我看向珈逻:“你今日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别人我不担心,唯有你,是我心中不容有失的人。” 阔可敌珈逻使劲儿点了点头:“我就一直站在父皇背后。” 阔可敌正我再次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将稍稍有些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透过铜镜,也看到了那些站在门口却偷偷看向他们的内侍。 “咱们走吧,去看看今日之李叱会是何等之风采。” 走到大殿门外的时候,阔可敌珈逻的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认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格外挺拔的年轻人,高大,健壮,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积聚力量的雄性之美。 这个人本来应该在都城的,因为他的职责就是守护黑武都城。 他是黑武都城的巡防大将军,是他父亲阔可敌正我收的义子。 阔可敌正我不缺儿子,亲儿子有十几个,最大的那个已经快三十岁,最小的那个才五六岁。 所以阔可敌正我收养一个孤儿为义子且悉心栽培这件事,黑武很多人都不理解。 当后来人们知道这个孤儿身份的时候,更是大为不解甚至无比震撼。 现在走到阔可敌珈逻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个本该早就死了的人,在黑武,只要是阔可敌正我做汗皇,就没有人比他更该死。 “夜澜......” 阔可敌珈逻眼神飘忽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也是阔可敌皇族出身,而且还是皇族直系血统。 阔可敌夜澜! 之所以阔可敌珈逻如此惊讶,是因为夜澜的父亲是她的大伯。 当年,阔可敌正我就是击败了夜澜的父亲,且亲手杀死了夜澜的父亲之后,才顺利继承了汗皇职位。 所以没有人相信,阔可敌正我会收养这个孩子。 这不是养虎为患又是什么?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阔可敌正我非但不提防这个孩子,反而不断的提拔他,重用他,以至于将都城的戍卫都给了他。 阔可敌夜澜也很争气,在整个阔可敌家族之中没一个同辈之人能与他相比。 “父皇,他怎么来了?” 阔可敌珈逻忍不住问了一声。 “夜澜来接替你来指挥内卫。” 他看向女儿,眼神里依然是浓浓的溺爱:“我有许多儿子,他们都不成器,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唯独你很争气,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今天你就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危险的事,让他们去做吧。” 阔可敌珈逻表情有些变化,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她看向夜澜,夜澜也在看她,很仔细的看她,带着玩味和审视的看她。 珈逻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在想父亲连她都不信任了? 可是不应该啊,父亲不信任她却信任一个仇人的儿子? 此时身材高大修长的阔可敌夜澜走到汗皇面前俯身道:“陛下,臣已经接管了内卫。”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道:“你的动作总是很快。” 阔可敌夜澜回答:“因为臣知道怎么才能活着。” 阔可敌正我对这样的回答格外满意,他迈步先行。 阔可敌夜澜朝着珈逻俯身行礼:“殿下。” 阔可敌珈逻稳住心态:“你辛苦了,陛下的安危交给你。” 夜澜点了点头。 今天去会场的路好像变得格外长,阔可敌珈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揣摩。 她时不时的偷看她的父亲一眼,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何连她都失去了信任。 “在想我为何会让夜澜接替你?” 阔可敌正我走到辇车旁边,看向女儿说道:“你自幼好强,总觉得不会输给男人,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所以你愿意帮我做些什么我总是不会拒绝,但今日之事过于重要,你的能力......” 说到这,他问了一声:“你自己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阔可敌珈逻不知如何回答。 等他们到了会场的时候,发现难得的宁帝李叱竟然比他们先到了些。 这次的谈判至关重要,所以连座位都不似之前那样随意。 大宁和黑武两国的使团分坐左右,而两国的属国也分别坐在两国身后。 看起来黑武人这边规模更大些,气势也更足些。 但前两日宁帝李叱的强势,显然也给了大宁属国使臣们很大底气。 人数略少,气势不输。 此时此刻,叶无坷的眼睛在大殿内来回观察。 这个会场修建的极为宽阔,四周是用漠北这边很常见的寒松搭建,每一棵都至少有双臂合抱那么粗,又长又直又坚硬。 会场可容纳至少两千人,除了各国使团之外人数最多的就是来自屈渤的内卫,人数不少于八百,看起来这些屈渤人也很紧张。 两位帝王身边只有百十名精锐侍卫,而那些小国的国主和使臣身边大多只有三五人而已。 吸引了叶无坷最大注意的不是那些屈渤内卫,而是跟着阔可敌正我进来的两个男人。 一个年轻,强壮,看起来像是战场上已经出鞘的刀,凛冽且锋利。 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一头白发,走路的姿态显得有些懒散,可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危险气息。 这两个人,前者如虎,后者如鬼。 大宁皇帝李叱当然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人,但他好像并不太在意。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正我在李叱对面一边坐下一边问了一句:“这两日休息的如何?” 李叱笑答:“不好。” 阔可敌正我问:“是地方不好?” 李叱道:“是人不好。” 阔可敌正我都好奇起来:“什么人能影响到你?” 李叱看了看身边的叶无坷:“朕的鸿胪寺卿,上次与你见面后回去他就卜了一卦,为朕卜的,说是下下签,大凶之兆,还无解。” 阔可敌正我笑了:“想不到叶寺卿还有这样的本事,不知道准不准?” 叶无坷回答道:“但愿有一半准。” 阔可敌正我:“大凶之兆,为何还要盼着有一半准的?” 叶无坷:“我也为汗皇陛下卜了一卦,也是下下签大凶之兆,也是无解,准一半的话,大宁好客,讲礼,有节操,紧着你们那边来。” 阔可敌正我还没说话,珈逻一声怒斥:“你放肆!” 阔可敌正我摆了摆手:“我喜欢勇敢的年轻人。” 他问叶无坷:“若无解,你陪在你的陛下身边岂不是也有性命之忧?” 叶无坷道:“你们人多。” 阔可敌正我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叶无坷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你们人多......大家都是大凶之兆,死起来,你们人多。 阔可敌珈逻寒声说道:“叶部堂,今日若是比谁放肆,你大概会后悔。” 叶无坷道:“因为你们人多?” 阔可敌珈逻还要说话,阔可敌正我微微摇头:“你只管站在我身后。”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宁帝李叱。 “你我在一样的位置,你我挽救一样的天下,你我具备一样的雄心,所以......你我也应该有差不多的烦恼。” 李叱问:“你想聊哪一种?” 阔可敌正我往后仰了仰身子,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说:“我有个不和睦的家庭。” 李叱道:“抱歉。”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这一点我不了解你,也许你确实比我好些。” 李叱道:“些字可以不要。” 阔可敌正我又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笑李叱。 “在聊咱们两国边界大事之前,我想和你说说家常,说别人的家常不礼貌,所以只能说我自己的。” 他看向李叱:“你有儿子要杀你吗?” 李叱道:“目前还没看出来。” 阔可敌正我又被李叱逗笑了,这次是真的看起来有些开心的笑。 “我有,还不止一个。” 阔可敌正我道:“我有一个儿子叫君侣,他去过宁国,自己没去,分身去的,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厉害?他还有更厉害的,我知道他要杀我,所以我先杀他,但他又没去,还是分身去的。” 李叱:“听起来修的不是什么正道。” 阔可敌正我:“没错。” 李叱:“你们爷俩。” 阔可敌正我愣了一下,居然又点头:“没错。” 李叱道:“我也遇到了不修正道的人,不过修的更好些。” 阔可敌正我道:“那你烦心之事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李叱道:“还没你这么严重。” 阔可敌正我道:“君侣他勾结了你们宁国的人,要在今日这会场之上杀我。” 李叱道:“不要说让我给你个交代。” 阔可敌正我:“未必没有你宁国之人勾结我黑武想在今日杀你。”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片刻,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你说,若你我互相透透底,得倒霉多少人?” 阔可敌正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场面让众人看的一阵阵错觉,这真的是最为严肃的谈判时刻? 之前没正式谈判的时候,这两位人间帝王可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现在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在唠家常,两个人时不时就哄堂大笑。 “我们互相透底不好,我们互相猜猜对方的底细如何?” 阔可敌正我道:“反正今日在边界之事上你我也不可能谈得拢,不如谈些有趣的。” 李叱笑道:“听起来确实有趣,不过干猜无彩就了然无趣了。” 阔可敌正我:“你想下个什么彩头?” 李叱道:“先空着吧,我暂时想不好跟你要什么,估算着你暂时也想不好跟我要什么,不如留着等稍后看,谁知道到最后能有多大的彩?” 阔可敌正我道:“怎么个猜法?” 李叱:“一人猜一段。” 阔可敌正我:“那就你先听我说?” 李叱:“你惨,你先。” 阔可敌正我坐直了身子,先是端起面前的酒抿了一口。 “刚才说到......” “你儿子要杀你。” “哦......”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我说他勾结了宁人想要杀我,那就让我来猜第一个......他勾结的想杀我的人,恰恰也是想杀你的。” 李叱道:“这不算,要猜事情而不是试探。” 阔可敌正我嗯了一声。 “那些与他勾结,想杀你也想杀我的人之中,本该都是宁国叛逆,其中却有你的人。” 他说到这看向李叱:“可是对了?” 李叱点头:“对了。” 阔可敌正我:“现在轮到你猜了。” 李叱道:“那就先说个最肤浅的,毕竟你也是从最肤浅的开始猜,此前你应该已调集黑武北院大军,绕过南院,横渡海峡,损兵折将之后进入渤海,再从渤海出兵向北,试图截断我回大宁之路。” 阔可敌正我道:“虽然我知道你必会猜到,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因何猜到。” 李叱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渤海国主权结就在那坐着呢。 此时见宁帝回头看向自己,权结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不仅仅像是个小丑,更像是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更为主要的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背后的东主亲手扒掉的。 因为李叱看他的眼神,远没有阔可敌正我看他的眼神玩味。 也是在这一刻,权结心中的羞辱让他明白过来,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他所谓的左右逢源不过是人家拿来开玩笑的谈资。 甚至,是最上不得台面的谈资。 其实此刻,大宁皇帝李叱只是看了他一眼,还并没有说什么。 但这是这一眼,阔可敌正我懂了。 他看着李叱说道:“我派人到东韩,促使东韩出兵向北试图灭掉渤海,我的目的,就是迫使宁国出兵解救渤海之围,不到这个时候,你大概都不会相信任何一个渤海人,我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相信任何一个渤海人,哪怕权结是你捧到了渤海国主的位子上。” 李叱道:“我不捧他,你如何能继续下去?东韩最初攻打渤海只是做做样子,无非是要做一场戏给我看。” 阔可敌正我:“但你却安排密谍在东韩挑拨,让东韩领兵的将军趁势谋反,试图先夺取渤海再夺取东韩,以此破坏了我所安排的两国演戏给你看的局面。” 李叱道:“渤海求援原本是一场戏,东韩的领兵将军想要自立为帝就必须先拿下渤海,所以戏就变成了真的,东韩的军队一口气打到渤海都城,渤海以为是在演,没想过东韩人玩真的。” 阔可敌正我:“你安排了一支小队伍去渤海接回渤海国主一家,就是在为骗我而做准备了?” 李叱摇头:“没有,我是想等着东韩的领兵将军把渤海灭了之后再动手,是一个小丫头自己不放心跑去的,把渤海二皇子权结带回长安。” 阔可敌正我想了想,点头:“果然这样才符合你的心境,我让他们演戏给你看,你让他们真的打起来,不打到尸横遍野你怎么可能出手,换做是我也该如此,就看着,看着两个演戏的打到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再说。” 李叱没有再看权结一眼但权结也听出来了,为什么宁帝一眼就能看出他有问题,但还是把他送回渤海做王。 因为权结知道这是黑武的计划,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被宁帝知道了他死无葬身之地,别说做王,他可能连一点渣渣都不能留存人间。 所以他只能继续听黑武人的话,他只能盼着黑武一举将大宁击败,最好,在计划的最后成功将宁帝杀了。 可他真的只是个笑话啊。 阔可敌正我道:“你先灭东韩,再扶植权结继承王位,从那一刻开始,就是你在排戏给我看了。” 李叱笑了笑。 阔可敌正我:“现在又轮到我猜了。” 李叱做了个请的手势。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宁国之内试图谋逆的人和我儿君侣一样,想的不是杀你我其中一个而是两个都杀,你察觉到之后便猜测谋逆之人与我黑武有关,然后利用谋逆的人引出我黑武这边的接应。” 李叱嗯了一声:“又对一次。” 阔可敌正我道:“虽然君侣善用替身,他安排替身到宁国去,后来那替身应该还被你的人杀了,但你还是因此确定,接应你宁国叛徒的必是君侣。” 李叱道:“他虽然能安排替身死,可他安排不了别的人做接应,安排别的身份也容易暴露,最好就是安排他自己的身份。”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在后边坐着的那些人也没听懂。 阔可敌正我很清楚。 阔可敌君侣不敢安排别的身份,因为得不到配合,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安排自己,他在宁国之外也能完美配合大宁之内的事。 阔可敌正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又该你了。” 李叱道:“勾结阔可敌君侣的人能与其联手,就证明这个人让阔可敌君侣信任他有足够的本事杀我,既如此,那这个人要么是我身边亲近要么对我格外了解。” 阔可敌正我:“这可不算猜到了什么。” 李叱道:“我若再说下去,你那边准备动手都不好动手了。” 阔可敌正我:“不然他们也不好动手。” 李叱笑了笑:“我有一位姓李的师父。” 阔可敌正我忽然抬起手摆了摆:“点到为止,此时说的太清楚他们一会儿真的无地自容了。” 暗影处,银面人那双眼睛闪烁了一下,无比复杂。 阔可敌正我道:“现在换个猜法。” 李叱道:“你随意。”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我儿君侣这次以为胜券在握,是因为他与你那边的人勾结起来定下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计划,复杂到,我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李叱笑道:“还是喜欢听你讲你的家里事。” 阔可敌正我看了李叱一眼,眼神竟带着些如小媳妇般的埋怨。 “屈渤可汗耶律松石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脱离黑武,所以参与计划,但他也知道,他若不死,他的儿子就不会仇恨黑武,他若不死,他的人也无法继续计划。” “于是他安排了亲信将军万劫清与你宁国接触,为的是传递消息,向你告知,屈渤脱离黑武之决心。” “然后万劫清回来,再假意找我与博儿今争宠,屈渤右贤王博儿今一怒之下将他杀了......这也不过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苦肉计。”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博儿今。 此时此刻,西海藏林手下的两名蒙面高手已经在他左右,两把长剑,都在博儿今的脖子上。 博儿今此时脸色煞白,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悲怆。 “阔可敌正我!就算我今日死了,你也难逃一劫!” 阔可敌正我微微摇头:“好无趣也好无力的威胁。” 他侧身看向博儿今。 “耶律松石你们几个商量好一场苦肉计,先是耶律松石赴死,再是万劫清赴死,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取信与我,为的是让你有机会领兵在这会场之内,唯有如此,你才有机会杀我,唯有如此,你才能把宁国之内想杀我的高手带进来。” 他看了看别处:“让我看看,你的那些宁国朋友大概都在何处?” 这不难猜。 博儿今安排的位置,当然是最容易对阔可敌正我下手的位置。 而此时此刻,就站在距离黑武汗皇大概三丈之外的那个年轻人,脸上同时落下了几道目光,也正是因为这几道目光,他的表情也复杂起来。 徐胜己! 哪怕他已经易容了但他知道有几个人能认出他。 几乎同时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的,有宁帝李叱,阔可敌正我,还有叶无坷。 而徐胜己的目光则迎向了叶无坷的眼神,他眼神之中意味之复杂,让叶无坷心头一痛。 “弱小的人,总是以为靠智谋就能战胜强者,因为他们在力量上无法取胜,于是就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头脑上。” 阔可敌正我起身,他的视线很快就离开了徐胜己而是重新回到博儿今身上。 “屈渤人很有毅力,也很有决心。”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看向李叱:“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无条件的接纳他们。” 李叱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就暂时沉住气,先不要提条件。” 阔可敌正我笑道:“当然不会这么快提条件,毕竟你我猜猜看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走到博儿今面前。 “我欣赏你们的勇气,但不影响我看不起你们的幼稚,也不是幼稚,是肤浅。” 他看着博儿今的眼睛。 “你们为了杀我准备了这样的连环苦肉计,确实很了不起,耶律松石,万劫清,再加上你,每个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甚至连火办鹤都是你们计划之中的一环。” 博儿今想朝伸手抓向阔可敌正我的咽喉,才有动作的时候,阔可敌正我瞬间出手,一指点在博儿今身上,博儿今便如同石化了一样无法动弹。 “中原人的点穴手法。” 阔可敌正我看着无法移动的博儿今微微叹息。 “如果你们的对手不是我,你们一定能成功。” 他在博儿今面前缓缓踱步:“你们的计划在昨天夜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们得想办法让我知道火办鹤不可信,而在此之前,南院和我的侍神军都已经不可信了,所以我只能信任你,所以我只能让你带兵保护我,我在想,昨夜你接到消息的时候该有多开心?” “对于有决死之心的人来说临死之前有过那样的开心也算不白死,最起码开心过......火办鹤不算愚蠢,他唯一露出破绽的地方就是在我面前故意说君侣的坏话,那是没意义的一件事,他该很清楚,君侣再不被我看重也是我的儿子而他只是我的一条狗。” “故意在我面前说他的功劳都被君侣遮掩,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让我以为他和君侣不是一伙的,这一步棋在别人面前算妙招,在我面前就显得很拙劣,自那一刻起,火办鹤接下来的每一步我都能精准猜到。” 说完这些话,他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 “可是弱者总是这样幻想,以为计划复杂一些就能骗了比他们强大的人。” 他有些叹息。 “唯有宁帝能理解我。” 他幽幽道:“强者,真的只是比你们力气大?” 就在这一刻,他猛然回身:“我点了这么多,你还敢下手?” 他的手里攥着一把剑,一把几乎就要刺在他后腰上的剑。 剑锋在他手里,剑柄在阔可敌珈逻手里。 阔可敌正我赤手抓剑,剑在他掌中不断铮鸣,如同不认命却困于囚笼不能出的龙。 ...... ...... 【感谢新盟主的打赏,明天万字大章,顺便求个月票哈。】 第八百五十五章谁说我不行? 此时的阔可敌正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畏惧的霸道气息。 这位帝王已经统治了天下第一强国足足二十年,当他身上的气场完全展开的那一刻这巨大会场里的气温似乎都随即降低了不少。 阔可敌珈逻的手在颤抖,不可抑制的颤抖。 其实在刚才她见到阔可敌夜澜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已有预感,可她父亲此前的眼神又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暴露。 当她意识到一切都在父亲眼睛里看着的时候,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了。 当一个人恐惧到了极致的时候,要么她选择逃避,要么选择拼命。 剑嗡嗡嗡的响着,像是一条被囚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龙在即将破开牢笼出去的那一刻又被再次封印的不甘。 “你才是君侣最后的杀招。” 阔可敌正我看着他的女儿,眼神里是一种罕见的悲伤。 他在位二十年屠戮何止百万人,从来都没有因为人的生死而有过悲伤。 又或许是因为在他不在乎的人面前,他连表演都懒得表演。 当年为了夺取皇位,他可以向剑门的老宗主卑躬屈膝换取支持,可以毫不犹豫的一刀将他的大哥送进地狱。 后来他为了巩固帝位可以将自己的爱妃送给八王忍受一个男人不该忍受的耻辱,等到力量足够强大之后以屠戮八王部族百万人来洗刷这耻辱。 他为了让自己的后代更加凶残,所以刻意让他的儿子们互相提防甚至如同血仇,然后再把最有能力但血统不纯的儿子送到绝境。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现在,他眼神里的悲伤让阔可敌珈逻的心都如同被刀割一样。 “在来之前我还问过你,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阔可敌正我看着女儿的眼睛。 “那是我给你最后的赎罪的机会,可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把机会浪费了。” 阔可敌珈逻咬着牙红着眼说道:“我没有选择,我只能这样做!” 阔可敌正我仰天大笑:“我从来都没有给过任何人选择的余地唯独给了你,也唯独是你觉得你没有选择。” “不!” 阔可敌珈逻咆哮道:“在你治下,每个人都没有选择!” “在我治下每个人都有选择!” 阔可敌正我怒道:“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忠诚而不是选择了背叛之后再告诉自己说没得选!背叛的人当然没有别的选择!” 阔可敌珈逻怔住。 “你和君侣之间的事我早就知道,如果你不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你觉得你能活的那么久?我这次为什么要把你带来,为什么要让你来感受一下我如何面对背叛?” 阔可敌正我随手将那把剑甩出去。 那剑身上的铮鸣戛然而止。 长剑笔直的飞出去很远,咄的一声戳在一根合抱粗的柱子上。 “我原本以为在你心中最起码还有一点亲情。” 阔可敌正我看着她,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可知道,当昨夜你来告诉我说火办鹤有问题,希望博儿今能替换火办鹤负责会场安全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过?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拿着刀站在她父亲的背后等着狠狠来上一下。”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这样的霸者似乎都失去了力气。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一摆手,阔可敌正我示意西海藏林的人把阔可敌珈逻押下去。 回到谈判桌上。 阔可敌正我看向宁帝李叱的时候略显歉然的笑了笑:“让你见笑了,这种难堪的家丑却在你面前展现的这个清楚,以后,大概我会成为很多人的笑柄。” 李叱微微摇头道:“你处理起来的果断和决然,让人钦佩。” 阔可敌正我坐好之后问李叱:“你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 李叱道:“有点,出于礼貌还是忍住了。” 阔可敌正我见李叱还能保持着镇定,他有些疑惑的问:“这一切你不知情?” 李叱又摇头:“不知道,若知道的话我应该想方设法的指点他们一下,给他们查漏补缺,毕竟看起来这是个很不错的计划。” 阔可敌正我沉默了。 他以为这是黑武皇族的奇耻大辱。 他的儿子和女儿竟然和宁帝李叱勾结起来,借助宁人的力量想要杀了他。 现在从李叱的反应来看,好像李叱确实不知情。 而且李叱说的没错,如果这个计划是由李叱来制定那一定比现在要完美的多。 “那还真是让你见笑了。” 阔可敌正我道:“我儿君侣如果能再沉稳些他胜算很大。” 李叱道:“他可能也还没到失败的时候。” 阔可敌正我因为这句话回头看了看,看了看被制住的博儿今,被制住的阔可敌珈逻,他倒是也想不出,他的好大儿阔可敌君侣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最起码先来从他的表现来看,在一开始他就察觉到了女儿有问题。 阔可敌君侣和宁人之间的来往如果珈逻不知情的话,那潜入了黑武大营的宁人在哪儿? 阔可敌君侣的营地不敢藏人,其他地方犹如透明一样根本就藏不住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最在乎最疼爱的女儿。 原本他还抱有希望,觉得女儿也许是被蒙蔽了。 君侣那么狡猾,在女儿营地藏人也不是没可能,而珈逻那么自傲,所以不相信手下会被君侣收买也是情有可原。 让珈逻暴露的,是她昨夜里找到阔可敌正我说火办鹤不可信。 “搜查珈逻的营地。” 阔可敌正我语气有些沉重的吩咐道:“翻翻看有多少宁国的高手藏在那,有多少人混在她的队伍里。” 说到这,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叶无坷:“叶部堂,这个计划你是知道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刚知道的。” 阔可敌正我又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为什么要配合他们设计杀了耶律机,然后抓了柯柯特林,又抓了伦天墟?” “如果不抓走柯柯特林,不抓走伦天墟,他们让博儿今重新带兵进入会场的可能就小了很多。” 叶无坷道:“都是巧合,如果是我导致了这个计划更为顺利,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大宁秉持从不干涉别国内政的态度始终不变。” 阔可敌正我沉默片刻。 他缓缓呼吸了几次。 再次看向李叱:“接下来你还有什么威胁到我的底牌?如果没有的话那一会儿你可能会有些吃亏。” 李叱道:“朕吃亏的事不会这么快就来。” 阔可敌正我道:“强者该有如此自信。” 李叱:“上次见你的时候我记得提醒过你,凡事都不要太着急。” 阔可敌正我:“不急的话那把剑就捅进我身体里了。” 此时此刻,整个会场里的气氛格外紧张。 谁也没想到阔可敌正我一上来就下了杀手,而下手的目标竟然是他身边的自己人。 “年轻人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其实已经算很不错了。” 阔可敌正我道:“尤其是还有耶律松石,万劫清,博儿今,他们这些甘愿赴死的人配合,这是一个一计杀两帝的局,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他们怎么杀你的设计。” 李叱道:“可能不是今日?” 阔可敌正我:“那你那边的叛徒比我这边的能沉得住气。” 他问:“虽然你说博儿今不是你的人,这个计划你也不知情,但如果我以博儿今来威胁你,你会如何应对?” 李叱道:“你杀博儿今,要应对的不该是朕而是屈渤人。” 阔可敌正我:“屈渤?” 李叱没有继续解释,因为他忽然发现,阔可敌正我并没有真正体会到耶律松石他们甘愿赴死的这个计划的最终目标。 只是让屈渤所有人都觉醒。 阔可敌正我道:“那就回到你我之间的问题。” 他直视着李叱的眼睛:“你知道阔可敌蛮亲率数十万北院精锐已经封堵了你的归路,现在你该怎么做才能让我觉得不该继续威胁你?” 李叱:“等等看。” 阔可敌正我:“等什么?” 李叱道:“等等你的侄儿阔可敌蛮。” 场面一下子安静起来。 现在阔可敌正我身后的威胁好像都没有了。 屈渤用失去一位大汗,一位大将军,一位右贤王为代价来设计的这个局,被阔可敌正我轻而易举的破掉。 “我可以等也愿意等,但这样干等着也很无趣。” 阔可敌正我一摆手:“先把这里的屈渤人都杀了。” 他再次看向李叱:“屈渤是想投靠你宁国的,你是宁国皇帝,是他们的靠山,如果今日我杀尽这里的屈渤人而你无动于衷,屈渤是否还会真心投靠宁国?” 李叱还没说话,博儿今朝着李叱大声喊道:“陛下不必为我们出头!主母与少主已被我妥善安置,我已经告诉他们,今日我死,今日我带来的勇士亦死,为的就是能回归中原,能堂堂正正做人。” 李叱轻叹一声。 阔可敌正我道:“叹息可没有什么用处。” 李叱道:“博儿今要是这么说,那朕就只好出出头了。” 他侧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道:“剑门首席大剑师伦天墟,黑武前任外相柯柯特林在我手里,用他们和你交换博儿今以及他麾下的这些屈渤勇士,对于黑武来说,不亏。” 阔可敌正我忽然间在这一刻就懂了,为什么叶无坷会千方百计的抓了柯柯特林和伦天墟。 他还没说话,叶无坷继续提醒。 “柯柯特林代表着忠于你的臣子,伦天墟代表着剑门,如果你不想换的话,大宁不一定会失去屈渤人的信任,但你将失去更多人的信任。” “哈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正我大笑起来:“果然,只有宁人才敢真正的威胁我。” 他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只是你尚且没有资格这样威胁我,你也根本不懂得你威胁我的东西原本就是我想除掉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能舍弃自己儿子,舍弃自己女儿的人,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威胁的。” 阔可敌正我道:“我儿君侣还没死,我的女儿我怎么处置也由不得别人定,君侣是个聪明人,他可以用替身进入宁国,是因为宁国没人认识他,他可以用替身去见阔可敌蛮,是因为阔可敌蛮对他也很陌生,我没有舍弃他,他现在还在某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等着结局。” 叶无坷:“那再加上阔可敌蛮呢?陛下刚才提醒你了。” 阔可敌正我脸色微微一变,可片刻后就恢复正常。 “你是想说,你们已经打赢了阿蛮的数十万北院精锐?” 叶无坷:“陛下说过让你等等的,你总是心急。” 阔可敌正我道:“你需要让我等多久?” 叶无坷道:“不久。” 他说完这句话后端起茶杯往对面看了一眼,看了看徐胜己的所在。 现在唯一让他觉得有些棘手的就是徐胜己暴露了,稍微好一些的消息是只有徐胜己暴露了。 二皇子李隆期现在还没有现身。 阔可敌正我问:“不久是多久?” 叶无坷放下水杯,往四周看了看,视线最终落在阔可敌夜澜身上:“一会儿由他来告诉你?” 阔可敌正我哼了一声:“如此肤浅幼稚的挑拨不值一提。” 叶无坷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进来,快步走向阔可敌正我。 人被阔可敌夜澜拦住。 “什么事?” 阔可敌正我问。 阔可敌夜澜询问了一下那个急匆匆进来的人,然后转身走到阔可敌正我身后:“战报。”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沉,他看了看阔可敌夜澜又看了看叶无坷。 “说!” “南院大军已经将这里围了。” 阔可敌正我皱眉:“南院兵马没有去接应阿蛮?” 夜澜回答:“没有去,已至执子山。” 就在这时候,宁帝李叱温和的提醒道:“你我之间的谈判不着急,你家里事看起来比刚才发生的还要棘手些,要不然你先去看看?” 阔可敌正我思考片刻像是忽然醒悟了什么。 他看向大宁皇帝李叱:“你勾结了南院?” 李叱笑道:“你众叛亲离为什么总是在别人身上找缘由?” 阔可敌正我一怒。 他缓缓起身:“我的南院大军已经围困执子山,我出去之后,只要我的臣民见到我,危机自然解除,你呢?你的军队呢?” 李叱道:“朕的军队你一会儿也会见到的。” 阔可敌正我道:“很显然,刚才你提出的条件没有打动我,所以现在我先杀了博儿今和所有屈渤人,再把珈逻营中藏匿的宁人全都杀了,至于你说的伦天墟和柯柯特林就留在你那边继续做客。” 说到这他看向的阔可敌夜澜:“把人都带上来。” 夜澜一招手,一队看起来格外精锐的黑武甲士押着一群人进了会场。 “李叱。” 阔可敌正我道:“我来教教你怎么解决家丑,据我所知,你来之前家里也不太平,你的爱妃,你的宰相,还有其他很多人都想着杀了你,而你对他们的态度却还是那么包容。” 他指了指进来的那群人:“黑武八王都在我手里,南北两院大将军的父母家人也在我手里,我倒是想看看,南院的兵是想杀君还是想弑父,又或是,他们杀君弑父的事都能做出来。” 说着话他一转身:“封锁会场,一个都不能走了。” 阔可敌夜澜俯身:“是。” 他站直了身子。 阔可敌正我走了几步没见夜澜跟上来,他回头看:“你还在等什么?” 夜澜忽然笑了笑:“我在想,八王和诸部首领是我抓来的,那南北两院的大军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他这话一出口,阔可敌正我还没有什么反应,叶无坷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哪里是什么卜卦给陛下卜出来个解在正北。 一切皆有端倪。 阔可敌正我脸色巨变。 比看到他最疼爱的女儿要拿剑捅他的时候还要震惊。 “你为什么这样做?” 夜澜道:“因为着急?宁人一直都在说你性子急,可能这一点我比较像你。” 阔可敌正我道:“你是我的儿子,我已经告诉过你皇位是你的!此前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别人的儿子,那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你是我所有儿子之中最成器的,你为什么不信我?!” 夜澜道:“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腻了,我没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骗所有人说我是阔可敌愿颂的儿子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从小时候后你就告诉我说,让我在外边历练,让人都以为我是仇人的儿子,但你就要是好好待我,所有人都会因此而觉得你宽仁,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再把皇位传给我,这样我就能顺利得到另外一脉的支持,如此就能大权一统。” “我在来之前都对你的话深信不疑,可来了之后发现不对,因为你对君侣应该也给了这样的许诺?” 阔可敌正我怒道:“我没有!” 夜澜道:“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可我觉得我只是另一个君侣,我只是给你造就好名声的工具,我只是你用来鞭策刺激你其他儿子的工具。” 阔可敌正我道:“看来今天真的是要让人家把黑武皇族的笑话看尽。” 夜澜道:“退位吧,我替你收拾局面。” 阔可敌正我笑了:“你以为,你能控制大局?” 夜澜也笑了:“你以为你还能控制大局?” 阔可敌正我道:“我在位二十年收回皇权重整朝纲谁人不怕?我不能活着回去,凭你,你能让这些人服气?” 他抬起手指了指八王和那些贵族首领。 夜澜道:“可你太自大。” 他看着阔可敌正我的眼睛:“你真的以为他们是被我抓来的?” 这一刻,阔可敌正我的眼神真的怕了,他意识到了最可怕的事。 “你在位二十年,压制八部,苛待贵族,排挤剑门,看起来你集大权于一身,人人都对你无比敬畏,可那不是敬畏,是怕。” 夜澜一步一步走向阔可敌正我:“你在位一天所有人就怕一天,唯有你死,所有人才能长出一口气,才能活下去。” 阔可敌正我道:“你说的没错,但你和君侣有一样的缺点。” 他回头看向西海藏林:“都杀了吧。” 一头白发的西海藏林跨步向前。 叶无坷的眼睛在这一刻睁大了,因为他看到了真正代表着黑武顶尖战力的人是什么水准。 所有人的眼睛也都瞪大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出来一个人能可怕到这个地步。 更没有想到,西海藏林执行阔可敌正我的命令竟然如此彻底。 那个看面貌身形虽已不再年轻的白发中年男人,手中的剑像是死神收割的生命的法器。 更为可怕的是,他杀的是阔可敌夜澜请来的那些人。 八部之王和黑武其他贵族的首领。 一剑一剑,剑剑泼血。 西海藏林的剑法在这一刻仿佛统治了这片会场,凛冽的剑气在会场之内肆意纵横。 尸横遍地。 “你在干什么!” 阔可敌正我怒斥一声。 西海藏林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阔可敌夜澜:“你父亲说的没错,你无法把握这些老狐狸,他们不死,你父亲死了之后他们下一步就是杀你另立新君。” 夜澜点了点头:“这么想倒也没错。” 西海藏林走向阔可敌正我:“刚才宁国皇帝说你的话其实很对,众叛亲离你为什么还是要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阔可敌正我:“我待你......” “不好。” 西海藏林接话很快。 他说:“十几年前你背叛了我一次之后,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信你,因为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错了啊,不是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是我想要的只有黑武汗皇能给。” 西海藏林走到阔可敌正我不远处:“你的儿子看起来比你可信一些。” 阔可敌夜澜也走向他的父亲:“请汗皇退位归天。” 而此时此刻,坐在那一直都稳如泰山的宁帝李叱侧头问了叶无坷一句。 “这是咱们不花钱能看的?” 叶无坷道:“来的都没花钱。” 李叱:“咱们人多。” 叶无坷:“单论一国咱们人多,可看热闹的国多啊。” 李叱:“咱们的位置最好。” 叶无坷:“陛下非花点钱不可呗?对自己人想扣就扣,一扣就一年两年的俸禄,对外人倒是大方的很呢......” 李叱:“嗯?” 叶无坷:“臣刚才恍惚了一下,是发生了什么?” 李叱:“是突然你就连降三级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无坷:“......” 李叱道:“你说今日有大凶之兆,是因为你算定了黑武上下都想杀了阔可敌正我所以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所有在这的看客,黑武人怕是一个都不留了。” 叶无坷道:“所以还花什么钱!拿命看的热闹!” 李叱忍不住大笑出声。 黑武人的算盘,不,确切的说是阔可敌夜澜的算盘,看起来比阔可敌正我还要狠的多。 当然,阔可敌正我没准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好歹没有做,夜澜做了。 夜澜要把今日这会场里的所有人都杀掉,到时候真相也就没人能知道了。 诸国都失去了国君,天下再次大乱。 那时候,宁国想拉拢属国与黑武争夺利益根本不可能。 两个超级大国的属国全都乱了,他们各自都要为了皇位而争个头破血流。 天下局势必然大变。 阔可敌夜澜和阔可敌君侣想的,其实没什么区别,区别只是比君侣更狠一些罢了。 阔可敌正我死在这,八王和贵族首领都死在这,阔可敌夜澜就能接管南北两院的大军,而且他还有一个现成的背黑锅的人......阔可敌君侣。 阔可敌正我已经步步后退,他很强,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西海藏林的对手。 退了几步之后他猛然回头看向那些属国的使臣:“你们替我杀了这些逆贼,我给你们大大的好处!如果你们不动手,他也会把你们都杀光,他是不会允许如此丑行暴露出去,所以在场的人若不反抗,都会死于他的屠戮!”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李叱:“你今日助我,我将漠北二十六国皆赠予宁国,不,我将珞珈湖往南所有土地都归还中原!” 李叱摊了摊手:“你也说了在场的都会被杀掉,我先自保一下。” 阔可敌正我:“我若不死,黑武与宁可永世无争!” 李叱对此并没有任何回答,甚至掏出了几个铜钱作为打赏。 但他的眼神已经回应了一切:你看看你混的,你家里人都没一个信你的,你还指望我? 此时叶无坷忽然问了皇帝李叱一句:“陛下,黑武之内人人都想杀阔可敌正我这个局面,不会跟你有关吧。” 李叱一瞪眼:“如此损坏两国关系的话你怎么能胡乱说出口的!”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阔可敌正我将大宁视为头号大敌,也将朕视为头号大敌,所以格外注重中原文化,上行下效,他努力学习中原文化,那下边的人自然人人都不能落后。” 叶无坷眼神一亮:“哪里有那么多来自中原的读书人跑去黑武教衙门,所以他们只能从草原,漠北,西域这些地方找中原读书人,所以大宁的密谍就能顺理成章的进去,然后不但给他们讲文化,还教他们学坏!” 李叱看着叶无坷:“学坏?” 叶无坷立刻摇头:“中原传统美德。” 这些年来,何止是某些人听到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言论,黑武这边也没少有人听。 最主要的当然是那些贵族,已经被阔可敌正我打压了二十年的贵族。 叶无坷道:“对于大宁来说这些都是好事,但也不都是好事。” 他往外看了看:“如果陛下不在这,阔可敌正我就不会在这,诸国使臣不会在这,今日这场大戏就不好开演。” 李叱道:“前两日我怎么说阔可敌正我来着?” 叶无坷:“太着急。” 李叱嗯了一声:“太着急。” 他起身:“咱们往外走,且看谁能拦得住。” 此时阔可敌正我已经陷入重围,他其实只算错了一个人......他的儿子阔可敌夜澜。 “我这么多年来如此倾力的栽培你,就是为了让你有资格继承汗位。” 他怒视着夜澜的眼睛。 “我的儿子们,被帝国那些贵族拉拢腐蚀,他们就算自己想争气,可每一个都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诱惑。” “唯有把真正的继承者放出去,让那些试图弱化我阔可敌正我儿子的人找不准真正的目标,继承者才能顺利成长,而且我给了你一个我仇人之子的身份,那些试图弱化我儿子的对手们,才会更盼着你强大起来!” 他振臂道:“一切都在我的谋划之中,黑武的江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为了让你顺利即位,我还对君侣的谋逆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为的是什么?为的正是让那些对手去扶植君侣从而使他们都暴露出来!” 说到这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满是血红。 “我为了你谋划十几年,君侣会替你把所有隐患都引出来,我再把他们一网打尽,你为何就不信我?!” 夜澜叹道:“我是真的试着信你,一次一次的强迫自己信你,可是看到你的作为越多我越是害怕,君侣是你放出去的诱饵,我何尝不是?”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让我顺利成长,是为了历练我,可你难道不是一直把我当诱饵用?给我仇人之子的身份,黑武之内那些反对你的一定会悄悄接触我,因为这个,你杀了多少试图谋反的人?” 阔可敌正我怒道:“那也都是为了你能平平稳稳的坐上汗皇宝座!” 夜澜道:“谢谢你我的父亲,但我现在靠自己也能顺顺利利的坐上汗皇宝座,今日之局已定,你劝我难道我就回回心转意?我回心转意,他日你就不杀我?” “我不杀你!” 阔可敌正我道:“你是我苦心栽培的继承者我为何要杀你!你也知道八部之王和各大贵族的首领是我的底牌,我把这些都交给你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信任?” 阔可敌夜澜脸色微变。 西海藏林笑道:“当年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夜澜回头看向他:“你住嘴,宁帝就要逃走,今日他若走了你别想让我助你夺回宗主之位!” 西海藏林耸了耸肩膀:“父子俩果然是一个德性,但愿你今日说话算话,不然黑武的汗皇谁来坐对我都一样,那个尚未露面的君侣殿下我也不是不能合作。” 夜澜也怒了:“你是在逼我?” 西海藏林转身走向大宁皇帝那边:“我只是提醒你,你的父亲绝对不会真的信任任何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躲在暗影处的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他说的果真没错。” 更暗处的阔可敌君侣叹了口气:“可惜了,夜澜这个计划还算不错,但他不该把自己当黄雀。” 中原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黑武人现在懂这些的可不少,但他们意识不到那是宁帝李叱故意把楚国覆灭的那一套糟粕故意传播过去的。 阔可敌夜澜以为他的父亲是那只蝉,以为君侣是那只螳螂,以为他自己是那只黄雀。 “任何低估了阔可敌正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阔可敌君侣道:“他这场戏演的实在是太好了......不过宁帝李叱那句评语倒是真切,着急了。” 他看向那位让他憎恶痛恨的父亲:“他还是着急了,应该等我露面再出招才对。” 银面人笑了笑:“他倒是想不着急,你不露面夜澜露面了他也没办法。” 与此同时,阔可敌正我已经被他的儿子和一群蒙面刀客逼到了角落。 “能不能让我来。” 阔可敌珈逻看向夜澜:“他死在我手里,比死在你手里好受些。” 阔可敌正我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好女儿!” 夜澜回头看向珈逻:“你?你还是陪着你的君侣殿下一起等死好了。” 珈逻上前:“其实你最不该这么逼他,他对你比对其他人好多了。” 夜澜:“嗯,我会以黑武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葬礼来送他。” 珈逻:“他也会的。” 夜澜看向珈逻:“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一刻,有一支箭骤然出现。 这支箭来的太过突兀,突兀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 箭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出现的时候已经在阔可敌夜澜面前。 “不要!” 喊出这句话的不是夜澜,却是阔可敌正我。 夜澜猛然抬起手用弯刀挡住那支箭,可在巨大的力度和急速的旋转下那支箭竟然击穿了刀身。 夜澜的刀是一把名刀,是黑武宝刀排行榜上的第二位。 第一位在他父亲阔可敌正我手里,这把刀也是阔可敌正我给他的。 可是这支箭,却是专门为了破他的刀而打造。 箭簇剧烈旋转下很快刀身就被烧红熔透,箭透过刀身击中了阔可敌夜澜的胸口。 阔可敌珈逻的手里拿着一张弓,一张看起来简单,秀气,甚至有些单薄的弓。 这张弓就是她的腰带。 “人人都知道我这么多年来都苦修箭术,所以人人都要防备着我的箭术,我只好想办法把弓送出去,比如刚好输给了宁国鸿胪寺卿叶无坷,没了弓的专修箭术的人,当然也就不可怕了。” “我再用一把剑去刺自己的父亲,可又被他轻而易举的控制,人人都见我没本事,连你也一样,西海藏林那样的高手可不好骗,但我还是骗了。” 手里拿着弓的珈逻,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无情无义的神才有的光辉。 仿佛在这张弓面前,众生平等。 那支箭击穿了阔可敌夜澜的胸膛,但不只是这一支箭。 珈逻连续发箭,箭快到了人眼根本就无法看清的地步,快到了无数支箭发出去,像是洒出了一条银河。 阔可敌夜澜手下的那些死士,竟无一人能挡住一箭。 看着夜澜软倒在自己身前,阔可敌正我忍不住跪了下来,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夜澜的身躯。 忽然间,阔可敌正我回头怒视珈逻:“我说过不要伤他性命!” 珈逻却面无表情:“这样的继承者你还想要?这次你放过他他也废了。”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震。 是啊,他苦心栽培起来的狼王,今日就算被他赦免他的心境也必会崩塌。 所有的努力在他父亲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还怎么重拾自信? 他试图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赦免了他,那他以后每一次再见到父亲的时候,又是什么心境? 珈逻缓步走到阔可敌正我身边:“父皇,大局为重。” 另外一边。 刚刚要追杀宁帝李叱的西海藏林忽然顿住脚步。 他缓缓回身。 在一群惊恐万分的人之中,有一道高大修长仿佛带着与珈逻相似的如神一样的无情无义光辉的身影站在那。 就那么漠然的看着他。 “罗森万象。” 西海藏林回头看着那道身影:“原来是这样......阔可敌正我不仅仅是想杀掉今日来参加和谈的所有人,不仅仅是宁帝和诸国国主,不仅仅是八王和诸部首领,也不仅仅是他的儿子,还有我......” 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没有动,还是那么漠然的看着他。 “当年他说支持我做宗主,最终我被制裁而你继承了宗主之位,今日你又与他联手......剑门在他手里真是个笑话。” 西海藏林走向罗森万象:“不知道当年你没有必胜我的把握,今日有没有?” 一身金色长袍,在会场灯火下散发着金色光华的剑门宗主微微摇头。 “你还是那么心急。” 他这句话,仿佛也是和宁帝李叱学来的。 西海藏林因为这句话回头看向宁帝李叱那边:“好像杀李叱更为重要些?” 罗森万象点了点头:“没错......但不需要你操心。” 西海藏林哼了一声:“你在宗主高位上整日都在琢磨着怎么争权夺利有几天用于练功?我隐身十年没有一天不在苦修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对手?” 罗森万象叹息道:“你这样的人若真做了剑门之主,那才是剑门不幸。” 说话的时候,几十道身影飞掠过来将西海藏林围了一圈。 这些人身上穿着形色各异的衣服,显然之前都是装扮成了诸国使臣的护卫。 但他们,都是剑门的大剑师。 当他们将外边的衣袍闪去,露出里边洁白的大剑师锦衣。 “剑门真正的力量如果随随便便就被人看清楚,那剑门怎么可能屹立千年?” 罗森万象缓缓抬起手指向西海藏林:“师兄,你该死了。” 数十名大剑师同时出手。 就在这一刻,罗森万象身后传来阔可敌正我沙哑的喊声:“去杀李叱!一定要杀了李叱!” 罗森万象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动。 他看向的也不是阔可敌正我,是阔可敌珈逻。 悲怆之中的阔可敌正我也没有反应过来,他血红的眼睛盯着珈逻道:“你也去!” 珈逻微微摇头:“父皇说过,今日我要与你寸步不离。” 阔可敌正我眼神先是凌厉了一下,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看向罗森万象,罗森万象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珈逻缓声道:“师尊,你去吧。” 罗森万象点了点头,这才朝着李叱那边追去。 “父皇......” 珈逻看着她的父亲:“我来保护你,今日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 阔可敌正我嘴角都抽搐了几下。 “你......也想做汗皇?” 阔可敌珈逻还是那样看着她的父亲,像是无情无义的可以统治人间的神一样。 “我凭什么不行?” 她笑着说:“我连听你的话去勾引自己亲哥哥君侣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我还有什么是不行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恭喜你 阴暗角落,银面人噗嗤笑了一声:“还有这样的戏。” 阔可敌君侣耸了耸肩膀:“她确实挺棒的。” 银面人道:“怪不得你说不要急着露面,原来夜澜的心思与你比起来也丝毫不差,他只是比你莽了些。” 他有些好奇:“但你是怎么察觉到夜澜也要杀你们那个爹的?” 君侣道:“刚才我那个妹妹不是说过了吗?” 银面人恍然大悟:“唔......只顾着想象兄妹之间的事了。” 说到这他忽然又醒悟到了什么:“莫非珈逻对你动了真情?不然的话这些事她怎么会告诉你?” 君侣就那么看着银面人,就那么看着。 被他看了一会儿之后银面人再次恍然大悟:“唔!原来是把你当棋子用,你们那个爹想利用珈逻把你们都引出来,结果她为了自己夺权把夜澜的事也告诉你了......这朗朗乾坤普罗天下,像你们一家人这么相亲相爱的真不多。” 君侣道:“笑话看够了?” 银面人笑答:“说实话,没看够。” 君侣道:“你没看够也该收收心了,宁帝李叱必有后手,屈渤那十万精骑虽已经被南院大军围住不得出,但他绝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屈渤那些骑兵身上,若如此,那就不是千古一帝大宁李叱了。” 银面人叹道:“你对李叱的尊重似乎远胜于对你的父亲。” 君侣:“李叱是我爹我也反。” 银面人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人想到的地方,其实阔可敌君侣也想到了。 这会场建造的时候他就买通了工匠,在这会场之内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夹层。 昨夜他和银面人就进入了这个夹层,所以阔可敌正我搜捕他们的人在珈逻营里根本就找不到。 “你对你那妹妹也真是了解。” 银面人道:“料到了今天的事所以你才会带我事先藏在这看戏。” 他有些感慨:“这么好看的戏码,要是在大宁任何一家茶楼里上演那打赏的钱能铺一地。” 君侣伸手:“那你给我些?”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干正事吧,真走了李叱万般皆休。” 此时此刻,外边的场面看起来已经被阔可敌正我控制。 那个如同杀神一样的西海藏林被数十名剑门大剑师围攻,就算他再强大也无法突出重围,况且,这还不是阔可敌珈逻为了对付他准备的全部。 在数十名大剑师之外,还有至少二十名箭手。 这些箭手都是珈逻的亲信,都是女子,每个人看起来气场都冷若冰霜,和珈逻有几分相似。 她们手里所持的弓与她们身高几乎无异,所用的箭也都是特殊材料特殊工艺打造。 这些箭发出去的时候能剧烈旋转,前端的特殊材料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坚固的防御护甲都烧穿。 阔可敌夜澜原本是一等一的高手,纵然不及西海藏林这样的超一流强者也足以称得上万人敌。 可就是因为被珈逻的箭克制的死死的,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干掉了。 西海藏林非但要面对几十把阔剑的围攻,还要防备着时不时就突然出现在身前的那些破甲箭。 这世上的超一品大宗师强者,确实有横贯东西纵横南北的实力,一个人,绝对能在任何地方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可这样的强者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队,那翻云覆雨的手段也基本没什么意义。 相对于那数十名大剑师,珈逻训练出来的那二十名女箭手的威胁更大。 她们根本不靠近,但只要有机会就出手偷袭。 西海藏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同被死死封印住一样难以扭转。 而在这剧烈的厮杀之中,一侧的阔可敌正我却显得那么安静。 他跌坐在地,怀里抱着已经死透了的阔可敌夜澜。 这个执掌朝权二十年,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枭雄,这个二十年来屠戮超过百万,将一切生命都视为草芥的霸者,此时此刻,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 他抱着夜澜,面无表情的脸上隐藏着无尽悲伤。 而珈逻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父亲已经没得可选了,因为她要杀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夜澜。 不知道过了多久,阔可敌正我声音低沉的说道:“你早就想好了要在这一刻对他下死手。” 珈逻道:“父皇应该比谁都清楚,夜澜今日若是赢了,是他杀了父皇,那他将来必成一代雄主,比起父皇来也该不遑多让,可父皇是绝不允许他赢的,哪怕你也想过应该让他赢......他输了,他也就再没机会成为一代雄主,不击败老狼王的狼,哪怕表面看起来再强壮,内心已经脆弱不堪。” 阔可敌正我眼神有些呆滞:“所以你杀他是为了锤炼你自己的心智?也是为了击败我这头已经有些苍老的狼王?” 珈逻微微昂起下颌:“不先杀死竞争者的狼没有资格挑战狼王。” 因为这句话,阔可敌正我猛然抬头:“你?!” 珈逻依然昂着下颌:“没错,今日不只是这里动手,都城之内师尊也配合我的人一起动手,父皇......过了今日,你就没有儿子了。” 阔可敌正我的眼睛像是要爆开一样,血似乎在下一息就能顺着眼角往下流淌。 他的嘴唇都在发颤,抱着夜澜尸体的双手颤抖的更为剧烈。 可是良久之后,他最终也没有咆哮出来。 只是微微点头:“很好......很好。” 这位自以为孤独的狼王,最终还是成功的培养出来了一头合格的继承者也培养出来一头合格的挑战者。 但,并不是他挑选的。 此时此刻站在他身边的珈逻,浑身上下都已经透着一股霸者的气息。 这和他是多么的相似。 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似乎也认了,是啊......只要是合格的狼王,男女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阔可敌正我才缓缓开口:“你真正的对手不在都城,被你所杀的你的兄弟其实也不配做你的对手。” “那是他们的命,他们是天生的竞争者,不管配不配做我的对手从他们一出生就已经具备竞争的资格。” 珈逻的回答,依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情感。 她似乎真的具备了神的气息。 在绝大部分人的认知之中,神爱世人。 可实际上,神无情,在神眼中世间万物都是草芥,神不会因为人而改变自己的意志,也不会因为情感而改变自己的决心。 她漠视一切,哪怕是她现在还未杀死的父亲。 她不杀,是因为这个父亲她已经没有杀的必要了。 当老狼王只剩下唯一一个继承者的时候,狼王才是真的没得选。 也是在这个时候,阔可敌正我想起来刚才珈逻朝着他嘶吼一声我没得选的时候,其实并非都是做戏,而是真情流露。 “找到君侣,杀掉李叱,屠尽诸国国主。” 阔可敌正我道:“今日这三件事你有一件没有做成,你将来都不会顺利走上王位。” 虽然这个会场里发生的屠戮是之前夜澜所为,可夜澜也是阔可敌家族的人。 被屠戮的八王和各大贵族的首领,他们的家人一旦知道真相必然会联合起来讨伐阔可敌家族。 “我知道。” 珈逻看着远方:“南院兵马不会放走一个。” 阔可敌正我眼神再次飘忽了一下:“南院兵马不是被君侣收买了?” 不等珈逻回答,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是啊......南院大军才是关键你怎么可能放心让别人掌控,怪不得你当初求着我让你跟柯柯特林学习外交诸事,你随柯柯特林在外这些年,应该早就趁机收服了南院的那些领兵将军。” 珈逻道:“一个漂亮女人,尤其是血统高贵的漂亮女人,越是冷若冰霜越是能让男人们觉得有征服欲,稍微给他们一些好脸色他们就会跪下来亲吻脚趾。” 阔可敌正我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有些想吐。 “父皇不必如此,当年你亲手杀了阔可敌愿颂的时候和我现在做的事没什么区别。” 珈逻看了一眼被围攻的西海藏林:“那时候你吐了吗?” 阔可敌正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珈逻抬起手,一箭朝着西海藏林放过去,那个刚刚堪堪避开了几支偷袭箭矢的大宗师,没能避开珈逻这计算的无比精准的一箭。 噗的一声! 直到现在依然认为他自己是黑武第一强者的西海藏林胸口被破甲箭洞穿,那一箭带着无尽的神辉一样击穿了他的自信和自傲。 箭透体而过。 寻常的破甲箭箭簇会更为尖锐比起寻常箭簇也更小些,但珈逻的破甲箭箭簇更大旋转速度更快伤口也就更惨,被击穿之后的西海藏林胸口上出现了一个血洞,甚至能从身前看到身后。 这一箭还精准命中的是西海藏林内劲运转的关键之处,箭透体的那一刻西海藏林的内劲也在瞬间就散了。 失去力气的大宗师连续后撤了几步,背靠着柱子滑落下来,柱子上,是一道清晰可见的血迹。 “好好好!” 被一箭破功的西海藏林此时反而大笑起来,看向阔可敌正我所在:“好好好,你真的培养出来了一个你心目之中最完美的继承者,我先恭喜你了阔可敌正我!” 阔可敌正我表情苦涩,没回头也没回应。 珈逻漠然的一摆手。 二十名女箭手同时发箭,二十支破甲箭几乎不分先后的飞来,随着一阵刺穿肉身和击中木柱的声音传来,那位自傲的大宗师被彻底钉在柱子上。 “他十几年前就该死了,这样的人就算看着已经必死无疑也不能掉以轻心。” 珈逻看了一眼那些大剑师:“分了他。” 数十名大剑师纵身上前,一人一剑。 “父皇,刚才只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你说今日诸国国主,宁帝李叱,阔可敌君侣都要死,有一件事办的不彻底我将来也不好走上王位......” 珈逻俯瞰着跌坐在地的父亲:“唯一错的是:君侣死活已不重要,你一直让我们多学习中原文化和典故,他们只学到了最糟粕的东西,为了夺权而杀死自己的父亲,这种事学会了将来脊梁也是弯的,装得再像也不会有圣洁光辉。” “父皇还记得中原有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吗?天子只要在手里就好,杀了天子的人永远都会被世人唾弃,君侣他们都想杀你,他们立不稳,就算活着也立不稳。” 说完这句话,珈逻俯身将阔可敌正我扶起来:“以后我们会是一对父慈子孝的父女,以孝道而收揽人心比杀戮更有用。” 第八百五十七章看我破阵 “风紧扯呼。” 宁帝李叱在眼看着阔可敌正我这个将他视为唯一对手的对手已是无力回天,他立刻就走。 这一声风紧扯呼,也让他一下子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 这一声喊,也让叶无坷恍惚了一下。 咱家这位气场无敌的皇帝陛下,这一声扯呼让叶无坷瞬间就觉得跟对了人。 该扯呼就得扯呼啊。 “陛下,陛下,陛下啊。” 叶无坷跟着李叱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陛下刚才说,且看今日谁能拦得住咱们,是陛下已有万全安排?外边是哪位大将军接应?” 李叱一边走一边反问:“你是鸿胪寺卿,你没安排?” 叶无坷:“......” 他紧跟几步:“那,刚才阔可敌正我那老贼说要杀陛下的人今日也会发力,陛下是否已经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李叱:“你是廷尉府千办,你没查清楚?” 叶无坷:“......”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陛下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如果是单纯的开玩笑那可一点都不好笑,如果是陛下真拿自己当诱饵那可就更不好笑了。 “那陛下说看谁敢挡......” “对啊,看谁敢挡,看见谁敢挡就上去干他。” “我以为意思是没人敢挡。” “你当朕是谁还没人敢挡,今日这局面想杀朕的能排队到长安。” 叶无坷:“陛下真是有勇有勇的。” 李叱:“这话朕记住了,回去之后你自己挑个好果子吃。”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已经安排了大将军他们阻挡阔可敌蛮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陛下能算到这些那一定也算到了黑武南院大军不会围攻大将军他们而会来围困陛下!” 李叱:“算到了。” 叶无坷一喜:“那......” 李叱:“算到了也没个屁用,黑武这些年一直都在布局,朕在东边需要分兵对抗,西边南边需要分兵征讨,西北需要分兵震慑,北边能抽调出来的兵力朕都给大将军他们了。” 叶无坷:“那陛下就敢来?!” 李叱:“朕勇不勇?” 叶无坷:“......” 果然真是有勇有勇的啊。 叶无坷忽然醒悟到了什么:“大将军他们能用的兵力都在对抗阔可敌蛮的数十万北院精锐,可陛下这两年让我哥练兵,练出来一支极为精锐的骑兵!陛下是不是已经秘密调他北上了?” 李叱:“你哥练出来的一万精骑确实能打,可黑武南院能调集的至少有五十万大军,你哥能打是能打,你指望你哥拿一万打五十万是真不把他当人用。” 叶无坷:“他只要能打当不当人无所谓的!” 李叱:“兄亲弟恭。” 叶无坷:“无事村优良传统......” 李叱道:“你哥确实来了,但他那一万人撕不开黑武南院五十万兵马合围,况且,你不要小看了阔可敌珈逻,你能想到的她一定也能想到,看看今日这赢家,连她爹被她算计的裤衩子都输没了。” 叶无坷扭扭捏捏:“既然如此,臣有个不情之请。” 李叱道:“明知道是不情之请就是难为人了,自觉点咱不说。” 叶无坷:“咱还是说吧,既然我哥来了也无济于事那就别让他来了,死我一个就好......” 说完看了看束休。 “死两个就好,总得给我家留一个传宗接代的。” 束休:“?????” 李叱道:“是你哥主动请战不是朕让他来的,他言辞恳切朕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叶无坷有一句昏君不敢讲。 但他不信皇帝陛下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此时李叱说道:“你现在想想,当日你不安好心的把四海书院弟子都调到北边,还从兵部坑了数百名百战老兵,为何朕没有阻止?” 叶无坷:“就现在用呗?” 李叱:“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你带着你的书院弟子,你坑来的老兵,还有鸿胪寺威卫头前开路,朕带来的禁军你是一个也别想用的,那是朕的中军,得护着朕。” 他给叶无坷提醒了一下:“你让洪胜火去了屈渤人那边护着耶律松石的家人,他已经偷偷把人都带回大营了,咱们已经答应了要护住人家孤儿寡母周全就不能失言,所以洪胜火的人也得跟朕在中军。” 叶无坷有一句昏君已经脱口欲出但还是不敢出。 “凑起来也不过几千人,陛下让我们冲击数十万南院精锐的围堵?” “嗯!” 李叱道:“杀出去就行了。” “陛下说起来真是简单。” “难道很难?” 李叱道:“你也是做过大宁执金吾的人,当年有个执金吾叫唐匹敌,朕带着宁军精锐在北疆抵抗黑武百万大军,他带着八百人杀穿身后叛贼数十万。” “还有个做过执金吾的人叫夏侯琢,他在北疆做大将军,因为有人叛逃进入黑武大营,他只带五百精骑突入敌营阵斩了叛徒还安然归来。” 他看向李叱:“同为执金吾,你不会做不到吧。” 叶无坷嘴角一抽,心也在抽。 李叱继续说道:“朕用过的执金吾,这点事应该都不算事。” 叶无坷:“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叱:“你敢直接骂朕昏君吗?” 叶无坷:“不敢......” 李叱:“你果然这么想,你回去之后连七品都没了。” 叶无坷嘴都张开了,可那句昏君还是没敢说出口,他要是真敢,那他回去之后也肯定连裤衩子也输没了。 他一招手:“四海书院和廷尉府的以及鸿胪寺威卫,先跟我上!” 数百名书院弟子和数百名廷尉立刻上前,当然也包括被他坑来的那数百名老兵也都跟着上前,转瞬而已,便组建了一支超过千人的极为精锐的先锋军。 “陛下安危,大宁江山,系于你我身上。” 叶无坷大声喊道:“杀穿出去,明天你我就能对整个大宁的人掐着腰吹牛逼,杀不穿,你我以后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少年一跃上了他的神骏战马小黑:“跟我破阵!” 此时此刻,带着阔可敌正我走出会场的阔可敌珈逻上了高处。 她站在那俯瞰宁军冲阵嘴角一阵冷笑。 “他们唯一的支援就是屈渤那十万狼骑,可我已经分南院三十万人将那十万人死死困住,况且屈渤那十万骑兵,在万劫清博儿今都死了之后已无人指挥。” “我再以二十万精锐打这几千宁军,就算这支宁军再善战又有什么用......” “父亲曾经教过我,说中原有句话叫狮子扑兔亦用全力,我今日就以二十万精锐的全力以赴,扑杀宁人这不满万的精锐!” 宁军确实不满万,因为按照约定宁帝李叱能带来的不过三千禁军,再加上叶无坷麾下那些兵总计也就六千人左右。 以二十万打六千,不是狮子扑兔又是什么? 此时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阔可敌正我提醒道:“你的对手不是正在凿阵的叶无坷,而是李叱,就算他的援兵已经被你挡住了,可中原天下有史以来最擅长凿阵破敌的正是李叱啊。” 阔可敌珈逻点了点头:“父皇提醒我的我早有预料,连他还有什么后手也有预料。” 她指了指正南:“南院五十万大军分兵三十万挡住屈渤人,二十万摆在宁帝正前方,其中五万背对宁帝,用来抵挡的是最近几年宁国那个号称战无不胜的叶扶摇,叶扶摇训练出来一支万余人的骑兵,是今日宁帝的接应。” “父皇,我为了防备他也不只是安排了南院兵马,父皇的侍神军我不会动,就护在父皇身侧,可夜澜来了,他带来了两万都城禁军,这两万人我已经安排在侧翼,只要叶扶摇的一万精骑敢来就走不脱。” “二十万大军摆在叶无坷面前不是一道墙而是一座雄城,二十万大军阵列的厚度能把叶无坷凿阵的队伍活活累死!” 她微微昂着下巴,俯瞰人间。 “他是个喜欢逞英雄的人,当年他能千里追杀阔可敌厥鹿一直到黑武家门口,这次......就让他在人前尽显其能吧,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宁军最前列。 叶无坷将他从阔可敌珈逻那赢来的弓拉开试了试。 “倒是不赖。” 阔可敌珈逻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还得多谢你,不然我也没想好如何让人对我失去防备,若不是你赢走了我的弓,他们对我还会有诸多提防。” 正自言自语。 那冲阵在前的少年忽然一回头:“先给你一箭!” 嗖的一声,箭破空而出。 珈逻看到了,但并没有在意。 宁军要冲阵,叶无坷距离她实在太远,就算是她特殊打造的破甲箭也不能飞到她面前,况且叶无坷只赢走了她的弓并没有她的箭。 一声轻哼,珈逻冷眼看着。 然后猛然一闪。 距离如此之远,那箭竟然到了。 但凡她稍微闪躲的慢了半分,这箭就能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留一个血洞。 她利用了叶无坷,在比试时候故意输给了那个宁国少年,以此来示弱的目的可不是向宁国示弱,而是向黑武之内那些提防她的人示弱。 她连续输给叶无坷几次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的对手们以为她不过如此。 在和叶无坷比试箭术的时候,她压制住了自己至少半数实力。 但她没想到叶无坷也有所保留! 这一箭自至少三百步外发出,三百步的距离就算她用特制的弓特制的箭也不可能还有这么大的力度。 那箭先向高处飞一路竟然看不出力弱,然后从高空骤然落下速度竟然还有所提升! 明明已经避开那支箭可珈逻惊讶之余,忽然觉得脸颊一疼。 抬起手抹了一下,发现手指上竟有血迹。 刚才那一箭她确实避开了,可箭上带着的锐气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叶无坷!” 珈逻一声咆哮,面目狰狞起来。 可这并未结束,擦着她过去的那支箭精准的命中珈逻身后的黑武汗皇大纛! 一箭将代表着黑武汗皇身份和威严的大旗射落。 那少年有些遗憾。 那娘们儿没死。 但他的目标已不是阔可敌珈逻,而是正面之敌,少年将弓再次拉开,瞄准了正前方迎面而来的黑武精骑。 “我有一箭,一箭,一箭,还有好多箭......” 叶无坷瞄准了那个身穿铁甲的黑武将军,随着他一声轻叱,那箭瞬息而出瞬息而至,一箭洞穿了领兵的黑武将军面门。 “摧城,拔寨,夺旗,斩将......” 这一次,叶无坷一只手抓了四支箭出来对着黑武人稍作瞄准。 一松手,四支箭如雷霆霹雳。 带着无穷杀气,箭出如虹。 四个冲锋在前的黑武骑兵同时中箭,人向后跌落战马还在奔行,箭透体而过,又把他们身后的四名黑武骑兵击杀。 “亦可破阵!” 数箭之后,两军骑兵已经到了能看清楚对方相貌的距离。 叶无坷将长弓挂在一侧,一伸手将他的龙鳞黑线抽出。 少年长刀如虹如龙杀人如砍瓜切菜:“大宁战兵!” “呼!” 第八百五十八章大势已去 那冲阵少年,带着一群烈红色的斗士,一层一层的把敌人切开,一层一层的将敌人撕碎。 当他全身浴血,抬头往前看却发现面前依然峰峦叠嶂。 但少年心中并无畏惧,振刀一呼。 也是在这时候,他发现敌人的阵列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他这边撕开的口子已经在不断扩大,可敌人并未在他这边持续增加兵力,反而是能看到大量的黑武战旗,正在往另一个方向移动。 已经杀红了眼睛的少年再往侧面看去。 见另外一支宁军比他杀的还要靠前,比他撕开的口子还要凶残。 那支队伍的正前方,除了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之外还有一面迎风招展的龙旗! 叶无坷心中巨震。 他在为大宁皇帝陛下冲阵开路,可是大宁的皇帝陛下也在冲阵开路。 这一刻,他看不到大宁皇帝陛下所在,可他似乎却听到了,在那人声鼎沸的喊杀之中陛下在告诉他......你为先锋,当开路,朕为皇帝,亦当开路。 你是军中先锋,朕,是大宁的先锋! 在他们两支队伍后边跟着的是来自诸国的使臣队伍,不但依附于大宁的属国队伍在连依附于黑武的属国队伍也在。 他们像是一群落水的人跟着两艘船在游,希望那两艘船能为他们破开更大的风浪。 陛下所在,血海翻腾。 少年深吸一口气,扬刀立马:“那边陛下正在开路,我们不能输给他!咱们,可是正经的先锋军!” 廷尉府的廷尉,书院的弟子,鸿胪寺的威卫,在这一刻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呼!” 高坡上,阔可敌珈逻也看到这一幕了,所以她心中巨震。 哪怕刚才她的父亲已经提醒过她,这些年来中原率军冲阵无敌者为宁帝李叱。 可她还是难以置信,因为李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李叱了,他是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皇帝的李叱了。 在茫然,震惊,还有满目的不可思议中,珈逻忽然间悟了。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立国才短短二十几年的大宁竟然有实力与黑武对抗完全不落下风。 为什么原本应该孱弱的中原人变得如此铁骨铮铮,为什么原本遇到黑武人就从骨子里害怕的中原军队变得逢敌亮剑每战必胜。 有这样的帝王为领路人,为开拓者,为先锋将......宁人如何能不强硬? 现在她也悟了,为什么她的父亲始终把李叱当做人生之中头号大敌。 “看到了吧。” 阔可敌正我看着面前那两条如同在深海之中翻腾的巨龙,眼神里没有对敌人的任何轻视甚至没有仇视。 敬重大于一切。 二十万阻挡在前边的南院大军就是那深海也是高山,而李叱和叶无坷亲率的两支宁军便是那两条桀骜的龙! “他们出不去。” 珈逻眼睛凝视着深海怒龙:“这次就算用尸山血海来阻挡他,我也绝不会让李叱回到中原。” 阔可敌正我道:“你这次能赢了你的父亲,是因为你的父亲对你始终都有亲情,但你的敌人对你只有仇恨,他们不会有任何留手。” 珈逻看了他父亲一眼。 这一眼的意味有些复杂。 似乎是想说父亲你还在低估我?似乎还想说父亲你难道还有留手? 但她没有开口。 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要专注,专注于消灭那个来自中原的大敌。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钦佩李叱,在做了二十几年皇帝后还能亲自做先锋带着区区几千人朝着二十万敌军杀过去。 “他们不可能出的去,不可能......” 珈逻道:“父皇布置的围堵没有任何疏漏,宁军能调集的兵力有多少我们也早就心知肚明,为了这一天,父皇做了多少准备?” “派人去了西域,去了草原,去了渤海和东韩,甚至还去了宁国东南的白蒲和突玉浑!” “宁国为了应付来自周边的威胁不得不分兵对抗,他们能调集起来的兵力绝不会超过十万,这十万人,全都被阿蛮大哥的北院精锐挡住了。” “一切都在父皇的计划之内,敌人有多大的力量也都在父皇的计算之中,就算李叱依然勇武,就算宁国的后起之秀也足够强大,可国力如此就是。” “叶无坷不是已经给他的皇帝卜过卦吗,不是说今日就是皇帝李叱的大凶之日吗,不是说下下签而且无解吗,不是说......” 她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因为乱了。 不是大宁皇帝李叱和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把二十万黑武大军杀乱了,而是她背后乱了。 喊杀声突然从背后出现,而且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涤荡过来。 珈逻回头看着身后漫山遍野的骑兵,她脸色瞬间就白的好像被抽空了所有血液。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在身后,执子山侧,浩荡如海潮一样的骑兵正在扫清面前的一切障碍。 原本黑武留守在执子山这边的兵力就不多,只有黑武汗皇带来的那一万侍神军,而且,现在侍神军没了直接指挥! 这支队伍也没有想到为什么敌人会从北边来! 而且,那么多! 漫山遍野,真的是漫山遍野! 看了片刻之后阔可敌珈逻猛然间醒悟了......她知道那支骑兵是从哪儿来的了! 屈渤! 那是屈渤那支规模将近十万人的狼骑。 但此时那支骑兵的规模应该已经超过了十万人,因为在最前边冲锋破阵的是一支看起来有万余精骑的大宁战兵! 一万精骑在烈红色战旗的之下犹如沸汤泼雪一样将侍神军仓促组成的防线击穿,为后边浩浩荡荡的十万屈渤狼骑打开了一条通道。 而后便杀上来的狼骑,是十万复仇的狼群! “在北?” 阔可敌正我的脸色也变了,眼神都飘忽起来。 “这无解之局的解法在北?” 这一刻,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苍老了。 只是连他都想不到,那十万屈渤狼骑是怎么就到了北边的。 屈渤的队伍一直都在黑武的监视之中,耶律松石已死,万劫清已死,博儿今已死,是谁在指挥这支骑兵?又是谁把这支骑兵从屈渤偷出来的? 就算是神,也不能将十万人的队伍变没然后再把这十万骑兵放在执子山以北。 这是没道理的事,阔可敌珈逻理解不了她的父亲也理解不了。 可此时此刻,阔可敌君侣理解了。 他和那个银面人一直都在暗中藏着,也一直都在等着珈逻替他将宁帝和诸国的队伍全都解决掉。 阔可敌君侣还有后手,他只是在等着珈逻替他把活儿都干了。 然而此时,当屈渤十万狼骑和那支超过万人的大宁骑兵出现的时候,他的所有后手都没了,因为有后手但毫无意义了。 后手都是用来对付珈逻的,可没想到宁人带着屈渤人来了。 银面人看到这一幕也叹了口气:“怪不得楚末时候群雄并起最终是李叱得了天下,这般谋算这般胆魄这般勇武......确实无人可及。” 阔可敌君侣问道:“你也绝望了?” 银面人道:“绝望倒是不至于,但今日杀他已经无望,留待将来吧,我劝你也是该走就走,迟一些就怕想走也难了。” 阔可敌君侣道:“你比我还可怜些,毕竟我已经出过手只是后手没能用上,而你想杀李叱的所有手段,都被憋回去了。” 银面人嗯了一声有些感慨:“何止呢?他既然能把我的招式都憋回去想来我是谁他也早已知晓。”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最后再猜一猜,看谁猜得准。” 阔可敌君侣:“猜一猜这十万屈渤狼骑是怎么来的?” 银面人点头。 阔可敌君侣道:“在几年前耶律机就对我说过,耶律松石为了让屈渤百姓能活下去开始暗中与大宁有贸易往来,这种事,阻止也阻止不了,就算是发现了,别说我,我那伟大的父皇也一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我没在意,后来也没在意,此时才明白过来,黑武对屈渤与大宁借助别国有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懒得理会,可大宁为何要与那时还算黑武死忠的屈渤往来?” “李叱那样的人,不可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需给漠北其他小国下一道严令,谁还敢卖给屈渤人东西?” 银面人叹了口气:“你父亲谋划今日用了数年,而李叱也用了数年,或许,他在你父亲谋划之前就猜到了你父亲如何谋划。” 阔可敌君侣道:“利用漠北其他小国做跳板与屈渤有贸易往来,实则用几年时间将屈渤那十万狼骑换了出去,不只是李叱有胆魄,耶律松石......也令人尊敬。” “他已经早早与宁帝有来往,早早就把十万狼骑换到了漠北其他小国隐藏,可他还是决定死......他知道唯有他死了,那十万狼骑才会真的和黑武拼命。” 说到这,阔可敌君侣长叹一声:“输给这样的对手,不冤枉。” 他看向已经快要杀到近前的那支宁人骑兵:“那是谁?” 银面人道:“不出意外的话是叶无坷的大哥叶扶摇。” 阔可敌君侣:“这样的两兄弟,也是世间少有。” 银面人忽然笑了笑:“比你们兄弟好像强很多。” 阔可敌君侣瞪了银面人一眼:“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那点本事还不是也被李叱压的死死的。” 银面人笑道:“两码事,那可是李叱。” 说完转身就走:“今日漠北又是人家李叱锦上添花的一页史诗,也是你黑武众叛亲离的一篇羞耻......李叱啊李叱,真是让人害怕。” 而此时阔可敌珈逻的脸色比阔可敌君侣要难看的多了。 “没事!” 她忽然喊道:“我调兵过来抵挡一阵,宁帝杀不出去的,只要将北边来的宁军和屈渤狼骑挡住,宁帝一个时辰之内其力必竭,没有接应,他如何......” 话音未落,只见正南方向有一片黑压压的军队赶了过来。 “是我们的兵!” 阔可敌珈逻指着南边浩荡而来的队伍:“看,父皇,是南院大军的旗帜!” 阔可敌正我却颓然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拉起珈逻的手:“走吧,大势已去。” 珈逻怔住:“为何要走?!南院大军已至李叱断无逃生之路,只要大军卷杀过来,连屈渤那十万狼骑也能一口吃下去!父皇,为何......” 第三次,珈逻的话戛然而止。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看到南院大军到来的那一刻她的父亲没有一点兴奋反而满目颓然。 “那是宁人的兵,不会是夏侯琢,是唐匹敌。” 阔可敌正我拉着珈逻的手:“走吧......这一战黑武气数不会尽,将来有你在还能恢复国力,在你有生之年,或可再南下报此大仇,我没有力气了,以后争不动也争不过李叱了。” 珈逻面如死灰。 可是被她父亲拉着手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就这样由父亲牵着她的手离开,她很想很想回头再看一眼,看看是否还有奇迹,可她终究没有回头。 第八百五十九章阴魂不散 “年轻人就是厉害。” 皇帝李叱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的叶无坷,眼神里是真挚的欣赏和欣慰。 “阵斩多少?” “回陛下,大将军来的太快了些所以臣发挥的并不是很好,再打一阵的话应该就能破百,现在却只有八十七人。” 皇帝点了点头:“冲锋阵斩八十七人已经很了不起了,朕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勇武。” 叶无坷嘿嘿笑。 皇帝似乎有些怀念从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现在朕肯定是和十七八岁的时候不一样了。” 叶无坷问:“陛下阵斩多少?” 皇帝:“勉强二百来个。” 叶无坷:“......” 他躬身:“臣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没有办,臣先去把事情办完。” 那少年说完这句谎话转身拎着刀就跑了出去,漫山遍野去找还没有逃走的黑武人。 他倒也不是完全的争强好胜,只是觉得陛下阵斩二百余,那他至少也得杀个一百才行。 可他也不想想,在万军之中冲杀面对数十倍的敌人能阵斩八十七人还安然无恙已经有多不容易。 才走出去没多远,迎面看到他大哥叶扶摇一身铁甲散发着血气过来。 两兄弟已经许久没见面,叶无坷一看到大哥身影直接扑了过去。 哪里还管两人身上有多少血迹,直接来了一个飞扑熊抱。 虽然叶无坷这个曾经孱弱的弟弟现在个头已经与叶扶摇一般高,可在大哥眼中他一直都是那个需要他照顾需要他保护的小弟。 只是这样的熊抱,叶扶摇那样子看着还是有些难为情。 小时候,叶无坷刚刚才能下地走动,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人每人一个大大的抱抱。 而叶扶摇被叶无坷抱住的那一刻,扭着头昂着下巴好像还有点嫌弃的样子。 可那怎么会是嫌弃? 只不过是从小就不善表达的大哥,在被活下来的弟弟抱住之后昂起下巴让眼泪不那么轻易的往下流淌罢了。 此后他弟弟时不时的就会突然给他个拥抱,他每次都是这个好像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可是每次弟弟走开不久,他就会露出一种我弟还是抱我次数更多些的骄傲感。 此时此刻,叶扶摇还是昂着下巴偏着头。 可是那只手却忍不住在弟弟头上轻轻拍了拍:“没事?” 叶无坷嗯了一声:“没事。” 叶扶摇笑了,满是血迹的脸上,因为一笑而露出洁白牙齿便有一种灿烂。 “没事就先找地方歇会儿,我要去见陛下。” “唔,行吧。” 叶无坷松开手:“对了,哥,刚才你破阵时候杀敌多少?” “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 “你刚才也冲阵了?” “是的啊。” “你阵斩多少?” “八十七。” “厉害!” 叶扶摇听到弟弟阵斩八十七人的时候,眼神比刚才更为灿烂了些。 “了不起。” 他在弟弟肩膀上拍了拍:“找地方等着我,我见了陛下之后再来寻你。” “嗯!哥你还没说你阵斩多少。” “没记住。” “我不信!” “就......一百三四。” 叶无坷:“我......想起来还有一泡屎没拉。” 这家伙说完之后拎着刀就往黑武大营那边跑。 叶扶摇看着弟弟的背影出言提醒:“那边不用去了,那边没活的。” 叶无坷侧转往另一个方向跑:“我只是找个合适的地方拉个屎,不是去杀敌,你提醒我这个干嘛,黑武大营那边没活人我还不能拉屎了?当然你也知道我从小胆小,没有活人的地方拉屎害怕,我主要是怕全是死人的地方,我拉着拉着有什么鬼东西抠我腚-眼儿......” 那家伙嘟嘟囔囔的往前走,叶扶摇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高坡上,皇帝李叱看了一眼走到近前的大将军唐匹敌眼神里是和叶扶摇看到叶无坷时候一样的灿烂。 “没事?” 李叱问。 大将军唐匹敌点了点头:“没事。” 大将军夏侯琢跟在唐匹敌身后撇了撇嘴。 李叱笑道:“铁柱哥哥也没事?” 夏侯琢嘴撇的更高了:“陛下没事就一边玩去,再在大家面前叫我铁柱我就叫你丢丢儿。” 皇帝笑道:“嘴撇的都能拴住一头驴了。” 夏侯琢:“栓驴也不给你。” 皇帝哈哈大笑。 夏侯琢走上高坡往北边看了看:“还是年轻人厉害,这么快就已经在扫荡战场了,叶扶摇是个好苗子,带着一万人破阵,为后边屈渤狼骑打开一条通道,足足一万侍神军被他们杀的片甲不留,不像我们已经老了,用十万人先打阔可敌蛮那五十万北院兵,再打南院二十万兵,这还没怎么打呢就累的呼哧带喘的。” 皇帝:“......” 唐匹敌:“......” 皇帝问:“可有澹台消息?” 唐匹敌道:“澹台带两万骑兵配合草原诸部的骑兵在侧翼防备黑武南院另外的那三十万边军,此时应该还在阻击。” 皇帝点了点头:“那你们辛苦些。” 唐匹敌嗯了一声:“来看看陛下,陛下没事我们就带兵过去支援。” 皇帝道:“走吧。” 唐匹敌看了皇帝一眼:“陛下也去?” 皇帝道:“凭什么朕不能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把你的兵力分成三份,朕,你,夏侯三人各领一军,且看一会儿冲锋之际,咱们三个谁在最后,落后的那个要请喝酒。” 夏侯琢:“输给你我是狗!” 皇帝:“哪次你没输?” 夏侯琢:“哪次我没汪汪?” 皇帝:“这倒是......” 三人刚要走的时候叶扶摇到了,皇帝让大太监冯元衣将他的佩刀拿过来:“你弟弟之前得了朕一把龙鳞黑线,这把龙鳞黑线是朕自己留用的,现在是你的了。” 叶扶摇眼神一变,双手将刀接过来俯身行礼:“多谢陛下!” 皇帝笑道:“果然比你弟弟强些,叶无坷当初拿了朕龙鳞黑线的时候没说谢朕,甚至还问朕就给这个啊?要不再给点钱什么的。” 叶扶摇嘴角一抽。 皇帝笑道:“你们兄弟都是大宁栋梁,朕很欣慰,黑武残敌尚在,你带你的兵马把北边的残敌清理一下,然后带本部与屈渤狼骑绕过去打黑武南院兵马左翼。” 叶扶摇答应了一声。 皇帝道:“朕还要与两位大将军比试破阵,你绕过去在另外一侧也可比比咱们谁快些。”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那朕就是与三位大将军比试了......叶扶摇,自此刻起你为镇北大将军,先领正三品,其他的战后朝堂议过再给你。” 叶扶摇再次俯身拜了下去:“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道:“去吧,你绕路更远些,打起来你吃亏,朕和两位大将军可以等你一会儿。” 叶扶摇一抬头:“倒也不必。” 皇帝和唐匹敌夏侯琢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大笑起来。 另外一边,叶无坷带着他的人漫山遍野的寻找黑武人。 南边的黑武人已经逃走了,在大将军唐匹敌和夏侯琢两人率军猛攻之下,二十万南院边军气势被震的稀碎。 又被大宁皇帝陛下带着禁军直接掏了中军,指挥那二十万的黑武大将军被陛下阵斩,导致南院兵马无人指挥,各军纷纷溃逃。 若叶无坷知道了南院一位大将军都被陛下直接掏了,他才会明白陛下阵斩那二百多人的含金量还在不断升高。 北边其实也没什么黑武人,那一万侍神军被叶扶摇的骑兵和屈渤狼骑杀的干干净净。 现在叶无坷只好找一些东躲西藏的散兵去凑数。 正走着,看到对面有一队人过来,叶无坷快步上前,那些人看到叶无坷后也激动起来马上加速往这边跑。 “姜头!我们回来了!” 大奎一看到叶无坷就不断挥手。 刚才打起来之后,叶无坷交代大奎二奎三奎还有束休他们,趁着乱去找徐胜己,别让那个家伙打起来后孤立无援。 他们这队人战力不凡运气也好,原本混乱的时候不好杀出来,结果叶扶摇带兵从北边来了,侍神军一下子就乱了。 徐胜己一看到叶无忧就要道谢,叶无坷摆手:“别说客气话,二皇子殿下呢?” 徐胜己道:“殿下此前带了一队死士,被博儿今安排在会场后面,准备在乱起来的时候伏击阔可敌正我,可是刚才打起来太乱了,我们找了一路也没有找到殿下。” 叶无坷心中一急。 二皇子既然选择在会场后边准备伏击黑武汗皇,应该是他算准了阔可敌正我会在打起来后往后撤。 但现在都没有二皇子消息,难保不是他一路追杀去了。 阔可敌正我虽然已经败了气势,身边的护卫也不会太多,但光凭二皇子和他那些死士想要成功也太难了些。 再说珈逻麾下还有一支专门训练出来的箭手,这些人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你们先去歇歇,我再往北找一找。” 叶无坷大步往前,束休一把将他拉住:“你不能自己去找,这里还乱,我们得一起走,不能再丢了谁。”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陛下和几位大将军看起来是带兵往屈渤大营那边去了,应该是料到了阔可敌正我也会往屈渤大意那边突围。” “但执子山范围不小,他和珈逻都是狡猾到骨子里的人,未必不会先进山躲藏,而咱们在一起搜查就太慢了。” 他回头吩咐道:“把队伍分成几队,咱们各带一队进山搜查,带上信号,谁先发现了阔可敌正我踪迹不要贸然行事,发信号,大家把兵力凑起来再打。” 束休也想了想,觉得这样倒也不会太凶险。 他点头道:“也行,检查信号,绝不能有什么疏忽,听姜头的不要单独贸然行事,阔可敌正我多半是往屈渤大营那边去了,那边至少还有三十万南院边军,但这山里未必就没危险,大家要策应行事。”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你们都跟着姜头。” 叶无坷还要说什么,束休一摆手:“不能分散太多,我和徐胜己带一队,小土司和百岁跟着我们,你带大奎他们走另一面。” 叶无坷只好应了一声:“大家都小心!” 他帐下那些四海书院的弟子,威卫,还有廷尉们,一听说要进山去搜黑武汗皇,一个个的眼睛都在突突突的冒光。 虽然大家也都觉得阔可敌正我进山的可能不大,可万一碰到了那就是天大的运气。 分派好了之后,两支队伍一左一右朝着执子山上进发。 叶无坷带着大奎在前边开路,三奎带着二奎在队伍后边以防有黑武人伏击突袭后队。 进山之后不久他们果然发现了一些踪迹。 “小心些。” 叶无坷道:“那个叫珈逻的女人心肠歹毒,大家不要走散了。” 正说着话,忽然见前边树丛里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叶无坷抬手就点发了几支弩箭。 他打了个大家小心的手势,然后一群人呈扇形往那边包抄过去。 树丛后边,阔可敌君侣轻轻叹了口气:“阴魂不散......我躲哪儿都能遇上你。” 第八百六十章定时让你们死 阔可敌君侣进了执子山之后不久,还没走多远就看到银面人在前边。 两个人刚才躲在会场夹层里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结果没想到事情出现了巨大转变他们也无力回天只好暂且分道扬镳。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都选择了先进山躲躲。 才分开没多久又碰到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 “你刚才不是说要往南走吗?” 阔可敌君侣问他:“你说宁军必然往屈渤大营那边过去围堵我父皇,所以往南走反而会安全些,怎么进山了?” 银面人也笑:“你刚才说要往东走找个小部族先躲藏一阵,等风险过去后再想办法回黑武谋事,不也进山了?” 俩人都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但都没想回答问题。 “进山就进山,但你我别走在一起。” 阔可敌君侣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wWW.xszWω㈧.йêt 银面人道:“我往西边,你往东边。” 阔可敌君侣:“凭什么你说往西就往西?我往西你往东。”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你往西就你往西,只是按照我们中原的说法往西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归西归西,不是什么好选择。” 阔可敌君侣:“那你还选往西?” 银面人:“让着你而已,我们中原人向来都是这么大度。” 阔可敌君侣:“那我也让着你,你往西爬山我往东。” 说完就往东边走了。 银面人:“祝你好远。” 阔可敌君侣:“你也是。” 他可没什么好运,他才往东边方向爬山没过去多久呢,就看到叶无坷带着一队人进山来了。 所以他都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那个银面人故意坑他。 好在是他现在身边还带着些死士,个个都是精锐。 叶无坷带着的队伍人数也没多到让人绝望的地步,且这执子山的地形他比叶无坷要熟悉的多,而且,如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执子山里没准备退路。 刚才他只是和银面人在故意周旋而已,让他往西他也不会往西。 可就在这时候,他手下一个死士不小心滑了一下晃动了树丛。 叶无坷那个机警的家伙根本没有丝毫迟疑,抬手就是几支弩箭射了过来。 还真-他妈准。 阔可敌君侣看了一眼那个胸膛连续中了几箭,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倒下去就死了的手下微微叹息。 “蠢就得死。” 他转身朝着山上加速逃离。 叶无坷他们带着人围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地上有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人。 从这人的面相来看没有黑武人的任何特征。 叶无坷随即低声提醒了一句:“不是珈逻的人,是阔可敌君侣的人。” 三奎也压低声音说道:“我脱离队伍不必担心,你们继续往前搜。” 叶无坷将他身上带着的廷尉府配器都摘下来递给三奎:“多带些。” 三奎看了看,只挑了高清澄送给叶无坷的那把刀鞘特殊的小猎刀:“够了。” 说完之后一压身子进入丛林,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三奎单独行动叶无坷并不太担心,毕竟三奎哥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他们顺着脚印继续往上搜,速度并不是很快。 叶无坷根据一具尸体判断出在这遇到的可能是谁,他就更加小心起来。 之前在会场里阔可敌家族上演的那场大戏叶无坷亲眼目睹,阔可敌家的人有多狡猾有多狠厉都看到了。 这个阔可敌君侣自始始终都藏身事外,可见比珈逻更为阴沉可怕。 这样的对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他反击。 此前三奎和二奎在队伍后边压着,三奎单独离队后叶无坷就让二奎也到队伍前边来。 单打独斗,发了疯的二奎就算对上宗师级别的强者也能一战,但对付狡猾的敌人,二奎还是差了些。 对手狡猾,叶无坷倒是也还有后手,大妹和二妹也是单独行动在他们不远处潜行策应。 就在他们快到山腰的时候,叶无坷忽然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 众人跟着叶无坷的视线往上看,只见前边是一条横断的沟壑。 原本有一条很粗的绳索在这,实力不俗的人可以顺着绳索爬到对面去。 但显然,刚才过去的阔可敌君侣已经把绳索断了,他们过去之后,绳索就被收回对面。 在大概几丈外的另一面,阔可敌君侣就站在一棵树后边露出半个身子。 他大概也是怕了叶无坷那精准箭术,所以随时都在准备躲避。 “叶部堂!” 阔可敌君侣站在树后喊道:“送到这就可以了,你们中原人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那是对朋友来说,你我不是朋友,送到这心意足够。” 叶无坷往前走了几步:“殿下何必急着离开?你现在回黑武也无路可去,你妹妹珈逻对你未必有我对你好,相对来说,我倒是比她善良些。” 阔可敌君侣道:“叶部堂说的是实话,我落在你手里比落在她手里确实还好些,可话说回来,我现在对你的帮助也没多大,将来你把珈逻抓回去更好,我见她对你也颇有些好感,我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叶无坷道:“我对你更有好感。” 阔可敌君侣哈哈大笑起来。 “叶部堂,其实你该明白我回去比跟你回去对你来说更好,对宁国来说也更好,我这样的人跟你回去最多就是帮你提供些黑武情报,我所知道的,对你来说意义不大,但我回去之后,黑武必会被我搅的天翻地覆,黑武内斗,宁国得利,这点道理叶部堂肯定懂得。” 叶无坷点头:“道理都对,可我这个人贪功,能早点立功就比晚点立功好,把你抓回去,我怎么也得再升一级,现在已是正三品,再升一级是从二品,大宁立国以来我这么年轻的从二品算是头一个,能写进史书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阔可敌君侣点头:“那是相当的厉害了。” 叶无坷:“你说动心不动心?” 阔可敌君侣:“我都动心。” 叶无坷:“那你过来啊。” 阔可敌君侣:“我还是回去祸害黑武的好。” 叶无坷:“那我过去啊。” 阔可敌君侣:“这断崖不过区区数丈,对于你来说确实不算难过的天堑,但对于你手下人来说不一样,你那边能过来的屈指可数,这山里又不止我一个你想抓的,还有个戴面具的也在这呢,你过来了,他祸害你手下怎么办?” 叶无坷心中一动。 那个戴面具的,确实比阔可敌君侣的价值大多了。 从阔可敌君侣的语气来看,他也不是在说谎。 “叶部堂,你不舍得放我走应该就更不舍得放他走,我家族的这点丑事你都已经看清楚了,宁国那边的丑事你可还没看清呢,抓了他,你有的可看。” 叶无坷:“那要不你多说说?他往哪边走了?他是什么身份?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阔可敌君侣往侧面看了看:“你身边那个叫三奎的刺杀高手快绕过来吧,所以我就不多陪你......等我回去之后使劲儿搅动黑武局势,真成功了我就把珈逻送到宁国去,算是今日你放我走的谢礼。” 叶无坷:“那给她换上一身妖艳些的衣服,就那种透透的最好。” 阔可敌君侣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笑了笑道:“到你手里之后还不是由着你......我先告辞了,你可要小心那个戴面具的,他说不定就在不远处盯着你。”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确实闻到了一股狐狸骚味。” 阔可敌君侣又大笑起来:“倒是好评语,咱们就此一别,将来我若在黑武混不下去了,说不定也会去投靠你。” 叶无坷:“那你也穿着透透的衣服来噢。” 阔可敌君侣再次大笑起来,朝着叶无坷摆了摆手:“那个戴面具的是你们的祸害,我是黑武的祸害,今日一别,我回黑武对宁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放走了他,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挥了挥手:“加油啊。” 叶无坷也挥了挥手:“靠你啦。” 阔可敌君侣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有你这样的对手可真是人生乐事。” 叶无坷:“别哔哔了,再不走一箭穿了你。” 阔可敌君侣又一次放声大笑,转身离开。 大奎问叶无坷道:“姜头,就这么把那个家伙放走了?” 叶无坷道:“他其实说的对。” 大奎道:“虽然我不懂他说的为什么对,但既然你说对那就对。” 二奎:“但我看他很不爽。” 叶无坷道:“他家里看他不爽的更多。” 刚说完这句话,忽然看到山林的另外一侧有一处地方升起信号,正是之前叶无坷和束休他们约定好的。 见到信号的那一刻,叶无坷看了大奎二奎一眼:“咱们先去找束休。” 三奎从不远处飞掠过来:“我先去!” 与此同时,在远处山林之内。 银面人看了看面前如临大敌的束休等人,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在笑着。 “唔。” 他还看到了徐胜己。 “那个。” 他指了指徐胜己:“你的主子呢?” 徐胜己皱眉看着对方,并没有回应。 银面人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小土司身上。 “原本是要走了的,毕竟有个蠢货替我引开叶无坷,至于你们我倒是并不太在乎,偏偏她在你们这边......” 银面人看着小土司褚绽染:“要不要跟我走?” 褚绽染:“我跟你奶奶个球!” 银面人像是皱了皱眉:“和什么人在一起久了果然会沾染什么习气,这种粗鲁的话可和你不般配。” 小土司:“我般配你奶奶个腿儿。” 银面人道:“我现在还能给你们一点考虑时间,叶无坷赶过来大概需要一刻左右,我就给你们半刻时间。” 他打了个响指。 在这一刻,四周的山林传来异动。 一群灰色巨狼逐渐露出狰狞。 小土司哼了一声:“这些玩意儿还不配威胁我。” 银面人道:“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如果当年你跟了我的话,我早就已经研究出活死人之术,只是缺了你彩衣族的一点不传之秘。” 他抬起手指向束休他们:“小土司,你信不信半刻之后我就让他们生不如死?” 小土司立刻昂起下颌:“原来还真是你啊,你这个老家伙!有胆子就放马过来,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银面人轻叹一声:“那可是你害了他们。” 他抬起手,啪的一声又打了一下响指。 小土司往四周戒备的看着,那些巨狼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向银面人:“怎么,不灵了?” 银面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他们这边,一个一个的挨着指,然后手指方向停留在徐胜己身上。 这一刻,徐胜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身子骤然一软,竟是撑不住跪了下去。 第八百六十一章狼王 在徐胜己倒下去的那一刻,包括小土司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唯独是那个银面人看起来依然从容,似乎他真的具备在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定人生死的能力。 “第一个。” 银面人道:“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而已,若你在乎你的朋友就自己乖乖走过来,我说过,叶无坷赶过来大概需要一刻,而我能给你的时间只有半刻,半刻之内,你拒绝我一次,我就杀一个......” 他的目光越来越凌厉,似乎想以目光为剑击穿小土司的自信。 “叶千办说过,向敌人屈服换不来怜悯更不会有胜利。” 小土司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徐胜己身边,她伸手放在徐胜己的肩膀上,她的蛊王虫随即从袖口里爬出来,这只胖乎乎的小虫子在出来的那一刻就似乎有些焦躁。 “好东西。” 银面人在看到蛊王虫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当年我就想得到它。” 他一直看着那只蛊王虫,如果目光能化作一只手的话他早就已经将蛊王虫抓了回去。 蛊王虫在徐胜己的肩膀上来回爬了几圈,最终在束休脖颈位置停下。 它忽然猛的仰起头,像是蛇一样能将半身抬起。 紧跟着它就发出吱吱的声音,但肯定不是它的叫声。 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蛊王虫在翘起半身的时候身上无数细小的如同鳞片似的东西开始急速的抖动起来。 粗粗看起来它只是一只没那么吓人甚至还有一丢丢可爱的胖虫子,唯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它身上覆盖着一层极为细密的鳞片。 除了蛊王虫之外,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一只虫子,身上细密的鳞片在阳光照耀下,还散发着七彩光华。 当它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锐之后,徐胜己也开始颤抖起来。 不只是徐胜己有了反应,四周围着的那群灰色巨狼都开始变得不安。 它们在周围一圈来来回回的走动,似乎不敢继续停留下去,但又慑于银面人的恐怖,所以进退两难。 片刻之后,徐胜己的眼睛,耳朵,鼻子,嘴里,都开始有血迹出现,紧跟着就是有不少极为细小的虫子从五官之中爬出来。 这些虫子大概只有蚂蚁的几十分之一大小,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是虫子。 当这些小虫全都爬出来之后,蛊王虫忽然停止了震动,捎带片刻,蛊王虫的身躯膨胀起来变得有些威武,圆鼓鼓的像是水蛭吃饱了血。 更为尖锐的声音出现,那些细小的虫子开始迅速的朝着蛊王虫爬过来。 束休他们一开始以为那些小虫子是要围攻蛊王虫,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 那些小虫子竟然主动送死,朝着蛊王虫的嘴里爬。 “果然......” 银面人眼神里都是贪欲。 “果然是世间独有的宝物。” 他的手指再次抬起来,只不过这次指向的是束休。 “蛊王虫可以降服万蛊,不管多强大的蛊虫在它面前都要臣服,可是......你只有一只蛊王虫,你舍得累死它吗?” 随着他指向束休,束休的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紧跟着就感觉心口骤然一阵窒息,片刻后他浑身上下都开始传来剧痛。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无数个镊子夹着皮肉来回扭转一样,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承受的痛楚。 可这还没完,只是片刻而已,那种皮肤各处都被什么东西钻咬的感觉就从外转移到了内里。 束休只觉得他的五脏六腑多在被啃咬着,又像是被无名的业火在焚烧着。 小土司脸色有些急,她看了一眼徐胜己身上的蛊王虫,因为吞噬了大量的蛊虫,蛊王虫的身躯看着比刚才更为膨胀了。 她眼神里都是心疼,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将蛊王虫拿起来放在了束休身上。 “蛊王虫吞噬一次就要休息至少半日,你这样用它等于在让它送死。” 银面人的声音,像是北风吹过冰冻住的树林。 “要么是束休死,要么是蛊王虫死,你最好想清楚。” 小土司的眼睛有些发红,看得出来她比任何人都要心疼蛊王虫,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连续吞噬蛊虫的结果是什么。 但她还是那么坚定。 她大声说道:“蛊王虫是彩衣族的至宝,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我的母亲说为了它彩衣族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我的母亲也告诉过我,蛊王虫不是为了害人而存在,彩衣族把它当做圣物,是因为它可以救人,为了救人,它就算死了我也不会犹豫。” 她抬头看向银面人:“它死了,但她能救我的朋友,我不后悔!” 银面人皱眉:“暴殄天物。” 蛊王虫看起来确实有些疲劳了,如果是寻常的蛊虫对于它来说解决起来根本不会吃力。 但徐胜己和束休所中的蛊毒显然非比寻常,能在一只胖乎乎的虫子脸上看到凝重和决绝足以说明一切。 两个人身上的蛊虫不但毒性大而且数量多。 这种规模的吞噬,对于小土司这只尚未完全长大的蛊王虫来说一次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可它却似乎完全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 它再一次震动起来,束休咬着牙,猛的抬起手试图将蛊王虫从自己身上拿走。 “别动!” 小土司红着眼睛说道:“叶千办把你们交给我了!我就得把你们都照顾好!” 银面人此时说道:“你要为他解毒,那你又怎么分心对付我的狼群?” 说完这句话,银面人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只短笛。 随着笛声响起,那群灰色巨狼变得更为焦躁了。 蛊王虫也变得更为焦躁。 小土司在这一刻也从袖口里取出一支短笛吹奏起来,两种笛声粗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纠缠,可仔细听一会儿就仿佛感觉到,有两条奇毒无比的蛇在看不到的半空之中互相纠缠互相撕咬。 灰色巨狼越来越焦躁,它们已经目露凶光龇牙咧嘴。 蛊王虫震动的时候,明显已经不似之前那样有规律。 银面人停下笛声对小土司说道:“蛊王虫在这个时候被笛声干扰,它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乱了,你想好,也许救不了人你还会失去它。” 小土司的回应是......继续吹奏笛声。 那些灰色巨狼显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它们时而凶狠的看着小土司他们,时而转头,凶狠的看向银面人。 银面人轻叹一声:“你会后悔。” 然后他也再次吹响笛声。 灰色巨狼之中的那只头狼第一个受不了了,朝着距离最近的小土司扑了过去。 完全迷失了心智的狼群,在这一刻选择了朝着距离近的发起进攻。 小土司的笛声骤然尖锐起来,头狼在即将扑到她身前的时候停下来,那两只凶光毕露的眼睛明显变了颜色。 就在这一刻,蛊王虫忽然抖动起来,从束休五官里往外爬出的蛊虫也乱了,它们没有朝着蛊王虫继续爬过去,倒是又想钻回束休体内。 小土司的脸色格外发白,她确实陷入了更为两难的境地。 若是继续吹奏笛声,蛊王虫可能还没等到为束休解除蛊毒就被笛声扰乱,坚持不到吞噬就会死去。 若不继续吹奏,已经近在咫尺的狼群会把大家撕咬成碎片。 “不用分心!” 这一刻徐胜己勉强站了起来:“狼群-交给我们,你不要再吹笛子了。” 他将连弩摘下来瞄准头狼连续几次点射,只是他现在虚弱之极准头有些偏差,而且那头狼极为敏锐,在听到箭飞出的声音之后立刻避让。 而且,徐胜己的举动显然激怒了它。 随着一声凄厉且阴森的狼嚎,头狼猛的扑向小土司。 眼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下来的时候,旁边树丛里一头更为巨大的更为强壮的狼出现了。 这头无比霸道的巨狼出现的那一瞬间,一口就咬住了头狼的脖子。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清楚的听到了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咔嚓咔嚓的,仿佛是在人的耳朵里响起似的。 叶无坷的小狼王现身。 它一头咬断了灰色巨狼头狼的脖子,松开嘴之后,头狼的尸体掉落在它身前,它一只脚踩着头狼的头颅,朝着那群灰色巨狼发出一声咆哮。 一声狼嚎,那些原本凶厉残暴的巨狼全都被震慑住了。 它们本能的低下头也伏低身子,像是要臣服下去。 可银面人在这时候吹奏的笛声再次有所改变,笛声变得极为尖锐且短促。 小狼王猛然回头看了银面人一眼,丝毫也不受影响从朝着银面人冲了过去。 银面人笛声越来越短促,数不清的灰色巨狼开始阻拦小狼王。 可在小狼王的利爪和利齿之下,那些巨狼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力。 一爪就能掀翻一头灰狼的半边脑壳,一口就能将灰狼的脖子直接咬开。 短短片刻,小狼王已经咬死了六七头灰狼。 银面人的笛声再次变化,这次是连续不断的尖锐声音。 所有的灰狼都朝着小狼王扑过来,虽然恐惧于小狼王的实力和威势但却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小狼王霸道无匹。 来一只杀一只,又快又狠。 单打独斗,这些灰色巨狼连它的毛都碰不到。 可是灰狼的数量还是太多了些,此时全都朝着它自己杀过来,每一息,小狼王都要面对几头灰狼是扑咬。 在这一刻,小狼王的眼神里依然没有丝毫惧意。 它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过去的每一天。 只要叶无坷有时间就会带它练习捕猎扑杀,哪怕是在长安城的后院,叶无坷也会想尽办法的让它学会如何一击制敌。 在叶无坷不在身边的时候,阿爷就接替叶无坷继续训练它,训练它猎杀的速度也训练它反应的速度。 此时此刻对于江湖高手来说这狼群的攻击都已经密集连贯到无法分辨清楚的地步,可小狼王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慌乱。 按住一头,然后咬死下一头扑过来的,马上就低头将按住的咬死,再躲开另外一头的攻击,顺势一嘴将这头灰狼的脑壳直接咬穿。 血液在泼洒,狼群在锐减。 小狼王杀意随着屠戮而浓烈,它的嘴角和前胸都是血,顺着毛发不停的往下滴落。 当最后一头灰狼被它咬死的那一刻,它身边一圈都是狼的死尸。 呼哧呼哧喘息着的小狼王,踩着最后一头巨狼的尸体仰天发出一声狼嚎。 可就是在这一刻,白色的狼王从它身后树丛里突然蹿了出来。 这头狼王的身躯比小狼王稍稍大一些,也更狡猾。 它竟然利用了狼群来消耗小狼王的体力,选择在小狼王战胜狼群仰天嚎叫的时候猛然杀出。 小狼王察觉到的时候,白色狼王已经到了它身后。 小狼王立刻转身迎战,丝毫不惧,哪怕它的体力已经远远不如之前。 可白狼王的战斗经验更为丰富,在小狼王转身的时候,白狼王突然往前伏低身子,直接扭转,然后从下往上,朝着小狼王的肚皮一口咬了下去。 第八百六十二章我说的对吧前辈。 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野兽,弱点都在腹部。 白色狼王是银面人亲手训练出来的专门用于猎杀的猛兽,它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咬死另外一头野兽应该怎么做。 而为了从一群狼崽子之中训练出一头真正的狼王,银面人用的是中原人得到獒犬的方式。 很多猎人都知道关于如何得到獒犬的传说,但真正能做到的,甚至真正做过的,都少之又少。 传说中将一窝九只狗崽子扔进一个地窖内让它们自生自灭,期间不会给它们任何食物。 等到了天数打开地窖的时候,能够将其他八只狗崽子都咬死也吃掉的那只,就是拥有巨大战力可以轻而易举扑杀一头狼的獒。 白狼王就是这样的出身。 银面人可不只是将九只狼崽子扔进地窖,白狼王是在数十只狼崽子之中存活下来的那唯一一只。 所以它不但知道其他野兽的弱点在哪儿,它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同类的弱点在哪儿。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生存经历,所以它也远比其他同类更为阴险。 它自幼就知道怎么生存下来,知道如何隐藏,如何等待时机,如何在最合适的时候一击杀敌。 小狼王的生存经验,远远不如它。 所以当白狼王看到小狼王转身朝着它要飞扑的那一刻,它马上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扑倒,扭身,然后朝着小狼王的腹部一口咬了下去。 这也是它猎杀奔马的战术。 为了训练它追击骑士的猎杀技能,银面人为此消耗了几十匹还算不错的战马。 这个技能,白狼王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可它不知道的是,它的对手也不是大自然里优胜劣汰而存活下来的同类。 小狼王所经受的训练肯定没有它那么狠厉那么无情,肯定没有它那么血腥那么残暴。 但小狼王是无事村老猎人和小猎人训练出来的,要说残暴确实不行,要说经验确实也不行,要说战斗可能还是要稍逊一筹,但要说狡猾...... 在小狼王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就马上扭身,白狼王朝上咬的那一口就随即落空。 狼嘴狠狠闭合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响,可想而知这一口咬合的力度有多大。 在半空之中扭身的小狼王落在白狼王身侧,在白狼王往上咬的同时它一口朝着白狼王的脖子咬了过去。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猎杀的白狼王,敏锐的察觉到了死亡的危险。 这也是第一次,它感觉到了害怕。 迅速低头的白狼王,用一张血盆大口和小狼王的血盆大口咬在一起。 两只巨狼的脸上,同时出现了血痕。 它们两个在咬住对方的同时,都用前爪朝着对方身上抓。 在剧痛之下,小狼王本能的想要撒嘴离开。 可是它的脑海之中在这瞬间浮现出了两个画面。 那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用双手死死攥着它嘴巴的时候,教它用尽全力的疯狂的无所顾忌的来回甩头,狼的本能,再被控制住嘴巴后会奋力的往后拉扯,这就是白狼王现在在做的事。 回想到了这些,小狼王开始不顾疼痛的疯狂的来回甩动它的头颅。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的另外一个画面是那个小猎人教它的应对策略。 在狼嘴被小猎人死死控制住的时候,那个家伙告诉它要攻敌要害。 想起来的小狼王猛然把身子蜷缩起来,然后用两只后爪朝着白狼王的枪弹所在狠狠的蹬了几下。 白狼王经受过无数次的历练,遇到过各种凶狠的对手。 但这么不要脸出阴招的对手,它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一下被小狼王蹬中要害的时候它还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第二下马上就到了让它瞬间就受不了了。 嗷呜一声,白狼王率先松开了嘴。 先松开嘴? 在野兽的世界里,谁先后退半步在气势上可就输了。 小狼王看准时机往前追击,一口朝着白狼王的脖子咬了过去。 白狼王没能完全避开,脖子位置的皮毛被小狼王咬中。 但它立刻做出反应,一口咬在了小狼王的耳朵上。 两只狼再次出现了互相咬住对方的局面,但这一次小狼王的勇气还是胜了一分。 它耳朵剧痛,但它发了狠。 猛的往后一拉扯,它的耳朵就被白狼王的牙齿豁开。 而白狼王脖子下边的皮也被它给豁开了,虽然没有直接将脖子咬透,但场面看起来,白狼王比小狼王要凄惨的多。 一只脖子皮肉翻开鲜血直流。 一只则是耳朵被豁开了但偏偏多了几分霸气。 白狼王气势上输了,下一息扭头就跑。 这个选择更加激起了小狼王的好胜之心,也激起了银面人的极度不满。 他猛然抬起手,袖口里露出腕弩瞄准了小狼王。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猛然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不停的击发腕弩。 腕弩之中的五支短弩被他一口气打了出去,五支短弩有四支精准的命中了一支已经几乎到他身前的破甲箭。 用四支短弩,才把那支破甲箭阻拦下来。 向后疾掠几步,银面人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它们打它们的,你不插手我不插手,你插手,那就是你不对了。” 叶无坷凌空掠过来的时候发了一箭,他落地的时候第二支箭已经拉满。 银面人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眼神有些奇怪,因为叶无坷比他预计的要早到了些。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叶无坷装束上的不对劲,在叶无坷上衣两边肋侧显然有些不寻常。 “唔?学以致用。” 银面人说话的语气有几分欣赏。 “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学到什么样的经验,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叶无坷道:“你说的倒是高看我了几分,我只是贪,习惯了在战胜过的每一个敌人身上扒点东西下来,有值钱的就扒值钱的,没值钱的就算扒只袜子下来我也得扒。” 银面人对于叶无坷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答。 叶无坷确实比他预料的来的快了些,因为叶无坷身上有从过去对手身上扒下来也修好了的那件可以滑行的衣服。 “无论如何,从对手身上吸取一切可以吸取的经验,只这一点,这世上就没几个人比的是你。” 银面人看着叶无坷,语气之中的欣赏没有丝毫减退。 “这件衣服以前我也有,觉得穿着有些不舒服就不用了。” 叶无坷点头赞同:“确实能滑行一段,虽然不是真正的飞但比奔跑还是要快些,尤其是在不适合奔跑的地形,缺点正如你说的......收起来的时候会夹毛,再展开的时候会把夹住的毛拔掉。” 银面人的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因为他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叶无坷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那你......” 他对叶无坷说道:“确实比较能忍。” 叶无坷道:“多练几次拔没了也就不用忍了。” 银面人的嘴角抽了抽:“非要在生死存亡的时候说这些话?” 叶无坷道:“多聊几句顺便制定一下怎么揭开你那张丑陋面具的计划。” 银面人问:“想到了吗?” 叶无坷:“差不多。” 他忽然一松手,一直拉满的弓随即松开,那支他自己特制的破甲箭瞬息而出,又是一个瞬息就到了银面人面前。 银面人马上做出反应。 他身形向旁边一闪避开那支箭,与此同时袖口里甩出去至少十几支像是筷子一样的飞锥。 叶无坷手中的长弓一转,如同风车一样将那些飞锥尽数击落。 而他射出去的那支箭却回来了。 在银面人侧头避开的时候,那支箭飞过去不久在半空之中就被一只手接住然后掷了回来。 这支箭,原本就没打算一击将银面人击杀。 三奎在银面人的背后出现,一把攥住箭甩回来! 银面人却好像背后长着一双眼睛似的,在箭飞回来到他后脑的时候一偏头让开。 然后右手向后一挥,袖口里又有十几只飞锥朝着三奎激射过去。 三奎手中的匕首在半空之中挥舞出一片残影,看起来凌乱无比。 可却精准的令人头皮发麻。 他每一次出手,都能将一支飞锥击飞。 他面前那一片匕首和手掌的残影,让他在这一刻仿佛化身千手如来。 “以多欺少果然是你们的风格.....” 就在银面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刚才三奎掷回来的那支破甲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去的,他偏头的那一刻恰到好处的将箭让了过去。 那支箭也已经飞远。 可在箭的后边,银面人的眼角余光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根极细极细的东西。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是他的戒备心不够,不是他的经验不够,也不是他的实力不够。 恰恰是因为那张他几乎不摘下来的面具。 面具只有两眼位置露出孔洞,这就必然让他的双眼往侧面看的时候会比不戴面具看到的面积少一些。 有死角。 旁光不够大! 那根极细极细的线如果不是长度已经达到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没能察觉到这根线的存在。 一根线当然也不会伤到他,毕竟他是真的躲了过去。 被那支破甲箭拉着飞过来的线当然也不会转弯,因为线是跟着箭在飞的。 但那条线后边是一个刀鞘。 还是一个很特殊的刀鞘。 高清澄送给叶无坷一把小猎刀,小猎刀没有开锋,叶无坷虽然不清楚这是否有什么很深的寓意,但他决定保留小猎刀的原貌不开锋。 但小猎刀的刀鞘开锋了。 刀鞘的一侧是很多密密麻麻的像是鱼钩一样的凸起,这种东西要是在人脸上刮一下那绝对下来一层皮。 刀鞘在银面人脸边飞过的时候,挂住了银面人的那张面具。 而此时,正是他开口说出你们果然喜欢以多欺少的时候。 叶无坷的眼睛已经有些发亮,嘴角微微上扬。 “这你怪不得我们,要怪你就怪大宁的皇帝陛下,以多欺少玩阴招这种事陛下是宗师,你那么了解他,拼了命的去学习陛下学过的一切,所以你就该知道,当初陛下还年少时候在冀州就说过,能以多欺少的时候谁单打独斗谁傻-逼,就算是以多欺少能用阴招的时候也不必正大光明决斗......你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之一,所以你居然不防备陛下教导出来的人不但以多欺少还玩阴的就是你自己的不对了。” 叶无坷盯着那张脸一字一句的问道:“这么说没问题吧,蕤先生。” 第八百六十三章没他妈好人 一声蕤先生,让这山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些。 那张奇奇怪怪也很丑陋的面具被小猎刀的刀鞘刮掉,在蕤先生的视线之内飞远落地。 他看着那张面具掉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你刚才叫我蕤先生的时候,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曌蕤看向叶无坷:“可你不该在这之前就有所预料。” 叶无坷道:“正常人都不该想到你身上,可你面前的家伙不正常,他十岁之前不能离开房间,哪怕家里人对他宠爱至极也不可能一直陪在身边,所以他有太多时间需要靠胡思乱想来打发。” 曌蕤想了想,点头:“胡思乱想在大部分时候不需要逻辑,不需要理论,不需要缜密。” 叶无坷说:“但我还是很惊讶,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惊讶。” 曌蕤说:“你不想表现的惊讶只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脸破灭了你最后一点关于我身上美好的希望。” 叶无坷:“是你一出场就给了所有人美好的希望。” 曌蕤笑了:“若不这样怎么能骗人呢?哪有一个坏人出场就原形毕露龇牙咧嘴还能骗到好人相信的?” 叶无坷:“你还在骗人。” 曌蕤:“哪一句?” 叶无坷:“从我说完下句话后的每一句。” 曌蕤眼神微微飘忽了一下:“所以你下一句要说的是......不对,哪怕戴面具的人一直都是我也不对,因为我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这而应该在东宫,我应该在杀太子,或是已经杀了太子。” 叶无坷点头:“所以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话。” 曌蕤笑着,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是没有丝毫掩饰的欣赏。 “真的是个好苗子。” 他说:“那我就不说谎,可否在出手之前解答一下我心中疑问?” 叶无坷:“为什么你布置了那么多让人怀疑的局面,指向是白衣族的少族长,但我还是想到了你?” 曌蕤点头。 叶无坷道:“胡思乱想。” 曌蕤摇头:“这不是个好解释,胡思乱想的开头可以没道理没根据,但你说的不是开头。” 叶无坷回答:“真的是因为胡思乱想,当我找不出合理解释的时候就只好胡乱把两个无关的人身份叠加起来,你是陛下的师弟,是蕤先生,是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前辈,也是白衣族的少族长,是有野心也足够狠毒的阴谋家。” 曌蕤揉了揉眉角:“果然是没有道理可言。” 叶无坷道:“我甚至为了给这两个身份能叠加起来,还自己编了个故事。” 曌蕤笑了笑:“说来听听。” 叶无坷道:“陛下有一位先生姓李,虽然我不了解他,但从陛下和副都廷尉他们的话语之中可以判断,这位李先生近乎无所不能。” 曌蕤说:“差不多。” 叶无坷道:“蕤先生在到长安之后,曾经和陛下提及过你不是李先生唯一的子嗣,但你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李先生留下来照顾你的时间久一些。” 曌蕤:“李叱连这些都对你说?” 叶无坷道:“陛下不会随随便便把关于你的事告诉我,因为那毕竟是别人的秘密,随随便便说出去是很不道德的一件事,但陛下会告诉高皇后。” 曌蕤明白了:“高皇后很疼爱高清澄,高清澄很在乎你,所以她把关于我的事告诉你之后,你就有了这些联想。” 叶无坷点头。 曌蕤道:“就算你解释了一下,听起来,陛下把我的事告诉他老婆也不是很道德,高希宁......果然一如既往的是管不住嘴的人,她教出来的高清澄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叶无坷:“骂陛下就骂陛下,别牵连高清澄。” 曌蕤:“你有点无趣。” 叶无坷微微昂起下巴:“嗯,怎么的。” 曌蕤叹道:“陷入男欢女爱的人都这副嘴脸。” 叶无坷:“嗯,怎么的。” 曌蕤懒得理会这句话。 他问:“所以你猜测我就是那个白衣族的少族长,我确实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李先生陪伴我的时间久一些,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所以那个时候起野心就在我心中开始蔓延。” 叶无坷:“我给你编的故事里是这样的。” 曌蕤:“差不多,差的多少其实也不重要。” 叶无坷:“你离开白衣族是因为李先生也离开了,没有李先生在所以你变得没有顾及起来。” 曌蕤摇头:“没那么简单,但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叶无坷:“尊重。” 曌蕤:“谢谢。” 叶无坷:“所以从一开始关于徐绩,关于温贵妃,关于刺杀陛下的计划,关于谋反的大局,都是你制定的?” 曌蕤:“不是,如果从一开始是我不会这么漏洞百出,你知道,就算一个人本事再大再能缝缝补补,是一件破了的衣服还好,就算是露底的口袋都好,但如果是一张渔网就不太妙了。” 叶无坷:“同谋者无能,确实很让人遗憾。” 曌蕤:“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世上能匹配我的人是他们的运气,而我匹配的人......不可能都和我一样,更不可能比我优秀。” 他想了想后说道:“父亲曾经说过这种机制很操蛋,一个野王往往会匹配四个白痴,我到现在也没理解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为什么必须是一个野王匹配四个白痴,为什么叫做野王,为什么野王总是带不动,但不妨碍我觉得很有道理。” “两个绝对优秀,乃至于优秀到几乎没有对手的人,一般来说都不会在同一个阵营,这样的人会互相排斥而非吸引,大概就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而这样优秀的人世上太少,一个阵营能有一个就不容易,所以在同一阵营内,剩下的也就都不如他了,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这是幸事,对于他来说实乃不幸,却又无可改变。” 叶无坷道:“令尊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不知道,但你说的这个道理有点道理。” 曌蕤微微点头:“谢谢。” 叶无坷:“蕤先生还是这么让人如沐春风,哪怕我现在想干掉你想的头皮都发麻了还是不能讨厌你。” 曌蕤:“干掉还是生擒?” 叶无坷:“干掉。” 曌蕤:“是了,我是李叱的师弟,我父亲对他有大恩,哪怕是他家人犯错他也必会严惩,但对于恩人的孩子他终究是不能轻易下手,生擒我回去交给他,对他来说是个难题,若有一日我父亲来找他见面之后问一声,我待你如何你又待我儿如何?料来李叱也不好应答,作为李叱手下重臣,你觉得干掉我更好些倒也合理。” 叶无坷:“多谢理解。” 曌蕤:“不必客气,反正你也不好干掉我。” 叶无坷:“我确实还没想好怎么试试。” 曌蕤道:“要不我先试试?” 他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 然后逐个分析。 “你实力最强,干掉你大概需要至少十五息,目之所及,排在第二位的是你三奎哥,干掉他或是被他干掉都只需要一息而已。” “剩下的人一起上也非我对手,料来有十五息也能都杀了,但这只是目之所及,你这个人做事最喜留后手,最强的力量还都在后手之中。” “无事村里还有四人尚未露面,大奎二奎有勇无谋,见你们被杀之后必陷入疯狂,杀起来有些费事,反倒是不杀好些,在他们两个面前脱身其实不难。” “还有大妹二妹,她们两个的实力还在大奎二奎之上,若无意外,她们四个人应该已经得你授意,在合适时候联手予我致命一击。” “这两个女娃实力强于大奎二奎心境却是不相上下,只要四人有一人死,剩下三个必乱,哪里还会顾及你如何安排?” 他看向叶无坷:“我如此分析,可还合理?” 叶无坷:“就因为太他妈的合理所以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让他们四个出来。” 曌蕤道:“不必了。” 叶无坷:“不必了?” 曌蕤道:“在我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并非只是让你觉得我冷静,觉得我聪明,觉得我能把局势看的一清二楚,而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料理那四个棘手的村民,你应该没有忘了,我身边有个高大健壮但性格温和的伙伴,他叫花草草,其实他一点都不温和。” 叶无坷:“没忘。” 曌蕤:“现在你觉得大奎二奎大妹二妹四个人谁还活着?” 叶无坷:“你可能也根本没带花草草来,以为他太过显眼,只要露面就会被我们看破身份,以你之谨慎不带他比带他来的可能要大些,你刚才分析的这些都只是为了唬人,为了让我们不能把全部力量都用来杀你,还需要分人去看看我那四个家人还在不在。” 曌蕤:“可能很大。” 然后他说:“但你不敢赌。” 叶无坷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你确实看人很准,我不敢赌。” 曌蕤道:“你在很早的时候应该已经明白并非谁人多就能赢,也应该早已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好人那边总是会被坏人拿捏的那么狠。” 叶无坷:“都明白。” 曌蕤:“好人真难。” 叶无坷说:“确实很难。” 曌蕤:“你可有解?” 叶无坷:“真不好解......不过蕤先生好像又忘了我们刚刚正式见面时候说的话了。” 曌蕤:“我们聊的好像有些久。” 叶无坷:“我提醒一下?” 曌蕤:“尽量言简意赅。” 叶无坷:“你是一个那么了解陛下的人,就该知道陛下是以多欺少和玩阴招的大宗师,我们这些跟着陛下的人总是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这种事自古以来就不好改,陛下在冀州时候就说过,能以多打少的时候就别单打独斗,能玩阴的就不要追求光明磊落。” 曌蕤微微皱眉:“你第一遍说的时候我确实没在意,以为只是你得意。” 叶无坷:“现在呢?” 曌蕤:“你......他妈的。” 叶无坷:“这就不好了,骂街得打嘴。” 他一招手,数道身影从四面而来。 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看起来有些装,因为落地的时候故意背对着曌蕤,大概是觉得这样入场比较有范儿。 他手里有一把剑,剑不名贵,但这把剑就是不一样,因为这把剑会用出最纯正的楚皇剑法。安慕小说网 楚皇剑从来都不是一把剑。 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白衣僧,他过去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干净得体的人,但从往执子山再到执子山他都没换过衣服,所以白衣已经脏的让人不能直视。 他手里没有什么杀人的利器,只有一串佛珠。 但能杀人的从来都不只是利器。 一个看身材样貌辨认不出具体年纪的女人,哪怕她真实年纪已经有四十岁多些了,可身上依然有着让人不得不欣赏的少女气息,她始终如少女,是因为有个男人始终把她当少女来珍爱。 她手里也没有什么利器,从多年前她就已经不使用兵器了。 她就是剑。 曌蕤看到这三个人现身之后,忽然笑了。 “果然......看我看的那么准的还得是同门,果然......他确实是我父亲一生所教过弟子之中最优秀的那个,楚皇剑,禅宗僧,还有一式破万法的苏姑娘,李叱待我不薄。”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叶无坷:“还是得批评你一句,我刚才让你提醒一下的时候说过了要言简意赅,但你还是把那套那么长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问:“言简意赅不懂?” 叶无坷:“懂,但确实得意了。” 曌蕤道:“那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言简意赅的提醒我一下,你该怎么说?” 叶无坷:“我们不是好人。” 曌蕤笑:“这就对了,没他妈的好人。” 第八百六十四章被他骗了! “在打之前。” 曌蕤看了看他四周围着的这一圈人。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我此时投降的话,你们谁来杀我?”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刚才叶无坷表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曌蕤这样的人当场杀了要比生擒回去好的多。 生擒回去的话就把难题交给皇帝了,皇帝杀还是不杀都不对。 不杀,国法何在? 杀?恩义何在? 所以看起来曌蕤被杀已成定局。 但他忽然抛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好像根本没有威胁但好像又有很大威胁。 这句话的含义是......我若投降你们谁来冒风险下手杀我? “如果我不投降,你们合力杀了我自然无人怪罪,哪怕李叱必然对你们交代过要将我生擒而非当场格杀。” “可如果我投降的话你们杀了我,李叱要问为何杀我谁杀的我你们能怎么说?这么多人不可能保守的住秘密,你们之中不愿欺骗李叱的也大有人在。” “他若知道了是我投降之后被你们之中某人所杀,那杀我者......李叱又该如何处置?你们不是他的亲朋就是挚友,或是被他看重的后生晚辈。” 曌蕤微笑着问:“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叶无坷上前一步。 曌蕤看向他。 叶无坷抬起头大声说道:“我最小,实力也不行,所以轮不到我。” 曌蕤:“???” 别说曌蕤,那几位前辈看叶无坷的时候白眼都翻得老高。 “罢了吧。” 曌蕤笑道:“我不喜欢为难人,所以......你们尽可来杀我,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投降?” 他双手往下一压,两袖之中有沛然劲气。 在下压的那一刻,地上尘烟四起迷乱众人视线。 也是在这一刻,那个背对着曌蕤的年轻剑客率先出手。 一道亮如闪电般的剑芒划破浓烈烟尘,像是切开了另一个空间一样。 “记住,杀你者方......” “谁在乎?” 烟尘之中传出极轻蔑的三个字。 年轻剑客大怒:“你他妈也不让人把话说完?!” 他一步跨入尘烟之中。 叶无坷眼神一凛:“就沉不住气!” 他看向那名衣服脏兮兮的僧人,僧人随即两袖往前一挥,从他衣袖之中似有两条怒龙冲出去一样,转瞬就将那浓烈的烟尘吹散。 当烟尘散尽的那一刻,他们看到年轻剑客的长剑已经刺到曌蕤身前。 可再难存进。 曌蕤竟然以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将那把剑定在半空。 “楚皇剑了不起是世间第一等剑法,以你年纪已有六分气象更为难得。” 他手指一弹,随着叮的一声脆响,那把剑被他指劲荡开。 随着剑身向一侧飘出去,他双脚离地而起:“杀人的功夫你们单打独斗不能是对手,逃跑的本事我也胜你们一筹。” 就在这一刻,白衣僧跨步向前,两条衣袖再次膨胀而起,宛若风帆。 “禅宗流云飞袖是好本事,你也已有九成气象。” 曌蕤双袖往前一甩,就如同唱戏大家甩出水袖一样姿态优美。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白衣僧被劲气震荡的向后滑退出去。 他那两条鼓起来的大袖,顷刻之间就被崩碎,裂开的袖子,像是一群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漫天乱飞。 “但你天资不行。” 曌蕤竟然在与白衣僧硬对了一招流云飞袖之后,还能腾空而起去势更快! 这不合常理,因为两者的内劲会互相抵消。 叶无坷眼力极好,在两人交手的那一瞬间就看出来曌蕤是一只手的功力抵挡了白衣僧的飞袖,而另一只手的内劲是将白衣僧另一条飞袖的力量引了过来,再借力向后飞行。 刷的一声。 年轻剑客的剑芒再次亮起。 这次身在半空之中的曌蕤已经不能在那么快避让,一条衣袖被年轻剑客剑气斩断。 “唉......” 曌蕤竟然在半空之中逆转方向,原本向后疾飞的身子突然就改为向前。 犹如一只飞落的雄鹰朝着年轻剑客扑去。 “楚皇剑我也见过,比你使的好些。” 曌蕤落下的那一刻,一指点向年轻剑客咽喉。 年轻剑客长剑横扫,犹如洒出一片星芒大海。 可曌蕤的那一指劲气,便是划破了这星芒大海的一道彗星。 他先以流云飞袖破了白衣僧的流云飞袖,再以剑气破了年轻剑客的剑气。 那剑气余势未消,转瞬就到了年轻剑客咽喉之前。 叮! 一声脆响,剑气荡然无存。 没有人出剑,甚至没有人出手。 在这一刻,曌蕤的目光总算是收拾起了所有的轻慢。 他看向那个负手而立的女子,那个哪怕已经到了中年却依然散发着少女气息的女子。 自始至终,他所忌惮的也唯此一人而已。 “苏姑娘。” 曌蕤看向女气质脱俗的女子说道:“你已是超脱人间的隐士,这样与人联手拦我一个有些跌了身份。” 这女子前些日子还曾与她丈夫一起生擒了黑武剑门首席大剑师伦天墟,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出手。 她的丈夫姓武,名武奶鱼,与大宁皇帝李叱的关系,亦师亦友。 她的兄长苏入夜,号青龙,是楚国末年中原江湖第一刺客,也被誉为第一快剑。 但她的丈夫和她的兄长加起来,也未必是她对手。 她不是武夫人,也不是苏小妹,她是苏家小姐:苏小苏。 曌蕤对她说的话,她根本就懒得理会。 曌蕤轻叹一声:“你苏家剑法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也要装的一点都不清楚?” 苏小苏此时微微昂起下颌:“你总是满嘴道理,所以师姐教训你一下有没有道理?” 曌蕤没有沉默片刻后抱拳道:“同门相争本是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但今日既然情势所迫师姐莫怪我全力出手,若伤了师姐......抱歉。” 这句话让苏小苏眉角一扬:“看来你童年并不完整,我来给你补全。” 曌蕤没有回应,双袖鼓起的劲气更足。 他双手猛然往前一推之后,两只手又十指连弹。 狂澜之中夹杂着数道似乎能裂开空间的劲气! 然而下一息,他转身就走。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掩饰而已。 显然这个心高气傲自认可与天争高的人,对苏小苏确实格外忌惮。 “嘁......” 苏小苏依然背负双手,身形拔地而起。 她根本没有理会那狂澜那锐气,身子向前直冲后猛然旋转两周,身形周边便有看不到的气旋出现,剑气在她身边萦绕。 随着叮叮叮叮的几声脆响,那些锐气被她护体剑气尽数斩落。 身形破狂澜而去。 这一幕,把叶无坷看的眼睛都瞪大了。 另一个瞪大了的眼睛的,是那修了一身楚皇剑绝顶本事的年轻剑客。 “这......” 年轻剑客脸色有些发白:“原来世间最强的剑法从来都不是某一种剑法,而在于修剑的人。” 他看向叶无坷:“是我狂妄了,以为凭借楚皇剑就能在这世上扬名,以为一出手便会技惊四座,以为我报一报名号就能让天下皆知。” 他摇摇头:“是我肤浅。” 然后他对叶无坷说道:“我叫方......”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记得你。” 年轻剑客竟然眼睛湿润了一下:“谢谢!” 叶无坷:“你我曾在大典时候共事,但没记住你名字。” 年轻剑客:“?????” 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叶无坷也已经腾空而起:“先追了再说!” 年轻剑客:“他有一句话没说错!” 叶无坷:“谁?” 年轻剑客:“曌蕤!” 叶无坷:“哪一句?” 年轻剑客:“没他妈一个好人!” 他们从山林之中一路穷追不舍,追着追着年轻剑客发现叶无坷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错觉。 之前叶无坷一直都在他身前疾掠,他还在心中默默佩服叶无坷这并没有真正系统修行过什么功法的人竟有如此本事。 还起了争胜之心,想着总不能连叶无坷都比不过。 总不能连身法都比不过。 才想到这,一抬眼发现叶无坷不见了。 这一下将他的好胜之心彻底给勾了起来,于是哪里还想着保存体力一会好与曌蕤再真真正正的比划比划。 他现在只想追上叶无坷,超过叶无坷。 他已经不想在这个年纪就好高骛远的超过那些前辈高人,他只想着在同一代中最起码别也不是最强的那个。 可一直追一直追,追的他都已经有些气力跟不上了依然没有看到叶无坷的影子! 那个家伙! 到底有多快?! 没多快,因为叶无坷根本就没追曌蕤。 在树林之中穿越而行的时候叶无坷忽然醒悟到了什么,身形围着一棵大树绕了一圈向后疾掠出去。 有些心事的年轻剑客根本没有注意到,叶无坷就在他不远处与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当时两人之间隔着一棵大树,他没有察觉。 其他人的速度其实也就二妹能跟得上,其次是束休,大奎二奎大妹三人都不是以轻功身法见长。 小土司的轻功,也就算还好吧。 所以叶无坷回来的时候他们倒是都看到了,见叶无坷往回走,他们毫不犹豫的跟着叶无坷转身就往回走。 根本就不管叶无坷是要去干嘛,跟着就是了。 叶无坷辗转腾挪在林子里迅速穿行,后边的人被他落的越来越远,勉勉强强也就二妹还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束休在二妹身后若隐若现。 等回到之前曌蕤出手要杀小土司他们的地方,叶无坷看到了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徐胜己。 因为追的急,连束休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徐胜己没有跟上来。 此时见叶无坷突然返回,徐胜己脸色有些变化。 “我不是不想和你们一起追,我只是觉得暂时离开更好些......” 徐胜己的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连一瞬都没停留,甚至连一眼都没看他。 有些内疚的徐胜己还想解释呢,叶无坷已经飞过去了。 在叶无坷身后二妹紧跟着过来,徐胜己:“我毕竟身份有些特殊,我回去......” 二妹理都没理就过去了。 然后是束休。 徐胜己:“我在想回去如何面对陛下,一时之间两难,没错,我确实有些懦弱......” 束休也看都没看他一眼就那么过去了。 徐胜己:“我-草?” 这一刻,他忽然与那个年轻剑客心意相通起来。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一转身也跟了上去。 他实力比束休强,没多久追上束休,他也不理束休,又追上二妹,他也不理二妹。 堪堪快追上叶无坷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你到底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回去,有两个戴面具的。” 徐胜己一怔:“两个?” 叶无坷道:“曌蕤只不过是在替另一个在拖延时间引走追兵,另一个才是真的!” 徐胜己:“曌蕤都是假的,另一个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分量!” 说这句话之后片刻,他脸色猛然变了。 ...... ...... 【哇呀呀呀呀呀!!求票求票求票啦!】 第八百六十五章七龙斩 徐胜己在后边越追越是心里一阵阵发寒,因为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 一旦他猜测的是真的,那他的整个人生都必将变成另外一个色彩。 所以哪怕蛊毒才被清理身子还虚弱,他也咬着牙在叶无坷身后紧追不舍。 其实到现在这一会儿,按照叶无坷的分析银面人的真身另有其人。 那能猜到的方向已经很明确了,所以徐胜己不信。 他必须证明叶无坷的猜测是错的,如果证明了,那也就证明了他的人生没有错,最起码没有步步错。 叶无坷似乎感受到了徐胜己的心意,所以把速度稍稍降低了些让徐胜己能跟得上。 他知道徐胜己也想看一个明白,也许这一刻没有人比徐胜己更想看一个明白。 他们一路回到执子山下,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叶无坷有了猜测,却没有方向。 “你知道我要找谁。” “我知道。” “那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大概去了什么方向。” “我知道。” 徐胜己深吸一口气:“跟上我。” 这一次,轮到他在前边疾掠。 “如果你是对的......” 徐胜己一边纵掠一边说道:“那请你不要阻止我,如果你是错的......那请你以后不要再怀疑一个纯粹的人。” 叶无坷点了点头。 徐胜己没有留一丝余力,将全部的内劲都用来奔行。 他们一路朝着屈渤大营方向过去。 徐胜己道:“他算定了陛下会成功,算定了阔可敌正我若要逃走必会往屈渤大营方向去汇合残兵。” 叶无坷:“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在会场?” 徐胜己:“以你的智慧此时应该猜到他在哪儿了。” 叶无坷再次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一味向前。 就在距离屈渤大营只剩下不到五里左右,阔可敌正我和阔可敌珈逻在仅剩下的千余名禁卫保护下一路狂奔。 遥遥的已经能看到前边战场,阔可敌正我稍稍松了口气。 战局尚未彻底分出胜负,黑武尚有逆转之机。 在屈渤大营还有三十万南院精锐,此时已与宁军交手但还没有什么太大损失。 此前在南边阻挡宁军的二十万南院边军虽然溃败,但宁军只求破阵并未穷追猛打,那二十万人损失不过两成,其余人马也会往屈渤大营那边靠近。 阔可敌蛮的数十万黑武北院大军纵然大败,可同样在宁军求快的情况下不可能将那数十万人全歼。 只要阔可敌正我到了登高一呼,此前仿若一盘散沙的南院大军顷刻之间就能再次凝聚起来。 知道他所在,北院散乱的兵力和南院散乱的兵力最多在两三日之内就能重新归建。 到时候,黑武大军的兵力依然远远胜于宁军。 而且,阔可敌正我坚信在他亲自指挥之下黑武不会再次那么快就被击穿溃败。 宁军能调用的兵力确实不过十万左右,在和北院数十万大军交战时候必有损伤,就算再加上叶扶摇那支策应的骑兵,重新计算也依然不过十万左右。 屈渤有差不多十万狼骑。 宁军总计兵力大概在二十万,而黑武只要把兵力再次集结起来应该不会低于七十万! 正因为如此,宁帝李叱制定的计划就是务必求快。 能多快就多快。 “一会儿到了大营之后你在我身边观战。” 阔可敌正我看向珈逻:“权谋之术你已了然于胸,但既要成为汗皇,兵法战略更为重要,在我身边多看看,于你来说大有裨益。” 珈逻重重点头:“多谢父皇!” 这一刻她已经真真切切的感知到了父亲的内心,虽然恨她,但也已经认可了她。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能认可她完全是因为他父亲还站在黑武汗皇的角度考虑。安慕小说网 如果是站在一位父亲的角度来考虑的话,他恨不得亲手将珈逻大卸八块。 他的亲女儿,不仅仅杀死了他一直以来都在倾力培养的接班人阔可敌夜澜,还配合了剑门宗主罗森万象在都城设计杀局。 虽然阔可敌正我的儿子们有一部分也在南院大营中,并没有全部留在都城,但可想而知,都城里他的儿子们已无生路,那在南院军中的那七个定然也无生路。 哪怕现在阔可敌正我有一丝不理智,他也早就向珈逻下手了。 而这,正是一个立志让黑武重回巅峰的帝王才有的理智和心境。 “父皇,其实我......” “不必多说,既然你心中有那么高远的志向就不要让心境崩坏,始终要记得!” 阔可敌正我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始终要坚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为了让黑武更加强大,都是为了黑武能永在巅峰!” “是!” 珈逻使劲儿应了一声,眼睛里已有热泪。 然而就在这时候,距离屈渤大营只剩下那区区数里而已。 一支看起来着装凌乱的骑兵忽然从侧面杀出来,横拦在阔可敌正我身前。 这支骑兵的数量也不是很多,大概千余人左右,与阔可敌正我此时手中的兵力基本相当。 拦住阔可敌正我前路的这支骑兵粗粗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流寇,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气势。 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漠北诸国的服饰,也有草原诸部的服饰,更有执子山附近那些小部族的服饰。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可是阔可敌正我在看到这支队伍的时候,眼神就骤然凝重起来,这位可指挥百万大军的帝王,此时眼神之中亦有紧张。 面前这支看似散乱的骑兵队伍,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决意赴死的坚定。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面目俊朗眼神刚毅的年轻人。 “宁人?!” 阔可敌正我大声问了一句。 那年轻人催马向前,手中长槊寒芒尽显。 “大宁皇帝陛下第二子,北境麒麟游骑将军......温贵妃之子,李隆期!” 听到这个名字,阔可敌正我的眼神更为凝重。 “你的父亲竟然只让你带这点兵马来拦截我,看来他也不是很在乎你。” 阔可敌正我道:“倒也难怪,你就是那个要谋逆的贵妃之子,所以想想也就释然,你并非是奉命前来拦截,而是你要证明你的无辜和忠诚?” 李隆期微微摇头:“不过是拿你人头换我母亲一条活路。”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震。 “你母亲为你谋逆,而你为她拼死,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那是......我的母亲,她再错,也是我的母亲!” 李隆期没有再说什么,催马直冲! 阔可敌珈逻立刻拉弓放箭,她特制的破甲箭在离开弓弦的那一刻就好像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已至李隆期近前,一个女子,却能将这一箭射出无可匹敌的霸气。 但没用。 李隆期单手持槊一扫,槊锋上一串火星迸射,那势不可挡的一箭就被槊锋荡开,箭继续翻转着飞向远处。 “父皇速走!” 阔可敌珈逻连珠放箭:“我来挡他,父皇速去大营指挥大军,黑武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阔可敌正我道:“你走吧,我来迎战......” “不行!” 珈逻急切道:“唯有父皇到了大营才能迅速稳定局面,南北两院的大将军们唯有父皇才能立刻镇服。” “我知道。” 阔可敌正我道:“我去确实更好,就算那些人被你收买已有反心,可你去了,未必在这时候能镇得住他们,但......珈逻,你的兄长弟弟们都已经死了,我心境已碎,纵然能重整士气也未必是李叱对手,你心志高远决意坚定......” 他将佩剑摘下来:“持我的汗皇宝剑去大营,他们也不会太过放肆。” “父皇!” 珈逻更为急切的说道:“也许兄长和弟弟们还没都出事,我......我刚才想告诉你,其实,其实我确实要杀他们,但又不想背负骂名,所以让人在南院军中设计,在交战之后告诉他们你被围困在执子山,让他们带兵来执子山救你。” 阔可敌正我脸色一变:“然后你借宁军之手杀了他们,如此就能洗脱嫌疑保全名声?!” 珈逻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是!” 阔可敌正我叹了口气:“可他们没来。” 珈逻又点了点头:“是!” 阔可敌正我语气复杂的说道:“你要谋反,但没想过杀我,他们也许在此前从未想过杀我,但得消息却不来救我,也是存了借宁军之手杀了我的心思。” 一时之间,这位父亲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珈逻眼看着李隆期一马当先势不可挡,她的箭法再强竟然不能阻止李隆期靠近。 “父皇速走!我还能为你抵挡一阵,你接管大营,黑武还有胜算,父皇,不要犹豫不决了,黑武大业为重!” 听到这句话之中的语气真切,阔可敌正我眼神凝重的看了看女儿:“挡一阵就走,黑武未来在你肩上。” 说完后,他拨马带着身边亲近护卫绕开战团就要离开。 李隆期眼力过人,在冲杀之中还能分辨阔可敌正我位置。 他此时也已经杀的红了眼睛,只想拿下阔可敌正我人头回去找他父亲换他母亲一条生路。 所以哪里还会在乎那发箭狠厉的女人,一拨马就朝着阔可敌正我追了过去。 在千军之中,李隆期如入无人之境,不管黑武那些禁卫有多精锐,在他面前无人能挡一槊。 珈逻眼见着李隆期并没有上当,急的她带着队伍也追了上去。 阔可敌正我一边催马一边回头看,见那宁国二皇子人如龙马如风,破阵仿若破竹,开路如同泼雪。 他身边那些能打的护卫,在李隆期面前犹如纸扎的一样根本不是对手。 李隆期越追越近,距离阔可敌正我也不过只有两匹马的距离。 这一刻,李隆期将长槊握紧举起:“死!” 也正是这一刻,突然迎面有一支几百人的骑兵队伍冲了过来。 在最前边的是阔可敌正我的七个儿子,但他们竟然只带着这点人马前来接应又让人费解。 “父皇!莫怕,我来了!” “父皇!我来接你!” “父皇,我来了!” 阔可敌正我的七个儿子,带着自己的亲卫,组成了这一支只有区区几百人的冲锋队伍,朝着李隆期扑了过去。 “父皇速走!我们来挡住他!” “父皇,你的儿子不是废物!” 七个儿子合力上前。 这一日,大宁皇帝次子李隆期,连斩黑武皇子七人,槊锋之上,尽是黑龙血脉。 阔可敌正我回头看时,肝胆欲裂。 第八百六十六章呕血 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终于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错的一直都是他。 他的儿子们可能没那么优秀,可能也没那么上进,可他们几个是亲兄弟,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从始至终,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在逼迫着儿子们去争去抢去互相仇视。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在灌输着要做皇帝首先要无情无义这样的思想,而当他的儿子们真的开始变成这样后他又很愤怒。 他总是恨他们没有那么争气,恨他们天赋也不够好。 可归根结底,他恨的是儿子们不像他。 “父皇!” 再次追上来的阔可敌珈逻看到七位兄弟为阻挡李隆期而接连战死的那一刻,眼角都要裂开了似的。 她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不会在乎的所谓的亲情关系,竟然会如此刺痛她的心。 在她计划要除掉父亲所有儿子的时候,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 哪怕是在此之前她计划借宁人之手杀掉这七个兄弟的时候,她还能仔细盘算不要有任何疏漏绝不能少杀一人。 所以...... 杀死他们七个人的,怎么会是李隆期呢? 是阔可敌正我,是阔可敌珈逻,是南院的那些各怀鬼胎的大将军们和渴望重掌朝权的贵族们。 接到消息来救援他们父亲的七位皇子,身边竟然只有几百名护卫,这些护卫,没有一个人是南院大营派给他们的兵。 这些护卫都是他们身为皇子而本该有的。 此时此刻珈逻也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她的七位兄弟会比她预料到的晚来了些。 她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计到她兄弟姐妹和父亲之外的那些人的人性。 七个皇子在得到父亲被围困生死不明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一定是去调兵。 可以想象的出来,这七个皇子在来之前去找过多少人,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不成,乞求也不成。 那些以为阔可敌正我一定已经死于战乱的贵族,没有一个人愿意借给他们兵马。 所以他们只能带着那区区几百名护卫赶来。 “对不起......” 珈逻在阔可敌正我面前泪流满面。 阔可敌正我看着他的女儿,这个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他忽然抽出佩刀想把珈逻一刀砍死,而珈逻在这一刻竟然选择放弃抵抗。 也许这是两个人最接近于人的时候。 可是很快,阔可敌正我的刀就收了回去。 “不能让他们白死。” 阔可敌正我继续打马向前:“他们是我的儿子,他们救了我也救了你就是救了黑武!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尽快回到南院,尽快掌握兵权!” 珈逻愣住了。 她真的以为那一刀会劈下来,她也真的以为自己该死。 当然,只是这片刻而已。 “是!” 珈逻重重的点头:“我在后边掩护父皇!” 她将战马速度降低了些,然后在马背上一个翻身,从面向前改为面向后,以倒骑马的姿态朝着紧追不舍的李隆期继续放箭。 她的箭术绝对在超一流的境界,虽然在近身交战上她可能稍逊一些,单说这种远程攻击的能力,放眼大宁与黑武两个超级帝国她这样的人也算屈指可数。 连续冲杀几次,一条长槊之下已不知有多少人丧命的李隆期此时也已经有些累了。 黑武汗皇的七个儿子不是乌合之众,他们七个人也有领兵将军的实力。 珈逻的箭又快又准诡异莫测还连绵不尽,这让李隆期的精神时时刻刻都处在一个格外紧绷的状态。 他只要有一次失误,就会被珈逻的箭所伤。 可不要被他追上,只要他追上珈逻根本挡不住他一槊。 珈逻红了眼,阔可敌正我红了眼。 一个红了眼的放箭阻止大宁的二皇子,阻挡那条已有翻江倒海之威的年轻的龙,一个红了眼的拼了命逃跑试图重新夺回帝国至高无上权力的看起来苍老落魄的老龙。 李隆期也红了眼。 他要杀阔可敌正我,在他眼中阔可敌正我的人头不是一条生命的消失而是一条生命的延续。 “你们走不了!还我母亲命来!” 一声嘶吼的李隆期,为了追上阔可敌正我竟然不惜在自己坐骑上刺了一下。 吃痛的战马疯了一样向前疾冲,连它在这一刻都红了眼睛。 这时候,从侧面拦截过来的叶无坷正好从高处往下冲。 他听到了那一声咆哮,那声几乎可以撕裂天空的咆哮。 还我母亲命来! 阔可敌正我没有杀了温贵妃,还没有人杀温贵妃。 可在二皇子眼中那就是他母亲的命。 他只有立下这天大的功劳,才能有底气去和他的父亲请求饶恕他母亲。 哪怕废掉贵妃,哪怕贬为庶民,不......哪怕此后永远被囚禁在铁牢之中,可最起码她活着。 她只要活着,他就还是一个有娘的孩子。 所以在这一刻,飞掠而来的叶无坷骤然停住。 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徐胜己险些撞在他身上,身形也戛然而止。 叶无坷看着二皇子那般狰狞的面目,看着那冲杀向前浑身浴血的身影,叶无坷心中不得不出现了五个字...... 是我错了吗? 此时二皇子麾下那支麒麟游骑似乎完全感受到了他们将军的心意,所以人人向前。 根本就不管前面到底有多凶险,甚至没有人在意他们马上就要冲到黑武人的大营了。 在他们面前,还有黑武南院三十万大军。 可他们的将军不停,他们就不停! “杀!” 双目赤红的李隆期忽然将长槊朝着前边的阔可敌正我狠狠掷了出去,那条槊如同出水冲天的怒龙一样势不可挡。 珈逻瞬间就放出来一箭,以她的箭术当然也不会射空。 可是那支破甲箭在击中长槊的时候,只是稍稍将长槊飞行的方向打的偏了些就被震飞。安慕小说网 由此可见李隆期这一掷的力量有多凶猛有多决绝。 长槊擦着珈逻的身躯飞了过去,将珈逻肩膀擦伤。 飞行了一段距离后又穿透了阔可敌正我身后一名亲卫的身躯,从后背贯入从前胸飞出。 下一息,那长槊击中了阔可敌正我的肋部。 阔可敌正我的衣服里还穿了一套软甲,软甲都被槊锋切开了。 如果不是珈逻还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发箭将长槊打偏了些,这一槊就能将阔可敌正我直接钉死在马背上。 “殿下!” 叶无坷抬头看到对面黑武大营里有大批的骑兵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他从高坡上飞身而起。 “不能再追了!” 此时的李隆期,还能听进去谁的话? 徐胜己在叶无坷身后也掠了过去:“殿下,快回来!” 谁说什么也没用,不杀阔可敌正我李隆期绝不会返回。 其实从黑武大营里冲出来的那支骑兵,根本不知道是他们的汗皇逃回来了。 阔可敌正我的汗皇大纛之前被叶无坷一箭射落,所以远远的怎么可能看出来是谁。 他们只是看到一支黑武骑兵被一群穿着凌乱的人追杀,还以为是宁军的盟军从这边来攻打大营了。 率军出来迎战的黑武将军到近处才看清那是他们的皇帝,所以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的大将军告诉他们汗皇陛下已死。 “陛下......” 接着阔可敌正我的黑武将军脸色发白:“陛下你还没死啊。” 阔可敌正我眼神一凛。 那将军立刻就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直视阔可敌正我的眼睛。 珈逻从后边追上来,伸手撕下来身上的衣服要为阔可敌正我包扎:“父皇,快......” 阔可敌正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快什么?不过出了些汗而已有什么紧张的。” 他伸手将珈逻递给他的衣服接过来,却只是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便随手扔了。 他拨马转身的时候,顺势将大氅裹了裹不让人看到他肋部还在淌血。 “对面那个是宁国皇帝李叱次子李隆期,你们谁能杀了他,我便封谁为王!领地千里,开府建衙!” 阔可敌正我大声吩咐道:“杀了李隆期,便是我黑武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永世不改!” 这一刻没有人会明白阔可敌正我这些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因为后来的这些黑武人没有人看到李隆期槊挑七位皇子。 “杀了他!” 珈逻一声嘶吼。 从黑武大营里出来的这支队伍,立刻就好像人人都被打了鸡血似的。 刚才被阔可敌正我一眼看的几乎吓破胆子的黑武将军,现在又来劲了。 这支骑兵立刻朝着李隆期迎战,他们的兵力是李隆期麒麟游骑的数倍! “麒麟!” 李隆期手里已经没有了长槊,他抽出腰间横刀:“破敌!” “呼!” 与李隆期已经一起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麒麟游骑,立刻就朝着数倍于他们的黑武人发起了进攻。 攻! 攻! 攻! 在这支大宁北境游骑每一名骑士心中,逢敌交战便没有第二个选项。 攻! 很快两支队伍就如一大一小两条巨蟒一样迎头撞在一起,在对碰的那一刻就有血浪翻腾。 没有了长槊的李隆期依然勇武,在他面前的黑武人依然没有谁能挡得住他一击。 相对于敌人来说,人数更少的麒麟游骑像是一把尖刀,最锋利的刀尖正是大宁的二皇子殿下。 眼看着那支宁骑还有如此战力,阔可敌正我的眼神里都有了几分畏惧。 他的父亲死于大宁皇帝李叱之后,难道他今日真的要死于李叱的儿子之手? “父皇等我!” 这一刻,珈逻伸手将阔可敌正我的汗皇剑抽出来,带着她手下的一群女箭手策马冲了出去。 到了黑武大军营门,珈逻一个手势,她手下的女箭手同时发箭,将试图阻拦她们的士兵全都射翻! “我乃公主阔可敌珈逻!黑武汗皇陛下就在营外!让你们大将军马上来见我!” 冲进营地之后珈逻勒住战马,看一眼从大帐里带着一群将领出来的那位大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明明早就与她暗中有勾结的这位大将军被骂的一愣。 “殿下,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问完这句话的时候,珈逻用汗皇剑一剑将他人头斩落。 “此乃汗皇之剑!阿多曼青知道汗皇陛下正在御敌却不救驾,该死!” 珈逻杀了这位掌握实权的南院大将军之后大声说道:“现在由我接管南院大营指挥,你,你,你,还有你,立刻带兵迎接汗皇陛下回营!” 这些将军们也懵了,其中有几个知道他们大将军为何不救驾的但他们什么都不敢问了。 带上人马,珈逻转身又出营去接她的父亲。 她知道此刻父亲不能暴露受了重伤的事,不然局面真的会很难控制。 所以是她来。 大批的黑武边军冲出的时候,麒麟游骑就算再精锐再善战再无敌也有些力不从心。 眼看着阔可敌正我被一大群人接走,只差不到五丈就能冲到近前的李隆期啊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后,他仰天喷出来一口血身子坠了下去。 徐胜己和叶无坷抢了战马追过来,一个飞身过去将李隆期接住,另一个抽刀呼喊:“我是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麒麟的兄弟们现在跟在我身后,我带你们杀出去!” “呼!” 第八百六十七章我也想弄死你 执子山原本是一座很重要的山,因为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一批人会在这里决定最重要的一件事。 当世两大超级帝国要在这商定双方的边界划分,看起来这是两家事。 可实际上这是天下局势,不知道有多少小国因此而惴惴不安。 这样的超级大国随随便便划定一条线,也许就有几个小国将失去他们本该有的尊严和地位。xfanjia 世上事从来如此,强者定下规则后弱者因守规则存活或是因不守规则死去。 黑武人为了借这次谈判机会干掉唯一敢挑衅他们的宁国,史无前例的调集了南北两院近百万大军。 只是谁也没想到,把黑武人这个近乎完美计划打破的不只是宁帝李叱。 还有黑武自己人。 当谈判变成一场闹剧,阔可敌皇族自相残杀。 执子山好像就不那么重要了。 辉辉煌煌的开始,草草的落幕,在双方大军换了另一个地方准备决战的时候,执子山唯一的重要就是几个原本想搅动局势渔翁得利的人把这当了退路。 阔可敌君侣选择了这,银面人选择了这。 看起来他们两个的境遇也不相同,那位想凭借一己之力把宁国的天都翻过来的银面人现在被数位超一流的高手围追。 而阔可敌君侣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似乎说动了叶无坷得以脱身。 看起来,他的运气可比那个银面人好多了。 因为他不止靠嘴遁说服了那个睚眦必报的叶千办,还因为银面人对小土司的贪婪而引走了那位睚眦必报的叶千办。 他接下来的路,比银面人可要好走多了。 此时在阔可敌君侣身边的死士数量不算多,可毕竟还有一些。 此时他面前的路不算平坦,但前路无忧。 所以不管怎么看,他纵然不是那个赢家也不是那个输家。 “黑武人有自己的窝里斗,宁人也有自己的窝里斗。” 阔可敌君侣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没赢,没输,在这么大的局中全身而退......我那个爹都没做到。” 他抬头看了看下山的路。 “宁国的宰相徐绩一会儿想安然下山,一会儿想再上山,上上下下摇摇摆摆,最终害了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他那个可怜儿子。” “人啊......选择的时候还是不能那么犹豫不决,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执子山里冷冽的空气。 “识时务,就很好。” 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死士谁也不知道该不该答话,所以都保持着沉默。 但他们心中都有些不满。 他们是死士不假,可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就愿意为人效死的死士? 阔可敌君侣如果不是给了他们别人给不了的荣华富贵,他们为什么要为阔可敌君侣卖命? 如果不是给了他们别人给不了的前途,他们为什么要走别人不敢走的死路?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可没有阔可敌君侣这么好的心境。 没输而已,值得那么开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阔可敌君侣笑了笑。 “我许给你们金银财宝你们都能马上拿到手,且已经拿到手,我许给你们的高官厚禄,看起来你们没那么容易拿到手了。” “所以你们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接下来还要不要跟着我?因为接下来会比之前还要不好走。” “你们都见识到了珈逻的本事,害怕接下来会被她无穷无尽的追杀,现在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别担心,别乱想,她肯定会。”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都下意识看向阔可敌君侣。 “但你们除了继续跟着我还能怎么选?” 阔可敌君侣笑道:“就算你们离开了,难道就不会被珈逻追杀?” 所有人心里都震了一下,有人默默点头。 是啊,现在他们好像更没得选了。 “以珈逻的性格如果不把我和你们都杀光,她就算坐上汗皇宝座也不踏实。” 阔可敌君侣继续说道:“所以诸位以后就别想着隐姓埋名苟且偷生那条路了,走不通的。” 他指了指前边:“我们只要还能朝前走就不要回头看,走到前边总是会有新的出路。” 他说:“也许还会有人在前边拦着我们,因为有人拦着我们就不走了?” 他摇摇头:“我做人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信条,那就是一定要往前走,有人拦着,能干掉就干掉,干不掉就绕开......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绕不开的......” 说到这的时候他脚步停住。 因为他看到了有人拦着。 一个很奇怪的人,他不认识,但这个人看着他的时候满脸怒容,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似乎想把他现在就咬碎了似的仇恨。 一般来说,这种眼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可能出现的。 所以阔可敌君侣在这瞬间就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到底是干掉了这个人多少亲人才会被这么痛恨? 但他想不起来,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因为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宁人?” 他问。 拦在他面前的人没有回答,但显然就是宁人。 阔可敌君侣之所以问一声是因为他不确认这人身份。 宁人,草原人,漠北人,渤海人,东韩人,屈渤人,甚至突玉浑人,不仔细看的话还是有些难以分清的。 他问,是因为宁人,草原人,漠北人,渤海人,东韩人,屈渤人,甚至突玉浑人,都可能这么恨他。 想想看,这何尝不是一种成就? “血海深仇?” 阔可敌君侣又问了一句。 拦在他前路的那个男人还是没理会,可那凶狠的眼神就是答案。 “你有病?” 阔可敌君侣问出他的第三个问题。 他说:“就算我杀了你全家,玩了你老婆,或是让你倾家荡产,你总得说一声我才能想起来吧,现在这个时候我急着走,总是会选择不打架而是给你些补偿,你不说我怎么给?” 可那个人还是那么看着他。 “了解了。” 阔可敌君侣道:“看来是不死不休。” 他看着那个拦路者的眼睛:“那你也得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仇恨?”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阔可敌君侣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呼......那你能不能告诉,你叫什么?” 这次他得到了回应。 “李放歌。” 阔可敌君侣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摇头。 “不认识,没听过,所以你可能搞错了,我虽然不是好人但我不虚伪,你要是和我有仇我不该不记得。” “我这个人有个习惯,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但对我不好的我也都记得,同理,想害我的和我害过的人我也一定都记得。” 拦路者这次又回应了:“我还有个名字......叫谢无章。” 阔可敌君侣仔细想了下,然后想起来了。 “噢!原来宁国的御史左台都御史谢无章......那你和我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恨才对,况且你现在应该是一个通缉犯,你应该仇恨宁国。”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 “唔......你是来投靠我的?你在宁国已经没有生存的可能,据我所知你的同党也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你放心,以你对宁国朝廷的了解,你投靠过来我一定很重视你,就算我现在已不可能短时间内掌权,但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一个叫珈逻的女人。” “你知道她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珈逻很有野心,她比我父皇更希望击败宁国,你投靠珈逻之后会得到重用,但你得做我的内应。” 他看着李放歌的眼睛问:“这么说你能接受吗?意思是以后你在珈逻身边但你得是我的人,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 李放歌摇头:“你要求太多,我拦住你只有一个要求。” 阔可敌君侣问:“什么要求?” 李放歌:“你活着跟我回大宁,我把你交给叶千办。” 阔可敌君侣:“你病了?” 李放歌道:“我们兄弟几个都犯了错,该死的也都已经死了,我亦是该死之人,但我还不能死。” “我把你生擒回去交给叶千办,请他在陛下面前说情......我们兄弟几个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人活着。” “他知道我们的事但从未参与,如果不抓了你,我没脸直接和叶千办提要求,所以......麻烦你了。” 阔可敌君侣:“你他妈的知道麻烦别人还说这些胡话?” 他一指李放歌:“杀了他。” 阔可敌君侣身边还有一些死士,这些死士也刚刚才听了他的话笃定了跟他继续往前走。 而且,李放歌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再能打还有多能打? 他们只是没有想到大宁的前左都御史会这么能打。 左都御史不该是个文人吗?不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但腹黑阴险的读书人吗? 当阔可敌君侣看到李放歌一把横刀在短短片刻就放翻数人之后,他对宁人的了解就更深了。 都他妈的会隐藏自己,一个个的绝不会随随便便暴露自己的底牌。 “全都上去!” 阔可敌君侣大声说道:“把他杀了,我答应给你的东西翻倍!” 这个许诺让死士们都兴奋起来,纷纷朝着李放歌扑了过去。 而阔可敌君侣在李放歌被团团围住的那一刻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走人。 这些死士死了就死了,死了他还少给些。 他才没时间在这耽误着,叶无坷那个家伙说不定就会反悔追上来。 想到这阔可敌君侣一怔...... 妈的,叶无坷那个混账! 叶无坷不是被阔可敌君侣的嘴遁说服了,而是故意让李放歌在绕到前边去拦住他。 也许叶无坷不会那么精妙的算到阔可敌君侣都设计了什么,也不会精妙的猜到阔可敌君侣会怎么逃。 但他一定早就暗中带着李放歌来了,叶无坷就是故意让李放歌来执子山立功的! 就算不是拦着他,也会去拦着别人。 是他倒霉,刚好是一件大的很合适的功劳。 就在他想着这些然后不得不把叶无坷前几代后几代都骂一个遍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李放歌的脚步声。 回头看,却见那个浑身是血的家伙已经追了上来。 阔可敌君侣的那些死士,竟然拦不住他一个! 还是没有犹豫,阔可敌君侣马上加速逃离。 他才不会选择和一个心有执念的人拼命,这样的人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可他没想到,那个人能爆发出的潜力这么大。 又跑了一会儿,李放歌已经到他身后。 “妈的!” 阔可敌君侣只能出手:“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和你打是我不能打?” 他抽刀向李放歌劈过去:“就算我正常打不过你,你都快累死我还打不过你?” 噗的一声! 他后腰一痛。 下意识往后腰捂了一下,发现腰上竟然中了一箭。 阔可敌君侣只是迟疑了一下,李放歌的刀就已经放在他肩膀上了:“别动!” 在阔可敌君侣身后,端着一把弩的火办鹤一脸歉然的从树后走出来。 “对不起了殿下,我也不是很想......可谁叫我在被你安排去大宁的第一年就让张汤给抓住了呢,我想做个活的长久些的人。” 阔可敌君侣脸色煞白,他就那么怒视着火办鹤。 火办鹤道:“瞪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对不起你,你在大宁的那个替身之所以被叶无坷给斩了,也是我出卖的......你也知道,能在张汤手里活下来有多不容易,没有点功劳,宁人哪能一直容得我。” 他上前将阔可敌君侣死死的绑住:“但一码归一码,我也想弄死你。” 第八百六十八章两兄弟不为己 现在轮到阔可敌君侣的眼睛里都是恨意了,浓烈到能把人吞噬进去的恨意。 火办鹤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害怕这家伙奋起发力把他一口咬死。 “别总是怪罪别人。” 火办鹤道:“当初你表面上把我保下来实则把我安排到大宁送死,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你接替我成为青衙指挥使,青衙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得了我的好处,你才来,哪怕你是皇子,你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能让他们完全服从。” “再说了,你这个皇子是什么分量你自己也清楚,在青衙,真没多少人把你这皇子身份当回事。” “你为了能尽快收揽人心就假意宽容我,实则是想让我手下那些人看到了觉得你宽容,你连我都不杀,又怎么会为难他们?” “可你知道只要我进了大宁,你再让人稍稍透露一些我的行踪,以张汤的本事抓我绝非难事......你他妈猜得真准,他抓我抓的也确实准。” 火办鹤说到这气越来越大,哪里还管阔可敌君侣是不是还用那吃人的眼神看着他。 上去就给了阔可敌君侣一个大嘴巴子。 “操!” 火办鹤这一声骂的,字正腔圆。 “我能怎么办?要不是我做过青衙指挥使分量足够重张汤早就把我折磨死了。” “幸好当初我也和大宁廷尉府的人没有什么仇,那几年始终是张汤压着我。” “要是我手里有几条宁人的性命,就算我有用张汤把我榨干之后也一样会杀了我。” 现在又轮到他怒视了。 “你还瞪人,你瞪你-麻痹呢!” 他骂了这一句后自己没反应过来什么,倒是李放歌都愣了愣。 火办鹤道:“当初那个假的你一进中原我就知道了,你以为我是配合你?那假的你暗中联系我,让我跟着办事,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我正愁自己没法立功呢,那替身来了,大宁有句谚语说的是......孩子饿了奶子来了,你说巧不巧。” 李放歌:“大宁也没这谚语。” 火办鹤:“有!我被抓的时候廷尉府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李放歌:“......” 火办鹤说到这,一抬手又给了阔可敌君侣一个耳刮子。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用看叛徒一样的眼神看我?老子不是叛徒!老子是被你逼的!” 阔可敌君侣:“你肯定比我还不得好死。” 火办鹤:“我再不得好死也比你活的长。” 他把阔可敌君侣的袜子脱下来塞阔可敌君侣嘴里了。 两个人压着阔可敌君侣往回走,看起来神态都轻松了不少。 火办鹤也是好奇,他忍不住问:“谢大人......不不不,是李大侠,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就是你说的那个不知情的兄弟。” 李放歌没回答,他不打算什么都告诉这个黑武人。 哪怕火办鹤在很早以前就被副都廷尉张汤收服,可他终究还是个黑武人。 绝大部分宁国百姓,都不可能和黑武人正常交流。 “别因为我以前是个黑武人就对我有防备,我其实也就算半个黑武人,不,最多四分之一。” 火办鹤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我这次为大宁立了多大功劳!阔可敌正我被坑了的事与我可是有直接关系呢。” 李放歌还是不理会他。 火办鹤继续说道:“再说这阔可敌君侣,没有我帮忙你拿下他也不容易,不管怎么说,咱俩也算一起战斗过。” 李放歌依然不理会他。 “算了算了,不愿意告诉我就不说。” 火办鹤道:“不过你也不用戒备着我,活一天还是活一辈子,吃一天饱饭还是吃一辈子饱饭,我心里清楚着呢。” 李放歌没回应这句话,但他忽然反问了一句。 “其实就算阔可敌君侣没把你安排到大宁来,他替代你成为青衙指挥使后你也打算叛逃到大宁吧。” 火办鹤严肃起来:“李大侠这话说的就不公允了,什么叫叛逃?从光明去往黑暗那叫叛逃,在黑暗向往光明那怎么能叫叛逃?” 这话把李放歌说的,无话可说。 但他猜得没错。 火办鹤早早就看穿了阔可敌正我的那个嘴脸,用他不过是为了刺激那些纯正的黑武贵族罢了。 他也早早看穿了阔可敌君侣的嘴脸,所谓宽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尽快顺利接手青衙。 在他被阔可敌君侣取代之后,他就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 如果留在黑武,将来早晚是被害死。 别说阔可敌正我父子都不会容他,就算这父子俩真给他一次机会活下来,那别人呢? 做青衙指挥使那些年,他为了给阔可敌正我卖命得罪了多少贵族? 只要他不做指挥使,那些贵族马上就会把他大卸八块。 “识时务,是好事。” 火办鹤自言自语了一声。 阔可敌君侣心说一声英雄所见略同...... 两个人压着阔可敌君侣回去的半路上,正好遇到了叶无坷和徐胜己带着麒麟游骑杀出重围。 麒麟游骑已经战斗的几乎力竭,看起来人人疲惫。 如果没有叶无坷这样一个完全不输于二皇子的人做开路先锋,他们这群为大宁立下赫赫战功的汉子未必还能杀出来。 有叶无坷这样能凿阵的猛将,有大奎二奎他们这样战场上的杀神,麒麟游骑跟着杀出来比他们自己杀出来要容易多了。 所以此时此刻,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们对叶无坷也心有感激。 男人们之间的认可在战场上最容易体现。 一起打过仗流过血杀过人负过伤的,便是生死兄弟。 杀出重围之后叶无坷身上也带了伤,毕竟那是从层层围困之中一马当先杀穿出来的恶战。 等阔可敌君侣一看到叶无坷,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又来了。 比看到火办鹤的时候,恨意还要浓烈一倍以上! “叶无坷!我就算做鬼也不会......” 啪! 叶无坷直接一个大嘴巴让阔可敌君侣闭嘴。 他看了阔可敌君侣一眼:“想什么美事儿?你还能轻易做了鬼?” 他这一个大嘴巴抽的可比火办鹤抽的有劲儿多了,直接打的阔可敌君侣两颗门牙松动。 火办鹤心说我要有这么大手劲儿多好。 叶无坷看都没有再看阔可敌君侣一眼,他从鹿皮囊里取出伤药递给李放歌:“先包扎一下。” 李放歌看了看叶无坷那一身血:“你比我也没强多少,你自己留着用。” 叶无坷:“给脸。” 李放歌把伤药接过来:“就要。” 叶无坷道:“你那兄弟应该和你想的一样,他这次来漠北只想做一件事。” 李放歌点了点头:“立功,救我。”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现在去追那个蒙面人了,那个人是曌蕤。” 李放歌听到曌蕤的名字后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骤然醒悟:“是他!” 叶无坷道:“你们都被他明里暗里的调教过,现在才知道他是谁。” 李放歌:“调教这个词不好。” 叶无坷:“不好也收着......你跟着队伍一起回去,我还得去追曌蕤。” 李放歌:“我跟你吧。” 叶无坷:“你得死死看着阔可敌君侣。” 火办鹤:“叶部堂你放心,这不是还有我呢吗!”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火办鹤马上把头低了下去:“我会配合李大侠好好看着阔可敌君侣这个王八蛋。” 叶无坷看向李放歌格外认真的说道:“你想帮你兄弟,你兄弟想帮你,那你现在就听我的不要再乱走,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再去求见陛下。” “现在陛下正和大将军们合力攻打黑武南院大军,这个时候你见不到陛下,见到了,陛下暂时也没时间顾及你们的事。” 李放歌还想说什么,可忽然看到叶无坷眼神有些变化。 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叶无坷让他看好阔可敌君侣这话另有深意。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你放心,从这一刻开始我和阔可敌君侣寸步不离。” 叶无坷嗯了一声:“尽快去陛下营里,陛下没时间见你,但你们到了大营也就安全些,此时局面还乱,胜负尚未明了。” 跟李放歌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徐胜己:“你也不用跟着我们,你要看护好殿下。” 徐胜己点头:“我知道。” 他交代完后看向身后的麒麟游骑:“护送殿下回营!” 麒麟游骑的汉子们整齐答应了一声:“呼!” 安排好了之后,叶无坷他们又转身朝着曌蕤逃离的方向追过去,也不知道此时是否已经将其拿下,想来那个家伙诡计多端要拿下也不容易。 众人朝着那边赶路,全都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在执子山的另外一侧。 那身白色僧衣已经破破烂烂的大和尚是追的最吃力的,因为在追的最前边的三个人之中他的实力最弱。 那个他不认识的女人实力恐怖到是他想瞭望都瞭望不及的高度,最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那个女人也没展现出全部实力。 就算他咬着牙拼尽全力,也仅仅是能保持着不被落下很远的地步。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年轻剑客,他觉得实力应该强于他但也不会强的太多,可是那个家伙,追的比他还要拼命! 从半路开始,这个年轻剑客就已经发了狠,看起来他和银面人有着深仇大恨一样,不追上不罢休。 这引起了大和尚的注意:“怎么称呼?” 一听到这句话,那个年轻剑客突然就愣住了。 大和尚看的都有些懵,他只是问了问那年轻剑客怎么称呼,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要哭。 “我姓方!” 年轻剑客特别大声特别认真的回答:“我叫方......” 大和尚:“方少侠你好。” 年轻剑客:“别打断我!”xfanjia 大和尚:“?” 年轻剑客:“我叫方弃拙!” 大和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那么激动。 好像下一息,他都要握住自己的手表示热烈的感谢了。 大和尚:“你为什么追的那么狠?你是和那个戴面具的有仇?” 方弃拙:“我没追他,我追叶无坷呢!” 大和尚:“叶无坷?” 方弃拙:“怎么了?你不认识?就是鸿胪寺卿叶部堂!” 大和尚:“我认识,但他没来啊。” 方弃拙:“他没......啊?!” 大和尚:“他之前在半路的时候就扭身回去了,你没看到?” 方弃拙:“我没看到?我他妈的......没看到?!” 大和尚关心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方弃拙:“我没事......叶无坷真的没来?” 他一直以为叶无坷在前边呢,心里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再累也别怂,不过也不止一次承认,叶无坷太强了。 现在跟他说,叶无坷没来? “大和尚,你为什么追的那么狠?” “我得抓了那个戴面具的,用他的命换我一个兄弟的命。” “和尚也有兄弟?” “有!” 大和尚看向前方:“只有一个了。” 第八百六十九章真正的决战 在长安城东宫之内,很多人都见过那位看起来格外睿智格外和善的先生。 但他给人最大的印象却是身体不好,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东宫里的人甚至每次看到他都会担心,这位先生可别走着走着一阵风就把他吹的摔倒了。 许多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就是这位蕤先生的骨头应该都不坚固。 摔一跤的话,指不定会摔断身上几根骨头。 可是在这执子山另一侧,曌蕤表现出来的实力就连苏姑娘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奔行的速度不但快而且轨迹诡异。 所以苏姑娘也没有马上出手,她想搞清楚曌蕤这诡异身法的来路。 以她的境界和见识,追了一路到现在已经看出其中端倪。 在看明白的那一刻,苏姑娘出手了。 她伸手往前一指,动作随意。 在她身前的一根树杈忽然间自己折断了一样,然后自己疾飞出去直刺曌蕤后背。 在前边疾掠的曌蕤犹如背后生眼,瞬息之间就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 砰地一声! 那根大概拇指粗细的树枝直接将曌蕤原本路线上的一棵大树洞穿! 如果是寻常人见了,肯定无法理解。 那棵树那么粗壮,那根树枝那么细小,怎么可能一根树枝就把合抱粗的树给打穿了? 曌蕤避开一击后再次加速,心中骤然一凛。 因为这次来的不只是一根树杈。 苏姑娘的手指左右摆了摆,前边两棵寒松上就断下来两根树枝再次自己飞出去一样直追曌蕤。 这次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两根寒松的树枝上千百根松针暴雨一样激发出去。 曌蕤这次就算想躲都躲不开,松针的数量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 所以他猛然间一缩身子,头低下腿抬起,身后的披风却像是风帆一样展开。 松针密密麻麻的打在他披风上,就像是无数支羽箭打在了城墙上一样竟不可破。 他避开了,但不能完全避开。 因为苏姑娘的攻势还没有结束。 身形犹如直飞一样的苏姑娘手指不停的轻摆,便有一根接着一根的松枝激射。 每一根松枝上都有数不清的松针,所以每一根松枝的飞来对于曌蕤来说都相当于要抵挡一阵箭雨。 他的披风确实很坚韧,可这样一直轰下去的话早晚都会被连绵不尽的松针击穿。 这一幕,把在后边紧追的人看的头皮发麻。 苏姑娘展现出来的实力,从场面上来看似乎已经不在剑术的范畴。 更像是法术...... 一个人的内劲要庞大到什么地步,对于内劲的运用又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将一根一根松枝当箭阵用,才能把一根一根松针当箭雨用。 原本自信的大和尚无去处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已经明了。xfanjia 若换做是他,怕是连这样的一阵箭雨都接不下来。 原本自傲的方弃拙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一阵阵发寒。 若换做是他,他引以为傲的楚皇剑法可能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两个不要靠得太近。” 苏姑娘此时轻声提醒身后两人:“他有些阴险,又学的庞杂,你们两个不要紧跟,在我身后远些防备他逃走即可。” 若是换做旁人说这句话,方弃拙一定嗤之以鼻,而大和尚也一定不会放弃。 因为抓了这个曌蕤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可两人竟是同时点头答应了一声。 方弃拙:“大和尚不是说一定要亲手抓了那个家伙吗?” 无去处愣了愣,然后说:“我一会儿去求求那位女侠,她抓了人之后可不可以让给我。” 方弃拙:“大和尚倒是实诚......” 无去处:“你不也是慢了下来?” 方弃拙:“我单纯是听话。” 无去处:“......” 此时曌蕤被苏姑娘那连绵不尽的松针剑技已经打的快要支撑不住,又感觉心中愤怒烦躁无比。 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重伤,于是换了一种逃法。 他两只手往前伸出去,衣袖之内分别弹出一根带飞爪的绳索。 精准抓住前边的两棵寒松之后骤然发力,身子便如炮弹一样加速。 连续几次,果然将苏姑娘甩的稍微远了些。 苏姑娘嘴角微微一扬。 “嘁......” 她依然如刚才那样的动作,在飞掠之中右手的双指来回摆动。 只是这一次和之前以松针为剑攻击曌蕤大不相同。 一道一道近乎实质化的剑气出现,曌蕤两侧的树木不断被斩断,树冠往下砸,让曌蕤无法再借助弹索加速。 而且那件披风上,也逐渐被劈出裂口。 “苏小苏!” 曌蕤在此时一声暴喝:“你不要逼人太甚!” 苏姑娘的回应是:“呲......” 曌蕤无奈之下只好落地,这次不再飞掠而是借助粗大的寒松不断的闪转。 在长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家伙,现在矫健的像是一头猎豹。 “苏小苏,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了!” 苏姑娘不搭理他。 “苏小苏!你的剑法是我父亲传授,你难道忘了这份恩情?!” 苏姑娘不搭理。 “苏小苏......你放我一次,我保证远走高飞离开中原!” 苏姑娘还是不搭理。 但她敏锐的察觉到了曌蕤绝非是没了办法,而是在故意让她轻敌。 所以下一息,当曌蕤身上忽然爆开一团黑气的时候她马上就腾空而起立于一株寒松尖头。 黑气爆发出来之后迅速蔓延,曌蕤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甩然后向另外一侧飞出去。 若是苏姑娘还在他身后紧追,一定会被黑气迷惑视线。 可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心思似的,苏姑娘掠上枝头。 看清楚曌蕤逃命方向,苏姑娘脚下一点再次追了上去。 当曌蕤落地的那一刻,苏姑娘两指往前一点。 曌蕤本以为凭借黑雾和他那金蝉脱壳的本事能骗了苏姑娘,落地之后立刻隐身在一棵寒松之后。 苏姑娘那一指的剑气,直接将寒松洞穿。 紧跟着就有一声有些奇怪的声音出现,这让苏姑娘眉头微微一皱。 她落在那棵寒松后边,见曌蕤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 在曌蕤背后有个洞,就是那一指剑气所造成的伤害。 这般威势,普天之下只怕也难以再找出几个人来能与她相比。 可偏偏是因为曌蕤被击穿所以苏姑娘眼神戒备,因为曌蕤不该这么轻易被击穿。 她手指一勾,劲气将趴在那的曌蕤反转过来。 这一刻,苏姑娘眼神一凛。 那竟不是个人,而是一个骨架! 一种用不知道什么材质打造出来的类似于人体骨架的东西,也不是与骨架形态完全相同。 应该是能穿戴在人身体之外,而且能折叠携带的东西。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骨架上那颗头颅倒是做的格外逼真。 那张脸,看起来和曌蕤几乎没有区别。 这让苏姑娘心里一阵厌恶。 她不知道的是,在长安城的时候,曌蕤藏身在一座不起眼的民居之内,总是会制作这样的假人。 其技艺已经精湛到让人叹为观止,只看那张脸很难分辨出来是个假人。 若是给这副骨架再套上一身衣服,远远看起来和真人无异。 看出问题后苏姑娘马上转身,她已醒悟过来哪个才是曌蕤真身。 那件披风! 她知道这曌蕤所学庞杂,却没料到那个家伙连缩骨这样的旁门技巧也学了。 这种本事能将身体缩小一些,其中天赋高的,甚至能缩小一倍!可以藏进很小的地方。 一些江湖上卖艺的也会这种本事,能把身体蜷缩在一个普通的水桶里。 曌蕤一直都将自己缩骨在这骨架之内,刚才将骨架甩出去后自己藏在披风里逃走。 苏姑娘转身去追,却发现曌蕤四周竟然出现了好几个曌蕤的身影。 “你们不要靠近。” 苏姑娘提醒无去处和方弃拙。 “他不是无故逃到这里的,这里已有他早布置好的陷阱。” 苏姑娘眼神扫过那几个曌蕤,从外形上来看竟然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真假。 就在她要出手的时候,那几个曌蕤同时转身就跑。 这几个假曌蕤飞纵起来的力度惊人,甚至就不该是人能有的力量。 他们的纵掠方式一模一样,都是下蹲之后骤然发力腾空而起。 一跃便是十几丈远,落地之后再次发力又是十几丈远。 苏姑娘第一次显得凝重起来。 她飞身而起,两只手同时伸出去十指连点。 随着噗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飞纵而去的那几个曌蕤全都被击落下来。 落地摔倒的样子看着更为诡异,有两个甚至摔碎了。 “都是假的。” 苏姑娘眼神一怒。 这地方是曌蕤早就布置好的逃生之地,他竟然已经算到了他会被逼到这般地步。 这种人,一旦放走早晚都还是巨大祸端。 可此时,树林之中竟然有一阵阵浓烈的黄色烟雾升起,如苏姑娘预料一样,曌蕤在这里的准备不止一样! 黄色烟雾在很多地方出现,没多久就蔓延开来,速度奇快。 这烟雾之中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臭味,肯定不只是为了遮住人的视线那么简单。 “闭气!” 苏姑娘提醒道:“有毒。” 她身上劲气外泄,似乎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将劲气释放出去。 逼近她的浓烟被劲气逼退,她人已经再次掠到了高处。 “你们看到他了吗?” 苏姑娘在高处问了一声。 方弃拙和无去处两人都摇了摇头。 他们之前并未靠的太近,而且他们两个的注意力也都被那个假的曌蕤吸引,没有注意那件披风。 现在能看到披风就在不远处,可人已经不见了。 无去处大袖一挥,那件披风被他劲气扫的飞了出去。 “人怎么能如此狡猾!” 方弃拙怒了:“明明有一战之力,为何就不敢光明正大的一战!” 无去处比他还要失落,因为曌蕤对他来说意义太过重大。 他不甘的大步过去,再一次将披风掀飞,可那披风下边,又怎么可能还藏着人。 苏姑娘此时掠下来:“你们两个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说完后朝着一个方向掠出去,两人连忙跟上。 他们仔细检查了那几具假人之后,不得不确定曌蕤就这样逃了。 “若真正交手杀他不难,要抓他看来凭我们还是不行。” 苏姑娘罕见的有些懊恼。 如果不是她丈夫和他大哥另有要事,曌蕤应该也不能这么逃了。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听到一阵阵号角声。 几人连忙到了山坡边缘,往下边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山下空地上,大宁的战兵正在与规模庞大的黑武大军激战。 这边,竟然到了屈渤大营。 他们看向远处,只见几支宁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猛攻黑武南院边军。 相对来说宁军兵力要少的多,可却是在进攻的一方。 犹如四条怒龙,正在围攻一个身躯极为庞大的洪荒猛兽! 第八百七十章君心父心 中军。 阔可敌正我从回到大营开始,四周就围满了人。 南院大将军阿多曼青被阔可敌珈逻以汗皇剑一剑斩了之后,这边的三十万南院大军就变得群龙无首。 阔可敌正我的归来,对于大部分南院将军来说就是主心骨回来了。 对于少部分知道阿多曼青曾和珈逻暗中往来的将军来说,他们虽难免惴惴不安但也只能暂时忍着。 珈逻现在的举动他们看不懂,可他们又无力左右时局。 按照之前计划,珈逻会到南院大营来但不会是和汗皇一起来。 汗皇在计划中,此时应该已经死在了执子山才对。 现在珈逻竟然以一副忠臣良辅的姿态站在汗皇身边,这局势变化之快让人根本就理解不了。 此时阔可敌正我的脸色稍稍好了些,因为伤口他自己做了简单处理。 他不敢在众人面前露出一点受伤的表现之前一直强撑着,刚才借故去茅厕自己敷了些药又包扎了一下。 此前他在和大宁皇帝李叱在执子山会面的时候没穿甲胄,是在那套华美尊贵的锦衣之内套了一件软甲。 现在为了不让人看到伤势,他看向珈逻:“为我穿甲。” 珈逻当然马上就理解了父亲心意,亲手为他父亲将甲胄穿戴好。 在勒紧袢甲绦的时候,她看到父亲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伤口在肋部,而且伤口极大,大宁二皇子李隆期掷出的那一槊,力量恐怖至极而且蕴含内劲。 “诸位。” 因为甲胄勒的有些紧反而让伤口感觉好了些的阔可敌正我迈步上前。 “李叱兵力虽少于黑武,但现在已占优势,他四面冲击我南院大军,试图尽快突破,看起来气势如虹,实则也是无奈之举。” 他扫视着这群之前还对他虎视眈眈的将军们。 “宁军兵少不敢久战,他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在我大军尚未完全集结时候突破中军,将我南院兵马切割分离。” “你们都是领兵多年的将军,不用我说其实也都能看出局势如何,你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一战我们应该怎么打。” 他说完这句话后缓步往回走,在原本属于阿多曼青的那张中军帅椅上坐下。 “宁军只能求快,不计代价的求快。” 阔可敌正我道:“那就让他们来攻,诸军不要乱了阵脚,我自在中军坐镇,在最高处重新立起汗皇大纛,让诸军皆能看到汗皇在此。” “一可安定军心鼓舞士气,二是要给宁人一个目标,南院还有三十万大军,另外的二十万兵马纵有损失也不过十之二三罢了,稍后知我所在必然前来。” “只要半日之内宁军不能攻至中军,其士气必然衰落,只要一日之内宁军不能攻至中军,其军心必乱。” “如今宁军一鼓作气是因有宁帝李叱在军阵之中,而南院兵马此前不知我来所以军心难免浮动。” “所以......综合敌情与南院大营情况,我将做部署。” 阔可敌正我的手在座椅扶手上啪的拍了一下。 在这大帐之内的所有将军们骤然站直了身子。 “左右两军。” “在!” “两位大将军回到自己军中,务必不可使宁国左右冲阵的两支队伍轻易杀到中军,一个时辰可退三里,意在诱敌,不可让宁军突入,也不可让宁军退走,敌进则缓退,敌走则追杀。” “你们两个记住,此战成败在于你们能不能将宁军左右两军拖住,大胜之后,你们两个皆封国公。” “是!” “前军将军何在?” “在!” “你军中尚有多少兵力?” “陛下,前军四万损失不大。”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是在十一年前被我从侍神军之中挑选出来,先在都城守备军中做副将,三年之后调派到南疆做边关守将,又三年调入南院大营为四品将军,在南院这是第五年,现在是三品大将军了。” 前军将军飒骨站直了身子回答道:“陛下都记得呢。” 阔可敌正我道:“当然都记得,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人,自你在侍神军中当兵开始我就说过,你将来会是黑武栋梁。” 说到这他起身,缓步走到飒骨身前。 “我现在把最重要的使命给你,你可承担?” 飒骨大声回答:“臣的命是陛下给的,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需要臣的时候,臣绝不会退缩半步!” “不是让你不退半步,而是让你退。” 阔可敌正我道:“前军抵挡的是李叱亲自率领的宁军精锐,宁军帝王为锋气势正盛,前军所承担之压力,厮杀之惨烈,是诸军之首。” “此战是敌我两国帝王之争,李叱要破阵杀我,而我也要在这逆反局势杀他......所以前军就要诱敌深入。” “左右两军抵挡冲阵的宁军主将,以我推测,一为宁国大将军唐匹敌,一为大将军夏侯琢,后军冲阵者为宁国大将军澹台压境。” “左右两军要阻敌,拖敌,不能让其攻入也不能让其逃走,而你则要放李叱进来,还不能让李叱看出是你故意放他进来。” “唯有使李叱孤军深入,我亲率中军正面与他厮杀,再集合优势兵力将其困死,如此才能锁定胜局。” 他看着飒骨的眼睛说道:“可李叱为人狡猾,稍有不慎他就会率军退走。” 飒骨此时已经明白阔可敌正我的心意,眼神之中出现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你率前军要节节败退,但不能败的太过轻易,要让李叱觉得,是你拼死对抗不成才败退,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他并不是很好骗过的对手。” “必要时候......你可战死。” 这八个字一出口,飒骨的眼神骤然变了。 阔可敌正我道:“你战死之后我会追封你王爵,封地千里,你的长子会继承你的王位,世袭罔替,你的其他孩子,儿子为国公,女儿为公主,各有封地,亦世袭罔替。” 飒骨深吸一口气后再次肃立:“臣谢陛下厚恩!” 阔可敌正我在飒骨肩膀上拍了拍:“我会把你的儿女当自己的儿女一样对待,若此战击杀李叱,我将为你在都城立像,每年阔可敌家族都会到你的雕像前吊唁。” 他朝着珈逻伸手,珈逻马上明白他的心意将汗皇剑递了过去。 阔可敌正我看着飒骨道:“这把剑我不会给你,但我会给你的长子,剑将永远留在你的家族,只要你的子孙后代不叛国,有此汗皇剑在,他们永世平安。” 飒骨单膝跪下来:“臣现在就回到前军去,势必将李叱引入大军合围之中!” 阔可敌正我抬起右手放在飒骨头顶:“我现在对月神发誓,今日我对你的许诺若有一句失言阔可敌家族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心中都震荡了一下。 “去吧。” 阔可敌正我将飒骨扶起来:“为黑武荣耀而战!” “为荣耀而战!” 飒骨俯身行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军帐。 阔可敌正我回到帅位坐下:“后军将军何在?” 后军将军彼得洛大步上前:“陛下,臣在!” “后军是宁国大将军澹台压境主攻,你与左右前三军战术皆不相同,澹台压境所率之兵为宁国西疆重甲,防御近乎无敌,但冲阵稍显迟钝笨拙,可只要被他突破,中军后背受敌,此战便无胜算。” “你的后军要死死抵挡,不可让澹台压境的兵力向前一步,哪怕就是拼掉整个后军也不能让他向前一步。” 他看着彼得洛郑重的说道:“若你死守后军能挡住澹台压境一天一夜,哪怕此后兵败我也不会追究,另外,我也会加封你公爵,世袭罔替。” “是!” 彼得洛大声答应着,眼神已经再次炽烈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带着你们东征西讨,你们大部分都是当初跟着我一起征战的老兵,现在,你们都已经是帝国的将军。”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回到年轻时候,你们依然跟着我为帝国创造更高的荣耀。” 阔可敌正我再次起身:“我在中军引李叱兵来,你们退,我杀你们,我退,你们皆可杀我。” 这一刻,原本有些军心不稳士气不振的南院将军们全都被他点燃了心中热火。 “为帝国而战!” “为帝国而战!” 看着手下的将军们一个个领命离开军帐,阔可敌正我缓缓松了口气。 他回到座位,朝着珈逻招了招手。 珈逻连忙到他身前:“父皇,现在已经没有外人,我帮你重新包扎伤口。” “不必了......” 阔可敌正我脸色有些发白,刚才强撑着的一口气有些散了。 “我已安排妥当,但我......怕是坚持不到此战大胜,况且,此战我们胜算不大。” 珈逻脸色一变:“可父皇刚才安排的足够妥当,只要李叱中计必死无疑!” 阔可敌正我道:“给他们安心的计策而已,你其实知道这一战想打赢有多难,北院的队伍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阿蛮的数十万兵......怕是来不了了。” 珈逻道:“就算没有北院大军,我们手中能集合起来的依然有数十万兵力而宁军不过二十万!” 阔可敌正我叹了口气:“还有狼群。” 他看向大帐之外:“草原诸部,漠北诸国,还有南疆这边被我们统治了几百年但没有丝毫忠诚可言的那些部族,他们都在观望。” “宁军此时四下进攻不只是为了快,还是造声势,就是给那四周环视着的狼群看的,那些狼没眼界,他们看不到别的,只看到眼前的东西。” “飒骨挡不住李叱......只要前军一破,狼群就会蜂拥而上。” 珈逻立刻说道:“我现在就护送父皇回都城!我们一起走!” 阔可敌正我摇了摇头:“八王都死了,诸部贵族首领都死了,如果我不死在这,平息不了各族的怒火,你也就没办法顺利掌权。” “我这伤势已无治疗之望,死在帝都不如死在这,我死于此,还能激起帝国上下对宁国之仇恨,我若死于帝都,则会让举国上下民意低迷。” “一会儿你带中军兵力从后军撤走,告诉彼得洛,他以后就是首辅之臣,让他与你一起突围向北。” “你带彼得洛回去之后就召集所有贵族议事,重立八王,给他们的地盘再扩大一些,他们也就不会反对你了,诸部贵族,你多安排人在朝为官,分权给他们,他们也不会闹起来。” “但彼得洛此后必有反心,你要重用飒骨的儿子,时机成熟,以飒骨家族为主召集力量除掉彼得洛。” 阔可敌正我坐直了身子:“不要哭,不要怕,父亲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帝国上下一心......” “珈逻,父亲也没有骗过你......我最疼爱的,始终是你。” 珈逻啊的一声痛哭出声,拜伏在阔可敌正我脚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卫进来禀报:“陛下,前军大将军飒骨将前军分做十层防御!”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如此最好,可让李叱不疑。” 他摆了摆手让报信的出去。 “珈逻,做帝王......心再狠一些。” 他抬手放在女儿头顶。 “我后悔许多事,将来你不要走我的老路,继承者谁优秀就选谁,早早定下就给他支持,坚定他信心,其他人则要断了念想,不要再有兄弟骨肉相残......” 刚说完这句话,外边又有人冲进来。 “陛下,李叱已破前军第一层防御!” 说话的人还没起身,第二个报信的撩开大帐进来:“陛下,李叱已破第二层防御!” “陛下,李叱已破第三层!” 不到一个时辰,又有报信进来:“陛下,前军......十层防御尽破,李叱已斩飒骨!” 第八百七十一章龙决! 听闻李叱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内连破前军十阵,阔可敌正我的脸色更为惨白。 他看向珈逻。 “我原本还觉得,若前军能坚持半日我们真有三分胜算,若能坚持一日,我们便有六分胜算,若坚持一日一夜,我们就有九成胜算。” “所以刚才我没有让你马上离开,是想等等看,若这杀宁帝李叱的机会真有,这般天大荣耀也该在你身上。” “如今前军已破,中军阵列阻挡李叱也最多不过半日......精锐尽耗费于此于黑武无利,珈逻,你带中军走吧。” 阔可敌正我扶着座椅起来:“彼得洛所防备的是宁军重甲,推进并不会很快,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抬起手扶了扶他的铁盔。 “十年之内,不可再与宁国交战。”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走向账外。 “父亲!” 珈逻声嘶力竭的喊着:“我保护父亲离开,现在还有机会!” 阔可敌正我回头看了看:“现在......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撩开大帐出门:“禁卫何在?” “在!” “随我出征!” “是!” 原本带有几分悲凉之色,可当他上马之后才发现何须出征? 宁帝李叱,已至中军! 迎面扑过来的宁军精锐已经看不出本来肤色,人人浴血。 最前处,是李叱一马当先。 这位十几岁开始就领兵征战的帝王,到了四十岁依然无人可挡。 随宁帝出征,无需他顾,追随即可。 阔可敌正我看到李叱已杀进中军,立刻吩咐一声:“将大纛再竖的高些,号令各军往中军集结。”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珈逻,努力笑了笑。 然后朝着珈逻无声的摆了摆手。 珈逻咬着牙红着眼,转身跑走。 阔可敌正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四周。 这中军原本是想给珈逻带回去的,现在看来想走也来不及了。 中军若退,宁军再向前黏住便是卷帘杀法,多少人也不够李叱杀的。 既然如此,索性就看看这两帝各带中军究竟谁更强些。 但他也明白,李叱此时占尽优势怎么可能与他中军对决。 以他对李叱的了解,能以多打少的时候李叱绝对不会单枪匹马,必定会集合优势兵力围攻他的中军。 所以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心中所盼,也无非是能为他女儿珈逻多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正对面,宁帝李叱率领精锐战兵已经杀进黑武中军营地,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面汗皇大纛再次竖立起来。 “挂飞扬旗!” 李叱吩咐一声:“号令诸军各自为战不必来援。” 他看了看在身侧的那名持龙旗的老兵,竟是顶盔掼甲的大太监冯元衣! “还可冲否?” “老奴不坠陛下之威。” 李叱嘴角一扬:“你持旗,朕持刃,破他中军!” “呼!” 大太监冯元衣双手握紧龙旗:“臣就在陛下身后。” 人人都知道这位大太监位高权重但从不参与朝政,人人都知道他的态度几乎就是陛下态度但他从不多言。 就算是宰相徐绩也把冯元衣当做一号大人物,从不敢轻慢相待。 可没多少人知道这位大太监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进宫之后就能得陛下如此信任。 因为他是战将出身!亦是陛下亲兵出身! 当年厮杀他负了重伤再无生育能力,原本是想归隐深山了此一生。 是陛下将他留下,告诉他,人生征战尚未结束,你可随朕换一个战场继续向前。 在宫中,他就是陛下最强的侧翼。 如今,他依然是陛下最忠诚的亲兵。 “黑武中军兵力区区五万,朕现在有精锐九千。” 李叱扬刀向前:“优势在朕!” 跃马而起! 黑武中军迅速在大纛之下汇聚,犹如江河入海。 阔可敌正我受了伤但此时被一腔怒意和心中战志压住了伤痛,看起来好像也回到了他当年征战的时候。 “我以五万中军若不能阻挡李叱兵锋,那今后黑武铁骑如何能踏足中原。” 阔可敌正我抽刀在手:“与他对攻!” 一侧宁军如龙,一侧黑武若海。 可大海永远困不住神龙。 上一次,李叱亲率大军在北境抵挡黑武百万大军南下,于城墙之上,一箭射杀黑武汗皇。 可那次,李叱始终不认可是宁军大胜。 因为那是御敌,而不是出征。 被动的防守打的再漂亮,杀敌再多,在李叱心中也不算辉煌。 这位人间千古第一帝,就是要在正面战场上挫一挫那几百年天下霸主的锐气。 巨浪翻腾! 两军对撞的那一刻,肉眼可见的血海波澜。 帝为锋,可无敌! 破! 再破! 黑武中军最前方蜂拥而来的大军,像是两股滔天的浪潮狠狠拍击在龙首之上。 可那龙首依然傲立。 撕开一阵巨浪,再撕开一阵巨浪,黑武中军大纛距离已被宁帝缩短一半。 在他身边,大太监冯元衣手中的龙旗始终迎风飞舞! 李叱一刀将迎面而来的黑武战将劈开,那名也曾身经百战的将军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刀,人马俱裂! 浩荡的浪潮看起来有拍岸之势,哪怕岸边是峰峦叠嶂也能拍成齑粉。 可黑武这股浪潮要拍的从来都不是不能动的山,而是中原千百年来化尽屈辱凝练而成的利刃。 正对面,一名黑武战将持长枪纵马而来,一枪刺向宁帝心口。 宁帝的速度没有丝毫迟滞,坐下战马依然奔驰向前。 他身子微微一侧让过那条长枪,在两马交错之际左手伸出去一把将那黑武将军抓了过来。 黑武将军想要挣扎,宁帝怎会容得敌人在他手中有丝毫不服? 左手捏着那黑武将军脖颈一发力,咔嚓一声将脖子捏断。 下一息,宁帝将手中已经软了的尸体往前一砸,便有一名黑武骑兵坠马。 再下一息,宁帝横刀将面前敌将拦腰斩断。 那黑武将军上半身从马背上坠落下去,腰以下却还在马背上坐着。 腹腔之内的东西哗啦一下子就流淌下来,挂在战马身上还被马蹄践踏。 大宁立国已有二十年,人人都觉得军功第一非大将军唐匹敌莫属。 那是因为皇帝不争。 自起兵之日起,若论军功,谁可及的上大宁皇帝陛下? 就算立国之后宁帝已有二十几年没上战场,他让了二十几年依然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如今宁帝再上沙场,出手斩敌只怕后人更无力追赶了。 一刀一个将军,破黑武前军时候斩将军十余,破中军,再斩十余。 身上没有铁甲的,怎配做宁帝刀下之鬼。 坐镇中军的阔可敌正我看到李叱如此无敌,眼神之中胸腹之内才刚刚升起的战意已经碎了几分。 但他心中也有仇恨。 杀父之仇。 当年他的父亲就是被李叱一箭射杀,死了却连发丧都不敢。 还要亵渎尸体以石灰保存送到都城,再过月余实在压不住了才敢举行葬礼。 而那时候,他父亲的尸体都已腐烂。 今日李叱又要杀他,阔可敌正我如何能压得住这恨意? “给我杀上去!” 阔可敌正我催马向前:“今日便是与他同归于尽,也要把他留在执子山!” 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再次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催发向前。 他好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燃烧,有一股力量从他的后腰迸发出来迅速蔓延全身。 他的汗皇大纛,迎着那面宁帝龙旗冲杀过去。 若有神灵在天俯瞰,也会被这双龙汇聚震慑心神。 宁帝连破十余层垒重防御,一刀将面前敌将之首削掉的时候发现前边空荡了些。 那是黑武中军最后一层防御已经被他撕裂,迎面而来的便是阔可敌正我亲率的中军精锐。 这一刻,宁帝眉角一扬。 “诸君当记!自今日起,攻守易型,只可宁军北上,不许黑武南下!” “杀!” “杀!” “杀!” 宁军锐意,可破天穹。 黑武的中军像是被宁帝切开的竹子,不得不往两侧分裂。 以宁帝为首,这支带着浩荡战意以及洗刷中原千年屈辱之心的战兵直冲黑武汗皇大纛。 两军对撞的一顺,宁帝一刀逼的阔可敌正我不得不俯身避让,那刀锋横扫,将黑武持大纛者拦腰斩断! 宁帝夺旗! 而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起身之际眼见着大宁龙旗就在眼前,他挥刀朝着冯元衣手中大旗斩了过去。 冯元衣怒目圆睁:“怎敢!” 单手持旗,右手抽刀:“我亦可持刃!” 当的一声! 两刀相撞火星四溅! 黑武大纛被宁帝所夺,一刀削落。 大宁龙旗尚在冯元衣之手,那无须之人再显战将之身。 宁帝将黑武中军杀穿之后拨马回军,而阔可敌正我回军之后身边所剩战将已无几人。 明明他兵力更重,可却挡不住宁帝锋芒。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阔可敌正我再次催马冲锋,眼神之中的恨意似乎都能溢出眼眶。 第二次对冲,他挥刀劈向宁帝的时候,宁帝却将横刀收了,左手一探将他弯刀抓住随手夺了过去。 “你已负伤?” 宁帝坐在马背上,明明两人差不多的高度,他看阔可敌正我之姿,却如山峦俯瞰洼地。 他将长刀入鞘,将阔可敌正我的弯刀扔回去:“让你持刀。” 阔可敌正我暴怒,一把将长刀抓住后再次冲向李叱。 两马第三次交错之际,宁帝第二次单手将阔可敌正我的弯刀夺下。 这次他没有再把弯刀扔给阔可敌正我,而是随手甩在地上。 那刀砰地一声入地,只余刀柄。 宁帝道:“你今日败局已定,本可将你手刃,但我尊重你为一国之君,许你全尸。” 他看着阔可敌正我的眼睛:“自尽吧。” 阔可敌正我咆哮一声,再次催马朝着宁帝冲来,他在半路俯身下去,一把将深入大地的弯刀抽出。 纵马至宁帝面前,他一刀朝着宁帝砍去。 宁帝拉马向上,那雄俊战马随即人立而起。 阔可敌正我这一刀尚未落下,被宁帝一把攥住手腕向后一扭。 咔嚓一声阔可敌正我手腕断裂,刀锋反转直指他的咽喉。 宁帝傲然道:“我本可生擒你回去,将你困于囚车游街示众,振奋我大宁百姓士气,浩荡我大宁战兵军威。” 他看着阔可敌正我已经涣散绝望的眼睛:“但朕说过许你全尸,便予你全尸。” 说完这句话,宁帝是手腕一震。 弯刀刀锋直冲阔可敌正我心脉,刀尖锋利却不刺入,震碎了阔可敌正我心脉之后,宁帝将那弯刀收回手中。 “葬你于执子山,让黑武人明白这便是朕定下的边界!” 他将弯刀递给冯元衣:“收了他的佩刀,镇于长安街下!” 第八百七十二章那个不讨喜的人 这场浩荡人心的大战叶无坷并没有能及时参与,他赶到战场的时候胜负已分。 直到将黑武在屈渤的南院兵力分开切割之后,人们才发现大宁的攻势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四支雄兵。 大将军唐匹敌在左,大将军夏侯琢在右,大将军澹台压境在后。 陛下亲自率领精锐猛攻正中。 可实际上还有一支队伍在,配合着大将军澹台压境的重甲推进,将黑武后军大将军彼得洛的六七万兵力打的七零八散。 这支队伍,就是叶扶摇率领的那支万余人的骑兵。 除此之外,合围过来的还有漠北各部族的队伍,每支队伍人数都不算多,但加起来也有数万人马。 更何况还有屈渤那十万狼骑也在,打的也是黑武后军。 然而胜负并不是如此简单,天平往哪个方向偏移只在毫厘之间。 其实,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猜测的并没有错多少。 大宁皇帝之所以亲自上阵,之所以如此冲锋,正是因为宁军只能打快。 如果一天之内不能破敌,第二天黑武散乱的大军就能集结起来。 阔可敌蛮的那支北院大军其实也并没有被全歼,唐匹敌要赶往执子山支援皇帝,不可能与阔可敌蛮的大军久战。 阔可敌蛮的队伍之所以来的晚了,完全是因为中了唐匹敌的计策。 唐匹敌在北疆布局,让阔可敌蛮以为他已经身陷重围。 大将军先让夏侯琢带兵往渤海方向迂回,打掉了阔可敌蛮安排的运粮队伍截断其粮道。 然后让澹台压境分兵打着夏侯琢的旗号往东方穿插,让阔可敌蛮认为夏侯琢的那支军队已经向东意欲合围。 紧跟着唐匹敌让来自草原的骑兵与漠北已经投靠大宁的诸国军队向北进攻,分散多点,给阔可敌蛮错觉,让他认为我宁军何止十万人马。 草原诸部的骑兵配合澹台压境的另外一部分兵力,在漠北其他诸国接连开战。 阔可敌蛮错认为宁军这次是倾力而出,唐匹敌带着的绝非十万人马而是举国之兵。 唐匹敌这时候带着主力大军出现在阔可敌蛮正北,让阔可敌蛮以为他要将黑武北院大军彻底围困在大宁北疆。 阔可敌蛮没有粮草,又发现四面八方皆是宁军的队伍。 他不敢向北正面突围去打唐匹敌,于是只能按照唐匹敌的预计往西突破再往北逃窜。 唐匹敌见阔可敌蛮中计,于是下令草原诸部的骑兵沿途不断袭击骚扰阔可敌蛮的北院大军。 不给阔可敌蛮任何喘息之机,逼着黑武北院大军一直狼狈逃窜。 然后唐匹敌立刻率军北上。 阔可敌蛮手里有五十万北院大军,而唐匹敌手里满打满算只有十万兵。 如果他不需要赶往执子山救援皇帝陛下,那他当然也可以设计将北院这五十万大军寻机歼灭。 等他北上之后,阔可敌蛮尚未察觉出他已中计,带着那支狼狈不堪的北院大军绕路向西,多走了上千里才绕过来。 在阔可敌蛮距离执子山不到百里,马上就能与阔可敌正我会和的时候,宁帝破阵成功。 而被伏击的黑武后军大将军彼得罗夫那六七万精锐,接连被追杀之后逃回去的连五千人都没有。 大宁皇帝陛下将最优势的兵力布置在北方,为的就是截断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的退路。 但人力终究不能把天机算尽。 这一战还是让阔可敌珈逻逃了。 阔可敌蛮的几十万狼狈之兵急匆匆赶来,这场必将铭记史册的战役已经结束。 南院五十万大军被宁军十万人和屈渤军十万切开分割,打到后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指挥。 宁军十万人还分兵五路进攻五十万敌人的这种胆魄,也注定了会让宁帝李叱永远被标记在战争史的最高处。 待阔可敌蛮到了,宁军已经后撤。 这一战,大宁斩敌超过二十万,还有数万降兵,大将军唐匹敌下令一个不留,尽数在执子山下斩首,也算是给阔可敌正我做了陪葬。 南院精锐五十万损失大半,这还不包括伤兵在内。 而北院出征时候的六十万大军,回到黑武的时候已经不足三十万,其中七八万是因为南下路上减员,七八万人被唐匹敌诱敌分散之计所杀。 剩下的都是非战斗减员,一路向西逃跑的时候队伍想控制都控制不住,每日都有大量逃兵,还有不少人饿死半路。 这一战之后,黑武十年之内不可能再有余力南下。 对于大宁来说更大的收获就是陛下阵斩黑武汗皇,二皇子槊挑黑武七名皇子。 自此之后,黑武必将陷入争权夺利的内斗。 阔可敌珈逻看似是个赢家,回去之后争夺皇位最具优势,可黑武局势复杂,她想坐稳江山也没那么容易。 以此估计的话,就算再有十年,前后二十年内黑武都缓不过来。 而大宁因为此战大胜将会迎来一场连续二十年的上升期。 用这二十年,大宁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掉周边的其他隐患。 二十年后,大宁国力就算不能彻底超越黑武,可黑武再敢南下,只怕更无胜算。 这一战,才是大宁皇帝李叱为中原打下来的真正的立国之战。 这一战中少见的有些不满足的就是叶扶摇叶无坷两兄弟。 叶无坷没能抓住那第二个银面人,叶扶摇没能将阔可敌珈逻追杀。 这两兄弟,多多少少都有些闷闷不乐。 明明都立了大功,却谁都不能真正开心起来。 宁军大营。 叶无坷坐在大营木墙上看着远处的尘烟阵阵在发呆,他看到的地方就是阔可敌蛮那残兵败将退走的地方。 如今宁军士气正盛,阔可敌蛮怎敢恋战。 就算他有一雪前耻之心,也无一雪前耻之力。 若非是现在情况依然复杂,漠北诸国未定,屈渤时局不稳,还轮得到他想一雪前耻? 难道大将军唐匹敌就没有遗憾? 若是能再多给他五万人,他绝对能将阔可敌蛮那数十万北院兵全都埋在漠北沙海。 只是人生总是如此,凡事不可太满。 坐在木墙上的叶无坷看着远处的尘烟逐渐消散,心中压抑着的事却始终不能缓解。 就在这时候大哥叶扶摇登上木墙,离着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抛给叶无坷一壶酒,叶无坷一伸手把酒壶在半空之中摘下。 “看你样子好像输了什么。” 叶扶摇在叶无坷身边坐下来:“但以你性格,就算输了什么也不该如此在意。” 叶无坷噘嘴:“哪有谁输了不在意的。” 叶扶摇:“从小到大你都不在乎输赢。” 叶无坷:“那是和你,和自己人。” 叶扶摇笑了笑。 叶无坷道:“你要是心里爽,你也不会拎着酒来找我。” 叶扶摇:“我要是不爽,更不会拎着酒来找你。” 他看向远处那隐隐还有烟尘的地方。 “我不是因为没能截杀珈逻而不爽,而是因为不能追击阔可敌蛮而不爽。” 叶无坷道:“你明知道不能。” 叶扶摇道:“明知道不能,还是不爽。” 宁军已经连续作战多日,叶扶摇那支队伍更是千里迢迢急行军来的,大将军唐匹敌的兵马赶过来就直接决战,所有人都需要休息。 阔可敌蛮不是碌碌之辈,阔可敌珈逻狡诈之极。 阔可敌蛮上过大将军唐匹敌一次当之后,虽会有挫败之感但对这个人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 执子山再往北的地方大宁不熟悉,斥候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再往北就是黑武的主场,他们北院南院加起来还有不少能战之兵。 更为主要的是......哀兵莫追。 黑武汗皇被杀,要是再紧追不舍难免会激起黑武人的悲怆决心。 凡事皆有度。 这句话叶无坷听过,叶扶摇也听过。 “其实我知道你还有什么不爽。” 叶无坷喝了一口酒后说道:“这次征战,最为出彩的还是当初的那些大将军们,其次是二皇子殿下。” 叶扶摇没有回答。 可对于常有争胜之心的他来说,这确实是他不爽之处。 他算是很出彩的年轻人了,带着一支队伍千里迢迢急行军绕到了黑武大军背后奇袭。 如果没有他的话,陛下在执子山那一战未必能轻松取胜。 然后他配合大将军澹台压境将黑武后军六七万人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军功已经大的让人羡慕不已。 可他不满意。 叶扶摇看了弟弟一眼:“你不爽......”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确切说不是不爽,是不甘。” 叶扶摇点了点头:“现在人人都不怀疑二皇子,唯独是你心里解不开这个结。” 叶无坷:“曌蕤在执子山中故意引走我们,必然是在为某个人脱身而争取时间,二皇子有机会离开执子山回到他的麒麟游骑队伍里,只要能证明他此前不是一直都在麒麟队伍中就可以了。” 叶扶摇:“那你怎么证明他不在军中就是在执子山?” 叶无坷:“如果你不是领兵从执子山北侧绕过去攻了黑武后路,那你猜是谁从那绕过去?屈渤十万狼骑如果不是跟着你冲杀,那是跟着谁冲杀?” 叶扶摇微微摇头不做评判。 良久之后,叶扶摇道:“我相信陛下始终是那个磊落光明的陛下,若二皇子真的有图谋陛下不会坐视不管放任自流。” 叶无坷道:“若陛下也看不准呢?陛下不是神,他也无法确定二皇子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总不能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就给二皇子定罪,做父亲的,不能在儿子没有犯错证据的时候就说他错了。” 叶扶摇看向弟弟:“不要太执迷。” 叶无坷道:“人总是得较真。” 叶扶摇道:“你该明白,这次大战之后二皇子归国便是天大的英雄,他连斩黑武七名皇子,还重伤了阔可敌正我,这会让大宁举国振奋!你回去之后若还敢查他,你可知道会有多少凶险?一个不慎,你就会从人人敬仰的叶千办变成人人唾骂的卖国贼!” 叶无坷:“可我不能就这么随波逐流。” 叶扶摇道:“我没有让你随波逐流,只是让你别那么执拗,最起码,别在表面上就让人看出来你在针对二皇子。” 叶无坷:“我知道。” 叶扶摇:“陛下可能有所察觉,正如你所说,陛下让二皇子来北疆或许就是想考验一下他,以此来确定二皇子是否真有谋逆之心,这件事陛下会留心,毕竟那是他的儿子,你......最好回去后就暂时忘了这件事,等过一阵子再说。” 叶无坷道:“我不会冒失的。” 叶扶摇:“你就不听话。”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远处夕阳:“不听话的人不讨喜,较真的人也不讨喜,可是......” 他微微摇头。 叶扶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相信陛下。”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过先入为主,对二皇子已有成见?” 叶扶摇:“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叶无坷再次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扶摇起身拉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什么性子,总得去证明了你才会停下,证明你对了你不会得意,证明你错了你却会内疚,归根结底,这世上难办的事都是傻人在办,真被人人都讨厌了,傻人连辩解都不会......” 他拉起叶无坷。 “你哥不爽,只是因为我还没到你做什么错事我都能扛住的地步,还没到你就算要被千刀万剐,我舍弃一切也能换你平安的地步,可是啊......就算我还没走到那么高得到那么多,你想做什么我也会由着你。”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干吧,大不了我们回村。” 第八百七十三章一件小事 世上再无执子山。 大宁皇帝陛下大胜南归之日,将执子山更名为兴安山。 兴安山再往北走上一段,就是当初黑武从中原夺去的北境第一大湖珞珈湖。 失去的总是会成为执念,大宁皇帝南归之际向北眺望。 他没有发下什么誓言,可在他眼中有遗憾也有希望。 念念不忘的不只是他,也会有后来者。 这次北征的大部分军队都会返回,但叶扶摇不能。 帝命镇北将军,可能以后他在这要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送别之际,叶扶摇将叶无坷拉到一边,给弟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 “回去之后有空就多陪陪阿爷,这一战之后大宁在几年内应该都不会再有比这更大的战事。” 他将叶无坷身上沾着的一片落叶摘掉。 “我在北境大概要几年时间,想想看暂时也没谁适合来替换我。” 他看着弟弟,满眼都是欣慰。 “以后你可能要在长安很长一段时间,你做事认真这是对的,不管谁说你错了都不必理会,做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他把随身带着的一个布袋摘下来递给叶无坷:“这个给阿爷让他闲来吹牛皮用。” 叶无坷打开袋子看了看,见里边是一罐一罐的东西。 “是什么?” “土而已。” 叶扶摇道:“告诉他,这都是他孙子带兵打过的地方。” 叶无坷笑起来:“还是你会哄老头儿。” 叶扶摇:“从小到大我都不会哄他。” 叶无坷:“这一袋东西够他吹十年牛皮,也就相当于你甜言蜜语哄了他十年。” 叶扶摇拍了拍弟弟肩膀:“做自己,顾家人。”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兄弟两个相聚短暂,叶无坷也知道留守兴安山是大哥主动请旨。 陛下的心意也是如此。 屈渤这片地方将来不会太平,黑武人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们不会也不敢再贸然兴兵南下,但屈渤这片地方黑武不可能不来袭扰。 有叶扶摇在,屈渤数百万百姓南下的事也有个保障。 回到马车上,叶无坷靠着车窗坐下来,车轮卷起来一阵阵沙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欢送他们。 坐在他对面的余百岁看到他好像心事沉重,于是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师父,你是不是还觉得二皇子有问题?”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 余百岁笑了笑:“别人怎么想我不管,哪怕人人都说二皇子是天大的英雄我也不管,只要你还觉得他有问题,我就跟着你查。” 叶无坷道:“好好歇着吧,查不查的回长安之后再说。” 余百岁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想想......男人其实挺笨的。” 叶无坷问他:“何来此言?” 余百岁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因为男人总是能扮演好与父亲无关的角色,唯独做父亲会差些。” 叶无坷一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百岁这句莫名其妙而来的感慨,让他想起了那个他并不熟悉的父亲。 余百岁靠着另外一边车窗。 “就拿我爹来说,他什么都想让我学,什么都愿意给我,可他真的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他摇摇头:“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想学什么,我想要什么,只是一股脑的把他认为我应该学的都塞给我。” “但他一定是个合格的国公,他贪玩,好色,游手好闲,不可否认他就是会做官的人。” “比如大将军唐匹敌,领兵致锐天下无敌,不管他在哪儿他都是定海神针,他一定是个合格的大将军,可他是合格的父亲吗?” “比如陛下......” 说到这余百岁停顿下来,因为叶无坷在瞪他。 叶无坷看着余百岁道:“作死不要拉上我。” 余百岁:“又没人听到。” 他认真的问叶无坷:“你觉得陛下是合格的父亲吗?” 出乎预料的事,这个问题叶无坷想了很久。 “什么才算合格的父亲呢?” 叶无坷看着窗外。 “很多人会教我们把别的事做好,读书的时候有很多老师告诉你怎么做学生,当值的时候会有很多前辈教你怎么做好工。” “我看过很多书,很多很多书,有的书里教人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木匠,有的书里教人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宰相,甚至还能在书里看到前贤怎么教帝王做帝王。” “可是没有一本书里教男人怎么做父亲......有提到的,其实教父亲做父亲的那一套和教帝王做帝王的那一套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长篇大论写下来怎么做好一个父亲,只是大部分人运气好,可以在自己父亲身上学到怎么做父亲。” “有的人会在自己父亲身上反思,这里很好这里不好,等自己做父亲的时候,就尽量往好的方向去做。” “可有的人运气就没那么好,他们没有父亲做参照......” 听到这,余百岁心口一窒。 “对不起师父。” 余百岁轻声说了一句。 叶无坷摇摇头。 “我不是说我自己......陛下说他有好几个师父,教了他很多本事和做人的道理,可他们终究不是父亲。” 余百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 他口中那个贪财好色游手好闲的父亲,也是早早就没了父亲的人。 “我以前从没有想过,他们都在努力去学怎么做好父亲。” 余百岁喃喃自语。 “二皇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参与谋逆,也许别人比陛下看的还要清楚。” 余百岁说:“因为做父亲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儿子不好。” “父与子之间的交流又比母子之间要少的很多......其实,如我和我爹这样平日打打闹闹但什么都说的父子不多见。” “在寻常百姓家里父亲也像是这个家里的皇帝,习惯了用自己的经验发号施令,总是会忘了,他们小时候也不愿意被发号施令。” “可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经验了......做父亲的经验。” 叶无坷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很久很久都没有继续说什么。 时间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无情无义的流走。 一直到下一个露营地的时候,余百岁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从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然后跳下马车蹦蹦跳跳的去找本地人打听哪里可以吃鸡。 这个家伙的情绪转变之快,总是能让人叹为观止。 叶无坷没有离开多远,他从马车里下来但没有完全下来,他爬上了车顶,盘膝坐在那抬头看着夜空。 也许陛下不是不知道,只是无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审判他的儿子。 又或许二皇子自己也在摇摆之间,这些年确实没有参与他母亲的谋逆计划可也被影响。 也许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陛下也曾以隐晦的方式提醒过二皇子。 也许陛下早早就定下太子且坚定不移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二皇子不要胡思乱想。 这些事叶无坷无从得知。 但他坚信陛下是一个不会把阴谋诡计用在自己人身上的人。 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陛下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奈和心痛。 越是把自己幻想成一个父亲,这种心痛感就越让人窒息。 因为,这又涉及到了另外一个让父母都很难过让子女也很难过的问题。 一碗水端平。 如何才能一碗水端平?在寻常百姓家里这都是很难做到的事更何况是皇帝家里? 皇位只有一个继承者所以怎么能一碗水端平? 在别人看来早早定下太子是合情合理,可在二皇子看来也许这就是不公。 为什么不给所有儿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当叶无坷试着把自己代入进去之后,没多一会儿连他都变得焦躁不安。 不管是代入父亲的身份还是代入儿子的身份,都让他不安。 “将来我当了爹......” 他一想到这就想到了高清澄,一想到高清澄就想到了他俩将来可能也会面临教育子女的问题。 “唉......” 叶无坷叹了口气。 小小少年,竟有了来自于未来的烦恼。 “以后得有一个在家里管孩子。” 叶无坷自言自语道:“要么我在家小橘子赚钱养家,要么她在家我赚钱养家。” “以后说不得要生一窝小王八蛋......想想就不好管教,所以得从小就好好管。”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从远处又跑回来了:“师父师父师父,我找到了一个能吃鸡的地方!” 叶无坷眼睛都瞪大了:“这破地方你也能找到吃鸡的地方?” 余百岁:“去不去?!” 叶无坷:“不去!” 一刻之后,叶无坷看着面前铁盘里被烤的滋滋冒油的那只鸡:“你说的是吃这个鸡?” 余百岁:“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失望?” 叶无坷:“滚......” 余百岁道:“师父这不怪你,你也到了想娘娘们儿的岁数了,要不我帮你去踅摸踅摸?虽然这里是个小部族的驻地,没准就能遇上。” 叶无坷:“滚......” 余百岁:“其实你不用怕,那玩意用没用过根本看不出来!” 叶无坷:“滚......” 然后问:“真的?” 余百岁:“哈哈哈哈哈。” 他压低声音问:“你就说刚才是不是想小橘子了?” 叶无坷:“男子夫大丈汉谁没事想女人啊。” 余百岁:“那你就是想别的娘们儿了,你听我一句劝这事真不用那么守着。” “你先多练练,将来有好处,你看那卖油翁,一缕油从铜钱孔里倒入壶中一滴都不洒落在外,还不是因为练得好?” 叶无坷:“那是练手。” 余百岁:“实在不行,这也可以练手啊。” 叶无坷:“?” 余百岁:“这样吧,咱们再走几天就是大宁在北疆外的贸易市场,到了那儿,什么样的娘们儿都有,你可以不睡,但见识见识总没什么吧。” 叶无坷:“不去!” 余百岁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来一本书递给叶无坷。 “不见识真的,见识见识假的总行吧,这是我带着解闷儿练手用的,你先拿去观摩观摩,将来成亲之后用的上。” 叶无坷接过来打开一看:“我去?!彩图!” “嗯?”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他不用回头,听到这声音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叶无坷身后,寒着脸就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乖巧起身:“伯父......你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一把将那本书从叶无坷手里拽走:“小小年纪竟然看这种东西!” 他往怀里一揣:“没收!” 叶无坷:“唔......我其实没看,我就......” 回头的时候看到高清澄的父亲身上竟然有一些血迹:“伯父你怎么了?” 杨悲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和几个老伙计去做了一件小事。” 叶无坷:“什么事?” 杨悲:“干了个剑门宗主。” 叶无坷:“!!!!!” 余百岁:“宗主是个娘们儿?!!” 叶无坷:“快说说!” 余百岁:“展开说说!” 第八百七十四章耽误你了 原本只是为了监视,真没想干他。 陛下算到了黑武剑门宗主也会来,火办鹤毕竟还是能提供不少关于黑武的有用情报。 关于剑门宗主罗森万象这个人大宁了解的不多,如果不是抓了火办鹤的话可以算完全没有了解。 这个人常年深居简出,基本上不与任何人来往。 黑武朝中都感觉到了汗皇阔可敌正我有意削弱剑门影响,朝中文武是剑门亲信的逐个排挤在外。 这么多年来罗森万象也没有过反抗,对于阔可敌正我的诸多举措听之任之。 但陛下判断,这个罗森万象一定也有什么图谋。 陛下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挚友,除非是绝对自私的人把朋友都得罪光了。 不自私的孤独者也会有挚友。 罗森万象能对阔可敌正我如此容忍,他们就算不是挚友也应该是有共同理想。 所以这个人也一定会来执子山。 陛下请高清澄的父亲他们在暗中监视,防备此人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杨悲,武先生,还有其他一些高手都潜藏在会场,以防罗森万象会借机刺杀陛下。 结果没想到的是,剑门自己内讧打了起来。 以前那个剑门宗主继承者叫西海藏林,他在十年前和阔可敌正我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很容易能查到,总之就是西海藏林败了。 罗森万象成了宗主,老宗主准备处死西海藏林。 是阔可敌正我将西海藏林藏了起来,打算在关键的时候再用这个人一次。 然而谁也没想到,包括西海藏林自己也没想到。 阔可敌正我把他藏起来不是为了再次争夺宗主之位,而是为了帮罗森万象铲除剑门的反对者。 这事叶无坷他们不知道,分析起来就是充分发挥想象。 也许从一开始,西海藏林就是被阔可敌正我和罗森万象两个人利用了。 罗森万象本来不是宗主继承者,西海藏林才是剑门圣子。 如果西海藏林不犯大错,老宗主怎么可能废了他? 看起来是阔可敌正我在帮西海藏林,实则是帮罗森万象。 西海藏林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蠢货,后来大概也醒悟到了自己是被人家算计了。 原本他就是圣子只要等到老宗主死了他就可即位,但阔可敌正我利用了他的等不及。 结果想谋杀老宗主的事被暴露出去,西海藏林要被处死。 罗森万象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叶无坷一边听杨悲讲述一边分析,其实他这么猜已经是中了七七八八。 罗森万象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和阔可敌正我是好朋友了,甚至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可能。 那就是罗森万象极可能当初进入剑门,就是带着使命进去的。 他在争夺圣子地位的时候不如西海藏林,所以才有了阔可敌正我后来的计划。 西海藏林醒悟之后,又勾结了阔可敌夜澜要杀掉阔可敌正我。 这时候罗森万象再一次站出来...... 想到这,叶无坷若有所思:“原来阔可敌正我和罗森万象才是真爱。” 杨悲因为这句话而微微一愣。 叶无坷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杨悲和余百岁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不管那些了,反正当时机会难得。” 杨悲道:“我们一开始只是监视着,没想到他们自己人打的那么狠。” 西海藏林被数十位剑门大剑师围攻,说实话,剑门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当时围攻西海藏林的那数十位大剑师,再加上罗森万象,如果围攻的不是西海藏林而是针对陛下发起袭击,可能也会造成一些威胁。 当然,大宁这边也早有应对。 打到后来西海藏林疯了一样,他以一人之力连杀将近二十位大剑师。 这个人身上,已有一股天下无敌的狂徒之气。 罗森万象当时被阔可敌正我要求去追杀大宁皇帝,可这个人也有私心。 他在半路折返回去,在西海藏林被围攻的时候出手偷袭。安慕小说网 西海藏林重伤。 按照江湖道义来说,罗森万象以剑门宗主的身份偷袭别人肯定是不要脸。 按照江湖道义来说,西海藏林重伤之后如果再被人围殴那围殴他的人肯定也不要脸。 他在杀出重围的时候被围殴了...... 管他要脸不要脸,杨悲他们几个出手要将重伤的西海藏林击杀。 只是没想到,西海藏林实力超乎寻常的恐怖,在重伤情况下还能反击,将杨悲和另外两名高手打伤。 这狂徒在发了狂之后,战力更是直接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窒息的地步。 大宁最顶尖的高手没在当场,可围攻他的也都是一流以上的强者。 即便如此,西海藏林还能坚持许久甚至越战越疯。 “原本我们打算速战速决,以几人之力将西海藏林杀了就走,毕竟当时情况复杂,我们也不能始终纠缠。” 杨悲道:“只是没想到在这时候罗森万象又来了。” 他看向叶无坷:“你刚才说,罗森万象是阔可敌正我真爱若是真的,那后来发生的事,我只能说罗森万象和西海藏林才是相爱相杀。” 叶无坷:“那些不正经的小说你也没少看。” 杨悲:“嗯?” 叶无坷:“我没看过,就随口一说。” 杨悲:“回头把你手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交上来。” 叶无坷:“又没收?!” 杨悲:“当然,这种荼毒年轻人的不正经的东西作为长辈我当然要没收,不能坐视不理!” 叶无坷:“你就是自己想看。” 杨悲:“......” 他瞥了叶无坷一眼后继续说了下去。 “本以为罗森万象会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之后他再出手。”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那么做,而是带着剩下的人直接过来救西海藏林。” 叶无坷和余百岁都紧张起来:“那咱们岂不是以少打多了?” 杨悲点了点头:“确实是。” 叶无坷和余百岁异口同声:“后来呢?” 杨悲道:“刚才我说过了,相爱相杀,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预料。” 他有些感慨。 “罗森万象带着手下追来,从我们围攻西海藏林变为他带着人围攻我们。” “当时也算是险象环生,只是谁都没想到,西海藏林重伤之下,也不知道是迷迷糊糊,还是因为恨意太重......” “在罗森万象对我们出手的时候,他又在罗森万象背后偷袭。” 叶无坷眼睛都瞪大了:“这俩人......有点意思。” 余百岁:“我脑子有点乱,我理理......”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分析了起来。 “罗森万象和阔可敌正我青梅竹马,俩人从小就关系亲密,一个想要复兴黑武,另一个决定委身剑门来帮他。” “然后阔可敌正我利用了西海藏林,没想到西海藏林对他动了真情......哪怕阔可敌正我后来出卖了他,但西海藏林还是选择了原谅。” “可是后来西海藏林发现,原来阔可敌正我真爱是罗森万象,他可以容忍别的背叛,但容忍不了情感上的背叛,于是勾结了阔可敌正我的儿子夜澜要杀阔可敌正我。”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剑门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后,罗森万象和西海藏林两个人也惺惺相惜,甚至可能有点别的什么感觉。” 叶无坷:“这种不正经的小说你比谁看的都多!” 杨悲:“回头你也把你存货交一下!” 余百岁:“我都是听来的,你不知道小姑娘们有多爱看这个。” 他说:“等我说完啊,西海藏林想杀阔可敌正我,其实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也是让阔可敌正我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有多不好受。” “没想到的是阔可敌正我居然第二次背叛了他,而且勾结的还是那个罗森万象!” 余百岁眼睛越发明亮起来:“阔可敌正我让罗森万象去追杀咱们陛下,其实是怕罗森万象真的杀了西海藏林!” 叶无坷:“你中毒了,你已经中毒了。” 杨悲却点头道:“有点道理,有点意思。” 余百岁继续说了下去。 “罗森万象没有追杀咱们陛下,偷偷回去想干掉西海藏林的时候发现自己下不去手!于是故意露了个破绽,让西海藏林负伤逃走。” 他看向杨悲:“然后就被前辈你们给围住了......这么说起来,你们是坏人啊。” 杨悲:“......” 余百岁道:“三人的爱恨情仇,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一群敌人。” 叶无坷:“因为敌人的出现,让罗森万象立刻就急了,他两次没舍得杀的人,怎么能被敌人所杀!” 杨悲:“你们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为什么罗森万象不坐山观虎斗了。” 余百岁:“唉......真是一场让人悲伤的大戏。” 叶无坷:“最悲伤的是西海藏林和罗森万象互相偷袭,最终却成全了敌人,两个人都被敌人......在他们那个角度看来,也就是反派的你们所杀。” 余百岁点头:“必须反派!” 杨悲:“错了。” 余百岁:“错了你也是反派!” 杨悲:“错了的意思是,西海藏林没死。” 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人都怔了怔。 杨悲道:“当时我们都已经打的几乎力竭,虽然我们人人有伤,可罗森万象带来的大剑师被我们尽数杀了。” “罗森万象阴险,一直都在后边等时机,有机会就偷袭我们,所以他的大剑师都死了之后他其实一点伤都没有。” “就在他再次准备偷袭我们的时候,西海藏林从背后给了他一剑,这一剑命中的是要害。” 余百岁又叹了口气。 杨悲道:“西海藏林的伤那么重,看起来必死无疑,他偷袭罗森万象后,又被罗森万象一掌击落悬崖。” 余百岁:“你不是说没死吗?” 杨悲道:“我们检查了山崖下边,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余百岁脸色一变:“操蛋了,这是大患啊......真要是没死,将来穷尽一生之力也要来大宁杀你们。” 杨悲倒是没什么可怕的,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叶无坷道:“罗森万象死了?” 杨悲点头:“死了,他中的那一剑在要害,就算他修为逆天也活不下来,况且我们还在那......顺手补几剑的事。” 余百岁:“反派!绝对的反派!” 杨悲道:“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有点像。” 余百岁:“不过剑门宗主死了,这倒是意外收获。” 杨悲:“我们之所以回来的比你们慢了些,就是在山下搜寻西海藏林下落。” 他看向叶无坷:“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你和清澄的婚事。” 叶无坷:“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惊:“莫非是伯父你担心西海藏林真的没死会来找你报复?” 杨悲摇了摇头:“我会怕他报复?” 叶无坷:“那是为什么?” 杨悲:“因为我们没找到他,所以我灵机一动在山石上留言......大宁叶无坷杀西海藏林于此。” 叶无坷:“?????” 杨悲拍了拍他肩膀:“你目标大,他若不死就会来找你,咱们干掉他之后再谈婚事,干不掉......” 第八百七十五章接触 余百岁看着叶无坷,满眼都是同情。 “这门婚事我看还是以后再议吧......” 余百岁道:“对姑爷好的我见过,对姑爷不好的我也见过,拿姑爷打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叶无坷默默点了点头。 杨悲起身道:“总之你小心些但也不必太小心,西海藏林未必就没死,就算没死一年半载之内他的伤也好不了。” 叶无坷:“多谢前辈没好心。” 杨悲:“自家人不客气。” 说完就溜溜达达走了。 余百岁道:“就这样的岳父你也能忍?” 叶无坷:“你有何良策?” 余百岁咬着牙说道:“你我现在就快马加鞭赶回兴安山去,趁着月黑风高......” 叶无坷:“意欲何为?” 余百岁:“把他留的字改了。” 叶无坷:“你也就这点儿胆子。” 余百岁:“改成陛下名字!” 叶无坷:“我凑?” 余百岁:“玩就玩一把大的!” 叶无坷:“为师不盼着你将来有什么大成就,只望你以后逢人不要说是我弟子。” 余百岁:“怂!”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不早了,要不要我们师徒相拥而眠?” 叶无坷:“少看点那个!” 余百岁:“嘁......” 溜达溜达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叶无坷有心事睡不着,想着活动活动筋骨累了也就能睡下。 于是在营地里开始跑圈,可心事却撂不下,越跑越是精神。 也不知道这一圈一圈的跑了有多少里,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营地外边就是一条小溪,他在月色溪边蹲下来洗了把脸。 “你也睡不着?”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不远处问了一声,倒是把叶无坷吓了一跳。 那人就在不远处于溪边盘膝而坐,身上竟无一点气息。 要不是开口说话,以叶无坷的实力和警觉竟然都无察觉。 所以叶无坷在这一刻马上就更精神了,心中的震撼也随即而来。 他微微俯身:“见过殿下。” 盘膝坐在溪边的,正是大宁二皇子李隆期。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李隆期坐在那看着溪水,像是被溪水之中反射的月色吸引。 他坐在那的时候就好像没有生命一样,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没有。 叶无坷因此推测,二皇子是不是修炼了一门什么极了不起的呼吸法门。 甚至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闭气,以至于能让他完全隐于夜色。 江湖上不是没有关于这样功法的传说,叶无坷此前也知道些。 习武之人修行内劲到了一定地步,比普通人的眼力耳力都要敏锐的多。 如今叶无坷的内劲修行早已登堂入室,他的警觉更是世间少有。 即便如此,二皇子不开口他都没有发现这如何能让叶无坷心中不惊? 二皇子语气平和的说道:“我与你之间不算相熟但早已相识,我还曾问过你愿不愿意到了我麒麟军中。” 叶无坷道:“臣记得。” 二皇子道:“幸好你没有答应我,不然在我军中倒是耽误了你的前程,以你的才能学识,在麒麟中确实会被埋没。” 叶无坷道:“殿下谬赞了。” 二皇子问:“为何看起来你好像与我有些生疏?” 叶无坷:“只是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殿下。” 二皇子笑了笑:“那就好,我以为是因为小橘子。” 叶无坷心中又是微微一震。 二皇子起身,他在溪边负手而立。 “小橘子选的没错,当初我对她表明心意的时候她便说过,她不讨厌我,但对我无感。” 说到这他侧头看了看叶无坷。 “现在想想,若真是她跟着我这样的人,人生就会变得格外无趣,我这样的人心思重又不愿与人交流,连累她都会变得沉闷灰暗起来。” 叶无坷没有回应什么,这句话他也不好回应。 说什么呢? 说你说的对? 还是说小橘子看人真准? 叶无坷也在努力调整心态,告诉自己不能以成见待人。 他确实还在怀疑二皇子,但他不能用怀疑的心态对待二皇子。 “无事村应该是个好地方。” 二皇子语气依然平和。 “能培养出来你和你大哥这样的人才,可以称得上钟灵毓秀。” 叶无坷道:“地方其实闭塞寒苦,只是民风淳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把二皇子这样深沉内敛甚至有些不苟言笑的人逗的噗嗤一声笑了。 叶无坷微微脸红。 “民风淳朴。” 二皇子微微点头:“倒也是。” 叶无坷道:“若以后殿下有空了,我可为殿下做向导去大慈悲山上看看。” 二皇子问:“大慈悲山上有何不同?” 叶无坷:“没什么不同,只是无事村那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大慈悲的山色。” 二皇子:“未必,无事村里出来的人个个都有本事这可不是一座山的功劳。” 叶无坷:“小地方的人出路少,所以勤奋。” 二皇子:“这么说倒也合理。” 他问叶无坷:“刚才你没察觉到我?” 叶无坷点头:“没有感觉到殿下气息。” 二皇子嗯了一声后说道:“这是道门龟息的法子,若得空了我教你。” 他告诉叶无坷。 “前朝旧楚时候有一位被称为神行太保的江湖高手,名为戴无踪,他所修行的便是这般法门。” “龟息时候如同身死,便是试探鼻息也察觉不到异样,这门功法修行的好了,也可让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精神体力。” “练到最高层次便是以全身毛孔替代鼻孔呼吸,让人在奔行之中不必换气,戴无踪就可日行千里,来去无踪。” 叶无坷微微俯身:“多谢殿下,以后得空了就找殿下求学。” 二皇子道:“明日一早我把功法写出来给你。”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殿下!” 二皇子道:“你在外边查案总是会有诸多凶险,练了这龟息术也有好处。” 说完后他便转身走了。 叶无坷站在那发呆了一会儿,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放空。 二皇子看起来行事坦荡言语磊落,越发与他心中那个满心阴谋的形象不符。 所以叶无坷也不得不再次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成见太深? 他在二皇子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想过了二皇子是否故意在这等他? 是否要出言拉拢? 此时心中转念,让他又生出几分歉疚。 在溪边洗了把脸,他索性也不回去睡了,打了些清洌溪水回去熬了粥,粥还没熟的时候,二皇子派人来送龟息术的功法。 来的人,竟是徐胜己。 他将功法递给叶无坷道:“殿下回去之后写出来的,让我给你送来。” 叶无坷双手接过:“多谢徐大哥。” 徐胜己笑道:“这声徐大哥很好,比别的称呼舒服。” 叶无坷问:“吃粥吗?” 徐胜己看了一眼:“白粥?” 叶无坷:“当然啊,也没别的。” 他说:“生在北方的人不习惯在粥里放其他东西,就算是放也不过是些豆子之类的东西,江南人做粥要讲究的多,滋味也更丰富。” 徐胜己:“你喜欢江南?” 叶无坷道:“北疆出生的人大概都对江南有向往。” 徐胜己点了点头。 他坐下来:“来一碗。” 两人喝着白粥闲聊了几句,也没说些什么要紧的事。 对于徐胜己到执子山与二皇子到底合谋了什么事,叶无坷只字不提徐胜己也一样不提。 “我以为你会走。” 叶无坷喝了粥把徐胜己的粥碗也要过来打水清洗。 徐胜己:“我自己洗。” 叶无坷笑了笑:“哪有客人洗碗的道理。” 徐胜己心中微微一动,他似乎是没想到叶无坷已是这般高位竟然还保持淳朴。 这些小事,明明可以交给亲兵去做。 徐胜己道:“我若走了,就是殿下来解释,有些话,殿下其实不好说。” 他看向叶无坷:“我回去之后自然要进廷尉府,该我说该我做的终究是不能推脱。” 叶无坷忽然发现徐胜己和二皇子身上似乎有一样的气质。 磊落。 最起码在为人处世上就是磊落,不遮不掩有什么就说什么。 “回长安后,我的事与我父亲的事多半会着落在小橘子手里。” 徐胜己道:“原本是想着在漠北以死立功,最起码能给那老头儿换一条活路,现在看来已经无望,那不如回去一起面对。” 叶无坷洗着碗的手停了下来。 徐胜己道:“是不是觉得有些离奇?我此前离开长安那么久,不愿与我父亲有所交集,为什么这次回去就要主动进廷尉府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徐胜己道:“罪恶之家,不如一灭了之。” 叶无坷猛然回头。 徐胜己笑了笑:“没什么。” 他从怀里取出来两本不算太厚的册子递给叶无坷。 “这是我这几年尚未做完的事,想来想去,倒是唯有托付给你才放心些。” 叶无坷问:“是......什么?” 徐胜己道:“做了些生意攒了些钱,这里有两份名册,一份是我手下兄弟们,一份是要供养的老弱残疾。” 叶无坷沉默片刻,将其中一份名册接了过来:“你的兄弟名册我就不要了。” 徐胜己笑了笑,也不勉强,又将那份名册收了起来。 叶无坷打开另一本册子看了看:“粗粗看起来也有上千人的名字。” 徐胜己道:“朝廷制度好,照顾也周到,可是这些老兵虽然伤病但也想自力更生,但他们当了大半辈子的兵其实也不会别的营生。” “我每年固定给他们送去一部分银子,他们花不了,我再用这些银子做生意,然后再给他们分红。” 叶无坷道:“我尽量把这事做好,等将来你无事之后再还给你。”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不交给束休?” 徐胜己道:“他该歇歇了,前几年东奔西走心中最无惧的其实是他,可这两年我也看得出来,他已有牵挂。”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无心官场,就算陛下挽留他也不会在朝为官,我问过他,他说想去陪着你阿爷......” 徐胜己道:“既然他已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让他去安心生活。” 叶无坷忽然明白了。 束休要陪着阿爷,其实是想替他承担起照顾阿爷的责任。 他在朝为官,以后说不得还要天南地北的奔走。 “没什么别的事了。” 徐胜己起身。 “我知道你对殿下其实还有疑虑,殿下也知,这是人之常情,况且你也是职责所在,有什么不解之事想到了就来问我,若涉及殿下,殿下说你也可直接去找他问。” 说到这徐胜己抱了抱拳。 “无论如何,将来结局是生是死,我惦记的事能有所托便已无憾,回城路上还需时日,得空来找我喝酒。” 叶无坷抱拳:“那就找你喝酒。” 徐胜己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可不可以讨一颗高粱饴?” 叶无坷从车里取了他的无事包递过去:“高粱饴没带那么多已经吃完了,无事包你先拿着,回长安后,我给你送去。” 徐胜己得了无事包,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的那么灿烂。 或许,是因为又得到了一个可生死与共的人认可。 差不多的人,总是会惺惺相惜。 第八百七十六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距离黑武帝都大概两千八百里,距离兴安山大概九百里,这里也有一座山,名为俄岭。 俄岭山常年冰雪覆盖,山下是一片冰湖,气候严寒,少有人至。 几十名身穿厚重寒服的骑士护送一辆马车到了之后停下,每个人看起来都要被冻僵在马背上似的。 原本柔软的棉服在经过长途跋涉和严寒气候的双重打击之后,已经坚硬的如同披挂在身上的甲胄。 这些骑士下马之后神态恭敬的到了一座建筑的门外,他们俯身行礼。 门被拉开的那一刻,好像有一股奇寒无比的风从里边猛烈的吹了出来。 这些精锐骑士不得不后撤几步,同时抬手遮住眼睛。 大门敞开之后,有一群身穿雪白长裙身材高挑匀称的女子分做两列而出。 这种气候下她们依然穿着如此单薄的裙装,裙下还能看到洁白的肌肤,可想而知,这一群女子修为不弱。 她们装束相同,左手也都提着一张看起来造型奇特的长弓。 在她们背后则挂着一个箭壶,每个箭壶上都有代表着她们自己身份的图案。 马车的车门打开,珈逻缓步从车中走出。 所有白衣女子全都俯身行礼。 珈逻并没有向她们回礼,而是看了一眼马车里那个躺在那无法动弹的中年男人。 “西海藏林......希望你能记住是我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 她看着车里这个眼神中蕴含着巨大仇恨的男人。 “你在这里会得到最好的医治,都城之内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珈逻的眼神之中也透着一股仇恨。 “等你养好伤就回都城来,我要你做剑门宗主,我还要你帮我复仇!” 西海藏林没有回答,闭上双目。 片刻后,微微点头。 珈逻等这山门里的人将西海藏林抬进去之后,她朝着半山腰那座看起来冰雕玉砌的大殿俯身行礼。 她没有回去,转身上车:“我们回都城!”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 百姓们聚集在大街两侧翘首以待,他们都在等着陛下凯旋的队伍出现在眼前。 北征大胜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很快也会传遍整个大宁。 当他们得知陛下今天就能回到长安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自发的赶来迎接他们的皇帝。 大宁的皇帝,无敌的象征。 当年还是少年的陛下能够带着一群豪杰涤荡邪祟定主中原,现在还能带着大宁的将士北征黑武浩荡国威。 当陛下的车马出现在城门口的那一刻,欢呼声一下子震耳欲聋。 大街两侧的百姓没有人跪下去,他们全都站直了身子。 不管是老人,孩子,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前心脏位置。 当陛下车驾进城的那一刻,长安起鼓! 整座长安城里的百姓,用手掌拍响胸膛。 那是大宁战兵的鼓声,那也是大宁百姓的心声。 砰! 砰砰! 砰! 砰砰! 大宁皇帝从车中起身,站在御辇上朝着百姓们挥手致意。 “大宁长盛!” “陛下万岁!” “大宁威武!” “陛下万岁!” 长安城都被这巨大的喊声震的在晃动一样,这种振奋从每一个人的心中到眼神再蔓延到整座城。 在城门口,大娘的皇后高希宁身穿盛装带着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妃嫔等待陛下。 当陛下车驾到了之后,她率先拜伏在地。 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跟着她拜了下去。 在这一刻,长安这座城团结的不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山。 皇帝李叱伸手将皇后扶起来,今日的皇后看起来是那么的大方得体又是那么的仪态万千。 她扶着皇帝的手起身,眼睛里是亮晶晶的神采。 大宁的皇后娘娘微笑着,仪态端庄。 她小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没跌份?” 皇帝扶着她的手对百姓们笑着:“相当的出彩。” 皇后:“谁娶到我这样的娘们儿那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皇帝:“这么好运气的人竟然是朕?” 皇后:“可以适当骄傲。” 皇帝:“必须相当骄傲。” 两个人转身面向百姓们的时候,脸上都是灿烂笑容。 高希宁看着百姓们,嘴唇微动:“受伤没有啊?” 皇帝:“毛都没掉一根。” 高希宁:“我回去数数。” 皇帝:“......” 欢迎的场面格外隆重,百姓们山呼万岁。 皇帝拉着皇后的手再次登上御辇,然后指向身后:“荣耀属于战兵!”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骑在高头大马上,叶无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座城带给他的震撼,再次感受到了大宁百姓给他的震撼。 当一个国家,一个国家之内的所有民族,全都能团结一心的时候。 还有什么能战胜他们? 也许在这个回京的队伍里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小狼王。 它趴在那车里嘴里一个劲儿的发出哼哼声,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它的不满。 它也想出去,它也想享受欢呼声。 可是叶无坷不敢把它放出去。 小狼王当然不会伤害百姓,可它这种体型的猛兽一出现就能把人吓坏。 长安城里聚集了这么多百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拥挤踩踏。 不出事还好,出事就不能是小事。 叶无坷看向马车里:“忍一忍,等回去之后我就给你踅摸个狼娘们儿。” 小狼王竟然撇了撇嘴似的,一脸谁要那破玩意儿的表情。 叶无坷忽然想到,小狼王是他和阿爷亲手带大的。 两个人教会了小狼王很多东西,但小狼王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同类异性。 是不是不懂那个? 一念至此,叶无坷想着是不是有空的时候找余百岁手绘一本狼体彩图给小狼王看看。 狼体彩图? 色狼图? 正想着这些,他忽然感觉到了一束热烈的目光。 他从进城就开始寻找的,那束独属于他的灿烂光芒。 他感觉到了,看到了。 在欢迎的人群之中,那个一身黑色锦衣,束着高高马尾辫的少女,正在眼神明亮的看着他。 叶无坷不由自主的咧开嘴,抑制不住的笑。 高清澄在欢迎的队伍里朝着他微微抬了抬下颌,叶无坷就美的几乎灵魂出窍。 未央宫。 皇帝在召见群臣,叶无坷得了陛下的允许和高清澄跑到大殿后边见面。 两个人蹲在大殿后边的高台上,高清澄嘴里咀嚼着叶无坷塞给她的牛肉条。 除了牛肉条之外还有很多他特意从漠北带回来的好吃的,高清澄的小嘴巴里塞的鼓鼓的像是一只松鼠。 不,他们两个蹲在那像是一对正在偷吃的松鼠。 “还行,看起来身上没添什么伤。” 高清澄一边嚼着一边从牙缝里往外挤出一句:“就是黑了点,晒的?” 叶无坷:“应该是皴。” 高清澄微微一愣,瞥了叶无坷一眼:“一会儿找个澡堂子好好泡泡。” 叶无坷:“一起啊。” 高清澄:“那不行,澡堂子里那么多人来人往被人认出来我以后还怎么混?” 叶无坷:“也是。” 高清澄:“你花点钱搞个单间倒是可以考虑,要不你多花点钱包个场?” 叶无坷:“嗯!” “嗯?!!” 眼珠子都瞪大了。 高清澄:“回头在家里修个大池子咱们就不用到澡堂子里泡了,在家里就能泡,想怎么扑腾就怎么扑腾那种。” 叶无坷:“嗯!” 高清澄:“是不是想想就带劲儿?” 叶无坷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 高清澄:“美不美?” 叶无坷:“美!” 她从叶无坷手里又抽出来一根牛肉条:“你还没回来我爹就写信告诉我了。” 叶无坷心说怪不得小橘子对他这么好,原来是老丈人把坑他的事提前说了。 高清澄伸手。 叶无坷又递过去一根牛肉条,高清澄摇头:“不是这个。” 叶无坷递过去一根奶条。 高清澄又摇头:“也不是这个。” 叶无坷:“那是?” 高清澄:“彩绘插图版。” 叶无坷:“我去!”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咱爹没收了啊,我没有,再说那也不是我的,那是余百岁的......” 高清澄嗯了一声:“以后想看别看那些没意思的,画里的再好看还能有我好看?” 她起身,往左右看了看后伸手在叶无坷下巴上捏了捏:“家里有,咱想看看家里的。” 叶无坷:“噫呀!” 高清澄笑了笑。 “行了,你回大殿里去吧,咱俩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一会儿下朝你回家去看阿爷,我去买酒菜,明儿闲了就在家里踅摸地方垒个大池子。” 叶无坷:“嗯嗯嗯!” 高清澄把袖口挽起来:“看,又白幼嫩,好看吗?都是只给你看的。” 叶无坷:“嗯嗯嗯!” 高清澄一抬手:“那你看那破玩意儿!” 叶无坷:“......” 高清澄一把将叶无坷手里的牛肉条都拽过来,扭扭的走了。 一边甩着马尾辫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不回大殿了,回廷尉府把事安排好就回家,你把交代你的事办了,晚上我和爹一起过去。” 叶无坷:“嗯嗯嗯!” 走了几步她回头:“这几天没事就回廷尉府帮忙。” 叶无坷肃立,啪的一声行了个廷尉府的礼:“是!” 绕过大殿,高清澄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罚站的她爹。 杨悲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尴尬的笑了笑:“呵呵呵呵......聊完了啊,那小子不老实,以后我替你教训他。” 高清澄伸手:“拿来。” 杨悲:“什么?” 高清澄:“你猜?” 杨悲从衣服里把那本册子递给高清澄:“我发誓我没看。” 高清澄:“你没看你知道是彩绘?” 杨悲:“......” 高清澄:“先去小叶子家里陪阿爷,等我收拾完了廷尉府里的事回家去收拾你们。” 杨悲:“噢......”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将那本册子撕吧撕吧扔进路边的放垃圾用的木桶里。 杨悲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过来,老丈人和姑爷对视了一眼,同时哼了一声谁也不看谁。 过了一会儿杨悲问:“你小子还生我气?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兴安山刻字留的你名字?” 叶无坷:“你肯定不会。” 杨悲:“那你生个屁的气?” 叶无坷:“你把书给弄没了!” 杨悲:“嗯......确实有点可恨了。” 俩人溜达着往回走:“你还回大殿吗?” “不回了,陛下准假了。” “那我也不回,跟你回家。” “伯父,你要是跟我回家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砌个大池子,放上水能扑腾的那种。” “干什么用?” “不告诉你......” “你阿爷爱吃什么?” “肉呗。” “买点?” “你掏钱!” “什么钱不钱的,我记得......路过曹猎家。” “唔吼~” 第八百七十七章证人 忙碌了一天的高姑娘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未来夫家大门的那一刻,浑身的疲惫一下子就消失啦! 一进门她就看到那个家伙正在挥汗如雨,竟然在院子里挖出来个大坑。 那能让两个人随便扑腾的澡池子,已经初具模型。 “呃......” 高清澄看着那个家伙:“你这是在做什么?” 满脸是泥的叶无坷回头看向高清澄,咧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就在那傻笑。 “你不是说让我先回来该干嘛干嘛的吗?你看!” 叶无坷从池子里跳出来伸手一指。 “池子我差不多挖好了,明天我铺上石头,后天我在池子周围栽种上一圈竹子,还得围上一圈木墙。” 高清澄:“露天的?” 叶无坷:“回头加个屋顶。” 高清澄点了点头:“谢谢。” 叶无坷:“莫客气。” 高清澄把手里拎着的东西丢给叶无坷:“包饺子去!” 叶无坷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高清澄已经背着手进屋去了。 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她和阿爷对话的声音。 “丫头回来啦,你歇着我给你把煲好的汤的端过来。” “阿爷你别动,我去。” “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在干嘛,一回来就在院里挖坑,是不是北边有什么脏东西啊,中邪了?” “噢,他说阿爷年纪大了以后多泡泡澡好,他给你挖个池子,再搭个屋子,回头你可以好好泡一泡,对你身体好。” “这臭小子有心了,想干什么直说就是了,我问他还不说。” “孩子大了,表达的话不好意思说。” 叶无坷抬起头看着天空:“孩子大了......” 他洗了把脸把高清澄买来的菜收拾了一下,一边剁肉的时候一边傻笑。 就在这时候束休拎着一堆东西进门:“阿爷。” 阿爷听到声音连忙出来:“啊?孩子你也回来啦,快快进屋来,天气还冷呢。” “阿爷这怎么有个坑?” “姜头那臭小子说给我挖个澡池子,以后可以泡澡用。” “噢。” 束休把东西放下,挽起袖口跳进坑里吭哧吭哧的挖了起来。 高清澄:“呃......” 她走出房门,束休看到她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个招呼。 高清澄:“其实差不多够大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发现束休不是在挖,而是在填! “这?何故?” 束休格外认真的说道:“姜头有心了,但他也疏忽了,阿爷用这么大的池子不安全。” “挖的又深,一不小心滑到了不容易起身,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腿脚不灵便。” “万一滑进去没个扶手的地方想起来难,我再填回去一些,够阿爷用的就好。” 高清澄点了点头:“有理。” 束休:“照顾老人我不太在行,但多想想总是能仔细些。” 高清澄:“在理。” 叶无坷从厨房窗口伸着脖子往外看着,几次张嘴都给憋回去了。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差点没忍住笑。 进了厨房,她站在叶无坷身后问:“被阿爷夸了心情是不是好很多?” 叶无坷:“被束休把坑填了我心情好的更多。” 高清澄:“没事的,回头你在屋里挖一个。” 叶无坷:“真的?!” 高清澄:“嗯真的,你去好旧小院里帮我挖一个。” 叶无坷:“......” 高清澄一边帮叶无坷择菜一边说道:“我听余百岁说你还在怀疑二皇子?” 叶无坷:“这家伙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告诉你这个?” 高清澄:“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小淮河在半路被我遇上了。”m.xfanjia 叶无坷:“他不回家?” 高清澄:“他爹余国公在小淮河给他办接风宴。” 叶无坷愣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感慨:“家风优良。” 高清澄:“没办成。” 叶无坷:“又是为何?” 高清澄:“他娘知道了。”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 高清澄一边择菜一边说道:“我回廷尉府的时候正好遇上他,我从廷尉府回家来的时候也正好遇上他。” “他娘左手揪着他耳朵,右手揪着他爹的耳朵,那父子俩疼的叫唤,杀猪一样。” 她看向叶无坷:“你去过小淮河了吗?” 叶无坷:“去过。” 高清澄:“下次带我也见识见识。” 叶无坷:“行啊。” 高清澄:“钱从哪儿出?” 叶无坷:“恁爹。” 高清澄想了想,点头:“定了。” 站在厨房外边看着束休挖坑的杨悲听到这小两口对话,眼睛都直了。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束休小声提醒:“行了行了,好歹是他俩一起去,要是姜头自己去你还能放心?” 杨悲想了想:“在理。” 叶无坷问:“案子的事有着落了吗?” 高清澄摇了摇头:“温柔和徐绩两个人都是老狐狸,除了互相攀咬之外没说什么有用的事。” “而且我总觉得他们两个在等,我特意回廷尉府一趟就是告诉他们陛下凯旋,看起来,他们两个好像不太开心。” 叶无坷道:“我在漠北的时候一直在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设局杀陛下。” 高清澄看向他:“有思路?” 叶无坷道:“唯一的可能是利用屈渤人。” 高清澄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叶无坷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 “屈渤那十万狼骑是在与大宁暗中有贸易往来的时候,一点点转移出去的,而要做到这一点,持续的时间最起码不会少于一年。” 高清澄:“一年还是太仓促了些,毕竟那是十万狼骑。” 叶无坷:“二皇子那几年都在漠北。” 高清澄眉角微微抬了一下。 叶无坷道:“如果那十万狼骑先被转移出去,然后悄悄绕到执子山后边等待时机。” 他没说兴安山,怕高清澄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如果不是我哥带着他的骑兵绕路执子山,那这支狼骑到底会冲向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准。” “当然,陛下肯定有安排,但安排的人能不能控制局面?会不会被杀掉?” 叶无坷越说语速越快。 “曌蕤其实没必要去执子山,他更应该留在长安找机会杀掉太子殿下。” 高清澄点了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但曌蕤去了就说明他有去的必要,他能制作几乎可以乱真的面具。” 高清澄:“你的意思是,他去执子山不是要在必要的时候代替二皇子在场,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假扮成另一个人去指挥屈渤人的那十万狼骑。” 叶无坷道:“如果二皇子真的有谋划,他不会信得过别人,曌蕤与他一定早早就认识,两人是生死同盟。” “曌蕤这个人野心极大,他要么是想辅佐二皇子登基然后再想办法除掉二皇子,要么,就是还有别的同样大的图谋。” “唯有他控制屈渤狼骑二皇子才放心,或是唯有他来假扮二皇子,二皇子才放心。” 他看向高清澄道:“二皇子曾经试图让我哥去他帐下做事。” 高清澄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那个时候就能猜到陛下要用你哥绕过执子山?” 叶无坷摇头:“不是,因为我哥和我,看起来是可以拉拢的人。” 高清澄再次点了点头。 按理说,叶无坷和叶扶摇两个人确实应该有怨气。 “假设。” 高清澄道:“如果二皇子在那个时候猜到了陛下要用你哥,那曌蕤要假扮且替换的人是不是你哥?”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这确实只是个假设,毕竟他们兄弟俩离开无事村之前二皇子和徐绩他们应该就已经在密谋什么了。 叶无坷道:“我此前想的是,曌蕤假扮成二皇子在某个地方出现,给二皇子创造在场或是不在场的证据。” “或是他假扮成屈渤狼骑的指挥将军,配合二皇子从执子山后杀向黑武大营,屈渤之中必然有人与他早就勾结好了。” 高清澄:“利用屈渤十万大军打陛下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在执子山的时候陛下身边只有那点兵力。” 叶无坷道:“没有十万兵,他们谁敢对陛下下手。” 高清澄问他:“陛下安排你哥去了执子山,是不是......” 叶无坷摇头:“不确定是否针对二皇子,因为就算没有二皇子也应该那样安排。”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没有再问什么,可是心中疑惑却与叶无坷越来越相似。 这个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肯定是高皇后,其次是陛下的那些老兄弟们。 如唐匹敌,如夏侯琢等人。 然后呢? 是太子殿下还是二皇子殿下?或许都不是,而是曌蕤呢? 曌蕤在这十几年来甚至更久的时间内,一直都在刻意的去模仿陛下。 陛下做过什么他就学着做,陛下走过什么路他就也走一遍。 陛下指挥作战的那些例子,他可能已经研究了十遍百遍。 所以曌蕤极有可能真的推测出陛下会借用屈渤的十万狼骑,那他也能推测出这十万狼骑怎么用。 所以在几年前二皇子就去了屈渤,认识了耶律松石? 然后利用了耶律松石,利用了万劫清和博儿今,甚至利用了耶律机,利用了黑武人。 可这一切都是叶无坷的推想,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言。 二皇子还刚刚立下大功,连斩黑武七位皇子的事已经天下皆知。 这个时候继续查二皇子,可想而知阻力有多大。 “张汤叔叔说......”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回来之后,二皇子可能因功而可开府。” 如果这样的功劳之下,二皇子还不能顺利擢升亲王之位那连百姓们可能都不心中不满。 叶无坷点了点头:“明天会有一辆马车到长安,去东广云汇。” 高清澄嗯了一声:“里边的人我明天提走。” 叶无坷道:“别提走,还是在东广云汇里问吧。” 高清澄没问他东广云汇运回来的是谁,因为她猜得到。 而此时此刻,东广云汇的商队距离长安城已经只剩下半日路程。 可天色已晚,就算是赶路到长安也进不去城门了。 所以这支队伍在距离长安城不到三十里的一个镇子里停下休整。 车队的规模不小,大车上百辆,护卫数百人。 他们留宿的地方也不陌生,所以掌柜的格外熟络热情的把他们迎接进去。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肤色有些黑但人长得格外精神的年轻人往四周看了看,哪怕这地方很熟悉了他也依然保持着戒心。 等安顿好来之后他回到后院,打开一辆马车看了看里边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那个家伙。 黑小子问车里的人:“今天在这住一晚,我和你一起睡,开心吗?” 车里的人连嘴巴都被堵住了,可看得出来表情苦涩至极。 “别苦着脸,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怎么能看起来这么胆小怕事。” 黑小子笑呵呵的问:“对吧,权结。” 渤海国主权结欲哭无泪。 在这客栈的一间客房里,有个穿白衣的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将背包打开,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奇诡的银色面具。 第八百七十九章你猜我是谁 装逼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想在危机重重之中装逼,还要装出一股世外高人的风范就更难。 比如某位中年体肥还稍有秃顶的男人,想在被数百人围攻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出场就特别难。 现在我们把世间回到黑衣人朝着马车放箭的前一会儿。 中年男人趴在马车窗口一双眼睛透过窗缝左顾右盼。 嘴里嘀嘀咕咕......来了吗来了吗快来了吗。 在看到屋顶上有黑衣人隐隐可见的时候,他立刻就紧张起来也兴奋起来。 老子一展风采的时机到了! 于是连忙把马车里那口精工打造的箱子打开,略显笨拙且有些拥挤的钻进箱子里。 把箱子的铁盖盖好的那一刻,羽箭便如暴雨而来。 箭打穿了车厢打在铁箱上,声音震的铁箱里的胖子耳朵眼都一阵阵酥麻。 可这时候为了把逼装好,还要聚精会神的倾听。 听到羽箭声音逐渐停歇也不能露面,因为他还要等着东广云汇的反击。 然后听到车厢碎裂的声音,听到哀嚎声,胖子微微一笑。 东广云汇的反击固然漂亮,可远不及我的出场漂亮。 我可以允许世上有人漂亮,但不允许世上有人比我漂亮。 他已经将自己出场的每一个细节都想过了好几遍,确保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顶礼膜拜。 这,就是一个装逼犯的自我修养。 哀嚎声起来之后不久,他就感觉到他所在的马车被人一掌掀翻。 紧跟着,那一剑就带着不可匹敌的威势斩了下来。 可他是谁? 这世上能让他忌惮的剑本就不多。 他在剑落下的瞬间将铁箱往上一推,然后双指迎着那剑锋就点了出去。 当的一声! 他靠一双手指就将那把剑荡开,然后背负手臂跨步而出。 这一刻,任谁看了能不说一声帅! 当然,这其中还有两个很细节的过程不能说也不能被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了,也要假装没被看到。 这,也是一个装逼犯的自我修养。 第一个细节,他双指化出剑气荡开了那一剑,但手指被斩的好他妈疼,也流了血。 所以他把手放在身后,这样又显得他气质从容又不会被人看到他在滴血。 第二个细节,他从箱子里迈步而出的时候,裤子挂住了,一步出来,裤子扯掉。 光腿出去的时候有些凉,要是换做别人这出场也就毁了。 可他是谁? 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挂壁先生。 一袭白衣,两腿粗毛,负手而立,仰头吟诗。 银面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显然怔了怔,该是预料到了这里会有伏击但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个家伙。 说他不厉害吧,他双指如剑荡开剑锋。 说他厉害吧,血流的还不少呢,滴滴答答的,白衣屁股位置都被染红了一片。 若被人看到了也不知道会猜测什么,是来了不该来的还是破了不该破的。 好在是他还没转身。 “宵小之辈。” 挂壁先生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稀疏长发。 “见我如见尊,为何还不跪?” 银面人皱了皱眉,应该是嘟囔了一句怎么是个傻逼然后转身就走。 挂壁先生微怒,但还需保持风度。 “在我面前,许你走才可走,不许你走,你无自由。” 说罢挂壁先生往前点了一指。 一道锐气自指尖沛然而出,直追那银面人脑后。 银面人回身一剑,随着便有当的一声那道锐气被剑锋荡开。 砰! 他一丈外的柱子被锐气击穿,木屑横飞。 挂壁先生见那家伙竟然轻松挡下他一道剑气,心胸之中傲然之气顿生。 “你也算有资格与我一战。” 他踩着箱子往前一掠。 箱子翻倒,他差点甩出去。 往前一掠的时候调整身形,但忘了裤子还在箱子上挂着,裤腰褪到了脚踝处,往前时候绊住了他。 于是这位风度翩翩的胖子,就一个大马趴脸朝下摔了下去。 却躲开了那银面人横扫一剑而来的剑气。 “呵呵,早就料到了。” 挂壁先生起身,脚下一点朝着银面人追去。 这时候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于是都在月色下看到了那白衣臀-眼儿位置有一片殷红。 他手指滴血藏在身后,滴下来的血在那个不该被人注意的位置还渗透出一个爱心的样子。 曹懒从窗口掠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爱心。 人疾掠而起的时候风当然也大了些,那白衣飘摆两片白花花的屁股若隐若现。 曹懒一捂眼,心说坏了坏了要长针眼,也不知道洗多少次才能洗去,这画面也可能一辈子如影随形。 银面人回手再一剑,剑气激荡。 挂壁先生哼了一声:“不过区区一道剑气。” 他手一挥,也有一道剑气乍现。 半空之中又是一声铮鸣,犹如两龙嘶鸣。 曹懒在他身后追,那白衣不断摆动,那两片大白屁股就在他眼前不停的出现,因为他在后边,人还都是在往上飞。 曹懒心说小橘子啊小橘子,你说只能给我找一个高人来帮忙......我真是开了一眼。 “天地之力,汇于一剑。” 挂壁先生往下一伸手:“借剑一用。” 他虚空一抓,下边有个黑衣人的掌中剑就被他内劲吸走。 挂壁先生手握长剑的那一刻,气质似乎是陡然一变。 “大江之剑。” 挂壁先生剑势一出,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尽。 屋顶上的瓦片像是被江水一阵阵拍击,于是一层一层碎裂。 银面人立于屋脊之上,脚下一踩,随即有气浪翻涌,挂壁先生的剑气就犹如被一层看不到的屏障阻拦。 挂壁先生哼了一声。 他剑势再次变化。 之前犹如江水拍岸,此时剑势变得如同蛟龙出水。 剑气旋转着拧成一股龙卷一样,直接将银面人的劲气屏障击穿。 银面人似乎是脸色变了变,他转身飞走。 挂壁先生岂容得他就这么走了,脚下一点发力再追。 银面人在半空之中转身面对挂壁先生,双袖往前一抬,袖口之中有浓烈黑气喷涌而出。 挂壁先生又是一声冷哼。 “你也就这点本事。” 他显然是已经有了关于这银面人的情报,所以出手时候对银面人的诸般手段都有防备。m.xfanjia 眼见着黑气涌动,挂壁先生手中长剑旋转起来,只见掌中一圆盘,不见剑身。 劲气吹起来,像是晨风吹开朝雾。 银面人袖中的黑气被挂壁先生的劲风吹的往两侧分开,场面看起来又如同一剑破浪。 “留下。” 黑气分开成了两道墙,挂壁先生从两墙之间直穿过去。 他长剑往上一挑,剑气无形,若有形就能看出像是一道立起来的弯月直劈银面人身躯。 银面人伸手往后一拉,背后的披风被他拉至身前。 那剑气斩在披风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将锋利剑气完全挡住。 在披风后边,忽然有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飞出去。 “分身?” 挂壁先生将手中长剑往前一掷,剑化作一道流星追向其中一个分身,而他双手向后一甩,袍袖甩出劲气人加速追向另一个分身。 长剑追上的那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反抗,直接被剑在半空之中刺穿然后坠落。 令人不解的是,挂壁先生追击的那个分身没掠出去多远就好像气尽了似的也往下坠落。 “不好,又是这招。” 曹懒想起来叶无坷曾经给他的提醒,立刻朝着那被剑刺穿的分身追了过去。 此前在执子山,那个银面人就是这样脱身的。 现在大概是要故技重施。 他纵掠到了一半忽然醒悟过来,不对...... 叶无坷给他的提醒是那个披风! 曹懒一念至此连忙转身回去,果然见那面披风已经不见了。 执子山上,银面人用这法子从苏姑娘和其他高手眼前逃走。 现在,又在曹懒和挂壁先生的剑下逃走。 曹懒追了一阵,见前边有个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 他立刻加速冲了过去,才转弯,就看到那面披风在前边飘着。 曹懒手中长刀一斩! 一道浩然刀气落下,披风直接被他劈飞出去。 追到近前,才发现那竟然真的只是一个披风。 也就是在这一刻曹懒心中巨震,连忙回头朝着他所在的那间客房冲了回去。 几个起落到屋子里后他一把将床单掀开,被他藏在床下的权结果然不见了。 “操!” 曹懒一声怒骂。 “奸诈,太他妈的奸诈了!” 而此时追向其中一个分身的挂壁先生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具看起来像是木头人似的东西。 “人丢了?” 挂壁先生看到曹懒这个表情就猜到了,曹懒一脸憋屈的点了点头。 挂壁先生叹了口气,将手里那晃晃荡荡的东西随手丢开。 “怪不得清澄姑娘提醒我说对手狡猾......实在是太他妈的的狡猾了。” 曹懒冲到窗口,朝着夜空大声的骂了几句,声嘶力竭。 挂壁先生抬起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年轻人也不要太气馁,丢了的脸面再找回来就是了。” 曹懒叹了口气:“可脸还是丢了。” 与此同时,镇子外,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银面人手里拎着一个被绑的好像是粽子一样的家伙飞掠。 他一边疾驰一边忍不住笑了笑:“人蠢又能怪谁。” 虽然得意,可他也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脚下不断发力,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他手里拎着的那个人像是挣扎了几下,银面人立刻怒斥:“想活命就别动。” 权结被蒙着脸,身上还被绑的死死的,只感觉自己时高时低,像是腾云驾雾一般。 他嘴里还被塞了东西,只能是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也不知要表达什么。 银面人拎着他向前跑,倒也没把这个所谓的渤海国主放在眼里。 跑着跑着忽然间后腰处一阵剧痛传来,疼的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没了力气。 他将手里的权结一把甩出去,却见那家伙手里拿着匕首一个翻转稳稳落地。 “你居然敢伤我?” 银面人伸手捂住后腰,他能感觉到这一刀有多狠。 虽然避开了致死的要害,这么重的一刀还是让他几乎失去战力。 “我为什么不能伤你?” 权结起身:“你抓我,我还不能反抗?” 银面人怒视着权结:“我是来救你啊!救你回去继续做渤海国主,你居然对我下手,你这蠢到家的混蛋!” “你这个混蛋......如果不是我,你落在廷尉府高清澄手里就是生不如死!你居然还敢对我下手!” 权结笑了笑,伸手从脸上揭下来一张面具。 “权结被你所救,还给你一刀,那权结肯定是蠢到家的混蛋,但我不是权结啊。” 他一甩手,一条锁链刷地一声从他袖口里甩出去。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纸筒似的东西高高举起,砰地一声,一道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大宁廷尉府千办秦焆阳,抓你归案!” 第八百八十章好久不见啊 夜不是一成不变,有山河双色,有风起云涌,有忽明忽暗,有斗转星移。 在高清澄准备和她爹离开叶无坷家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叶无坷家门口缓缓停下。 这辆马车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赶车的车夫看起来也普通到绝不会引起人多看一眼的兴趣。 车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旧车,马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气力不足的老马。 这辆车也不大,车厢也就够两个人对坐所以车身比较窄。 叶无坷家门口的巷子不算很宽,大一些的车马拐进来有些艰难。 但这辆车就不一样了,拐进来的时候甚至连车速都没有降低。 马车在门口停下,蹲在门口啃萝卜的二奎看了看车夫。 车夫也在看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二奎忽然开口:“你丢爹了这么看我?” 车夫一皱眉。 二奎起身,那巨大身材的压迫感随即而来。 但显然那车夫并不觉得他有多压迫,看他的眼神依然平静。 二奎摆了摆手:“我不是,你走吧。” 车夫没有说话,马车里的人倒是笑了笑。 “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彪悍。” 马车车门打开,太子李隆势迈步下车。 二奎觉得这个家伙有点眼熟,想了想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但二奎也不是真的那么傻,他感觉这个人一定大有来头。 所以他问了一句:“你也丢爹了?” 下一息,车夫已经站在二奎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甚至呼吸可闻。 二奎明显被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这么快。 在他过去的认知中身形最快的是姜头,其次是二妹,但综合来说各方面都快的人是余百岁。 这个车夫的快,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甚至觉得,这个人比姜头还快。 所以下意识的,二奎一巴掌就朝着那车夫脸上扇过去。 所以下一息,他的手腕就被车夫一把攥住禁锢在半空。 二奎使劲儿挣扎了几下,车夫的那只手如同铁箍一样他怎么挣扎都难以撼动分毫。 而那车夫只是稍稍发力,二奎手腕处就好像被烈火灼烧一样的剧痛。 随着二奎一声喊,躺在院子长椅上原本已经睡着了的大奎猛然跃起。 但最快的是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个人几乎是不分前后到了门口。 一个两个人都是双指并拢,一个剑气缭绕,一个枪劲森然。 但是当他们两个同时冲出来的那一刻,又都同时愣住。 俩人看着来人,又同时忽闪了一下大眼睛。 下一刻,两人再同时收起双指改为抱拳:“太子殿下!” 太子李隆势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车夫,车夫有些不满的瞪了二奎一眼,然后松开手退到一边去了。 大奎也到了,一把将二奎拉过来:“怎么回事?” 二奎摇摇头:“不知道啊,我就问问他是不是丢爹了他就要动手。” 大奎看向太子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倒是还记得呢。 “太子殿下,是二奎鲁莽了。” 大奎连忙解释道:“二奎脑子不好,他......” 李隆势笑道:“我知道,不必在意。” 他往前走的时候,顺势从二奎斜挎着的无事包里抽出来一根萝卜,在衣服上随意蹭了蹭,然后嘎嘣咬了一口。 “你骂我,我就吃你萝卜,你下次还骂我,我还吃你萝卜。” 他咬着萝卜进门的时候,杨悲扶着阿爷也出来了。 大奎心说太子殿下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二奎怕啥了? 你要说下次你骂我,我下次就打你,那二奎肯定不怕。 你要说吃二奎的萝卜,二奎肯定不骂了。 太子见阿爷也要俯身行礼,快走两步将阿爷的胳膊扶住。 扶着老人家回到屋子里,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 太子微微叹息:“看来是来晚了。” 阿爷回头喊:“姜头,做菜!” 太子道:“做菜不急,反正已经来了,不吃一顿好的我是不会走的,先说正事。” 他看向跟进来的叶无坷和高清澄:“在兴安山遇到了曌蕤先生?” 叶无坷点头:“苏姑姑,无去处大和尚,方弃拙他们也都亲眼所见,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身份。” 太子道:“可他一直都在长安,都在东宫。” 叶无坷和高清澄的脸色同时变了,连睡眼朦胧的束休听到这话酒都醒了一大半。 太子道:“蕤先生一直都在东宫,我每日下午都会向他请教学问,你们不在长安的这段日子,我与他每日见面从没有断过。” 叶无坷刚要问,太子道:“他现在进宫去了,应该是和陛下在一起。”xfanjia 太子的话,一下子把叶无坷和高清澄所有的推测,不,是他们所有断定的事都推翻了。 “吓着了?” 太子坐下来:“刚知道你们在兴安山遇到蕤先生且还与他交手的时候我也吓着了。” 他显然是饿了。 从筷筒里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个已经凉了的饺子送进嘴里。 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们现在心里有多震荡,我当时就有多震荡。” 高清澄道:“可这怎么......可能?” 叶无坷:“饺子凉了......” 太子先回答了高清澄的问题。 “蕤先生一直都在东宫内,他很少出门,除了每日下午与我探讨学问之外,他不见任何人,便是东宫里的其他人也不去打扰。” “还有蕤先生的朋友花草草,他也一直都在东宫内,蕤先生不出门他也不出门,这一点毋庸置疑。” “原本我接到消息后就想告诉你,是蕤先生说先别说,等他们回来好吓他们老大一跳,看起来,倒确实是吓着你们了。” 太子说到这稍作停顿,然后算是回答了叶无坷的问题:“还有饺子吗?” 这时候叶无坷他们才注意到,盘里剩下的那些饺子已经被太子吃光了。 “接了陛下又安排了许多琐事,宫里的接风宴我露了一面喝了几杯酒便出来,到现在才正经吃口饭。” 他看了看空盘子:“也不算多正经。” 叶无坷:“得现包。” 太子笑了,眼神都明亮了:“我能等。” 在叶无坷包饺子的时候。 门口,二奎戒备的看着那个车夫,车夫也在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二奎从无事包里抽出来一根萝卜递过去:“你也吃一个,下次我不骂了,你也不能吃了。” 车夫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萝卜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嘎嘣脆的感觉倒是真不错。 二奎看他吃的一口接着一口,然后问:“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偷吃的去。” 转身就进了院子。 片刻之后,叶无坷将刚煮好的饺子放在桌子上,回头找醋,再回头,饺子没了。 幸好他煮的多,丢的就一盘还有不少呢。 二奎端着那盘饺子撒丫子跑出来,跑的脚底板啪嗒啪嗒响。 一看就是个惯偷,但绝对不是个好小偷。 出门他就递给车夫:“刚偷的,姜头给太子包的饺子,太子还没吃呢!” 车夫都愣了一下。 然后把盘子接过来,捏着一个一个的往嘴里放。 他含含糊糊的问:“你认识太子了?” 二奎:“以前见过,忘了,现在记住了。” 车夫笑:“这次怎么记住了?” 二奎说:“大锅告诉我了,要记住,那是村长儿子。” 噗的一声,车夫嘴里的饺子都喷了出去。 二奎想了想又补充:“是大村长的儿子!” 车夫笑起来:“也对。” 然后问二奎:“你吃不吃?” 二奎想吃,但他忍住了:“我不吃,刚才我吃了一盆呢。” 车夫嗯了一声:“一盆可真不少。” 二奎:“我大锅吃了一盆半呢。” 车夫:“......” 二奎:“我大妹吃了两盆呢!” 车夫:“......”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都说叶部堂有点贪财......这特么要是不贪点,靠俸禄可能还真不够啊真不够。 屋子里,太子吃到第一个热乎乎的饺子之后就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香!” 他一口一个的吃着,连吃了好几个后见大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太子随即笑问:“怎么了?” 大奎把手张开:“得吃蒜,吃饺子不吃蒜等于没吃蒜......等于少一半。”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伸手从大奎那把一头蒜拿过来,一口饺子一口蒜,吃的样子真是让人没法相信他是当朝太子。 “我好像好久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了。” 叶无坷问:“宫里的御厨应该也会包饺子吧。” 太子道:“太精细,不好吃。” 他一口气把一大盘饺子吃了个精光,然后满足的再次长舒一口气。 “关于蕤先生的事就不必怀疑什么了,每天都与我相见不能有假。”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看他,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眼神里都有些迷茫。 原本以为案情已经快到水落石出的时候,现在却发现根本没有石头。 不,是根本没有水。 “那个人到底是谁?” 高清澄喃喃自语道:“如果用的是易容之术,能骗的就是不熟悉的人。” 叶无坷叹道:“其实我们对蕤先生确实说不上有多熟悉。” 高清澄看向太子:“今夜安排了人在大黑的车队里设伏,如果那个人要去截杀权结的话或许会中计。” 太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大黑是谁,想了想后想起来了然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大黑。” 高清澄道:“也不算以貌取人。” 太子嗯了一声:“就算以貌取人也没取错。” 他问:“是不是得明日一早才有消息?如果是的话我就不等了明日再找你们,如果......” 他话音刚落,外边二奎叫了一声:“谁啊!” 只见几名廷尉快步到近前:“收到飞鸽传书,秦千办已经得手。” 其中一名廷尉说道:“但他们进不了城,得明日一早才行。” 叶无坷看起来可真是太难了,搓着手说道:“这可真是不好办啊,这长安城内可以随时下令夜间开门的只有两位。” 太子叹道:“点谁呢?” 叶无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太子道:“长安城内只有两位可以随时下令夜间开门,刚巧就有一个在你眼前。”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块牌子往外一抛:“拿我的牌子让城门守开个小门把人放进来,我就在这等着。” 大概半个时辰不到,秦焆阳和曹懒他们就压着一个被捆绑起来头上还套了黑布的人进门。 进来后他们先向太子殿下行礼,然后一同看向叶无坷和高清澄。 “有点意外。” 秦焆阳道:“人抓到了,但是......” 太子往前走了几步负手而立,看着那个被套了黑布的人说道:“打开吧,看看是谁。” 秦焆阳一把将那黑色头套摘了,里边的人一出现的时候,屋子里至少有两个人低低的惊呼一声。 一个是叶无坷。 一个是束休。 那面罩下边是一张清秀的不像男人的脸,看起来如同江南女子一样秀气白净。 可他就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男人。 在他露出脸的那一刻也看到了屋子里的人,眼神里有些迷茫也有些惊讶。 他先是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高清澄,视线有些歉然的在束休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停在叶无坷脸上。 “倒也......没想过这么再见面,好久不见啊,叶千办。” 第八百八十一章偏要朝难走 “我以前可能是太善良了。” 这是叶无坷看到那个被摘下面具的家伙说出的第一句话。 那个家伙给他的回答是很认真的同意。 “没错,你就是太善良。” 说到这他还补充了一句:“皇帝也是太善良,早点按罪杀了我就好,偏偏看我可怜。” 叶无坷缓步走到那个年轻男人面前,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到叶无坷肩膀多一些。 少年身体比以前好了,吃的多了,个头长的也极快,现在比起叶无坷也差不许多。 对视之中,叶无坷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我现在抽你,是不是显得很没有风度。” 那年轻男人微微昂起头:“你不是那样的叶无坷,你不会没有风度。” 啪! 叶无坷一个耳光扇在年轻人脸上,力度之大,掌心落在对方脸上的时候,感觉脸上的皮肉都被扇的要脱骨而去了。 “我从来都没有风度。” 叶无坷看着这个家伙,眼神还是难免有些复杂。 “当初你从草原回来故意见我的时候,我就应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你下狱。” 年轻人回答:“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除非强大到如神一样视天地万物都为草芥。” 他挨了打,但是眼神依然满是挑衅。 “这么说的话,你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连被誉为千古一帝的大宁皇帝陛下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他说:“因私废法的事你们都假惺惺的说要禁绝,可不管是你还是皇帝还不是因为可怜我而特赦我?” 他再说:“所以哪怕是皇帝的特赦是你的宽仁,我也看不起你们。” 少年微微昂起下巴:“你们越是这样,越证明你们是一群混账东西,都一样!” 叶无坷抬手还要再打,少年猛然昂起下巴把脸迎向叶无坷。 少年依然在挑衅,眼神无惧甚至带着些轻蔑。 “你们这些大人物自诩公平,还宣扬公平,可实际上你们何尝不是享受拥有特权而带来的满足?”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 “皇帝觉得我可怜又见我年幼所以就能特赦我?那方知我大哥呢?那连大哥呢?那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兄长们呢?” 叶无坷眉头一紧。 那少年下巴昂起的更高些。 “特赦我,不过是让我得到了证明,所谓律法,所谓公正,不过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一句话。” “皇帝特赦我,换不来我的感恩戴德,能换来的只能是我加倍的仇恨,因为他所谓的公正在特赦我的那一刻就是个笑话。” “他若是按照律法处置了我,将我囚禁一生或是直接处死,我反而还敬重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的视线离开叶无坷,落在太子李隆势脸上。 “大典上我几乎贴在皇帝脸上问他何为公平,他用特赦我来证明公平?” 太子李隆势的眼神也变得肃然起来。 “我说过的,你们李家高高在上,搞的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有生之年就不干别的。” 少年与太子的眼神对视,丝毫不退。 “我就是要报仇,要么你现在杀了我,别给我活下来的机会,只要我活着,余生还是要奔着让你李家也家破人亡去干。” 太子看着他。 “我记得你,你叫姜虹,曾经在西北厌吾山里服刑。” 他看着姜虹的眼睛。 “第一,陛下特赦你是你自己的理解,实则并非特赦,大宁已经改了律法,陛下也不止一次说过,非十恶不赦之罪,不牵连不知情的家族后人,你只是运气好,在大宁新的律法之下可得自由。” “第二,你说以后有机会还要做恶,这个机会应该不大,若廷尉府确凿你诸般罪行,你想报复陛下或是李家,那你可期待人真有往生。” 姜虹忽然笑了。 他盯着太子的眼睛说道:“你比你爹强些,你不伪善。” 李隆势回答:“陛下之宽仁心胸,看起来你也不配理解。” 姜虹又冷笑:“度不统一的宽仁,在我看来是在犯罪。” 李隆势道:“你所说的度不统一是时代发展的结果,大宁刚立国时候人心不定,在高位的人做什么下边的人就学什么,所以法度对做官的严苛些是时代必然。” “以前不用重典不足以平乱世,不用重典不足以慑人心,不用重典不足以稳秩序,不用重典不足以定未来。” “后来大宁建学塾开民智,百姓渐明事理所以社会文明,重典便不再适合,用不同时代对比说度不统一本身就是不讲道理。” 姜虹似乎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和他这样的人解释这些。 所以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不似之前那样针锋相对。 他问:“那当年的法典过重到底是对还是错,按照当时来说若是对的,那按照现在来说便是错的,若说在当时对在现在错,那现在意识到的错又该由谁承担?” 李隆势道:“当时的对就是当时的对,现在的错就是现在的错,你用现在的标准评判当时的对错,究其根本,非不公而是你心不平。” 姜虹看着李隆势,眼睛有些发红。 “你一句当时的对就是当时的对,现在的错就是现在的错,轻飘飘的,那我死去的爹娘家人又该怎么说?” 李隆势还是很平和的回答。 “你父亲所犯之错就算是现在也要斩首,你的母亲是从犯且参与极深按照现在律法也是斩首。”xfanjia “陛下没有对你一个人特赦,陛下特赦是因为厌吾山的囚徒在边关抗击外寇,后来律法更改,原本那些因家族长辈犯错而被牵连的人也已特赦。” “大宁追求的公平是最起码保证人不犯罪便无律法制裁,前提条件就是不犯罪。” 姜虹道:“所以过去的那些就都可以一句话抹平了?” 李隆势道:“抹不平,那些事都会写进史册里,写在人心里,不管过多少年都会有人记得。” 姜虹:“让你李家的人道歉就那么难?” 李隆势看着他的眼睛。 “李家的人只要错了可以向任何人道歉,李家每个人的头颅都可以在犯错之后低下去,但,没错就是没错。” 姜虹深吸一口气,再次昂起下巴:“不认错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李隆势道:“审判你是廷尉府的事。” 姜虹:“你在逃避?” 李隆势:“廷尉府审判你定罪之后,我会批红。” 姜虹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看向叶无坷:“你曾经也是时代的受害者。” 叶无坷道:“我不是时代的受害者,我只是有个糟心的父亲。” 姜虹微微一愣。 叶无坷道:“你也是。” 姜虹不再说话。 高清澄看向秦焆阳道:“把他先带回廷尉府。” 秦焆阳应了一声,拉了姜虹往外走:“理直气壮的质问别人之前最好有两个底气,第一是我没错,第二是你错了。” 姜虹道:“我用我错了证明你错了又如何?” 秦焆阳:“不如何,证明你知道自己错了。” 姜虹又一怔。 李隆势此时看向叶无坷道:“天快亮了,我还要回去准备一下早朝,你这几日可在家里多歇歇,鸿胪寺的事你交给下边人拟个奏折即可。” 叶无坷道:“我想先回廷尉府几天。” 李隆势略微沉吟了一下,点头:“可。” 叶无坷又道:“我想见见蕤先生。” 李隆势道:“他自会来找你。”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叶无坷和高清澄语气稍显复杂的说了几句话。 “证明一个人对了很难,因为证明别人对了的时候往往先证明了自己错了,要问心。” “证明一个人错了也很难,因为证明别人错了的第一步是先入为主觉得自己对了,要问心。” “这个世上大部分人不关心证明对错的过程,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不关己的对错。” “求真务实历来是陛下交代大宁朝臣要做到的事,可旧楚也是这样要求的但旧楚没了。” “求真务实如果容易做到旧楚就不会倾覆,如果容易做到大宁就不会有内患......” “这个世上认可别人错了的人多,认可自己错了的人少,我的意思不是想说要警醒自己是不是错了,而是想说......” “有些时候大多数人认为你错了你不改他们觉得你冥顽不灵,可有些时候大部分人错了少数人对了那大部分人也认为错的不是他们。” “当同一认知的人到了一定数量就可以改变规则,真理未必就在大多数人的同一认知中。”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们都在廷尉府,面临这样的事就不会少,难是难了些,但你们是做这个的。” 他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也没有什么说什么劝勉的话。 这些话的深意,都在人。 说完这些后太子殿下就转身离开,他还有更多更多的事更多更多的人要去面对。 太子殿下的车夫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回头朝着叶无坷他们笑了笑。 然后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马车在一声清脆鞭响之后缓缓起步,离开了这个小巷子走向那座恢弘大殿。 叶无坷和高清澄对视了一眼。 高清澄揉了揉眉角:“你刚才为什么会忍不住打他一个耳光?” 叶无坷道:“因为忍不住。” 高清澄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忍得住只打他一个耳光?” 叶无坷笑了:“因为有风度。” 高清澄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科举要是考押韵,你最起码是个榜眼。” 叶无坷:“为什么是榜眼?” 高清澄:“因为比你强一点。” 她看着马车方向:“太子好像有些无奈。” 叶无坷道:“因为殿下也在时代发展的过程里,他不改变以前的东西,就会有人说他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如果他改变以前的东西,还会有人说他是好大喜功急功近利。” “最主要的是,改了,明明是为了更好,但就是会有人说......你要是不知道错了,你会改?” 高清澄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块高粱饴塞进嘴里:“这么说的话......” 叶无坷:“怎么的?” 高清澄:“那一个耳光确实打少了。” 叶无坷道:“现在不只是一个耳光打少了的事,还有人觉得我们好糊弄。” 高清澄道:“所以殿下才会有无奈。” 叶无坷道:“给陛下当儿子也挺难的。” 高清澄:“陛下也难。” 叶无坷道:“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他们往前一步是什么,如果往前这一步没走出去那退路又是什么了。” 高清澄振臂了一下:“努力!” 叶无坷:“哈哈哈哈,忽然给自己打气又是为什么。” 高清澄道:“连做坏人的都那么努力,咱们这些抓坏人的不努力怎么行,你看看人家,进退都想的那么周到,多值得我们学习。” 叶无坷:“我也把进退都想到了啊。” 高清澄:“进我能想到,退呢?” 叶无坷:“退的话就看你能不能接受在无事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被全村人喜欢的叶家媳妇儿。” 高清澄笑道:“那得退多少步?我以为退到东广云汇的大小姐就够了呢。” 叶无坷一怔,然后挠了挠头发:“那你能不能接受东广云汇有一个普普通通还未必被所有人都喜欢的姑爷呢?” 高清澄回头看向她爹:“还喝,收你家产来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恨其不争 “为何陷害曌蕤先生?” “这也需要问我?” 姜虹抬头看了看叶无坷:“廷尉府是没有别人了?你已是鸿胪寺卿,这案子,离开你就不行?” 叶无坷漠然的看了姜虹一眼,看起来就和看到其他犯人没什么区别。 不,看别的犯人也许还有表情,看姜虹的时候,就不像是看一个人。 这眼神让姜虹有些不爽,不,是很不爽。 似乎叶无坷漠视他,比羞辱他或是直接打他一顿还要难以接受。 “例行公事而已。” 叶无坷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多一份工就多收一份钱,正正经经打工正正经经赚钱。” 他再问:“为什么要陷害曌蕤先生。” 姜虹耸了耸肩膀:“既然非得是你来审我,那咱们就看看谁耐心更好?” 叶无坷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在西北戈壁上因为害怕而蜷缩在一个废弃哨站里的少年。 那个时候这少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姜虹长大了,比以前高了,强壮了,那张脸依然清秀,可是眼神里的东西却变了。 叶无坷回想的时候也会自责,如果当初他对这个少年多上点心的话,这个少年,应该会走上一条很光明的路。 可是后来再想想,经历过几次最重要的亲人离别的少年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心志。 明珠蒙尘还是明珠,人心被仇恨蒙蔽之后就不再是人心了。 当他在草原上亲眼目睹了他最敬佩的人赴死之后,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方向就无法再有改变。 “我没有耐心。” 叶无坷道:“我只是临时借调,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走会走进这间刑房,每天都会固定问你这些问题,你如果想要比试耐心那你挑错了对手。” 他把笔录的册子合起来。 “我在这一天廷尉府就给我发一天的工钱,你说与不说我不感兴趣。” 姜虹笑了:“你装的一点儿都不像,你真的以为我不了解你?” 叶无坷道:“你确实不了解我。” 姜虹又笑了。 “我从开始计划的那天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被抓了也是落在你手里,所以你猜我为了应付你准备了多久,你猜我为了赢你又对你了解了多久?” “哪怕是你现在这个表现都在我预料之中,一副看似冷漠还带着点恨其不争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叶无坷道:“那你厉害。” 姜虹摇头:“这样装下去才没有意义,你是叶千办啊......是那个嫉恶如仇的叶千办,是那个秉公执法的叶千办,是那个人人信服的叶千办。”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没有人比你执着,没有人比你坚定,没有人比你更坚持对的就是对的,你放弃了?” 叶无坷回答:“我没有放弃我坚定的,只是放弃你了。” 姜虹眉头一皱。 叶无坷道:“对于我仇恨的人我有执着,不抓了他或是不杀了他我睡不着觉,对于我想拯救的人我有执着,不救了他或是不解决问题我睡不着觉。” 他瞥了姜虹一眼:“我不恨你不争,也不想救你,对我来说你是个过客,我试图救过你但没成功。” “一个可以被救的人值得人努力,一个自己不想被救甚至还想做恶的人,只会浪费我本就越来越少的善念,不值得,甚至有点恶心。” 姜虹的表情骤然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竟然出现了一种应该可以称之为恐惧的意味。 他就那么看着叶无坷,仿佛在看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知道。” 叶无坷往后靠了靠:“你见证了方先生和连先生他们赴死,所以你认为你继承了他们的遗志。” “表面上看起来你都是为了不公和死去的人在努力,实际上你和方先生他们要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方先生他们是为了给一群人谋生路,而你是在他们努力之后再把那条生路变成死路。” 姜虹怒问:“为什么这么说!” 叶无坷靠在那,依然面无表情。 “因为你们的事陛下决意改变律法,改了许多原本要株连的罪行,这是陛下在努力的结果,也是方先生他们努力的结果。” “而你呢?你现在做的事,是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些罪犯的孩子就不应该被赦免,赦免了他们就继续做恶。” 他抬起手指了指姜虹:“你不但是朝廷的罪人,你也是那群为了求改革而牺牲的人的叛徒。” 姜虹猛的想站起来,可他身上的锁链不答应。 哗啦一声,锁链被绷得笔直。 “我在为方先生他们鸣不平!” 叶无坷淡淡道:“不过是你给自己发泄私欲找一个理由罢了。” 姜虹刚要说话,被叶无坷摆了摆手指阻止。 “方先生他们是在为一群人求生路,用他们的行动来向陛下和律法证明他们不是一群罪人,不是败类,他们这样的群体也有理想,也有抱负,也想为大宁,为百姓,为天下人做一些事。” “你现在得意什么?你在我面前得意什么?在太子殿下面前得意什么?得意于你把方先生他们用命拓出来的路堵死了?” “打着为方先生他们鸣不平的旗号,目的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觉得这样的一群人就不值得宽恕,就不该给他们生路!” 叶无坷说到这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 “你不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是什么?你甚至连累了方先生他们的名声,他们已经死了,死后的名声都会被你玷污!” “我没有!” 姜虹的眼睛瞬间就充了血,看起来格外吓人。 “我就是想为他们讨一个公道!为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凭什么这条路需要他们赴死才能走出去,凭什么是他们!” 叶无坷看着他:“难道凭你?” 姜虹一窒。 叶无坷道:“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一个人。” 他起身。 “你也不值得我再多说什么,今日我对你说这些话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救,不是因为我觉得该和你讲清楚,我和你说这些,才是为方先生他们鸣不平。” “以你的所作所为,我给廷尉府的建议是不审问,按照现在的罪行定你死罪就好,因为我真不想看到你供词的每一张纸上都写着方先生他们的名字。” “你不配提及他们,你每提及他们的名字一次就是对他们事业和精神的一次亵渎,你最好盼着在天无灵,不然他们会后悔认识你还救过你。” 说完这些话,叶无坷拉开刑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走了几步后重重的呼吸了几次,还是忍不住狠狠的骂了一声。 “操!” 刑房之内的姜虹坐在那,脸色已经白的没了血色。 这惨白惨白的脸色和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他在这一刻好像失去了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茫然的抬起头往高处看,他看不到天穹只能看到遮住他眼睛的屋顶。 可他却似乎看到了什么。 “方先生......我错了吗?” 喃喃自语的少年,这一刻的心境已经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他以为自己会戏耍叶无坷,会让叶无坷无地自容。 会让那个追求公平也为公平而拼命的叶千办心境崩塌,会变得双目茫然呆若木鸡。 可他没有想到,对方仅仅是一句恶心就让他破了防。 他确实想过很多次怎么应对叶无坷,想过很多次怎么让叶无坷在他面前认错。 可是现在,他抬头看向看不到的天穹。 问的是......我错了吗? 没有人会告诉他,你没错,也没有人会告诉他,你错了。 因为他笃信的那个可以给他人生指明方向的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叶无坷在院子里发泄似的骂了那一声他听到了。 这一声,比此前叶无坷抽打在他脸上的那一记耳光还要让他愤怒和不甘。 从廷尉府后边刑房走到前院,叶无坷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 他不是在诈姜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他想说的。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叶无坷遇到了很多值得他尊敬的人,在这些人之中方知我他们几个的名字如烙刻一样留在了叶无坷心底。 从知道了方先生他们那群人想要做什么开始,叶无坷也坚定相信有一群人真的可以为了后来者谋福利而牺牲自己。 那样的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容背叛不容亵渎。 姜虹以为他在为这些人鸣不平,是真的把他们披荆斩棘走出来的路快要堵死了。 叶无坷已经可以预见。 不久之后的朝堂上就会有人拿姜虹来举例。 原本陛下正在改革的事就困难重重,姜虹无异于为在这困难重重上又加了一关。 高清澄站在都廷尉的书房门口,看着院子里那个年轻人愤怒的样子只有心疼。 她其实是无法对方知我等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哪怕她已经无限接近。 姜头能。 姜头是真的可以与那些人感同身受的人,所以他才愤怒。 她走到叶无坷身后:“深呼吸。” 叶无坷深呼吸。 深呼吸其实不能改变心情,只能是压一压那即将爆发出来的怒火。 “他以为他没错,或许是因为他在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让他走歪路的人。” 高清澄语气轻柔的说道:“他原本应该也是个不坏的人,方知我他们的死打击了他,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他心中指一个他觉得是为方知我他们报仇的方向,他会毫不犹豫的往那边走。”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生气就在于他蠢!方先生他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怎么就教出来这样一个蠢货!” 他回头指了指姜虹所在的方向:“他在这个时候被抓还以为是自己倒霉?根本就是被人家推出来当替死鬼的。”ωww.xSZWω㈧.NēΤ 高清澄嗯了一声。 白衣银面人这么轻而易举就被秦焆阳抓住,其实足以说明问题了。 对手设局,不但设计了怎么往前走也设计了怎么往后退。 姜虹就是人家的退路,也是人家的替死鬼。 他愚蠢的还在认为,他就算死了也很高尚。 “不气不气,姜虹不能救还有很多值得救的人,我们找到幕后的真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守住那条陛下和方先生他们打开的路。” 高清澄拍了拍叶无坷的后背,很轻柔。 “对的事一直有人坚持,方知我他们的死就一直有价值。” 两个人站在那,面对着廷尉府的大门。 大门敞开着,门外是阳光洒在每一个过路人的身上。 在廷尉府隔了一条街的另一条街,有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学塾。 大宁致力于在每一个村子都要建学,让每一个孩子都有书读。 长安这样的地方,这条路走的最快也最早。 在长安城里有许多学塾,大部分都属于官办。 这间学塾不算很大,有一百多名孩子在这读书。 有个一身青衣的年轻先生抱着书册回到自己的寝室,刚刚讲了一节课的他好像有些疲劳也有些满足。 他看了一眼收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放进柜子里的衣服,起身叠好后打开柜门。 柜子里。 挂着一件白色的长衫。 白色的长衫旁边。 挂着一张银色面具。 第八百八十三章三辈子吧 学塾每隔十天就会有一次休假,名为旬假。 学塾里的那位人人都喜欢人人都尊敬的小谢先生每个月都会在旬假这天回家去。 他才十八岁多些,可在这座学塾却已经有些德高望重的意味。 虽然年少,可他学问高。 学塾里那些老先生们有些什么不懂的地方也会去问他,不管问什么他都能给出格外明确的回答。 不会回避,答案就像天生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标准的,像是经过上千个年轮的印证。 一开始这些老先生们还不服气,于是特意挑了些偏僻晦涩的学问假意请教。 可哪怕是老先生分翻箱倒柜找到的冷僻知识,小谢先生也能娓娓道来。 出处,寓意,解释起来一字不差。 于是就有人说小谢先生这个年纪却能学贯古今,一定是文曲星下凡。 所以很多人都不理解,小谢先生这么大的学问为什么不去考功名? 学塾里的每个人都无比确定,只要小谢先生想考就不可能考不中。 学塾里那些老先生们只是不服气,又不是坏。 怕他埋没,暗地里都写信给自己做官的门生举荐。 也有官府里的人特意来找小谢先生,他总是客客气气的拒绝。 他说他无意入仕,此生唯一想做的就是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明理。 有人劝他说孩子们总会长大,他回答说总是会有孩子。 这座学塾里一共有一百多个孩子,其中有将近二十个孩子是跟着小谢先生一起来学塾的。 他们原本住在一个不算废弃但也破败的大院子里,每天都是小谢先生教他们。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要照顾这么多孩子有些艰难。 因为他不仅仅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还要照顾孩子们饮食起居。 这将近二十个娃娃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那个众人都疼爱的小名叫妮妮的小姑娘才五六岁。 才十八岁的小谢,已经做了两年的小先生。 后来这些孩子们都到学塾里上课,他们都对两个人无比感激。 哪怕他们还那么小也知道,能在这么明亮宽敞还不需要他们家里掏一点钱的学塾里读书需要感激两个人。 一个就是他们的小谢先生,另外一个...... 是叶千办。 学塾其实不收课业费,但要收一些笔墨钱,家里离得远的可以在学塾吃饭,还要交一点点饭费。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点钱其实完全不算什么。 可这些孩子特殊。 他们之中有一半人家境不好,家里爹娘都是从外乡来长安讨生活。 当爹的靠一把子力气在小淮河做挑夫,当娘的靠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赚钱补贴家用。 这样的孩子家里虽然说不上富足,但那点笔墨钱和饭费还拿得起。安慕小说网 他们只是爹娘没空照看,而且都不认识字自己也带不了。 另外一半的一半是单亲,家里或是有爹或是有娘,更抽不出时间来照看。 剩下那一半的一半,没有爹也没有娘。 不管是多光明的地方,都会有些生活见不得光,不是见不到,是见不得。 小淮河里的姑娘们一茬一茬的换,虽没有大宁良家,可别国别处来的姑娘,最终又能怎么落脚生活? 有些姑娘怀了孩子不想打了去,生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带不了。 命好些的孩子能送出去,到清白普通的人家里生活。 有些孩子送都送不出去,于是只能丢。 小淮河后边那个看起来残破但总是会收拾干净的大院子里,曾经有一位姓连的先生在。 别人不要的孩子他要,别人丢掉的孩子他捡。 遇到命苦的爹娘都走了的孩子,他收留。 最多时候连先生的那个大院子里有三十多个孩子,后来有些孩子成年就离开了。 他们带着连先生给的命和连先生给的学识走向天下,多数人都选择离开长安。 不知道是为什么,可大部分人都这么选。 后来连先生死了。 那年才十六岁的小谢先生扛起了这座破房,成了这些孩子心房的顶梁柱。 那天,大院门口来了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 高挑,强壮,看起来干干净净,眼睛里都散发着一种像是阳光一样能暖人心的色彩。 他和小谢先生聊了聊,然后就走了。 当时孩子们并不觉得那天有什么特殊,连小谢先生都不觉得那天之后会有什么变故。 直到有一天那个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些人。 这些人看起来长相不一样,但好像都有一种很相似的气质。 小谢先生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但他能看出来,这些人都当过兵。 那天,来的人都像是接受将军检阅一样。 一字排开站在院子里,他们都把胸脯挺的高高的,站的直直的,每个人都好像比上战场还要紧张。 因为他们要等待挑选,确切的说是等待被挑选。 没有爹娘的孩子在那天得到了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留下来和大家一起生活还是给自己挑个家。 一些孩子选择了留下,一些孩子选择了要家。 那些气质粗糙冷冽对于孩子们来说有些吓人的汉子们,抱起孩子离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好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唯恐稍有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这件稀世珍宝摔坏。 从那天开始,这个大院里的孩子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但他们的生活的改变并没有在那天停下。 又过了几天后,那个穿着黑色锦衣的年轻人又来了。 这次带来了两位老先生,一个看起来头发花白,一个看起来满脸褶皱。 小谢先生不知道叶千办和那两位老先生说了些什么,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笔挺的叶千办会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 最终,那两位看起来有些严苛的老先生把他们都带走了。 带他们进了学塾,每个人都发了新衣服,不是一件,是一年四季的发。 每个人都能在学塾里读书,住进干干净净的房间。 他们不必交笔墨钱,也不必交饭费,他们只管无忧无虑的生活和读书。 叶千办什么都没说,可小谢先生知道是叶千办把他们的一切开销都承担了,包括束脩。 他们其实可以不给,但叶千办不许他们比别人差。 小谢先生走进学塾的第一天就拒绝上课,他说......我要当先生。 他靠着他的学识和人品很快得到了认可,也领到了属于他的那份薪水。 于是从那天开始,时间不固定的,学塾里会多一个来路不明但看起来脏兮兮也可怜兮兮的小孩子。 有人问小谢先生这样做是为什么。 他说他命中有两个贵人。 一个是他的先生,教会了他怎么读书怎么做人,怎么照顾那些可怜的孩子。 一个是叶千办,教会了他什么叫力所能及,什么叫博爱。 他说,他没有爹娘,没办法从爹娘身上学到怎么做爹娘。 但他有两位先生,他从两位先生身上学到了怎么做领路人。 小谢先生每个月都有三天回家,他的家就是那个更为残破但依然总是会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大院。 孩子们不在,他不在,街坊四邻会轮流打扫院子。 每个月孩子们回来住的那天,每个孩子都能在自己的被褥上闻到阳光的气味。 每个月的这三天,街坊四邻都会自发的送来各种各样的食物。 有时候上百口人聚在一起吃饭,有时候规模能达到两三百口人在一起吃饭。 每当这样的一天到来,那些粗糙的,甚至粗鄙的,没有读过书的汉子们,总是会装模作样考究孩子们的学问。 孩子们一笔一划在地上写着他们新学会的字,这些粗糙的人就会不断的点头。 对着嘞,对着嘞,都对着嘞。 其实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 可他们开心,都开心。 每到这一天,小谢先生让孩子们手拉着手。 走过大街,走过小巷,走过人来人往,回到大院子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孩子们朝着其中一间屋子鞠躬。 那间屋子已经空了许久,可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 连那已经两年没有人用过的被褥,只要阳光好,不管春夏秋冬都会有人拿出来晒晒。 破了的地方会有人缝补,而不是换新。 因为街坊四邻都知道那位不可能再回来的连先生,不喜欢新衣服不喜欢新东西。 这个夜里,看着所有的孩子都睡下,给每一个孩子都盖好被子之后,小谢先生推开了那间空房的屋门。 每一次他推开这个屋门,吱呀的声音都好像刺在他内心最恐惧的地方。 可偏偏他不是怕,而是悲。 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面前书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册他发了好一会儿呆。 最上边那本书还保持着翻开的姿态,那一页还有连先生的批注。 小谢先生伸出手想把那本书拿起来,手到了半空又停下。 最终,也只是手指在先生曾经批注过的那些文字上轻轻划过。 “现在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冒险?” 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一种饱经沧桑的淡淡沙哑的但听起来并不苍老的女声。 “师娘。” 小谢先生马上起身,恭恭敬敬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总是称呼我师娘,可你师父从来也没给过我什么名分。” 女人走进门,第一眼也是在那本翻开的书册上划过。 可能是因为,那是他们在乎的那个人留在人间的距离他们最近的东西了。 “师父从没给过师娘真正的名分,是因为师父早有赴死之心。” 小谢先生回答的时候格外认真,每一个涉及到了他先生的问题他都会格外认真。 “关于连先生的任何话你都会认真对待,可你没回答我刚才关于你的问题。” 蒙着脸的女人坐下来,她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抚摸。 她的脸很可怕,脸上有七道纵横交错的伤疤。 所以她总是蒙着脸,哪怕是丑陋的样子,她也只会在连先生面前展示出来。 但她有一双漂亮到好像是冰雕玉琢一样的手,漂亮的挑不出一丝瑕疵。 “回答我。” 她又催促了一遍。 小谢先生说:“先生的事业已经有了结果,叶千办的希望已经有了着落。” 他看向师娘:“可是先生的死呢?”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窗外。 “先生就像是一道彗星,照亮了很多人可却那么快就离开,其实他可以是月亮,一直照亮别人照不亮的地方,哪怕是太阳都照不亮的地方。” 他师娘年纪其实不算大,蒙着脸,那双眼睛很美。 她也叫珈逻,但她来自西域。 “你说过,你命中有两位贵人,一个是连先生,一个是叶千办。” 师娘回头看向小谢先生的眼睛:“如果你执迷于连先生的死,就势必会和你命中的另外一个贵人有不该有的交集。” 小谢先生回答:“连先生是我的命,叶千办是我下辈子的路,这辈子我就是这条命了,下辈子再按照叶千办的路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声音之中透着一股谁也安抚不了的悲伤。 “如果我先认识叶千办就好了,那也许叶千办就是我的命。” 他说:“可是......连先生先来。” 师娘听到这忍不住摇了摇头:“命应该是你自己的。” “下下辈子吧。” 小谢先生说:“下下辈子命再是我自己的,这辈子报答连先生,下辈子报答叶千办,下下辈子我再好好活一回。” 他忽然伸出手,将那本打开的册子合上。 合不拢,他用力的压了压。 “有始终。” 第八百八十四章找个人聊聊 廷尉府。 叶无坷推开牢门的时候,光从他的身后照进这幽暗闭塞的空间。 盘膝坐在牢间里的那个中年男人没有抬头,视线始终都停留在那个小窗上。 窗口蹲着两只雀儿,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聊着什么。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烦心事,因为这叫声并不引人焦躁。 雀儿交头接耳的样子若仔细看和人也差不多,像是村口两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交换着什么心得。 好像还都耳朵不好用似的,一个说话的时候另一个要把耳朵凑过去,等另一个说话的时候,这个也得把耳朵凑过去。 叶无坷没有打扰中年男人赏鸟,进门之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等着。 他的到来没有打扰那个中年男人的安静,倒是打扰了那对雀儿,扑楞一下,两只雀儿都飞了。 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叶无坷此时才开口问:“徐相是听出它俩聊了些什么?” 徐绩哪怕身在牢笼,衣装也格外整洁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 他回答了叶无坷的问题。 “两只雀儿说今年长安的春天来的比去年晚,天气也比去年这时候冷一些。” 回答之后他看向叶无坷:“恭喜叶部堂再立新功,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朝会就该有旨意,叶部堂年纪轻轻,便能到从二品高位。” 叶无坷道了声谢。 “徐相应该也快出去了。” 叶无坷道:“温柔对徐相的攀咬没有一点实据,廷尉府也就不会一直扣着你。” 徐绩笑了笑:“这地方不错,倒是住习惯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个小小的窗口。 “在相府住了二十年总是觉得相府不够大,睡在卧房觉得狭小,走在长廊觉得逼仄,哪怕去了茅厕,也觉得没那么宽敞。” “今日添置一些东西没地方放,就要把一些老旧的东西找地方收起来,若收都没地方收,就只能丢弃。” “造书房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扩建,最终扩出来的样子还是不满意,哪怕对面说话的人得大声喊我才能听到也不满意。” “还要特意把椅子做的高些,大些,威严些,总觉得宰相的书房要能装得下江山,不然没有一品气象。” 说到这,他的视线从窗口收回来。 “在廷尉府住了这段日子心境倒是大变,一开始觉得这里给宰相府里的狗住,狗都不满意。” 他笑了笑。 “住久了反而觉得这大小合适,放下一张桌,是人生见阅旅途,放下一张床是人生归处,来回走几步就到两头是人生苦短,有把椅子能随时坐下来歇歇就是上天眷顾。”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扇窗:“还有一扇窗,窗内是人间狱,窗外是方寸天,是人生可望不可及。” 他看向叶无坷道:“不知廷尉府是否可以破例,这牢间以后能不能许我常住?” 叶无坷道:“说起来也好玩。” 他也看向那扇窗。 “这天下间最重要的几件事都不算死规矩,道德,良心,规则,就连法度都不算死规矩。” “况且是廷尉府昭狱的一个牢间?也许徐相住的久了这里也会有些一品气象。” “徐相若是喜欢在这常住我就帮你去问问,未见得就是不能商量的事,就当是租给你了。” 因为叶无坷的话徐绩笑了笑。 叶无坷问:“徐相不愿回自己家,是因为现在的家里空荡?” 徐绩道:“相府人多的时候和人少的时候都一样空荡,能装进天下江山的从来都不是一间书房一座宅子。” 叶无坷笑道:“那你心真大。” 徐绩也笑。 徐绩问叶无坷:“你不是一个得意了就找人炫耀的性子,突然来找我应该是遇到什么不好解的题?” 叶无坷道:“徐相果然不了解我,我真是一个得意了就肯定炫耀的性子。” 徐绩只是看着他。 叶无坷看起来有些无奈似的说道:“但徐相还是看准了一半。” 徐绩:“哪有凭白来的授业解惑?” 叶无坷:“看来没束脩,徐相就不解题。” 徐绩:“称不上束脩,你这样的弟子我不敢收,真收了说不得将来你得意炫耀的时候就会加一条......徐相是我门师,让我给干了。” 叶无坷哈哈大笑。 他问:“那解题得拿什么换?” 徐绩伸出三根手指。 “老酒,花生,酸菜猪肉的水饺。”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这得好几十个铜钱。” 徐绩:“我一直看不准的就是你到底有多抠。” 叶无坷又笑起来,起身:“稍候片刻吧。” 徐绩:“老酒得入喉一线,花生得去皮水发,酸菜猪肉的水饺......” 话没说完,叶无坷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绩:“你亲手包就好。” 叶无坷撇了撇嘴转身出去了,徐绩的脸上就莫名多了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叶无坷刚说了他得意就会炫耀,却不见得意。 徐绩这样老谋深算喜怒无色的,却得意的显而易见。 半个时辰之后,一壶老酒,一盘去了紫皮的水泡的有些圆鼓鼓的花生米,再加上一份热气腾腾的饺子都在徐绩面前了。 叶无坷身上还挂着围裙,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坐下。 “试试满意吗?” 徐绩微微点头。 端起酒闻了闻:“宋庄陈酿,一两银子一两酒。” 没喝,放下酒杯后夹起来一颗花生米看了看。 “花生泡的时间短了些,佐饺子用也不差这火候。” 夹起来的花生也不吃,又放下。 再夹起一个饺子先是闻了闻,然后轻轻咬开一角,筷子稍稍歪斜,水饺里的汤汁随即往盘中滴落。 “好,好,好!” 徐绩连着说了三声好,这才把饺子放进嘴里咀嚼。 “这酸菜积的不错,你的手艺还是你阿爷的手艺?” “都不是,去你家里翻来的。” 徐绩:“......” 叶无坷道:“哪里踅摸来的也不一定能满足你口味,你家里的东西肯定都是按照你口味做,能在你家里找到的东西,都错不了。” 徐绩点了点头:“没错。” 吃了一个饺子,咀嚼到一半的时候再夹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再咀嚼几下,趁着还没有完全咽下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徐绩的脸上随即出现了一种很满足的色彩。 “宋庄亲手酿的酒,存了也至少已有十五年,我倒是没想到几十个铜钱都舍不得的叶部堂,会给我买一两银子一两的陈酿。” “赊来的。” 叶无坷回答的很随意:“记的你的帐,你还没完全倒台呢,徐相的身份还值钱,最起码赊二两酒没问题。” 徐绩:“我此生都没有因为二两银子的事赊过账。” 叶无坷:“赊小账不还没关系,秉着不要脸就不怕,赊大账不还也没关系,秉着不要命也不怕。” 徐绩:“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在你我之间选一个,我要是选我自己得遭雷劈。” 他指了指面前的东西:“酸菜是我家里翻来的,酒是拿我名字赊账来的,总不能肉馅和面也......” 叶无坷:“肉也是从你家里拿的,面也是。” 徐绩:“......” 叶无坷:“分毛不花,事办得顶呱呱。” 徐绩:“大宁科举也就是不考押韵,不然说什么你也是个榜眼。” 叶无坷:“闭嘴......” 徐绩问他:“说吧,何题解不开?” 叶无坷看着徐绩:“你。” 徐绩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稍作停顿:“解不开的题是我就来问我,倒是合理。” 叶无坷道:“此前廷尉府一直想解开徐相这道题,解来解去总是找不到最优解。” 他往前俯身,徐绩以为他要抢饺子吃所以把盘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叶无坷:“......” 尴尬之下,只好捏了颗花生米回来。 “这水泡发的花生米吃起来寡淡,为什么徐相爱吃这个?” “花生味。” “......” 徐绩又是一口老酒下肚:“怎么不接着说了?” 叶无坷一边嚼一边叹了口气:“你吃这水发去皮的花生嚼起来,嘴角会不会有沫子?” 徐绩:“粗鄙......但有。” 叶无坷擦了擦嘴角:“此前我一直都在想,徐相莫名其妙的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是在等一个大变。” 徐绩:“粗鄙!” 叶无坷:“大的变故不是你想的大便!你堂堂宰相一边吃着一边想的是那玩意恶心不恶心。” 徐绩:“唔......” 叶无坷道:“这个大变就是有人谋逆成功之后,为了稳定朝局不得不把你重新请出山。” 徐绩道:“料到你们会这么猜。” 叶无坷继续说道:“可后来我就有些想不明白,徐相这样的人应该会料到,你进了廷尉府,就不可能还带着一身清白出去。” “就算我们下边这些小的不能抹你一身腥臊,张汤也能让你名声臭的谁听了你名字就想捏住鼻子。” 徐绩:“你对张汤的了解不低。” 叶无坷道:“这种情况下,徐相就算被人请出山又如何服众?要想服众,就只能是让百姓们相信此前关于你的事都是错的。” 徐绩:“关于抹我一身腥臊的事,你做的比张汤还绝。” 叶无坷:“你掏了一手屎想抹我身上,我按着你的手给你抹自己身上了,这怪我?” 徐绩:“不怪,只怪我光想直接抹你身上,没能想到应该甩你身上。” 叶无坷:“粗鄙。” 徐绩:“呵呵。” 叶无坷:“你还吃不吃。” 徐绩:“是你没打算让我接着吃的。” 叶无坷:“那我换个说法。” 他伸手又捏了一颗花生米:“真有人能谋逆成功再请你出山,这个人得费多大劲才能给你洗干净?” 徐绩笑而不语。 叶无坷道:“我后来想着,如果我是那个谋逆的人,本来就得位不正,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做一件大事来转移视听。” “谋逆篡位的人还用一个谋逆的宰相,这种事能把百姓们恶心死,所以这大事绝对不是启用你,而是干掉你。” “宣读你的罪状,将你这么多年的底裤都扒掉,把你说的加倍恶毒加倍阴险,然后大举清查你的门生故吏。” “唯有用这样的大事才能转移百姓的注意,才能暂时度过百姓们对皇位更迭的怀疑。” 他看着徐绩的眼睛:“徐相不该料不到这一点。” 徐绩:“嗯,是不该。” 叶无坷:“可徐相还是把自己送进廷尉府了,当时想不通的事......” 他语气稍稍加重了些:“在昨日我见识到别人用了一招金蝉脱壳之后,忽然想通了些。” 徐绩笑道:“说说?” 叶无坷:“徐相进廷尉府不是来等着被人捞出去,而是进来躲躲风头。” “谋逆的人其实搞不定你,你也搞不定谋逆的人,你怕被牵连,不如先进廷尉府昭狱里,等到了必要时候就可以自证清白......”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徐绩笑道:“往前压身子是想给我压力......你怎么这样?” 叶无坷往前压了压身子,终于抢到了一个水饺。 他一边吃一边笑道:“咱们先不说那要谋逆的人是谁,只说你躲进来这事我猜对了没有?” 徐绩有些心疼那个被叶无坷抢走的饺子。 他再次把盘子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对不对的都无关紧要,徐绩可以专权,可以结党,可以营私,可以舞弊,可以贪墨,唯独不能勾结黑武人。” 他往后靠了靠:“陛下说过,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子有罪而父不教,父子同罪,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我做了二十年宰相。” 他看向叶无坷的眼睛:“我不知道什么是十恶不赦?” 第八百八十五章没骂人 其实来的是谁都可以,徐绩只是在等一个来的人。 不管这个人是高清澄还是叶无坷,又或者是那个已经退居幕后的张汤。 他都可以接受,不能接受的是没人来和他聊这些。 也许在今天叶无坷说出这些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徐绩是走了一招臭棋。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等着看徐绩的后招,这一招臭棋后边是不是藏着一招天外飞仙。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最起码等到现在的人,什么都没有等来。 在廷尉府昭狱的这段日子他除了和温柔互相攀咬之外,什么招式都没有。 以至于连高清澄都一段时间内都不得不猜测,徐绩的后手就是在等执子山那边有好消息。 但她比叶无坷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还要早些。 她只是不想来和徐绩聊。 徐绩这样的老狐狸你认为他露出来一层实则藏了三层,其实还是被他骗了。 他露出来一层你认为藏了三层,实际上这四层都是他准备要露出来的。 叶无坷来找徐绩聊这些也不是认定了徐绩的真正意图。 而是如果你不认可他露出来的这三层,也就不好发现他藏在更深处的第五层第六层甚至第七层。 但可以肯定的是......虎毒不食子。 正因为他是徐绩,他才能为唯一的儿子徐胜己考虑深远。 陛下改革律法的事徐绩比谁都知道的早,看起来他比谁都反对的坚决。 可实际上,他太盼着陛下改革这株连律法了。 他不但不反对,他甚至还能在暗中推动。 陛下一句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就让徐绩的人生仿佛打开了一扇天窗。 他这么多年都在苦苦求索而不得的办法,被陛下甩在他脸上了。 一壶老酒不是他的得意,一份花生米不是他的得意,一盘酸菜猪肉的饺子也不是他的得意。 他的得意在于,当叶无坷来问他这些的时候就足以证明他成功了。 徐绩让叶无坷想到了他可能不是自寻死路而是在避难。 避难这个词真是精准。 所以今日这老酒喝的舒心,花生米吃的舒心,那份饺子就更舒心了。 “我不知道谁要谋逆,叶部堂就不必多问了。” 徐绩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看起来还稍稍有些不满足。 但他深知人不能把每一顿饭都吃的很撑的道理,稍稍欠一些才是最好。 “我只是知道,不管谁谋逆都不可能绕开徐绩参与谋逆。” 他看向叶无坷:“徐绩实在是一棵好挡风的大树,也是一口好背起来的黑锅。” 盘子里还剩下几粒花生米,徐绩用筷子把这些花生米一粒一粒的摞起来。 能叠起来两颗花生米不难,能把三颗花生米叠起来就很难。 他才四十几岁,手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稳了。 所以试了几次他都没能把第三颗花生米叠上去,但他还是在一次一次的尝试。 “有徐绩这棵大树在,就能把任何邪风歪气都挡在身前。” 徐绩看向叶无坷:“徐绩可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我要是他们我也选徐绩。” 叶无坷道:“可你就算不进廷尉府也能避难。” 徐绩:“如何避?所有人都觉得我要么是想从山上下来,要么是想回到山顶去,唯独没有想过有两阵风吹着我,一阵吹的我向下一阵吹的我向上。” “我在半山腰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那就只好顺着一边的风走......还有什么是比昭狱这个山洞更能避风的?” 他说着话的时候把第三颗花生米叠上去了,可只坚持了片刻那颗花生米就掉下来。 叶无坷道:“根基不稳。” 徐绩:“花生就是圆的,根基怎么会稳?” 叶无坷:“下边多放几颗。” 徐绩微微皱眉,下边多放几颗这句听起来只是随口一说的话让他悟到了什么。 “愿意做根基的人多了,上边的人才会稳一些。” 徐绩看向叶无坷:“人心也是圆的,但从者多,江山稳。” 叶无坷没回应。 徐绩在最下边放了五颗花生米,第二层放了三颗花生米,第三层放了两颗,稳住了。 他笑了笑:“这样看起来就不会摇摇欲坠。”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叶无坷道:“一颗花生米扛着一颗花生米,再扛起一颗花生米,就算叠起来了,一阵风就能吹倒。” 叶无坷:“不愧是徐相。” 徐绩:“不愧是叶部堂。” 他捏了两颗花生米起身,踮起脚放在高处那个小窗口外的窗台上。 “你能来见我说这些,是因为你已经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徐绩没有回到座位那边,而是在那张只能容下一人的木板床上躺了。 “既然看到了就去挖,挖出来的东西是宝那大宁就更为熠熠生辉,如果挖出来的东西是废品,那大宁的根基因为挖出废品再重填就变得坚固。” “如果挖出来的东西是虫子......” 他闭上眼睛:“那是好也不好,好是虫子挖到了,不好是......在根。” 叶无坷见他不想再说什么于是起身:“不扰徐相睡意,虽然你屁话太多但好歹有点意思。” 徐绩:“你这人真是没什么好嘴脸,得了好处就变个人。” 叶无坷:“你吃了饺子的。” 徐绩:“我的面我的肉我的酸菜。” 叶无坷:“我包的。” 徐绩问:“你包的.....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后抬起手挥了挥,像是告别:“祝叶千办前途无量。” 叶无坷:“祝你得个好死。” 徐绩:“......” 离开徐绩的房门,他朝着外边大概十几步外的凉亭走过去。 高清澄坐在亭子里端着一碗面汤还在吸溜吸溜的喝着,面前的饺子盘已经空了。 “好吃吗?” 叶无坷问。 高清澄回答:“吃不惯,但好吃。” 叶无坷笑起来:“徐绩也吃不惯,假装吃的香而已。” 高清澄笑了笑:“他进廷尉府之前故意跑出去几十里吃家乡菜,今日故意让你包些酸菜猪肉的饺子,无非是想告诉别人,他没忘本。” 叶无坷道:“住了二十年大房子的,又怎么会真的觉得小房子住着舒心。” 他在凉亭里坐下。 “这一招棋徐绩用的不是在自己身上。” 高清澄微微点头:“是给徐胜己谋的出路。” 叶无坷道:“经执子山一事后,人人都知道了徐胜己没有反心,人人还都知道了徐胜己能为了大宁赴死,也愿意为了他爹找黑武人拼命。” “这位宰相大人用自己一身臭名声,换了他儿子一身好名声......他历来都是不吃亏的人,这次也没吃亏。” 高清澄道:“总算保住了一个。” 叶无坷微微摇头。 高清澄从他摇头的动作里忽然醒悟到了什么。 而此时躺在木板床上的徐绩也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一个翻身直接坐了起来。 叶无坷道:“徐胜己去了执子山。” 高清澄点头。 徐绩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可他脑子里也冒出了这句话。 徐胜己去了执子山。 他自己躲进昭狱避难,可他的儿子没能避开。 叶无坷道:“希望徐相这顿饺子没白吃。” 他伸手拉了高清澄一把。 “他刚才说过了,他是那棵可以挡风的树,可这棵树不好控制,不是你让他挡哪面来的风都他都愿意。” 叶无坷拉着高清澄的手往回走。 “所以要想让这棵树听话,就让小树苗站在风里就可以了,徐相料到了有人千方百计让他成为那棵树,只是没料到,小树苗在他之前成为了那棵树。” 高清澄道:“徐相意识到的只要不太晚,那风从哪儿来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高处的树,总是会比人早一些知道风从何处来。 叶无坷看了看高清澄嘴角,抬手给她擦了擦:“你连着两天吃饺子了。” 高清澄:“不一样,这顿是蹭的。” 叶无坷:“晚上吃什么。” 高清澄道:“面?” 叶无坷:“门口那家?” 高清澄:“我家门口那家吧。” 叶无坷道:“两家的面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滋味也差不多。” 高清澄:“吃廷尉府门口这家得咱花钱,吃我家门口那家记我爹账。” 叶无坷:“无事村这点优良传统都让你学去了。” 高清澄:“明天想吃火锅。” 叶无坷:“曹懒家门口不远那家挺好。” 高清澄背着手:“嗯,不赖。” 刑房里,猛然坐起来的徐绩眼神里从疑惑逐渐变为愤怒。 叶无坷说的没错,如他这样聪明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事情的走向。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确实能避避风头,不管是谁谋逆都牵连不到他身上。 可他儿子牵连进去了。 他费尽心机的想要保住的孩子,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了人家手里的筹码。 “好好好......” 坐在床上的徐绩自言自语。 “既然想这么玩,那就陪你玩。”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看向窗口。 那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的雀儿又飞了回来,正在啄食他放在窗台上的那两颗花生米。 廷尉府门口。 叶无坷把他的战马小白牵过来:“我先去一趟鸿胪寺,一会儿接了你去吃面。” 高清澄道:“一会儿在家门口碰头吧,我也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一会儿家门口见。” 正说着话,聂惑从门里快步出来:“小姐,叶千办,刚才徐绩说想见你们。”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对聂惑说道:“告诉他我去见皇后,等明日我会找他。” 聂惑:“看起来徐绩有点急。” 高清澄道:“给他送壶茶。” 说完朝着马车走去:“让别人送吧,你跟我进宫。” 聂惑交代了手下后坐上马车:“小姐昨日说要换个玩法我还没明白,今日明白了。” 她嘴角都忍不住的上扬:“让阴险的人去对付阴险的人,比我们一边学着如何阴险一边去对付阴险的人要好的多。” 高清澄道:“没那么简单,徐绩如果马上就说出什么关于谋逆的事来,岂不是把他也参与谋逆的事钉死了?” 聂惑:“那他能说什么?” 高清澄道:“他什么都说不了,现在只是找我们表个态罢了,我不需要表态,我需要一个军师。” 聂惑想了片刻懂了:“徐绩不敢说他知道些什么,但他可以装作帮我们出谋划策,顺带着,就把知道的都应对出来了。” 她忍不住想要拍手:“这办法小姐想的真妙。” 高清澄道:“当年在御书房陛下给了徐绩一壶茶,茶未凉他就能写出来一篇治国策论,今天给他一壶茶,明天我想看到贼怎么抓贼。” 聂惑赞赏道:“小姐啊,自从你认识了叶千办之后,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高清澄:“嗯?” 聂惑:“没......没骂人。” 第八百八十六章画个人头馅的饼 鸿胪寺后院。 叶无坷推开门的时候,那轻微的吱呀声把绑在柱子上的人吓得一哆嗦。 这个人嘴里被塞了东西发不出声音,只是吓得不住颤抖。 “别装了,看着恶心。” 叶无坷拉了把椅子坐下。 “几年前你在我哥面前也这样装过,你应该还没忘吧。” 叶无坷翻出来一把匕首丢在那个人脚边,当的一声,把那人吓得又颤抖了一下。 可或许是因为醒悟过来装也没用,所以他看向叶无坷的眼神也逐渐平静。 叶无坷勾了勾手指,也没靠近,那人嘴里堵着的东西就自己掉落在地。 “记得呢,叶部堂。” 权结看着叶无坷回答:“那年叶扶摇将军一眼就看破我的伪装,我到现在都不敢忘了他那犀利眼神。” “如今叶部堂一眼就能看穿我这点小心思,你们两兄弟果然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才。” 叶无坷:“马屁拍的一般,记性也一般。” 权结道:“叶将军冲锋的时候朝着我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他会一枪刺死我。” 叶无坷:“你想的可真美。” 权结嗯了一声:“是啊,就那么死了想想看确实很不错,可我这样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死掉呢?” 他忽然哭了。 “我这样的人注定了就不得好死,当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母和大哥被你们宁人杀了我还要假装感恩戴德......” 叶无坷的手掌抬起来,隔空一挥。 啪的一声! 权结脸上就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掌印,打的他嘴角都裂开了。 叶无坷道:“说了,别装。” 权结低下头在衣服上蹭了蹭嘴角的血:“你们两兄弟都够冷血。” 叶无坷道:“没让你轻而易举的死,你就该有不能轻而易举活着的觉悟。” 权结点头:“我有!如果大宁还有什么能用的上我的地方只管说,我就算......” 见叶无坷那么直视着他,权结讪讪的笑了笑。 “叶部堂请吩咐。” 叶无坷道:“我在朝廷里有几个对头,如果我让你说,是他们勾结了你,甚至是他们怂恿了你,你能把这些话说圆满吗?” 权结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能!只要叶部堂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什么官职,最近几年的情况,我会把话说的没有意思漏洞。” 叶无坷:“你能确保自己在被言行逼供的时候也不翻供?” 权结使劲儿点头:“我能!” 叶无坷:“为什么?” 权结马上解释道:“因为我坚信叶部堂有赏我一条活路的能力,只要我帮叶部堂除掉对头,叶部堂就会让我多活几年,叶部堂不会言而无信.....” 叶无坷一抬手。 又是啪的一声! 权结的另一边脸上马上就肿了起来。 倒也对称了。 叶无坷道:“果然你这种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权结愣住。 叶无坷道:“随便试试就知道你是什么品性,你能在我面前摇尾乞怜,他日就能在别人面前也这样一个德行。” 权结马上说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叶部堂这次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无论如何都会报答恩人。” 叶无坷笑了。 “我没有什么对头,只是想看看你听话还是不听话。” 叶无坷道:“我也没有什么私事找你,而是陛下有几件事交代你。” 听到陛下两个字,权结马上就变得像一条摇尾巴的狗一样。 “陛下的吩咐我就算拼了命也会做到,请叶部堂转告陛下,只要陛下一句话,权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无坷真是笑都快笑不出来了。 “陛下说,让你死容易,你的命在陛下面前连一只蝼蚁都比不上,但陛下宽仁,觉得你活着比死了好。” 叶无坷起身,在这屋子里来回踱步。 “陛下的意思是还让你回渤海去,继续做你的渤海国主。” 权结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不相信,哪怕他觉得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也不相信。 “陛下可以让你活,可以让你继续做国主,甚至可以支持你铲除渤海之内的顽抗势力。” 叶无坷脚步一停:“但你得证明你有用。” 权结马上说道:“只要我回到渤海,我马上就会和黑武断绝一切来往,所有亲近黑武的人,不管什么出身全都杀掉!” “而且,而且,叶部堂请你相信我,也请你转告陛下请相信我,渤海被黑武屠戮,渤海人现在恨黑武入骨,我们不可能再和黑武人有来往了!” 叶无坷道:“这些话没有一点分量,大宁难道需要靠你们和渤海断绝来往才能打赢黑武?” 权结脸色一变:“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叶无坷问:“你在长安城生活了差不多有一年,然后回渤海继承王位,在这一年中,你与大宁之内的哪些人走的比较近?” 权结立刻摇头道:“我在长安那一年苟且偷生,不不不,是小心翼翼生活,不敢与任何权贵有来往。” 叶无坷:“可廷尉府已经抓了一些人,他们说与你商量好在执子山刺杀陛下。” 权结立刻就急了:“我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是谁在血口喷人!” 叶无坷:“且不说你有没有勾结大宁的内贼,你难道没有勾结黑武人想杀了陛下?” 权结张了张嘴。 他无法辩驳。 叶无坷道:“你只要说出来和谁勾结,你的命就算保下了。” 权结犹豫再三,忽然间醒悟了什么似的。 他马上看向叶无坷:“我懂了我懂了,叶部堂让我说谁就是谁,叶部堂可以列一个名单出来,我在上边签字画押!” “如果需要细节,叶部堂请安排人给我讲一讲,我记忆力极好,讲一遍我就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丝毫差错。” “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我说错了一个字你都可以随时杀了我,我有这个本事的,我真的有!”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家伙果然没有和大宁之内的人有勾结。xfanjia 这种货色,不管是徐绩,是温贵妃,还是二皇子,都不可能看得上。 和这种人勾结,无异于给自己埋下一个祸根。 渤海人和东韩人都一样,就是天生的骨子里贱。 在东韩再往东南有个桑国,曾经出兵打到了渤海和东韩,被人家杀的血流成河,于是向当时的旧楚请求出兵协助。 楚国出兵之后,桑国的军队被击溃逃走,东韩人和渤海人便将这胜利说是自己打出来的,还说没有他们连楚国都被桑国灭了。 但黑武不一样。 黑武几次杀到过渤海和东韩,几次都杀的尸横遍野,把渤海人和东韩人当猪狗一样对待。 结果几次之后,东韩人和渤海人竟然爽了一样。 坚定的成了黑武的狗。 哪怕黑武真的把他们当狗,他们也觉得自己是高贵的狗。 楚国曾几次援助过渤海和东韩,结果几次被这两条狗背刺。 有些时候除了用他们天生贱来解释,就再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徐绩没有那么傻,温贵妃也没有那么傻。 二皇子若真的有大图谋,他就更不会那么傻与权结这样的人合作。 既然确定了权结没有用处,叶无坷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收起你那套小聪明。” 叶无坷道:“我不需要你咬谁,陛下更不需要。” 他走到权结面前蹲下来,看着权结的眼睛。 “我会安排一支军队护送你回渤海,你回去之后有几件事必须办好,办得好你就活,办不好你就是下一任渤海国王的垫脚石。” 权结马上点头如捣蒜一样。 “第一。” 叶无坷道:“大宁的军队护送你回去之后,你就在渤海全国张贴告示,说是渤海的朝臣勾结黑武人南下,杀害了数以百万计的渤海百姓。” 权结立刻应了一声:“行,行行行!” 叶无坷道:“回去之后你就要大开杀戒,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杀了。” 权结又点头:“行,一个不留!我看不要说五品,只要是当官的都杀了,我再重新选一批忠于大宁皇帝陛下的!” 叶无坷笑了笑。 “第二,你回去之后就开始募兵,向黑武宣战。” 权结听到这明显有脸色变化:“向......黑武宣战?” 叶无坷问:“不敢?” 权结再次点头:“敢,我回去之后马上宣布全国征兵向黑武宣战!” 叶无坷道:“第三件事,你回去之后用两年的时间为大宁筹集出来可供五十万大军征北所需的粮草。” “没问题!” 权结又答应了。 叶无坷道:“我会派人盯着你的,要是再发现你有什么二心那就只能怪你自己。” 权结使劲儿点头:“请叶部堂坚信我的忠诚,请陛下坚信我的忠诚,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宁最忠实的奴仆!我与黑武,不共戴天!” 叶无坷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明天一早就有人护送你回去。” 权结激动了,激动的无以复加。 叶无坷跟他讲了三个条件,这让他彻底放心了。 如果叶无坷要杀他,大宁皇帝要杀他,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不需要讲这些条件。 所以他太高兴了,高兴的恨不得把绳索挣脱给叶无坷磕一个。 叶无坷确实没有骗他。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接权结,还有一支军队护送权结回渤海。 权结激动的在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回头朝着长安城方向一个劲儿的磕头。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回去之后,他只有机会完成叶无坷让他做的第一件事。 权结会按照叶无坷的指示,将渤海国内的朝臣全部杀掉。 为了表达忠诚和再也不会背叛,权结势必会如他所说一样将当官的全都杀掉一个不剩。 然后他就死了。 死于报复。 他杀死了那么多渤海贵族,被贵族报复刺杀也很合理。 他的尸体会被挂在都城城门上示众,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朝着他吐口水。 但很快,大宁就会为他报仇。 大宁皇帝陛下安排回去的人竟然被刺杀,陛下当然震怒。 不出三个月,大宁东北边疆的大军就会杀入渤海。 这次大宁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对于反复无常的贱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们永远不会再反复无常,也永远不会再犯贱。 权结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 在叶无坷找他的前一天晚上,大宁皇帝陛下已经在地图上重新给渤海和东韩做了标注。 全都并入大宁疆域,再加上原本兖州,蓟州,奉州,滨州等地,划分为大宁辽北道。 带着美梦回到渤海的权结,也永远都不会想到他的名字居然还能在大宁的史册上留下一笔。 不管这一笔到底怎么写,对他来说人生终究是有了些意义。 况且,史书上未必给他留个恶名。 也许是: 渤海国难,国主及太子身死,次子权结求救于大宁,帝遣使护送权结归国即位,权结竟被贵族刺杀,帝震怒。 边军遂出,渤海国灭。 第八百八十七章谢东廷 春风吹着长安,长安吹着口哨。 叶无坷走向那座学塾的时候脚步有些轻快,不管朝廷里的事有多大压力,走向那些小娃娃的时候,叶无坷的心境都会变得和煦起来。 只要在长安,每隔一段时间叶无坷就要去学塾看看。 他不是要看这一座学塾,也不仅仅是看望他从小淮河北岸那座残缺大院子里送到学塾的孩子们。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叶无坷除了想尽办法的抠钱在家乡建了几座学塾之外还做了许多别的事。 家乡里的孩子们暂时走不出来,那就在家乡的学塾读书认字。 人如果想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大概只有两个途径。 先走出来见天地,或是先有学识再走出来见天地。 叶无坷在家乡建学塾是为了让孩子们在书中先见见天地一角。 把能送进长安学塾的孩子送进去,是为了让他们走快一步。 有空的时候他就会走走这些学塾,看看那些孩子。 他也会因为孩子们多认了几个字而开心,更会因为孩子们知书达理而喜悦。 似乎是有预料,学塾那位人人都尊敬的小谢先生已经在门口站着了。 在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谢东廷的眼神里就有一种仿佛被暖阳照亮的神采。 在叶无坷尚未近前的时候,他已经俯身拜了下去。 “先生。” 他从不称呼叶无坷官职。 叶无坷笑道:“我都怀疑你还有个分身在盯着我了,每次我来之前你都会在门口等着。” 谢东廷当然不会说,他经常会在门口站一会儿。 不,他每天都会在学塾门口站一会儿。 学塾里的人也总是会问他为什么会时不时就到门口去,他的回答也总是说人需要经常晒晒太阳。 可叶无坷的这句玩笑话,让谢东廷的心里微微一紧。 他说:“若有能有个分身就真的好了,我可以去做更多事,分身越多越好,还能分出来一个跟着先生学习。” 叶无坷道:“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找过我了,都说是发现了一个难得的好苗子,听闻与我相识所以想让我来说说。” 他一边往学塾里走一边说道:“连鸿胪寺里都有人听过你,也来找过我,前几日钦天监的监正都来了,说他主动找你却被你拒绝。” “监正一辈子都在清修只对学问感兴趣,能让他眼神发亮的只有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和你。” 谢东廷笑着回应道:“监正大人确实来找过我,可他提起先生你的时候眼神才是真的亮。” 叶无坷道:“我不去和你不去情况不同。” 谢东廷道:“先生鸿胪寺和廷尉府里的事情多,哪里还能抽得出时间去钦天监。” 叶无坷:“主要是俸禄低些。” 谢东廷忍不住笑出声,他也很想做一个像叶先生这样幽默风趣的人。 可他总是太沉闷,有时候他都讨厌自己的死板沉闷。 可能是受连先生影响更大些,或许是他天生不是个性格开朗的人。 他总是太多忧患,又总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悲伤。 别人不管找他聊些什么,他都会格外认真对待。 以至于一直都想给他说媒的大婶子们都不得不感慨,那哪儿都好,要学问有学问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偏偏就是个闷葫芦不会讨女孩子欢喜。 所以谢东廷对叶无坷更为钦佩。 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如叶先生这样优秀的人了。 在他心中连先生是如他父亲一样的人物,叶先生则是他想追求的人生目标。 有些时候他也想学着像叶先生那样有趣,甚至还会对着镜子练习一些从书本上看来的笑话。 可每次他都觉得尴尬,对着镜子说笑话的样子也是一本正经一丝不苟。 “先生这次来要待多久?” 他也想热络的聊一些家常,可他不会。 所以每次见叶无坷也总是那几句话。 先生要待多久?先生喝茶,先生要不要吃些点心,先生我带你去看看孩子们。 先生下次什么时候来? “今天时间多些。” 叶无坷道:“我打算请学塾的所有先生和孩子们吃饭,尽量抽身早,就是想来知会学塾的后厨一声别做饭了,不然会浪费许多。” 谢东廷连忙道:“其实学术的饭菜也很好,先生若能在食堂和我们一起吃饭大家也肯定都很开心。” 叶无坷倒是忘了还能这样。 他笑了笑:“占谁的便宜也不能占学塾的便宜,你这会忙吗?” 谢东廷连忙摇头:“不忙的。” 叶无坷转身:“跟我去买些菜,我在学塾食堂给你们露一手。” 这一刻,谢东廷的眼睛里格外璀璨。 “我先去和他们说一声,先生等我片刻。” 他大步往学塾里边走,看得出来其实他也有欢快一面只是连蹦跶都不会。 中午就在学塾里和孩子们一起吃了饭的叶无坷,被众星捧月一样围在正中。 孩子们缠着他讲故事,讲他那些英雄故事。 “叶千办,你是不是真的吃过黑武世子啊。” “叶千办肯定吃过啊,我听说的,不但吃了还是一子两吃!” “什么是一子两吃?” “一半生腌一半儿炖汤!” “叶千办叶千办,好吃吗?” “肯定好吃啊,不好吃叶千办会吃?” 叶无坷被一群孩子问的不知道回什么好,此时稍显木讷的谢东廷便用他那稍显木讷的方式为叶无坷解围。 “咱们给叶先生一起朗诵一首诗吧。” 哗啦一下孩子们就散了。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不愧是学塾里最优秀最机智的先生。” 谢东廷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其实......是真的想让他们给你朗诵一首诗。” 叶无坷:“孩子们该玩的时候就要让他们玩,做一个合格的先生也要学会在他们玩的时候不扫兴。” 谢东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先生。” 叶无坷道:“我刚才和你谈过的事,你考虑一下,钦天监......” 谢东廷摇头:“先生,钦天监我不会去的,但弟子心意也有所改变。” 叶无坷好奇起来:“何处改变?” 谢东廷道:“此前先生教过我说,能力越大者责任越大,我当时只觉得说的是,人就该各司其位。” “后来才醒悟到先生让我明白的道理,是人要有更高追求,不能拘泥于一处,只谋求些许小事。” “学塾里的孩子们都有书读,教他们的先生都很好,就算没有我在学塾,孩子们也一样会成长。” “原本先生在无事村的时候只能照看无事村的孩子们,可先生走出来后就能照看更多的孩子,让更多孩子有书读。” “先生的地位越高,能力越高,责任也就越大,长安城内因先生而能读书的孩子也已有上百人了,或许还要多些。” “而我却只觉得在这学塾里教好这里的孩子就够了,这不对,我也要走到更远的地方,更高的地方,这样才能帮助更多人。” 他看向叶无坷,无比认真:“我想参加春闱。” 叶无坷点了点头:“也好。” 想了想后叶无坷说道:“若你愿意,不少人也愿意举荐你,会比参加春闱要快一些。” 谢东廷摇头:“不,我要参加春闱,哪怕我想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也该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而不是被人拉到高处去。” “先生说过,走过的路都结结实实,回头看,就没有一个坑在你的来时路上,慢一些,但踩结实了再走,总是不会出错。” 叶无坷道:“这是你心意我就不勉强。” 他拍了拍谢东廷的肩膀:“以你学识,春闱必中。” 谢东廷大声说道:“先生觉得我行,做什么我都能赢!” 叶无坷:“怎么,你也想当榜眼?” 谢东廷:“啊?” 叶无坷哈哈一笑,告辞离开。 谢东廷送他出门,一直到看不见了叶无坷的身影才回去。 等到了廷尉府的时候,高清澄也刚好回来。 叶无坷伸手扶着高清澄下车:“见过徐绩了吗?” 高清澄道:“没去,他写出来的东西没一点有用的。” 叶无坷:“高谈阔论一番?” 高清澄:“教我做事我都能忍,他想教我做人。”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看来得给徐相再上一课。” 高清澄:“你去?”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说道:“对了,连温酒的弟子谢东廷要参加春闱。” 高清澄:“朝廷里已经不知有几人托关系到我这,请我和你说说,再请你去说说,都想先把谢东廷抢过来。” 叶无坷道:“朝臣的心,个个都七窍玲珑。” 高清澄道:“马上朝廷就要改制,他们也都知道你现在炙手可热,巴结不上你就巴结你的人,谢东廷算你弟子,他们当然会抢。” “况且谢东廷的才名那么大,到了哪儿都不会丢人,只要培养得当,未来几年便是柱石之才。” “押宝的人可不会看到谁出彩了才押宝,他们押的是谢东廷将来能进内阁能主事。” “徐绩下台已成必然,现在内阁首辅的位子悬而不决,谁也看不出谁稳操胜券,老一些的重臣如陆重楼陆大人他们能力够威望也够,但就是找不出一个谁坐在首辅位置其他人都服气的。” “老一辈的不好押宝那就押宝新一代,新一代能押宝的如谢无章还被抓了在牢里呢,你,他们指望不上。” 叶无坷:“谢东廷他们也指望不上。” 高清澄道:“那也得押宝。” 她看向叶无坷:“有没有察觉到,自从徐相进了廷尉府,原本我们以为会一盘散沙的那群人,现在好像更积极。” 叶无坷:“哪里是一盘散沙,原本徐绩这棵大树在他们围着树根就不散,现在徐绩快没了,可树还在呢。” 高清澄点了点头。 有些事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肤浅。 徐绩是一棵大树不假,而且给许多人遮风避雨二十年了。 那些砂砾在大树下不被雨水冲刷,是因为根系繁密把他们拢固着。 徐绩没了,是地面上能看到的那树干和树冠没了。 根,也许就不在徐绩身上长着。 可现在让人不解的地方就在于,根不在徐绩身上那在谁身上? 二皇子? 二皇子从不与朝臣来往,还常年不在长安。 这些朝臣就算想依附也依附不过去,再说,他们若有的选会不选太子殿下而选二皇子? “是不是我们盯的地方还不够多。” 叶无坷脚步忽然停了停。 他看向高清澄:“根在土里,我们一直盯着根,要不看看土?” 高清澄脚步也停下来:“土?” ...... ...... 【老婆大人得了甲流,我要照看她还要接送孩子,这一章和后面的一章写出来仓促,没有修改,抱歉抱歉。】 第八百八十八章后起之秀 也许是徐绩后悔了,也许是徐绩不敢了。 高清澄给了他许多机会,许多时间,最终徐绩交了一张白卷。 徐绩这样的人当然明白高清澄想要什么,可他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当然高清澄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但现在这案子根本不必急着给个定论。 所以徐绩不给高清澄想要的东西,高清澄自然也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 徐绩现在要确保徐胜己无事。 他想让高清澄给他一个承诺。 这种承诺如果给了才不是高清澄,便是叶无坷也无法给。 能给徐胜己什么承诺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当今陛下。 可当今陛下会给吗? 徐绩的第二个顾虑则是他不敢参与太深。 他当然知道高清澄和叶无坷依然怀疑二皇子,如果他参与太深难免会有暴露。 这种事,做多做少都是错。 所以他干脆选择装傻,而高清澄更不可能向他低头。 正赶上春闱,廷尉府这边的人手有很大一部分都要调过去协助。 所以这事暂时就搁下了。 非但徐绩搁下了,连温柔都没有人去理会。 已经过了乡试的学子们早早就聚集在长安,浩大的长安城里客栈几乎都被住满了。 谢东廷参加过乡试,那时候连先生还在。 大宁科举的制度之下,只要是过了一次乡试的人,可不止一次参与春试。 此前谢东廷有两年没有参加春试需要他自己去奔走,只要有合理理由朝廷一般不会拒绝。 不出意外,春试出榜后谢东廷的名字就在榜中有了参加殿试的资格。 才出榜,就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了他。 这家来请客,那家来送礼,说媒的人排起长队,场面热闹的有些让人羡慕。 就好像叶无坷刚到长安不久的时候一样,说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对于有心押宝的人来说,这个时候下手其实已经不算早了。 这些能参加殿试的青年才俊,很多人都早已经被人定下了。 在百姓们常听到的书生与大户人家小姐的故事,大部分其实在现实之中都有迹可循。 只不过故事里的那些大户人家,绝非是书香门第,更不可能是官宦家族。 往往都是家境优厚的商人,因为身份缘故家族之中不能有人入仕为官。 所以要想让家族更进一步,就只能是押宝那些参加春试的书生了。xfanjia 这种事虽然未必你选一个就能给家庭带来巨变,可总之也不会是一笔太坏的投资。 真要是押中了,那家族前景一片光明。 如谢东廷这样早就名声在外的原本就炙手可热,这次榜上有名更是引来无数人追逐。 到了殿试的时候,谢东廷更是表现的格外出彩。 过关斩将,入围一甲。 叶无坷总开玩笑说考押韵的话他能是个榜眼,谢东廷却是实打实的榜眼。 殿试之中,其表现仅次于户部尚书陆重楼的儿子陆交远。 殿试结束之后,各部就开始抢人了。 其场面之热烈,比媒婆登门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甲的前两位竟然在大殿之上同时向陛下提出了请求。 先是状元陆交远,谢过陛下之后就撩袍跪倒。 “这么快就有想让朕给你指个地方去,看来是早就心有所属。” 皇帝笑问:“你想去何处?” 年不过二十的陆交远抬起头大声回答:“鸿胪寺!” 皇帝问:“为何是鸿胪寺?” 陆交远回答:“其一,鸿胪寺主理外务,臣想为国出力,扬大宁国威。” “其二,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臣想在鸿胪寺得以历练。” “其三......臣想在叶部堂手下做事。” 皇帝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同样跪下来的谢东廷:“你也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 “回陛下,有。” “何处?” “廷尉府!” 当谢东廷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大殿上的人全都低低的呼了一声。 要说陆交远去鸿胪寺这事,朝中文人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好歹还能接受。 谢东廷这殿试榜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去廷尉府? 暴殄天物! 廷尉府里都是什么牛鬼蛇神,谢东廷真要是去了的话那就真的是糟蹋了他一身才华。 看了谢东廷文章的人都说,这个年轻人有治国之才。 陛下改革朝廷制度就在眼前,不过是三五月之间罢了。 谢东廷这个年纪若能在六部之中任何一个地方历练,不出十年或许就能进内阁。 进廷尉府? 谁都很清楚,廷尉府的人没有任何可能进内阁。 就算是叶无坷这次从北疆回来之后,已经兼了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如果他身上没有鸿胪寺卿的官职在,将来也进不了内阁。 陛下和皇后格外看重的高清澄,也注定了进不了内阁。 谢东廷这样选,无异于自毁前程。 “为何要进廷尉府?” 皇帝都忍不住有些好奇。 谢东廷直起上半身回答道:“陛下,臣想跟着叶部堂。” 皇帝又问:“陆交远也想跟着叶无坷,不过他选了鸿胪寺,你想去廷尉府......你身上有武艺?” 谢东廷回答:“臣粗学过些拳脚,但肯定连寻常廷尉都不及。” 他眼神明亮:“可臣听闻,前都廷尉张汤张大人也一样不动武艺。” 皇帝问:“你想去廷尉府,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想法?” “臣从决定参加春试的那天开始,就笃定主意要去廷尉府。” 皇帝没有马上回答。 “朕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如果你深思熟虑之后还这样打算,朕可在朝会上商议。” 谢东廷刚要说不必再考虑了,就见叶无坷对他微微摇头。 皇帝不准他都可能据理力争,但叶无坷朝着他摇头他便不再说话。 离开未央宫之后,叶无坷和谢东廷并肩而行。 “吃了什么药非要进廷尉府?” “先生,弟子想做第二个张汤。” 谢东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他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第二个张汤。 叶无坷道:“你说过你想帮助更多人。” 谢东廷回答:“进廷尉府就是为了帮助更多人,弟子认为现在廷尉府做事的方法有欠缺。” 叶无坷好奇:“何处欠缺?” 谢东廷道:“廷尉府,归根结底是被动办事。” 叶无坷更好奇了:“被动办事?” 谢东廷道:“廷尉府办事基于两种可能,其一是因监察发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有问题才介入查案,其二是案发之后朝廷交由廷尉府查办。” “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都是在事发之后才有举动,弟子认为,廷尉府做事依然在一个办字上,而不在管。” “办,是奉旨是按律,但管不一样,管可以在事情发生之前,或是对一些可能会出问题的人,提前介入规劝教导,甚至可以为这些人引导正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格外明亮。 “弟子想着,很多人其实都可以靠规劝让其不犯错,有些迷茫不解的事廷尉府可以为其解惑引路。” 说到这谢东廷脚步停下。 “大宁百姓人人畏惧廷尉府这是好的,但畏而无敬这不好。” “谁说廷尉府非得是一群铁面阎罗模样?也可以是如学塾里的先生一样有谆谆教导。” 叶无坷听到这微微点头。 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谢东廷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递给了叶无坷。 叶无坷探查了一下,见谢东廷体内没有丝毫内劲存在,不说内劲,便是体质上也算不得有多好。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叶无坷道:“我以为你是藏了些修武上的本事,没想到你是单纯的胆子大。” 他劝道:“都廷尉张汤确实不会武艺,可他自开过之前就跟着陛下,有一批对他极为忠诚的护卫始终追随,你呢?” 谢东廷道:“弟子只要进了廷尉府就一定也会有人认可弟子的想法,也会有人追随。” 叶无坷:“你年纪与高都尉相差无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超过她取代她?” “因为弟子觉得高都尉志不在廷尉府。” 叶无坷微微皱眉:“你不了解她,为何如此笃定?” 谢东廷道:“弟子不知道,但弟子就是这样觉得。” 叶无坷摇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理由。” 谢东廷忽然撩袍跪下来:“弟子只有这一个心愿,如果先生不许,陛下不许,那弟子就只愿回学塾去。” 叶无坷:“还学会威胁了?” 谢东廷:“是弟子情真意切,绝非威胁。” 叶无坷道:“你先回家去自己好好想想,进廷尉府的事我会和陛下说。” 谢东廷再次拜谢。 看着这个一直真诚的把他当先生看待的年轻人,叶无坷都觉得有些可惜。 以谢东廷之才,将来不出意外十年后必进内阁。 那时候他才多大?还不到三十岁。 只要是进了内阁的人,不用说是做到首辅之位,只要进了,那和宰相地位便无区别。 谁见了不叫一声明堂? 就在叶无坷驻足愣神的时候,后边有人快步追上来。 听到叫他的声音叶无坷回头看,见是陆尚书的儿子陆交远。 “部堂大人。” 陆交远俯身行礼。 叶无坷笑问:“你想去鸿胪寺我不反对,但你可别说也想去廷尉府了。” 陆交远摇头:“学生只想去鸿胪寺,但在去之前想请示部堂,能否让学生先去四海书院?” 叶无坷点了点头:“四海书院有四海来客,你去熟悉一下纵然不算行了万里路也算走了五千里。” 陆交远立刻就开心起来:“多谢部堂!” 他直起身子,看向谢东廷的身影:“部堂,学生觉得谢公子有些不对劲。” 叶无坷问:“哪里不对劲?” 陆交远摇了摇头:“我与他并不相熟,按理说不该在他背后说是非,可学生就是觉得,他不该去廷尉府。” 叶无坷道:“你们两个可以多聊聊,现在追上去问问他也好。” “是!” 陆交远答应了一声,加快脚步朝着谢东廷追了过去。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都能进廷尉府......” 也不知道这个年纪也才二十岁的家伙想了些什么,是觉得看到那两个人显得他都老了。 还是觉得,这两个人都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 ...... 【没修改,抱歉。】 第八百八十九章要干就全干了 朝廷改制的事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陛下已经连续几天召集重臣议事。 但现在朝廷也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就是中生代的朝臣有些缺乏。 这是没办法的事,是时代的问题。 大宁立国才二十几年,此前中原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 不仅仅是人才凋零的问题,整个中原的人口都锐减了半数。 虽然立国之后陛下就开始大力提倡建学,但朝廷实在是没有那么多余钱。 在办教育和让百姓们活下去之间做选择,当时又能怎么选? 立国十几年后大宁的经济才稍有复苏,而这期间还被黑武联合其他诸国围追堵截。 如前任左都御史谢无章这样的中生代的官员,朝廷能拿得出手的不多。 所以到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的时候,朝廷依然还有不少前朝旧楚的人为官。 还有追随陛下的那些老臣,许多人都已年迈却还不得不坚守岗位。 朝廷改制设立内阁,老一代有资格进内阁的真是数不胜数。 可是中生代之中挑出几个有分量的,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陛下大力启用新人的缘故。 而且在这二十几年中,年轻的文官出彩的远远不及武将。 这些年边关始终不太平,每年都有不少年轻将军崭露头角。 相对来说,文官之中能让陛下格外欣赏的屈指可数。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前朝旧楚并没有完善科举制度,用人多为举荐制。 这股风气想要一下子就刹住没那么容易。 徐绩在大宁做了二十几年的宰相,启用的人中有半数以上也来自举荐制。 况且徐绩专权,这二十年来他将可能对他有威胁的青年才俊打压下去不少。 以至于现在内阁选才,五六十岁以上的陛下甚至可以闭眼挑。 但三四十岁的朝臣,陛下用谁都要谨慎再谨慎。 用叶无坷的话说,朝廷现在的局面其实和无事村差不多。 你说无事村的人厉害吗?肯定厉害。 真讲理吗?未必。 真有那么大的眼界吗?未必。 对外的时候,谁想在无事村撒野等于找死。 可这对外要看怎么定义,外国的人是外,外乡的人也是外。 外乡的人到了边疆封闭的村子里就会被坑。 所以才会有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只有经过至少两代人的进步,才会改变这种局面。 无事村的这一代读过书了,明事理了,可还是会受到爹娘或是祖辈的影响。 有些狭隘就过不去,卡在那动不了。 再到下一代,每个孩子从小读书明里且走出大山去看过外边的世界了。 或是通过其他渠道看过外边的世界了,文明覆盖了穷山恶水。 便再无穷山恶水。 朝廷也一样。 中生代的朝臣都读过书,都感受到了新气象,可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被以前的风气习俗甚至是家庭因素桎梏着。 时代进步需要过渡,朝廷改制也需要。 老一辈的人足够有些但眼光确实有局限,而且自战乱之中起势的人在安定之中有时候会辨不明方向。 这是老一辈的弊端,要走新路,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对了就大步往前走,错了就退回去从头来。 所以大宁的初代内阁,注定了就是为新人提供基础的垫脚石。 老臣们是过度,中生代的也是过度,最终能让内阁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叶无坷这代人,以及叶无坷之后的每一代人。 但这又不是绝对。 陛下确实废掉了宰相专权的制度,那首辅呢? 内阁只有一位首辅,有几位次辅,其他的都是辅臣,这样等级森严之下,首辅还是拥有绝对话语权。 那改制便不成功。 但若没有首辅,众皆平等,朝廷制度又会松散,无法团结,必会内斗。 身为从二品大员,叶无坷坐在那听着朝臣和陛下在议论这些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他又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有些无力。 这时候他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了看,见是太子殿下。 太子的眼神里似乎是想告诉叶无坷,想到了什么就可直言。 而此前已经由陛下主持朝臣议定可以开府的二皇子,也把目光投向了叶无坷。 两个年轻皇子的目光,粗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太子是要鼓励叶无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二皇子的眼神粗看也是如此,但其中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些规劝的意味。 一个是放心大胆说,一个是说能说的不能说的别说。 可叶无坷从来都是个愣头青。 “叶无坷。” 此时皇帝也注意到了叶无坷脸色上的变化。 “走神了?” 皇帝笑问。 叶无坷起身回答道:“陛下,臣刚才确实有些分神。” 皇帝问:“这么重要的场合议论这么重要的事,你若说不出想到了什么比这还重要的,那朕就只能罚你。” 在场的朝臣全都看向他,一个个的面带笑意。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罚谁俸禄的事依然是满朝文武最爱看也最想看的好戏。 其实大家也都清楚,叶部堂这个俸是肯定要被罚了。 陛下在主持商议的是内阁改制,叶部堂走神,他还能因为什么比这更大的事走神?天下间都找不出比这更大的事了。 但大家也都知道叶无坷善诡辩,于是都期待起来。 想看看这位大宁立国二十几年崛起最快的年轻权臣,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陛下。” 叶无坷起身,面容肃然。 一看到他这个表情,皇帝第一个感觉到了事情可能要不对劲。 太子是第二个。 二皇子李隆期是第三个。 “此前徐绩为相,开府办公,朝廷各部要有专员在相府里协同,六部官员要到相府请示。” “宰相是大宁的宰相,臣确实宰相的家臣。”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心里都不得不震荡起来。 所有人在此时都觉得,叶无坷这是要拿徐绩说事了。 这是开场白,开场用的只是个引子。 连徐绩都只是个引子的话,那接下来的话还真没准有些惊世骇俗。 “朝廷各部衙要派专人协同倒也没什么,毕竟还是各部衙的人。” “但宰相开府设立家臣,家臣也分出各部衙来与朝廷对应。” “相府对外招贤纳才,开出的条件比朝廷要优厚,许多人才宁进相府不进朝堂,很多人还说,在相府做宰相家臣要比在朝廷为官有出息的多。” 说到这,叶无坷稍稍停顿。 “昨日殿试之后发生的事,诸公也都看到了。” 叶无坷伸出两根手指。 “一甲状元,一甲榜眼,一个要去鸿胪寺,一个要去廷尉府,为何?真的和我叶无坷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这话,户部尚书陆重楼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前阵子也曾经有过议程,是关于我叶无坷也已有开府资格的事,我不是宰相,但我有封爵,以我封爵,养个百十个家臣不为过。” “那是不是也会有人说,在叶部堂身边做家臣比进朝堂各部做事都体面都风格都更有前途?”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谁还愿意到地方上做一任父母官?还愿意远离长安去关注民生?” “昨日有人恭喜我,说状元榜眼,都可算作我的门生,我和那两位其实不熟,怎么就可算作我门生了?” “我有那两位读书多?我有那两位学识广?还是我比那两位年龄大?有些遗憾的是,他们两个也自愿认为可以是我门生弟子。” “一个要进廷尉府,一个要进鸿胪寺,这件事暂且不说。” 皇帝道:“不用暂且,说到哪儿就是哪儿,先说这事你的看法。” 叶无坷回答的极快:“都不许,都安排到地方上去做官,先挂职跟着地方官员学,学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懂民生不易后再专职做县令。” “臣甚至觉得不必放在京畿道,要放就放到边远地方去,一个说要扬国威,一个说要劝世人。” “挺好,都挺好,去边疆小县先做同知,然后做知县,能把一县之地治理好了也就差不多可以继续说扬国威劝世人的事了。” 皇帝笑了。 陆重楼则脸色凝重:“叶部堂这话说的不对,不是每个人才都适合做地方官,都擅长治理民生,如你......不是也没做过县令吗?” “术业有专攻,朝廷因材施教,也要因才用人,能治理一县之地未必就能做好鸿胪寺的事,能做好鸿胪寺卿未必能做好县令。” 他看向叶无坷:“叶部堂,这话说的有些片面了。” 叶无坷此时总算明白了,为何陆重楼这样在陛下征战时候就跟着陛下的,且一开始被陛下格外重视的老臣,为何这么多年都无法替代徐绩。 叶无坷道:“部堂的独子陆交远若在十七岁也斩一个黑武世子,也不必去地方做县令。” 陆重楼猛然起身:“你!” 叶无坷道:“坐下吧你,要君前失礼?” 陆重楼一拂袖,怒视着叶无坷坐了下去。 叶无坷继续说道:“我就不拿陆部堂举例了,也不拿徐绩举例,只拿我自己。” “若我得陛下隆恩而开府,愿意到我府里做家臣的青年才俊怕是不会少,我府里多一人,朝中可用之才就少一人,可在地方治理民生的官员就少一人。” 他说到这,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二皇子。 二皇子脸色如常。 叶无坷继续说道:“朝廷这些年因封爵而可开府的人有多少?加起来招纳的进自家的贤才又有多少?” 礼部尚书关外月听到这已经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 心中巨震,额头冒汗。 他心说叶部堂啊叶部堂,你他妈的是真勇。 朝廷改制的事,因你一言就可能放大数倍! 叶无坷则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臣以为,设立内阁选才之前,先废除因爵开府的先例,人才都是大宁的人才,不是谁的私财。” “自皇族至勋贵,自世家至寒门,不管出身如何,功劳何巨,可封爵而不开府,可封地而不私收。” 叶无坷抱拳俯身:“臣请陛下废掉开府建衙之举。”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着,他现在只想笑。 大宁开国二十几年,读懂他要改制的叶无坷居然是第一个。 这个小家伙,确实是真的勇。 皇帝看向在座的这些个个脸色都有些变化的重臣,原本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物,现在对叶无坷的厌恶和愤恨,差不多都在脸上挂着呢。 不可开府就相当于断了派系的一条入门路。 虽然不至于全都断了,但这是个很大胆的开始。 “叶无坷,你这样说是已有决意可为先例?” 皇帝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叶无坷俯身:“当以臣为先例。” 皇帝道:“既然你敢放肆胡言,那朕就依着你,你就别想着开府建衙的事了。” 叶无坷:“谢陛下隆恩。” 皇帝起身:“今日就到这吧。” 他一拂袖转身走了。 像是因为叶无坷这些话有些生气,可谁都知道陛下肯定要乐开花了。 看似是罚了叶无坷,可罚的本就是叶无坷不要的。 皇帝起身,太子随即起身,然后是二皇子。 这时候的二皇子,依然面色如常。 第八百九十章你下边有人 在一起共事的人,可能这个和那个有矛盾,那个又和那个有矛盾。 只要大面上过得去,谁也不会把人都得罪绝了。 叶无坷不一样,叶无坷在殿前议事的时候一番话就把朝中重臣都快得罪光了。 能在这种场合参加议事的哪个身上没有爵位? 开府建衙这种事不仅仅是权力地位的象征,也是一条财路。 开府建衙朝廷要拨款是其一,封地钱粮留用是其二,家族之中因此可开拓的产业是其三。 叶无坷在陛下面前的这个提议,相当于断了很多大人物的财路。 他自己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朝堂上的全民公敌。 不要以为那些功劳不够高的,地位不够高的,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无望开府建衙的就不仇恨叶无坷。 够格的会恨,不够格的也恨。 只有自己不够格也确定自己的子孙后代都不可能够格的才不恨叶无坷。 他们还会哈哈大笑,觉得这可是个大热闹。 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一辈子帝王。 把改制的事安排好,把得罪人的事都办了,把隐患都除掉,把地基打稳固。 陛下就会放手,将大宁交给太子之后便要去追求自由。 有人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陛下更贪权。 因为陛下深知,除了他之外谁做皇帝都不能救中原,谁都不能救天下百姓。 曾经也有人说过,这个世上最不贪权的就是陛下。 把江山打下来,百姓得以安居,陛下连皇帝都不做了。 原本陛下的那些老兄弟都支持他,哪怕自己心中不满意也一定支持。 可陛下若是不在了呢? 这些功勋之臣还会如支持陛下一样支持太子吗? 所以陛下一直都有孤勇,他不会将这些隐患留到太子即位之后再爆发。 老臣都理解,也支持,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的时候,多多少少也有些怨言。 这个世上聪明绝顶的人并不多,能一眼百年千年的人更少。 所以不知道被多少人当笑话看的余国公余九龄,才是真的有大智慧。 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有孤勇之气的人。 叶无坷那一席话,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如果朝廷改制真的先从开府改起,叶无坷能被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不说其他的,只说被断了财路的人有多想把叶无坷咬碎了咽下去再拉出来? 所以在叶无坷走出未央宫的那一刻,他的人头在黑市上的价格就开始往上翻。 只过了半日,那颗首级的价钱就超过了在榜多年的张汤。 要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张汤做了二十几年的副都廷尉,得罪的人能从长安排队到边疆。 鬼见愁这个名字,有一部分含义就是人人厌。 叶无坷用一番话就超越了张汤,讨厌他的人数还在持续增长。 所以在听了消息之后不久,张汤的马车就在未央宫外等着了。 眼见着那少年走出来的时候身影孤单,张汤就忍不住微微叹息。 这少年以前进出宫门可不是这个模样,谁见了他不主动打招呼? 叶无坷走到哪里,身边不跟着一群人嘘寒问暖? 他要进未央宫,得有一群人在等着他一起进,他出未央宫,也有一群人跟着他一起出。 现在好了,短短半日而已,叶无坷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人人如避瘟神一样躲着他。 叶部堂确实炙手可热,确实是朝廷新贵之中的第一好人物。 可大家还分得清孰轻孰重,叶部堂原本对面没有人但现在人可太多了。 别说是马上就有希望封爵的开府的中生代,追随陛下多年的老臣也会走到叶无坷对面去。 这个时候谁再向叶无坷示好,那不是自断前途? 叶无坷分量再重,还比满朝功勋加起来更重? 陛下就算再喜欢他,还能因为他和满朝功勋闹掰了? 立国才二十几年,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们大多数还在呢。 如果陛下要取消开府之事,意味着这些功勋老臣的子孙后代失去的东西可太多太多了。 叶无坷见张汤等他,笑着上了车:“张公。” 上车之后叶无坷就笑呵呵的打了招呼,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你去北疆的时候顺便打猎了?” 张汤问他。 叶无坷:“没有啊,哪有时间打猎。” 张汤道:“没打猎,没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就敢在朝堂上提这事?” 叶无坷:“我......一个光脚的,提了就提了呗。” 张汤道:“你现在光脚,将来有了孩子,你的子孙后代知道你今日说了些什么,难免连他们都会骂你。” 叶无坷:“骂祖宗遭雷劈,真骂我真劈死那群小王八蛋。” 张汤忍不住笑了笑,笑容之中却有些心疼。 “你啊,知道你一心想做的更好,想做正确的事,可你总是心急。” 张汤道:“你真以为猜到了陛下心思的只你一个?真以为能有资格候选内阁的没人比你聪明?” 叶无坷:“他们不是不聪明而是穿着鞋呢。” 张汤道:“这事让人记恨就记恨在,你没穿鞋也就罢了,你还把他们的鞋都给扒了。” 叶无坷笑:“坏人嘛,总得有人当。” 张汤:“总得有人当为什么是你?” 叶无坷:“不是我的话,谁当谁挨骂,我岁数小脸皮厚,我怕什么。” 张汤一怔。 他问:“猜到了?” 叶无坷:“不是你还能是谁?毕竟历来你都是讨人厌的那个,况且你还退了,你也相当于没穿鞋。” 张汤何止是讨人厌,何止是退了,他还没有子嗣。 他是真的没穿鞋。 张汤摇头:“我这样的人不怕被骂,骂也就是一辈子的事,改制的事要循序渐进,轮到我出场的时候我自然会把这事办好,你倒是厉害,一二三四五的事,你先把五摆在最前边说,他们连个过渡都没有,能不怨恨你?” 叶无坷懂。 陛下的意思肯定也是这样,改制要有个顺序。 一二三四五,一步一步走,叶无坷今日提到的这一步,绝对不是第一步。 叶无坷笑道:“老头儿,你这辈子挨得骂还不够多?” 张汤:“我挨得骂再多谁能真把我怎么样?” 叶无坷:“退了就退了,你下边又不是没人顶着。” 这话,除了叶无坷谁敢乱说? 谁都知道张汤无后,知道这是张汤心里永远也抚不平的痛。 谁敢在他面前说一声,你下边没人。 就算是朝廷里那些恨透了张汤的人,这话也不敢乱说。 叶无坷就敢。 “要是挨骂的事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担着,要么是被人一直欺负着,要么是拿了天大的好处。” 他笑呵呵的看向张汤:“要是一直被人欺负着,我得为你出头,要是拿了天大的好处,那也该轮到我了。” 他拍了拍胸脯:“我这人最好说话,只要好处给的到位,什么黑锅我不能背,什么讨厌的事我不能办?” 张汤瞪了他一眼:“你对陛下也有意见?” 叶无坷道:“陛下可着你一个人薅头发,他也不挺地道的。” 张汤:“你好大的胆子!” 叶无坷:“呵呵呵呵......闹着玩呢,我闹着玩呢。” 张汤道:“我说过了,这件事应该有顺序,一二三四五排下去就不能乱了,乱了就要出大问题。” “这事是该陛下办吗?就不是!这事应该是太子殿下继位之后来办,不然的话陛下会得多大的骂名?” “打江山时候的老臣最后被陛下拿回去不少奖赏,世袭罔替的爵位就变成了一个口头上的表扬?” “纵然爵位还在,依然是世袭罔替,可没有封地没有朝廷拨款没有开府的世袭罔替有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 “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没人提?因为太子殿下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打过招呼了,这事,就不能这个时候办。” 他往后靠了靠:“太子的意思历来都没变过,此事就要等到陛下离开长安之后再办。” 叶无坷:“我知道啊。” 张汤一愣:“你知道你还提?” 叶无坷道:“这不是赶上了吗。” 他也往后靠了靠。 “赶上了就干呗,谁叫当时是我在场,我在场就我干。” 张汤问他:“你还是因为二皇子?因为二皇子开府在即你提这件事?” 叶无坷没回答,不承认也不否认。 张汤道:“你若真是因为二皇子的事.......”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因为谁也不能就确定说二皇子有问题。 连陛下都不能。 一声长叹。 张汤道:“不管是不是因为二皇子,你现在都把你自己逼到风口浪尖了。” 叶无坷:“老头儿你就别瞎担心了,你知道你这个岁数的人退路和我们这岁数的人退路不一样,想的也不一样了。” “你的退路能是什么?不过是我和小橘子,我们俩的退路是什么?那是广阔天地......不做官了我们就去做神仙。” 他看向张汤:“但你不行。” 张汤:“我为什么不行?” 叶无坷:“因为你是开国功臣,你就得挺直脊梁站在光荣册上,站在画像上,站在史书上,站在人心里。” 少年笑道:“所以哪有什么一二三四五,先把五干了,一二三四是不是就显得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了?” 张汤忽然醒悟到了什么,瞥了他一眼:“还真是个狐狸精。” 叶无坷道:“小狐狸而已。” 他扭头看向窗外:“我现在更担心的其实是陛下......” 说到这的时候他语气都有些伤感。 “陛下才让百姓们接受的......子有罪而父不教,父子同罪,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他眼神缥缈:“若二皇子真的有事......” 张汤听到这,脸色也有些沉重起来。 与此同时,未央宫,御书房。 太子李隆势俯身坚持:“父皇,这件事不能办,就算父皇决心已定也不能办。” 皇帝笑道:“那你如何才能阻止朕?” 李隆势抬起头,看着他爹大声说道:“陛下若执意如此,那就早些退位吧。” 皇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赖不赖不赖。” 他回头看向冯元衣:“快去把皇后请来,咱们今夜摆一桌,我儿长大了......” 李隆势:“......” 皇帝指着李隆势:“你说话算话?” 李隆势:“......” 皇帝:“反悔是狗的那种?” 李隆势:“......”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有这心思多好......可惜了,只说胆子有多大这一点你不如叶无坷,你今日逼宫,明日朕就出长安,一个月后你还能知道朕带着你母亲去哪儿鬼混?” 他问:“干不干?” 太子李隆势:“不干......” 第八百九十一章正二品! 叶无坷得罪的可不只是勋贵。 大宁这次春试最出彩的两个年轻人现在应该也会怨他了。 户部尚书陆重楼之子陆交远要去鸿胪寺,谢东廷要去廷尉府。 因为叶无坷一席话都不可能如愿,在场的朝臣都知道,陛下没有当场驳斥叶无坷的话,那这两位青年才俊的命运也就定了。 就算不是安排到边远小县,也必然远离长安。 就因为这件事,陆重楼能把叶无坷骂出屎来。 但毫无疑问的是,暗地里不知道有几人在醒悟过来后会说叶无坷聪明。 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几乎看不到的聪明。 年轻人的聪明往往显而易见,而且多数相同,那就是聪明在向前。 叶无坷的聪明体现的不只是在向前也不只是向后,还有孤单。 年轻人既然方向一致那就肯定在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同伴。 叶无坷用这样的方式,把可能会有的同伴都甩开了。 他用另外一种方式从张汤身上继承来另外一个身份......孤臣。 所以他怕什么? 怕被骂? 未央宫里,皇帝一想到刚才朝臣们的样子他就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以皇帝的心胸当然不会因为要从勋贵手里拿回来一些特权而开心,他开心的是大宁终究还是有孤胆英雄。 而太子李隆势则一脸的不开心。 他是真的不高兴,相当不高兴。 因为叶无坷突然发难,朝廷改制的方向就变了。 他不怕改革,怕的是父亲名声受累。 他父亲是开国之君,手下那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他不允许父亲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这是一个做儿子的人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骂名这种事他可以背,他的儿子孙子后代都可以背。 但开国之君,就不能背。 况且叶无坷提出的事其实他早就有更完善的考虑,绝对不会过激到让勋贵旧臣群起攻之。 现在好了,叶无坷一番看似毫无征兆也毫无道理的长篇大论,把这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想不发生群起攻之的事都难。 只是陛下带出来的人,倒也不会群起攻之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叶无坷有封疆大吏之才。” 李隆势此时轻轻说了一句。 陛下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此时在场的却脸色各异。 户部尚书陆重楼眉头一直就没舒展开,听到太子殿下的话他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子,还是要照顾他们这些老臣的情绪。 太子一句叶无坷有封疆大吏之才,那意思就显而易见。 太子的意思是叶无坷留在长安不好,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来。 所以,有封疆大吏之才的人就去做个封疆大吏。 现在陛下整顿辽北道,渤海不收回来,东韩就是一块飞地。 叶无坷去做辽北道道府最合适不过。 一,叶无坷是东北边疆出身,回辽北道做道府,实打实是衣锦还乡。 二,叶无坷对渤海和东疆那边的压迫力还是很强的,合适的人选没有一个比他压迫力更强。 三,叶无坷虽算是文官出身,可实际上他亦有武将之能,让他在东北边疆坐镇,相当于还安排了一位大将军。 除此之外还有对渤海的处理。 渤海和东韩还不同,渤海就算有背刺之举但名义上归顺大宁。 陛下要对渤海动兵,权家为代表的渤海旧贵族势力必然会被涤荡一空。 但从天下这大格局来讲,若直接将渤海灭族会让大宁名声受损。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渤海纳入辽北道,而东韩则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分封给渤海其他贵族,让他们去治理东韩之地。 靠北地势最好的那部分也划入辽北道,如此渤海就相当于只剩下那半岛一角。 让渤海贵族跑去东韩做统治者,那地方安生不了,大宁也不会有个坏名声。 这事要是别人去办未必能办的那么彻底,叶无坷去了只会办的更彻底。 看起来那个纯良少年心善的很,可落刀的时候比谁都狠。 一念至此,陆重楼的心里也舒服了些。 叶无坷现在是从二品,但算破格提拔。 鸿胪寺卿是正三品,他是以从二品身份领鸿胪寺卿官职。 放到辽北做道府是正二品,是升了。 但实际上相当于把叶无坷这势不可挡的上升之路给硬生生按了按。 按到地方上去,纵然是封疆大吏却远离了权力中心。 他也就在近几年不可能进内阁,等将来能进也是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太子如此安抚老臣,倒是让陆重楼的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来。 “叶部堂在鸿胪寺极好。” 陆重楼坐直身子说道:“臣以为如今外务繁杂,若临时换人多有不便,且如今域外诸国对叶部堂也颇为信服,换了别人与他们交涉,也许还会生出些变故来。” 老臣亦有老臣的肚量。 他格外诚挚的说道:“殿下的用心老臣都明白,心中感激,但老臣不能因为殿下照顾就心生跋扈。” “叶部堂外放做封疆大吏当然也是好的,可现如今留在鸿胪寺更好。” 太子嗯了一声,也没有马上表态。 其实他哪里是要压一压叶无坷,也不只是想安抚一下这些功勋老臣。 他是想保护一下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 叶无坷还留在朝中就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把他拔了就难以心安。 放在地方上叶无坷无人掣肘,诸事他自己说了算。 朝中众臣的手伸的再长也伸不进叶无坷的地盘,伸进去了叶无坷也不用怕。 道府一任之后,叶无坷就调回长安也才二十几岁。 那时候不管是威望和资历已经够够的了,谁还能质疑? “叶无坷的事不着急。” 皇帝此时开口。 “他是留在鸿胪寺,还是到地方赴任,以后再议。” 皇帝的眼神从众人脸上扫过。 “徐绩的事比叶无坷的事急一些。” 直接把徐绩抬出来当叶无坷的挡箭牌,陛下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精们谁品不出来这其中意味? 这话一出口,相当于连太子的心意都驳了。 “高清澄昨日报上来一些事。” 皇帝声音平和,但语气有些肃然。 “这几年地方上报到长安的账目......” 皇帝的声音稍作停顿。 “每年都对的严丝合缝一点差错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先是微微一愣。 因为账目对的严丝合缝这事,难道不是好事? 可紧跟着很多人就反应过来,这事可能有大问题。 要出大事。 “太子。” 皇帝看向太子说道:“廷尉府虽有监察百官职权,但权限多在长安,对地方官员的监察,多数还在右台。” “如今左台右台的都空着缺,查办账目的事就不好协调,账目是什么?账目就是大宁亿万百姓的生路。” 他稍稍缓了缓。 “这件事你亲自督办吧。” 皇帝说完后就起身:“内阁改制的事在徐绩的案子查完后再说,先把咱们那位宰相遗留的旧账都清清。” 所有朝臣全部起身行礼:“臣等遵旨。” 等众人都告退之后,太子李隆势上前:“父亲,小橘子是要给徐绩施压?” 皇帝道:“小橘子不是要给徐绩施压,是要给朕施压。”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些卷宗。 “小橘子真是这么久都拿徐绩没办法?徐绩摊子铺的太大,他自己人精似的留不下什么痕迹,下边的人蜘蛛网一样还能不留痕迹?” 他问:“徐绩老家是哪儿?” 太子回答:“兖州。” 皇帝道:“兖州那边的账目自立国至今繁复庞杂,可二十几年连一个铜钱的错账都没有。” “因此兖州而得升迁的官员大大小小加起来数百人,其中半数依然在兖州为官,半数分散到了大宁各地。” “此前并无人注意是因为这些官员无一地方主官,甚至没有一个二把手,多数都是当地主管钱粮账目的主簿。”xfanjia 他看向太子:“大宁立国之后查过几次地方账目和户部对不上,牵连着有上千人,偏是兖州一地从无过错。” 太子明白了。 徐绩的心思竟然这么脏。 高清澄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徐绩自己身上找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表面上徐绩是一棵大树,可维系大树的不是地面上的树干和树冠,而是根。 叶无坷之前和高清澄说过,如果根都查不出问题那就查土。 现在高清澄不但把根查出问题了,还把土的问题也查出来了。 徐绩的根就是那数百名被他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员,一个正职都没有,就算是在一县之内,主簿也不过是排名第四的而已。 第一县令,第二县丞,第三典狱,第四才是主簿。 小县的县令是正七品,县丞从七品,典狱从七品,主簿是八品,八品不入吏部名册。 这几百人是已经查出来的根,除了根之外还有没有须? “小橘子干得不错。” 皇帝道:“根出来了就带着土,兖州那边的土都满是问题,刚才你说让叶无坷去辽北道做道府,陆重楼觉得你是关怀老臣,关外月想着你是保护叶无坷,其实你也清楚,兖州之地唯有让叶无坷那样的人去了才能查的清清楚楚。” 太子俯身:“我确实也有这些考虑。” 皇帝道:“改制不急于一时,徐绩的根根须须就往干净了挖......正巧,叶无坷在北疆又有新功,朝廷里议来议去也没定个准给他什么。” “内阁改制之前朝廷里已经没有正二品的缺,让他去辽北道吧,最起码待个一年半载把兖州的事查查清楚。” 他看向太子:“明日你就代朕拟旨,叶无坷擢升辽北道道府,兼领辽北道军务事,除了徐绩的事东疆武库和东疆刀兵他也要盯起来。” “官职上的事就这么定了,爵......先晋个县公,东北边疆之外暂无战事,执金吾用不上就不给了。” 太子想了想后说道:“可以再加一条。” 皇帝看向太子。 太子微微俯身:“三品以下,先斩后奏,辽北之内,临机专断。” 皇帝道:“他在西蜀道就敢斩上千人,这三品以下先斩后奏你给了他......一道之内,只有道府和道丞是三品上,他拿着旨意就敢从头杀到脚。” 太子回答:“斩草除根的,总得有利器。” 皇帝微微点头。 这就是太子心境,要是换了老二来......看似和他大哥那么相似,实则截然不同。 李隆期要是太子,要做的肯定是能宽容就宽容,能不杀就不杀,能放一马的就放一马。 所以陛下心意,从未动摇。 第八百九十三章佳人青睐 长安城,廷尉府。 叶无坷推开书房的窗,把外边明媚的光和清朗的风全都请进来做客。 阳光便在高清澄的脸上绘彩,风就在她头上梳妆。 于是这少女的脸上便比刚才多了几分明媚也多了几分清朗。 “提亲去啦?” 她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叶无坷在无事村第一次见到的高清澄。 那时候的少女沉静,稳重,情绪不会有丝毫外露。 可叶无坷依然能看出来,她心中压着一座大山,把她自己都给压在里边了。 此时高清澄...... 像是一只漂亮到天下无敌的......猴子。 她一翘屁股就在书桌上坐了,丝毫也不在意窗外经过的廷尉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不肃穆。 原本张汤在这间书房里的时候,这里可实在是太肃穆了。 肃穆到,会让人错觉有些阴森。 没有人会多想那是张汤刻意为他自己营造出来的气氛,是为了衬托他给自己打造的身份地位和人设。 让人人都害怕,敬而远之,如此才能不会被人发现张汤心中其实没有那么冷酷无情。 张汤从来都没有被攻破过就是因为他伪装得太好,如果有一天他伪装不好了,那这个鬼见愁,不攻自破。 高清澄坐在桌子上的样子,可能恰恰就是张汤心里那个时刻压抑也隐藏的自己。 当然,更是叶无坷,是那个能离开屋子就满世界乱跑狗颠猫跳的开朗少年。 不过想想看,张汤要是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样子可能更吓人。 “嗯啊,去我相中的妞儿家里提亲去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不太顺利。” 高清澄就不信他。 她捏了一颗叶无坷刚刚给她洗好的水果:“唔,那你跟那个妞儿有缘无分。” 叶无坷:“有缘无分可怎么办?” 高清澄:“没事,你娶你的,我嫁我的,咱俩只要够不要脸就不把偷情当回事,我们不道德,就没有道德约束。” 叶无坷回头瞥了她一眼。 高清澄嘿嘿笑:“你那岳丈是怎么说的?” 叶无坷道:“两个条件。” 高清澄:“苛刻吗?” 叶无坷:“不苛刻,还挺好的,我答应了。” 高清澄:“说来听听。” 叶无坷道:“第一个条件是,你家给我一百万两陪嫁,再把家里漂亮的丫鬟都一块陪嫁过来,然后是长安城的宅子都写在我名下。” “第二呢,就是以后我就是一家之主了,不管我说什么话,你家里的人都得向听圣旨一样遵从,包括你爹和你在内。” 高清澄:“你给他下蛊啦。” 叶无坷:“这是你爹因为能把你嫁出去,怕我反悔而开出的条件,虽然一般吧,但谁叫我看上你了呢。” 他比划了一下:“缘分是很奇妙的事,哪怕一个人胸不大屁股不翘身段也不妖娆,但爱情嘛,总是会让人迷失心智。” 高清澄点了点头:“人在被吸引的时候,总是会接纳的更多些,比如不爱洗脚,屁多,满嘴跑马车。” 叶无坷:“你根本不了解我!” 高清澄:“我说的是我。” 叶无坷:“......” 小姑娘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毕竟还没真正成亲呢。” 叶无坷:“晚了,你爹敲锣打鼓了。” 高清澄哈哈大笑。 叶无坷道:“不过咱爹的意思是先定下来亲事,等我什么时候从辽北道回来再成亲。” 高清澄:“他怕我守寡。” 叶无坷:“咱爹就是那么说的。” 高清澄又笑起来。 她说:“看起来你在辽北道一人独大,有专权,可你去了之后面对的就不是一只虎两只豹,而是数不清的狼。” “徐绩的根基在辽北道,何止是一个兖州?这些年因徐绩而飞黄腾达的数不胜数,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看向叶无坷:“你要小心些。” 叶无坷道:“所以咱爹说的那些条件我都没答应,跟他换了一个。” 他笑着说道:“我打算从东广云汇借调六百精锐,再从四海书院提调一些弟子,廷尉府里再调一些人,凑出个一千二百人的亲兵营来。” 高清澄:“把暗处的三组人都给你。” 叶无坷摇头:“不用不用不用,一千二百人足够了,别忘了咱在边关也有关系,真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就从边军调兵。” 高清澄:“还有东疆武库。” 叶无坷倒是忘了这事。 东疆武库已经筹建完毕,所谓的武库指的不是武器库。 而是人才库,相当于集武院,书院,练兵场,甚至江湖宗门传授武艺于一体的地方。 陛下是要在四疆打造四座武库,以补给四疆最精锐的四支战兵队伍。 如今这四支战兵队伍除了东疆刀兵尚未完全成型之外,其他三疆战兵已经展现出惊人的战力。 西疆重甲,是大将军澹台压境一手打造,陆地野战几无天敌。 南疆狼猿叶无坷亲眼见识过,有多能打他记忆犹新,这支狼猿,是大将军高真穷十年之功打造。 北疆铁骑,是大将军夏侯琢为了针对黑武骑兵而打造出来的战争机器。 而刀兵,则是为了应对东疆情况而专门要打造出来的一支战兵队伍。 这支队伍一旦练成,将会成为陆上最强近战军队。 虽然东疆之外紧邻的两个小国现在一个被灭一个相当于被灭,可东疆沿海时常有大批的海盗出没。 这些海盗到了陆地就烧杀劫掠,上了船就跑。 他们动作格外迅速,而且凶狠残暴。 刀兵建成之后,第一个试刀的对象就必然是海盗。 叶无坷此去辽北要办的其中大事之一就是剿匪,不只是海匪。 辽北道多山,地势复杂,在楚国灭亡之前,辽北道那大片地方就山匪横行。 大宁立国之后连续清剿多年成效显著,可想把山匪都剿灭了也着实困难。 刀兵的第二个试刀对象,便是辽北道各大山头的匪寇。 “总之你小心些。” 高清澄一欠屁股从桌子上下来,走到叶无坷身边。 “徐绩经营多年的地方要想攻破本来就难,他在地方上的那些猴子猢狲多数还和江湖势力有勾结。” “陛下想让你去辽北,是因为没有谁比你更合适,那边的山匪有多猖獗,有多难打,你最清楚。” 叶无坷回想了一下他在无事村那些年的亲身经历。 “确实清楚。” 前些年,年景不好,哪怕是无事村那么偏僻的地方,哪年没有土匪想去村子里劫掠? 如果不是因为土匪太过猖獗,当年他也不至于从一出生就身子那么差。 大宁东北的山匪情况复杂,其根由要追溯到很早时候。 其中势力最为庞大的要数当年的楚国官军。 这事推算起来,还是大宁立国之前了。 那时候冀州大乱,兖州节度使以为有机可乘,于是率领兖州兵马数十万大举进入冀州,试图在北境自立为王。 结果这位节度使找谁不好,非要找幽州节度使结盟,这位幽州节度使,也就是大宁皇帝当年麾下大将军罗境的父亲。 罗境年轻时候,就被誉为北境第一高手。 他的父亲,被誉为北境第一老狐狸。 兖州节度使被罗境父子俩算计,被幽州兵马和冀州兵马前后夹击以至大败。 数不清的溃兵逃回东北,大部分都上山为匪。 他们手里装备精良,打不过冀州兵和幽州兵,但同为楚国府兵,他们打其他土匪就跟大人欺负小孩一样简单。 大批的百姓被他们劫掠上山繁衍后代,已经根深蒂固。 有了这个先例,后来大宁战兵横扫兖州的时候,楚国的那些官军也纷纷效仿,打不过就上山当山大王。 楚国末年,在兖州的府兵都不超过三万人了,但各处的匪寇加起来不下于三十万。 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大宁立国之后,对其中并没有多大危害,只是上山自保的山匪予以宽容,只要下山,便既往不咎。 于是有一大批山匪从良。 可还有更多的山匪,在乱世时候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哪里敢下山? 于是又有了前后三次的东北剿匪,东北的匪患被清理了一大半。 但毫无疑问的事,剩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 “陛下让我在长安与你配合,你在辽北道查,我在长安查,两边协力将徐绩的根须都挖了。” 高清澄道:“所以倒也不必担心我们分开太久,既然是协力查案,那我时不时的去趟辽北道也正常。” 叶无坷:“还是公费。” 高清澄:“咱俩找个客栈开房间都能报销。” 叶无坷:“......” 他叹道:“我当初说你有些刻板,试图解开你的封印,看来是有些冒失了。” 高清澄笑道:“自己造的孽,自己收着吧。” 她拉了叶无坷的手:“陛下和太子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你锋芒太露,说是去辽北道有凶险,留在长安更凶险。” “朝臣们有的人觉得你急于表现,有的人觉得你是纯臣所以毫无私心,有的人觉得你是锐意进取,有的人觉得你是飘了。” “可陛下和太子又怎么会不明白,你这样做也是在逼二皇子......毕竟那是父子,是兄弟,你这样做他们其实也难过。” 叶无坷道:“这事不久之后很多人都能反应过来,到时候骂我的就会更多。” “现在就能看得出来,二皇子在朝臣之中的影响并不低。” 他看向高清澄:“骂我的越多,这事其实就越有意思,一直都甘愿远离长安的二皇子,为什么就有那么多朝臣帮他抱打不平?” “我要是不提出请陛下废除开府之事,这些人根本就冒不出来,二皇子在绝大部分心目之中,依然是那个孤独的受着委屈的人。” 他看向窗外:“昨日出门的时候遇到个老夫子骂我,他用两句词来形容二皇子。” “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已经是坏人了。” 高清澄的手放在他肩膀。 “这词......” 她说:“更像是写给你的。” 叶无坷笑了,使劲儿摇了摇头:“那可不是,我怎么会幽人独来往?我怎么会寂寞沙洲冷。” 他转身抱住高清澄。 “我已得佳人青睐,还长得又高又帅,生性逍遥自在,去哪儿都好运常在......” 说到这他挑了挑大拇指:“榜眼之才!” 高清澄笑了,笑着抬头看着他。 看着看着看着,然后一踮脚。 两片火热的唇就印了上去。 而叶无坷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这次伸舌头了。 还上了手。 第八百九十四章赴任 封疆大吏就要有封疆大吏的气场,就要有封疆大吏的仪仗。 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组建起来的一千二百人的亲兵营,气势如虹。 在叶无坷出长安城的这天,还是有不少百姓来夹道欢送。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开始很难,但讨厌只是一瞬间。 能让这么多人一直喜欢的叶千办,那就一定是有他的独特魅力。 让很多人都羡慕嫉妒的是,来送叶无坷的队伍里有许多年轻姑娘。 她们挥手的时候格外用力,支持叶千办的喊声也格外坚定。 她们可不是无脑喜欢,她们也不是花痴。 她们也不只是因为感性,更不只是因为看脸。 她们欣赏的是叶千办的勇气和无畏,还有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扛起这片江山的从来都不只是男人。 她们心中,也有自己的固守和坚持。 朝臣们来送的也不少,虽然比预计的要少。 和叶无坷关系比较好的都来了,包括余国公,也包括礼部尚书关外月,以及鸿胪寺的官员们,四海书院的弟子们。 更主要的是太子亲送。 从叶无坷进未央宫向陛下和太子辞行之后,太子就一路跟着叶无坷直到长安城外。 这让很多人都明白过来,叶部堂还没失势呢。 太子亲送就表明了立场,他的立场可是将来大宁之主的立场。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二皇子李隆期也来送行。 除了二皇子之外,一直都深居东宫不外出的曌蕤先生也来了。 这场面就变得有些奇怪,气氛也有些不寻常。 曌蕤先生看起来依然那么和蔼,在他身上永远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戾气。 “本想着等你闲些时候再登门拜访,没想到这么快你又要离开长安。” 曌蕤先生道:“待你回来,我再到城门口接你。” 叶无坷笑道:“先生有空了也可以到辽北道,我为先生接风。” 曌蕤点了点头:“若有心出游,第一要去的就是辽北。” 叶无坷:“那我就在辽北恭候先生到来。” 曌蕤笑道:“有些事,需长谈。” 叶无坷:“有些话,简单好。” 曌蕤嗯了一声:“不是如你所想,这句话简单也够了。” 叶无坷:“那我可真的要开心了。” 曌蕤都忍不住笑起来:“就祝你一路平坦,无忧无险。” 叶无坷抱拳道谢。 他往四周看了看。 没有在人群之中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谢东廷,一个是陆交远。 这两个年轻人心中对他应该会有怨念,今日不来送倒也正常。 太子此时说道:“行程远,你早些出发,到了地方写信回来。” 叶无坷俯身:“臣到了之后就写信,走官驿,不花钱。” 太子也被逗笑了:“你走六百里加急也不花钱,都是封疆大吏了还这么算计。” 叶无坷道:“殿下知道的,我这家当哪个不是抠门算计来的?” 太子笑道:“知道,哪还有谁不知道......若有什么事不好解决就派人来长安,陛下不方便,我走一走还没去过的东北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无坷俯身:“多谢殿下!” 他直起身后看向二皇子:“多谢殿下来送我。” 二皇子李隆期微笑道:“我来送你,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句话......你是对的。” 叶无坷像是怔了怔。 李隆期道:“你在朝会上说请陛下废除开府之举,当时我心中确实有些愤恨,回去想想,大宁能有你这样敢于直言的人,是江山社稷之福,是黎民百姓之福。” “你都能这样想,而我身为皇子却因此而愤恨,这其中差距,又岂是毫厘?我已上疏,赞同你废掉开府的奏请。” 叶无坷也抱拳俯身:“多谢殿下!臣也对不住殿下。” 二皇子伸手扶了他一下:“你是纯臣,是我之楷模。” 他从随从手里拿过来一个盒子。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些什么给你做别礼,最终还是觉得你到了辽北道必然缺钱,这些是自我俸禄之中省下来,也不多,只五百两,你带着用。” 叶无坷伸手接过来:“那怎么好,实在是不敢当,这么厚重的礼物,我受之有愧。” 说到愧字的时候,那盒子已经被他递给三奎,三奎都已经抱结实了。 叶无坷此时再往四周看了看。 二皇子笑问:“在等小橘子?” 叶无坷:“不是。” 还是没见那两个年轻人来,叶无坷随即向众人挥手告别。 出长安城的时候,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少年回身看向城门高处。 那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女站在那里,笑颜如花。 他挥手,她挥手。 唯有此处,望君远行。 他骑在那高头大马上奔向远方,她站在那城墙高处目光追随。 队伍离开长安之后一路疾行,半天之后就到了几十里外的泾河渡口。 从这里过河再往东,走上几百里平原便是连绵的大行山脉。 过了大行山之后就会进入原来的冀州境内,还要再走两千多里才能到辽北道道治所在。 到了渡口,官船早早就在这等着了。 毕竟是正二品大员出行,还是赴任,朝廷必然早有妥善安排。 在朝廷任命下来之后,就会有专人先往辽北道去,沿途通知,各州县也必会做好迎接准备。 到了渡口叶无坷刚要下马,一抬眼就看到渡船旁边蹲着俩家伙。 俩人身边都有一个很大的行囊,蹲在那一个劲儿的看着他所在方向偷笑。 叶无坷看到那俩家伙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 他下马之后缓步过去:“赖上了?” 谢东廷起身,这个还是不知道怎么开玩笑的家伙只是使劲儿点了点头:“嗯!” 陆交远则笑道:“部堂断了我们两个在长安谋生之路,那我们两个就只能赖上你了。” 叶无坷:“不带。” 陆交远:“不行。” 叶无坷:“为何不行?” 陆交远微微昂起下巴:“奉旨赖皮。” 谢东廷:“嗯!” 叶无坷:“......” 陆交远道:“我们两个一起求见陛下,请陛下恩准我们两个去辽北道任职。” 他说:“部堂说,我们两个就应该先到地方上历练,那我们就去部堂要去的地方,反正有旨意,你得安排。” 谢东廷:“嗯!” 他说:“部堂还说,我们两个一个要去鸿胪寺一个要去廷尉府,不可能和你无关,那自然是有关的。” 谢东廷:“嗯!” 他说:“部堂也说,我们两个还把你当门师一样看待,那更没错,既是投靠门师,我们两个出门连一个铜钱都没带!” 谢东廷:“带了一点。” 陆交远:“嗯?” 谢东廷:“没带!” 陆交远:“带了也是没带,反正到了辽北道不管到哪儿历练,吃喝用度都得是门师出,主动给我们俩就拿着,不给我们俩就要,要不来就耍无赖堵门。” 叶无坷叹了口气:“你们俩想学我,就往好处学。” 陆交远:“这都是好处。” 谢东廷:“嗯!” 叶无坷:“不带不行呗?” 陆交远:“嗯!” 谢东廷:“嗯!” 叶无坷看了看这俩人带着的大包裹:“一路上没人帮忙,这些行礼需你们自己携带,队伍沿途吃什么你们吃什么,沿途住哪儿你们住哪儿。” 那俩人:“嗯!” 叶无坷道:“谁若吃不了苦就自己回长安去。” 那俩:“嗯!” 叶无坷往前走,那俩拎着包裹还在那站着。 叶无坷:“等什么?走,先吃饭!” 那俩:“嗯!!!!!” 早晨城门才开他俩就出来了,一口气走到渡口也没歇着。 早就是饥肠辘辘,他俩还坚定,从今天开始就得吃叶无坷的,所以带了银子也不花,就饿着,就等着。 叶无坷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俩货已经饿坏了。 队伍渡河需要时间,叶无坷就带着这俩货随便找了一个卖火烧的摊位吃饭。 卖火烧的小贩看到一位身穿绛紫色正二品官服的年轻人坐下,马上就猜到了叶无坷身份。 所以可是给激动坏了。 叶无坷坐下来后笑问:“小哥哪里人?” 卖面火烧小哥:“回明堂大人,我老家是冀州方城县人。” 叶无坷:“方城县?好地方啊,我去过,方城县的柳编一绝,烧饼也是一绝。” 他有些感慨:“当初我有一位萍水相逢的好大哥就是方城县人,姓班,与他虽是初次见面,但一见如故。” “那一天我们促膝长谈,这位班大哥不管是学识人品还是武艺我都无比的敬佩,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天下少有的人物。” “虽然时隔多年,但我每每想起依然折服于班大哥的风采,他平日里说书为生,生性洒脱,行侠仗义。” “我们相见恨晚于是结拜,只是自那一次后再也没有见过,但他总是会用柳编的竹筐装了满满的烧饼拖给人给我带来。” 说到这,叶无坷问:“你这烧饼多少钱?” 烧饼小哥大手一挥:“送你了!平日里我就算想请您这样的大人物尝尝我们方城县的火烧也没机会,今日缘分到了,我便请您几位尝尝!” 陆交远:(??lll) 还能这样? 叶无坷笑道:“做的是生意,哪有白送的道理,这样......我多买一些路上带着吃,你给我打个折即可。” 烧饼小哥连忙问:“那明天要多少个?” 叶无坷:“你有多少个我要多少个,我们吃着的时候你也烤着,多少我都包圆了。” 烧饼小哥一拍胸脯:“明堂放心,我绝不能让您路上饿着!” 陆交远看着那小哥火力全开的样子,忍不住对叶无坷有多了几分钦佩。 “明堂。” 陆交远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陆交远问:“那咱们是不是要经过方城县?我也想去见见你那位结拜大哥。” 叶无坷面不改色:“只是我那大哥不知道在不在家中,我也未曾登门拜访过不认识路。” 陆交远:“那实在可惜,只能凭缘分。” 谢东廷却道:“找地方官府问问就好,不可能找不到人。” 叶无坷:“咳咳,先吃饭,这烧饼着实不错。” 吃过饭,那烧饼小哥装了满满一筐烧饼:“明堂大人,这里是二百个烧饼,我也不说不要你的,你给我本钱就好,实不相瞒......” 这烧饼小哥站直了身子,倒也是器宇轩昂。 “这也是柳编,我也姓班!” 叶无坷惊讶道:“如此缘分?” 烧饼小哥道:“真是妙不可言。” 待叶无坷走好,这烧饼小哥眼神疑惑起来。 “我说书那会儿不记得见过他啊......但看他对我钦佩之极也不似作伪,只怪我,这变态的魅力。” 第八百九十五章跟大家认识一下 离开长安的时候才初见绿色,春风里少春意。 到冀州的时候大地已经绿油油的一片,返青的小麦看起来便是人间春色。 过了冀州城再往东北方向走,景色就越发不同。 从龙头关出去之后气温倒是和冀州一带相差无几,只是更显得光秃。 再走上半个月,明明是更该暖和些了才对,实际上,越走越冷。 等到了辽北道的州治冰州城的时候,这里竟然才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车轮碾在雪地上经过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军中从来都没有到过东北的已经有些不适应,冷得流鼻涕。 叶无坷倒是越来越适应,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他在大慈悲山下的老家。 其实冰州这边的气候比起无事村那边还要暖和些,这个时节,无事村那边依然冷的拿不出手,哈气都比别处显得浓烈的多。 冰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城门口等着,翘首以待那位大宁帝国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到来。 其实辽北道的人,对于叶无坷总是难免有些亲近感。 毕竟这位封疆大吏是从辽北走出去的,说衣锦还乡,从广义上来说,这里也算是叶道府的家乡。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不踏实,一个个的看着眼神里都带着担忧。 长安城里的风可能吹不到冰州来,但长安城里的口风早就吹到了。 传言有很多,什么叶部堂在长安失势之类的冰州人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另外一个传闻......之所以是叶无坷来辽北道做道府,是因为唯有这位才能大开杀戒。 叶无坷在西蜀道杀了大大小小上千名官员,几乎把西蜀道七品以上的官给杀绝了。 这次来辽北道,天知道他是带着多少颗人头的任务来的。 还有传言说,太子亲自从叶无坷出长安的时候说了,不要怕,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还说太子告诉叶无坷,你要是在辽北道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就给我送信,你解决不了的,我亲自去。 这个消息无疑给整个辽北道官场都蒙上了一层阴云。 但也有人抱着幻想,觉得叶无坷毕竟是辽北道出身。 他在西蜀道大开杀戒,难道回了家乡也能这么办? 更有甚者,说这就是叶无坷为了敛财自己放出来的消息。 无非是为了让整个辽北道官场上的人都害怕,一害怕就得给叶无坷送好处。 天下谁不知道叶无坷视财如命?xfanjia 这消息传到辽北道,别说当官的,就连那些家有巨富的商贾之人,也在想着怎么给叶部堂送点。 这寒风之中,冰州上下数百名官员一直都在等着,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依然不见那位年轻的明堂大人出现。 之前冰州官员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回来说,明堂大人的车驾距离冰州已经不到二十里。 二十里的路,就算走的再慢一个时辰也能到了。 就在所有人都冻得手脚发麻的时候,只见风雪中有一队骑士飞掠而来。 数量不多,大概二三十,但看起来雄壮威武的气势迫人,尚未到近前,人儿似乎都感受到了那能破开风雪的锐气。 这二三十名骑兵到了近处,为首的那名廷尉府千办横马立住。 “奉明堂大人之命,请各位大人到城北松河边上见面!” 城北松河边上? 一群人听到这句话心里马上就炸开了锅。 叶部堂的车驾是从西南方向来,要进的是冰州南城门。 怎么跑到城北去了? 虽然此时没有下雪但风大,将地上的雪卷起来飞刀一样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位封疆大吏不进城避风雪,不到暖暖和和的屋子里休息,跑到风更大的城北干什么去了? “请问......” 目前冰州城内的官员之中级别最高的那位,冰州府府治兢为生问了一句。 “明堂大人到松河边是有什么紧急公务?” 前来传信的那千办只回了一句:“去了你便知道。” 说完后拨马就走,那二三十名骑士跟着他破风而去。 “这位道府大人这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一个官员小声嘀咕着:“这大冷天的让我们在南门口罚站罚了两个时辰,现在又要让我们跑到城北松河边上去吃风......真是好大的官威。” 另一名官员道:“谁来了不得先给咱们个下马威?这叶明堂到了,也得让咱们知道知道以后谁是老大。” “从这去城北还要走一阵呢,大家上车吧。” 有人招呼了一声。 还有人嘀嘀咕咕的说道:“他就是想让咱们吃点苦,显得他了。” “闭嘴!” 兢为生皱眉怒斥了一声:“明堂让咱们去城北自有他的道理,你们若怕冷怕辛苦可以不去,我自会在明堂面前为你们开脱!” 众人见府治大人动怒,也就谁也不敢在嘀咕什么了。 只是难免对叶无坷多了几分厌恶,甚至真的有人动了不去的念头。 几个六七品的小官互相串通了串通,都说反正自己官位低微明堂大人也不会问起来。 就算是迎接的时候,他们这些也是站在最后边的,人家叶明堂看都不会看到,自然也就不会在乎。 索性从南城门进城一路往北走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溜了。 找个小馆子,热乎乎的来一顿火锅难道不美哉? 有人看到了他们几个溜走,但也没提醒什么。 胆子大的跟了上去,胆子小的也只能是羡慕人家胆子大。 按理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叶明堂到了冰州,应该是冰州人给他来个下马威。 可这位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人还没见着呢就让冰州上下官员个个都不舒服。 不管是冻得身体上不舒服,还是因为等了那么就又要跑去城北导致心里不舒服。 才调任过来一年半的府治兢为生看到这些人的样子,眉头就皱的越来越深。 冰州城有些特殊。 冰州是道治所在,也是府治所在,冰州城还是松河县和道口县两个县的县城所在。 城北属于松河县,城南属于道口县,如此复杂的局势下,冰州城的规模倒是极大,比冀州城的规模还要大将近一倍。 前几次辽北道剿匪,发生的事其实和西蜀道那边格外相似。 剿匪剿匪,剿到后来发现官员和匪寇私通的竟是不计其数。 剿匪杀了数万人,官员也有数百落马。 所以辽北道各地的官员都缺,有的地方,县令一个人还把县丞和典狱的官职都兼着。 兢为生是豫州人,今年也才过三十五岁,大宁立国十年的一甲榜眼。 在翰林院带了一阵子后就被调到地方任职,在豫州做了几年县令,又平调到了冀州治下做了几年县令。 之后调任到冀州府做主簿,级别上是从正六品到了从五品。 在冀州府待了三年后大家都以为他会升迁为冀州府治,结果被调到了冰州做府治。 冰州是大城,冰州府治是正四品,相当于他连跳了两级。 很多人都说,这位大人今年在三十五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年辽北道道府就是这位大人的囊中之物。 还有人说,这位大人在四十五岁之后,极有可能进入内阁。 可兢为生自己却知道,在冰州这个地方能把官做踏实了都不容易。 冰州虽然不是那位徐相的老家,距离兖州城也有一千里的路程。 可徐相对整个辽北道的影响实在太大,大到连百姓们都觉得自己与有荣焉。 马车在冰州城内大街上快速穿过,以至于大街两侧的百姓都充满了好奇。 他们也都知道大人们一早就到南门外等着新来的道府,他们也好奇这位据说才二十岁的正二品到底什么模样。 可是现在,大人们的车马却好像逃离似的往北去了。 总算到了城北,可出城一看依然不见那位道府的踪影。 有人催马上了高处,只见大概十几里外的松河边上有不少人。 于是这群大人们又往前赶,走了一段之后积雪太厚车马不能行动,于是就下马往那边步行。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不少人已经累的呼哧带喘。 气温还是那么低,人还是觉得那么冷,可衣服里边却被汗水泡透了,每个人身上都冒着热气。 明堂大人的队伍在河边也是如此,人人身上都冒着热气。 那位年轻的正二品大员,正带着人将被大雪压塌的旧屋清理出来。 一看到这一幕,官员们瞬间脸色就都不好了。 谁想到叶无坷会绕到北边去? 知道叶无坷要来,他们这些日子急匆匆的组织人力把城南的积雪清理了,不好看的旧屋,要么遮挡起来,要么就直接扒了。 为了显得好看着,甚至不惜在这么冷的天还移植过来一些树木。 管它能不能活,只要叶明堂到的时候看着漂亮就够了。 若不能活,那就是以后的事,以后再找拨款呗。 城北这边是真没人来管,河边的村子多数都是老屋被压塌了一部分,没被压塌的,也是四处漏风。 叶无坷拍了拍手上的土,笑呵呵的朝着那群迎接官员走过去。 他身上没穿那件绛紫色的正二品官袍,身上还脏兮兮的,他走过来,结果那群人竟然都没看他,一个劲儿的在人群里寻找。 谁会觉得,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在这种鬼天气下居然脱了官服跑去清理旧屋? 甚至还有人看向叶无坷的时候问了一声:“那个谁,明堂大人在何处休息?” 叶无坷指了指身后:“昨夜在那里歇脚的时候被雪压塌的屋子砸死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 一群人竟然信了,马上就嚎叫着往前冲。 他们穿着漂亮的官服冲进旧屋里,一个个的又是抬木头又是搬土坯。 叶无坷笑了笑:“还是人多干活快。” 唯有府治兢为生站在他身边没动,此时俯身行礼:“下官冰州府治兢为生见过明堂。” 叶无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然后问:“你怎么能认得我?” 兢为生道:“下官也是猜测。” 叶无坷问:“他们都去干活儿了,你却不去。” 兢为生撩袍跪下来:“大雪压塌了村民旧屋,下官没能及时发现,没能及时派人救助,这是下官不可推卸的责任,下官认罚。”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着急。” 他问:“冰州一城两县七品以上的官都来了?” 兢为生张了张嘴,没回答。 有个机灵的连忙回答:“都来了,一早就在城南等候明堂,不知明堂到了城北,得了明堂命令就全都赶了过来。” 叶无坷:“辛苦你们了。” 那人还没说话,叶无坷回头招呼了一声:“既然都来了那就让我来认认,免得一会儿对不上名字有些尴尬。” 他吩咐道:“秦焆阳,拿名册点名。” 秦焆阳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叶无坷扒拉了扒拉一块石头上的残雪坐下:“逐个核对。” 第八百九十七章你们连资格都没有 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乡丞,却让正二品的叶无坷快步向前迎接。 李放山在见到叶无坷的那一刻根本就认不出面前这位就是道府大人,他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会有一位道府大人来辽北道。 他只是个乡丞,他的世界只有那么大。 州府衙门知道什么,县衙的人未必知道,县衙的人知道什么,他一个小小的乡丞也不会知道。 除非他就不在乡里,而是整日泡在县衙。 当叶无坷的人告诉李放山,这位看起来俊朗的年轻人就是道府大人的时候,李放山显然吓了一跳,然后连忙跪了下去。 跪不下去。 叶无坷一把扶住了他。 这位四十岁左右,但看起来却好像已经有六十岁的乡丞断了一条腿。 只是粗粗的用木棍夹住然后用绳子绑紧。 他头发上全都是冰渣,眉毛上胡子上也是。 “对不起,对不起明堂大人。” 李放山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发颤。 “我并不知道今日明堂会来,所以......” 叶无坷道:“无妨,来。” 他扶着李放山看向县令王博真:“你来给王县堂解释一下,为何这逐虎村坍塌了房子你身为乡丞却不来看看。” “我错了。” 李放山嗓音越发颤抖:“我......我是没来。” 王博真:“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乡丞,逐虎村这里坍塌了数间民房,几十口人受冻挨饿你居然不来?!” 李放山:“我错了,我错了......” 王博真:“我看你这乡丞是别做了!” 他看了看李放山那条断腿:“你少在明堂面前装委屈,以为假装断了一条腿就能博取明堂同情?” 他说到这连忙看向叶无坷:“明堂请明鉴,这个李放山历来狡猾,松河县谁不知道他,闲来无事就跑到县衙去讹钱。” “今日说这家失了火,明日就说那家有人病重,一趟一趟往县衙跑,只想着讹来一些钱装进自己腰包!” 叶无坷冷声问了一句:“那你可核实过?” 王博真此时只想拉个替死鬼,于是连忙说道:“都是假的,全都是他编造出来的谎言,明堂你可不要被他现在这个样子骗了。” “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滚刀肉,你不给他钱他就在县衙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现在必然是见明堂到了,所以故意装作断腿,谁知道他此前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说不定是窝在那个女人被窝里暖和呢!” 叶无坷道:“李放山,你来告诉他你为什么不来。” 李放山眼含热泪,连这奇寒天气都冻不住的热泪。 “回明堂,回县堂,不是我不想来,实在是......” 王博真:“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狡辩!” 李放山颤抖着说道:“我让人来看过,逐虎村倒了十几间老屋,我都记在本子上了,但逐虎村没有人伤亡。” 王博真:“没有人伤亡你就不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放山:“县堂大人,不是我不想来,而是......” 王博真:“你给我闭嘴!明堂面前不准你胡说八道,你再敢推脱,我现在就让人把你下狱!” 李放山:“是是是,我不敢推脱,我确实没来......” 叶无坷微微皱眉:“你怕他?” 李放山:“县堂......乡亲们都指望着县堂大人呢。” 叶无坷:“不怕我?” 李放山:“这......” 叶无坷道:“说!” 李放山:“没来逐虎村,确实是因为这里没人伤亡,但小李胡村,高家庄,无畏庄,七里屯,这几个村子里坍塌的房屋更多。” “尤其是小李胡村,倒了房子压死了人,死了七八口,现在还有人没能挖出来,总得挖出来啊。” “我耳朵里总听到那下边有人喊救命,总听到,还是个娃娃的声音,我带着人不停的娃,挖出来了几个大人的尸首,就是没有看到娃娃。” 王博真此时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他立刻怒吼道:“你还敢胡言乱语!给我闭嘴!” 叶无坷眉角一抬。 千办秦焆阳大步上前,一个耳光将王博真扇的横飞出去。 叶无坷道:“你继续说。” 李放山道:“不敢停,一会儿都不敢停,还不敢胡乱挖,挖了两天两夜,挖出来个还吃奶的娃娃。” “他娘都已经冻僵了,那娃还在他娘怀里呢,咬着冻僵的奶头......一会儿哭一会儿哭的。” “叫救命的应该是他娘,那娃儿还小怎么可能喊的了救命,可我耳朵里就是有那声音。” 李放山说到这眼睛有些红:“明堂,小李胡村死了人,还埋着人,七里屯也死了人,也埋着人,我确实应该来逐虎村看一眼,可是......” 叶无坷忽然张开双臂抱了抱李放山。 “你尽力了。” 他回头看向脸上已经肿起来的王博真。 他问:“几个村子遭了灾,乡丞李放山有没有派人上报。” 王博真下意识回答:“没有!他绝对没有!” 看到了叶无坷的眼神,王博真吓得一哆嗦:“有......好像是有。” 叶无坷:“那你可派人来这几个村子看过?” 王博真:“我......县衙也没人手,明堂,不是下官不想救济村民,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 叶无坷道:“你当然没人手可用,你的人都去城南扫街了,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挖树栽树了。” 王博真:“下官,下官这样做也是为了明堂。” 叶无坷:“为了我?” 王博真:“为了......为了明堂能对咱们冰州有个好印象,能......” 叶无坷:“那我就给冰州和松河县百姓留个好印象。” 他一伸手。 刷地一声,秦焆阳将横刀抽了出来。 叶无坷一刀在手,跨步过去刀锋横扫。 王博真那颗项上人头就飞了起来! 这一幕,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有人没能憋住,吓得嗷的叫出声。 叶无坷寒着脸看向松河县的其他官员。 “你们都很懂得怎么讨比你们更大的官喜欢,偏偏忘了在大宁做官要讨的是百姓喜欢。” 他将横刀递给秦焆阳:“今日松河县内的官员若觉得自己死的冤枉,你们做了鬼只管来找我就是了,人我杀,鬼我也杀。” 他一摆手:“松河县县令,县丞,主簿,典狱,捕头......斩!” 秦焆阳迈步上去,一刀一个,只转瞬而已,又有四颗人头落地。 “除上述几人外,松河县所有在职人员全都充军,发配到西疆厌吾山开山铸渠。” 叶无坷扫了扫那群人:“死死记住我的名字,有生之年别忘了找谁报仇。” 他缓步走到府治兢为生面前:“现在你觉得自己该如何处置?” 兢为生抬起头看向叶无坷:“按照大宁律例,下官该革职,查办,然后按罪定刑,流涉,充军。” 叶无坷道:“自己知道就好。” 兢为生道:“下官认罪。” 叶无坷:“一州府治,只敢说自己认罪认罚,连一句辩解都没有,你是真有罪,还是真有什么无奈之举?” 兢为生摇头:“下官......没有什么无奈之举,下官就该按罪论处。” 叶无坷道:“我给你机会了,只给这一次。” 兢为生猛然抬头看向叶无坷。 看得出来,他欲言又止。 叶无坷在这一刻也感觉到了,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兢为生身上。 “你们有人称呼我为明堂,有人喊我部堂,有人还记得我此前是鸿胪寺卿。” 叶无坷声音越发清寒:“唯独忘了我还是廷尉府的千办。” 他看向兢为生:“你最不该忘了。” 兢为生像是格外的犹豫,片刻后忽然一个头磕了下去。 “明堂,我的妻儿......我的妻儿,他们以我妻儿生死要挟,下官......下官对不起冰州百姓,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我的妻儿老小......下官该死,只是下官该死。” 叶无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一州府治,竟然被一群混账东西以妻儿性命要挟,我在廷尉府办了很多大案,在西蜀道斩了很多官员。” “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冰州这样的案情,这地方还真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他抬手往前指了指:“尽数拿了,扒掉官衣关进大牢。” 亲兵营立刻上前。 冰州府这边有些身上带着兵器的有人已经握住刀柄,居然胆敢起了反抗的心思。 他们是真的没有见过什么是虎豹。 叶无坷的亲兵真敢杀人! 凡是那些手握住刀柄的,不管是抽刀没有,竟然不容他们有丝毫辩驳,全都当场就剁了脑袋。 所有人都听说过叶无坷狠,却没想到他能狠到这个地步。 叶无坷道:“兢为生,现在当着他们的面你来说。” 兢为生伏低身子,额头顶着地面。 “下官初到冰州,他们就一起来给我送银子,一箱一箱的银子,我不要,他们以为是我嫌少,一车一车的送。” “辽北道这边寒苦,来之前下官就听说百姓的日子过的比中原之地要差些,所以下官更不解,他们哪里来的这些银子。” “下官只是个四品官,他们送银子来就一车一车的送,我还不要,他们就以为我贪的不是银子。” “送字画,送珍玩,送女人,什么都送,我什么都不要,他们便懂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于是他们换了一副嘴脸,他们说,你知道冰州两任府治都是什么下场吗?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死了。” “前者是被土匪杀了,后者是查出来勾结土匪所以被杀了,他们可以放一个正四品的府治死于土匪,也能死于勾结土匪。” “他们还说,如果你不怕死也没关系,你的妻儿你没带来,但我们知道他们在何处,躲不掉的。” 兢为生说一句就磕一个头,说到后来,这位四品府治的额头上的血,已经流满了脸。 “我这次怕了,真的怕了。” 兢为生:“我从未给家人带来一点关怀,做官多年也没给他们一点福祉,我总不能......连他们的命都不顾了。” “我服从了,所以他们笑了,表面上依然尊敬我,人前喊我府堂大人,人后指着我的鼻子训斥辱骂。” “他们让我批什么我就批什么,让我隐瞒什么我就隐瞒什么,所以下官论罪不是该流涉充军,是该死。” 他此时抬头看向叶无坷:“请明堂成全。” 叶无坷道:“我说过了,你的事等一等,你死不死,也等一等,我不妨再多说一句......谁死不死,先死还是后死,自己都说了不算。” 他回身面对那些人:“我出长安之前,太子殿下说许我三样东西。” “一。”安慕小说网 叶无坷伸出一根手指:“临机专断之权,遇事无需上报朝廷等候陛下旨意,可先做决断,再奏报天听。” “二。” “总督辽北道一切军政要务,意思你们都明白,我说的粗糙些......辽北道谁大也没我大。” “三!” 叶无坷道:“正三品以下官员,我随便杀。” 他扫了扫面前跪着的这些官员。 “三品的我杀了就杀了,杀了之后还需向陛下禀明解释,以你们的官职,都没有资格让我杀了之后解释一下为什么杀。” “罪不株连的新法距离颁布全国还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你们猜......我会不会等到一个月后再杀人?” 第八百九十八章这个人长得像账本 “冰州这个地方有点东西。” 余百岁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在旁边桌子上是厚厚的两摞卷宗。 “上上任府治是在配合战兵剿匪的时候,被山里匪寇摸到家里,一家十几口都没能幸免,都被山匪杀了。” “这些土匪丧心病狂,人杀了,还把人头都割下来,趁着夜把人头挂在了府衙门口示众。”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这里的山匪,比西蜀道的山匪还他妈的猖狂狠毒。” 坐在旁边的三奎正在翻看第二份卷宗。 “猖狂狠毒的不只是山匪。” 三奎看着卷宗说道:“上一任府治是因为勾结山匪所以被处斩,案件卷宗里的证据链完整的竟然没有一丝差误。” “收了山匪多少好处,抄家的时候就查出来多少,那箱子里的银两一点都没动过,要是就一次也还说的过去。” “卷宗上记录的是前后七次拿了山匪送的银子,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间隔了一年半之久,这么长时间,居然一个铜钱都没花。” “证据确凿,证人也充分,还抓了山匪,山匪的口供也对的上,所以哪怕上任府治自始至终也没承认罪行,可还是按照通匪斩首。” 他看向叶无坷:“依照的是陛下的旨意,通匪者证据确凿可斩,批复的不是刑部,是相府。” 叶无坷心中有些沉重。 这种事都不算是徐绩的把柄。 下边的人把案件报上来,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相府依照的还是陛下此前的旨意批复。 最多也就能说徐绩有个不查之失。 上上任府治死于山匪报复和他的继任者相比,竟然还算好的。 毕竟名声没坏。 上任府治死于通匪,家里人都受到牵连。 三奎道:“这里和我们在西蜀道遇到的情况还不同。” 余百岁点了点头:“西蜀道那边上边有人,有打老虎坐镇,所以才有一群走狗在下边为非作歹。” “冰州的情况更为复杂,道丞尉迟万年一直都在东疆武库那边,已经有两年很少回冰州来,要说这些案子都和他有关也没证据。” “所以现在冰州的情况可能是没有什么阎王在这兴风作浪,是一群数不清的小鬼在祸害人。” “这种事听起来好办,不过是抓一群小鬼的事,可相比于西蜀道其实更难。” 三奎点了点头:“确实更难。” 如果有个阎王在,目标清晰,查起来就盯准了总得有把柄。 可现在是一群小鬼,这群小鬼还不在衙门里,藏在各处,冰州这边的关系又是盘根错节格外复杂。 “兢为生说,送银子的只是些商人,所以他一开始拒绝的时候态度强势坚决,后来送财宝从女人的还是这些商人,他拒绝的态度也一样强势坚决。” “自始至终,府衙,县衙,所有官员都没有出面,只有府衙总捕廖贤要劝过他几句,意思劝他和光同尘。” 余百岁说到这,眼神已经凌厉起来。 “这群府衙里的蛀虫全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请兢为生批文的时候,若兢为生有些反对,他们就会给出暗示。” 他看向叶无坷:“要我说就直接严刑,我就不信都能扛得住,小鬼虽然多,像是个蛛网一样,可只要有一个口子,撕开蛛网也不是多难。” 他指了指卷宗上那个名字:“就从这个廖贤要开始。” 三奎沉思片刻:“虽然不确定这个廖贤要就是这群小鬼里的一只,或是其中比较大的鬼,但从案情上来看确实有问题。” “卷宗上记录,上上任府治谭婧论在被土匪刺杀之前,冰州廷尉府分衙的人曾经提醒过,让谭婧论小心一些。” “分衙还特意安排了四名廷尉分两组昼夜保护,只是分衙一共也才十几个人,抽调不出更多人来。” “总捕廖贤要在那时候也安排了一队捕快保护,府丞郭坤林也安排了一队厢兵保护。” “但在刺杀发生的时候,两名夜里当值的廷尉战死,捕快,厢兵,居然一个伤亡都没有。” “后来调查的时候说,他们是被山匪给引走了,而咱们的两名廷尉是在谭婧论家里贴身保护,所以战死。” 三奎看向叶无坷:“到上一任府治王念被判定通匪之前,王念府里也被安排了一批捕快护卫。” “就是这些捕快后来成了证人,证明王念确实拿了山匪的银子,还说王念尖酸刻薄,不但没有分给他们还威胁他们。” “这是很扯淡的事,哪有上边的人贪了那么多银子,下边的人都看到了却一点甜头都不给的道理。” “咱们在西蜀道查了那么多人,可有一个做官的下边人没拿到甜头的?再傻的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叶无坷道:“府衙和松河道口两县所有抓了的官员,今日你分派人手把家都搜一遍,仔细些。” 余百岁起身:“我跟着一起。” 叶无坷嗯了一声:“我估计着他们不会在家里存放银子,说不得在冰州也有一个类似于西蜀道的钱庄。” 他看向秦焆阳:“你带人摸一摸。” 秦焆阳俯身:“明堂放心,我尽快把这里暗道上的事摸清楚。” 叶无坷道:“我们一来动静就开的很大,打了这里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这样的开场有利有弊,利就是他们会乱了阵脚,弊,就是一开始我们便把他们逼到绝路了。” “所以他们的反击也会很快,动静也会很大,我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马上就会还一个。” “所有人出门都注意些,告诉队伍最近就不要卸甲......” 众人起身:“是!” 叶无坷看向小土司褚绽染:“帮我易个容,咱们出去走走。” 小土司噌的一下从桌子上滑下来:“好嘞!” 就在这时候,外边当值的亲兵到门口:“明堂,外边有人求见。” 叶无坷问:“谁?” “自称姓白,叫白经年,他自己说是冰州的商人,有格外重要的事向明堂禀告。” 余百岁道:“你歇着,我去看看是个来路,十之七八是小鬼吓着了,先派个人来探探口风。” 叶无坷嗯了一声:“你去见见也好。” 余百岁整理了一下衣服,迈着方步出门。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叫白经年的年轻人的印象,就是这个人格外讨厌。m.xfanjia 年轻,二十几岁年纪,长的好,白白净净的像是个女人一样,身材不错,比余百岁高了半个头,修长匀称。 身上穿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材料的锦衣,但衣服剪裁格外得体,做工也精细,比锦衣看着还要气派些。 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头顶上那块方巾虽然也不是锦缎,但看得出来绣线做工都极好,也价值不菲。 “白经年?” 余百岁迈着方步进门:“什么事?” 白经年先是打量了一下余百岁,大概是有些意外。 也许想着这传闻之中的叶千办也不是传闻之中的样子,更没有传闻之中的风采。 年轻是年轻,能看得出来的年轻,但显老,皮肤还有些黑。 不过只转瞬而已,他好像就猜到了余百岁身份。 “草民白经年给小公爷请安。” 他微微俯身,说着请安,态度上倒是不卑不亢。 余百岁噗嗤一声就笑了:“功课没少做,你我肯定没见过面但你能猜出我身份,有点意思。” 白经年并没有否认:“小公爷声名显赫,天下人多少都听过您的故事,所以不难猜。” 余百岁道:“你来求见明堂何事?” 白经年微微摇头:“求见明堂的事,自然只能是明堂才能办。” 余百岁:“那你猜我能不能办你?” 白经年回答:“能,但没必要。” 余百岁:“解释一下?” 白经年道:“令尊余国公自立国之后就没有参与朝政,陛下封官他也不受,最喜流连青楼,整日抛头露面。” “陛下极重兄弟情义,尤其是当初在陛下尚未龙兴时候就追随他的老兄弟,所以立国之后,诸位国公身边都有不少暗卫保护。” “小公爷性格很像你的父亲,行为举止也像,世人都说你们父子二人都浪荡不羁,可我却觉得余国公把小公爷培养的很好。” 余百岁:“这算什么解释?意思是你了解我?了解我父亲?” 白经年道:“意思就是刚才我说的,小公爷要办了我简单的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外边的亲兵如狼似虎,小公爷一声令下就能乱刀把我剁了。” “可......不值得。” 他说:“余国公身边有暗卫不假,但未必什么都能防得住,防得住刺杀,防不住今日喝的水,明日吃的饭,或是后天买的瓜果梨桃。” “令堂极少出门,但最喜荣芳斋的珠宝,每个月都会去两三次采买,天知道那珠宝里有没有毒?” 余百岁眼神凶狠起来:“操,小爷我浪荡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还真是没见过小鬼还威胁阎王的。” 白经年回答:“不是威胁,只是提醒。” 他依然面不改色。 “余国公要是死了陛下必然震怒,雷霆之威下哪有谁能保证自己活的安稳?对于我来说,这事也不值得。” “我的命虽然不及余国公和小公爷金贵,可谁都只有一条命,别人不在乎,自己得在乎。” 他不但面不改色,连说话的语气都始终温和。 “明堂待你也好,所以下手当然不容易,不过......听闻明堂这次带来了户部尚书陆重楼陆大人的独子,也是春试一甲的状元郎。” “若是陆公子在冰州出事,陆大人应该会怪罪叶明堂,也会怪罪你,说不得连累余国公。” “另外......” 他看向余百岁:“令尊在长安城烟花巷,酒香街,春樱坊,东光坊养着的几房小妾令堂应该不知道。” “除此之外,令尊还有一些红颜知己被他从小淮河赎身出来,没有合适地方安放,于是就交给东广云汇暂时安置在长安城外。” “这些小妾的命都不贵,死了也只是让令尊有些惋惜而已......” 白经年说这些的时候,如数家珍。 “可能小公爷现在已在猜测,我这个身份与那些小妾无异的卑贱商人到底什么来路,是不是徐相的人?” 他回答:“不是,我只是一个如你所想的那样卑贱的商人,只是我做的生意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微微往前压了压身子:“我做消息生意,也不光彩,很多人称呼我为掮客。” 余百岁笑道:“那我可赚了,今日拿了你严刑逼问就跟开宝藏一样爽。” 白经年笑道:“确实很爽。” 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两张纸,一张递给余百岁,一张放在了桌子上。 “这张是给小公爷的,这张是给明堂大人的,劳烦小公爷代为转交。” 余百岁微微一愣,这人竟然猜着了是他出面。 打开那张纸,纸上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余国公府里都有什么亲戚,做什么职业,身在何处,这些人的名字下边还标注了拿了多少银子。 “余国公看似浪荡不羁但紧守本分,小公爷亦然,可如何能保证,与你家里有关的那些人不会扯虎皮拉大旗?” “打着余国公的名义招摇撞骗,打着你的名义为非作歹......有时候想想确实无奈,这些事防不胜防,因为人心从来都不干净。” 他起身:“小公爷不必急着拿我,办我,我就住在冰州明台院,随时可着人来抓。” 说完后抱拳:“告辞。” 第八百九十九章你能回答我吗? 原本余百岁要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留下,但他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小土司微微摇头,就知道是叶无坷的意思。 于是他起身道:“白公子这消息来源真是了不起,看来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应该不会少。” 白经年微笑道:“小公爷不必这么客气,你不留下我,大概是因为明堂刚刚给了你什么暗示。” “请小公爷转告明堂,我此次登门并非是想阻止明堂办案,相反,我还会尽我所能为明堂破获此案提供帮助。” 他抱了抱拳:“若明堂愿意接受草民这一点心意,明日一早所有参与过试图收买和胁迫兢府堂的人都会被送到道衙门口。” “明堂才到冰州就破获大案,功劳簿上再添一笔,除此之外,以后明堂大人在辽北道顺风顺水,吉人天相。” 余百岁笑了:“你威胁我,我可能还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威胁明堂,你信不信哪怕是明堂拦我都拦不住?” 白经年俯身一拜:“小公爷多心了,刚才那些话绝非威胁,都是草民肺腑之言。” 余百岁道:“你最好是。” 白经年再次抱拳:“不敢再打扰小公爷,草民先行告退,若有事召唤草民,可派人到客栈,草民不会离开客栈半步。” 余百岁上前几步,走到白经年身前:“你说了刚才是肺腑之言,那在你走之前我也送你几句肺腑之言。” “第一,你提到了这些人。” 余百岁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写满了与我余家有关系的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小爷我生性薄凉,这些人如果真的犯了罪,千刀万剐我都不会在意。” “余家上下,除了我爹我娘之外,其他人死绝了,其他人的家人死绝了,小爷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但你,和你有关的人,小爷也一样会杀的干干净净。” “第二,你应该是自认为在辽北道有很大影响,这个影响于明堂来说无非是阻力,我借用明堂一句话来回复你。” “如果一个人面对问题从一开始就想怎么两全,怎么折中,怎么明哲保身,那问题就会一个接着一个。” “可若是从一开始遇到个阻力就杀一个阻力,杀得越多阻力也就越少,杀没了,哪里还会有阻力?” “你那一套对别的官员来说可能有用,兢为生那样在其他地方做官刚直不阿的到你这都折了。” “但对于明堂来说,辽北道从不入流的九品到正三品他都杀光了,一个都不留,你猜他会不会觉得为难?” “你所认为的那点阻力,无非是官场上的不顺从,换一个来都会想着,真要是把辽北道官场杀绝了那可怎么办?” “百姓何以依靠,政务何以办理,国策何以推行,这些都会让人变得畏首畏尾。” “明堂杀多少人,明堂根本不必管,因为明堂就是来杀人的,至于其他问题,那是朝廷该解决的事。” 余百岁笑了笑:“我也祝你顺风顺水。” 白经年眼神闪烁了几下,再次俯身:“多谢小公爷关怀,也多谢小公爷指正,明堂行事,确实与他人有异。” 他抬起头看向余百岁:“受教了。” 余百岁摆了摆手:“走吧。” 白经年转身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余百岁问小土司:“是我师父让他走的?” 小土司点了点头:“叶千办一直都在后边听着呢。”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从房后绕过来,推门而入。 看得出来,叶无坷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 按理说区区一个商人,竟敢堂而皇之的跑到道府衙门来威胁一位正二品封疆大吏。 这种事多多少少都会让人气愤。 叶无坷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本来我还在想,咱们来了动静大,对手会还给咱们多大一个动静,我有些无从猜测。” “来了个商人......” 叶无坷坐下来:“表面上看是往前拱卒,实际上这是一招将军。” 余百岁:“这个家伙有点有恃无恐的架势,不过我猜着大概也就是下边人不听话而已。” “兢为生在冰州不就这样?府堂的命令不出府衙,下边人点头哈腰的应承,可是没一个人去办。” “就拿松河道口两县雪灾的事来说,是有一些百姓遇到难处,可只要府衙和两县齐心,这点灾情根本不算什么难办的事。” “一个府治,在府城之内连下边眼皮子底下的县都管不了......” 他看向叶无坷:“刚才那个白经年无非也是想以此要挟。” 叶无坷道:“不会这么简单,不过也不会有多难。” 他笑了笑:“刚才你不是已经把我的对策告诉他了吗?他会深思熟虑的。” 余百岁想了想:“我是不是话多了?不该告诉他你不怕这些。” 叶无坷:“不多,刚刚好。” 他拍了拍余百岁肩膀:“去吧,帮三奎他们把抓来的人家里都查一查抄一抄。” “到一个地方想要尽快得到百姓认可其实很简单,多做几件让百姓得到实惠的事就行。” “你们查抄出来的越多,受灾的那几个村镇得到的实惠就多......真要是银子多得数不清,再建几个新村我们都不愁。” 一想起来要抄家,余百岁精神头又来了:“我最喜欢干这个......” 他笑道:“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那么点变态,我也不贪,我也不拿,但只要是抄家我就兴奋......” 他抱拳:“那我去了啊师父。” 说完转身哒哒哒哒跑了。 小土司忍不住问叶无坷:“一个商人,这么大的胆子,他背后到底是谁?多大的官?” 叶无坷:“不会多大,再大不过徐绩,徐绩都在牢里没出来呢。” 小土司:“按说也是,可看这人说话的语气和行为,总觉得他就是想告诉你,他上边有人。” 叶无坷:“可我上边快没人了。” 小土司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也对。” 叶无坷道:“他能告诉我的不是他上边的人多大,也许是想告诉我他人多。” 小土司:“他能有多少人?” 叶无坷:“应该没有黑武人多。” 小土司笑:“那是,你连黑武都不怕!” 叶无坷道:“马屁留着路上拍,咱们去溜达溜达,抄家的事让百岁他们干。” 两个人已经换好了装束,也稍作易容,离开道府衙门,准备好好在这冰州城里走走看看。 另外一边,大牢之内。 三奎坐在椅子上默默的看着面前站着的人,那位冰州府总捕大人廖贤要。 廖贤要四十几岁年纪,或许是因为在外边走动的多所以肤色稍黑。 络腮胡,浓眉大眼,看起来有点浪荡不羁的样子,从容貌上说更像个土匪。 三奎也不问什么只是那么看着。 其实这也是问案的手段之一,在精神上给犯人一些压迫。 “别费力了。” 廖贤要忽然蹲下来,从腰带上把别着的烟斗抽出来。 塞上烟丝,点燃,嘬一口,动作老练的好像闭着眼也不会有一点差错。 “我十六岁进衙门跟着我师父查案抓人到今年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来落在我手里的犯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五百人以上。” “你现在想对我用的手段,不管是精神上的压迫,还是一会儿忍不住要对我身体上用的办法,我对别人都用过了。” 三奎就那么冷着脸看他。 “你这个人眼神像鹰。” 廖贤要道:“可我不怕你,我是熬过鹰的人,也被熬过。” 三奎还是没回应,只是眼神里闪过一抹讥讽。 廖贤要道:“我听说过你,叶明堂身边最厉害的人之一,你手段一定很多,可我也不赖。” 他使劲儿嘬了一口烟斗。 “如果来的不是叶明堂,今天你就算把手段用尽了我也一个字都没有。” “可今天就是叶明堂来了,我憋了那么久的话就能说,你不必费心想着怎么逼问,我都告诉你。” 蹲在那的总捕,此时真像是一只已经没熬没了锐气的也老迈的鹰。 “上上任府治被土匪杀了,廷尉府派了两个人跟着也死了,我的人和厢兵的人一个没死,其实道理你也能想明白。” “我是总捕,我手下加起来有二百三十几号人,算上松河道口两县我可调动的衙役,我手下随时都能凑出来几百人的队伍。” “正职的衙役不多,可他们手下也养着人,我说一声令下能来几百口不为过,前提条件是我拿了他们的银子才行。” “土匪怎么进的府堂大人家?我的人放进去的,我知道,甚至他们还领了路,我也知道。” “上任府堂大人被诬陷通匪,家里的银子是怎么进去的我也还知道,就是府衙里的捕快抬进去的。” 他看向三奎:“可我有办法吗?我和兢府堂又有什么区别?” “几百号人,我让他们巡街他们就去巡街,这大概就是我唯一能命令他们的了。” 廖贤要敲了敲烟斗,却没有不抽了的打算,重新塞上烟丝重新点上。 “他们人多。” 廖贤要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气。 “辽北道这个地方......苦。” 他蹲累了,就席地而坐。 “你要是不嫌我烦,我就从远处开始说。” 三奎点了点头。 廖贤要道:“大宁立国之前这里归属兖州,往冀州那一仗打没了几十万人,这不是开始,开始要再往前数十几年。” “旧楚末年,渤海和东韩联手攻入兖州,一路上跟蝗灾似的......楚国打赢了,没错,那几十万渤海兵东韩兵都被杀了。” “可那一仗打了好几年,兖州死了几百万人,死的都是百姓,不是被杀了那么多,而是之后饿死的!” “然后是匪乱......” 廖贤要又吐出一口烟气。 “明堂是东北边疆人,你也是,我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兖州之地十村九空,寡妇遍地......” “想活下去怎么办?那就乞求呗,想养活孩子的女人,没钱求人办事,那就拿身子换。”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你不求人就办不成事的地方,我不是开脱,只是说辽北道这几十年来的过往。” “都说冀州惨,十室九空,兖州又有什么区别?冀州为了抵抗黑武人,再加上楚末乱世,男人死光了一样,兖州何尝不是?” “为了抵御渤海和东韩人,兖州的男人也死了很多很多......后来为了抵抗土匪,又死了很多很多。” “立国之后,冀州的人口都是从各地迁徙过去补充的,兖州也是,从青州豫州过来了不少人。” 他看向三奎:“划分成辽北道之后,整个辽北道做官的又有几个本地人?本地哪还有几个能当家的人。” “这些话有些远,听起来好像和案情也没关系。” 廖贤要第三次塞满烟丝点上。 “你知道比没人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他往后靠了靠,头靠着墙。 “没钱。” 他说:“衙门里没钱,还想为百姓办事,怎么办?” 他自己给出答案:“借!” “怎么借?跟谁借?” 他再一次看向三奎:“朝廷要求做官的要想尽办法解决民生,想尽办法......拿不出钱就是拿不出钱,砸锅卖铁也拿不出钱。” “给百姓赈灾的钱借,给厢兵发饷的钱借,播种耕地的钱借,修路造桥的钱借,种田牧养的钱借!” “然后呢?” 他问。 第九百章遗留问题 “在一个特殊时期,每个做官的都想做出一些成绩来,事情发展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廖贤要道:“我不是想脱罪,也不是这理由,我只是想让你们了解一下冰州,了解一下这片大地。” 他靠坐在那,烟斗一袋接着一袋的抽。 “辽北道正北方向是抵御黑武入侵的北大门,东北方向是渤海和东韩的交界。” 廖贤要看向三奎:“我不说东北方向,你家是那边人你比我了解。” 三奎点了点头。 廖贤要继续说道:“立国之后不久,冰州这边大部分地方连粮种都没有,官员们急的上火,我是亲眼见过的,那批官员,一个个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大有人在。” “他们想尽办法解决民生,朝廷拨款不够用,送达地方的粮种也不够用,几乎每个当官的都把自己俸银贴出去了买。” “不夸张,那个时候冰州做官的人都这样,人人都觉得,只要我拼了命,明天一睁眼百姓们就过上好日子了。” “可时代是那个时代......楚国末年中原持续了数十年战争,何止是兖州死亡了几百万人,与兖州相邻的冀州几乎死光了,青州死了上百万,豫州死了三分之一。” “官员们愁的睡不着,可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刚立国那几年,每年兖州都有不少人冻饿而死。” “有的官员敢往上报,有的不敢,有的少报,不是他们怕担责,是怕脱了朝廷的后腿。” “和江南之地相比,北方大部分地方的日子都过不下去,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几年我几乎就没见过柳树返青,才见点绿色,就被人们薅秃了吃掉。” “柳树皮柳树芽儿都苦,可相对来说,苦也是个滋味啊,有口吃的有点滋味就能活着。” 说到这,廖贤要问三奎:“你吃过草根树芽儿吗?” 三奎点了点头。 廖贤要道:“后来突然有一天,冰州的府衙外边来了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一眼看不到头,拉着的都是粮食。” “我记得那天全城的百姓都来看了,黑压压的都是人,可没有一个人欢呼,安静的可怕。” “然后就有人哭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后就是所有人都哭了。” “那时候我才到府衙做事没多久,我也哭了,我问哪里来的粮食,府堂大人说别管了,快给乡亲们发下去。” “对于冰州百姓来说,那天是每个人命运转折的开始,从第二年,冰州的粮荒就缓解了不少。” “虽然还是不够吃,但一天吃一顿,有的时候能吃上两顿,饿还是饿,终究是饿不死人了。” 三奎问:“是当时的府堂大人借来的粮食?” 廖贤要点了点头:“是,他没说,可后来大家也就猜到了。” “这些粮食是从哪儿借来的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冰州后来划出去一大块地方给了一些商行。” “冰州的水路码头也不再由官府管理,而是一些商行的人联合起来在码头上经营。” “解决了粮食问题之后就是修路,就是治河,冰州人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该修的路都修了,该治理的河道都治理了。” “然后就是大规模的重建,乡村重建,县城重建,府城重建,还有北边那条松河清淤以及修建河堤。” “这么大的工程一个接着一个,百姓们在农忙之外也能在工地上干活儿赚些钱补贴家用。” “可是冰州城里新修建好的大街,一条一条的都归属于各个商行,甚至,还有大宁之外的商人。” 廖贤要问三奎:“这么大手笔,我不信是当时的府堂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三奎道:“当时的道府大人是谁。” 廖贤要回答:“连大人。” 三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连温酒这个名字。 他不似叶无坷那样习惯了在廷尉府里翻看卷宗,所以他并不知道当时的道府确实就是连温酒的父亲。 廖贤要道:“当时连明堂的决策不能说是错的,因为他向地位低下但手中有钱的商人开了一扇门,以至于整个辽北道的民生迅速得以改善。” “但后果也不小,如今冰州城内,最繁华的那些街道所有商铺都被无条件的抵押给了各大商行。” “就连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地,这座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道府衙门,也是当时的商人们出资建造。” 三奎听到这问:“那当时官府做出让步的,绝对不只是城内一些地皮无偿的给商人们使用。” 廖贤要点了点头:“当然不止,只是到底还有些什么条件我这样的人自然不知道。” “再后来,连厢兵的军饷都能发下来了,但条件是,每年商行在冰州举行什么商会活动,厢兵要负责维持秩序。” “听起来这是不是没有什么问题?” 三奎道:“问题很大。” 他说:“原本这种事厢兵也会负责维持秩序,但这个开头不对,商会的事厢兵出面,商会就会给他们发一些好处。” “一开始不会多,只是些拿了也无关紧要的东西,但随着次数多起来,就开始分红。” “等到过一阵子,甚至商会的商队出行都会有厢兵队伍沿途护送,厢兵从商人手里拿的越来越多,逐渐的,厢兵队伍也就不再是大宁的厢兵,而是商人的厢兵。” “原本是用于维持地方治安,剿匪,保护百姓的厢兵,就变成了各大商队的私兵。” 听三奎这么说,廖贤要使劲儿点了点头。 这个年轻人能有如此敏锐的思考,廖贤要格外钦佩。 他不得不感慨叶明堂就是厉害,因为连叶明堂身边的人都这么厉害。 他继续说道:“何止是厢兵队伍呢?各城各县的捕快衙役,逐渐的也都成了各大商会的私兵。” “我刚才说过,按理说以我冰州总捕的身份,一句话能召集来几百口人不是问题,可实际上,我的命令根本没有用处。” “当我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太对劲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后来听说道府连大人因为什么案子而被处死之后,我就知道辽北道的事已经到了最坏的时候。” “可我想,连明堂在辽北道几年都没想出这个办法来,后来是怎么想到的?为什么一下子就和商人打交道了?” 他又一次看向三奎:“这其中到底是连明堂自己做的决定还是上边有人给他出的主意?” “我有罪,不推脱,我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了,我把他送到冀州去了,带着他母亲和妹妹一起去的。” “所以现在我也不怕多说些什么,我虽未同流合污但我并无反抗,我默认默许,我随波逐流。” “不管怎么说按罪我也该死,但现在我也不怕死了。” 他笑了笑:“我把我儿子和女儿教育的很好,他们刚直,清白,也远离了冰州这个是非之地。” “我现在可以很大胆也很直接的说出我想说的,我没有证据,我也不可能有证据。” “但我就是怀疑,当初连明堂决定将大部分事情交给商人去做的办法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目光灼燃起来:“必然是徐相!” 三奎其实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徐绩。 他也已经确定了,这位连明堂就是那个连温酒的父亲。 那个对谢东廷有很大恩义的连先生,半个人生都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中。 就和束休差不多,和方知我也差不多。 他们那群人,都差不多。 因为他们都赶上了那个特殊时期。 大宁刚刚立国之后,一大群有功之臣分派到了地方任职。 他们大部分出身平常,不是豪门大户,又受了半辈子苦。 他们有的人在做官之后心境出现了变化,开始贪图安逸和享受奢靡。 而更多的人则是想做事,想解决问题,想出成绩。 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 而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其实钱都能解决。 所以很多官员在那个时候犯了错,而陛下对官员的监管和处置又格外严苛。 这就导致出现了一大批如束休,如方知我,如姜虹,如连温酒那样的人。 其实真的归算起来,叶扶摇和叶无坷也是这一类人。 连明堂走了一条捷径,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辽北道很多问题。 可也给辽北道留下了巨大的隐患,这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后来整个辽北道的官场。 地方官府下边用的人所拿的月俸可能都出自商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连地方军队都变成了商人的私兵。 前几年可能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随着官府得到的帮助越来越大那付出的必然也越来越多。 再然后...... 如果此时余百岁在场,大概也就能理解了为什么那个叫白经年的年轻人会那么嚣张。 白经年不是张扬跋扈的嚣张,但他确实目中无人。 他以一种看似恭谦卑微但实则高高在上的态度出现,哪怕在他面前的人是余百岁这样的小公爷。 廖贤要道对三奎说道:“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了,我一直都在等着的就是今日。” “如果朝廷派来的不是叶明堂这样的人,不是你们,那这些话今日我还是不会说。” “我告诉你事情的根由,再告诉你我的推测,我人生最后一个使命就算完成了。” 他装烟丝的袋子都已经空了。 将烟斗放在一边,廖贤要起身。 他朝着三奎伸出双手:“现在可以把我下狱了。” 三奎微微摇头:“再聊几句。” 廖贤要问:“千办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认得出来,三奎身上穿的都已经是廷尉府千办锦衣了。 三奎道:“想问问,如果现在冰州出现巨变,州府和县衙的官员都被我们抓了,那些商人会如何反击?” 廖贤要道:“还是民生。” 三奎皱眉:“民生?” 廖贤要道:“如今涉及到了百姓生活的那些重要生意,看起来利润不大但牵连千家万户的,都在他们手里。” “只要他们放消息出去要断了商路,冰州城乃至于整个辽北道很快就会陷入恐慌。” “千办知道的,百姓们哪怕都开始读书明理都认字了,但跟风这种事,拦都拦不住。” “今日说盐告急,那所有人都会涌上街头去抢购,明日说大米要断了,今天城中的米就能买到脱货。” “辽北道不似江南有那么多产业,百姓们能获利的无非是粮食,辽北道的粮食好,卖的价钱高。” “只要说不收了,百姓们心里就慌,就会急着把存粮往外卖,没有存粮的又会急着买,他们就可以压着不买也压着不卖。” 他看向三奎:“请明堂要提防,这些人手段很多,他们会利用百姓给明堂施压。” 三奎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提醒。” 廖贤要道:“还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只管问就是。” 他说:“可惜的是我现在能帮的也就这些了......前十年我还想着,一朝权在手我杀尽这些没良心的狗,五年前我想着,先把妻儿送出去我能杀几个是几个。” “现在......一切都靠你们了,靠叶明堂了。” 第九百零一章比预想的复杂 大街上,小土司左看右看,似乎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 也难怪,她生活在蜀中温热之地,第一次来东北这么冷的地方。 这里不管是风土人情还是民居建筑都让她好奇,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已经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就在她目光锁定在一家皮草商铺的时候,叶无坷却拉了她一把走进了对面的粮栈。 这家粮栈规模看起来不小,光能看见的伙计就有几十个。 门前的伙计见叶无坷和小土司虽然没穿什么名贵衣服,但气度不凡于是连忙上前。 “客爷,您是采买还是要卖货?” 叶无坷笑道:“我们是冀州来的,早就听闻辽北道的粮食好,所以先来看看,打听打听,若合适就做长久生意。” 那小伙计听了这话,原本应该更客气了才对。 毕竟这长久生意可是大客户的意思。 但他听完后,热情明显比刚才低了些。 叶无坷是什么样的人精,从小伙计眼神变化就能看出些问题。 他从口袋里摸了些散碎银子,趁人不注意塞给小伙计。 “兄弟,看你反应,这生意不好做?” 小伙计往后看了看,见掌柜的没注意他于是拉了叶无坷到门口。 “客爷您听我一句劝,就断了往冀州做粮食生意这个念想吧。” “您有钱干点什么生意不行?非得从辽北道往冀州倒腾粮食?” 叶无坷问:“手里有些余钱,确实没想好做什么生意。” 小伙计继续说道:“您就算每年冬天来,从松河上挖一些大冰块子运回冀州,挖地窖好好保存,到隔年夏天往外卖都比倒腾粮食赚钱。” 小土司好奇:“为何?” 伙计笑了笑:“您一看就没做过生意。” “第一,冀州也是产粮之地,虽比不得辽北和豫州,可冀州产的粮食也足够百姓们吃了,还有余粮往外卖。” “第二,辽北道的粮食确实好,比江南的米要好许多,但冀州百姓,难道不是更爱吃面食吗?” “我们这边的好米卖到冀州那边,供给的都是富裕人家,寻常百姓是不买的,而这条商路早就被人垄断了。” “第三,朝廷严格控制粮食价格,不可能你从辽北运到冀州就卖出个高价去,所以要想赚钱,就得大批量的采买。” “买的少了,根本没有什么利润,那点钱都不够路上消耗所需,买的多了,你根本卖不出去......左右都是赔钱,客爷您就在冰州玩几天得了。” 叶无坷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做生意还有这么多讲究,我果然是想的太简单了。” 伙计笑了笑:“那当然,我是看您面善所以多聊几句,要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说呢,大不了是您赔钱,我们粮栈赔不了,还赚了您的银子。” 小土司道:“那你劝我们不卖,难道不怕掌柜的骂你?” 伙计撇嘴:“粮栈赚了钱跟我有毛关系,我还不是每个月那点例钱,您二位给我个赏钱我就得向着您说话。” 小土司挑了挑大拇指。 叶无坷问:“那若是我从百姓们手里收粮呢?零零散散的收价钱是不是会低一些?” “哎呦我说客爷唉,你是震不死心。” 伙计都急了。 “第一,你收散粮更贵,因为便宜了人家不卖。” “第二,辽北道我不敢说,最起码冰州就没有人家里存多少粮食。”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为何不存粮?” 伙计解释道:“因为没必要啊,家里存粮,存不好就生虫坏了,除了上交给朝廷的之外,剩下的该卖就卖了,反正如我们这样的粮栈多的是。” “朝廷严控粮价,我们也不可能囤积居奇,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买,这是官府历年都鼓励的事。” 叶无坷心中又一动:“官府鼓励?” 伙计嗯了一声:“对啊,每年官府都会和百姓们说,留下够吃的粮食就可以,多余的就卖了。” 叶无坷:“每家每户存粮都不会多?” 伙计道:“反正我家是不存那么多,就存自家够吃的,家家都是这么存,那也不会出什么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 伙计笑了笑:“是您大方,我谢谢您。” 说完回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小土司见叶无坷脸色有些异样于是问他:“想到什么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说的存粮其实指的不是冰州城内的百姓,而是城外的农户。” “农户家里存够一年所需,明年新粮下来再存一年,但城中百姓不种田,所以存粮不会超过一个月。” “辽北道是粮产大道,这里的百姓们绝对不会担心粮食问题,所以大部分城中百姓家里可能存粮都不见得有一个月。” 小土司问:“那怎么了?” 叶无坷道:“如果有人胆子大到放消息说各大粮栈没粮了,那冰州城内马上就民心浮动。” 小土司:“你看这粮栈进进出出多少客人,怎么会没粮......” 说到这她猛然醒悟:“你是说,那些坏人对抗你的手段就是让百姓们恐慌起来?” 叶无坷道:“未必不会这么干。” 小土司:“那他们真不怕死?得多大的胆子啊赌你不敢杀人。” 叶无坷:“怕,怕的厉害,但他们会赌一把,赌我不敢杀那么多。”安慕小说网 小土司:“那他们可真傻。” 叶无坷:“他们不傻,他们精明的很,而且他们赌的也不错,因为真的没有人敢杀那么多人。” 小土司:“可你在西蜀道杀了很多啊,难道他们不知道?”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知道,但他们还是要赌,我在西蜀道杀的都是做官的人,在这不一样。” “杀了那些做官的百姓们叫好,是因为这些官都该杀,他们犯的错,足够让百姓们愤恨。” “我在这要开杀戒,面对的就不只是官场上的人还有商人,商人也是百姓,而百姓离不开商人。” 小土司听的似懂非懂。 叶无坷往前走:“咱们去别家看看。” 小土司嗯了一声,感觉跟着叶千办的时候她那小脑袋瓜子总是不够用。 到了下午的时候,余百岁找到了叶无坷。 “师父。” 余百岁脸色有些不好:“不出你预料,查抄了很多官员家里都没有搜出多少银子,从搜出的数额来看,个个都是清官。” “现在冰州和松河道口两县的官员家属已经闹了起来,要求明堂给他们一个解释。” “他们可能渎职,但从查抄来看够不上贪墨,渎职最多就是罢官,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叶无坷点了点头。 余百岁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个地下钱庄找出来,只有找出来才能给这群混账东西把罪名定了。” 叶无坷道:“换个方向查查。” 余百岁问:“换个方向?什么方向?往东还是往西?” 叶无坷:“往下。” 余百岁低头看了看:“挖地三尺?” 叶无坷笑道:“不是,是查他们的子女。” 余百岁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叶无坷道:“查一查,冰州大大小小所有的官员,他们的子女是不是留在冰州,如果没在,去了哪儿。” 余百岁马上就醒悟了:“或许根本就没有地下钱庄,他们的银子是通过各大商行往四处走生意的方式送出去。” “银子都不在本地,所以查根本就查不出来,他们的子女分散到了个个地方,银子通过别的什么方式洗一下。” “到了他们手里就干净了,或是他们本身就在外地做生意,因为路途遥远,消息不同,外地官府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官员子女。” “又或者......” 余百岁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有个对口的地方在接收!” 不得不说,余百岁的想法确实天马行空。 但,不是没有道理。 “兖州?” 余百岁自言自语了一声。 “冰州这边的官员子女全都送到了兖州,或不只是兖州一个地方,是很多个地方。” “当地的官员知道他们的身份,但还给他们做好了安排,因为当地官员的子女,极可能送到了冰州!” “他们互相帮忙,在另外一个地方把子女身份隐藏起来,直接做生意,其实是直接从商行拿干股。” “官场上的人为商人开通行证,每条路都畅通无阻,而商人安置官员子女,让他们锦衣玉食。” 余百岁说到这的时候,牙根儿都已经快咬碎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群王八蛋都该死!”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咱们得快些,从冰州到兖州有千里远,而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一个月?” 小土司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又不好使了。 她问:“为什么只有不到一个月了?难道朝廷给你定下期限了?可咱们才到冰州,朝廷定的这期限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叶无坷笑了笑:“我定的。” 他说:“我最大,当然是我定。” 余百岁嘴角一扬:“明白,我们就算把腿跑断了,也会在一个月内尽快把事情查清楚!” 叶无坷拍了拍余百岁肩膀:“这一个月你连消遣的时间都可能没有了。” 余百岁道:“那玩意......五姑娘也不是不好,不耽误。” 小土司:“五姑娘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余百岁:“你见过,就是你不认识。” 说完看向叶无坷:“师父我先去忙,刚才那群混蛋在我面前格外张扬,见我没查抄出来什么东西,所以一个个的跟我叫唤......” “尤其是那些婆娘,上来就拉扯我衣服,真是不知道小爷是谁,从来都是我扒女人衣服今天差点被她们给扒了。” 他转身往回走:“我现在就去诈诈他们,真要是诈出来些消息那我就往兖州跑一趟。” 等余百岁走远,小土司好奇的问:“五姑娘到底是谁?他说我见过,可我从未见过啊。” 叶无坷摆了摆手道:“不重要。” 小土司:“重要!你说过的,对于不了解的事就要认真学习!” 叶无坷:“你学点别的......咱们再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小土司:“噢......肯定是什么流氓话,不然你不会不和我说。” 叶无坷:“百岁标配,倒也不是什么太流氓的事。” 小土司更不懂了。 俩人才走几步远,三奎追了上来。 “廖贤要说了很多事,这里的情况果然比咱们预料的要复杂。” 三奎说:“可能......规模远远超过我们的预计。”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让大妹二妹回家一趟。” 三奎:“回家?喊人?” 叶无坷点了点头:“没错,喊人。” 他在三奎耳边低低的交代了几句,三奎的随即点头:“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安排大妹二妹走,让她们尽快来回。” 第九百零二章抽签定生死 冰州,大牢。 叶无坷从外边回来后换回一身绛紫锦衣,所有在门口当值的廷尉整齐俯身。 三奎带着几名亲信过来,到近前压低声音说话。 “这些府衙的官员一个个嘴巴都要的很严,他们大概也是因为有恃无恐。” 三奎道:“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家里都翻不出什么东西。” 叶无坷微微点头。 三奎又道:“按照大宁律,现在能治他们的就是渎职,一层一层的把责任定下来,有的人连免职都达不到。” “有的会免职,有的按照律例也就是诫勉,所以他们不怕,就算是被免职他们也不怕。” “此时被免职,人立刻就会远走他乡,这等于给他们开了一扇门,还放他们一条路。” 也许他们每个人都已经早早预料到了,他们早晚都会被查。 但他们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根本不够证据给他们定大罪。 这次被查,他们相当于平安落地。 三奎继续说道:“人都是分开问的,但他们显然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如何应对。”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平和说道:“不必分开问了,把人全都带到大堂里。” 三奎应了一声,带着手下人去准备。 叶无坷到了大堂之后坐下来,顺势往四周看了看。 这里是冰州大牢,因为地理特殊的缘故所以比其他州府衙门的牢房规模要大不少。 冰州既是道治又是府治,还是两个县的县衙所在。 这里可以关押至少上千名囚犯,而且按照不同的罪行分区管理。 叶无坷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典狱司大堂,是道府典狱办公的地方。 按照级别来说,辽北道最大的当然是叶无坷,其次便是如今在东府武库的道丞。 然后就是这位典狱大人,主管整个辽北道的刑名,正三品。 别说在地方,就算是在长安,正三品也是实打实的风光无限的大人物。 不过此时此刻,典狱大人岳林奇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他虽然没有被关进大牢,而且自始至终叶无坷对他还算客气。 但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叶无坷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岳部堂。” 叶无坷看向岳林奇:“怎么不坐?” 岳林奇微微俯身:“回明堂,我常年伏案腰不太好,站一会儿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先站着,一会儿没准能躺一会儿。”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的时候貌似无意的问了岳林奇一句话。 “岳部堂在冰州多少年了?” 岳林奇再次俯身回应:“下官在冰州已经有七年了。” “七年。” 叶无坷道:“最辛苦最劳累的就是刑名上的事,岳部堂在这位子上一干就是七年想想就知道有多不容易。” 他眼神往岳林奇身上歪了歪:“前两任府治在的时候,岳部堂就已是辽北道典狱?” 岳林奇点头:“是。” 叶无坷有些好奇:“我来之前看过吏部对辽北道官员的查评,岳部堂这样出色的人怎么在这七年都没有上调?” 岳林奇:“我这点微末才学到了长安反而无用,半辈子都在地方上抓刑名的事,在冰州七年,最熟悉的是这。” “距离退下去其实也没几年,不如把最大一份力还出在冰州,能为地方上多做些事,比到长安闲散着要有用些。” 叶无坷道:“岳部堂高洁。” 岳林奇再次俯身:“多谢明堂夸奖,我也只是有自知之明。” 叶无坷问:“那上两任府治的案子,岳部堂都亲自参与了?” 岳林奇:“是......都参与了。”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叶无坷问他关于那两位府堂之死该如何回答。 可他没想到的是叶无坷问到这居然停了。 等了一会儿,只见叶无坷一口一口的品茶。 片刻之后,三奎带着一大群官员进门。 这群人虽然早就已经串通一气,但此时个个脸上还是能见到忐忑不安,能见到害怕惊慌。 因为坐在那品茶的那个年轻人,是在西蜀道屠了上千官员的叶无坷。 在这个年轻人眼睛里就没什么人犯了死罪不可杀。 大宁虽然才立国二十几年,怎么都说不上长。 可在这二十几年里,如叶无坷这样的愣头青也只此一个。 “白天的时候廷尉府带队到诸位大人家里都看了看。” 叶无坷等人都站好之后,他把茶杯轻轻放在一边。 “诸位大人不要心慌,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廷尉府办案历来最讲真凭实据,诸位大人若是真金自然也不怕火炼。” 他笑了笑,看起来可真是和善客气。 “下午,廷尉府的余百岁和诸位都聊过了?” 那些人都点了点头。 余百岁已经挨着个的和他们聊过,明确告诉他们你们谁也藏不住。 廷尉府已经派人往兖州等地去查了,不要等到查实了再开口。 到那时候就肯定是有些晚,不如现在就交代清楚还能从轻发落。 可这些人谁会轻而易举的承认自己有罪? 谁会轻而易举的承认他们的子女都已经安排到别处去逍遥快活了? “诸位清白,我会还诸位清白。” 叶无坷道:“我把诸位请来,也不是给诸位施压。” 他笑了笑,那洁白整齐的牙齿看着真是让人喜欢。 这样一个俊朗帅气的年轻人,还总是那么爱笑。 你要说他心狠手辣,只看面相的话谁也不信。 这是一个在大街上随机挑选一个老人家就能聊一天的主儿,到了晚上他要是不跟着老人回家吃饭,那老人都得急。 要是再多聊一会儿,怕是老人家里的亲孩子都会失宠。 “我过去的名声可能不大好。” 叶无坷缓缓说道:“所以来之前,长安城里的一些前辈特意找到我,给了我一些叮嘱,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些话都是金玉良言。”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以为是他们在长安城里某些能联系上的大人物找叶无坷打过招呼。 叶无坷道:“有前辈告诉我说,我至辽北道任职,初来乍到,不能不与诸位同僚打好关系。”xfanjia “我虽是道府,可若没有诸位同僚协同帮助,这道府,说来说去还不是孤寡一样。” “前辈告诉我说,就算是辽北道这边有些官员犯了错,也不能把辽北道官场一杆子打死。” “就算是所有人都该死,你也不能都杀,得留一些,杀其中最该死的是为了明正典刑,留一些不太该死的,是彰显宽仁。” 他微微叹息。 “可是难办。” 他看向那些人:“诸位都清白,都清白可怎么办?”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在这些人面前缓缓踱步。 “我来之前在御书房里向陛下立过军令状,砍多少颗人头我是向陛下保证过的。” “都清白,就意味着我一个都不能砍,一个都不能砍,就意味着我失信于陛下。” “我从入仕以来,以杀人见长,也以杀人立功,我能成为道府,诸位也知道就是靠杀人杀到这个位子的。” “我在别处可以杀很多人,到了冰州一个都不能杀,无法交差,我的功劳又该怎么报?” “在别处都有功劳,所以我才能只用三年时间从白身到正二品......如果冰州没人可杀,我怎么能回长安进内阁?” 他微微摇头:“都说做到封疆大吏比在长安任职要强得多,可我不觉得。” “我今年才满二十岁,正二品绝非止境,我在辽北道再积攒一些人头,回长安入内阁,再过三年,谁敢说我不能任首辅?” “如今我已爵进县公,能不能晋国公之位还是得靠功劳,偏偏这个时候,我到了辽北。” “对我来说,到辽北有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坏事是,你们都很团结,团结到都能清白,暂时找不到证据我就不能随便杀人。” 说到这他故作停顿。 所有人看着他,眼神复杂。 叶无坷继续说道:“好事是......我名声好,不管我杀了谁,只要我说他是因罪该死,没人怀疑我。” 他说完这句话后摆了摆手,三奎和秦焆阳立刻明白过来似的,各带人将大堂的所有门窗都关了。 在这一刻,每个人心里都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和无比浓烈的恐惧。 “所以......抱歉了诸位。” 叶无坷笑道:“百姓们不相信我杀的人无辜,朝堂里的大人们也不信,连陛下都不信。” “但我又不能不尊重前辈的交代和叮嘱,所以只好想出个不怎么讲道理但绝对公平的法子。” 他看向余百岁:“把东西给他们。” 余百岁抱着一个盒子上前,盒子正上方有一个圆洞能把手伸进去。 “每个人都抽个签吧。” 叶无坷道:“功劳我要拿,前辈的叮嘱我要听,所以就省去那些麻烦啰嗦的步骤。” “这箱子里是按照你们人数写好的纸条,我不贪心,不都杀,就杀九留一......” “死了的当然不会告我状,活着的我还要留着你们在辽北道继续做官,你们总不能告我状对不对?” 叶无坷回到椅子那边坐下。 典狱岳林奇脸色发白的说道:“明堂,这样做着实不妥,大宁律例......” 叶无坷:“大宁律先放一放,你也去抽一个,我写字条的时候把你算上了。” 岳林奇脸色大变:“叶无坷!你怎么能如此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叶无坷:“谁信呢?我是叶无坷,大宁上下都坚信我刚直不阿。” “上上下下坚信我公平公正,你的话有谁信?不说别处,辽北道的百姓们信你还是信我?” 岳林奇:“天理王法还在!只要我不死你就一定要到长安告你!”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你很刚。” 然后说:“但你得看运气,万一你抽到死签呢?” 他说:“这事得看运气。” 然后他看向三奎:“挑一个死签给他。” 三奎从箱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来看看,居然是活签,再拿出来一张看看,还是活签。 别说岳林奇,其他人都被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第三次三奎才拿到一张死签,连他都忍不住摇头:“十分之一的概率,连续两次都是活签,你本来命不该绝......本来。” 叶无坷见三奎抽刀伸手阻拦了一下:“别血糊糊的弄一地,用毒吧。” 三奎应了一声,将刀放回去,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颗毒药,上前一脚将岳林奇踹翻在地,然后把毒药硬塞进岳林奇嘴里。 只片刻,岳林奇口吐白沫疼的满地打滚,又片刻,腿一蹬死了。 所有人都吓傻了。 哪怕叶无坷说了那么多话,他们都以为是在吓唬人。 他们就不信叶无坷敢这么杀人,完全不把国法不把规矩当回事。 “时间紧任务重。” 叶无坷道:“不要耽误了,让他们尽快抽签。” 他们不抽,全都死死的攥着拳头缩着胳膊就是不抽。 他们不抽三奎就替他们抽,抽到一个死签就掰开嘴喂毒药。 那毒药药性猛烈,几乎没有人能坚持超过十五息。 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被毒死,剩下的人已经吓得疯了。 有的人哭嚎起来,有的人想往外跑,有的人瘫软在地,还有的竟然吓尿了裤子。 三奎才不管他们什么反应,一路抽签过去。 就在剩下的人已经不到一半的时候,叶无坷忽然抬起手摆了摆。 “稍等片刻。” 叶无坷揉着眉角,像是想起来什么。 “忘了一件事......若只是贪墨了银子,没有其他更大罪名,只要把银子退出来,然后老实交代......” 剩下的人全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却摇了摇头:“算了,太麻烦......继续抽签吧。” 三奎:“是!” “我说!” “我招供!” “我承认我贪了银子,明堂我承认了!” 第九百零三章价高者得 他们如此表现,叶无坷都揉眉角,这些人原来并不是不怕死。 剩下那一半府衙官员争先恐后的承认自己贪墨了银子,看起来真是想争夺一下那为数不多的活签名额。 这群人目前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趁热打铁当然最好。 可叶无坷却觉得,这铁被烧的还不够热。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所以也该着冰州这群官员倒霉。 这个案子要是刑部派人来,大理寺派人来,御史右台派人来,哪怕是廷尉府派个除了他和高清澄之外的人来,都不会这么快有成效。 甚至很可能一直都查不出什么来。 叶无坷,就是这群家伙心中的恶魔。 廷尉府办案的手段就已经很吓人了,也很不按照常理出牌。 可叶无坷连廷尉府的规矩都不顾。 “这么积极了?” 他扫了一眼那群跪在那不断磕头的家伙,这群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现在屁滚尿流。 “三奎哥,查查盒子里还有几张活签。” 三奎应了一声。 把盒子往下一扣抖了抖,把里边的纸条全都倒了出来。 结果翻来翻去,发现活签的数量其实远不够十分之一。 叶无坷又在揉眉角了:“或许是我写的时候嫌麻烦没数,只是大概估算了一下......唔,是写着写着忘了还有活签这种事。” 他问三奎:“一共几张?” 三奎道:“一共七张。” 他看了看刚才已经抽出来那两张,就是他帮典狱岳林奇抽出来的两张活签。 “这两张算上,七张。” 叶无坷微微摇头:“已经抽过了为什么还要算呢?” 原本就七张活签就已经让剩下的人紧张到了极致,谁不想在这个恶魔手里争到一条活路? 结果这个恶魔,居然还作废了两张。 叶无坷声音平和的说道:“天下人都知道我公正公平,那两张是为岳部堂抽过的签,他没用到也是抽过了,不能耍赖。” 三奎:“那就是五张。”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诸位大人现在就看谁运气好能得到这五张活签之一。” 他往后靠了靠:“诸位大人和商人应该都不陌生,我不点名是哪个商人,你们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来回答我的问题。”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些官员都开始疯狂点头了。 叶无坷微笑起来:“很好,我就喜欢这种积极向上的气氛。” 他说:“活签只有五张,那咱们就制定一下规则,还是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说到商人,咱们就借用一下商人拍卖的规则,五张活签就是五个竞品,当然出价高者获得。” “至于怎么算出价高,咱们每一张活签就定一个算法。” 叶无坷回头吩咐道:“按照人数去找一些铁盆来,人手一个,再每人发一根小木棍给他们敲盆用。” 别说那些现在胆战心惊的官员,就连叶无坷手下人都没理解明堂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廷尉府的人分散出去寻找,不多时找来了一堆铁盆和木棍。 每一个官员的身前放下一个铁盆,倒扣着,然后每个人发一根木棍。 叶无坷道:“现在我们竞拍第一张活签。” 他扫视众人后说道:“这第一张活签的竞拍的规则是,我提到一个人,你们听到名字之后,谁认识他就敲盆。” “规则是第一个敲盆的人获得回答资格,但如果回答的我不满意就要受到处罚,所以各位大人要谨慎些,不认识的或是认识但说不仔细的最好不要乱敲。” 他稍作停顿后。 “现在你们听好,我要说这个名字了。” 他坐直身子:“白经年。” 话音刚落,就有个紧张的官员当的一声把铁盆敲响。 叶无坷指了指:“你来说。” 那个官员啊了一声,显然因为过于紧张根本就没听明白叶无坷什么意思。 “明堂......明堂让我说什么?” 叶无坷一摆手:“灌药。” 三奎一个跨步上前,伸手捏住那官员的腮帮子把嘴巴捏开。 不管那人如何挣扎,一颗药丸被三奎硬生生塞进嘴里。 只不过短短几息,那官员在满地打滚和痛苦哀嚎之后逐渐没了动静。 所有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硬挺挺的尸体。 “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不要急着敲盆。” 叶无坷像是有些遗憾:“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还不能怪别人。” 他伸出手,比划了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当!当当当当! 好几个人同时敲响了铁盆。 叶无坷看向三奎:“谁最快?” 三奎指了指其中一个官员:“他。” 叶无坷和颜悦色起来:“你是府衙主簿赵双贺?” 那人也没想到,只见过一次,叶无坷也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是听他介绍了一下自己名字就记得这么准。 “是是是,下官赵双贺。” 叶无坷道:“现在你已经抢到一半活签了,如果你能把白经年这个人详细介绍给我,活签就是你的了。” 赵双贺连忙说道:“回明堂,白经年其实不是个生意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做什么生意,他在冰州城内也没有什么商行商铺。” “他大部分时候住在冰州庆云山庄,每日里都有不少宾客往来,但他极少出门,几乎都是去拜访他的。” 叶无坷打断他:“你也去过庆云山庄?” 赵双贺连连摇头:“没......下官不够资格。” 叶无坷微微皱眉:“你是府衙主簿,从五品的官员,你没有资格进入庆云山庄?” “是......下官确实没有资格。” 叶无坷叹道:“真给大宁朝廷丢脸,堂堂从五品主簿竟然没有资格进入一个商人的家中做客。” 赵双贺:“实在是......实在是不容易见到。” 叶无坷:“那他如何帮你们做事?又是如何控制你们?” 赵双贺道:“白经年手下有很多人,被称呼为信使,信使也有不同等级,负责联络不同级别的官员。” 叶无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双贺道:“其实......其实明堂都已经猜到了。” 他继续说道:“我们确实都贪墨了不少银子,冰州乃至于辽北道的官场都如此,并非是下官生性贪婪,而是全都如此若我不如此倒是显得我有些孤僻。” “官场上的事历来就怕不合群,若大家都做什么唯独你不做,那你就是异类,若大家都拿了银子就你不拿,那你就是敌人。” “这事最早可以追溯到连明堂......就是连夕雾,已经因罪被处置了的连夕雾。” “他在辽北道做道府的时候,为了尽快改善民生解决诸般难题,所以将很多事交给商人去办,然后给商人一些好处为回报。” “逐渐的,商人的话语权就越来越高越来越重,但到后来,连明堂也已经控制不了了。” “连俸禄,福利,军饷,甚至各方面需要的银子都是商人们套出来的,后来足够用了不需要了,可人心也贪了。” “先是一点一点的拿,后来就分红,再后来连明堂出事之后大家都怕了,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来安抚大家,这个人就是白经年。” “他只是看起来年轻,估算着最少也已经有四十岁左右,毕竟十年前他就这个样子......” “白经年安排的信使见了我们每一个人,告诉我们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足以保证我们被朝廷追查的时候,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叶无坷听到这问道:“就是两地或者多地的官员互相包庇。” 赵双贺连连点头。 “是,冰州官员的子女送到别处去,别处的官员负责把他们的身份更改一下。” “其实也不用把所有子女都送走,每家能走出去一个人就行。” “到了别处之后改头换面,换个身份经商,总是有很多办法让他们做的生意看起来格外赚钱。” “如此一来,我们在冰州贪墨的银子就能洗的干干净净,而且每个人家里都绝对搜不出一点赃款。” “别处的官员也把子女送到冰州来,由我们安排,把这些人的身份也换了,进入冰州商会或是单独做生意。” “这不仅仅是为了能互相帮助,各有子女在对方手里也算是个保障......”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所以下官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白经年的来历,只知道此人手眼通天。” 听到这句话,余百岁忍不住哼了一声。 赵双贺下意识看了余百岁一眼,余百岁则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双贺不敢与余百岁对视,只好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这个人不是极有来头,怎么可能在很短时间内就说服辽北道各地官员互相包庇?” 余百岁冷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他手里只要一本你们贪了多少银子的账册,你们还能不乖乖听话?” 赵双贺连连点头:“信使见我的时候确实说过,我这些年拿了多少银子他们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他又偷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问:“关于白经年你不知道更多事了?” 赵双贺道:“还知道这个人很厉害,他好像什么都会......”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脑海里莫名出现了曌蕤的身影。 曌蕤是陛下的师弟,是那位神神秘秘的李先生的弟子,不,不仅仅是弟子,还是那位李先生的儿子。 叶无坷问:“还有吗?” 赵双贺摇头:“别的......别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说道:“那活签不能给你......还有没有知道的更多的?知道的更多就是出价更高。” 一听到这话赵双贺马上就急了:“明堂,明堂你不能这样啊明堂,是我先抢到的机会,是我先回答的明堂。” 叶无坷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赵双贺眼睛都直了,想往前爬到叶无坷脚边求情的时候被三奎一脚踹翻。 此时有人举手道:“我......明堂,我知道的更多一些。” 叶无坷看了看那人:“你?你只是典狱司下的一名巡典,七品官,你为什么会比从五品的主簿知道的更多?” 那人回答道:“下官叫王世飞,此前因为级别不够没能到城外迎接明堂。” 他看向叶无坷解释道:“下官虽然管制卑微,但......因为是巡典,管着监狱的事也算有些实权,所以送礼的人不少。” 叶无坷微微点头:“小官巨贪。” 王世飞哪里敢辩解。 他说:“我善于,善于与人结交,那联络我的信使来往的次数多了,我和他关系也就亲近了。” “信使告诉我说,他们也是不得自由,都不得不为白经年做事,我问他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说。” “后来才说,是被白经年以毒药控制了,若是每个月拿不到解药,他们这些信使也都会死。” 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那一地尸体:“大概......就是这样。” 三奎:“嗯?” 余百岁:“你骂谁呢!居然敢把那混账东西与明堂相提并论!” 叶无坷起身走到王世飞面前:“那信使你能找到吗?” 王世飞使劲儿点了点头:“能!” 叶无坷指了指他:“给他一张活签。” 这一刻,王世飞一下子瘫软在地,然后又强撑着起来给叶无坷叩首。 ...... ...... 【新的一个月啦,求票】 第九百零四章结党! 一共只有五张活签,现在第一张已经被叶无坷成功拍卖出去了。 这可能不只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官场未见之怪现象,甚至可以说是有史以来都没人见过的怪现象。 这大堂里一群身穿锦衣的官员,在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 竟然要按照叶无坷定下的规则,参与这样毫无底线的拍卖。 他们此时已经没有人去思考,也不想去思考。 这样的拍卖,到底是拍卖那五张活签。 还是他们的命。 又或是他们的尊严。 总有人把命和尊严相提并论,实际上这两样东西在被相提并论的时候往往不能共存。 为了命不要尊严的大概也不该被看不起,人大抵如此。 为了尊严而不要命的该被尊重甚至歌颂,因为他们已经超出了人的界限。 当然,在场的这些府衙官员们不值得让人深思这么多。 “王世飞已经拿了一张活签。” 叶无坷缓缓道:“也许诸位还没时间来得及思考,这活签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时大家最担心的是生死,拿了活签当然就意味着能活可又不仅仅如此。” “我说过了,杀一部该死的,留下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 他看向王世飞:“你来告诉我,你认为的,一部分该死的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有何区别?” 王世飞确实是个聪明人。 虽然他只不过是个典狱司的七品巡典,但他的智慧显然比在场许多管制更高的人要高。 “回......回明堂。” 王世飞道:“我觉得,一部分该死的,其实不是一部分,是大家都该死。”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了叶无坷一眼,见明堂并没有反对他底气稍显足了些。 “大家都该死,那为什么会有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 王世飞道:“因为有我这样的人,能帮明堂做一些事,哪怕是很微末的事,但只要证明了自己对明堂有用那就不那么该死。” “所以诸位大人接下来还请尽力而为,不那么该死的前提条件便是有用,而不是自己此前做的事不那么该死。” 叶无坷点头:“解释的不错。” 他笑问王世飞:“那我说拿到活签不仅仅意味着活着,又是什么意思?” 王世飞马上说道:“明堂的意思刚才已经明确说过了,诸位大人可能因为心急而有所遗忘。” “明堂说,大部分人都会死,但有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会活下来且继续留在明堂手下做官。” “所以拿到活签的人不仅仅是活,若能继续为明堂出力,还能成为明堂的人,出力越多,就能出力越久。” 叶无坷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 他心说怪不得做官的人最喜欢听下边的人拍马屁,更喜欢下边的人聪明。 如果是一个贪权枉法的官员有王世飞这样一个下属,那简直舒服到家了。 随随便便几句话,王世飞就能解释的更为清楚。 叶无坷指了指旁边:“去一边坐着。” 王世飞再次跪下来叩首,砰砰砰的格外用力。 此时的他心中不能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意,不经历生死是不可能有这种快意的。 他甚至还不能不去畅想,虽然他失去了一些可将来说不定在明堂手下会得到的更多。 明堂才到辽北道,手下正是缺人的时候。 此时他拼了一把,将来难道就没有一点希望成为明堂的亲信? 想想看,明堂刚才可是说了的。 杀九留一...... 也就是说冰州九成的官员都会死,那剩下的一成就没有升迁的机会? 不仅有,而且大大的有。 就比如刚才死了的那个典狱岳林奇,从五品! 而他这个活下来的巡典才七品,将来这从五品会不会是他的? 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活下来的哪个敢不对明堂唯命是从? 将来都是死忠啊。 死忠就一定会被重用。 一想到自己非但大难不死,将来还可能平步青云,王世飞的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哪里还有刚才的忐忑惊惧。 在这样的场合,他竟是忍不住的嘴角微微上扬。 而此时场间又传来叶无坷的话语声,王世飞连忙打起精神听着。 他心说自己必须还要在明堂面前有所表现,不然的话一会儿被人比下去了。 叶无坷道:“现在咱们来说说第二张活签。” 他在众人面前缓步走动。 “刚才问的是白经年,接下来我不指定一个人让你们来说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剩下这么多人,活签只有四张了......所以诸位最好心里还是不要藏私,毕竟事关生死。” 他说到这脚步一停。 “接下来的第二张活签,规则和第一张活签竞拍差不多,我提出问题,你们敲响铁盆。” “把问题听清楚再抢,不然的话可能......”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尸体,在场的人全都心里一寒。 叶无坷道:“如果抢到了回答的机会却不能说出什么来,那只能怪自己。” 他提问:“现在你们就来互相检举一下,根据你们自己所知,这府衙里谁贪墨的最多。” 他举起手。 “三。” “二。” “一。” 当当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府衙官员都敲响了铁盆。 这倒是让叶无坷有些意外。 看来他们心中有个一致的人选,最起码大部分人都觉得某个人贪墨的最多。 “谁最快。” 叶无坷问。 三奎指了指其中一个官员:“他。” 那官员战战兢兢的看向叶无坷,但回答的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 “道丞大人!是道丞大人!” 叶无坷微皱眉头:“道丞这两年一直都在东府武库,你说他贪墨最多?” 那官员回答道:“道丞手下掌管着整个辽北道的厢兵,各大商行要做生意就离不开厢兵的保护。” “辽北道内如今还有很多山匪,山匪要劫掠的目标首先就是肥的流油的商人!” 他看向叶无坷斩钉截铁的说道:“虽然从来都没有听说道丞大人与这些商人有往来,可若没他的许可,辽北道数十州府数百个县的厢兵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调动!” 他没证据,但他的话很有道理。 叶无坷却摇头道:“你没证据就不要乱说话。” 他看向其他人:“你们有证据吗?” 其他人个个都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叶无坷,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你们也都认为道丞会贪墨最多?” “是!” “应该是!” “除了他还能是谁!” 叶无坷忽然笑了。 这群人可不是真的都觉得道丞贪墨最多,而是因为道丞官职仅次于叶无坷。 辽北道道丞是从二品...... 叶无坷三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道丞他就不能先斩后奏。 一道之内,老大和老二如果针锋相对甚至不死不休,下边这些小鱼小虾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哪怕是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府治衙门里的这群蛀虫还在想着怎么把事情闹大。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没证据只能不算了。” 他看了三奎一眼,三奎心领神会。 直接上前捏住刚才拿命官员的下巴,捏开嘴塞进去一颗毒药。 见叶无坷在听到道丞的答案之后态度有所转变,这些狡猾的家伙怎么会不明白叶无坷也有些顾虑? 叶无坷的顾虑,那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明堂!” 有人喊道:“我以性命担保,冰州之内......不!辽北道内,贪墨最多的人就是道丞大人!” “对,就是他!” 立刻就有人跟着喊道:“整个辽北道内,有资格进入庆云山庄的也没几个,但道丞大人,就在其中!” 这群人为了活命,只好将官职最高的那个拉下水。 他们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但绝不会如此单纯。 叶无坷眉头一皱:“我问你们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皱眉的那一瞬,便有杀气让每个人心头恐惧。 “没让你们说话倒是一个个的心急起来。” 叶无坷吩咐道:“让他们现在先把自己的罪行写清楚,写不清楚的马上毒死。”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提到别人的时候一个个争先恐后,我倒是要看看涉及你们自身的时候你们会不会也这样争先。” “不写的,杀!” “写的少的,杀!” “写的慢的,杀!”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给他们发纸。”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心中对叶无坷佩服到了极致。 此前的事其实都是铺垫,这时候才最重要。 这些人现在心理防线已经崩塌,大部分都已经认可了他们已经藏不住了。 叶无坷道:“在他们之中挑两个写的最仔细,写的最全面,不但写了自己也写了别人的,发活签。” 余百岁答应一声:“是!” 叶无坷此举让还活着的这些人全都看向别人。 他们不写,那他们身边的人就可能写。 活签只给两张,只有两个人能活下来...... 到了这会儿,谁还管别人? 为了一张活签,他们谁不敢往上写? 大家都是什么人,彼此心知肚明。 眼见着这群人奋笔疾书,叶无坷在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算计了一下药效.....刚才毒死的那些家伙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大概也该醒了。 他当然不会真的这么杀人。 说到心思缜密有狡猾狠厉,这世上没多少人比他更厉害。 说到用毒用药的手段,这世上也一样没多少人比他更厉害。 况且这次他还带着小土司,实则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 应付这样大面积贪腐且同流合污的官员,没点非常手段可怎么行。 他确实不按常理出牌,但他也不能直接不出牌就把人都杀了。 陛下要证据。 天下百姓也要证据。 可不是一个名声好些的叶无坷,就能随随便便处死这么多官员。 眼看着这批人写的差不多了,叶无坷担心那些死了的快要醒过来。 于是一摆手:“把尸体都抬出去!看着恶心。” 三奎马上就吩咐手下人,将那些看起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家伙抬了出去。 这些人,叶无坷还有手段对付。 看着那群人都在写,叶无坷出门透了透气。 辽北道的局面确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尤其是商人在这地方的影响力。 来之前他就想过徐绩在辽北这边根深蒂固,也想过会有大面积的官员涉案。 只是没想到,还会牵扯到那么多商人。 这局面看起来和西蜀道有些相似,也是几乎所有官员都牵扯其中的贪腐。 可实际上...... 这是结党。 第九百零五章难道是东广云汇? 在朝为官,如果是两个人,哪怕是有几个人,政见相同兴趣也相投。 平日里在一起相聚的时间也多些,甚至发表意见的时候也是攻守同盟。 这不叫结党。 辽北道的情况比这要让人担忧的多,虽然这些官员并不是铁板一块。 可他们背后的利益相同,他们背后的人也相同。 更为关键的是,这一批人和更大一批商人勾结在一起。 这一群人可以左右很大一片地方,甚至是一道之地的政治和民生。 这才是结党。 叶无坷坐在椅子上已经发呆了好一会儿,辽北道的情况连他都觉得有些头疼。 这还只是冰州一地。 整个辽北道如果情况都是如此,那比西蜀道要严重的多。 徐绩为什么敢和陛下掰手腕? 大概就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着这些人,他赌定了陛下不敢杀这么多人。 那不是一两个,不是一二百,甚至不是一两千。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或许就是因为他在等这个时候。 辽北道的情况如此复杂,涉案官员如此之多,谁来了都难以控制局面。 这个时候,徐绩是否会和陛下谈条件? 可叶无坷又敏锐的感觉到,这一切不仅仅是和徐绩有关。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烫着廷尉府火漆的密信。 “小橘子的加急。” 余百岁将那封信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拆开信之后看了一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 “果然如此......” 叶无坷把信递给余百岁:“和咱们离开长安之前预料的情况基本相同。” 余百岁接过信看了看,片刻之后就把牙都咬紧了。 “这群混账东西!” 自从徐绩为大宁宰相之后,辽北道这边的账目就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这其实很难,能有一年账目上无丝毫出入都很难,更何况是二十几年? 大宁这么大,每年年底各部都会核对地方账目。 绝大部分情况下,朝廷的账目和地方上的账目不可能严丝合缝。 原来的青州现在被划分为河东道,原来兖州的一部分并入河东道,另一部分并入辽北道。 兖州曾经地域辽阔,如今的整个辽北道都是兖州治下。 高清澄从开始清查这些旧账开始,就针对原来的兖州治地。 后来在大宁重新划分道属之后,她发现大宁东部和东北部这些地方逐渐也开始变得账目清晰起来。 从立国之后开始,徐绩老家那一代几个州治,账目就没错过。 在这个时候,辽北道其他地方的账目都有些问题,多多少少,总是会有些许出入。 朝廷对这种事管制的格外严苛,账目不对就派人来回奔走核对。 这些地方距离长安几千里,来回奔走确实有些辛苦。 后来,整个辽北道的账目都开始变得格外严整,和朝廷的账目对比,竟无一丝差别。 再后来,连河东道的账目也都好了起来。 两道之内,上百个州府,上千个县治,如果真的都归属于这个结党范畴之内,那牵扯进来的人就更多了。 叶无坷都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咱们只带来一千二百人。” 余百岁看到叶无坷揉眉角,他也有些焦虑起来。 “要查的地方太多了,只是辽北道如果都查的话,那咱们的人就算一个当做八个用都不够。” “辽北道有数百个县,河东道也有数百个县,加起来,一个县咱们只派去一个人倒是够了。” 余百岁嘬牙花子。 “最关键的地方还在于,咱们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是啊,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之后,朝廷新法就要实施。 陛下本来是出于仁念,所以更改律法。 现在这么看,新法可能为办案带来巨大难度。 原本人手就不够用,涉案地方太多,人员太多,甄别起来已算是难如登天一样。 新法实施之后,有很多漏洞可以被这些贪官污吏钻营。 比如送到外面去的那些子女。 他们早早就被送出去了,甚至改名换姓,在新法范围内,要证明他们有罪更难。 办案的人如果心存携带懒惰,根本就不去核查,只说这些人不涉案不知情,那他们就能逍遥法外。 现在想想,徐绩也许早就已经猜到了陛下要改革法制。 所以在多年前他就开始布局。 他的故吏门生那么多,在各地为官的却不多。 这些人都哪儿去了? 相府里曾经养着那么多门客,又都哪儿去了? 还有,徐绩对外宣称的亲传弟子倒是不多,可在他门下求学的人,至少有数百个。 这些都可能是这案子之中极为关键的人。 “这根本做不到啊。” 余百岁一屁股坐下来,看的出他眼神里已经有了些绝望。 “当年的连明堂是关键。” 三奎在旁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大家都看向三奎,唯有叶无坷微微颔首。 三奎道:“连夕雾先是在辽北道做道府,然后因为河东道水患,上一任道府在治河的时候意外身亡,所以他紧急调任到了河东道。” “也是从连夕雾到了河东道之后,河东道的账目就开始变得干净起来,从那之后,与朝廷对账基本上没有出过问题。”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如果要做到地方账目和朝廷账目毫无差错,最起码得保证两个条件。” “第一是朝廷里有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能做主,第二是地方上有一位封疆大吏能做主。” “如此才能让这么大的事在地方和在长安都没有暴露......所以必然是连夕雾和徐绩两个人联手才行。” 余百岁道:“可难度就在这啊,连夕雾已经死了好久了。” 连夕雾从河东道调回朝廷任职,之后因为涉及贪腐被杀。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我记得,陆重楼陆大人是接替的连夕雾做户部尚书。” 叶无坷点头。 余百岁道:“这事就更离谱了。” 他坐在那,手指有些急躁的敲着桌面。 “先在辽北道做道府,然后在河东道做道府,然后调回长安任职户部尚书......这地方上的账和朝廷里的账,他一个人都接触过。” “如果是徐绩......他妈的肯定是徐绩,徐绩一力举荐连夕雾调回长安到户部任职,为的就是平账!” 他有些愤恨的说道:“我敢肯定,小橘子就算再户部清查旧账也不可能在清查出什么了。” 三奎嗯了一声:“连夕雾在户部那几年,肯定已经把有问题的账目都平掉了。” 小土司坐在旁边一直认真的听着,可是这些事她其实不懂。 她只是觉得,这其中好像还缺少什么关键。 想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他们之间如何联络呢?” 小土司道:“我的意思是,地方上的账目和朝廷里的账目如果对不上,那就一定是提前有联络。” “户部的账目算出来之后,马上有人安排告知地方,地方上在极限时间之内改账?” 叶无坷微微摇头:“没必要,他们只需要拿着空白账册在长安等着就是了。” 小土司愣住。 “就按照户部的账目写?然后盖章?” 小土司惊讶道:“怪不得一点差错都没有!” 她想了想:“可还是有些不对。” 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 余百岁道:“不对的地方在于,各地到朝廷对账的官员会被严密检查。” “每一个州府县治派去朝廷的人,在进长安的时候都要仔细搜身,检查随身携带的东西。” “而且到了长安之后就要住进指定的地方,不能随便与外人接触。”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需要有一个集合点。”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这么多官员涉案,必然有一个人居中调度,不然的话早就乱了套。” “徐绩在长安不可能做这些事,他身边的人当然不都是他的亲信,如果这事是他做的,那他早就已经被察觉到了。” “还有往长安去的各地官员,他们基本上不会碰面,如果没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们之间也会出现罅漏。”安慕小说网 “还有就是......要想做到完美无瑕,就需要有一个财力极为雄厚的人查漏补缺,光是账目上对齐了没用,还得有人能在极短时间内调拨钱财弥补。” 余百岁听到这脸色一变:“不会是......东广云汇?”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 余百岁的话虽然大家都不相信,连余百岁都不相信。 可现在能想到的也只有东广云汇了。 大宁之内,除了东广云汇之外还有谁能具备如此强大的调度和弥补能力? 东广云汇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多到根本无法估量。 他们都坚信曹猎不会有问题,也坚信曹懒不会有问题。 同样坚信东广云汇在长安的总部不会有问题。 可地方上呢? 东广云汇的生意做的太大了,大到关乎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 余百岁语不惊人死不休。 “莫非白经年是东广云汇的人?” 叶无坷此时摇了摇头:“曹公是个很谨慎的人,而且大宁之内比他聪明的人也不多。” 余百岁嗯了一声:“可正如陛下。” 他看向叶无坷:“天下没有人比陛下更聪明,比陛下更强大,可大宁太大了,举国之内的官员加起来何止十万?陛下怎么可能都把控的住?” “陛下也是人,陛下也不可能掐指一算就算定了谁有问题,别说整个大宁之内,就算是长安之内有多少蛀虫?” “就说廷尉府,张公对廷尉府的把控已经算格外严密了,可廷尉府里也不是一个蛀虫都没有。” “想想看,最近这几年,御史台,刑部,还有其他衙门......” “曹公没问题,可东广云汇从长安到地方,各行各业,加起来只怕有几十万人!”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曹公顾不过来。” 叶无坷没有反驳。 虽然他坚信曹猎没有问题,也坚信东广云汇不会有大问题,可余百岁的话是有道理的。 东广云汇在大宁之内的所有生意加起来要用到的人肯定不止几万,谁能保证每一个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东广云汇货通天下。” 余百岁道:“大宁之内各地官府对东广云汇的商队态度也宽松,检查起来比别的商队要宽松的多。” “运力有,人员有,财力有......” 他忍不住摇头:“我现在都想把曹懒从长安拎过来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个懒洋洋又委屈巴巴的声音出现。 “不用你拎,有人比你早的多。” 那个看起来皮肤有些黑模样也说不上有多俊美的年轻人,一脸疲惫的出现在门口。 原本就比较懒的一个人,现在看起来不但懒还乏。 “明堂大人在出京之前就让我自查,然后尽快来辽北道汇合。” 曹懒迈步进门,俯身为叶无坷行礼:“见过明堂。” 叶无坷笑了笑:“辛苦了。” 曹懒感慨道:“明堂提醒我早些自查,还对我说辛苦了,不像某些人,只会一个劲儿的怀疑。” 余百岁:“别骂的这么脏......” 第九百零六章师兄弟 曹懒斜靠在门口,用鄙夷的眼神瞥了瞥余百岁。 “有些人啊,从小一起长大,穿一条裤子似的但是......” 余百岁:“别但是了,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曹懒:“想给我磕头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余百岁:“冰州洗浴倒是一绝。” 曹懒:“咱们坐下来说。” 叶无坷:“......” 曹懒真的坐了下来,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疲惫。 不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白东广云汇总部有没有大问题,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这配合叶无坷查案。 “明堂。” 曹猎斜靠在那,看起来说话都气力不足似的。 “东广云汇在长安的生意干净,查出来几个小蛀虫但基本上没什么意义,贪的也不过是芝麻蒜皮的小钱儿。” “往辽北道这边的往来目前看也没什么问题,但我和小橘子见了一面,聊了聊对账的事。” “既然官场上的人能在和朝廷对账的时候用空印,那我也不敢保证东广云汇辽北道的生意他们不会这么干。” “但这么干的可能其实不大,因为东广云汇人手足够用,每年都会派人到各地暗查。” 他看向叶无坷:“从东广云汇创建那天开始,我爹最关心抓的最紧的就是不能官商勾结。” “但就如刚才余百岁说的那样,东广云汇确实有些大,想完全不出问题基本不可能。” “辽北道这边能瞒住总堂的唯一办法,就是这里全都出问题了,不是单独一家分号出了问题。”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的态度很直接。 他不是来了就否认东广云汇有问题,而是尽力配合。 当年陛下把东广云汇交给曹猎是最正确的选择,现在东广云汇传到曹懒手里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分开查?” 曹懒看向叶无坷道:“官场上的事明堂亲自查,生意场上的事交给我。” 叶无坷道:“有个人叫白经年。” 曹懒:“只要是生意场上的人,交给我就行。”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指向余百岁:“明堂把这个家伙借给我用几天?” 叶无坷笑了。 曹懒这看似是要报复折磨余百岁,实则也是为了自证清白。 他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做见证,没有谁比余百岁更合适了。 按理说叶无坷得答应,因为曹懒希望他能答应。 但他不答应。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真怀疑东广云汇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叶无坷道:“你查你的事,人手不够用了可以让百岁过去给你帮帮忙,但我这边人手更不够用,让他长期跟着你肯定不能。” 余百岁:“青天大老爷!真要是跟着他这个王八......这个家伙还不把我折磨死?” 曹懒一脸的不乐意。 他看向余百岁,眼神里是一种这次便宜你了但下次你跑不掉的威胁。 余百岁回了一个老子现在有靠山的眼神。 “小橘子让我把长安的事也和明堂说说。” 曹懒坐直了身子。 提到正经事的时候,他的态度也会变得端正起来。 不得不说的是,曹猎远比徐绩会教育下一代。 “小橘子说,徐绩现在摆出来的态度明显知道明堂会在辽北道查出些什么来。” “但他看起来丝毫也不担心,小橘子问他话的时候,他只是把事情推给了连夕雾。” “连夕雾已经死了好几年,户部的账册也不一定还能查出些什么来。” “但小橘子说,徐绩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点期待似的。”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许所有人都把徐绩看错了。 “白经年是吧。” 曹懒起身:“我就不多闲着了,我去会会这个家伙。” 叶无坷问:“不多歇会儿?” 曹懒看向余百岁:“等着这家伙晚上安排吧,不是洗浴一绝么。” 余百岁:“嘁......些许小钱的事。” 曹懒道:“些许小钱安抚不了受伤的灵魂。” 余百岁:“安抚兄弟还不行?还特么想安抚灵魂?” 曹懒:“兄弟也是有追求的,不是随随便便爬个窝就能缓的过来。” 余百岁:“一个窝还不行?你这有点过分了。” 曹懒:“你觉得呢?” 余百岁:“狡兔三窟?” 曹懒:“五子连珠。” 余百岁:“你这就不是有点过分了!” 曹懒:“九莲宝灯。” 余百岁:“你有那体格?你能不能实事求是一些,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曹懒:“就五子连珠,我完全是给你面子,而不是小爷不行。” 余百岁:“行吧.....” 叶无坷:“打断一下,请问你们在说什么?” 余百岁和曹懒异口同声:“小孩子别乱搭话,说了你也不懂。” 叶无坷:“......” 他不懂,屋子里的大奎二奎三奎都不懂,小土司更不懂。 但是小姑娘敏锐的察觉到,这俩货说的就不能是什么好话。 “狡兔三窟是什么,五子连珠是什么,九莲宝灯又是什么?” 小土司看着余百岁问问。 余百岁:“狡兔三窟就是捉迷藏,五子连珠就是下棋,九莲宝灯是打麻将。” 小土司眯着眼睛:“你没在骗我对吧?你肯定是没骗我?” 余百岁:“当然!” 小土司:“那你们为什么不和叶千办解释!” 余百岁和曹懒再次异口同声的说道:“他小!” 小土司:“我也不大!” 余百岁:“但你闲。” 小土司:“......” 曹懒揉了揉肩膀:“我先去熟悉一下冰州环境,晚上咱们再见。” 叶无坷起身相送:“这里的情况过于复杂,你们出去办事都小心些。” 曹懒:“行嘞。” 他看向余百岁:“今天晚上你要是敢放我鸽子,后果自负。” 余百岁:“看不起谁?” 等曹懒走了之后,叶无坷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等小土司也出门之后压低声音问:“你和曹懒对的都是什么暗号。” 余百岁:“我的恩师啊,你就别想了,你生是小橘子的人,死是小橘子的贵,这辈子你就这样了。” “别说什么九莲宝灯五子连珠,也别说什么狡兔三窟,你连双星伴月都没机会。” 叶无坷:“双星伴月又是什么!” 余百岁:“回头自己悟去吧。”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回来了:“明堂,刚才那些人都已经招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把口供都给我看看,人数有些多,我今夜不睡了。” 秦焆阳招手让廷尉把冰州官员的口供都抬进来,满满的两大箱子。 余百岁道:“我去查别的,晚上打发了曹懒那个家伙再回来帮你看。” 叶无坷应了一声。 等余百岁也走了之后,叶无坷轻轻咳嗽一声。 “有件事问问你。”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双星伴月?” 秦焆阳:“俩。” 叶无坷:“?” 他问:“狡兔三窟呢?” 秦焆阳:“仨!” 叶无坷:“五子连珠?” 秦焆阳:“五个。” 叶无坷:“九莲宝灯?” 秦焆阳眼睛眯起来:“明堂玩的挺花啊,身体也不错啊。” 叶无坷:“......” 秦焆阳往前凑了凑:“明堂,这些其实都还好,当然,一般男人连双星伴月都撑不住,更别说九莲宝灯了。” “但......在我看来最厉害的还得是诸国联军!” 叶无坷:“诸国联军又是什么!” 秦焆阳:“是......算了明堂你自己悟去吧。” 他搬了一口箱子:“我也仔细看看口供,唉......这世上果然人无完人,明堂什么都厉害,将来能娶到郡主更是人间佳话,可惜了,就是可惜了,得到什么总是会失去什么。” 叶无坷:“......” 与此同时,城中一家客栈内。 看起来风度翩翩,不管相貌还是气质都绝对一流的白经年站在窗口像是发呆一样。 他这样的男人是那种不管走到任何地方,只要他随便用些手段都不必花钱找女人的类型。 可他到现在为止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别说现在,一直以来他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这指的不是真的身边就没有女人在,而是他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因为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就足够出色,不管是身材样貌也都是一流之选。 这个女人看起来也就是在二十四五岁年纪,个子很高,腿很长,虽然身上的衣服稍显厚重了些,但她的身材却并没有被完全封印。 若是余百岁见到这种类型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最极品的外冷内热。 “先生。” 年轻女子轻声说道:“蕤先生派人送信,让你尽快离开辽北道。” 白经年微微皱眉。 “莲心。” 他看着窗外说道:“师兄他过于谨慎,所以才会处处掣肘......你让人回信给他,辽北道的事他不必过问。” 叫莲心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是蕤先生说,只要你不在辽北道,叶无坷就算把辽北道官场杀一个遍,也查不出什么来。” 白经年道:“我说过了,他过于谨慎。” 莲心像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天下为什么是李叱的?” 白经年声音清寒且带着无边傲气。 “当年师父可以教出一个李叱,但不只是一个李叱......他还教出一个曌蕤一个白经年。” 他眼神犀利。 “凭什么都是先生的弟子,李叱就能稳坐长安成一国之君?而我和曌蕤哪里又比他差了?” 莲心道:“蕤先生或许只是担心过早的暴露出来。” 白经年道:“他自己伪装好就是了,在太子身边好好伺候着,他这个人,谋事先谋退路,固然谨慎,可缺少锐气。” “辽北道的布局他无需操心,叶无坷在他手里已经死里逃生不止一次,在辽北,我不允许叶无坷还能活着回去。” “这么多年来我布局,我们已经把控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到了掰手腕的时候,还没出手就先怕了......” 他哼了一声。 “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谁比谁能差多少。” 莲心便不再说些什么。 白经年道:“漠北的案子,西域的案子,江南的案子,再加上西南和长安的事,几次三番都让太子脱身。” “这次辽北道的事如果不闹的更大些,太子就不会离开长安,叶无坷要死,余百岁要死,曹懒也要死。” “死的多了,太子就坐不住。” 他抬起手遮住阳光,两根手指露出一点缝隙让阳光还能刺在他的双眼之内。 “明晃晃的东西......总是让人无所遁形。” 第九百零七章到底多大胆 这世上总是有人不服气,觉得自己何处都不输 鄙夷不一定是自高处鄙夷,但嫉妒一定是自低处嫉妒。 不在位低处,就在心低处。 高处的人可以故作姿态说羡慕低处的人自由,闲散,甚至可以说羡慕平淡。 低处其实也从不缺少故作姿态。 只是低处的故作姿态,总会带着二三分可怜。 白经年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毕竟摆在他眼前的不止一座高山。 他身前还有一座山叫曌蕤,远处有一座更巍峨的山叫李叱。 但他知道,如果人生就甘愿碌碌,那他何必学一身本事。 这世上从无一人学一身本事却一点儿都不想用,有屠龙术却偏要做除草农。 有本事就要施展本事,哪怕只用在泡妞上也不是不行。 白经年不喜欢女人,是发自真心的不喜欢。 他自幼研读禅经,深受影响。 在他看来女人不仅仅是祸根,还是世上最污秽的东西。 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但一定是忍着恶心用,他不觉得自己有病,他觉得自己干净。 莲心是曌蕤派到他身边来的人,所以他多多少少还给一些尊重。 “师兄总是想的过于长久,用计也过于谨慎。” 他看着窗外,眼神有些迷离。 “我不知你是否有察觉......师兄其实根本就没有为自己争胜之心。” 莲心听到这句话在心里默默认可,但她却不会明显表态。 蕤先生确实从来都没有为他自己去争过什么,凡是觉得他想自己坐皇位的都是偏见。 蕤先生不止一次说过,大宁虽然才立国二十几年但根基稳固的远远超过有三百多年江山的楚,也超过有八百年江山的周。 这根基在何处?在民心。 却又在李叱一人。 百姓们如今对大宁满意,不是因为大宁已经处处好。 楚国时候有的贪官污吏大宁也有,只是少了些,楚国时候有的内奸外寇大宁依然有,只是少了些。 且在越来越少。 正因这一句越来越少,天下民心便信服大宁信服李叱。 想想看,旧楚几百年养出来的根性,大宁二十几年就能消灭的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人心从来都是那个人心,纯粹者古往今来都少有。 谁也别吹牛皮,天下人,人人都恨贪官污吏,让天下人做官,怕是人人都是贪官污吏。 大宁之所以好,是因为罕见的掌权者无私心,所以启用了一批罕见的无私心者。 何为蔚然成风? 上行下效是其始,薪火传承是其道。 这世上真的没有多少人会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多,今日有了一鱼池,明日就想要一片潭水,后日想要大湖,大后日便想要江河,大大后日便想要海洋。 曌蕤也想,但曌蕤不是为自己想。 他所想和白经年所想不同,白经年想的更近一些。 今日我努力,那便该当我享受所得。 “他一直说李叱是百姓心中信仰,也一直说若不能让百姓们心中的信仰崩塌便不可有王朝更迭。” “我同意,且不论到何时我都同意,但我做不到为别人为后人谋福祉,自己如牛一样吃草耕田最后还成了一锅肉。” “牛老了才被人吃掉大抵还要被嫌弃一声......肉不好。” 他缓缓吐息。 “师兄谋长远,我谋眼前,师兄谋天下,我谋一隅。” 白经年道:“就算我败了,最起码也是为师兄那江山铺垫了一片坚实根基。”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莲心:“我的话你可原原本本写信告诉他,其实你不写信他也能看的清楚。” 莲心微微颔首:“蕤先生说过的,经年先生最是务实。” “哈哈哈哈......” 白经年一笑:“务实?他倒是用词委婉,没说我是无利不起早。” 他转身看向莲心:“叶无坷到辽北道会做些什么我早已说过,我故意露一面就是让他见到更多的东西。” “他是一个罕见的聪明人,聪明到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想走出那片山去见山外山。” “叶无坷一路上都在看,也不止看,看山外山看人外人,所以他早就不是那山里人了。” “可他看的到山上还看不到水底,山是人外物,水是人心聚......先生当年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话今日想起来也觉得是神仙话语。” “辽北道这边的百姓们当然也把李叱当心中信仰,可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水底生活很久了。” “从连夕雾被引诱着走出那一步算起,辽北道百姓因商人而得利二十年,人最害怕的就是走出习惯。” “辽北道的民心是一片湖,还算不上是整片海,但这片湖水注入大海之后,大海也会变一变颜色。” 白经年在屋子里缓步走动。 “水平则轻舟万里,水不平,则舟船难渡。” 他看向莲心:“叶无坷自认为靠一个杀字就能平民心?那就让他杀好了,我只是想看,他能杀死民心吗?” 莲心轻声道:“可蕤先生的本意,是让这天下民心对朝廷失望,对李叱失望,唯如此才能有更迭。” 白经年道:“辽北道是我经营,我说了算。” 莲心便不再多话。 “如不出意外......” 白经年道:“冰州府衙里那群蠢货挡不住叶无坷锋芒,他们这些做官比叶无坷长很多的人,在叶无坷面前,一个个只能像个新兵蛋子。” “他们会招供,还会把道丞尉迟万年拉下水,这是让叶无坷看见水深的第一步,让他下水来。” “接下来......东广云汇就该登场了。” 他坐下来,翘起腿,神态轻松泰然。 “曹猎以为大宁之内商业上唯一的庞然大物就是东广云汇,除此之外皆为蝼蚁......” “掀开水河之一角,才会让他明白,东广云汇这个所谓的庞然大物只是陆上物,而真正的庞然大物陆地怎么放得下?” “曹猎教出来一个好儿子,我等着他来会我。” 白经年闭上眼睛:“也等等看叶无坷到底有多大胆子。” 叶无坷的胆子有多大他不知道。 如果叶无坷知道此时他在猜测的话,那叶无坷一定会告诉他一声。 我胆子比你野心要大一些。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叶无坷总算是把冰州府所有官员的口供都看了一遍。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虽然早有预料,在调查的时候还在不断提高预想,可把这些人的口供都看完之后他才总算是看清楚这冰山的一角有多大。m.xfanjia 古人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那这冰山的一角,就足以远远超过西蜀道。 冰州治下,这一州二十几个县加起来,从道府衙门到县治,要杀的人头就远比西蜀道多不少。 陪着叶无坷看了一夜口供的秦焆阳使劲儿舒展了一下双臂。 “明堂,差不多了,这案子牵扯如此之大,必须要及时上报长安。” 他看向叶无坷道:“光是冰州这一地涉案的官员就有这么多了,还牵扯到多地官员......” “这么多人,不上报朝廷的话肯定是不行了,而且若不上报,将来......” 叶无坷摇头:“不报。” 秦焆阳的脸色猛然一变。 “不报?” 他确实吓着了。 叶无坷道:“报上去就要等批复,不报就不必等。” 这话又把秦焆阳吓了一跳。 虽然陛下说明堂大人有临机专断之权,但没说明堂他可以隐瞒不报啊。 这个事如果报上去了,朝廷肯定会大为震惊。 到时候一定会另有人从长安赶来,与叶明堂一起督办此案。 说不得是大理寺的人,是御史台的人,是刑部,甚至可能是宫里派来的人。 但只要派了,明堂就得等着。 秦焆阳理解叶明堂,也不理解。 他理解要在新法下来之前把案子办了,就能严判,就能起到更大的震慑左右。 可明堂他不是一直都支持新法的吗? “以后你会明白的。” 叶无坷道:“不必去想上报的事,我不报也会有人报上去。” 秦焆阳有些着急:“属下怕的就是这个,明堂不报但有人报了,那朝廷必定追究。” 叶无坷:“追究也得等我把案子办完。” 他已经思考了一夜,这辽北道会有一场前所未遇的危机。 可他盼着这危机来。 “天亮了。” 叶无坷推开窗看了看外边:“派人在全城张贴告示,就说冰州诸事暂时可到道府衙门来办理,府衙官员因为要防备春汛,全都到河堤上去了。” 秦焆阳道:“可是告示一贴出去,满城百姓都会猜测,而且消息马上就会泄露出去,外地涉案的人很快就能知晓。” 叶无坷道:“照办吧。” 秦焆阳只好答应了一声。 “另外......” 叶无坷道:“分派人手,十五个人一队出城,去各地督办抓人的事。” 秦焆阳的头更大了。 明堂只带来一千二百人,其中大半还是没有办案经验的战兵。 廷尉府跟来的人数不多,就算都分派出去也肯定不够用。 他下意识的问道:“要......分派出去多少?” 叶无坷道:“留下三百人,其他的都派出去。” 秦焆阳:“可这样一来......” 叶无坷摆了摆手:“照办。” 秦焆阳俯身:“是!” 他虽然答应着,可心中却无比担忧。 明堂只留下三百人在身边,那万一有什么凶险如何应对? 冰州之内有三千厢兵,这三千人明堂在名义上可以随意调动。 但实际上,这三千人一得到消息怎么可能还会听从调遣? 大宁改善兵制之后,并不是所有城池都有战兵驻守。 辽北道内只有一卫战兵,各地戍守的都是厢兵。 如果冰州厢兵有问题那麻烦就大了,如果整个辽北道的厢兵都有问题那麻烦就大的没边了。 一想到这秦焆阳出门之后脚步就越来越快,他必须得找一个能劝得动明堂的人。 想来想去,也就三奎和余百岁合适。 才走到门口就看到三奎正在收拾东西,秦焆阳一怔:“三奎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三奎道:“昨日明堂让我尽快赶去东府武库办事,我现在就得出发。” 秦焆阳拉着他不让走,三奎听他说完后笑了笑:“听明堂的就好。” 然后带上几个手下催马走了。 秦焆阳又去找余百岁,找到的时候余百岁还在睡梦之中。 听了秦焆阳的话,余百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外边又有人来了。 叶无坷派人来寻他,让余百岁马上带人把道口松河两县的官员全都抓了。 谢东廷和陆交远回来了。 两个人带回来的消息,也每一个是好消息。 第九百零八章先搞二十万两 道府大堂。 叶无坷,扫了一眼跪在下边的道口县一众官员。 道口县县令王博真,县丞杜顺芳,主簿高金,狱丞李泰来等一群人,战战兢兢的跪在那连大气都不敢出。 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是什么下场似乎已有预料。 毕竟他们也不是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也听说了府衙那群比他官儿大的现在是什么下场。 当然他也知道,府衙那群大人们是被明堂给诈了。 现在指不定都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倒是也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自己也能得个活签...... 活他妈蛋。 “明堂。” 陆交远上前抱拳:“道口县县令王博真对县域之内的灾情没有丝毫了解,他甚至都不知道各村镇应该怎么走。” “身为县堂,不知县域之内居民多少,不知村街何在,不知各村里正,各乡乡丞。” “这几天学生与道口县的官员一起走访,发现百姓们对县衙官员也畏惧如虎。” “王博真等人在场的时候,乡亲们并不敢直言,学生与谢东廷暗中与乡亲们交谈才得知,王博真在任期间从来没有到县域之内走访。” 叶无坷早就猜到了。 如果说几年前辽北道的官犯错,是因为想把事做好才犯错。 在法理上不能容,在情理上还有些值得同情。 那现在辽北道官员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一点值得同情的地方。 当初那批官员也已有不少被处置,可百姓们至今还念着他们的好。 如原来的道府大人连夕雾,因牵连贪墨大案而被处死。 可百姓们现在提起来也都说一声,没有连明堂辽北道的日子不会过的这么好。安慕小说网 那时候的官员犯错大抵只有两个类型。 一是急于求成,一心想尽快做出成绩来,一心想尽快让百姓们把日子过好。 二是实在没办法,在不犯错的情况下就解决不了问题,可为了百姓,他们就甘愿犯错。 可要说现在的这批官员可恶,其根本缘由还是因为连夕雾。 如果连夕雾当初没有为商人们广开方便之门,如果他没有让商人们逐渐把控地方权利。 那现在的官员们,也不至于都这般模样。 “道口县有多少村镇?” 叶无坷问了一声。 县令王博真连忙回答:“大镇九个,小乡二十三,总计三百余村。” 叶无坷:“走访之前这些你可知道?” 王博真:“知道的......下官其实知道的。” 叶无坷:“嗯,知道的。” 他随手翻开卷宗:“古秀镇一共多少村?” 王博真瞬间心里就紧了一下,这几天他几乎是不敢歇着。 原来不知道的,不记得的,这几日加紧恶补。 可明堂大人突然问了一句,他脑子一下子乱了。 “古秀......古秀......古秀镇一共......”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记不清楚了?” 王博真不得不叩首回答:“回明堂,我心里有些慌乱,肯定是记得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叶无坷道:“你肯定想不起来,我刚才问的是松河县的古秀镇。” 王博真猛的抬头看向叶无坷,眼神愕然。 叶无坷道:“此前你说道口县域之内受灾极轻?” 王博真:“是......也不是,也不是极轻,还是有一些伤亡。”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不断的往下滴落。 而他的心里却冷的好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又让他的身子一个劲的哆嗦。 叶无坷不想再问了。 “道口县,自县令王博真起,至下所有人等一律革职。” 一听说革职,王博真竟是松了口气。 “道口县县令王博真,县丞杜顺芳,主簿高金,狱丞李泰来......渎职枉法,三日后在道口县县衙大堂外斩首。” 一听到这句话,王博真等人瞬间就瘫软在地。 叶无坷起身:“抄家之后仔细查处,看看他们的家人是否牵连其中......” 他看向王博真:“不要以为新法马上就施行,所以你们的家人可能会有一条生路。” “新法是朝廷定的,颁布日期也是朝廷定的,但在辽北道什么时候适用......我定。” 叶无坷道:“所以你们自己考虑清楚,是你们自己死,还是为你们的家人后代谋求一条生路,这生路是什么你们自己想。” 他看向王博真等人:“三天时间,够你们想的了。” 说完后他看向陆交远:“你暂代道口县县令,可以从四海书院的弟子之中挑选二三人暂时给你做帮手,至于县衙之内所需的其他人手,你自己解决。” 陆交远撩袍跪倒:“学生拜谢明堂,学生必不负明堂信任。” 叶无坷道:“你自称学生此前我并不阻拦,是因你尚未担任官职,现在你已是一县主官,以后在我面前不可再称学生。” 陆交远大声回答:“下官陆交远谨记于心!” 叶无坷看向谢东廷:“你明日请两三名四海书院弟子到松河县上任。” 谢东廷撩袍跪倒:“下官谢东廷遵命,下官到任之后必尽快处理灾情,安抚民心......” 叶无坷道:“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他看着谢东廷认真说道:“你去松河暂代县丞,松河县县令我另有人选,你也认识......便是乡丞李放山。” 谢东廷脸色先是变了变,但很快就收拾起心情。 “下官明白。” 叶无坷道:“好好辅佐李放山把松河县的事都处理好,好好跟他学。” 谢东廷回答道:“下官谨记于心,必会向李县堂好好学习。” 叶无坷摆了摆手:“各自赴任去吧。” 谢东廷和陆交远两人起身,到了道府衙门外边两人对视一眼。 陆交远见谢东廷眉宇之间似乎隐隐有些不悦,于是忍不住安抚。 “你这心事动不动就挂在脸上。” 陆交远压低声音道:“我知你是觉得有些不公,我去了道口做县令,而你到松河却只是暂代县丞......你啊,可知明堂此举深意?” 谢东廷没有回答。 陆交远道:“松河县内,还有谁威望比李放山更高?若你直接去做了县令,一是百姓们不认,二是寒了李放山的心。” “你觉得你是新科榜眼不做县令有些委屈,那你可想过李放山做了那么多年乡丞兢兢业业若不得提拔他委屈不委屈?” “再和你说些明堂大人的私心。” 陆交远压低声音道:“明堂待你,可比待我要好。” 谢东廷道:“这是哪里的话,明堂待你我二人都好,且......你已是县堂,又何必说这些。” 陆交远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啊你啊你啊,真是辜负了明堂一番好意。” 谢东廷问:“这话何意?” 陆交远道:“我去道口县做县令,那是真真的接了一手烂摊子。” “什么事都要靠自己从头做起,救灾,济民,重建县衙,还要熟悉诸多事务......你想想看,这道口县的百姓对当官的已经有多大怨念?” “我到了道口县要想让百姓们信服,又会多难?我得比别人多付出一倍以上的辛苦,才能得当地百姓认可。” “而你呢?你有李放山带着,他做县令百姓们无人不服,甚至会拍手欢庆。” “而李放山自然也明白明堂让你跟着他学什么,他做县令,会毫不藏私的将如何治理地方,如何与百姓打交道,如何做好一个县令,全都教你。” “你在他身后只要好好学,百姓们见到了你的态度他们接纳你就很容易,看起来你不如我直接做县令快捷,实则明堂为你思谋更多。” “有李放山在,你将来若留在松河县那便是一帆风顺,就算你不留在松河县,吏部考核,松河百姓对你的评价也至关重要。” 谢东廷眼神有些变化:“竟是我误会了明堂好意,我真是该死,刚才,刚才竟然还嫉妒你。” 陆交远哈哈大笑:“见我焦头烂额你便不会嫉妒我了,道口与松河两县相邻,以后我多难做,你都看得到,你嫉妒我?你却不知我有多嫉妒你。” “若是能有李放山那样的人带我,我做梦都会笑醒......” 他拍了拍谢东廷肩膀:“切勿辜负了明堂好意,也勿辜负了明堂信任。” 谢东廷使劲儿点了点头:“你我共勉!” 道府衙门。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交代道:“道口松河两县看似不如冰州府重要,实则更需上心。” “其一,如果我们动作太大,杀人太多,难免有民怨沸腾,到时候有了冲突,便是我也不好解决。” “我让陆交远和谢东廷去了这两县做官,实则是把两个最难的地方交给了他们。” “这两县百姓若能尽快得以安抚,百姓重新认可朝廷派员,有这两地百姓说些好话,将来其他地方都看着呢,便闹不起来。” “其二,这陆交远和谢东廷到了地方上做官,百姓们看着,对手也看着呢。” 秦焆阳听到这马上就明白过来:“属下安排人手暗中保护。”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三奎哥在暗中保护陆交远。” 秦焆阳一怔:“三奎哥不是去了东府武库?” 叶无坷道:“哪里有必要去什么东府武库......陆交远的身份特殊,不看护好了他会出大乱子。” 秦焆阳立刻点了点头:“毕竟他是陆明堂的独子,真要是出了事不好交代。” 叶无坷:“三奎哥在道口县,你去找曹懒,让他调派几个高手去松河县,而你居中策应。” 秦焆阳道:“明白!” 叶无坷抬起手揉着眉角,自从到了冰州之后他的眉头好像就很少能舒展开。 “道口和松河两县是我们打开争夺民心民意的第一仗,对手也很清楚这两县百姓若迅速得以安抚,那他们以后就难办。” “道府衙门在冰州城,左右就是道口和松河两县,他们要想怂恿百姓,必先是这两处。” “其他地方地方百姓就算有变故,距离冰州远,不会直接冲击道衙,我们也有时间去平息。” 说到这,叶无坷都微微摇头:“来时候吹的牛皮还是大了些,只带了一千二百人来,现在看看,不带一万两千人来我都是吹牛皮。” 秦焆阳:“赖谁......” 叶无坷:“嗯?” 秦焆阳:“赖我......” 叶无坷道:“分派出去了九百人,冰州还余三百人手,我分给你一百人,你还要再肩负起另外一个重任。” 秦焆阳肃立道:“明堂只管吩咐!” 叶无坷道:“过两日往各地查办的反馈就会回来,有多少外地官员子女在冰州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秦焆阳:“抓人!” 叶无坷摇头:“抓个屁,抢钱。” 秦焆阳眼睛都直了:“抢钱?” 叶无坷道:“明查之前,你带人先把那群王八蛋洗劫一遍,不要多,搞到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还不要多?” 秦焆阳眼睛直得都要喷出来了。 叶无坷:“没有二十万两就办不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你要是抢不来就把自己买去青楼吧。” 秦焆阳:“属下能卖几个钱!” 叶无坷:“几天后得到消息我把名单给你,到时候不必请示自己安排。”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一摆手:“你要是自己没底气去找找四海书院弟子,他们有经验......” 秦焆阳:“明堂直接教我呗,谁有明堂经验多啊。” 叶无坷:“?” 第九百零九章胆大包天一身匪气 客栈里的白经年稍稍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天叶无坷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叶无坷来了就有雷霆手段在他预料之内,可他已经主动露面叶无坷却对他不闻不问让他有些看不懂。 他主动露面,对于叶无坷来说无疑是把答案亮了出来。 只要拿下他白经年,那辽北道这道题就算解开了大半。 而白经年自然也有更大的理由,主动让叶无坷把他拿下。 按照他的预计,在三天之内叶无坷必然会动手。 第一天,他出现在叶无坷的道府衙门,但叶无坷不会见他,因为叶无坷也要自持身份。 他甚至算到了会是余百岁代替叶无坷见他,而他在余百岁面前的张扬也是故意为之。 紧跟着他算到了东广云汇的少当家曹懒一定也会跟来,而曹懒一定会来亲自登门会会他。 到了第三天,叶无坷就会将他拿下。 但不会马上杀了他,会逼迫他将秘密全都说出来。 而白经年这样做,其实是在逼迫另一个人。 结果非但叶无坷没来,连曹懒也没来。 这让一直都成竹在胸的白经年,难免忐忑。 他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在过去很多年之内都没有出现过他算不准的事。 就连他的师兄在曌蕤都不得不佩服一句:算人心之全面你不如我,算人心之贪婪我不如你。 只要他落入叶无坷之手,那个他想逼迫的人就不得不动手。 只要那个人动了手,大宁太子就不能不来。 结果只是三天,白经年就察觉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那个山村里走出来的在他眼中并不十分高明的少年。 偏是在这时候,又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莲心带回来一个消息,这消息更让白经年有些坐立不安。 “才来三天他哪里来的钱?” 白经年眉头深皱。 “辽北道的款项我早就已经交代过,这几年始终保持收支平衡,不会伸手跟朝廷要银子,也没有余力办别的事。” “辽北道的情况也不同于江南,甚至比冀州和豫州还有些差距,所以银款能自给自足就算不错,因此朝廷也连续几年下了嘉奖。” “这里没有额外的收入来源,百姓们靠粮食能温饱能自足就不错......地方官府也一样,能不伸手就算天大的好事。” 他看向莲心:“去年东府武库有缺项,我让人从辽北道的账面上拨过去一笔钱,这笔钱拿出去之后,辽北道已经空了一样。” 莲心:“确实如此。” 白经年:“既然没有银子,叶无坷怎么就敢在冰州大规模招募民夫?” 莲心刚刚告诉他,叶无坷下令全城张贴告示,招募至少一万名民夫。 这一万人其中的七成,要去松河河道上开冰。 冰州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从很早开始,中原各地夏季的用冰多数是从冰州松河上开出来,然后运往各地。 别处都已春暖,松河还未解冻。 这个时候开冰,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运往各地,只要沿途保存得当,只要不是送到太远的地方基本都没问题。 送到地方不久,那些气候热的地方就入夏了。 每年都是商行的人雇人开冰,但毕竟这不是什么大规模的生意。 夏季用冰,也不是寻常人家之选。 这种声音,平日里河道上有个几百人开采就算不少了。 叶无坷竟然动用七千人规模开冰,还要动用三千人规模用于运输和维护秩序。 粗粗算下来,光是这一万人的工钱就不少,再加上给一批人配备武器,还要大规模购买车马,总计应该不少于十五万两。 除此之外,叶无坷还将冰州巡防的事要交给民勇来办。 也就是说,这一万人之中最少有两千人要逐步替代厢兵。 这么估算下来,没有二十万两根本不可能办成。 就算是有二十万两,也只是一开始的投入而已。 一万人,每人每个人发二两银子就是两万两的支出了。 这笔支出是纯消耗,根本没有收益。 “不对。” 白经年道:“他第一步用民勇替代厢兵,第二步是把冰州内的厢兵派出去用于沿途护送运冰。” “虽然借口扯淡了些,但有了这个借口厢兵就会出城,没有这个借口,厢兵是不会轻易离开本地的。” 他看向莲心:“叶无坷真是好算计。” “冰州百姓中的壮年被他收揽了一万人,每个月只需两万两就能买下人心。” “这一万人表面看是工,用的时候便是兵......一万人就是一万户,他要求各家只能出一人,这算盘打的叮当响。” “一万户,占去了冰州多少人口?民情稳定,接下来哪怕有人唆使百姓闹事,他也不怕了。” “一万户不只是一万户,哪一户不影响几户?” 白经年深吸一口气。 “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头脑。” 莲心道:“这笔银子,怕是东广云汇出的。” 白经年点了点头:“曹懒到现在都没有露面,看来应该是在暗中协助叶无坷筹谋此事。” 他刚要再说什么,外边有几个唱着莲花落的乞丐经过。 片刻之后,客栈的伙计就送上来一封密信。 “够狠,够不要脸。” 白经年看完之后将那份密信甩给莲心。 莲心看完之后脸色也变了。 “他......真不怕有人弹劾?” 莲心满脸的难以置信。 就在这两日之内,廷尉府在冰州城内秘密行动。 悄无声息之间抓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外地官员安置在冰州的子女。 他们的身份早就已经换了,在冰州或从商或闲散无事。 但他们都不缺钱,有的是钱。 “昨日收到消息,有一批人暂时没了联络,我还以为他们是害怕了叶无坷躲起来了。” 白经年道:“我唯一算错的一点,就是......我把叶无坷当个官来看待了。” 莲心点头:“他根本就不是官,他是匪!” 哪有一个当官的,尤其是到了封疆大吏这个级别。 竟然调动手下去抢劫? “他连东广云汇的银子都不想用。” 白经年道:“都说他贪,今日总算领教了些,他这贪确实和别人有些不一样,贪别人的钱办公家的事......有史以来,这可能都是第一人。” 莲心道:“这个人身上一点官气都没有,全是匪气。” 白经年:“我在想......能这么办事的,应该不只是糊弄朝廷一次。” 莲心:“他还能怎么糊弄?难道是冰州这边的案情瞒而不报?” 白经年道:“瞒而不报对叶无坷来说不是什么事,甚至都不算事。” “我此前就说过,依着叶无坷的性子抓多少人他都会急着上报。” “我的意思是......他对朝廷里的人可能还有手段。” 莲心也皱起眉头,一时之间猜不出叶无坷接下来会做什么。 道府衙门。 “报?!” 秦焆阳的脸色都白了,眼珠子瞪的极大。 “明堂!” 秦焆阳惊恐说道:“抓了那么多做官的,砍了松河道口两县的官员,这么大的事不报,咱们抢银子的事上报?” 叶无坷笑了笑:“报,急报。” 秦焆阳:“可这怎么报啊。” 叶无坷道:“报匪患......六百里加急上报陛下,就说冰州以及辽北各地的匪患,远超预计。” “就说只这几日,冰州有数十商人被土匪劫掠,甚至还绑票勒索,冰州厢兵因为被我调走运冰以至于防备空虚。” “冰州匪患一日不除,地方百姓便难得安宁,所以请求朝廷拨款,扩大厢兵规模......”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让兵部调拨兵器甲械,让户部调拨银两,让吏部尽快派人来填补空缺......” 秦焆阳都要哭了:“咱自己抢的,咱还得上报是匪患?” 他看着叶无坷:“这事要是被调拨来的人查清楚......” 叶无坷:“查清楚?查什么清楚?查不清楚。” 他看向余百岁:“明日再张贴告示,就说为应对匪患猖獗,道府衙门决定招募更多民勇集合训练。” 余百岁:“事......可以办,但钱从哪儿出?咱们抢来的二十万两基本上都已经预定出去了,再多花一个铜钱前边的事都可能出差错。” 他撇嘴道:“昨日那黑小子还问,要不要先从东广云汇辽北道分号的账目上挪过来一些银子用,你偏说不用!” 叶无坷:“他能挪多少?东广云汇辽北道分号本就不富裕,就算曹懒是少当家,挪个几万两银子就已是顶格的数目了。” “真以为他有天大的胆子?东广云汇不是曹家的,是陛下的,我要办的事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都办不下来,他挪那点根本不够。“ 余百岁:“可......哪里有钱?” 叶无坷:“不急,明日张贴告示,陆续有人来投,账面上的银子先用着,不出七天就陆续会有银子送来。” 余百岁:“我的亲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银子到底从何处来?” 叶无坷叹了口气:“匪患猖獗啊。” 余百岁:“?????”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忽然明白了。 “明堂......你不会,你不会那么大胆吧。” 他看向叶无坷,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 “你让我带留下的人手在冰州去当劫匪,抢来了二十万两银子备用。” “此前......此前你调拨走的那九百人,根本就不是去各地查案的?” 叶无坷:“九百人查什么案子?九百人够查什么案?” 余百岁也懂了:“你把九百人分出去到各地去当劫匪了?!” 叶无坷道:“各地送到冰州来的官员子女我们抢了,如果冰州送到各地的官员子女我们不抢,那何谈公平公正?”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做厚此薄彼的事,人家来冰州做客我们都抢,冰州去别处做客的不抢是没天理。” “况且......抢了这些人的银子他们也不会报官。” 余百岁不得不挑起大拇指:“你是真敢,你是真不怕大宁律,你是真把自己人头往刀口上贴。” 叶无坷:“匪患猖獗,他们不敢报官,我还不敢报朝廷报陛下?” 余百岁:“那些贪官污吏的钱你要,朝廷的钱你还要......” 他看向秦焆阳:“咱俩跑吧,不然早晚被他连累个满门抄斩。” 叶无坷道:“不然怎么办?” “河道你们都去看过了,真以为我只是图卖冰那点小钱?真以为我是为了给百姓们找点营生?” “冰层距离河堤最高处都没多远,不破冰,极有可能会出水患,凌汛之灾,出了就不是小事。” “河道要治,民心要稳,朝廷的拨款不会那么快。” 他看向余百岁:“这些贪官污吏的银子是从辽北道贪去的,上报之后查明的银子都会上交国库指不定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凭什么?辽北道贪的银子就得先用在辽北。” “再说......上交了也要拨回来了,麻烦,就当是预支了。” 他揉了揉眉角:“该报的报,不该报的先不报,都是有道理的。” 第九百一十章你来接招吧 就在白经年已经有些心急的时候,他住处的房门终究还是被敲响了。 莲心打开门之后冷眼看了看,面前这人她见过,但还要装作没见过。 于是依然那副冷艳模样,看着门口的曹懒问了一声:“何人?” 曹懒靠在门口,永远是那副站不直的样子。 他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眼神一亮。 前天夜里余百岁带他体会了一下冰州洗浴,虽然惊艳,却没有这女子给人的一眼惊艳。 要是余百岁在场的话,只怕那双眼睛已经不怀好意的上下乱走了。 所以曹懒觉得,对待这样派来的女人说话一定要客气些。 他微笑着开口。 “你装你妈呢?” 莲心脸色骤然一变。 曹懒伸出两根手指随便扒拉了扒拉:“要不让开,要不滚蛋?” 莲心皱眉道:“到这里来放肆,你来错了地方。” 曹懒:“唔,那再见。” 转身就走。 莲心当然对曹懒有过全方位的调查,知道此人生性浪荡。 可没想到浪荡成这样。 “是曹公子?” 门内的白经年轻笑着说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曹懒:“因为不爽。” 白经年走到门口:“莲心,还不对曹公子道歉?” 曹懒回头看向莲心,等了片刻见那女人脸色带着怒意就那么看着他。 于是曹懒耸了耸肩膀:“不乐意啊?” 莲心还没说话,曹懒又对白经年说道:“下次做不了主就别发号施令,显得你多没面子。” 白经年微微皱眉:“莲心?” 莲心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微微俯身:“是莲心无礼了,向曹公子道歉。” 曹懒问白经年:“是不是在等我呢?” 白经年:“倒是没料到曹公子今日会来。” 曹懒:“就问你是不是等我呢。” 白经年点头:“是。” 曹懒:“那你装你妈呢?” 白经年心中一怒。 看曹懒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就凌厉起来。 曹懒看着这俩人,鼻孔出气。 “嘁......你们两个现在这模样,就好像青楼故意打造出来的那些冰美人似的。” 他毫不客气的指了指莲心:“等着人家上门,上门了还要装作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你当我是那些嫖客就喜欢这一口?” 莲心:“你纵然是我们在等的客人,若在口出狂言别怪我不客气。” 曹懒:“你怎么不客气?我是来求你的?” 莲心张了张嘴,白经年轻轻咳嗽一声:“曹公子说的对,既是早就等着曹公子登门又何必故作姿态。” 曹懒:“这就对了,你等着我上门,就和青楼的娘们儿等着我钻被窝一样,你不图我点什么,你等我?” “既然你是图我点什么,那你还给我摆个臭脸子?” 白经年在心里默默念了几声不搭理他,不生气不生气。 于是吩咐道:“莲心,去上茶。” 莲心哼了一声转身进屋。 曹懒道:“哼你妈呢?” 莲心脚步一停,眉宇之间已是抑制不住的杀气。 曹懒却并不打算就这么饶了她。 “高贵冷艳这种人设不是在谁面前都管用,大宁之内有几个女人有资格在我面前装?”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这气质,在真正高贵冷艳的女人连个丫鬟都不如。” 莲心猛然转身看向曹懒。 曹懒:“滚开。” 白经年笑道:“曹公子是故意激怒她,激怒我,然后直接动手?若动手了,便直接杀了我们?” 曹懒:“单纯讨厌你们。” 然后指了指莲心:“尤其是她,小爷我在青楼玩场景游戏碰到这样的一般都是拿银票砸她脸,不超过三次她就跪下来舔......” 白经年:“不要太过放肆!” 曹懒:“你打我啊?” 他进了门坐下来:“既然我看你们不爽,你们看我也不爽,但有些话还就得你我见面说,那不如长话短说?” 白经年:“曹公子想说什么只管说,你是客人,我是主人,我有我待客之道,但你若再无礼,那我也有不待客的办法。” 曹懒:“你也装你妈呢。” 白经年:“?????” 曹懒懒得搭理他。 “明堂让我来问问,你要求见他,只是想让明堂对辽北道的情况有个更深的估计?” “你是想告诉明堂,辽北道这边的情况和西蜀道不一样,不是动动刀杀几个小官儿就能解决的?”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 “你还想告诉明堂,辽北道是商人说了算?” 白经年刚要答话,曹懒一摆手。 “你摆出这个姿态不是挑衅明堂,是他妈的挑衅我,挑衅东广云汇。” 他看着白经年的眼睛:“既然你觉得做生意你做的不错,在辽北道靠生意人的身份就能只手遮天。” “那咱们就试试?” 他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内,看看是你让冰州乱起来,还是我让你的生意连根毛都剩不下?”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觉得我这人粗糙没礼数就忍忍,我与人打交道,我不能惹的,我也会把姿态放低些。” “我爹教我的时候就让我记住一句话,别人对你不客气的时候就别想着靠你客气就能把事办好。” 白经年也起身:“既然曹公子邀请,那我就应邀试试?” 曹懒:“你那是硬要试试。” 说完迈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先是看了看莲心,又看了看白经年。 “白先生,是个兔儿爷?” 白经年瞬间脸色就白了,紧跟着眼神里杀气四溢。 曹懒道:“看来猜中了,这种女人,你征服了她,她就像个奴隶一样跟着你,眼睛里都是你,怎么会如刚才那样,你让她倒茶她都不理会?” “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给自己装扮出来的气质和形象也很成功......这你都没兴趣,那只能说明你不喜欢女人。” 他说完后根本就不理会白经年什么反应,大步离开。 莲心看向白经年:“要不要杀了他!” 白经年缓缓吐出一口气:“晚了,他刚才那些话不是说给我听的。” 屋顶上,一身黑袍遮住身形的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转身离开。 莲心在白经年身边,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让人错觉,这个女人会是白经年的弱点。 可实际上白经年不喜欢女人。 以莲心威胁他根本没有意义,既然如此...... 曹懒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既然女人不是你的软肋,那就一定有个男人是你软肋。 白经年此时长叹一声:“我此前说过了,我最大的错误是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 叶无坷是正二品封疆大吏,可他根本就不像个做官的。 叶无坷身上的匪气,比真正的匪还要重的多。 你想和他玩些阴招,他马上就会让你明白阴招应该是怎么玩的。安慕小说网 曹懒是公侯之子,可曹懒身上的无赖气比无赖还要浓一万倍。 “就这样忍了?” 莲心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 她确实比白经年还要愤怒,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拿下白经年。 曌蕤给她的命令,她到现在也没完成。 她用了很久才确定不是自己魅力不够,不是她不漂亮不吸引人。 而是白经年不喜欢女人。 可她用了好久才发现的秘密,曹懒一眼就看穿了。 所以她又忍不住去想,和叶无坷曹懒这样的人做对手,真的正确吗? “那就斗斗吧。” 白经年道:“本来我还想和叶无坷谈谈条件,既然他如此直接那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他看向莲心:“三天之内,我要让冰州治内所有州县都恐慌起来,一个月之内,我要让整个辽北道恐慌起来。” 莲心道:“可这不是蕤先生的心意。” 白经年:“我说过了,在辽北道没有人可以命令我。” 莲心眉头深皱。 “叶无坷以为叫来曹懒就能在生意场上拦住我......” 白经年道:“那就让叶无坷看看真正的辽北道是什么样子。” 莲心只好点了点头:“那就按先生说的办。” 哪怕是在这客栈外边仔细观察的人也没有马上就能分辨出来,这个女人是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哪怕这个女人出现在窗口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动。 可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出去。 冰州城内也很快就出现了骚动。 不出叶无坷预料,白经年的下一招就是制造民变。 他用招募民勇这一招来应对,确切的说提前应对,也是在逼迫白经年出招。 当日,冰州城内几乎所有粮栈都挂出来没粮的牌子。 同时,冰州城内的客栈,茶楼,酒楼,甚至包括青楼,全都宣布暂停营业。 没有别的原因,他们对外的一致说法:没有盐了。 恐慌这种东西,比什么疾病的传染速度都要快的多。 大批的百姓走上街头堵住各大粮栈的门口要求买粮,而所有粮栈的大门全都紧闭不开。 紧跟着百姓们又拥堵了冰州城内所有卖盐的档口,几乎是一个时辰之内就把存盐都买光了。 白经年就是想让叶无坷看看。 你敢杀人我写,你敢杀官我也信。 那这冰州城内上万的生意人,你都敢杀? 除了粮食这样直接关乎到百姓生活的东西之外,当日冰州城内几乎所有的生意都停摆了。 白经年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叶无坷,你想杀的人太多了。 不到两个时辰,道府衙门外边就被恐慌的百姓堵满。 百姓们纷纷要求道府衙门派人出面,让各大粮栈把门打开做生意。 道府叶无坷马上下令,派出廷尉去冰州城内各大粮栈查看。 这些做粮食生意的商人倒是没有任何阻拦,很配合的开门接受廷尉的调查。 没有粮。 每一家粮栈内的粮食都不见了。 叶无坷得到回报之后,想起来他和小土司去粮栈里打探消息时候遇到的情况。 那个小伙计一个劲儿的劝说他不要做粮食生意。 当时小土司还说,这个小伙计人还怪好嘞。 现在想想,大概每一个要去粮栈大批买粮的人都会被劝出来。 在叶无坷来之前,冰州城内的粮食就被运走了。 因为水路码头也在那些人控制之下。 如今对于辽北道的百姓们来说,才是真正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辽北道气候冷,别处已经春暖这里还冷的拿不出手。 粮食断了,百姓们怎么活? 从几年前商人们就开始让百姓们养成习惯,不必存粮,因为粮栈里粮食多的是。 几年之中百姓们也习惯了不存粮,习惯了直接到商人那买加工好的。 “我现在想看看粮仓。” 叶无坷回头看向秦焆阳:“带人去。” 半个时辰之后,在粮仓的叶无坷眼神里杀意渐浓。 他知道辽北道的官肯定有问题,知道辽北道这边问题很大。 却还是高估了这些人的底线。 官仓无粮! 打开一个仓,空的,再打开一个,还是空的。 有些仓看起来像是满的,打开往外放发现放出来一点粮食之后就是砂砾。 冰州如此,松河县和道口县也是如此! 第九百一十一章那就斗斗法 冰州官仓。 叶无坷看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官仓官员,只是那么冷冷的看着便让这些人知道了阎罗是什么样子。 唯有主簿王秋园倒是站的笔直,背着手看着叶无坷脸色无惧。 余百岁见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吩咐手下人将王秋园按跪。 王秋园却冷笑起来:“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左右不过死而已。” 他虽被按跪,但脖子还是梗梗着。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余百岁的愤怒更是难以压制。 他上去就连续给了王秋园几个耳光,打的王秋园嘴里往外冒血。 “打死我也没用。” 王秋园眼神凶狠的看着余百岁:“除了打死我你还能怎么样?” 余百岁怒问:“官仓里的粮食呢?” 王秋园道:“你问我?怎么不去问官更大的。” 他看向叶无坷:“那位是辽北道明堂,你问他啊。” 余百岁抡圆了胳膊又是几个耳光抽过去。 王秋园被打的脸上肿起来老高,却依然那个样子。 “原本我们辽北道好好的,冰州好好的。” 王秋园怒视着叶无坷:“百姓们有活路,商人有活路,做官的也有活路,连百姓都不说什么,你们来了就查这个查那个?” “我告诉你们,我现在什么样子,你们将来就是什么样子,等整个辽北道的百姓都乱起来,我且看看,朝廷为了平定百姓怒意会拿谁开刀!” 余百岁也冷笑一声:“放心,你看不到那天。” 王秋园道:“我看得到!我现在就已经看到了!” 他用一种格外鄙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你们这些自认为清廉忠诚的朝廷大员,又怎么会理解地方上做官的有多为难?” 余百岁:“你盗卖官粮你还有脸说自己为难!” “我没有盗卖!” 王秋园大声说道:“只不过是暂时借出去了而已。” 他依然梗梗着脖子:“当初我们发不出月俸的时候朝廷派员了吗?当初百姓们吃不上粮食的时候朝廷派员了吗?” “当初冰州的土匪杀进城内七八次的时候朝廷派员了吗?当初冰州大寒冻死上百口人朝廷派员了吗?” “发不出月俸,是商人集资给我们发,百姓们吃不上粮食,是商人出钱出力把粮食从外地运来。” “冰州的土匪猖獗,是商人出钱组建扩充厢兵队伍,冰州冻死人,是商人们捐了上万条棉被!” 他大声说道:“我不知道做官怎么做,我就知道做人怎么做。” “当初家母病重,朝廷里谁关心过?我的上官,又有谁关心过?拿不出银子给老母看病,我四处去借钱的时候,哪个做官的能拿出些银子来周济?” “我只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老母亲看病前前后后花了上百两银子都是人家无偿借给我的,老母走的时候,连发丧的银子也是人家借给我的。” “人家说借粮周转几天,我焉有不借的道理!” 余百岁上去又是一个耳光:“听起来你多仗义?听起来商人多仗义?你要涌泉相报你命还给人家都可以,你他妈的是拿着官仓的粮在还人情!那粮是你的吗!” “你要是拿自己家的东西还钱我敬重你,你拿官仓的粮食还人情还理直气壮?你要不是关着官仓,那些商人会上赶着给你银子?!” 王秋园道:“因为我管着官仓他们帮我,那因为我管着官仓帮他们又有什么不对?” 余百岁气的鼻孔里都要冒烟了。 他刚要说话,叶无坷此时开口。 “没什么不对。” 余百岁听到这话猛然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你母亲的事商人帮了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帮你,帮了就是帮了,你想还人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还了就还了。” 王秋园大声道:“就是这样的道理!” 叶无坷道:“那你人情可还了?” 王秋园:“还了!心里坦荡起来!” 叶无坷:“既然还了,你也再无牵挂。” 王秋园:“再无牵挂!” 叶无坷嗯了一声:“既无牵挂,那便赴死吧。” 王秋园挣扎起身,朝着叶无坷傲然一拜:“多谢明堂大人成全!” 余百岁道:“冰州府抓了那么多人还都没斩,先便宜了他?他必然还知道很多秘密,还需严审!” 叶无坷道:“他既想报恩,便不会说出些什么来。” 王秋园立刻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官仓里的粮食暂时借出去是我一人决定,与他人无关,他人也不知情。” 叶无坷:“一会儿你和百姓们说的时候,但愿他们信。” 王秋园脸色一变:“明堂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如今城中百姓民怨沸腾,人人恐慌,我需你一颗人头安抚。” “我身为辽北道府,有些事可上不报朝廷,但冰州事,我不可下不报冰州百姓。” “刚才你已说过,此事你一力承担......既如此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一会儿在冰州百姓面前,还望你如此坚持。” 王秋园惊恐道:“你按律杀我就是!何必要让我去见冰州百姓!” 他朝着叶无坷过去,却被廷尉一把按住。 王秋园急切道:“若我在百姓面前承认粮食是被我借出去的,那我家人在冰州还如何生活!我的妻子,在冰州必会被人人唾弃!” “明堂!” 王秋园大叫道:“你杀我!只管杀我!不可将此事告知冰州百姓!” 叶无坷道:“商人有恩于你,你如此报恩,于冰州百姓来说你有罪,你该如此请罪。” 他摆了摆手:“押他游街。” 王秋园往前急扑:“明堂!你不能这样做啊明堂!我犯了罪你按律法处置我,你为何要将我游街!” 叶无坷却不再看他。 而是看向官场其他官员和那些粮兵。 “王秋园说此事你们皆不知情,你们如实告诉我,是否真不知情?” 这个时候,谁愿意说自己知情? 如王秋园这样相对来说算是硬汉的人,毕竟少数。 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一点都不知。 叶无坷道:“既如此,那你们就陪着王秋园一起去,游街的时候,你们要让百姓知道你们无辜。” 这些人立刻就感激了,无比的感激。 叶无坷此时看向王秋园:“我不信你不知对错,也不信你老母病重同僚无人施以援手。” 他问那些官仓的人:“王秋园母亲病重需要银子的事,你们知道吗?” 那些官员纷纷点头:“知道的,知道的,可他从来都没有和我们借过银子啊。” “若是他开口,他是我等上司,我等怎会不借?” 叶无坷问:“那他老母病重时候,你们可有慰问?” 那些人纷纷回答。 “知道之后,哪有不表示一下心意的道理。” “是啊,我们......我们都是有所表示的。” 叶无坷看向王秋园:“游街,你不冤枉,替你的同僚多扛一些,你也不冤枉。” 王秋园此时又发了狠。 “叶无坷!你真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了辽北道的粮荒?!” 他大声喊道:“我告诉你,何止是冰州一地,整个辽北道内,你想让百姓们见到一粒粮食都难!” “别说冰州无粮,各地州府衙门,各地官仓,你就别想找到粮食!我倒是要看看,你杀我一人顶罪要安抚冰州民心,那辽北道这么多地方,你又能如何安抚!”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多谢告知。” 王秋园:“你!你要是现在不低头,整个辽北道都会乱!” 叶无坷嗯了一声:“好,若是整个辽北道乱了,我烧纸告诉你一声,若是没乱,我也烧纸告诉你一声。” 叶无坷回身看向余百岁:“你亲自盯着,敲锣打鼓游街示众,要让百姓们知道......冰州突然无粮,是商人把粮都高价卖出去了。” “至于粮荒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往去运粮回来,各家若有半月余粮的可安心回去等待,若余粮不足七日的可在明日来道府衙门口排队等候分发。” 余百岁一惊:“可,哪里来的粮食?” 叶无坷道:“秦焆阳,你派人去知会谢东廷和陆交远。” 秦焆阳马上应了一声:“是!”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是什么?我还没说让你去知会什么。” 他对秦焆阳说道:“让谢东廷与县堂李放山商量,让陆交远与道口乡绅商量,两县农户家中多有存粮,最少也备一年之需,先从这两县百姓手里借粮。” “让他们好好和百姓们说,这粮是官府借的,借一还二,一个月内还不上,借一还三,两个月内还不上,借一还四,以此类推。” “派人立刻向各地廷尉府,向战兵驻地送信,若各地大小城池皆出现粮荒,一律按此办理。” “各地农户手中有余粮者,皆可向当地廷尉府或是分派过去的战兵借出,无论多少,招收不误。” “所借粮食,百姓可自定借粮日期,一月起还,一年封顶,若借一斤粮,一年后归还十二斤。” “请战兵将军出面,分派战兵到各地县衙督促,持我手令,若当地官员有阻挠者,当地商人有阻挠者,可就地斩首。” “战兵分派各地之后,严查各地粮栈,若有囤积居奇者,株连全族。” 叶无坷回头看向王秋园:“新法下来之前,本我还在发愁怎么大开杀戒,缺什么就有人送上门什么,所以还得和你们说一声谢谢。”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曹懒。 “请东广云汇协调,先从冀州各地调拨粮食过来。” 曹懒道:“放心,交给东广云汇。” 叶无坷又看向秦焆阳:“给各地廷尉府分衙下令,各地官员阻挠借粮分发者,抄家,株连全族,在下月新法施行之前,可斩。” “所有可斩之人的名册,可在将其斩首之后再递交上来,不管多少人,我批。” “但在重典之后,廷尉府会核对斩首之人的罪名,所以不要轻慢懈怠,亦不要畏首畏尾。” “杀多少人,自有我向陛下解释,向朝廷解释,只要杀了的都是该死的,他们无需担责。” 秦焆阳肃立:“我马上按廷尉府的联络方式把明堂的命令传出去。” 叶无坷道:“自即日起,告诉所有廷尉府密谍,严密监视各地厢兵,若有异动马上来报。” “是!” 他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缓步朝着官仓外边走:“他们想让整个辽北道乱起来,想让我知道,我想杀人都不敢杀那么多。” “那就让他们看看,我敢杀人是怎么个杀法。” 第九百一十二章论臣 长安,东宫。 天子书房。 “皇帝是一个并不自由的职业。” 曌蕤看向太子李隆势。 “职业这个词,来源于我的师父,他没有向我解释过这两个字的内在含义,但我似乎已经想明白为何他要把这两个字用在一起。” “职,毋庸置疑,是一个人从事什么,渔夫,农户,铁匠,小贩,户部的官,兵部的官,太子殿下,陛下,这些都是职。” “业......是一个人从事这个职而带来的因果,是他一段或是一生的积累,在这个职位上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都是他的业。” “每个人的职业都会有被禁锢的一面,也会有自由的一面,唯独皇帝......终生不得自由。” “殿下。” 曌蕤对太子说道:“你的父亲很伟大,他不但想打破这个世上的所有不公,也想打破这个世上职的阶层和业的束缚。” “但他现在依然不得自由。” 太子李隆势盘膝坐在曌蕤先生对面。 他问:“请先生详谈。” 曌蕤回答道:“渔夫有休渔,农户有农闲,朝臣有休假,人人都有自己放松的时候,自由的时候。” “渔夫休息的时候可以不是渔夫,农户休息的时候可以不是农户,朝臣休息的时候可以不是朝臣。” “唯独皇帝,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皇帝,如果有一刻忘记了自己是皇帝,做了些皇帝不能做的事,便是昏君。” 李隆势点了点头。 曌蕤继续说道:“一位帝王,越在乎他的子民他便越不得自由,你的父亲向往自由,所以更为勤恳,更为努力,也是在勤奋努力之间被禁锢更重。” “他把天下人的生死当做他的职,他把天下人过的更好当成他的业,所以陛下才是千年来的第一人。” 李隆势若有所思。 曌蕤道:“历朝历代,若能出这样一位帝王便是天下百姓之福,可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一位,一直到你的父亲创建大宁。” “这天下百姓之福又不是一代之福,有这样一位帝王,至少三代无忧,除非太子殿下你昏聩无能。” “然殿下之才,殿下之志,殿下之勇,殿下之谋,殿下之力,不输于陛下,所以大宁日渐昌隆。” 李隆势问:“先生刚才所说之不自由,可否更为详尽?” 曌蕤道:“如你父亲那样的人也不会笃定认为,他的一切决策都是对的,朝中重臣或各有缺点,但必有所长。” “所以你的父亲会集众家所长不断完善朝政,这就是学会听话,帝王学会听话是双刃剑,一面是对天下有利,一面是对皇权无利。” “然而有些时候,并不是人多的那一方就一定对,也并不是做臣子的,就一定是自己人。” “天下有国,国有君,天下权是为君权,朝臣并非是单纯辅佐君权之人,还是夺权之人。” “君权分而万道是为朝权,朝臣从你父亲手里拿走的便是皇权。” “殿下,我问你。” 曌蕤看向李隆势:“既然古往今来的帝王明知道朝臣分走的是皇权,除了必须要有朝臣辅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让帝王甘愿这么做?” 皇帝当然不能是个光杆皇帝,皇帝当然不能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治理国家。 所以天下需要有人做官。 这本不是一个值得问出的问题。 可曌蕤问的很认真。 不等李隆势回答,曌蕤先给出了答案。 “因为朝臣自皇帝手中分走皇权,他们的权,会转化为百姓得到的利。” “从皇帝手中分来的权有五成能惠及百姓便是贤臣。” “不同的官员分走不同的皇权,皇帝必须要这么多人来帮他完成他的职,惠及百姓,以成业。” “可官员把权力拿在手里之后,也要得利,这个利是从皇帝手里得来的?不然。” “官员因权得利,所有的利都是自百姓手中夺来的,因为皇权化利本就都是给百姓的,官员分得的越多,百姓分得的越少。” “这是天下第一贤主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宁现在看起来极好,比旧楚好万倍,然而旧楚风气流毒至今。” “历史上有许多想改变这些的皇帝,为此也不惜大开杀戒,无根除治本之法,治标解法便是一直杀。” “杀戒有时效,今日杀了一批能吓住一批,可明日那一批依然不怕,所以便停不得。” 李隆势:“这本就是无解之事,除非均富且无患。” 曌蕤摇头:“非也,就算天下百姓都已经富裕到在生活上能满足所有也不会无患。” “大家一样富裕,一样在生活上无求,那为何是你做官?为何你是管我?” 李隆势听的皱眉。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需要合适的人做官合适的人做百姓。” 曌蕤继续说道:“刚才我最开始说的皇帝不得自由,其中之一便是对官员的管制。” 他看向李隆势:“若是将百姓比作田,官员便是耕田的人,所以待这些人,太宽松太苛刻都不行。” “太宽松,田地便毁在他们手里,太苛刻,哪还有那么多人愿意无利而耕田?” “陛下是创业之君,不少朝臣有从龙之功,殿下可以将这些老臣视为开荒者,陛下对这些开荒者便一定有特殊感情。” “有些时候有些事陛下也难以抉择......” 曌蕤说到这微微摇头。 李隆势觉得今日曌蕤先生说的话,似乎欠缺了一个很明显的核心。 有些凌乱,是因为曌蕤先生不能把这个核心的事说的那么清楚。 可他隐隐约约从这些话里感觉到,曌蕤想说的是什么。 但他没有直接问,而是问了一句:“先生想说的是叶无坷去辽北道?” 曌蕤回答:“是,不全是。” 他低着头如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天下需要叶无坷那样的人,也需要别样的人。” 李隆势问:“先生说的别样人,又是哪样人?” 曌蕤没有回答,而是问了李隆势一个问题。 “殿下可知忠臣,贤臣,能臣,直臣,纯臣之分?” 还是不等李隆势回答,曌蕤自己又给出答案。 他的答案绝非是标准答案,只是他个人心中的答案。 “忠臣,忠于君而未必有贤能,随君而行,闻声而动,君主贤明昏聩他不在乎,所以忠臣是一面旗。” “贤臣,左右逢源,上下权衡,不一定有治国之才,一定是治家管事。” “能臣,太平可治世,乱世可争雄,用好是一头牛,用不好是一匹狼。” “直臣,顾心中对错而不论利弊,他对了他穷追猛打,别人错了他亦穷追猛打,一般并无大才,只是皇帝一面镜子。” “纯臣......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亦不顾名声,甚至......不敬皇权。” 他说到这,像是有什么更重要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然后将这话题强行拉回到了叶无坷身上。 “叶无坷,在我看来配得上五字评语......忠,直,贤,能,纯。” 李隆势看着曌蕤,一时之间没能马上就明白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生呢?” 李隆势问曌蕤。 曌蕤笑了笑:“非臣,执人。” 李隆势心中微微一动。 曌蕤道:“殿下莫要辜负了叶无坷这样的人。” 李隆势点头。 曌蕤起身:“今日有些乏了,容臣告退。” 李隆势起身:“先生回去好好休息。” 曌蕤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 “甘愿背负骂名的人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离去。 李隆势走到门口,看着曌蕤远去背影。 “甘愿背负骂名的人不多。” 他重复了一遍曌蕤的话。 是啊......叶无坷在辽北道做的事,注定要背负骂名。 忠,直,贤,能,纯。 李隆势又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眼神稍显迷离。 辽北道。 叶无坷坐在道府大堂的主位上,爬伏在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过去,见是秦焆阳和余百岁两人同时回来了。 “明堂又一夜没睡?” 秦焆阳看到了叶无坷眼神里的血丝,难免有些心疼。 自冰州出事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明堂加起来可能也没睡上两个时辰。 “城中民情如何?” 叶无坷问。 余百岁答道:“自压着王秋园等人游街之后,民怨暂得缓解,李放山在松河县来回奔走,募集不少粮食送到道府。” “他为了安抚百姓,差不多这三天也没怎么睡过,松河百姓能拿出粮食借给官府,全赖李放山在松河百姓心中的地位。” “道口县那边,才赴任的陆交远也募集到了一些粮食,虽不及道口县募集的多,但也解了不少困境。” “因粮荒而造成的冰州百姓民情基本已经平复......” 余百岁说到这,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师父,若不是你想出向农户借粮,这冰州城内真的可能会出现民变。” 叶无坷道:“若无李放山这样的地方官员,就算我想出来这办法也无济于事,你我初来冰州,百姓并不信服。” 他看向余百岁:“派人去道口县,让谢东廷强制李放山去休息。” 余百岁道:“谢东廷已经派人把李放山强行送回家里去休息了,还派了人在门口守着。” 叶无坷点了点头。 “各地可有消息传回来?” 余百岁摇头:“还没有,不过......我觉得不容乐观。” 他看向叶无坷道:“各地官府若都如冰州这样,又没有你坐镇,光凭各地廷尉府难以施行,辽北道驻扎的战兵分派各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秦焆阳道:“不过明堂用借粮的办法安抚民心,不只是安抚了民心,也让冰州百姓都看清楚作乱者是何人。” “那些商人非但没有让冰州乱起来,反而让百姓们看透了他们,各地虽然一开始进展的会没那么顺利,但百姓也不会随便被唆使闹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来人是廷尉府里一个百办,进门就急切说道:“明堂,有异动!” 他大声说道:“阳州,粟州,兖州......密谍急报,皆有厢兵异常调动。” 叶无坷点了点头:“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秦焆阳立刻问道:“明堂说的沉不住气,是已在东府武库两年之久的尉迟万年?” 辽北道道丞,从二品的大员。安慕小说网 整个辽北道之内的厢兵,数十州府,上千县域,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厢兵尽归其调动。 “他真有那么大胆子?” 余百岁眼睛眯起来:“就这么跳出来了?” 第九百一十三章后来者无坷 冰州。 叶无坷到冰州之后,第一次走上了冰州城墙,这里坚固,高大,巍峨。 冰州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复杂到这里就是整个辽北道的缩影。 辽北道是个什么局面,把冰州放大来看就对了。 每个帝国建立之初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大宁这样破旧立新的帝国要面临的自然更多。 在破旧立新的过程之中,一定会涌现出很多纯粹的人。 他们不计较个人利益,只为了那个崇高的理想。 然而破旧立新必然会出现的问题就在于......迷茫。 每个人都知道目标是什么,可路在哪儿? 大宁要走的是一条中原有史以来都没有人走过的路,在他们的前方没有任何参照物。 在这个时候,很多官员展现出了他们的胆魄。 而他们精神上的领袖,大宁皇帝李叱的一言一行就成了他们的指路明灯。 有些时候,李叱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而说出的言语,到了地方上,便会放大成为政策。 比如,立国之后,李叱说过要给商人更大的尊重。 不要用士农工商的阶层束缚了商人的作用,也不要因此而一直压着商人的地位。 这句话只是皇帝诸多思考之中的一点。 可朝臣们听到了,就一定会有所触动。 有触动而无作为的犯不了大错,也成不了大事。 有触动而大作为的,成大事也可能犯大错。 比如连夕雾。 陛下说要给商人一定的尊重,其实究其根本,陛下要打破的是阶层的束缚。 那是陛下的职,和在职时候要造的业。 “当年连夕雾不冤枉,也冤枉。” 叶无坷站在城墙上俯瞰冰州城的时候,有所感慨。 “连夕雾是地方官,哪怕是封疆大吏,他对地方制定的政策也要判断从长安吹来的风是怎么吹的,往哪儿吹,风吹的大不大。” “当年他在辽北道开先河重用商人,也为商人开方便之门,只用短短几年时间,就解决了按部就班用二十年三十年也未必能解决的问题。” “上行下效,道府如何做,下边的州治县治官员就会跟着做,道府开了一扇门,他们就得把门窗全都打开。” “可究其根本,连夕雾伸在辽北道如何能那么快对陛下的一句话加以解读?就算他解读了,为什么就敢那么大力度的放手一搏?” 余百岁听到这不得不跟着感慨了一声:“徐绩是个王八蛋。” 是啊,只能是徐绩。 在大宁朝堂之内,最善于解读陛下言行的除了徐绩之外还能有谁? 原本连夕雾和徐绩的私人关系就不错,两个人还是亲戚。 这两个人,其实一直互为后盾,互为援手。 最初是连夕雾先受邀离开兖州追随陛下,连夕雾已经在皇帝手下任职之后才将徐绩引荐。 那个时候的徐绩,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但他的才学很快就得到了陛下认可,所以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能成为一地主官。 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徐绩的官职就超过了连夕雾。 大宁立国之后,连夕雾调任地方而徐绩则成了朝廷宰相。 “徐绩将陛下的话做了一些曲解。” 余百岁道:“他把陛下要表达的人不能困于阶层歪曲了,还放大了。” “但他又不敢在长安城里做尝试,所以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连夕雾来做。” “辽北道当时是大宁最艰难的地方,百姓穷苦,匪寇横行,人丁稀少,百业维艰。” “那群炽烈的想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地方官员,其实学识见解又都不算太高。” “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陛下用人的错,而是那个时代必然要有的过程。” 能说出这些话的余百岁,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很多朝臣。 其实他的父亲余九龄就是一个聪明到极致的人,若做官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可就因为太聪明,所以余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官。 叶无坷道:“大宁刚刚立国,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新朝,历经数十年战乱的中原,哪有那么多合适做官的人。” “人才不够用,就用心地赤诚的,心地赤诚的不够用,就用聪明一些的,再不够用,只能用一些在旧楚做过官的。” “徐绩的一番话让连夕雾找到了一条出路,连夕雾打开的门让许多地方官员看到了希望。” “官府没钱可以借,借了不用直接还钱,或是分一块地皮出去,或是直接给一些优厚条件。” “对于那个时候的地方官府来说,这是没本的买卖一样只赚不赔。” “要说不心动,若我在那时候做官都不可能不心动,或许在那个时候,我的步子迈得比谁都大。” 叶无坷看着冰州城,看到的是庞大的城池繁密的建筑和数不清的人。 “解决问题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今天出现的问题明天就能解决的地步。” “而那个时候的人,也不可能人人都把十年后看的清清楚楚。” “大部分人能看到十年后的繁华,看到欣欣向荣,但看不到这些背后的隐患。” 叶无坷道:“我们现在头头是道的在说,是因为我们恰好生在了这个隐患已经不再是隐患而是明患的时期。” “徐绩害了连夕雾,也害了辽北道的官场。” “可是凡事都有两面......如果当初不那样选的话,辽北道的民生到现在可能还很艰苦。” 余百岁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徐绩是能臣。” 用好了是一头牛用不好是一匹狼的能臣。 他总是能在无比艰难的时候迅速找到解决艰难的捷径,他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超脱于其他人之上。 徐绩自身就是一个一直在走捷径的人,他总是能在曲曲折折之中一眼看到那条直线在哪儿。 “西蜀道的事是旧楚余孽等等一大群人最后的固守,是他们不想被大宁这个破旧立新的帝国淘汰的最后一块阵地。” “辽北道不一样,辽北道是徐绩刻意经营出来的一块试验田......如果说连夕雾在那时候看不到今日之局面,徐绩一定看到过。” “可他还是那样选,还是让连夕雾那样做,是因为他有利可图,甚至还能利用辽北道大做文章。” 余百岁叹道:“所以现在这个最大的难题,落在你头上了。” 叶无坷笑了笑,没有回应。 余百岁道:“天下人只看到风风光光的叶明堂,却不知道叶明堂这风光背后要面临什么。” “不说别的地方只说这辽北道,除了你之外谁来都不一定行,古人说法不责众,不是没有道理。”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这,放眼看去,官该杀,兵该杀,商该杀,甚至还有许多民该杀......也就不杀了。” “你却要杀,要解决,要办这些事,办这些人,辽北道的百姓们要看到你的好,不是在你杀人之后就能看到的。” “还会怪你杀了太多人让他们生活遭受巨大影响,毫无疑问,辽北道的民生至少倒退五年,所以......” “你叶无坷得挨多少骂?八辈祖宗都会被骂的千疮百孔,明明你是在救他们,可你离开辽北道的时候指不定多少人拿臭鸡蛋烂菜叶砸你。” 叶无坷又笑了笑,还是没有回应。 余百岁道:“有些时候我都想怪陛下,为什么这种事一个劲儿的往你一个人肩膀上压?” “大宁朝廷是真没别人可用了?” 叶无坷道:“怎么会,只是谁擅长做什么就做些什么。” 余百岁:“是,你擅长得罪人,得罪人的事就都被你办了,得罪了满朝文武,再得罪了天下百姓。”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然后呢?朝廷再派个人来接手,显得搞破坏的是你,而重建得民心的则是来接手的人。”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提。” 余百岁哼了一声:“就你大气,不提就他妈的不提。” 他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叶无坷盼着辽北道的厢兵不要动,余百岁何尝不盼着? 可现在,终究还是动了。 辽北道各州府县衙加起来有超过二十万厢兵,这二十万厢兵背后就是二十万个家庭。 真出了大事,叶无坷在辽北道这边杀的尸横遍野。 辽北道的百姓会对叶无坷歌功颂德? 想屁呢! 死的可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是他们的家人,他们还会歌功颂德? “我的亲师父,别高估人心。” 余百岁看着冰州城,看着现在还看不出有多大变化的冰州城。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说:“我把廷尉府的卷宗几乎都读了个遍,我还记得大宁立国之后没多久,陛下曾经在朝廷里斩了一批官员。” “人心和人心不一样......那批官员为何被杀?是因为他们在陛下商议四疆四库战兵组建的时候疯狂反对。” “如果光说反对这件事那陛下就大怒杀人,显得陛下有些残暴,当时不知有多少读书人骂陛下残暴。” “长安城内,数千读书人走上街头大骂陛下不仁,大骂陛下昏君......” “可陛下当时为何如此动怒不惜大开杀戒?” 余百岁道:“这事我知道......那群人该杀!” 他大声说道:“一群人看似正义凛然,却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陛下说要建四疆武库以固江山应对外寇保民除匪,那群王八蛋说的是什么?” “他们说,为何要扩建军队?大宁若没有军队别人为什么来打你?” “就因为大宁有军队,别人看到了所以才来打你,就因为大宁有国门,别人进不来所以才打你。” “大宁若敞开国门,谁都可来,谁都可出,不建军队,不设国防,别人为什么要来打你?” “他们还逼着陛下认可,若陛下不认可他们的胡说八道就一头撞死在未央宫外!” “还说陛下若决意扩军,决意强军,便是昏君之政,是狭隘心胸。” 余百岁道:“他们死的少!” 说到这他忽然醒悟过来叶无坷要说的是什么。 所以这一刻,余百岁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叶无坷笑了笑道:“陛下都能挨骂,我有什么不能的。” “不要指望着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以后有多好,天下九成九的人只看眼前。” “眼前好了他们就夸,眼前不好一点他们就骂,骂就骂吧......” 叶无坷道:“谁叫......我就是干这个的。” 他拍了拍余百岁肩膀。 “那天小橘子在无事村口问我,要不要去长安。” 余百岁看向家乡的方向。 “我说要。” 他说:“是因为我觉得已经能走出大慈悲山了,可以不过苦日子也可以让更多人不过苦日子。” “你说,百姓们看到的只是我在辽北道破坏了他们的好日子,所以必然骂我,而将来我的接任者重建生活,百姓们会赞美他。” “我难过不难过?我嫉妒不嫉妒?难过,嫉妒,我也想骂街。” 叶无坷笑了笑:“可我是叶无坷,无坷,无坷......哪有天生就没有坎坷的人,只有遇到一个坎坷就平掉一个坎坷的人。” “这么想的话,还是我牛逼一些......别人能的我能,别人不能的,我还能.....我把坎坷都平了,后来者......无坷。” 余百岁重重点头,眼睛越发的红了起来:“师父,你真的能!” 第九百一十四章要忍气吞声? 有人说余百岁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真的敬重叶无坷? 关于他为何一直跟着叶无坷办事的传闻从没断过,也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人说余百岁跟着叶无坷,完全是他爹余国公的一种投资。 有人说余百岁是陛下安排在叶无坷身边的一只眼。 还有人说,余百岁是要混资历。 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人说,余百岁跟着叶无坷是真心想做些什么,是真心想学些什么。 所以他们大概也就都无法理解,余百岁红着眼睛说一声师父你肯定能的含义。 “报!” 就在这时候,有廷尉快步跑到叶无坷身前。 “明堂,连续有消息送到冰州。”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同一时间竟然收到了四五份密报。 不得不说,白经年确实有些手段。 冰州为中心,各地的商人全都动了起来。 从冰州开始往四周辐射蔓延,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粮荒。 商人开始大规模的歇业,对于百姓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大。 在这其中,关于叶无坷的流言也像是洪水猛兽一样开始侵蚀人心。 传闻说叶无坷来辽北道做道府,就是来报复仇人的。 说他生下来就没人管,差点冻饿而死。 说他恨透了东北边疆的人,也恨透了整个大宁东北的人。 还说他的母亲嫁给了一个当官的,却造遗弃。 以至于疯疯癫癫,没几年就病死了。 所以叶无坷对辽北道所有做官的都恨之入骨。 这消息只要是个稍微聪明些冷静些的人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真实。 然而流言的可怕就在于,真有人信。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听了流言的人还会进一步加工。 关于叶无坷身世的版本传闻越来越多,关于叶无坷阿娘的身份传说的也越来越离谱。 有人说他要报复的其实是此前的辽北道道府连夕雾!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现在辽北道做官的多多少少都和连夕雾有点关系。 不少州府衙门的官员,都是当初连夕雾提拔起来的。 还说连夕雾当年到边疆巡视的时候遇到了叶无坷的阿娘,连夕雾一眼就被容貌绝美的女子所吸引。 他将叶无坷的娘玷污之后就扬长而去,导致了叶无坷对做官的人无比痛恨。 还说叶无坷之所以离开山村做官,而且那么拼命,完全就是为了等今日报仇。 更有阴谋论者,说叶无坷这次来辽北道做官是他向皇帝磕头求来的。 说以他的功劳完全可以留在长安继续任职,甚至有机会接替徐绩成为大宁宰相。 但叶无坷宁愿舍弃这些都不要,也要来辽北道为他娘出一口气。 有人说连夕雾虽然已经因为涉及贪腐被朝廷处斩,但当年的案子并没有牵连太广。 所以连夕雾提拔的很多人,现在依然于辽北道身居高位。 更有甚者,说当年帮助连夕雾物色女人的手下也在辽北道做官呢。 就是那个人将叶无坷的娘,抓了献给连夕雾的。 叶无坷查不出来那个家伙是谁,所以就打算对整个辽北道的官场下手。 传闻愈演愈烈,故事比叶无坷千里追杀黑武世子还要猛。 什么恶毒的传言都有,恶毒到让人听了都觉得身体上会有不适。 但凡善良些的人都不会往外传这种话,可传这些话的人本来就无善良可言。 他们说叶无坷的生父根本不是唐安臣。 其实,是那天唐安臣和连夕雾等人巡查到了边关,发现叶无坷的阿娘容貌绝美于是动了歹心。 一群高官轮流将叶无坷的阿娘玷污,所以叶无坷到底是谁的种根本说不清楚。 反正是个杂种。 编故事的越没人性,编出来的故事传播的就越是猛烈。 这股歪风很快就吹遍了辽北道大地,人人都在说叶无坷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些造谣的也不是笨蛋,他们只拿已经死了的人说事。 唐安臣死了,连夕雾死了。 反正是死无对证。 等这股歪风从远处又吹回冰州的时候,版本已经变得更让人愤怒了。 他们说,为什么叶无坷如此针对商人? 是因为当年叶无坷的阿娘就是被商人买了去,献给唐安臣和连夕雾的。 还说叶无坷的娘当年格外凄惨,被唐安臣和连夕雾玷污之后,还被他们又赏给了那些商人。 这还不算完,传着传着这些流言又变了。 说叶无坷的娘本来就是个青楼女子,是被商人选中献给了唐安臣和连夕雾。 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余百岁他们恨不得把传这流言的全都屠了。 几个人急匆匆的返回道府衙门,想劝劝叶无坷不要因此而过于气愤。 见到叶无坷的时候,发现他和小土司正蹲在院子里逗那条蛊王虫玩。 “明堂。” 秦焆阳看到叶无坷后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无坷抬头看向秦焆阳:“可是有急报?” 秦焆阳道:“没有......今日还没有从各地来的急报。” 叶无坷道:“嗯,应该还是会有的,陆续都会到。” 秦焆阳:“明堂,这几日你太累了,就别出门巡视了,我们几个......” 叶无坷问:“是因为听到些流言过来想劝我?” 秦焆阳又张了张嘴,没能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你们是怕我忍不住跑出去找人打架?” 秦焆阳还没开口,余百岁道:“确实是有些担心,他们故意放出这些恶毒传言,就是想看你出丑,看你犯错。” 叶无坷道:“他们已经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我了,就说明他们已经黔驴技穷。” 他笑着起身:“但凡他们还能有点别的办法,也不至于只用这恶心人的招式。” “所以他们的死期差不多也快到了,早晚是我收拾他们,何必与他们此时一般见识。” “我年纪轻轻正二品大员,和这群人计较,显得我多没有身份多没有涵养。” 秦焆阳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明堂大人能这样想我们就踏实了,确实担心明堂因为这些胡言乱语而生气。” 余百岁却眉头一皱。 秦焆阳道:“明堂说得对,这些人现在反击的手段如此恶毒又如此低劣,他们确实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余百岁这时候转身拉了秦焆阳一下:“明堂没事咱们就继续忙去,事情多得让人头大。” 叶无坷笑呵呵的挥手:“去吧去吧,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再来报我。” 秦焆阳:“是,遵......” 后边的命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余百岁拉着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一出去秦焆阳就忍不住问:“百岁哥,你干嘛这么急着拉我走,我还想和明堂多说几句话来着。” 余百岁:“他又没事,咱们事多,不要耽误了他的大计。” 秦焆阳:“百岁哥,你说明堂是真的没事吗?” 余百岁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没事,他只是气度好。” 秦焆阳跟着叹了口气:“是啊,这事要换做是我也忍不了。” 余百岁:“走走走,咱们先去把其他事解决了,晚上再回来找他,拉着他多喝几顿酒就好了。”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那我来买酒!” 余百岁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重重的出了口气。 院子里,叶无坷等余百岁走了之后看向小土司:“刚才跟你说的,记住没。” 小土司一拍胸脯:“放心,都记住了,有人来找你,就说你去城外视察河道了。” 叶无坷笑:“要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土司:“那不确定,现在河道正在开化,有凌汛可能,所以你要在河道上守着。” 叶无坷点头:“没错,就这么说。” 然后他看向屋顶:“三奎哥,踅摸到了多少?” 三奎从屋脊后边探出头:“不少。” 叶无坷:“走!” 一刻之后。 一家商行后院,商行的伙计全都被打倒在地昏迷不醒。 掌柜的被倒吊起来,哎呦哎呦的叫着。 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的叶无坷一拳打在掌柜的脸上。 “嘴挺脏啊。” 叶无坷道:“整个冰州城里好像就你嘴脏?” 那掌柜的连连哀求:“大侠,请问我是哪里得罪了你,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与你们江湖中人有过节啊。” 叶无坷又一拳轰在那家伙脸上,直接打掉了五六颗牙齿。 “我就问你,是不是嘴脏。” 叶无坷把那掌柜的揪起来,耗着头发问他:“听闲话也就罢了还要传闲话,传闲话也就罢了还要再添油加醋?” 掌柜的哭着说道:“大侠,我实在是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件事,也不知道您说的是到底是谁啊。” 叶无坷一个嘴巴抽过去:“传的谣言还不少呗。” 三奎道:“我来几下出出气。” 叶无坷往后让开,三奎一脚踹在那掌柜的嘴上。 这一脚,几乎把掌柜的嘴里剩下的牙齿全都踹掉了。 “你不知道你背后讲究谁了?那你就说讲究没讲究?” 三奎一脚一脚的踹,连续几脚之后那家伙已经昏了过去。 叶无坷问道:“就是他说的我娘是青楼女子?” 三奎:“不是他说的,他是听说阿娘是被献给了连夕雾,然后他往外说阿娘是青楼女子。” 叶无坷:“那以后就别说话了。” 他拎了一桶水泼在那掌柜的身上,掌柜的一下子就被泼醒。 叶无坷道:“你这么爱传闲话,这张嘴早晚给你家里人惹祸,我看你就别留着了。” 说着话,一只手捏着那掌柜的脸,一只手捏着掌柜的下巴,狠狠发力把两边合上! 啪的一声,那掌柜的一条舌头竟然被没有牙齿的牙床给切断了。 可想而知这一下有多狠。 叶无坷擦了擦手上的血:“咱们抓紧点,去找下一个。” 三奎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血糊糊的家伙:“其实应该活剐了他。” 叶无坷道:“这样他比死了难受。” 出了这家商行,两个人的身形快速穿梭。 片刻之后,他们就已经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了。 房间里那个在茶楼说书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两个黑衣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把钱都给你们,两位好汉还请饶命。” “会说书是吧。” 三奎上前捏住那人的下巴,一发力就硬生生掰下来几颗牙齿。 “会编排故事是吧。” 两根手指抓着那家伙嘴里的牙齿,一颗一颗往下揪。 “好汉饶命啊,我是靠嘴吃饭的啊。” “那你就别吃饭了!” 三奎一把揪住那家伙的舌头往外一拉,然后用力把那家伙嘴巴合上。 又断了一条。 他一脚将那人踹出去,看向叶无坷:“还有一个说的最狠的没多远。” 叶无坷转身:“走。” 两人翻墙出去,半刻之后就到了一个茶楼里。 “说人闲话的时候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是吧?” 叶无坷抓着那人的头颅,三奎把那人的手指塞进那人嘴里。 一合一根手指,一合一根手指。 再把满嘴牙齿打掉,舌头切了。 出门之后三奎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真以为我们穿上官衣就得学会受气了?妈的土匪到了无事村也得叫一声祖宗。” 叶无坷问:“咱们怎么能是土匪呢?下一个多远?” ...... ...... 第九百一十五章孤注一掷? 余百岁和秦焆阳他们几个买了酒等着叶无坷回来,左等不回右等不回。 小土司就一口咬定,咱家明堂大人就是去河道上啦。 “土司大人。” 秦焆阳一脸无奈:“咱不是外人,明堂大人去哪了你可以说。” 小土司一抬下巴:“你是说我在骗人咯?明堂大人就是去河道上了。” 秦焆阳:“可是我们才从河道上回来啊。” 小土司:“走岔路了呗。” 秦焆阳:“从北门出去就那一条路。” 小土司:“呀!明堂丢啦!” 秦焆阳:“......” 余百岁倒是气定神闲,坐在那儿慢悠悠的品着茶。 “百岁哥。” 秦焆阳看向余百岁:“你是不是也知道明堂去哪儿了?” 余百岁:“小土司不是说了去河道上巡查了吗?你这人,怎么连小土司的话都不信!” 秦焆阳:“我信你个鬼......” 余百岁:“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信小土司的,小土司也信你说的,你不信小土司说的,也不信我的,那你说是谁的问题?” 秦焆阳:“我可能还是太老实了......” 一直等到后半夜,才见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三奎一起从外边回来。 看起来这四个人都是累得气喘吁吁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能把他们累成这样。 这四个人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累着的,把他们四个当牛用去耕田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秦焆阳连忙上前迎接几步:“明堂你去哪儿了?” 叶无坷:“河道啊。” 秦焆阳:“我们是从河道上回来的.....” 他说这句话眼巴巴的看着叶无坷,因为他已经预料到咱家明堂大人会怎么说了。 还能怎么说?肯定说那走岔路了呗。 叶无坷听秦焆阳说他们是从河道上回来的,马上回了一句。 “那你怎么不累?” 秦焆阳:“啊?” 叶无坷严肃起来:“我们去河道上巡视,从白天到夜晚走的脚底都要磨破了,累的我们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不能这样做事,不可敷衍,不可懈怠,巡查河道是要紧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祸!” 秦焆阳:“啊?” 叶无坷:“以后注意。” 秦焆阳:“啊......” 叶无坷:“你们在这等我做什么?是有什么要紧事?” 秦焆阳:“就是买了点酒,想请明堂喝一杯。” 叶无坷:“好事。”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应该喝一杯。” 这半天半夜的,可把哥四个给累坏了。 一开始是叶无坷和三奎行动,大奎二奎因为目标巨大所以没露面。 到了晚上也就不顾忌那么多了,叶无坷带大奎,三奎带二奎,四个人分成两队在城中行事。 打到现在,四个人累的都不想说话了。 秦焆阳说喝点酒,那确实应该喝点酒。 叶无坷看向亲兵:“搞点吃的来,多一些,都饿了,酒菜不讲究,什么都行。” 亲兵们立刻应了一声,跑出去准备。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对了,明天道府衙门可能会比较忙,你可能会有些辛苦。” 秦焆阳:“做事不辛苦,能为明堂分忧就很好。” 叶无坷道:“只是提醒你一声,或许有些人治安案件会......多起来。” 秦焆阳连忙问道:“明堂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叶无坷一摆手:“不重要,只是些寻常治安事件而已。” 秦焆阳哦了一声。 他心说明堂大人莫非还有一些暗谍是廷尉府之外的? 不然的话,寻常的治安事件明堂怎么倒是先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叶无坷主动给秦焆阳倒了一杯酒,秦焆阳连忙起身。 “这几天河道上忙,我和三个奎哥从明天开始要经常往河道上跑一跑。” 叶无坷端起酒杯:“城中诸事你们多费心些。” 秦焆阳:“明天还要去河道?可今天我们都看过了的,河道上什么事都没有。” 余百岁:“你话怎么那么多,明堂说有事就是有事,要不怎么说你得多学学呢?你看的是表面没事,明堂看的是深处。” 秦焆阳:“是这样吗?” 叶无坷:“总之你们多担当些。” 吃过饭,叶无坷就起身道:“我们几个这一天半夜实在有些辛苦,先睡了,明日可能还会辛苦,后天可能也辛苦......” 余百岁:“是得辛苦一阵子。” 叶无坷:“嗯......” 余百岁:“明日我在道府坐镇吧,小秦还去忙他的事。” 叶无坷:“也好。” 余百岁:“我倒是想看看,都是些什么治安事件。” 叶无坷一摆手:“都差不多,一开始可能有些不习惯,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余百岁就挑了挑大拇指:“明堂未卜先知。” 叶无坷:“世上哪有那么多未卜先知,不过是比别人多努力些罢了。” 他看向秦焆阳:“冰州厢兵可有异动?” 秦焆阳马上回答道:“明堂早有安排,让那些厢兵运冰离开辽北道了,估计着此时已进冀州界面。” 叶无坷道:“那就好,冰州的厢兵被我调出去,里边就乱不起来,外边想乱,由远及近,能看得清楚。” 说完后他伸了个懒腰:“睡了睡了,实在是有些辛苦。” 余百岁和秦焆阳出门的时候,秦焆阳忍不住嘀咕道:“可是河道上真的没什么事啊,明堂提前下令开冰,河道并无淤堵,今年冰州是不会出现凌汛了。” 余百岁:“我师父看得远,咱们看得近,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别那么多话。” 秦焆阳点头:“向百岁哥学习,多做事少说话。” 余百岁:“嗯......多说话的容易挨揍。” 秦焆阳:“挨揍?这是何解?” 余百岁:“没什么,随口一说。” 第二天夜里。 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三奎才回来,秦焆阳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明堂,果然出事了。” 秦焆阳对叶无坷格外钦佩:“真是被明堂猜中了,城中果然出了不少治安事件。” 叶无坷:“不稀奇,明天还有。” 秦焆阳:“啊?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件,明堂就已经知道了?可明堂又怎么知道明日还有?” 叶无坷:“我会卜卦。” 他看向秦焆阳:“那么,到底是出了什么治安事件?” 秦焆阳:“冰州城内出了一个抢舌头的大盗!只一夜之间,就有不少人被割了舌头还被暴打一顿。” “城中巡捕全都被抓了,现在是咱们廷尉府的兄弟接替,不过百岁大哥说,不要当回事,他下令暂时不查。” “可不查的话,城中百姓已有些恐慌,如果明日还有这抢舌头的大盗出现,怕是要人心惶惶。” 叶无坷道:“告诉百姓们不必害怕,廷尉府会尽快把人抓到。” 秦焆阳看向余百岁。 余百岁:“噢......我明天亲自带人去抓。” 秦焆阳一惊:“百岁哥已有线索?” 余百岁:“那是,早就有。” 叶无坷往屋里走:“我先去洗个澡,你们没事继续聊,可以考量一下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的学问有没有丢下。” 一听到这个,大奎二奎直咧嘴。 三奎倒是没什么。 余百岁道:“书院的先生们在咱离开长安之前,还给大奎和二奎留了课业的。” 大奎:“没有的事。” 二奎:“那是给大锅留的,没有我。” 余百岁:“怕什么,就随便考一考,我就给你们写个满意。” 大奎:“那你问吧。” 余百岁看了看大奎二奎三奎:“老大老二老三......就串起来组个句子吧。” 三奎:“用老大老二老三三个词串起来组个句子?” 二奎:“那不行,得加上你俩,凭什么没有你俩。” 余百岁:“行行行!” 三奎轻轻一笑:“我先来打个样,秦焆阳对老大老二老三说你们长命百岁。” 秦焆阳拍手:“不错!” 余百岁:“还行吧。” 大奎:“那我说什么。” 三奎:“照着我说的说。” 大奎:“老大老二老三对秦焆阳说你长命百岁!” 秦焆阳:“谢谢!” 余百岁:“......” 大奎:“二奎,该你了!” 二奎挠了挠头发:“你俩都说了,我说什么。” 大奎:“你聪明,你随便说说。” 二奎使劲儿挠着头发:“秦焆阳对百岁说你看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大奎:“?” 余百岁:“?” 秦焆阳:“?” 远处的小土司:“?” 三奎:“嗯!” 与此同时,客栈。 白经年眉头皱得很深,因为他好像有点明白叶无坷的意思了。 “以往只觉得他对敌人狠厉,想不到对自己也如此狠厉。” 白经年在屋子里缓缓走动:“他故意把手下兵力都分出去,是用他自己做诱饵。” 莲心立刻问道:“他故意引别处的厢兵过来?” 白经年微微点头:“先是假借运冰名义,将冰州厢兵全都调走,然后用民勇替代厢兵。” “他带来的一千二百战兵,竟有九百人被他分派出去,身边只留三百,是故意做个样子。” “尉迟万年其实早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哪怕他已经躲到东府武库去。” 莲心马上问道:“尉迟万年一直与我们若即若离,这次真的会痛下决心?” 白经年道:“你以为他是一直都在为筹建东府武库的事奔走操劳,可实际上他是在阻挠。” “四疆武库只有东疆武库到现在还没有建好,这事又有多难猜?” 莲心皱眉道:“如此一来,是皇帝早就要对辽北道动手了?” 白经年道:“就算不是叶无坷来也是别人来,但朝中合适来的人并不多。” “徐绩确实有本事,能把辽北道的事在连夕雾被杀之后就压下来。” “可皇帝对辽北道的情况,或许已有察觉,只是这几年内忧外患,他腾不出手。” “想想看,这事除了叶无坷之外还有谁最合适?手段雷霆心肠狠厉的,也只太子一人了。” 莲心道:“可皇帝不忍让太子背负骂名。” 白经年点头:“所以是叶无坷来了。” 莲心嗯了一声:“那......叶无坷打开杀戒之后,来这安抚民心的便是太子无疑。” 白经年道:“皇帝多精明的一个人,骂名让臣子来背美名让他儿子来接......好手段。” 莲心连忙问道:“那我们走不走?” 白经年笑了:“走?我们走了,尉迟万年就不会来了。” 他走到书桌旁边:“你以为尉迟万年只想杀李叱?大家都在冰州他才会孤注一掷!” 第九百一十六章最可怕处 莲心有些不理解,很不理解。 白经年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理智,似乎就是要在辽北道和叶无坷对着干。 如果一个人要孤注一掷了,那肯定是有很大很大的图谋。 要么是面对巨大利益不得不孤注一掷,要么就是为了生死之事不得不孤注一掷。 必须得图个什么才行。 可白经年图什么? 就算他赢了,叶无坷真的在辽北道被杀,那他的下场还能好到哪里去? 杀了叶无坷确实相当于断了太子的一条臂膀,可苦心经营的辽北道也完了。 叶无坷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而且他还很年轻。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他必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以叶无坷的年纪,将来入主内阁绝非难事。 然而大宁现在中生代的人才可能稍显单薄,但如叶无坷这个年纪的人才层出不穷。 用一个经营多年的辽北道,换一个叶无坷。 不管怎么看都是亏了,亏得一塌糊涂。 她很想问问白经年,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 “得到机会。” 或许是一眼就看穿了莲心的心事,所以白经年直接给出了答案。 “机会?” 莲心不懂。 她是蕤先生安排到白经年身边的人,她的职责就是代蕤先生好好看着这个师弟。 可她无能为力,蕤先生高估了她也低估了白经年。 “机会!” 白经年道:“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不能让太子即位。” 他坐下来,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 粗粗看起来这枚铜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大宁制钱。 如果非要说这枚铜钱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格外的光滑。 白经年或闲来无事,或沉思时候,就会拿出来这枚大钱在手里盘玩。 “现在我跟你说些什么你可能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 白经年把玩着那枚大钱,眼神有些飘忽。 “你只需记住,整个辽北道是我一直在经营,是我多年的心血。” “我为了能稳住整个辽北道的局面,这些年来说呕心沥血不为过。” “现在我甘愿让整个辽北道暴露在叶无坷面前,就等同于暴露在皇帝李叱面前。” “是因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得到那个难得的机会。” “当初我和师兄对坐品茶,我们两个人推演胜算,前前后后,一共推演了九十九次。” 他看向莲心:“你可知道,推算出我们赢的次数是多少?” 莲心问:“小半?” 白经年摇头:“一。” 莲心的脸色显然有些变化。 她不是因为推演了九十九次只赢了一次而震惊,是因为居然有一次赢了而震惊。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理解蕤先生和白经年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经年说过是因为不服气。 蕤先生,白经年,还有当今皇帝李叱都是一位先生教出来的弟子。 所以白经年不服气,为什么同样是一位先生的弟子确实李叱得了江山? 他不服气但到现在其实已经没办法去抢夺江山,就算再把他实力加强一倍也没机会。 蕤先生和白经年联手,其实力绝对超过了两个白经年。 可依然没有胜算。 蕤先生也亲口承认过,想在稳固如山的大宁之内造李叱的反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然而这正是莲心不懂的地方。 既然两位先生都明知道根本没有胜算,为何就如此执迷? “你知道李叱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 就在这时候,白经年问了莲心一个问题。 莲心试着回答:“算无遗策?” “这当然可怕,这天下太大,哪怕是神灵都无法完全掌控,所以李叱也不可能完全掌控天下。” “但你要说算无遗策这没错,只要是李叱想要谋的事,就没有人能在这件事上赢了他。” 白经年道:“不过......这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莲心想了想后说道:“是个人魅力?” 白经年道:“个人魅力......李叱确实无人可及。” 他缓缓解释道:“不说其他人,只说唐匹敌,放眼古今,唐匹敌都是实打实的帝王之姿。”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李叱这个人,那终究旧楚的一定是唐匹敌,开创盛世的,也一定是唐匹敌。” “可连唐匹敌都对李叱无比折服,甘愿放弃争雄天下之志......甚至还能立下家规,唐家子弟不可入仕。” “再想想看,夏侯琢,澹台压境等人,在楚末乱世,哪一个没有成为一方霸主的实力?” 虽然务必认可李叱的个人魅力,但白经年还是摇了摇头。 “但这也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莲心这次思考的时间更久,然后回答:“是眼界?” 白经年道:“如果这世上有人能看到一年后的事,那他就能成为一方巨富,如果有个人能看到三年后的事,便是天下豪强。” “楚末时候,能一眼看到三年后的英豪很多,如果不是出了一个一眼百年的李叱,他们也许都有机会争雄天下。” “李叱的眼界确实可怕,从他不断改革朝制的方向就能看出来,他的目光,远远的把其他人甩在身后。” “但......这依然不是李叱最可怕的地方。” 莲心摇头道:“如果这几样我都没有说对,那我所想到的其他的答案就更不对了。” 她说:“要说人品,李叱令人折服,要说武艺,李叱亦有万夫不当之勇,要说坚毅,天下更是少有人及。” “然而这些和刚才我说的比起来,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经年先生,他最可怕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白经年回答:“冷静。” “冷静?” 莲心不懂:“体现在何处?” 白经年道:“如果他只是单纯的一位雄主,不管有没有二皇子试图谋逆的实据,那李叱都应该下手了才对。” “哪怕二皇子谋逆只是有些征兆,而这征兆还不是在二皇子身上直接表现出来,但作为帝王,也该有所行动。” “他在很早之前就立下太子,且决心不可更改,那他为什么就这样看着,为什么对二皇子的事看起来并不上心?” 莲心道:“若是站在一位父亲的角度来看问题,那这可能不是冷静,而是左右为难,甚至可以说,是优柔寡断。” “太子固然优秀,可二皇子也不差到哪儿去,都是他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说:“若我是皇帝,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的亲骨肉置于死地。” “死地?” 白经年微笑道:“何须死地?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能把二皇子按死在某处偏僻之地,终生都不可能回长安去。” “不久之前,大宁与黑武在执子山会谈的时候,皇帝让二皇子去了北疆,当时就有人猜测皇帝要把他按死在那了。” “哪怕二皇子在漠北立下不世之功,为了大宁基业安稳,为了太子顺利即位,皇帝也不会让二皇子回京。” “可二皇子回来了,而且还隐隐有要进入朝堂的迹象,若这么说,你还觉得李叱只是因为左右为难吗?” 莲心:“难道不是?他只是不舍得委屈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 白经年摇头:“你把皇帝低估得太狠了。” 他说:“我就拿现在的局势来给你解释。” 白经年指了指窗外:“如果叶无坷在辽北道真的大开杀戒,徐绩当初在辽北道经营的一切都化为飞灰,那叶无坷是什么下场?” 莲心回答:“不可能在辽北道久留,要么调回长安,要么直接安排到别处偏远之所。” “要么......” 莲心想了想后补充了一句:“为了安抚民心,安抚朝臣,李叱会找个理由把叶无坷杀了。” 白经年笑问:“那叶无坷大开杀戒之后,会是谁来收拾辽北道这个烂摊子?” 莲心又仔细的想了想后回答:“莫非是......太子?” 白经年道:“没错,就是太子。”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叶无坷在辽北道造杀孽,杀一个尸横遍野,到时候,整个辽北道不只是人心惶惶。” “整个辽北道百姓的生活将会倒退至少五年,那时候怨声载道,如何才能让这沸腾民意平息下来?” “那就是太子亲至,以太子之尊亲自在辽北道坐镇,安抚百姓,调拨各地物资支援,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辽北道恢复到叶无坷来之前的水平。” “唯有太子亲自坐镇,才能让大宁这头庞然大物以最强的速度和姿态运转起来,以大宁国力,填补辽北。” “如此一来,整个辽北道,乃至于整个天下,都会对太子的恩德和能力无比钦佩,太子将来即位,也就更为顺畅。” 莲心道:“可这和皇帝冷静不冷静有何关系?” 白经年问:“那若太子意外死于辽北道呢?” 莲心一怔:“咱们......真的能杀死太子吗?” 白经年道:“不管概率,只说我们真的杀了李隆势,那李叱会如何安排?” 莲心:“亲自来辽北道,再来一场大开杀戒!” “不对。” 白经年道:“李叱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若太子李隆势真的死于辽北,那他马上就会宣布......二皇子为太子。” 莲心心口一震。 她有些难以置信:“难道皇帝你不该严查?若查到最后发现太子之死和二皇子有关呢?” 白经年道:“即便如此,李叱还是会让二皇子成为太子。” 他脚步停下来,看向莲心的眼睛。 “他还会让二皇子也来辽北,由二皇子亲自追查李隆势的死因。” 听到这句话,莲心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她说:“所以......李叱会把抹掉所有污点的事,交给二皇子亲自动手?” 然后她下意识的追问:“咱们......真的是为二皇子做事?” 白经年笑了笑:“不重要。” 可这当然重要,对于莲心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她最起码得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 “你觉得到现在你都不知道真相有些不公平?” 白经年微笑着说道:“如果你能认清你自己,认清你的目标,那你就不会觉得这样不公平。” 莲心回答:“我一无所知却要拼上性命。” 白经年道:“可你不是在为二皇子或是别的什么人卖命,你是在为自己的感情卖命。” 莲心皱眉:“为我自己的感情?” 白经年道:“如果让你做这些的不是蕤先生,你还会做吗?” 莲心马上就摇了摇头。 白经年笑道:“那就不必在乎你到底是在帮谁,因为你只是在帮蕤先生。” 莲心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但她还是好奇:“难道二皇子真的是......这一切的推手?” 白经年道:“你只需认可或是不认可我刚才说的。” 莲心现在不得不认可。 白经年道:“三皇子年少,而且天资远不及太子和二皇子。” “太子若死于辽北,二皇子必会成为新的太子,他也会将一切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白经年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李叱的冷静之处。” 他看向莲心:“若你是李叱,你能做到这样吗?” 莲心马上就摇头:“我不能。” 白经年道:“我也不能。” 他看向窗外:“但有些事不是你我不能就不去做的,也许是为了能,也许正是为了不能......” “我有一身所学,总得有一条路让我施展才学,要么是登天梯,要么是地狱门。” 第九百一十七章师姐弟 莲心在某一个时刻,觉得自己大为震撼。 在另外的某一个时刻,她觉得自己的前路已经明朗。 在和白经年聊过之后,她甚至觉得明天的太阳将会在几时升起都已了如指掌。 可当她离开白经年的房间,回到自己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思考之后。 她才发现,白经年的话其实一点东西都没有。 想来想去,白经年那一番长篇大论之中最重要的信息其实就四个字。 得到机会。 至于其他的,甚至包括提到了二皇子的那些话都是假设。 白经年根本没有给她一个真诚的答案,而她在那一刻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也看清了。 “果然是师兄弟。” 莲心想到这就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 是啊,白经年和蕤先生是那么相似。 两个人都是凭借口才就能让人深陷其中,因为些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话就能为之投入。 他们两个,都是光靠说话就能引来一批人追随的人。 所以莲心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白经年的话中最重要的四个字是得到机会,但对于莲心来说触动她的其实是另外一句。 她只是为了蕤先生在做事,而不是为了什么野心什么目标做事。 不管这件事到最后是不是牵扯到了二皇子,哪怕是,她其实也不算二皇子的党羽。 但她认可了白经年的推算。 关于宁帝李叱的推算。 白经年说李叱是一个冷静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帝王。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的帝王那李叱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二十几年间就让大宁成为比肩黑武的强国? “不管了。” 莲心自言自语。 这些都应该是她考虑的事,但她不想考虑。 她只是想成为一个有用的女人,在蕤先生身边有用的女人。 蕤先生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冒昧而心生欢喜,他喜欢的女人应该睿智且真诚。 她不愿意自己在蕤先生身边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 她希望有一天蕤先生对她的认可,是一句:你很优秀。 在她看来,能得到蕤先生这样的一句评语那此生都没有遗憾了。 也许认识她也认识蕤先生的人都会错觉,她是爱慕蕤先生,是想成为蕤先生的女人。 但只有蕤先生和她知道,并非如此。 她确实渴望得到蕤先生的爱慕,因为她是那么那么的爱慕着蕤先生。 但她对蕤先生的感情没有那么单一。 她也是蕤先生的弟子。 她渴望得到的不只是蕤先生对她一个女人身份的认可,更是对弟子的认可。 在这个世上,能被先生认可的弟子是何等的骄傲啊。 所以回想起蕤先生在她出发之前的交代,她决定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 在她离开蕤先生身边的时候,蕤先生说......白经年是个自负到骨子里的人,你不要试图去左右他。 他对辽北道的事最为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辽北道的时局应该如何发展。 所以当你的想法和白经年的想法有矛盾的时候,以他的想法为准。 但她不只是要在白经年身边帮忙。 就在她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不久,她便换了一身夜行衣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当然知道,现在这家规模不算很大的客栈里里外外都有叶无坷的人盯着。 哪怕叶无坷没有安排人,东广云汇那个黑小子也把这盯的滴水不漏。 但她有自信。 在这个世界上,轻功身法能及的上她的人绝对不多。 连蕤先生都说过,若论与人比试你勉强算入了一流。 但若论轻功本领,你在当世少有的超品之境。 离开客栈之后,莲心的身影像是一阵缥缈的青烟。 只不过短短片刻,她就已经将最早发现她离开客栈的人甩开很远。 但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在冰州城里七转八转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确定任何人都不可能跟上的时候,她才朝着冰州城内一座已经废弃的寺庙过去。 楚国时候禅宗盛行,各地的寺庙多如牛毛。 辽北道这边对于禅寺的信奉比中原之地其实差一些,这里的人有自己的信仰。 这片辽阔的大地上,绝大部分百姓都信仙不信佛。 哪怕是在旧楚兴盛时候,辽北道的禅寺数量也远远低于中原。 所以大宁立国之后禅宗萧条,辽北道的禅寺九成九都废弃了。 这座禅寺当初的规模不小,据说曾有数百禅僧。 因为冰州有楚皇行宫,就在这座废弃禅寺的不远处。 这禅寺里的僧人所服务的,也就不是当时的冰州百姓。 破败,残缺,在这寒夜之中进入此地还会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莲心进了禅寺之后就直奔大殿,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 才到大殿门口,她就借着惨白月色看到了大殿之内负手而立的那个白衣人。 对这一身白衣,她历来都有些不爽。 在这样的夜色之下,一身夜行衣能起到完美隐藏行迹的作用。 可是有些人,就偏偏喜欢故作姿态穿一身白衣在夜里行动。 “你们几个真是一成不变。” 莲心进了殿门之后就哼了一声:“自负是病,得治。” 白衣人回头,脸上那张银色面具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阴森。 “你不懂,因为你只是一介女流。” 银面人的回答虽然不客气,但语气之中却透着一股亲切。 他说:“再说,你又不是没穿过。” 莲心道:“我穿是因为你们求着我,需要我暂时替你们出现一下而已。” 她一边靠近一边撇嘴说道:“还不是你们自己要搞出来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那一套。” 银面人笑了笑:“本来就需要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那一套,这可是先生说的。” 莲心:“亏你们还记得先生有交代。” 银面人道:“先生的交代我比你记得清楚,你倒是只顾着漂亮。” 莲心居然因为这句话有些开心。 只顾着漂亮...... 哈哈。 她问:“你可有什么进展?” 银面人道:“辽北道的事一切都在先生预料之中,白经年要孤注一掷先生也早就猜到了。” 他说:“但先生说过,辽北道的事都由白经年说了算。” 莲心哼了一声:“毕竟是师叔,你倒是对他一点都不客气。” 银面人回答:“要不是因为他是师叔,你猜我会不会叫他一声莽夫?” 莲心懒得理会。 银面人道:“不过话说回来,白经年这一手确实有些作用,尉迟万年沉不住气了。” 莲心嗯了一声:“我也得到消息,有多地的厢兵正在往冰州聚拢。” 银面人道:“尉迟万年最怕的就是白经年落入叶无坷手里,白经年故意去见叶无坷就是在逼尉迟万年动手。” 莲心:“你能想明白吗?” 银面人问:“想明白什么?” 莲心道:“如果从一开始白经年就不去主动招惹叶无坷,叶无坷不可能这么快就对辽北道的事有所察觉。” “就算他看到了冰州的官员不称职,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发现商人利益团体对辽北道的影响那么大。” 银面人道:“先生说过,白经年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莲心撇嘴:“所以你也没想明白。” 银面人回答道:“我当然想得明白,只是不想告诉你,我自己想明白的,凭什么教你?” 莲心:“你想明白个屁。” 她往四周打量了一下:“你确定自己没被人跟上?” 银面人:“你是对我没信任,还是对你的轻功身法没自信?我们几个的轻功,都是你教的。” 莲心又笑了。 这个家伙虽然说话要多臭有多臭,可有些话仔细品起来还是臭中带香的。 她说:“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也非要戴着那个破面具?” 银面人嗯了一声:“先生教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往四周看了看:“我们的对手可是叶无坷啊......越了解他我就越害怕他。” 莲心道:“这可不像你,你们几个之中就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 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害怕他......是因为我越来越佩服他。” 莲心心中一动:“从长安就开始了?” 银面人道:“从他开始为大院里的那些孩子们奔走开始,我就越来越害怕他。”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怀疑我了,所以时不时会去大院里看看......后来我确定,他是真的出于本心的善。”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已经残缺的禅宗雕像。 “这些神佛在叶无坷面前,丑陋的像是阴曹地府的鬼。” 莲心道:“你很危险,你越来越敬佩他。” 银面人嗯了一声:“没错,越来越敬佩。” 他说:“我真的很难相信,世上会有人能把至善和至凶都做到极致,不,不是做的极致,是天生的极致。” “他的心里可能住着两尊神像,一尊是那样的菩萨低眉,一尊是那样的金刚怒目......” “他杀人的时候,比地狱阎罗还要狠......二十岁年纪,算在他头上的亡魂早就已经不止万人了。” “可他......可他为了大院的孩子们,明明那么高的身份了,却不以身份压人,而是点头哈腰的和学塾的老先生们商量。” 银面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果你在他的身边久了,你也会敬佩他。” 莲心:“不必在他身边多久,我现在就很敬佩他......他从来都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且从不改变。” 银面人比划了一个你说对了的手势:“师姐,你原来除了貌美之外也不是一无是处。” 莲心又瞪了他一眼。 她问:“那以后呢,若是到了你和他针锋相对的时候呢?” 银面人沉默下来。 “不会有那个时候。” 良久之后,银面人语气平和却笃定的回答。 “要么我死在他之前,要么他死在我之前。” 他再次看向那些在夜色下显得有几分狰狞的石像。 “人心里都有一个魔鬼......但他没有,他心里的那两尊都是神,不管是凶的还是善的,都是神。” 银面人道:“我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对这样的人动手,我也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死于他之手。” “如果我杀了他,我会是这人间最大的罪人,如果他杀了我,那他心中可能亦有波澜。” “哪怕是坏了他的心境,对于我来说也是再死一次都难以恕清的罪孽......我可不能死的不干净。” “我不准我活的不干净,也不准我死的不干净,不然将来见了连先生,我怕他骂我。” “真到了你说的那个时候......我先走一步就是了。” 他回头看向莲心:“师姐,我们几个,谁怕死?” 莲心没有说话,可她的心在疼。 她就那么看着面前这个人,脑海里都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她比他八岁,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 “我们是对的吧。” 银面人说:“只要我们是对的,那死算什么呢?连先生都不怕的。” 第九百一十八章小人物吗 这个世上原本有很多难办的事,甚至是不能办的事,因为一层一层的关系,忽然间就变得简单起来。 世上人总说,还是托关系好办事。 然而实际上,关系并不是能办事的全部因素,究其根本还是那两个字:利益。 今日你想做些什么却无出路,于是托了某位朋友去帮忙,事情可以疏通,因此而成事。 在这个过程之中,你或许拿了一些好处出来托朋友带去。 最终事情成了,你千万不要以为是你拿了的那些好处导致事情成了。 能挡住你路的人,也能挡住千百人的路,能帮你的人,也能帮千百人。 事情成了,只是因为你那位朋友有分量,他能带给那个人的利益,远远超过你拿出来的那点好处。 从下往上办事如是,从上往下办事亦如是。 若因为别人地位低些就看不起,以为随随便便交代一句话就能把事情办了,那大错特错。 小民尊严,很多时候其硬如铁。 冰州城内今日在城门当值的一名团率就很硬,硬的超乎想象。 他叫赵九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他爹娘觉得命多些好。 百姓们说猫有九命不易死,于是他爹也给他取了个九条命的名字。 他自幼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这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能吃。 五岁的时候他的饭量就已经与壮年汉子无异,一顿能吃掉两三个大馒头。 到了七岁的时候,身上的力气就让他在同龄人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到了十四岁,他能抱着一头牛摔跤。 乡里人都说,他将来必会成为一名领兵作战功劳显赫的将军。 赵九命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也时时刻刻都盼着自己能披甲带刀威风凛凛的时候早点到来。 二十三岁,他终究还是继承了家业成了一名屠户。 过年的时候,六七个壮硕汉子都按不住的年猪,他一个人就能随随便便的压着。 每年如此,所以每年都能赢得个满堂彩。 可在他看来,这没有一点值得得意的地方。 这不是他的梦想,从小到大他始终不变是想做一名将军。 可要实现这样的梦想基本没有可能,因为他家里虽是屠户但其实也不算有多富裕。 历年厢兵征召他都会报名,以他的条件也早该就被录入。 可历年征召的榜单上,都不见他名字。 他的父亲为了实现儿子的梦想也多处奔走,四处托人。 可他家里实在是有些人缘不好,虽从不缺斤少两但态度恶劣。 乡亲们最厌恶他那张臭嘴,哪怕送了不少钱礼出去赵九命还是没能成为厢兵。 其实他们一家也都知道,最主要的缘故是那负责征召的官员故意刁难。 赵九命的父亲就安慰他,说做了厢兵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每日都是在城中走走看看,然后在城墙上当值风吹日晒。 哪里会有什么出息? 成了厢兵,也做不成那冲锋破阵的大将军。 逐渐的,赵九命也就认了命。 每日在市场里卖肉,也学了他父亲那张嘴巴的三分刻薄。 只是没想到命运的转折点突然就来了。 叶明堂到了冰州,下令将所有厢兵调走去护送松河坚冰运往各地。 然后在城中招募民勇接替厢兵职责,赵九命马上就又去报名。 负责招募民勇的廷尉一眼就相中了赵九命这五大三粗身板,直接将他录入。 那时候,赵九命一家对叶明堂感恩戴德。 第二日一早,赵九命和他父亲就扛着半扇猪肉去求见叶明堂。 但被阻止在道府衙门之外。 当值的廷尉告诉他们父子,叶明堂不收礼。 你现在是民勇,就好好保护冰州百姓,如此,便是对叶明堂最大的谢礼。 回家之后父子二人相对感慨,只觉得是上天待他家终究不薄。 进入民勇营之后,赵九命刻苦训练,态度端正。 再加上他本就是那样一副身躯,力大无穷,双手皆有千斤之力,于是被选为团率。 今日是赵九命身为团率在城门口当值的第一天。 手下兄弟们尽职尽责的检查排队进城的人,没有一丝懈怠。 但凡是有民勇觉得老弱病残之类的人无需检查就放进城门的,都会被他大声训斥。 这就导致了赵九命不知道被多少人暗中咒骂,说他无情无义。 骂他的倒也不是同为民勇的兄弟们,而是那些因为不能靠关系或是仗着自己是老弱就想避开检查的人。 冰州城虽大,可城内的人关系套着关系,论来论去,怎么也能论出些亲戚来。 可他偏偏就不管那一套,哪怕是他爹出城再进城也要盘查。 如此一来,乡亲们都说他是一朝权在手便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 哪怕只是守着个城门的小吏,也故意将难为人发挥到了极致。 赵九命却对这些咒骂充耳不闻,依然故我。 有时候民勇的兄弟们也会劝他,对于那些旧识其实没必要那么较真。 长年累月的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坏人难道平日里还看不出? 可赵九命却说,哪怕明知道是好人也要仔细检查。 因为现在我们是干这个的。 天色将晚的时候,有个年轻人笑呵呵的走到赵九命面前。 这个年轻人身材瘦高,穿着一身还算不错的衣服却没有丝毫气质可言。 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像是一条蜈蚣立起来披着人衣。 这人叫高尚,名字不错,人却不怎么高尚。 整日沉迷于酒色,年纪不大身子却早就被掏空了似的。 他拎着一些酒肉走到赵九命面前,嘿嘿笑了笑:“九哥!” 赵九命抬头看了看,脸色一喜。 虽然高尚这个人平日里人缘不太好,但和赵九命关系不错。 两个人一起长大,因为高尚自幼身体就不算强壮时常被人欺负,每次赵九命遇上了都会出手帮忙。 高尚家里经商,而且做声音有些奸诈,平日里乡亲们都对他家里人不满。 这高尚也是个嘴巴又狠又毒的,得罪的人自然不少。 只是赵九命救了他几次之后,他是真心把赵九命当大哥看。 两人相交,赵九命也从来都不占高尚的便宜。 哪怕高家的家境比他家里要好不少,可只要出去吃酒,他便坚持互请。 今日你结了账,明日便必须是我结账。 若你不许我结账,那以后就再也不会与你往来。 自从赵九命进了民勇营之后,与高尚已有多日没见过。 或是见了赵九命今日在城门口当值,高尚便提了酒肉来找。 “我带了些酒来,咱们找地方喝点儿?” 高尚嘿嘿笑着。 他再尖酸刻薄,再怎么不讨人喜欢,可在赵九命面前他就是那个真心兄弟。 看赵九命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奸伪。 “可不行。” 赵九命道:“我现在当值不能喝酒,你自己找地方喝去,离我远些,莫要馋着我。” 高尚一听就笑了:“民勇而已又不是厢兵,你还守着那么多规矩。” 赵九命:“换做别人说这话,我大嘴巴抽他。” 高尚哈哈大笑:“要是别人我也不敢说啊。” 他在赵九命身边蹲下来:“九哥,想你了,咱俩都有半个月没喝过酒了。” 赵九命说:“早就劝过你少喝,你看看你这身板都虚成什么样子了。” 高尚笑呵呵说道:“那是九哥你不知道喝酒的妙用,找姑娘,不喝酒三五下完事,喝了酒,折腾她半个时辰不在话下。” 赵九命:“牛皮吹的震天响。” 高尚笑道:“九哥你试过就知道了,对了,昨日有个良家姑娘知道我与你相熟,还特意托人来找我。” “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家世也清清白白,只是相中了你这个人,所以请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见一面。” 赵九命摇头:“不见不见,我才多大着什么急相媳妇。” 高尚道:“赵老九我可告诉你,人家姑娘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你了,大概是因为看着壮有劲儿......哈哈哈哈。” 没把别人逗笑,高尚先自己笑的喘不过来气。 “说实话,你配不上人家。” 他劝道:“别真当了个民勇团率,就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那是忘本。” 赵九命:“滚你妈的蛋,你不知道我为人?” 高尚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你?你爹和你都一个德行,得罪人的事都让你们干了。” 他蹲累了,就在地上盘膝而坐。 “当初你想进厢兵的时候,你爹四处托人都进不去,我让我爹也帮忙使劲儿,我爹还真就找上那招募厢兵的刘大头。” “到现在你可能都不知道,为何那刘大头拿了不少好处就是不安排你进厢兵?” 他撇嘴道:“还不是因为你爹死心眼,当初刘大头去你家肉铺里买肉,跟你爹说了,他是冰州府里做官的,让你把那不值钱的板油送他就是了。” “你爹怎么说的?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拉倒,还做官的,做官的跑来占这点便宜?” “那刘大头被你爹当众羞辱,这事他还不得记一辈子?” “最主要的是,你爹扭头就把那板油给了孤寡孙婆子,还说那死老婆子你拿去熬油炒菜吧。” 高尚道:“你爹一句话得罪两个人,你这死性子就随他。” 赵九命脸色变了变,倒是不知道其中有些过节。 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那有怎么了,板油确实不值钱,可那也是我家的东西,我家愿意给谁就给谁。” “他若不说是官府里的人,只说那板油能不能送我些,我爹多半都是会给的,偏偏说一句我是官府的,换我也不给。” 高尚:“就你家里清白干净!那后来为何你和爹跑去求人?” 赵九命:“我娘哭闹,我俩也没有办法。” 高尚:“拉倒吧,你爹那性子,要不是看你一直开心不起来他会去送礼?” 说到这他忽然眼神亮了亮:“现在倒是有个报仇的机会。” 赵九命:“什么机会?” 高尚道:“那刘大头此前不吃被派去护送松河冰了吗,苦的厉害不想干了,打算偷偷回城来,收拾东西搬走。” “但他进不来,现在托人托到我家里,想让我来找找你,这次你就可以可着劲儿的羞辱他了。” “哪怕你要他一百两银子他也绝不敢讨价还价,只要你半夜把城门打开,你就算让他当众给你下跪,他应该也愿意。” 高尚越说越兴奋:“我之所以把这事答应下来,就是想让你出这口气。” 他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酒壶:“听着就解气,所以买了些酒就来找你。” 赵九命脸色却变了变:“就算他给我下跪,就算他把家产都给我,我也不可能给他开门。” 高尚道:“这事你死心眼了不是?” 他笑呵呵说道:“我是占你这边的还能帮他说话?” 他压低声音说道:“今夜你把城门打开放他进来,等他收拾好了东西要跑的时候,你再把他扣下!然后直接告到叶明堂那儿去!” 高尚一脸得意:“这一下,那欺负你爹羞辱你爹的刘大头,还不完蛋?!” 听到这话,赵九命眼神一亮。 第九百一十九章八条命 “你跟着那个叶明堂人怎么样?” 高尚问赵九命。 赵九命回答说:“我从来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人。” 高尚有些不解:“比你胆子还大?” 赵九命嗯了一声:“我那算什么胆子,最多不过是不怕事,叶明堂是不怕死。” 高尚笑了:“哼......不怕死的人多了,那些进了山当土匪的亡命徒哪个怕死?” 赵九命回答:“他们都怕死。” 高尚说:“他们杀人如麻!” 赵九命回答:“那他们也怕死。” 高尚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就认死门,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听。” 赵九命:“他们本来就怕死,如果他们不怕死为何不去和土匪斗?不去和渤海人东韩打?不去和旧官府的混蛋拼命?为什么要进了山当土匪扭头回来欺负老百姓?” 一连几问,把高尚给问懵了。 高尚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你爹怕死吗?” 赵九命问。 高尚:“我爹......掉根屌-毛都得找郎中看看的主儿你提他干嘛?他要是咳嗽一声,不找十个郎中都不踏实。” 赵九命噗嗤一声就笑了。 高尚说:“那你说叶明堂不怕死,他怎么个不怕死?” 赵九命说:“叶明堂身边就留下了二三百人,他抓了那么多贪官污吏,还要打土匪,三百人......你见过哪个正二品的大官身边只有三百人的队伍?” 高尚撇嘴:“正二品,正六品我也他妈见过啊。” 他一摆手:“别提这乱七八糟的,就说今夜的事你干不干。” 他往前凑了凑:“把刘大头那龟孙子骗进来,然后把他送进大牢里去,那家伙是厢兵的头儿,偷偷回来就是逃兵!” 说到这的时候,他可比赵九命要兴奋多了。 “那孙子当初那么难为你,这次可算是落你手里了。” 高尚说:“你不知道他托人往爹手里塞了多少银子,他妈的一个小小的管厢兵招募的官儿,竟然直接给我爹送过来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 他看向赵九命:“八百两,就他那职位,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出来。” 赵九命皱眉。 “干不干?” 高尚说:“只要你点头,今夜咱们就干了他,到时候先把这孙子暴揍一顿然后再交给叶明堂。” “依着叶明堂那脾气,再按照咱大宁律,逃兵的事给他坐实了,他人头肯定是要落地。” 赵九命问:“你觉得能干嘛?” 高尚点头:“能啊,这事肯定能干!” 赵九命起身来回溜达了几步,然后回答道:“行,那你就告诉托你办事的,就说我答应了,但前提条件是我也要八百两。” 高尚:“没问题!” 他笑道:“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赵九命说:“开什么窍,我是怕不提要银子的事刘大头不信我。” 高尚挑了挑大拇指:“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转身就走:“等我信儿啊。” 等高尚走了之后,赵九命的眼神里就有些凶狠的东西闪过。 刘大头断了他多少次参军的念头,哪怕后来他爹瞒着他去赔礼道歉也没用。 但他不想为自己出气,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为他爹出气。 他甚至没有和好兄弟高尚说实话。 他可以放刘大头进城来,但绝不会让刘大头回去收拾东西。 只要刘大头一进门,他就会带着民勇兄弟把刘大头抓了。 他不是要报复谁,而是逃兵就该抓。 虽然刘大头也不是战兵,可他是兵,厢兵也是大宁的兵。 明明已经是穿着正规军服的兵了,为什么还要做逃兵? 赵九命想不明白这些,但他知道人做错事就得受罚。 夜很快就来了,冰州因为最近事情多城里能用的正规兵力也少,所以有宵禁。 城中有两千民勇代替厢兵值守,但毕竟没有什么战斗力。 经过了一些日子的训练,可纪律也颇为松散。 李叱身边能打的兵只有那三百人,不宵禁的话根本就控制不过来。 赵九命是团率,不过民勇营的建制和正规战兵肯定无法相提并论。 他手下只有二十来个兄弟,负责的就是城门这一块。 每一班是当值十二个时辰,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开门之前来交换。 快到子夜的时候赵九命提醒手下兄弟们,别犯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九哥。” 有个小个子看起来人精瘦精瘦的蹲在找九哥身边,这个家伙瞧着不起眼可实际上很厉害。 民勇营招募来的人有很多江湖客,大多都有本事在身上。 这个叫赵九命一声九哥的小个子,练的本事少有人知道却格外厉害。 他叫王草根。 百姓们都觉得,名字取的贱一些孩子好养活。 可能这世上,也找不出多少比草根这个名字更贱的名字了。 “咋?” 赵九命回了一声。 王草根说:“你说这个刘大头真敢来吗?” 赵九命道:“高尚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不骗我。” 王草根点了点头:“我不认识他,营里的其他兄弟我也不输,我只服你,你说啥我信啥。” 他往左右看了看:“这二十几个兄弟有一多半咱们也不熟,之前的团率因为要好处被赶走了,那些都是他的人,你也别跟谁都交心。” “真信得过的,就是一开始咱们一起进营的八个人,咱们八个在一块时间久了,大家都了解。” 赵九命说:“他们以前确实不跟我,可现在跟我了,咱们不能把人家当外人看,跟了我,都是好兄弟。” 王草根说:“你这样的要是混江湖,早晚得吃亏。” 赵九命说:“江湖中人,不是义气当先吗?” 王草根笑了笑:“不花钱,不办事,喝酒吃肉吹牛逼的时候,那肯定义气当先。” 赵九命摇头:“你说的不对,江湖中人就该信任自己兄弟。” 王草根不和他争,但是提醒他:“一会儿开了门,就开一条缝,别把人都放进来,你也别太靠前。” 赵九命说:“那不行,我得在最前边,万一有危险,我不能让你们在前边挡着。” 王草根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混江湖,真的会吃亏。” 赵九命笑:“那我就不混江湖。”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个黑影过来,被当值的民勇给拦了。安慕小说网 把人带过来到近处,原来是高尚去而复返。 “九哥。” 高尚一溜小跑过来:“一会儿人应该就到了,约定好的是子时正,开了门你先把刘大头放进来,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赵九命嗯了一声,他往远处看了看:“还有谁来了?” 高尚说:“就几个我的兄弟,夜里出门我怕不安全带了几个帮手。” 赵九命:“宵禁,你怎么过来的。“ 高尚笑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那么死心眼?” 赵九命心里一怒:“你不能坏了规矩!” 高尚:“就这一回,要不是想帮你出气我也不敢随便坏规矩啊,你放心,以后天一黑我就不出门。” 赵九命瞪了他一眼。 他刚要让高尚回去,就听到城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赵九命打了个手势,王草根等兄弟连忙将手里的木棒握紧。 他们是民勇,尚未配备兵器。 赵九命上前,贴在城门上问:“谁!” 门外传来刘大头那带着乞求语气的回答声:“九命兄弟,是我。” 赵九命担心这个家伙有诈,于是说道:“你是谁,夜里敲门做什么。” 刘大头连忙回答道:“九命兄弟,你要的八百两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把门打开,我先把银子给你。” 赵九命随即回答道:“我把城门打开一条缝,你把银子递进来再说。” 他将城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用肩膀将城门顶住。 以他的力量,别说一个刘大头,就算是来十个八个的壮汉也未必能将城门推开。 赵九命塌肩坠肘脚下发力,外边的人果然发力猛推却被他死死抵住。 刘大头从门外塞进来一个包裹,哗啦哗啦响,听着确实是银锭碰撞的声音。 “相信我了吧九命兄弟,以前是我不对,以后你就是我救命恩人,我一定报答你。” 赵九命道:“只需你一个人进来。” 他把城门稍微开的大了些,肩膀上顶着的力度也更大了些。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有个民勇忽然悄悄贴过来,从袖口里翻出来把匕首朝着赵九命的后腰刺过去。 赵九命没有想到他的民勇兄弟会偷袭他,但王草根提防了。 王草根刚才就让另外一个旧相识的兄弟站在赵九命身后,那民勇一动手就被察觉。 那兄弟喊了一声九哥小心,回身一棒砸向那偷袭的人。 没想到那人本事极强,避开木棒手匕首连续几次捅进了那兄弟的心口。 王草根看到了,才扑过去,后边两个民勇挥舞木棒将他拦住。 二十几个民勇,除了王草根他们六个和赵九命是旧相识之外,其他人竟然全都动手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显然是有人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的撞了上来。 以赵九命的力气也不能抵挡,直接被撞的往后翻倒。 “九哥!” 高尚喊了一声,上前来搀扶赵九命,但他带来的几个人忽然动手,从袖口里抽出匕首就往赵九命身上刺。 高尚骂了一声:“你们他妈的疯了!” 可他那几个酒肉朋友谁在乎他? 高尚在这一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扑在赵九命身上。 那几个亡命之徒疯了一样的乱捅,没片刻高尚就挨了几十刀。 赵九命翻身起来的时候,高尚已经血葫芦一样倒在地上了。 “九哥......跑。” 高尚嘴里往外溢血,断断续续的只说着那几个字。 赵九命怒极,一条木棒挥舞起来,没片刻就将那几个亡命之徒打翻在地。 可他扶着高尚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那几个老兄弟都被困住了。 他一只手搀扶着高尚,一只手挥舞木棒开路。 仗着勇武,他将那些民勇尽数击倒。 可此时城外冲进来的人比民勇更多,而且都拿着兵器! 刘大头一进门就冷笑一声:“跟老子斗心眼?你算个几把毛!” 他抬起手用连弩瞄准了赵九命:“你也不想想,老子都到城门口了城墙上的巡游一个吱声的都没有是怎么回事。” 他瞄准了赵九命,连弩顷刻之间就击发出数支弩箭。 赵九命的一个兄弟喊了一声九哥小心,往前疾冲的时候为赵九命挡了所有弩箭。 噗噗噗的声音刺激着赵九命的脑海,那声音像是在他耳朵里响起似的。 “九哥!走!” 王草根往前一冲:“我能挡一阵!” 他还在疾冲之中忽然往前一滑,以极为怪异的动作出手。 时而蹲着向前,时而在人群里翻滚,但下手却极狠厉,别人伤不到他,他连着打伤了好几个。 若他手中的不是木棒而是匕首,指不定有多少人被他废了。 这便是传说之中的地躺刀,极少有人练成。 “别自己去!” 赵九命一脚踹飞面前的敌人,冲上去接应王草根。 可外边来的人源源不断,根本就杀不清。 “压回去!死也把他们压回去!” 赵九命先把高尚放下,然后双手推着那扇大门要关上。 一群人都红了眼睛,外边的人发力里边的人发力。 谁又能相信,凭借他们几个人的力量,竟然硬生生将冲进来的人给压了回去。 “九哥!” 一个兄弟回头看向赵九命:“对不住了......没力了。” 他歉然的说了一声,身子软软倒了下去,这时候才发现,肚子都已经被人剖开了,肠子流了一地。 其他几个兄弟陆续倒下,到最后只剩下了赵九命和王草根。 “九哥......对不起哈。” 高尚靠在城门洞里,气若游丝:“我没想害你,对不起啊。” 八个兄弟为了赵九命倒下去了六个,算上高尚倒下去了七个。 而此时王草根的面前,是无数条从城门还开着的缝里捅进来的长矛。 “九哥!” 王草根喊了一声:“把门关好!” 喊完往前一撞:“老子王草根,命贱人不贱!” 第九百二十章咱们挨个认 我叫赵九命。 我爹说,老辈儿人都说猫有九条命,所以摔不死。 不管猫爬到多高的地方去掉下来,都会平安无事。 我爹还说,我不希望你爬到多高的地方去。 猫爬到高的地方去都难免往下摔,虽然有九条命,那还不是摔一次就没一条? 我爹说,但我希望你真的也能有九条命。 咱不往高处走,就在低处,摔不死,九条命咱一条都不丢。 七月初一。 夜。 我没了七条命。 还有一条命马上就没了。 赵九命的好兄弟,虽然相识并不算多久可志气相投的好兄弟王草根。 那个名字贱的谁听了都会嘲笑一番的小个子,朝着丛林一样的长矛扑了过去。 草根贱,可是草根不容易死。 辽北道再冷的冬天,能把大地之上的草都冻死,也冻不死最贱最贱的野草的根。 等到来年春暖,哪怕辽北道的春暖来的再晚,只要来了,草根就能让它的另一种形态完美的展现出来,在地面之上,迎着朝阳。 “草根!” 赵九命不想管别的了,城门开就开吧。 城门被冲开会死很多人,死就死吧。 他不能再让兄弟死在他面前了,哪怕是他先死都可以,只求,别再有兄弟先他而死。 于是他不再顾及城门,他的肩膀不在抵住那扇被无数人推挤的城门。 他的手伸出去,一把抓向王草根的后背衣服。 他要把他的兄弟拉回来,甩到自己身后去。 可他没成功。 他的手最终在距离王草根的后背不到半尺远的地方戛然而止。 然后他就向后倒飞了出去。 一道修长且健硕的身影跨步而来,一只手抓住赵九命的衣服往后一甩,一只手抓住王草根的衣服向后一抛。 然后抽刀。 刷地一声。 像是一道闪电在这一刻于城门洞内炸亮,瞬间就将那些贼兵的眼睛都灼伤了。 一刀! 火把光明照耀之下,那刀似乎瞬间就延长了一倍。 像是有一道本该看不到现在却被看到的刀芒,将那密密麻麻的长矛尽数斩断。 已经要涌进城门洞里的贼兵,数十杆长矛在被一刀断开,其中不知道有几只手掌,不知道有几条臂膀。 紧跟着那持刀的人一脚踹在城门上,城门外边还在发力的贼兵就被撞的向后翻倒。 连续后退几乎稳不住身子的赵九命,在这一刻看清楚了那持刀之人身上的绛紫锦袍。 “明堂!” 赵九命的眼睛骤然睁大。 喊出明堂这两个字的时候,嗓音沙哑的像是被狂风扫过无数次一样。 叶无坷一脚将城门踹的关了回去,刀锋一转将上方的挡木放下来。 紧跟着他大步而回,走到城门洞另一侧,刀光再次闪烁了两次,便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树被两刀截断。 叶无坷单臂夹起那棵大树再次进入城门洞内,用这棵树将城门死死抵住。 “城外的暂且不管。” 叶无坷大步走向坡道:“先把城内的解决了。” 他顺着坡道往上走,在他身前有两个强壮的如同天神一样的大汉开路。 赵九命已算是人高马大的身材,可和那两个壮汉相比却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 那两个天神一样的人物,左边那个手持一杆猎叉,右边那个手持一口开山斧,两个人并排向前。 从城墙上冲下来的那些已被收买的民勇,在这两人面前宛若砍瓜切菜的瓜菜。 根本不用叶明堂动手,那两个大汉就从城下一直杀到了城上。 “不跪者死!” 大奎一声大吼,如同虎啸。 瞬间,看起来人数不少的民勇几乎都被吓破了胆子。 有了第一个人跪下来,后边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等这群人都跪下去之后,大奎往远处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那两名今日在城墙上当值的廷尉都已经倒在那,显然没了气息。 “跪亦死!” 大奎板斧一扫,面前七八颗人头几乎同时飞了起来。 二奎的猎叉紧随其后,一杆铁叉推着一群人往后退。 两兄弟从这头杀到那头,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叶无坷登上城墙,手扶着墙垛往下看了看。 外边的叛军数量不少,在月色下看到的是黑压压一片。 没有人在今夜之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件事发生笃定了叶明堂的杀心。 原本他以为招募来的民勇最起码不会叛乱,毕竟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没有受过商人的恩惠。 可他还是低估了些这里的风气。 钱,原来真的能买来人命。 “大奎哥二奎哥。” 叶无坷大声说道:“各带一百人在城中清理叛乱,不是我们的人,凡手持兵械者,杀!” “呼!” 大奎二奎同时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叶无坷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那还在叫嚣着的叛军,眼神里的寒意越发浓烈。 各地都有的厢兵异常调动,原来不过是障眼法。 那位贵为辽北道道丞的尉迟大人,也是一个领兵的高手。 厢兵攻城,杀人,还杀了朝廷刚刚派来的封疆大吏。 那尉迟万年怎么可能脱得了关系? 哪怕他还假装在东府武库并没有离开,只要是厢兵杀了叶无坷那他罪责就一定难逃。 所以他调动厢兵朝着冰州方向移动,但这几支厢兵队伍的移动速度并不是很快。 他就是故意以此来迷惑叶无坷的注意。 今夜外边的人肯定都是厢兵,但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人穿着厢兵军服。 偏开城门,杀进冰州。 将辽北道的道府以及所有随从全都杀掉,然后再嫁祸给冰州治内原本就有些猖獗的山匪。 哪怕日后朝廷追问起来,尉迟万年对于厢兵调动的事也能解释。 只说是担心叶明堂在冰州抓了那么多人会被报复,所以调集厢兵往冰州驰援。 谁能证明,他是要杀叶无坷? 辽北道的局面,在平日里可以让商人们说上一二分的话。 可到了关键时候,尉迟万年还真能让一群商人拿捏了他? 白经年设计让尉迟万年直接带兵杀了叶无坷,若尉迟万年中计那他当然也必死无疑。 现在来攻城的是山匪,最多只能牵连到一个对叶无坷有怨念的小小的厢兵主事刘大头。 这么个小人物,怎么追究都追究不到尉迟万年头上。 到了这般身份地位的,哪有一个是真的酒囊饭袋。 叶无坷当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唯一失误的就只是对寻常百姓的信任。 但即便他对百姓信任,可他还是有所安排。 那些分散在各处当值的廷尉或是战兵,每两人一组,身上都带着廷尉府的鸟儿。 这些鸟是早就已经训练好的,平时藏在衣袖里连个声音都不发出来。 每隔一段时间,当值的人就会悄悄把鸟儿放出去飞一圈。 飞鸟会到道府衙门里落下,只要看到鸟儿回来了,就证明派出去的人没事。 超过时间,鸟儿不来,那就说明一定出事了。 这处城门上方当值的两名廷尉被偷袭,可在那般情况下,训练有素的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将鸟儿捏死在袖中。 分派在不同地方的鸟儿,腿上绑着不一样的细绳来区分。 所以在发现有一处地方的鸟儿没回来之后,叶无坷马上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派人追上大奎哥二奎哥。” 叶无坷道:“所有持械者不要都杀了,投降的全都带回这边来。”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回头看向三奎:“三奎哥,把城中大牢里的官员全都押过来。” 三奎立刻应了一声。 互相搀扶着的赵九命和王草根两人顺着坡道往上走,与三奎擦肩而过。 三奎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时候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拳在胸口上敲了敲。 这两个汉子,因三奎的举动心中都震了一下。 两人到了城墙上,见满地尸体,也见那二品少年,单人站在城墙边缘俯瞰贼兵。 “明堂!” 赵九命叫了一声:“对不起,我有罪,我不该私自打开城门。” 叶无坷没回头:“为何打开城门?” 赵九命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叶无坷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有罪,去和你战死的七个兄弟请罪,磕几个头,然后回来与我一起给他们报仇。” 赵九命大声答应了,转身跌跌撞撞的又跑回到城门洞扑通一声跪下来啊。 当当当的给他死去的七个兄弟磕头,只片刻就磕的头破血流。 王草根跟着他回来,也磕头。 “兄弟们不怪你。” 王草根拉着赵九命起来:“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们才怪你,明堂说的对,咱们得报仇!”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此时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不久之后,三奎押着那群尚未处置的府衙官员到了。 叶无坷让人将他们在城墙边缘一字排开站好。 “城外的叛军。”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抽出:“你们可认识这个人吗?这是冰州府丞,你们之中可有人是他的亲戚,是他的朋友?” 叶无坷一刀将府丞的人头斩落。 “这个是冰州主簿,你们可有人与他相熟,可有人是他亲朋?” 又一刀,人头从城墙上滚落。 一排官员,叶无坷一个一个的斩了。 砍一个,问一遍。 所有人头,都掉落城外。 这群人才杀完,大奎二奎又抓了不少人回来,大概能有数百。 叶无坷让这数百人挨着城墙边缘站好,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颗人头被斩下来掉落城墙之外。 “今日杀的这些人,与你们应该都能论出些什么关系来。” “亲戚也好,朋友也罢,只需记住,杀他们的人是叶无坷。” 叶无坷冷声道:“今日他们死了,明日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人,我不管是论出什么关系来,亲戚也好,朋友也罢,查出来的都杀。”m.xfanjia “你们今日最好能破城杀进来,不能破,那明日起你们便都在我要杀的名单之上。” 叶无坷俯瞰城外叛军:“千万不要逃,不要躲,不要隐姓埋名,你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杀进来把我的人头剁了。” “你们可有亲眷在冰州城内?最好祈求别被我查到,查到一族,我灭一族,查到九族,我灭九族。” 他将龙鳞黑线往城外那些叛军身上一指:“来攻!” 一声暴喝,城外的叛军的心都被震的颤了起来。 城外,刘大头大声喊道:“别被他吓住了,他不敢杀那么多人!”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赵九命立刻提醒:“明堂,他叫刘大头,原是冰州厢兵主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 “刘大头是吧,别人我还认不出,但你九族没了。” 刘大头心里一紧,吓得连连后退。 刚才那点气焰,瞬间就被浇灭。 “把城中族老都请到城墙上来,明日一早,让他们就站在城墙上认人。” 叶无坷道:“我看能认出几个。” 城外的叛军明显骚乱起来,片刻之后就有人转身奔跑出去。 还有人吓得马上就把手里的火把丢在地上踩灭。 连刘大头都没坚持多久,转身大步狂奔。 第九百二十一章罪人吗 冰州一夜无眠。 三奎带着人这一夜都没停下来,抓人抓人还是抓人。 昨夜里在城墙上叶无坷一声令下,包括冰州府官员在内的数百颗人头被尽数斩落。 但这不是结束。 叶无坷将叛军吓走之后,三奎就开始四处搜捕。 那些被刘大头和叛军收买的民勇,能抓多少抓多少。 到天亮的时候,又有一百多人被三奎抓到道府衙门。 这些人都集中在冰州各个城门。 其实要查出来为何有这么多民勇被收买并不难,自然是和城中的商人有关。 之前粮栈缺粮关门,然后几乎所有的商铺都暂停营业。 这一举表面上是给叶无坷巨大压力,实际上也把他们自己的退路都断了。 但在这之前叶无坷并没有打开杀戒的证据。 商人不营业,并不触犯大宁律例。 这是商人的自由,他们可以开门也可以不开门。 可这次,如此大规模的收买民勇试图叛乱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原本他们就把自己送进了死胡同,现在他们自己还把死胡同的口给堵住了。 到清晨的时候,被抓的一百多人全都跪在了道府衙门大堂之内。 在冰州招募的民勇数量虽多,但他们哪里有实力和叶无坷帐下的三百精锐对抗。 再说这些人又不是铁板一块,全都被商人收买控制。 叶无坷一夜没睡,但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疲惫。 “把他们的家里人也全都找来。” 他吩咐一声之后看向那些跪在面前的民勇:“全都带到城内空地上去,将他们的家人也都带到那边。” 余百岁压低声音说道:“只怕牵连甚广。” 叶无坷道:“最不怕的就是广。” 不到一个时辰,这些被收买的民勇家人也都被带到了城中最大的空地上。 叶无坷让人随便搭了个高台,他迈步上去。 “我见到了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扫视了一下那些被带来的百姓。 “你们的儿子,收了叛贼的钱试图打开城门引叛军进城。” “进了城就要杀人,也要杀我,杀朝廷官员,杀尽我带来的战兵。” “你们现在可能还觉得,你们的儿子只是拿了些小钱而已不是什么大罪。” “我不妨直说,虽然我最不愿看到的便是人间别离,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叛逆就是叛逆,按照大宁律这是要诛灭全族的大罪。” 叶无坷缓了缓,看向那些已经明显被吓傻了的百姓。 “现在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我不审问他们,由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去问。” “如果问出来是谁收买了他们,他们拿了谁的银子,那今日之罪我可减轻处置,只追究一人罪责,不追究家人。” “如果你们做父母的问不出来,那再由我廷尉府的人来问。” “你们问出来,算有立功表现,廷尉府问出来,那就按谋逆罪行株连全族。” 他一摆手:“我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 说完后他叫人搬了一把椅子来,就在高台上坐等。 半个时辰并不长,很快就会过去。 但对于那些百姓来说,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上了年纪的做父母的人来说,这半个时辰,是犹如半辈子一样的煎熬。 不,是他们前半辈子都没有受过的煎熬。 有人怒骂,有人哭泣,有人抽打儿子,有人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叶无坷此时却看似铁石心肠,对这些事表情漠然。 到了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一摆手,秦焆阳随即带着廷尉上前。 问出来的,马上就分派人手去抓人。 问不出来的,将其父母家人一并入狱。 四周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一个个都心情复杂。 这时候有人试图在人群之中擅动百姓冲击廷尉,把被抓的人都抢回来。 叶无坷冷冷一句话,就把那群蠢蠢欲动的人给吓了回去。 “有异动者当场格杀,诛三族!” 他麾下的战兵随即将连弩端起来,在叶无坷身边的几辆马车也把车厢打开,车厢之内,露出已经装填好弩箭的排弩。 有这几架排弩在,就算有数千人一起往前冲也只能是被屠戮的份儿。 到了下午,被抓来的商人就已有上百个,这还不包括他们的亲人家眷。 “你们关门不做生意那是你们的自由,官府不会过问你们是不是连钱都不赚了。” “所以这十余日来,我一直由着你们放肆,你们却以为,我是不敢对你们下手。” “自古以来,一句法不责众就让不少人觉得只要人够多连法律都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今日且看看,触及谋逆作乱之罪这法到底责众还是不责众。” 他看向秦焆阳:“就在此地审问。” 秦焆阳立刻带着廷尉过去,将抓来的商人挨个审问。 倒也简单,不问过程,只问根本。 “你承认不承认和叛军勾结,承认不承认收买民勇。” 每个人都问这一句话。 等都审完了之后,叶无坷朝着余百岁伸手:“那一块黑布给我。” 余百岁不知道叶无坷要做什么,连忙取了一块黑布给叶无坷送过来。 叶无坷缓缓起身。 他看向百姓。 “我自离开家乡走出大山,便想用这双眼睛看看这大宁的天下。” “不只是看人间繁华,也看一看哪里还有疾苦,看一看,哪里还有不公。” “我做官,是想让这人间繁华再繁华些,可让这人间繁华的目的,是让人间没有悲苦。” “我一直看不得生离死别,看不得百姓受苦,所以自我做官开始,其实并没有秉持公正。” “做官的犯了错,落在我手里都得严惩,而百姓犯错,我多数都会酌情减免。” 叶无坷说到这,将黑布抬起来蒙住双眼。 “不见,则心定。” 他蒙好双眼之后,声音骤然发寒。 “此前涉及贪墨,渎职,更参与谋逆的冰州府各级官员,按罪......诛族!” “昨夜收买民勇试图打开城门叛乱的商人,按罪......诛族!” “昨夜被收买的所有民勇,不认罪,不检举,不供出幕后主使者,诛族!” 这三句诛族一出口,别说百姓们,别说那些犯了罪的人,就连余百岁他们都吓坏了。 这杀戒一开,冰州城内,至少超过两千人要被斩首。 “明堂!” 余百岁连忙上前:“真的要杀?” 叶无坷端坐在高台的椅子上,抬起手摆了摆:“杀。” 这一刻,四周围观的百姓全都跪了下来。 “求明堂开恩!” “请明堂网开一面!” “明堂开恩啊。”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叶无坷忽然怒道:“都住口!” 他猛然起身:“我自到冰州之日起,虽抓了不少人却始终没有处置,就是想给你们一条活路。” “我嘴上说着要严惩,要用重典,可我一直都在等着朝廷新法颁布实施。” “朝廷新法是什么你们也都知道,我在等的就是你们各家都能有一丝生机。” “是你们自己在找死。”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抽出来,砰地一声戳进高台。 “斩!” 秦焆阳和余百岁对视一眼的时候,三奎已经抽刀上去了。 这片巨大的空地上,片刻之后就血流成河。 人头一颗一颗被斩下来,现场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越发浓烈。 没有被牵连其中的人,他们看到了这人间惨像这修罗地狱。 可他们谁也没有看到,端坐在高台上不动如山的叶明堂,那蒙住双眼的黑布之下,有两行泪水缓缓滑落。 少年,何时都没想过要做屠夫。 围观的人被吓得瑟瑟发抖,恐惧到后腰处都止不住的疼。 每个人在此生都不会忘了今日,不会忘了他们曾经亲眼见过的血流成河。 “明堂已经法外开恩!” 余百岁此时站出来大声说道:“今日所杀之人,皆犯谋逆大罪,按大宁律至少也要诛灭三族!” “可明堂只灭死不悔改之人一族,连近亲也未牵连,所以你们自己就都好自为之吧!” 他一摆手:“被杀之人的亲属朋友现在可以将尸首收回去,找地方掩埋吧。” 他说完这句话回身走到叶无坷身边:“师父,咱们先回去吧。” 叶无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余百岁忽然间反应过来。 他面前的这个,曾经千里追杀黑武世子不死不休,累不死一样的少年英雄,现在应该是暂时站不起来。 叶无坷当然不是被吓坏了,也不是被气坏了,他是心里疼,疼到他双腿无力,又何止是双腿无力。 他端坐在那一动不动,百姓们还觉得他是铁石心肠。 可他,只是无力起身。 “我陪你。” 余百岁就站在叶无坷身边,按着腰畔的横刀肃立。 下一刻,三奎回来了,大奎回来了,二奎回来了,秦焆阳回来了。 他们在叶无坷身前站成一排,笔直的像是一棵一棵在飓风之中也绝不会倒下去的凛然青松。 他们又像是一道屏风,一道城墙。 为叶无坷挡住了那些百姓,也挡住了叶无坷那不能被人所见的脆弱。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在自己人面前表现出过这种脆弱。 可不代表他没有。 以前,都是他在别人面前成为了那一道屏风,那一道墙。 为他在乎的人们挡住了所有能挡住的东西。 今日,三奎余百岁他们在叶无坷面前也变成了那一道墙,坚不可摧的一道墙。 他们笔直的站在那,迎着风,按着刀,巍然不动。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溜走,根本就不在意人的感受。 又或者,是因为太在乎人的感受所以时间才会存在,时间,就是用来抹平伤口的唯一的良药。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这片巨大的空地上已经没有了尸首。 所有被斩杀的人都被他们的亲属收了回去,今夜这冰州城内不知道会有多少哭泣。 “杀人从来都不应该是对的。” 余百岁站在叶无坷身前自言自语。 “可有些时候,不杀人就会死更多人。” 他不知道这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想对师父说话。 这一刻,叶无坷扶着座椅的扶手起身。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双腿依然在微微打颤。 “回去吧。” 叶无坷缓缓道:“但愿他们能理解......今日我不杀这些人,明日叛军大规模围城的时候,就会有更多城中百姓与叛军呼应。” “我杀两千余人是屠戮......若全城都与叛军有牵连......便是屠城。” “他们不理解也罢,只要怕了就好,也许再过千年,冰州百姓都会觉得叶无坷是冰州罪人......” 少年脸色悲怆。 “那我就做这个罪人。” 第九百二十二章你的职责已尽 其实想查出来更多消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白经年抓了。 但也可以确定的是,城中民勇被收买之事该与白净年无关。 白经年就像是一剂药引子,他就是想逼着尉迟万年出手。 如果冰州城现在就是一个熬药的砂锅,白经年自己投身在这砂锅之内,就能把尉迟万年逼的不得不原形毕露。 所以当尉迟万年出手之后,白经年反而失去了那么大的作用。 他自称为掮客。 在商人和官员之间是一座桥。 然而当尉迟万年这样的地方大员开始直接指挥商人做事之后,这座桥也将失去意义。 可白经年一点都不难过,也不愤怒。 原本在地方官员和商人之间的那座桥没了,那意味着什么? 因为这官员直接下了水。 曾经的冰州乃至于整个辽北道。 官员站在桥上,桥接触着水,水有什么动静,官员可以在桥上看的清清楚楚,但又不会被水打湿了衣服,更不会被水浪吞噬。 现在官员自己把这座桥给拆了,他们确实能更直接更真切的感受到水是什么动静。 但他们自己也已在水中。 水轻轻拍拍他们的时候他们可能会觉得有些舒服。 可水浪大起来之后,他们想抽身已经没机会了。 白经年不怕,哪怕他已在叶无坷初来之际就把自己摆在台前。 可他的罪名是什么? 当然,以叶无坷现在的权势想杀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杀了一个冰州官员,叶无坷虽有先斩后奏之权但不得不奏报。 杀一个白经年,叶无坷连奏折都不必写。 可白经年还是不怕,他已经将整个辽北道的局势搅动起来。 到了他要抽身而退的时候了。 至于怎么离开冰州,他也早有准备。 在冰州这么多年,又都是和一群危险的人打交道,再加上他本身就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狡兔三窟的道理。 他之所以住进这家客栈,也是因为这客栈之内有一条只有他和掌柜知道的密道。 很早之前,这家客栈并非客栈而是一座青楼。 在距离这家客栈不到二里外,便是当初楚国皇帝下旨在冰州修建的一座行宫。 行宫密道的存在,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楚皇的安全。 一旦遇到什么威胁,楚皇可以通过密道安全撤离。 其次,作为皇帝,如果明目张胆的出入烟花场所那显然有失体统。 当然,这密道的逃生所向肯定不是这家客栈。 真要是遇到了反叛谋逆的大事,从行宫逃到这家客栈的距离其实也没什么大用。 行宫密道一共有四条,一条通向这家客栈,曾经的冰州第一大青楼。 一条是通向那座已经废弃的禅寺。 大德禅寺当初在冰州的地位很高,哪怕辽北道的百姓对禅宗的信仰并不如中原之地那么笃定。 自古以来,哪怕是乱世,祸及禅宗寺庙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很多。 这是楚皇逃生的另外一个选择。 若连整座冰州城都被叛军围困,出城的密道也不能用。 那就暂时转移到禅寺躲避,有禅宗掩护也许能暂时逃过一劫。 这四条密道,都是楚皇行宫之中最高级别的秘密。 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在楚国灭亡之后随着辽北道出现大规模的兵祸。 原本在行宫之中任职的楚国官员,能逃的也早就已经逃走了。 之后行宫被各路叛军连番洗劫,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而在叛军洗劫行宫之前,在行宫任职的那些人把这里能带走的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随着行宫废弃,原本的官员死的死逃得逃。 知道这密道秘密的人也就没了。 白经年在辽北道经营多年,他找到了当初知道秘密的人后又把知情者杀了。 如今还掌握着这秘密的人,只有白经年和莲心二人。 白经年之所以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就是因为他有把握离开。 尚未天亮的时候,白经年就已经知道了叶无坷在冰州大开杀戒的事。 “总算是等来了。” 白经年听闻消息后微微一笑。 “叶无坷此举看似是在短时间内就震慑住了冰州上下,可实际上他把自己逼到绝路了。” 白经年在屋子里缓缓踱步,这几日来,从未见过如此轻松之态。 他的脚步丝毫也不沉重,甚至有些不符合他身份的轻佻。 “今日屠杀,百姓们都怕了他,可也在恨他。” 他看向莲心:“叶无坷此举本意是为了吓住冰州百姓,为的是日后叛军大规模围城之际,城中百姓,不敢再与城外叛军有所串联。” “然而此举只能起到一时作用,并不能保证高枕无忧......叶无坷就算藏了些实力,叛军不能在短日内攻破冰州。” “可只要围困的时间超过十日,而辽北道内的援兵不能至,城中百姓必然人心浮动。” “此前被叶无坷吓住的人,心中仇恨便会复苏,到那时候,叶无坷怎会还有出路。” 他说到这,嘴角已经压抑不住的扬起。 “叶无坷是自掘坟墓。” 他笑道:“他想引出辽北道最大的黑手,不外乎尉迟万年而已。” “所以叶无坷将身边的队伍分散开来,目的是为引尉迟万年出手。” “而我出手让各地商人纷纷响应,就是为了逼迫叶无坷调动辽北战兵。” “辽北道驻守战兵不过一卫,分散各地之后,能支援到冰州的兵力能有多少?” “就算有,十日之内也不可能赶到冰州......” 白经年吐出一口浊气。 这口气压抑在他内心已有多日,从叶无坷到冰州这口气就压在他心胸之内了。 其实没有谁比他更盼着叶无坷大开杀戒。 此前叶无坷抓了人但不急着杀,其实已经出乎了白经年的预料。 宁帝李叱不派别人来辽北只派叶无坷来,目的当然就是大开杀戒而来。 叶无坷到了这却不开杀戒,其实打乱了白经年的部署。 “今日他开了杀戒,城中百姓因暂时惧怕而退缩,他日叛军围城,城中百姓心中的恨意就会被叛军点燃。” 白经年笑道:“是我们该走的时候了。” 他看向窗外:“叶无坷最大的败笔,就是不马上将我抓进大牢。” 当然,就算是抓进大牢他也不怕。 在冰州经营这么多年,若是被抓了就没有脱身之法那他也算是白白经营了这么多年。 “天亮之前我们走。” 白经年道:“你我分走两条密道,然后回长安再相聚。” 莲心点了点头:“我还要去禅寺和他见一面,交代后续之事,你一起吗?” 白经年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晚辈之间的事我无需过问,况且,师兄对你们必有交代。” 莲心嗯了一声:“是。” 白经年道:“一会儿你只管去禅寺,交代清楚之后马上就走,你是师兄在意之人,我不能让你在冰州出事。” 莲心似乎有些淡淡感动。 “辽北道这边大局已定。” 白经年道:“师兄谋的长远,你在他心中地位又有些特殊,所以......” 他看向莲心:“哪怕我曾动念杀你断了师兄那长远谋局,可我还是忍住了。” 莲心道:“那多谢师叔了。” 刚刚才有的那一丝感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白经年道:“你不必记恨我,我也是为了大局......归根结底,我还是要听师兄的话。” 说完后他转身走向门外:“今日一别,你我再见就是长安。” 进入密道之后,白经年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知道叶无坷聪明,而且是让人畏惧的聪明。 冰州城内的杀戮事一旦出现,就说明叶无坷也要孤注一掷。 所以此前不抓他,现在必要抓他。 昨夜里事情太大,叶无坷身边人又太少,根本腾不出人手来对付他。 现在杀戮事已成,接下来就是拿他开刀。 快步走了一段,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师叔。” 白经年马上回身:“莲心?你不是去禅寺那边了吗?” 莲心快步过来:“我要与师叔一起走,禅寺那边已经被叶无坷的人死死盯上了。” 白经年心中一震:“这叶无坷果然聪明的让人害怕,既如此,那你我一同走吧。” 刚说完这句话,后背忽然一痛。 惊惧之下,白经年回身一掌派出去!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身后的人也不敢大意向后疾掠。 待看清楚了那偷袭他的人一身白衣且戴着银色面具,白经年勃然大怒:“怎敢!” 噗的一声! 就在这时候,莲心一剑刺穿了白经年的后心。 “师叔......对不起了。” 莲心手中的长剑猛然搅动了,白经年的脸立刻就扭曲起来。 心口被刺穿,白经年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自己。 莲心抽出长剑,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你骗我?” 白经年艰难回头,看向莲心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愤怒和恨意。 “师叔不该告诉我这密道,你若心狠些就好了。” 莲心道:“多谢师叔在辽北道谋局,如今师叔能做的都已经做到,谋事已成,我代先生向师叔说一声感谢。” 白经年已在弥留之际,此时听到是曌蕤要杀他,凭着一股滔天怒意竟然恢复了几分神智。 “他为何要杀我!” 喊出这一句的时候,白经年状若疯兽。 在远处的银面人回答:“道不同。” 莲心微微点头:“先生早就说过,在辽北道没有人可以左右师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 “师叔所谋,与先生所谋本就不同,先生要谋的是长远大计,非为他自己而谋,而师叔,谋的是你自身之利。” 白经年往前爬了几步:“我要杀了你!他就是想为他自己的子孙后代谋事!” 可只是爬了这几步远,白经年就没了力气。 “他想和你生下子嗣,接大宁的壳,窃取这天下江山......” 白经年抬起手,艰难之极。 可他还是想抓住莲心,想在这一刻将莲心活活掐死。 “先生谋什么,我们从不过问,只是先生手指所向,便是我们这些人的目标。” 银面人走到白经年身边:“而你倒是真的想夺了这江山,是想利用先生罢了。” 白经年气若游丝的说道:“他何尝不是利用我?” “那师叔何必愤怒?” 银面人道:“你与先生是互相利用,先生用你,你用先生,只不过你没有先生那般决然。” 说完这句话,他一剑划过白经年咽喉。 “至今日此时,师叔的作用已尽。” 他看向莲心:“快走吧。” 莲心道:“你留在叶无坷身边,需多加小心,切不可......” 银面人笑了笑道:“不必啰嗦,你回去之后若能见了先生就替我转告......谢东廷之志是连先生之志,连先生可为志向赴死,谢东廷亦然。” “只是辜负了先生这些年的栽培教导,谢东廷心感愧疚......” 他跪下来磕了几个头:“代我给先生叩首,谢东廷拜别。” 第九百二十三章分析 莲心回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密道里的少年,隔着一张银色面具她却依然能看到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所有的决绝。 戴着银色面具的谢东廷朝着莲心挥手。 告别了一位故人,似乎也是在告别一段过往。 在分别之前,少年留给了他师姐三句话。 第一句,代我叩谢先生教导之恩。 第二句,代我向先生诀别,愿有来生再侍候于先生身边。 第三句,现在明堂即将身陷重围,我所做之事虽与明堂相悖,但值此关键时候,我不能弃明堂而去,当以死相随。 三句话说完,少年便催促莲心速走。 天色将明,叶明堂派来的人也该到了。 昨夜里一场好杀,叶明堂身边人并不能腾出手来找白经年。 如今城内叛乱已平,民心稍定,明堂手下也该来再会会白经年了。 此前明堂确实不知这客栈之内有暗道,亦不知那行宫之内有暗道。 以明堂之智,来人若不见白经年必会猜出几分来。 以明堂之能,在客栈之中找出密道所在也不过是早晚而已。 莲心不敢耽搁,她还有极重要的事去办所以便顺着密道离开。 谢东廷在密道里站了一会儿,一直到莲心师姐已经走远这才转身回去。 路过白经年的尸体,谢东廷低低的说了一声抱歉。 “先生与你志向不同,但他并未想过要杀你。” 谢东廷道:“是我与师姐此前在那禅寺里见过一面,杀你之事是我提及。” “所以若人死之后真有怨灵,那你就缠着我好了,此事,其实与师姐也并无太大关系。” “反正我也将不久于人世,要追随连先生而去......到了那时候,你我在阴曹地府里再打官司就是了。” 说完他蹲下来,将白经年双眼抚合。 “人生之事,多不由己......” 谢东廷起身,没有再看白经年一眼快步离开。 不出他的预料,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东广云汇的少当家曹懒就再次到了客栈门外。 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回应。 曹懒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妙。 虽然这客栈被他东广云汇的人死死盯着,可白经年等人若有超绝修为想要避开耳目也未必不成。 一想到白经年可能逃了,曹懒便心中气恼。 吩咐手下人将客栈外边的封板都拆了,再将从里边反锁的房门撞开。 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颇为浓烈的血腥气。 客栈大堂里横七竖八的倒着不少尸体,除了这客栈里的人之外还有住店的客人。 几个伙计就死在距离门口不远处,该是向外逃命的时候没来得及冲到门口。 看他们的致命伤都在背后,也能作证这般猜测。 曹懒阔步往里走,到过道,一眼就看到客栈掌柜的死在那,爬伏在地,后背上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从一楼到二楼再到三楼,不见一个活人。 曹懒注意到所有死的人都是一击毙命,但杀人的手法却不相同。 有的人是被剑刺死,有的人又是被重手法震断心脉,还有的是死于一种钝器击打。 那掌柜的背后伤口很大,倒像是被槊捅出来的。 从场面上来看,行凶者绝非一人。 可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外边还有东广云汇的谍子盯着。 竟无察觉? 一瞬间,曹懒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客栈里有密道。 “分个人去道府衙门向明堂告知,客栈里的人除白经年和那个叫莲心的女人之外都已被杀,白经年和莲心失踪。” 曹懒吩咐一声之后就继续查看,比第一遍看的要仔细许多。 “别乱走动。” 曹懒吩咐手下人道:“我得找找杀人者的脚印是从哪里来的。” 若有密道,常年不通风不见光,密道之内应该会有不少灰尘。 除非是这些杀人者心思缜密,在进来的时候就把脚印都擦掉了,不然的话一定有所发现。 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核对了死者人数和他们的鞋底印记之后,竟然没有发现一个多余的脚印。 若杀人者不止一个,怎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没穿鞋?” 曹懒微微皱眉。 就算是没穿鞋,袜子上难道也一点土都没踩到? 曹懒将视线从地板上移开,然后眼神骤然一亮。 在一根柱子上看到了些许印记。 他一路仔细查看,最终确定杀人者轻功身法极好。 不是一般的好,是好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所以曹懒马上就推翻了自己此前的推断,杀人者绝非是一群人。 就是一个人! 有这样轻功身法的,江湖上能遇到一个已算罕见之事。 能突然冒出来这样一群轻功身法好的有些逆天的家伙? 东广云汇办的就是江湖事,管的就是整座江湖。 江湖之中那些轻功身法好的,东广云汇都造册记录。 曹懒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对这些江湖客能如数家珍一样报出来。 “好厉害的身法。” 曹懒越看越是心惊。 在他认识的人之中,余百岁的轻功身法算是一品之中的一流。 纵然不能以轻功入超品之境,但超品强者的身法也未必就比他好多少。 余百岁那个家伙要说打架绝对连三流高手都算不上,可要说逃命的本事那必然跻身超一流之内。 但和这个杀人者比起来,余百岁的轻功身法也要稍逊一筹。 这个杀人者能脚步落地的在客栈之内连杀这么多人,而且还不只是在一层楼内。 想到这些,曹懒的眉角就微微抬了抬。 “莲心?内讧?” 虽然曹懒只来过一次,也只见过白经年和那个叫莲心的女人一次。 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非同凡响。 从走路的姿势,生气的时候运气的法门,还有应对的态度,曹懒当时就判断这个女人必然轻功一流。 而白经年选择住在这家客栈,那这客栈里的人是他同伙的概率就很高。 现在白经年和莲心不见踪迹,客栈里的人死的干干净净。 那最合理的推断,就是莲心杀人灭口之后与白经年一同走了。 这客栈之内,何止是伙计和掌柜,连住店的其他客人,都有极大可能是白经年同党。 “倒是有几分狠的。” 自言自语一声之后,曹懒转身出门。 他让人在远处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片刻后还有手下在他身边放了个茶几还泡上了香茶。 “人没看住,你们的错我先记着。” 曹懒淡淡的说道:“密道要是照不出来,那我就不能再记账了,得算账。” 他抬起手指了指客栈:“不必小心翼翼的看了,把这扒了。” 谁又能想到,东广云汇这个天下第一大商行的人,连做拆除这种事也如此擅长。 一群人涌上去,没多久那座三层木楼就轰然倒塌。 激荡起来的烟尘往四周席卷,像是来了一场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沙尘暴一样。 曹猎坐的地方虽然隔着比较远,可那烟尘席卷过来他也避不开。 他不避。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的女子在烟尘靠近之前,伸手从背后将一个细长型的布袋摘下来。 这布袋大概三尺多长,看起来像是装雨伞的那种袋子。 年轻女子将布袋打开,从里边抽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雨伞。 而是一把特制的能有三尺长的折扇。 在烟尘逼近的瞬间,年轻女子哗啦一声将铁造的巨大折扇打开。 双手握着折扇一发力...... 呼的一声。 一股狂风骤起。 逼近的烟尘被这飓风直接扫荡消散。 大批的人手迅速上前,扛木头的扛木头,搬砖的搬砖。 没多久,一座好端端的建筑就给拆干净了。 不但拆干净了,东广云汇的人做事就是讲究。 拆下来的木材放在一边,砖石放在一边,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 房子没了就开始拆地板,地板砖也被清理到一侧码放好。 那码放出来的样子,有强迫症的人看了都觉得舒服。 都说人多力量大,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其实并未真切体会过人多力量大到底有多大。 昨夜里东广云汇的人协助叶无坷抓人之后,大部分力量都已经腾出手来。 现在专门对付这一座木楼,简直不要太轻松。 就算是熟练的木匠瓦匠,拆房应该都没有他们看起来专业靠谱。 以至于围观的百姓之中都有人忍不住想,将来要是翻盖新房就得找这样的。 在叶无坷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恍惚。 到了客栈门口,客栈没了,门都没了。 “东家!” 在叶无坷还没开口的时候,有伙计大步跑过来朝着曹懒抱拳:“找着了!” 叶无坷看向曹懒,曹懒扶着椅子起身:“笨办法。” 叶无坷:“倒也没那么笨。” 曹懒:“人多的笨办法,就比人少的快办法还要快。” 他和叶无坷在引领下到了密道入口,这才短短片刻,密道入口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了。 不但清理干净了,还有一组人已经先进去探路。 没多久,有人回报。 “在密道之内发现一具尸体。” 手下人报告的时候对曹懒说道:“前后中剑,心口碎裂,咽喉被隔断,下手极狠。” 叶无坷说了一声进去看看,直接就跳了进去。 曹懒辨认过之后确定,死的就是白经年。 在白经年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张诡异的银色面具。 看到这个面具,叶无坷的眼神就微微一凛。 曹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算是真内讧了,白经年的地位可不该就这么死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白经年的尸体后说道:“面具不是他戴的。” 曹懒:“这都看得出来?” 然后醒悟,叶无坷此前可专门是在廷尉府查案的。 “看来还真是不止一个。” 曹懒道:“从尸体的伤势来看是被前后夹击了,也就是说知道这密道的人最起码有三个。” 他看向叶无坷:“到底有他妈的几个戴这种鬼面具的。” 叶无坷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曹懒道:“这几日我也没查出来这个白经年的真正来历,本打算今天再会会他,结果他嗝屁了......” 他看了一眼尸体:“瞧着是个心有大志的人,不像是被人摆布的棋子。” 叶无坷起身:“大概.....志向不同。” 第九百二十四章曹懒的猜测 叶无坷一句志向不同,曹懒开始并未有什么反应。 可片刻之后,曹懒就诧异的看向叶无坷。 似乎这四个字带着什么魔力似的,打开了曹懒脑海之中一扇大门。 “是志向不同,还是阵营不同?” 曹懒像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微微摇头。 曹懒自问自答:“大部分时候,志向不同的意思就是阵营不同。” 他再次看向白经年的时候,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可怜。 可怜白经年,这个自负的家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密道之内。 若是阵营不同,朝廷里现在还能有几个阵营? 如果徐绩算一个阵营的话,那温贵妃温柔是不是要算进一个阵营之内? 如果不算进去的话,白经年是温柔的人还是徐绩的人? 从现在这两个人的情况来分析,好像都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然而就算两只蚂蚱,温贵妃的失势也要比徐绩明显的多。 “我有件事没想明白。” 曹懒蹲下来,一边再次检查白经年的尸体一边说话。 他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东广云汇的伙计随即退了出去。 “二皇子在漠北立下大功,你是亲眼见过他为了他娘杀进黑武大军之中。” 曹懒看向叶无坷:“既然如此,那他回到长安之后,为何不以军功来向陛下求情?” 叶无坷没回答。 曹懒继续说道:“如果二皇子那么拼命是想杀阔可敌正我来换他母亲一条命......” “虽未当场将阔可敌正我杀死,可将其重伤,还阵斩了阔可敌正我的七个儿子。” “这样的功劳是不是后无来者咱不确定,但前无古人是肯定了。” “他回来之后为何就不提了?陛下要赐爵亲王的事已在朝堂商议,二皇子却始终没有拒绝。” 曹懒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对不对,不妥不妥。” 这件事,其实叶无坷也曾有过不止一次的深思。 最终他判断,二皇子是阻止了他自己。 如果这样做的话,相当于是拿军功来逼迫他的父亲做出让步。 而皇帝一旦做出让步,那朝廷法度就会被人耻笑。 大宁的皇帝陛下不会因为二皇子的军功就赦免了温贵妃。 如果二皇子这样做了,非但不会救了他母亲可能还会失去亲王之位。 可如果这样解释虽然听起来合理,但这和二皇子的初衷岂不背离? 哪怕是触怒皇帝,二皇子也该试一试才对。 曹懒知道叶无坷一定想过这些。 虽然他和叶无坷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但他从来都没有看不起过叶无坷。 曹懒一出生,纵然不能说就已在山顶,可最起码是在山腰高处接近山顶的地方。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获得的资源,和在无事村的叶无坷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曹懒从来都不会因为出身而看不起别人。 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是多值得骄傲得意的事。 相反,正因为叶无坷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 曹懒对叶无坷更为钦佩,甚至在曹懒心中叶无坷的地位能排进前五。 在他自己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坚信叶无坷早已想过。 叶无坷不答不是因为没想到,而是因为没答案。 换句话说,连叶无坷都没想出答案的问题...... 曹懒晃了晃脑袋:“真他妈头大。” 叶无坷点头:“真他妈头大。” 曹懒此时才意识到,也许他此前认为的阵营可能错了。 不是徐绩和温贵妃不是两个阵营,而是朝中不止两个阵营。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白经年是谁的人? 这根本无从判断。 因为不管是哪个阵营,是徐绩的人,是温柔的人,还是......二皇子的人。 他们的目标似乎都一致。 白经年在辽北道的张扬,无非就是逼迫局势恶化。 让尉迟万年直接从水下到水面,再因辽北道的事引太子离开长安。 曹懒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尤其是在他可以信任的面前。 他说话不会有那么多顾忌,更不会遮遮掩掩。 “当初太子虽然一直都不在长安,但行踪飘忽不定。” “且那个时候太子地位看似稳固,可一直没有开府别人就还有一线机会。” “太子这些年始终在外历练,身边的高手当然也不缺。” “要想杀太子殿下,靠刺杀成功的可能低的可怜。” “唯一的机会就是兵变......” 曹懒起身,在密道内来来回回的走动。 “此前陛下亲自去漠北见阔可敌正我留下太子坐镇长安。”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其实陛下也在担心,太子开府之后再离开长安还不如以前安全。” “只要太子没有离开长安,哪怕陛下在外出了事大宁也不会出事。” “辽北道的事出了之后,太子殿下会不会亲自来这里安抚百姓?” 叶无坷这次回答了。 “有七成以上的可能。” 曹懒道:“何止七成!” 他语气急促起来:“你在辽北道开了杀戒之后,民意必然沸腾,能安抚辽北道的,只有陛下亲至或是太子亲至。” “不管是哪个阵营,想要得利,唯一的机会就是太子殿下死......” 曹懒看向叶无坷:“可是后续呢?现在尉迟万年已经暴露出来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尉迟万年比我预计的暴露时间要早。” 曹懒:“白经年逼迫他了。” 叶无坷道:“若没有更大得利,不该把尉迟万年在这时候逼出来。” 曹懒道:“除非是辽北道这边有谁比尉迟万年的作用还大。” 他说到这,明显有些激动起来。 “尉迟万年是辽北道道丞,这两年还都在东府武库那边忙着筹建的事......”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莫非是东府武库?” 这几年,大宁的四疆四库基本都已经顺利建成。 所谓四疆四库,便是设立四疆大将军,坐镇四疆,训练最适合当地的战兵。 四库,则是四疆战兵的兵源。 如今之后东府武库尚未建成,东疆大将军的人选也没确定。 在长安的时候,叶无坷就听过一些议论。 尉迟万年的军功,虽然远不及如夏侯琢澹台压境等大将军。 可他也是当年就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在立国之前也曾有赫赫战功。 而陛下之所以重用他,还因为尉迟万年是大将军唐匹敌旧部。 这个人最出彩的时候,要追溯到大将军唐匹敌率军攻取江南。 那年黑武大举南下,陛下放弃争夺江南的机会带着宁军主力在北疆抵挡黑武大军。 大将军唐匹敌只留下八百轻骑,为陛下抵挡背后的叛军。 就是靠着这八百人,唐匹敌非但在短短一年之内连破数路叛军队伍,还挥师南下直取楚都。 唐匹敌的队伍,从八百人,一年时间扩充到了十几万人。 这支原本属于各路叛军,旧楚军队的队伍,在历次战争之中被人打的七零八散的队伍。 到了唐匹敌手里之后变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大军队。 所以很多人都说,唐匹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尉迟万年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唐匹敌征战,在大宁立国时候因功被封为正三品大将军。 原本他以为会跟着唐匹敌继续开疆拓土,可没想到的是唐匹敌在立国之后不久辞官离去。 尉迟万年辗转在多地做官,三年前才调入辽北道为道丞。 两年多前就去了东府武库,实际上在冰州的时间并不久。 所以...... 如果不是白经年的布局,如果不是叶无坷的到来。 尉迟万年真的不会那么快暴露出来,因为他原本就不属于辽北的旧势力。 他在别处做官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任何问题,若有,难道陛下会无察觉? 朝中官员都议论过,尉迟万年极有可能成为大宁第一任东疆大将军。 他功劳不及夏侯琢澹台压境等人,可在随大将军唐匹敌南下的时候也曾创造过七天连胜十一战的胜迹。 他在北方的名声不太响亮,但在江南人人皆知。 这样一个人,何必要暴露? 将来有机会做东疆大将军的人,地位犹在封疆大吏之上! 封疆大吏再大,也是管理一道疆域。 而四疆大将军在战时,有权调遣所属之内各道官员。 哪怕不是战时,东疆大将军能管制的至少是五道之内的所有战兵。 官职正二品,不受地方节制,直接听命于皇帝。 就算是将来改制内阁,内阁都无权给四疆大将军下令。 尉迟万年是得有多蠢,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曹懒想到这下意识看向叶无坷:“那要是我们猜错了呢?” 叶无坷问他:“猜错了什么?” 曹懒道:“冰州城外,昨夜里出现了一群叛军,我们其实并未真正接触,只因为其中有个厢兵小头目刘大头,我们就断定这是厢兵假扮。” “此前你接到消息,至少有四五处的厢兵都有异常调动,只因,明面上能调动厢兵的是尉迟万年我们便怀疑是他沉不住气了。” “可反过来想想,冰州城内的这些商人可以控制冰州厢兵,那其他地方的商人,难道就不能?” “再加上这个家伙。” 曹懒低头看了看白经年的尸体:“为何在这个时候被人杀了......就暂且不说他为何被杀,只说他那掮客身份。” “辽北道官商勾结的事,十之七八白经年都知道,甚至可能都有经手。” “他可以控制冰州城内的商人,就有办法控制别处的商人!” 曹懒说到这,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也许让我们怀疑尉迟万年,才是白经年和他背后那些人的真正意图。” “不是有人的作用比尉迟万年更高,而是除掉尉迟万年就没人可以真正节制厢兵了!” “各地厢兵的指挥,多多少少都和尉迟万年有关,哪怕他才来三年,可这些领兵的人对他颇为敬畏。” “你仔细想想,在辽北道各州府领军厢兵的那些人,是不是有很大一部分曾与尉迟万年为同袍?多为唐大将军旧部?” “还有些是他这三年来启用的,对他当然更为信服,尉迟万年一句话,就能让那些想铤而走险的人打消念头。” 曹懒的语速越来越快。 “白经年故意去见你是想激怒你,就是想让你认为他背后的靠山之一就是尉迟万年。” “然后各地厢兵异动,我们都怀疑是尉迟万年沉不住气了,可他就不该沉不住气!” “以他过去的功绩,现在做道丞朝廷没有亏待他,将来若能做大将军,便是他人生最高处。” “那他何必还要再参与谋反?就算谋反成功了,他最高能得到什么地位?又比东疆大将军高多少?” 曹懒看向叶无坷:“如果尉迟万年没有问题,但我们都在怀疑他,那不久之后,哪怕尉迟万年没有问题也会被调回朝廷接受审查。” “那时候,各地厢兵才是真的没有了制约之人......” 曹懒道:“对尉迟万年的态度,明堂还是要谨慎。”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的分析不无道理。 白经年此前的安排若仅仅是逼迫尉迟万年下场,那就说明辽北道还有比尉迟万年更大的鱼。 然而想来想去,把所有人都仔细扒拉一遍也找不出比他更大的人物了。 “除非......” 曹懒此时说道:“尉迟万年确实是一条大鱼,也是最大的那条鲸,但把他推出来能遮掩的就不是鲸,而是一群鲨。” 第九百二十五章动荡的少年之心 曹懒等着叶无坷的回答,叶无坷此时却不能给他回答。 关于尉迟万年这个人,叶无坷知道的也都是书面上的东西。 廷尉府自然能查到关于尉迟万年的卷宗,可在卷宗上也许能看清楚一个人的过去但看不清一个人的现在。 如今廷尉府在高清澄的带领下,正在革新一项专门推算人的算法。 这种算法根据一个人过去的做过的事,做过的选择,综合起来评估他将来会做出什么选择。 这种事要基于大量的资料,所以目前仅仅局限在朝廷大员身上。 叶无坷是在离开长安之前才接触到高清澄这种推演,但在目前情况下也仅仅是能作为查案的辅助来用。 而且这种推演其实难以保证公正,因为负责推演的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会带有自己的感情色彩。 从心里认定了一个人不会做坏事,认定了一个人一定会做坏事。 那推演出来的结果,必受影响。 叶无坷在来之前就根据廷尉府的推演,得到了一个结论:尉迟万年有问题。 如今在廷尉府里负责推演这些事的,启用的人都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这些年轻人从书院选拔出来之后,就直接进入廷尉府的卷牍库里做事。 他们直接跟随高清澄学习推演的本事,而这本事是高清澄自幼在卷牍库里长大摸索出来的。 她将自己所有的思考过程,根据细节做出判断的依据,全都教给了这些年轻人。 而这些年轻人在此之前,从未与被推演的目标有过任何接触。 在仔细研读了所有关于尉迟万年的资料之后,这个被称之为廷尉府第三衙的部门集中分析了几天。 高清澄为了能帮叶无坷尽快在辽北道稳住局面,提前启用了第三衙。 三衙如今在职的十二个年轻人用几天几夜时间,仔细评估了尉迟万年的过往,以及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得出的结论是有问题。 推论有罪,不等于有罪。 叶无坷一直都秉持这一点。 此时曹懒等着叶无坷的回答,叶无坷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将廷尉府三衙的推论告诉了曹懒。 “为什么?” 曹懒不理解:“为什么靠推论就能断定尉迟万年有问题?” 他满脸好奇:“你刚才也说了,这个三衙的人在尉迟万年过往任职的所有地方,做过的所有事,都找不出他有问题的根据吗?” “既然没有找到犯罪的证据,也没有犯罪的依据,那又怎么就推算出了他有问题?” 叶无坷回答:“两件事。” “第一,尉迟万年在大宁立国的时候被封为三品大将军。” 曹懒还是不解:“这怎么了?” 叶无坷道:“你回忆一下,立国时候被封为三品大将军的人,后来都在何处任职。” 曹懒不假思索:“各卫领军大将军啊。” 说到这他自己愣住了。 三品大将军,当然是各卫战兵的领兵大将军。 大宁每一道之内,都有一卫战兵驻守。 这一卫战兵的数量也不是绝对固定,道域面积小一些的战兵数量也相对少一些。 比如西蜀道。 原本的蜀州在大宁立国之后被一分为二成东蜀道和西蜀道。 东西两蜀加起来,其实也没有辽北道大。 再加上地域缘故,内陆的道域驻军就少,边疆的道域驻军就多。 所以如东蜀道的那一卫战兵的兵力,其实不过一万多人。 而辽北道地域辽阔,驻守在此的一卫战兵,兵力将近四万人。 立国之后,获封正三品大将军的人其中十之七八都分派到了地方各另一卫。 而尉迟万年则没有。 曹懒恍然道:“尉迟万年在立国之后没多久,其实也是要调任一卫大将军的。” “可是大将军唐匹敌多次上书,强烈要求陛下将他旧部拆散分派各地,且不能领军。” “唐大将军自己请辞大将军王,请辞大将军之位,不再领兵也就罢了。” “为了避免他部下恃功自傲,还请求陛下将他旧部的那些功勋大将全都分派地方任职而不是领兵。” “这件事当时闹的其实很激烈,连许多文官都站出来为这些功勋武将说话。” “可唐大将军的态度太过坚决,不管朝臣如何劝,不管陛下如何劝,他始终如此态度。” “最终陛下还是按照唐大将军心意,将大将军旧部都分派到了地方任职。” “其中功勋卓著者直接为从二品道丞,在品级上比一卫大将军高一级,如此也算是平息了不少怨气。” “但尉迟万年是正三品,分派到地方上做了一直都在做大州府治,直到三年前才调任道丞。” “二十年前他的同袍有好几个就已是道丞了,而他在二十年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问:“那第二件事呢?” 叶无坷道:“刚才你说了。” 曹懒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唐大将军不许他们独领一军。” 叶无坷嗯了一声。 曹懒揉了揉太阳穴:“这就难怪会有如此推演了。” “第一件事,与尉迟万年同在唐大将军麾下的,不少都直接获封从二品,而他是正三品。” “第二件事,别的正三品都独领一军而唐大将军不许......” 曹懒道:“原本军中就有一个说法,别处的战兵是战兵,唐大将军的战兵叫唐家军!” “所以后来唐大将军才执意将他旧部分散调派且不许独领一军......”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当初唐大将军麾下的战将功勋卓著者实在太多,论军功,尉迟万年确实不低,可和那些获封从二品的比起来也确实差了些。” 说完这句话他又摇了摇头:“都是领兵作战的大将军,都是从无败绩的战神一样,功劳多少,其实和个人能力并没有那么直接的关联。” “唐大将军手下的那些旧部,谁运气好赶上了打大仗,赶上了打的仗多,功劳自然就会高一些。” “可要说让尉迟万年就服气那些功劳比他多一些的,他当然不可能服气。” “如果这样分析,尉迟万年心中确实有怨气......” 曹懒叹了口气:“可立国已经二十几年了。” 叶无坷对这句话无可回应。 他一直都没有说过尉迟万年一定有问题,到现在也不敢说。 是因为他始终对这些于大宁立国来说有着不可磨灭之功劳的人,心存敬畏。 如果仓促就对尉迟万年这样的持怀疑态度,就说他有罪,叶无坷做不到。 “其实当年唐大将军的旧部,遭遇大抵相同。” 曹懒坐下来,语气有些感慨。 “就算是那些直接获封从二品,甚至获封国公的,也只是在职一任。” “许多才四十几岁的人,做了一任道丞之后就不得不回家养老去了。” “唐大将军对他们的要求确实严苛了些,大部分人心中肯定有怨气但因为唐大将军在他们就不能把怨气放出来。” “那批老臣,在四十几岁就回家修养的不在少数。” “反倒是如尉迟万年这样,因为一直都没有到过二品官所以在仕的时间更久些。” 说到这他又一愣。 “明白了!” 曹懒的眼睛又亮了:“尉迟万年自知他绝无可能成为东疆大将军!” 叶无坷默默点了点头。 以前唐大将军的旧部,到了二品高位之后都只在职一任就退下去了。 从无例外。 也就是说,按照这样的惯例,尉迟万年调任辽北道道丞,就是他在仕的最后一任高官。 “今年三年了。” 曹懒像是自言自语。 “他在东府武库两年之久,就是想让陛下看到他的能力。” “让陛下觉得,打造东府武库离不开他,他就能在任上多待两年。” “尉迟万年还不满五十岁吧......最多四十六七岁。” 曹懒叹道:“要是我也不服气,四十几岁对于做官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可他偏偏是唐大将军的旧部,这规矩,偏偏还是对他们有大恩的唐大将军亲自定下的。” “以前的人都服从了......” 他说到这又想起一件事:“不对,也就高真大将军不一样,但高真大将军后来调给庄大将军了。” 见叶无坷始终不言语,他有些懊恼:“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无坷道:“我只是在想......我从小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 这句话让曹懒为之一愣。 然后他语气沉重的说道:“我也是。” “他们都是结束乱世的人,还是缔造了新朝的人。” 曹懒说到这都有些难过起来。 然后,他的眼睛再一次明亮了,而这一次不只是眼睛明亮了。 他的脸色也变了。 只是一个刹那而已,他的脸色就有些发白。 “难道......难道徐绩,或是温贵妃,或是二皇子......或是不管什么人,他们背后的,就是......” 曹懒说到这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发颤。 “就是唐大将军那些旧部?就是一群如尉迟万年一样的人?”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了叶无坷眼神里的悲伤。 虽然那悲伤并不明显,显然也是叶无坷不想被他看到。 可是只看了一眼,曹懒的心境就被这种悲伤刺痛。 叶无坷怀疑过,可就因为他怀疑过这些功勋之臣所以刺痛是他自己的心。 他。 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 “陛下在位,不会更改以前的旨意,也不会推翻答应了唐大将军的许诺。” “太子即位亦然......” 曹懒嗓音有些沙哑起来。 “太子也是受唐大将军教导长大的,在太子离开长安那些年,未尝不会在唐大将军身边学习。” “所以唯有另立新君,这些早早就退隐的功勋才能再次被启用!” 曹懒坐在那,说这些的时候手都在发颤。 这是他最不想得到的答案,可这些又是他自己刚刚想到的。 他看到了叶无坷眼睛里的悲伤所以想到了这些。 所以,现在是他的悲伤了。 他是曹猎的儿子,和那些功勋旧臣多数相识。 不知道曾有几人,在他年少时候揉着他的脑袋夸他聪明伶俐。 也有人夸过他运气好,是曹猎的儿子所以运气好。 而唐大将军的那些旧部,不得不遵从唐大将军的命令,他们的子嗣,也多数不能入仕。 这是唐大将军以身作则的事啊。 唐大将军如果自己做不到,又怎么可能给他的旧部下令? “我不信......越想越不信。” 曹懒这样自语。 可他脑海里现在全都是那些话。 你运气多好啊,你是曹猎的儿子。 “你信吗?” 他看向叶无坷,这一刻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些乞求。 他渴望从叶无坷那里得到回应:我也不信。 可叶无坷没有回答,不知如何回答。 如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不知如何回答。 “陛下让我来辽北道,我来了,是因为,我不是想证明他们是那样的人,而是想证明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叶无坷的回答。 第九百二十六章试探之后的杀招 一个人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夜色,叶无坷的眼神看起来如星空一样深沉。 他从长安来之前就知道会在辽北道遇到什么,所以此心坚定。 然而这个以杀戮而闻名天下的人,内心之中始终还是那个无事村的纯良少年。 他不喜杀戮。 冰州城的夜风里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可血腥味一直就不是在风中。 叶无坷甚至都不敢深呼吸,唯恐那血腥味从鼻子里直冲脑海。 他杀了很多人,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他杀了很多人是为了更多人可以活。 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冰州城里的每一滴渗透进大地的血液,都在这片大地上深深刻下叶无坷这三个字。 叶无坷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很矫情的人,他现在也不是矫情。 不是杀了人还要怪别人不理解。 他只是因为杀了人而悲伤。 他还是那个习惯了在一个近乎密闭的房间里独处的人。 哪怕他并不是很喜欢。 有些时候,习惯和喜欢不是一回事。 他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三奎坐在窗外靠着墙。 “阿爷说,人这一生最大的本事是学会看清自己,而学会自己要看清的第一步是别总想着既要又要。” 三奎说:“阿爷不是在说你,因为阿爷从来都知道你不是既要又要的人。” “你不是既杀了人又要人感恩戴德,甚至你不是杀了人还想让人理解。” “你从来都是迈不过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的人,能难为你的也一直都是你自己。” “你不是既要又要,你是既不要又不要......” 三奎抬起头看向夜空。 “人啊,还是得到些什么才行。” 三奎说:“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如果一直不要,连成就感都不要,那人不是成圣了,就是疯魔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还有谁比他自己更了解他自己的。 如果他要的多一些,为自己要的多一些,那大概他会更快乐。 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快乐的人。 可他这种人一旦做出什么伤害别人的选择之后,自己更难过。 “世人都说,没人比叶无坷的心更狠。” 三奎说:“可叶无坷只是总为别人考虑,别人为难的事他就想着......我来吧。” “然后难为自己。” 三奎撇了撇嘴:“你这种性子啊,如果不成圣的话那可怎么办?” 叶无坷道:“不成圣就成凡人呗。” 他笑起来:“我确实难过,但还没为难自己到内心煎熬如刀割斧凿一样。” 三奎没看他的笑,但三奎知道叶无坷笑了。 姜头这个家伙,安慰别人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笑容。 明明心里苦的是他自己,可他却还总是笑着安慰别人。 “辽北道是我的家乡。” 叶无坷说:“虽然无事村在辽北道最偏僻的地方,可家乡的概念从来都不只是那么一个村落。” “走出无事村,走到镇子里,家乡是无事村,走出镇子,走到县里,家乡就是那个镇子。” “走出县,走到州府,家乡就是县,走出州府,走出辽北道,家乡就是辽北道。” “走出大宁......家乡就是大宁。” 叶无坷说:“三奎哥,刚才你说别人不想来不想办的事我来办,是我怕别人为难,所以这为难的事我就挑了。” “是,也不是......三奎哥,能办辽北道这些事的人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叶无坷。” “比我优秀,比我坚定,比我心智强大的人很多很多,前辈里,同龄人里也有。” “你说,辽北道的是如果是前辈来,比如大将军夏侯琢,比如澹台压境,比如归元术。” “如果是同龄人来,哪怕是明面上看起来官职地位不如我高的同龄人。” “他们在辽北道要杀的人是比我多还是比我少?” 听到叶无坷这个问题,三奎沉默了。 叶无坷说:“三奎哥,我确实容易为我在乎的人着想,辽北道的乡亲们就不是我在乎的人了?” “我来了,杀了很多......其实比别人来杀的少。” 他起身,趴在窗台上看着外边。 “挺好的。” 三奎沉默了片刻后点头:“挺好的。” 叶无坷说:“如果辽北道注定了会有一场劫,那这个劫是叶无坷比是谁都要好些。” 这句话,不深思辽北道情况的人不会明白。 徐绩利用连夕雾在辽北道经营多年,还利用了大规模的商人控制地方政令。 表面上看起来这只是官场勾结,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贪腐。 可实际上,辽北道很可能是一片战场。 如果朝廷里暗暗在积蓄力量的那些人选择以辽北道为沃土滋养他们,那辽北道就是他们的根基之地。 他们为何要如此大规模的控制地方官员?为何如此大规模的培植商人的实力? 是因为更大部分的利益,流进了背后这个团体。 一旦事情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那些人就会控制辽北道举起对抗朝廷的反旗。 现在叶无坷只是以查办贪腐的名义在杀人。 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另派人来就是平叛。 想想看,因为利益纠缠,多少官员和商人勾结一起,又有多少百姓被绑定在他们身上。 一旦他们决意反叛,辽北道会有多少人不得不参与叛军? 到了那个时候,辽北道又会死多少人? 曹懒和叶无坷聊了很多,不得不说曹懒是最接近叶无坷心境的那个人。 三奎确实很聪明,可三奎的聪明不在那么高的地方。 曹懒不一样,曹懒生在高处。 他以前只是没有去想这些事,当他试图去想的时候马上就明白了叶无坷的心意。 白经年为什么能在辽北道呼风唤雨? 并不是白经年有多厉害,也不是白经年控制的财富有多可怕。 甚至,白经年都不是掮客。 他只是个代言人。 如果曹懒的猜测没错,那在辽北道这乱局背后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 尉迟万年只是其中之一,是必须要在明面上有这样一个人的那个人。 在白经年和尉迟万年背后,极可能是一批当年不服气也不服输的人。 唐大将军当时的态度格外强硬,只要是他的旧部就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 造成了今日之局面,能说唐大将军错了吗? 没有,唐大将军当时的决定正确的毋庸置疑。 如果他当时不这样以绝强的手段分散了他的旧部,那么,现在这些人的不服气就不只是只做了一任高官的不服气。 半壁江山是唐大将军打下来的。 他们的不服气,会更高。 也许在做出那般决定,用那般强硬手段的时候,唐大将军就已经察觉到了他旧部的想法很危险。 现在的隐患,比起那时候的隐患要小的太多了。 曹懒想明白了这些,所以理解了叶无坷的悲伤。 三奎理解不了这种悲伤,并非是三奎对那些人没有尊重。 而是因为三奎的在乎,和曹懒的在乎不一样。 三奎只在乎他的姜头兄弟,他的无事村同乡。 三奎问:“你在窗口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不去睡,既然不只是难过那就是在想怎么应对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很快就要来了,前几天夜里那些叛军只是试探。” 三奎点头。 说是试探也不错,虽然叛军一旦进了冰州肯定会大开杀戒。 “他们想杀太子殿下只能用兵变,杀你何尝不是?” 三奎说:“他们如果有办法用江湖人解决掉你,早就已经解决了。” 叶无坷道:“用江湖中人解决掉我,不一定会造成那么大的震荡。” 他看着窗外。 “旧楚开国皇帝也是一代人杰,旧楚立国时候也是欣欣向荣。” “可是旧楚立国不满十年就开始有叛乱出现,那些得到了分封的功勋之臣一个接着一个举旗造反。” “想想看,其实他们还是他们,只是陛下不一样了。” 三奎说:“可陛下也是人,也有想杀而不能杀人,也有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起身,靠在窗口。 “你还说你不是想着替别人背负骂名?” 叶无坷摇头:“真不是。” 他说:“只是为了死的少。” 高清澄在查空印案,这个案子牵连到的不只是辽北道,还有河东道和高航道的一些官员。 如果说,空印案的表面现象是图省事,那么稍微深一些层次的含义就是怕查账。 再深一层的含义就是......钱去了哪儿? 若真是在那群有思想能打仗还会练兵且几乎都没有败绩的人手里...... 三奎忽然想到:“那前几天夜里的就不只是试探,还是对你的警告。” 叶无坷点了点头。 三奎:“你没搭理他们的警告。” 叶无坷笑了笑:“搭理了。” 三奎说:“你那叫搭理?你那是不搭理且警告了一下警告你的人。” 叶无坷道:“咱们村里人野惯了,从来都不怕威胁。” 三奎:“意思就是真干一下子呗。” 叶无坷道:“尽快些吧,早些完事早些回家。”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高粱饴塞进嘴里。 高粱饴并不是无事村的特产,也不是小小一片区域的乡情。 辽北道的绝大部分地方都能随便买到高粱饴。 “下一步,他们会干什么?” 三奎问。 叶无坷道:“白经年死了,所以给那些人警告的不只是我。” 三奎:“杀白经年的人也不是警告那些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叹了口气:“哪儿有麻烦你去哪儿,偏偏还有人说你去哪儿哪儿就有麻烦。”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跟着你出村也是真累。” 叶无坷道:“他们比我累,朝廷里有一只手试图盖住辽北道的情况,还有一只手在试图把盖住的人拿开。” “现在拿开了......所以捂不住的东西就会用最大的力量来反抗。” “不出几日,来攻打冰州的叛军就会越来越多,商人不但养着辽北道的官,养着辽北道的厢兵,还养着匪。” “如果我死于匪乱,那可是他们能付出的最小代价了。” 叶无坷道:“我招募一万民勇本来就是想虚张声势吓一吓那些匪寇,可他们用一招收买就破了我的虚张声势。” “试探还真是试探,他们试探出了我招募的民勇根本靠不住,所以他们的胆子马上就会打起来。” 话刚说到这的时候,秦焆阳就从外边飞奔而来。 “明堂,急报!” 在灯火照耀下,秦焆阳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白。 “明堂,刚刚收到的廷尉密报,多地已出现匪寇攻击县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 他看向叶无坷:“至少有七个县城同时被匪寇攻打,要说没人在背后指挥鬼都不信!” 第九百二十七章三把火炙烤的人 鹿亭驿。 烛火在窗前轻轻摇曳,于是在墙上的人影左右摇摆。 端坐在书桌前的那位身穿绛紫色常服的从二品大员,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的身影在他背后忽左忽右。 他只是稍稍有些懊恼。 也不知道是心里的烦闷还是今年辽北道的暑热来的早了些,总觉得身上燥热心里也燥热。 不开窗便难受的厉害,开了窗这小烛就经不住那微风的胁迫。 明明还冷着,窗子开着让侍奉在身后的那位小童都不得不轻轻跺脚。 从傍晚开始就稀稀落落的飘了些雪花,不大,不密,倒像是怀念旧春的梨花开早了些所以谢早了些。 在这位从二品大员的桌案上摆着几份急报。 有七个县都出现了匪情,而且胆大包天到直接攻打县城。 这种事,在大宁立国之后就没出现过。 哪怕是立国之初辽北道匪患严重,可也是战兵把匪寇吓得缩在山里不敢妄动。 二十几年后国富民强,这些匪寇反倒是胆大包天起来。 之所以出现了这种情况,只是因为各地的厢兵人心都散了。 站在这位大员身后的小书童只十六七岁年纪,看着是个绝对聪明伶俐的。 他当然看得出来道堂大人心中烦闷,也看得出来大人焦虑。 “这恼人的风,只顾着吹我和桌子上的蜡烛,偏偏就不肯帮道堂吹吹才落下的墨,一点儿都不懂事。” 尉迟万年微微笑了笑:“就你懂事?冷就说冷说什么风不懂事。” 小书童说:“风就是不懂事啊,懂事的话不但要帮道堂吹干墨迹,还要帮道堂翻页才对。” 尉迟万年问:“为何要帮我翻页?” 小书童说:“道堂在这一页上已经纠结了小半个时辰,再不翻页道堂连觉都睡不够了。” 尉迟万年又笑了笑:“总是你会说些话揶揄我,不怕我打你板子。” 小书童嘿嘿嘿的乐起来:“道堂总是拿打板子吓唬人,其实也没见打过谁。” 尉迟万年道:“因为没人比你更惹人厌。” 小书童道:“那风要是再不帮道堂翻篇,我可要伸手了啊。” 尉迟万年微微摇头:“哪有那么好翻篇。” 小书童往前凑了凑,连忙把头缩回来:“原来是写奏折,那我可不敢胡言乱语了。” 尉迟万年放下手里的笔,回身看向小书童问道:“倒是装得很像,你站在我身后,这写了一半便始终不知如何动笔的奏折你看了几十遍,怕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吧。” 小书童说:“朝堂大事啊,我敢偷看也不敢说,偷看最多打板子,说一个字都是掉脑袋的罪。” 他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没活够呢。” 尉迟万年哼了一声。 “你也知我为难,今日就许你帮我想想。” 他坐正了身子。 “因叶明堂到冰州后的诸多举措,导致各县厢兵人心涣散。” “如今七县之地匪患横行甚至直冲县衙,百姓多有死伤。” “这一本我要是不参他,对不起我身上这一身官袍,更对不起陛下信任。” “可若是我参了他......朝廷里必会有人说我是借题发挥,实是与叶明堂不睦。” “我与他尚未见面,辽北道已是风言风语,说他欲杀我,说我欲除他。” 小书童说:“世上事都由着人说,哪有什么是不让人说的,最多是不让人当面说。” 他看向尉迟万年:“道堂要是怕说就不写这份奏折,若是不怕说就写。” 尉迟万年:“一句废话。” 小书童道:“不说废话说什么呢?我又不知道堂心意。” 尉迟万年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这一口气吹的,或许是窗外的风比刚才大了些。 他那被烛火映照在墙上的身影,左右晃动的也更厉害了些。 这张书桌上除了有一份未写完的奏折之外,还有一块象征着道丞权利的银牌。 这张牌子代表着辽北道二十万厢兵的动向。 牌子一直放在那没动,奏折写了一半。 小书童年纪不大却跟着尉迟万年已有多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道堂心意? 道堂心中摇摆不定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份奏折写不写。 “道堂你说,如果你这份奏折送去朝堂,陛下和大人们信不信你?” 尉迟万年微微摇头:“多半是不信的。” 小书童又问:“那这份奏折若不写,那陛下会大人们会不会怪你?” 尉迟万年又摇头:“多半是不会的。” 小书童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良久之后,尉迟万年忽然笑着问了一句:“你是真不怕死?” 小书童说:“道堂在我面前从来不说那些大事,可我知道道堂其实也难过。” 尉迟万年问他:“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难过?” 小书童说:“来找道堂的那些人,个个都和道堂那么亲近,道堂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不是装出来的。” “我跟随道堂多年,道堂的笑什么时候是假的什么时候是真的,我还是能看的出来。” “道堂难过,是因为若道堂不顾及老兄弟,那总觉得亏欠,然若顾及......道堂已经是道堂了啊。” 尉迟万年沉默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初收留的这个孤儿会看的这么深邃。 “按照惯例,我这般年纪,就算是正常情况,做一任道丞之后也到了该退下去的时候,长安城里的闲散衙门,总是会有我一个位置。” “可我还不到五十岁。” 他看了看那份奏折。 写了这份奏折,可能会让朝廷里一些人认为他确实无辜。 但也会让一些人看出端倪,事情才出,身为道丞的尉迟万年不急着平叛反而急着往长安送一份参叶无坷的奏折。 就算这奏折该上,叶无坷该参,也是在平定叛乱之后。 陛下何等英明,只要看到这奏折就明白七县叛乱必和他有关。 “夏至,那你说。” 尉迟万年问:“若叶无坷是我,这份奏折他上还是不上?” 小书童夏至回答:“我不知道,我又不了解叶无坷。” 尉迟万年回答:“他不会。” 夏至好奇:“为何?” 尉迟万年道:“我听闻,叶无坷才到冰州就将冰州府一众官员拿下,依着以往的传闻,以叶无坷的性子,这些人都是要严办的。” “可他不处置,至少将这些官员全都收押入牢,也不定罪,甚至没有向长安递报案情......” “有人说,叶无坷是想等着一网打尽,待证据确凿之后把这些官员满门抄斩。” “可我却明白,他终究不是那个狠心的人,他嘴上说着要在新法颁布之前大开杀戒,可押着人不办明明就是在等着新法。” “所以若他是我,今日这份奏折是写都不会写的。” 他起身,站在窗口:“我年轻时候追随大将军领兵,被大将军气度折服,只想如大将军一样,要做磊落坦荡之人。” “可我却有自知之明,我一生都不及大将军心胸之万一,如今再看,我连后起之秀的气度都不如。” 夏至没有搭话。 因为在他心中没有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之分。 他是孤儿,是被道堂收养的人,他心中的对错就是道堂对别人错。 道堂错,也是道堂对。 道堂说他不如别人,他不认可。 可他知道道堂为难。 道堂现在被两把火加起来烤......不,是三把火。 道堂的一些朋友这几年时常来见面,关起门来商量什么。 道堂从不说,他不问,可他隐隐约约能猜到是在商量什么。 道堂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是因为道堂心中有一道坎。 这世上做官的人,若有什么与朝廷相悖的心思,过不去的那道坎,九成九是陛下。 可道堂不一样,道堂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是大将军唐匹敌。 在很多年前唐匹敌就请辞了大将军王的封号,可在他的所有旧部心中他就是大将军王。 永远都是。 当年,唐大将军带着大军横扫江南的时候,不是没人向大将军进言。 江南之地富庶,远比北方要富庶,若得江南而自立,就算陛下是千年不遇之明君,又怎能以北方疲敝苦难之地,对抗江南富庶之乡? 况且,以大将军唐匹敌之才学能力,就算是与陛下公平一战也未必就是必败之局。 当时这番话,其实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跟着大将军唐匹敌的人,在陛下面前功劳永远超不过唐匹敌。 但跟着唐匹敌的人,若唐匹敌称帝,那他们的功劳可就不一样了。 当时大将军唐匹敌的没有将进言之人处死,毕竟那也是追随他许久的忠诚部下。 他将此人免去所有官职,自军中驱离,永不录用,且将此事写信向陛下详细告知。 自此之后,没有人再向唐匹敌提过这样的建议。 可是许多人心中都有些不甘。 随着大宁立国,陛下神武,这种不甘也就随着时间淡淡的消失。 一直到唐大将军严令,他旧部将军不可领兵。 会想到这些,尉迟万年就摇了摇头。 三把火,真是烤的他难受。 一把火是大将军唐匹敌的旧恩,只要他心中一有摇摆这把火就开始炙烤他的灵魂。 一把火是他当年的老兄弟,只要看到他看到那几个人的眼睛,他就不忍拒绝。 一把火是这几年在他默许纵容之下的官商勾结,厢兵其实已经不完全归他指挥了。 “我没有子嗣。” 尉迟万年说:“所以若说这般行事是我有私心,我永远不认......可若说我没私心,我也不认。” “我的私心不在我,亦不在我身后人,是当年那些老兄弟的不甘,如果连同袍都不站在同袍身边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情义可以信。” 夏至使劲儿点了点头。 “其实你猜到了。” 尉迟万年说:“七县匪乱是我默许。” 夏至又点了点头。 “叶无坷身边只有一千二百战兵,就算是百战无敌也分身乏术,他分派出去九百人......在七县之间来回救援,回不去冰州。” “兵法上的是叶无坷懂一些,可和我相比,他确实还差的有些远......” 说到这些的时候,尉迟万年的眼睛已经明亮起来。 “他故意分派九百战兵离开冰州,无非是想引我派兵攻打,只要我派兵,他就坐实了我的罪名。” “实则他早已暗中派人去联络辽北道驻防的左骁卫,之前让左骁卫分兵去压制商人作乱也只是障眼法。” “以他这个年纪,以他之阅历,能把兵法用到这般地步殊为不易,可又怎么会瞒得过我?” “战兵分兵,他随行分兵,既然分了,那就别想再聚集起来。” 尉迟万年忽然一挥手,将桌子上那份奏折扫到地上去了。 “不装了,没必要了。” 尉迟万年道:“我也不该始终摇摆,叶无坷不死,辽北道会死太多人,叶无坷死了,这件事还有遮掩住的可能。” 他看了一眼那道丞银牌。 “研墨,我要写几封信。” 尉迟万年再次坐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窗外没了风,那烛火不抖,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就不再摇摆。 “他们以为是徐绩,是温贵妃,是这个是那个,不过是我们摆到台前的躯壳。” 尉迟万年在纸上落笔。 战。 只一字。 第九百二十八章速战速决 鹿亭驿。 尉迟万年写了几封信之后递给手下人:“尽快送去,路上务必小心。” 几名亲信手下立刻应了一声,分头行事。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抬头往屋顶上看了看。 却见不知是何时,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人。 一开始尉迟万年有些恍惚。 因为这次来的银面人,显然和此前见过的那个不同。 当那银面人飘然而落的时候,他更确定自己判断。 这个银面人身材相对娇小了些,胸口虽然平坦却显然是用了束胸。 但这般遮掩,着实是瞒不住人。 “换了人来。” 尉迟万年问:“为何?” 银面人倒也没有遮掩声音,也不明白既如此为何要女扮男装。 “因为我从长安来。” 银面人的回答让尉迟万年心里一动。 “有什么要紧事需从长安赶来一个见我。” “需快些。” 银面人道:“有消息,陛下可能要派唐匹敌来。” 尉迟万年的脸色猛然一变。 他是经历过乱世杀伐的人,多少场大仗恶仗他都没有变过脸色。 他是经历过官场沉浮的人,为官二十几年来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闻名变色的,可能只大将军唐匹敌一人。 “为何?!” 尉迟万年马上追问道:“叶无坷才来,为何又让大将军来?” 银面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叹一声:“只一个消息,只一个名字,道堂就乱了阵脚,乱了心境。” 尉迟万年道:“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银面人也不气恼:“此前判断有误。” 尉迟万年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银面人道:“此前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判断都是叶无坷处理了辽北道事后是太子来。” “但陛下显然早有预料,所以来帮叶无坷收拾乱摊子不是太子而是唐匹敌。” 尉迟万年压着心中惊惧:“这消息有多少可信?” 银面人回答:“消息自东宫来。” 尉迟万年的心境这一刻几乎破了。 如果是大将军唐匹敌来了,他可能连一战之心都没有。 作为领兵多年的将军,又做了这么多年的高官,谁来他都敢碰一碰,唯独是唐匹敌...... 他确实听这个名字,心里就会有些惧意。 “唐匹敌何时来?” 银面人回答:“在等。” 尉迟万年马上追问:“在等什么?” 银面人回答道:“在等你们露面。” 尉迟万年再次追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早就已经知道我们在辽北的筹谋?” 银面人轻轻叹息:“你们果然还不了解陛下,若他早就知道的话......会容得你们放肆这么久?” “你该知道,你之所以能升任辽北道丞,恰恰是因为你是大将军旧部,所以陛下信你忠诚。” “你们这些年不管做什么都行事方便,恰恰也是因为你们是大将军旧部陛下信你们忠诚。” “现在陛下疑心已起,所以才会召见唐匹敌商议......” 尉迟万年问:“那我们若不露面呢?” 银面人笑了,笑声之中完全不加掩饰的讥讽。 “不露面就找不出你们?” 银面人笑着说道:“你们啊......大概都一样,听到唐匹敌的名字就已经怕了,且是怕到了骨子里。” 尉迟万年皱眉,本有些驳斥的话,可却不能说出口。 “就算你们现在撤回去了,什么都不做了,难道唐匹敌就不会来?就算唐匹敌不会来,叶无坷就不继续追查?” “你们那么害怕唐匹敌,为何就不怕叶无坷?大将军或许还会念一二分旧情,查到了也会让你们自己到陛下面前请罪。” “若是被叶无坷查到了,他只会把你们的人头传至长安。” 尉迟万年道:“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银面人道:“要快。” 尉迟万年:“要多快?” 银面人问:“要多快,只看你有没有牺牲之心。” 尉迟万年:“牺牲之心?” 银面人道:“现在辽北局势其实已有几分明朗,就算你不动难道叶无坷就猜不到是你?” “快分三等,第一等快,你不露面,目前还有匪患这个托词,杀叶无坷,朝廷怀疑,却无证据。” “若你心中迟疑些日子,还是如此前那样左右摇摆,过一些日子再出手,那是第二等快,可保你身后人暂时无忧,但你必死无疑。” “第三等快,便是你马上就联络你那些朋友商议,可他们人在各处,等你们商议出来也就是死期到了。” 尉迟万年显然有些迟疑。 “我本意就是尽快杀叶无坷,借匪患之名......” 他看向银面人:“你突然来催促我,莫不是想利用我?” 银面人这次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利用?你我之间竟然会谈到这个词。” 银面人道:“我以为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只是碍于脸面谁也不明说罢了。” 尉迟万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直说你们的用意。” 银面人道:“东宫里还在努力,因为太子不来后事无从下手,所以唐匹敌那边,我们会尽力拖延。” “但成算多少,只看陛下心意和东宫里的人手段如何,并无定数,而在你们暴露之前就杀叶无坷,太子会亲至的可能更大些。” 尉迟万年道:“是不是你们想让我们在辽北尽快出手,以做你们的躯壳?” 银面人道:“找躯壳这种事我们确实擅长,但道堂有些妄自菲薄了,你们可不是躯壳,你们是真身。” 尉迟万年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可有计策。” 银面人见尉迟万年总算下定决心,看起来眼神也轻松了些。 “尽快调集各路兵马围攻冰州,最迟在十日之内需破城,我知道你们在辽北道经营了什么,也知道你们手中有多少利器。” “时日之内破城,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并不难,若难,便是有人想自保实力不肯全力以赴。” 尉迟万年道:“不必说这些话,若出手自当全力以赴。” 银面人继续说道:“破城之后尽力唆使百姓动手,叶无坷在冰州已经得罪了太多人,想杀他的极多。” “且,叶无坷这个人最大的破绽就是不忍见百姓伤亡,杀他,还需百姓。” “若能成,就算朝廷派人严查你也不会露了破绽,然后你迅速带兵平定叛乱。” “辽北道已经露了相的人,能一个不留就一个不留......” 说到这银面人看向尉迟万年:“但与徐绩有往来的,一个都不能杀。” 尉迟万年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马上就能理解。 徐绩纵容之下,辽北道才有官商勾结。 可徐绩此举,显然另有所图。 “要让朝廷坚信,查来查去,辽北道的情况实因徐绩而起。” 银面人认真道:“这些年,徐绩在老家藏了多少银子你们暗中也查的差不多了。” 尉迟万年道:“足够他身败名裂抄家灭族。” 银面人:“确定?” 尉迟万年道:“不够也够。” 银面人嗯了一声:“如此最好。” 她往四周看了看:“那我就不多打扰道堂了,道堂好好休息,以后,怕是会有一阵子休息不好。” 尉迟万年伸手拦了一下:“不急着走。” 他问:“到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不愿意坦诚相见是不是有些失礼?” 银面人轻笑道:“坦诚相见?道堂真的是......会讲笑话。” 她向后一滑,甚至没有看到脚有什么动作,人已经飘了出去。 这份轻功,让尉迟万年心中有些震惊。 他是领兵的将军,在战场上厮杀向来大开大合。 以战场杀敌练出来的武艺,以屠戮众生修出来的杀气,让他在面对这些江湖中人的时候,往往居高临下。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江湖中人确实身怀异能。 “道堂只需坚定信任,此后自有坦诚相见的时候,你我之努力方向一致,你我之主同为一人。” “待大事成,在朝堂之上,道堂贵为公卿时候,自会坦诚相见。” 她身子平地而起,像是一个被放飞的风筝一样倒着掠上屋顶。 “十日之内,道堂切记。” 说完这句话,银面人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这般速度,让尉迟万年心中更为震撼。 但他不是真的惧怕于这银面人的武艺,而是心中对这银面人背后的人更为担忧。 也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的东主竟然会选择这样一群人负责联络。 此前是白经年,现在换了人。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后悔,应该问问为什么不是白经年来。 若是白经年来了,他倒是不会那么轻易的让白经年再走。 “给烛舞峰上的传讯。” 尉迟万年道:“十日之内拿下冰州。” 他身边亲信立刻答应了一声,不久之后将一只信鸽放飞。 烛舞峰距离冰州不过百里,是冰州附近最为险峻的地方。 当年战兵清剿辽北道匪患,烛舞峰就是最难打的地方,打下来的时候战兵也有不小损失,但终究不坠战兵不败威名。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在此之后有人悄悄重建烛舞峰山寨。 更没有人能想到,重建这烛舞峰山寨的会是当初的领兵将军。 一天后,那只信鸽飞进了烛舞峰的山寨中。 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格外精壮的中年男人接过密信,看了一眼之后眼神一喜。 “总算是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往后看了看,身后竟是一片巨大的平地。 在这片平地上,有数不清的山匪正在训练。 他们虽然着装并不统一,可训练的方式竟与战兵无异。 这些人看起来和那些乌合之众完全不同,军阵操练严整肃穆杀气腾腾。 “练兵千日用在一时。” 中年男人转身走向那片演武场:“有件事要跟你们这群小王八蛋说一声。” 他走到训练场那个木头搭建起来的点将台上。 “你们这群王八蛋胆子大不大?!” “大!” “大的很!” 那群悍匪争先恐后的回答。 中年男人笑道:“大?那杀一个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敢不敢啊?” 第九百二十九章杀回去 烛舞峰,神仙洞。 精壮强悍的中年男人回到这座天然洞府之内,他手下的一群悍匪头目已经在等着了。 一见到中年男人出现,所有人全都起立行礼。 “将军!” 他们肃立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耸立的雕像。 坚硬,顽固,甚至冷酷。 “说了好多次甚至好多年,早就不是什么几把将军了。” 中年男人一摆手:“做山大王比做将军要舒服,我还是更愿意听你们叫我大当家。” 这群看起来气质彪悍的男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人回应这句话。 “算了算了,爱他妈叫什么就叫什么。” 中年男人坐下来的那一刻,往下压了压手掌,肃立的这群悍匪才坐下来。 哪怕是坐着,身子依然拔的笔直。 “可你们不要忘了,咱们老早就不是兵了,是匪。” “最起码在朝廷那些人眼里咱们就是匪,所以我要提醒你们一句。” 中年男人声音粗犷的说道:“你们曾经的同袍,虽可能没有见过,也不在一军,但他们听过你们的名字,你们也听过他们的名字。” “不同的是你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再光鲜也是匪类,而他们身上穿着的那叫官衣,你我身上曾经也都有过。” “你们心里的不服气和我心里的一样,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大将军。”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你们怪吗?” 他问。 在场的人全都摇头。 “大将军说过,当年他那么做都是自愿的,可老子不信。”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大将军说八百次他是自愿的老子也不信。” 中年男人道:“他一直说这样是为了大家好,是为了大宁好,你们告诉我,大将军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所有人都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你们不说,我知道你们心里的答案。” 他起身:“大将军当年一定是受了陛下的胁迫,是陛下让他遣散旧部且定下规矩。” “咱们这些人当然比不得咱们大将军,扪心自问,当然也比不得夏侯大将军,澹台大将军。” “可咱们这些人,是为大宁立过功流过血甚至不止一次差点就送命的!” “大宁是咱们帮陛下打下来的,是跟着大将军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这天下的官,就该咱们来做!” 他指向门外:“当年大将军要是听了我的话在江南起事,那你们说做皇位的是大将军还是李叱?” “是大将军!” 一群人整齐回应。 中年男人道:“没错,是大将军!” 他在这天然洞府里缓步走动。 “当初大将军将我逐出军队我没怪他,你们当年都来送我的时候大家都哭但老子也没哭。” “因为老子知道,就算老子脱了一身军服将来不管做什么还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后来老子回到家乡投奔连明堂,明堂收留我,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 他看向众人:“你们都是我这几年从各地邀请来的,那时候咱们跟着连明堂做事也潇洒快活。” “可是后来连明堂被朝廷杀了,至死他都没有把咱兄弟们的名字说出去一个。” “连明堂是个读书人,可他不软,就算是死,也没有把咱们这群兄弟供出去当替死鬼。” “所以我一直都在说,我这辈子有两个恩人永远也不会忘了。” “一个是咱大将军,一个是连明堂!” 他抬起手再次指向门外:“如今朝廷派来一个叫叶无坷的,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他想把辽北道犁地一样犁一遍,我倒是很敬佩年轻人有这样的胆魄和勇气,也敬佩他的野心。” “可是咱们得让这后生晚辈好好看看,他打过的那点仗,他杀过的那点人......” “在咱们眼里屁都不是。” 中年男人说到这已经走到门口。 这里是天然石洞,但地方却极为宽敞明亮,像是一座大殿一般。 “以前你们总问我,咱们到底是为谁做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 他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不告诉你们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在不必要的时候让你们知道了可能会让你们因此而受牵连。” “现在不一样了,如果咱们再不动手就会被一个后生晚辈逼死!” “你们知道,这些年来一直给咱们送银子,打造兵器甲械,输送粮草物资,让咱们衣食无忧的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那个名字。 “是徐相。” 当徐相这两个字从中年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些怀疑。” 中年男人继续说道:“徐相历来针对武将,当初大将军下令解散旧部的时候,就是徐相一直在大力推行。” “一开始我也恨他,可后来我才明白,徐相那样做是为了保全我们。” “几年前我去过长安,见过徐相,他和我聊了很久,当年的许多实情我才得以了解。” “那时候大将军很难,朝臣之中,如陆重楼之辈一直劝说陛下解除大将军兵权。” “陛下还算念及旧情所以拖着,可是朝中压力太大,陛下也为难。” “大将军自己站出来说遣散旧部,说不准你们连任做官,老子是老早就离开军营的,但这些事你们都经历过。” “徐相说,后来他找到了连明堂,告诉连明堂说,咱们都是大宁的有功之臣不能亏待了。” “他请连明堂对咱们多加照顾,要开方便之门,不能让咱们没了官职还不能享福。” “于是连明堂找到我,让我又联络你们,把你们都请到辽北道来。” “这些年,生意上的事连明堂都交给你我来做,咱们的日子过的好全靠徐相和连明堂照顾。” “徐相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说过这些事,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大家日子过的舒服就好。” “辽北道的生意人需要帮忙,咱们在连明堂手下训练厢兵,那时候,互惠互利,有什么不好?” “可是朝廷查到了连明堂,那么大一个功臣,说斩了就斩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连徐相都没能保住。” 中年男人猛然回头看向他的手下:“现在轮到咱们了,这是要斩尽杀绝!” 所有人都起身:“战!” 中年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战!” 他大声说道:“现在我不妨就把大计告诉诸位,因为我们现在已无路可退。” “原本我还想着,不能让你们知道太多,真出了什么事我能扛着不连累你们。” “现在,叶无坷杀了多少人?还要株连!” 他再次吐出一口浊气。 “徐相已经答应过我了,只要咱们能辅佐新主登基。” “新主就会再次启用我们,对此前的事也既往不咎,只论功不论过。” “当年大将军的旧令,陛下的旨意,都会被新主废除!” 他第三次指向门外:“下山去,杀了叶无坷,徐相自有办法让太子李隆势来辽北道。” “只要李隆势到了这,咱们就不能再让他活着回去,杀李隆势,辅佐新主!” 那群悍匪头目彻底被他点燃了仇恨和斗志。 “杀太子!” “立新主!” 中年男人一招手:“拿酒来!” 他手下亲兵立刻抬着一缸酒进来。 中年男人抽出短刀在手心里划了一下,将血滴进酒缸之内。 “当年咱们随着大将军东征西讨的时候没有喝过血酒,可我们都是生死兄弟。” “如今我们一起喝下这血酒,立誓不背叛兄弟,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 一个彪形大汉上前,接过刀子划破手掌滴血进去。 他们一个一个上前,纷纷割破手掌。 中年男人让亲兵每人倒了一碗血酒,他端着酒碗大声说道:“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了,今天你们随我下山。” “道堂大人的命令是十日之内务必攻破冰州,但......我要求的是五天!” 他大声说道:“叶无坷手里不过那区区几百人的队伍,如果咱们真的十天才能攻破,那咱们脸上无光!” “三天!” 最先响应他的那个彪形大汉说道:“我为先锋,三天攻破冰州!” 另一个汉子大声喊道:“将军,让我为先锋,两天攻破冰州!” 又有一人抱拳道:“将军,咱们在冰州城内有接应,如果这样的情况下不能顺利攻破那就是无能,我愿意立军令状,一天攻破冰州!”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们的本事,但咱们不能轻敌。” “叶无坷虽然年轻,但他也是实打实领过兵打过仗的人,说实话,能千里追杀黑武世子,这种人我还是佩服的。” “不怕他,但不能小看他,所以计划还是五天攻破冰州,咱们不能只凭着一口气就莽撞行事。” 他看向那个彪形大汉:“罗擎天,你今年多大了。” 那汉子大声回答:“四十八了!” 中年男人问:“还有几分力?” 罗擎天回答:“一分力都没少,给我一杆枪,我还能凿阵破敌。” 中年男人说:“可你和我们的出身还不同,你原本是大将军罗境的亲兵。” 罗擎天道:“没什么不同的,罗大将军的亲兵现在哪还有人在乎。” 他大声说道:“让我做先锋,我去提叶无坷的人头回来献给你。” 中年男人道:“那就给你,你为先锋,杀了叶无坷,咱们在冰州城里庆功。” 他回头看向手下:“周坚,赵苑屏!” “在!” 两名壮汉上前。 中年男人道:“当年老子在大将军身边做将军的时候,你们两个老子的兵,后来我走了,但大将军待你们不薄。” “多年以后,我也没想到还有指挥你们打仗的一天,我只问一句,你们两个现在听不听军令。” 那两人肃立道:“请将军下令!” 中年男人道:“好,你们两个就跟着罗擎天去打冰州,为他照顾左右。” “是!” 中年男人又吩咐道:“刘崩!你带后军。” “是!” “赵挺,宋婵山,王越,赵明眸,万丈元!” “在!” “你们随我在中军。” “是!” 中年男人大声说道:“今日我博赤厉发誓,我要带着你们把曾经属于我们的都拿回来,我要带着你们把曾经的不公都讨回来,我要带着你们回到朝堂上!” “我要带着你们重新披挂大宁的战甲,骑着大宁的战马,带着我们的将士,正大光明的回到长安!” “战!” 一群人振臂高呼。 第九百三十章风雨来 冰州这个地方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淳朴的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要面临什么。 他们也不知道,才结束了不过二十几年的战火马上就要重燃。 他们更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不惜亲自去漠北解决外敌黑武和辽北道也有极大关系。 有人说,应该先把内部的问题解决了再去解决外部的问题。 可在大宁皇帝眼中,不把外部的问题解决了内部的问题就会更大。 若辽北道的情况是发生在黑武在漠北施压之前,那被有心人利用的话辽北道的情况就会更惨烈。 辽北道百姓的热血不允许有外敌践踏他们的家园,可那个时候辽北道必是外敌的突破口。 想想看。 如果从渤海绕过来的那支黑武北院大军没有被大将军唐匹敌解决掉......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让叶无坷来辽北的目的。 叶无坷深沉的爱着他的家乡,爱着这片大地,爱着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 他去漠北,他能想明白辽北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 他更能明白,有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会将多少无辜百姓置于灾难之地。 陛下了解他。 这个纯良少年始终都保持着那份纯良。 朝中很多人都说,之所以是叶无坷,是因为他在西蜀道大开杀戒。 叶无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是个斩草除根的刽子手。 可他们却从未想过,如果辽北道的事不是叶无坷来会是什么下场。 若是夏侯琢呢? 若是澹台压境呢? 他们都有能力比叶无坷做的更彻底,查的更直接,杀的也就更狠厉。 不说别人直说在北疆做了很多年大将军的夏侯琢,对待叛乱的态度是什么? 手指所向,荡然无存。 所以叶无坷这样的人来注定要承受一些委屈,一些骂名。 但对于辽北道的百姓来说,他来是福音。 也许再过五十年会有人醒悟,也许需要一百年。 冰州城墙上。 叶无坷看着外边的苍茫大地,眼神里的深邃根本就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东西。 他在等。 他在等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在来辽北道之前和高清澄聊起辽北道情况的时候,那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就曾提醒过他。 也许他在辽北见到的未必是一群让人恐惧的魔鬼。 可能是一些叶无坷曾经向往也敬重的......魔鬼。 他真的不希望等来那些人,可他知道一定会来。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的真正目的也在于此......徐绩怕了。 徐绩在辽北道给了连夕雾很多指示,不可否认在那个时候徐绩和连夕雾的初衷都是想尽快解决民生问题。 然而有人利用了这一点。 徐绩是当朝宰相,他向来自负。 可当他意识到,他在辽北道开创的新局面已经被蛀虫钻的千疮百孔的时候他无力回天。 他甚至成了那些人供奉起来的图腾。 徐绩当然贪,当然结党营私,可他确实从来都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反抗大宁皇帝。 当他意识到他已经成了别人的躯壳,他只能把自己送进地狱。 进了廷尉府昭狱之后,他就彻底与世隔绝。 辽北道的情况他有责任,他借助官商勾结在辽北道贪墨的财产多的让人震惊。 他想过要控制大量的官员和商人以此来对陛下施压。 但他没想过用这些人组建军队推翻陛下。 躲起来的徐绩看着真是狼狈,也让人很难相信他就这么承认败了。 朝中的人,甚至是百姓们都在等着看。 等着不服输的徐绩怎么向陛下发起挑战,所以在听说徐绩主动到廷尉府投案的时候每个人都不信。 甚至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徐绩另有后手。 他们等啊等啊等啊,始终等不来什么。 直到现在绝大部分人还是不相信,徐绩一点后手都没有。 可是叶无坷在廷尉府昭狱再一次见过徐绩之后,这个少年就明白......徐绩是真的怕了。 这位权势滔天试图挑战黄泉的大人物,怕了。 徐绩在廷尉府里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他说了也没人信。 而且他说了的没人信的东西,恰恰是他已经深陷其中。 贪权的人被利用,徐绩都难以逃过。 站在城墙上的叶无坷,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迷雾背后的身影。 可他却真的没有快意可言。 在西域,他以为操控着商人和诸多势力的人是温贵妃。 在江南,他怀疑那个地下钱庄的幕后黑手是徐胜己。 在长安,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徐绩这个一手遮天的人是怎么遮天的。 在漠北,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东西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温贵妃,徐绩...... 他们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宰相,那是在多高位置上有多大权利的人啊。 谁都觉得,就该是他们。 “明堂,来了。”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抬起手指了指远处。 那边隐隐约约的已经能看到有一片烟尘升起,远远的看着像是雪崩的场面。 可那不是,那是比雪崩要可怕无数倍多的东西。 而此时叶无坷心中想到的是......徐绩这个可恨之人竟然也有那么一点点让人可怜的地方。 当年他让连夕雾在辽北道利用一些失意之人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这些看起来随随便便就能被他拿捏的人会成为把他架起来烤的火焰。 骑虎难下,有些时候并非是人主动骑到虎背上去的。 “来了就来了。” 叶无坷往两侧看了看。 他从长安来冰州之前拜访了许多前辈,依着他的性子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他带了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到冰州,很多人都只看到了那一千二百人的队伍。 没有看到随行而来的那些大车。 这个纯良的又狡猾如狐狸一样的少年,不希望看到这一天可他还是为这一天做了准备。 冰州城本来就是兵家重地,城墙上的防御武器装备的很齐全。 但在叶无坷看来,这远远不够。安慕小说网 他没到冰州先去了松河县检查雪情,当地官员急匆匆的跑去松河见他。 在那个时候,东广云汇的车队进入了冰州城。 很早之前就有人说过,叶无坷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做一件事的时候你千万不要以为他只做了一件事。 当东广云汇的车队进入冰州城的时候,他正在松河岸边大发雷霆。 他让道口县的官员们去乡镇各处检查灾情的时候,东广云汇的车队也进入了道口和松河两县。 他只带来了一千二百名战兵,可太子,陛下,给他的支持远远不止这些。 此时此刻,冰州城的城墙上,一排排弩一字排开。 在那群悍匪还没有到冰州城外的时候,少年忽然抽刀虚空劈了一下。 他身边的人都没有理解这是为何。 隔着那么远,这一刀除非是神仙劈出去的不然怎么可能劈中远处的敌人? 可少年这一刀,劈开的不是敌人。 是他自己心中的那层障。 “坏我家园者,贼!” 叶无坷用龙鳞黑线指着远处的尘烟激荡。 城外。 领兵而来的罗擎天举起千里眼看了看,然后脸色骤变。 他很了解冰州城,这么多年来他虽在烛舞峰上为匪,可他时不时就会来冰州城看一看。 他之所以敢夸下海口,就是因为他对冰州城的了解。 可现在他看到的却让他的自信瞬间动摇。 大宁立国已经二十几年,他离开军队也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听说过大宁战兵的武器装备在不断的革新升级,但他还没有见过排弩的威力。 可他知道那东西有多大威力。 “将军。” 有人喊:“是否直接冲城!” 罗擎天脑海里莫名其妙了出现了很多年前他跟着大将军罗境破城时候的画面。 面前是一座旧楚军队驻守的坚城,要打下来必然有极大伤亡。 那个时候大将军罗境说,若是在平原交战这些守城的楚军都不够他塞牙缝。 可是面对坚城,战无不胜的宁军在那时候也只能用传统的方式来进攻。 伤亡确实惨烈,哪怕他们赢了伤亡也不可忽略。 那时候大将军罗境说,若有一日我宁军有攻城利器就不会损失如此多的兄弟。 现在他们再一次兵临城下,可他们依然没有攻城利器。 而守城的人,却有了守城利器。 “将军!” 有人催促:“要不要直接冲城!” 罗擎天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守城的人兵力不足。” 罗擎道:“也许他们早有察觉我们会在此面攻打,先不要急着上去,派人往冰州四面查看,城墙上方位薄弱是何处。” 他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 分派出去的斥候往冰州其他地方纵马而去。 城墙上的叶无坷看到敌人并没有马上攻打,他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沉稳的老将。 这一次的敌人不是突玉浑人,不是西域人,不是漠北游牧民族,也不是黑武边军。 是熟悉宁军的人。 甚至,是曾经训练宁军的人。 烛舞峰的山匪在城外集结,他们没有马上进攻而是在等待斥候归来。 气氛变得压抑起来,不只是对于城墙上的人来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斥候从各处急速归来。 听到查看的消息之后,罗擎天的脸色有些难看。 冰州四面城墙上都布置了大量的排弩。 “这怎么可能,叶无坷是怎么把排弩运来的?又怎么可能这么多!” 来之前还有些自负的罗擎天,这一刻犹豫了。 他想请示博赤厉。 博赤厉是草原人,是最早就跟着唐匹敌开始征战的草原人。 “四城防卫看起来基本相同,但叶无坷在此处。” 罗擎天压住了请示博赤厉的冲动。 他不想让部下在第一天就对他失望,也不想在其他人面前丢了脸面。 有手下人说:“将军,叶无坷在的地方难打那我们就去打别处,看他能不能来回支援!” “虚虚实实。” 罗擎天道:“若别处防备薄弱,叶无坷就不会在这了。” “他要防备的是我们四面围攻,所以必会在最难守的地方亲自坐镇。” “况且......若我们能一鼓作气打下叶无坷亲自镇守的地方,那冰州士气必破。” 说到这,他看向手下人:“不要惧怕,随我冲城。” 他一挥手:“上去!” 数不清的山匪抬着云梯开始往前冲,这些人身边还有盾牌手护持。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山匪,他们也是由久经战阵的将军训练出来的人。 看到贼兵阵法严整,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不急,等着他们靠近些。” “贼兵没办法找到那么多合适的东西做盾甲,哪怕他们不缺钱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 叶无坷道:“他们身上的盾甲多数都是木制藤条制,放近些......” 等到贼兵快要靠近城墙的时候,叶无坷一声令下。 城墙上的火箭齐发! 前边的贼兵有盾甲,后边的贼兵装备要简单的多。 “把排弩瞄着敌军后阵打!” 叶无坷一声令下。 第九百三十一章咱自己证明! 当城外的叛军开始攻城的时候,城内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如果没有叶无坷此前在冰州城的大开杀戒,那今日的蠢蠢欲动者只会更多。 因为见到了杀戮所以心有畏惧,不少人打消了与叛军里应外合的念头。 徐绩在辽北道借助连夕雾之手经营多年,但徐绩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经营却成了别人的壳。 这个在大宁做了二十几年宰相钻了许多律法空子的人,也被别人钻了空子。 也许徐绩的本意是在解决辽北道民生的基础上,多多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随着摊子越来越大其实早就已经难以控制。 这个时候要钻徐绩的空子,其实没多难。 原本以为是依附在连夕雾身边的人,却成了主导。 商人在大量得利的情况下,迅速的拧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而在这个死后,又出现了一批人钻了他们的空子。 在商人和官府之间没有一个特别适合的桥梁,也没有一群特别适合的人做联络。 这个时候出现的白经年,在极短时间内就填补了这个空白。 白经年之所以自负,之所以看不起很多人。 是因为这些年被他控制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在底层的商人眼中,白经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登天路还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神。 哪怕是在那些官员眼中,白经年也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所以白经年可以俯瞰商人,也可以俯瞰一般的官员。 真正能入白经年法眼的,整个辽北道其实也就那几位。 然而现在很少有人知道白经年死了。 如果白经年已死的消息传开,那今日可能会有更多人不敢蠢蠢欲动。 此时此刻,在一家商行的藏库内。 数百名商人和他们的手下聚集于此,站在他们正中的那个人则是白经年手下的信使之一。 因为能接触到白经年的信使也不多,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白经年死的消息。 他们正分批在完成白经年很早之前交给他们的任务。 当他们听到城外有攻城之声,那就立刻组织起来与外边攻城的人里应外合。 他们知道叶无坷手下的兵力不多,只要冲开城门就能放叛军入城。 “你们无需担心。” 那个身穿精致衣衫,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信使正在侃侃而谈。 “一会儿出门的时候都把脸蒙上,今日响应者不下数千甚至可能超过万人,大家都蒙着脸,谁知道谁是谁?” “我相信今日在此见面的也不会把彼此供认出去,大家都是盟友,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信得过诸位。” “叶无坷带来的人不多,此时还要在城墙上疲于奔命根本就没那么多人看守城门洞。” “大家一拥而上,打开城门,城外的兵马见到你们也不会误伤......” 说到这信使笑了笑:“杀了叶无坷之后,朝廷追查也是叛军所为与你们无关。” “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朝廷派叶无坷来就是想把大家的活路都断了。” “如果大家接受了那除了一起死之外还有什么下场?叶无坷死,朝廷就要换一个人来。” “换来一个,如果如连明堂那样好说话也就罢了,若不能,咱们还要杀了他。” “直到换来的人满意了,咱们就接受,那辽北道的天下还不是诸位的?” 他看向周围的人:“一会儿大家随我杀出去,放心,我绝不会跑在大家身后。”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是在忽悠他们去死吗?” 信使猛然抬头。 只见不知道何时,一个身穿白色锦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站在货仓高处。 当看清楚那人一身装扮,信使的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我们是一路人。” 银面人哼了一声:“你这样愚蠢的人怎配与我同路。” 她从高处一跃而下,身形轻灵如同仙子。 “经年先生让我来告诉大家,今日不可轻举妄动。” 信使一怒:“你在胡说什么!” 银面人走到他面前:“你不知我身份?” 信使道:“我自然知道你的身份,可你是长安来的人,还轮不到你在辽北道指手画脚!” 银面人点了点头:“没错,我是从长安来的。” 说完手腕一翻,一柄软剑瞬间划过信使的咽喉。 她根本就不在乎杀这个人,在那信使倒地的时候看都没有看一眼。 却把在场的人都给吓住了。 “他是叛军那边的人,是想让你们做替死鬼。” 银面人道:“打开城门便是首犯,真以为你们蒙着脸就找不出你们来?”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有些惊惧。 “叛军能破城,那是他们的本事,破了城杀叶无坷,那也是他们的本事。” “朝廷追究下来,首犯从犯都是他们,与你们无关,可只要你们去开城门,你们就是首犯。” 原本就没有多大勇气的商人和他们的手下,此时更增加了几分退缩之意。 “记住,没有我的话就不要轻举妄动。” 银面人轻蔑的看了看这些人。 “叶无坷不是没有准备,你们只要出去就必死无疑。” 她扫了众人一眼:“各自散去,做什么事之前先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 说完后她飘身而去。 一群人在这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转身就走:“抱歉了诸位,我家中还有些要紧事......”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 没多久,这货仓里聚集的几百人就散了。 银面人身形鬼魅,没多久就到了另外一个聚集点。 这里的人比刚才那货仓里的少一些,也有三四百个。 信使也在慷慨陈词,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 银面人飞身而落的时候,又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这次,她连话都懒得说。安慕小说网 出场之际,一剑就将信使的人头割了。 “散去吧,这些人是经年先生身边的叛徒。” 银面人道:“叛军不能破城,你们是百姓,叛军破城,你们还是百姓,只要不参与,你们就死不了。” “明明可以坐享其成的事,不要被人误导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到时候,没人能救你们。” 银面人说了几句话就瓦解了这群人的心志。 片刻之后,她再次掠走。 城中,一辆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行过。 马车里的曹懒一脸疑惑,坐在他对面的余百岁也是一脸疑惑。 “不对啊。” 余百岁道:“按照常理这个时候该有人冲出来去抢夺城门了。” 曹懒点了点头。 东广云汇带来的伙计,一多半跟着叶无坷去城墙上打防守。 剩下的都被曹懒安排在城中戒备,他们就料到了会有人与城外叛军里应外合。 可是从叛军进攻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竟然不见有人闹事。 “没约定好?” 余百岁自言自语。 曹懒摇头:“不该,这种事必然是早早就定下的,怎么可能没约好。” 余百岁:“那人呢?” 曹懒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我们想不到的问题。” 余百岁:“废话!” 曹懒眼睛眯起来:“莫非有人在暗中帮我们?” 余百岁:“谁会帮我们?是已经死了的白经年还是他手下那些信使?” 曹懒眼神飘忽:“我不知道,但我确定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们。” 余百岁:“莫非是陛下还派了别的人来?” 曹懒道:“我就是。” 余百岁:“......” 曹懒道:“你该知道你那个师父做事有多绝。” 余百岁叹了口气。 叶无坷为了能让辽北道的真正情况早日浮出水面,不惜以自身为诱饵。 他把带来的一千二百名战兵分出去九百人,还把辽北道的左骁卫给分散了。 如此一来,叛军就必然能嗅到杀他的机会。 而叶无坷根本就不管陛下是什么意思,执意把陛下安排给他的另外一批人分给了谢东廷和陆交远。 这两个人一个在松河县一个在道口县,陛下安排的高手都被叶无坷分到那两地去了。 所以现在冰州城里叶无坷唯一的支援,就是东广云汇。 在叶无坷来之前,东广云汇就开始悄悄分批派人潜入冰州。 前前后后来的能有过千人。 但现在,就算有这一千人也不够用。 冰州城大,四面都有叛军出现,大部分东广云汇的伙计都去城墙上支援了。 一旦城中出现叛乱,能迅速解决的就是曹懒。 “不是陛下安排了人,难道是太子?” 余百岁还在揉着眉头:“除此之外想不出是谁了。” 曹懒道:“会不会是另一波人?” 余百岁:“你放屁,另一波人的目的与这些人的目的相同何必阻拦?”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嘈杂。 有东广云汇的伙计急匆匆的赶来:“北城出事!” 曹懒道:“北城?明堂所在?可我们就在北城。” 伙计道:“北城这边不见叛军内应,可是有几批人从南城经由东城绕过来了。” 曹懒立刻吩咐一声:“去北门!” 然后立刻补了一句:“发信号,所有巡游的都来北门!” 喊完了才想起来问:“叛军多少?” 那伙计喊道:“数千!” 曹懒一惊。 数千? 那......说什么也不好挡住了。 此时此刻,由大批商人和他们的伙计,以及此前潜入城中的烛舞峰叛军组成的队伍已经冲到了北门附近。 各处赶来的东广云汇伙计一直都在阻挡,边战边退。 可是此前人数分散,兵力远远不及叛军。 哪怕他们悍不畏死,可依然节节败退。 “不能再退了,到北门了!” 一个东广云汇的伙计大声喊着,可他受伤的胳膊还在不停淌血。 这支队伍只有几十个人,可他们却在大街上组成了一道墙。 而叛军那边眼看到了城门,凶光毕露。 “杀过去!打开城门!”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另外一群人从对面过来。 人数不多,只百余个。 身上也没有军服,手中也没有兵器。 只有一根木棒。 他们没有马上朝着叛军发起进攻,而是在两个汉子的带领下,这百十个人冲进城门洞里,用血肉之躯将城门洞堵死了。 “兄弟们。” 为首的那个汉子看着叛军来的方向。 “得让明堂看清楚,咱辽北道,咱冰州,除了有蛇鼠一窝的贪官和奸商,还有响当当的爷们儿!” 赵九命看向身边的王草根:“怕不怕?” 王草根咧嘴一笑:“怕?我还怕去跟兄弟们团圆?” 他们只有百十个人,可叛军有数千。 相对之下,他们像是一块石头,而叛军则是惊涛骇浪。 王草根喊:“那边的兄弟们你们可以往后撤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兄弟:“咱辽北道的名声,咱辽北道的汉子们自己争回来。” 赵九命大声喊着:“那些勾结起来的代表不了咱辽北道,咱辽北道的人,从来就没有软脊梁!” ...... ...... 【推荐下好朋友关中老人的同名小说改编电视剧:《我叫赵出息》腾讯视频开播,大家支持。】 第九百三十二章有救! “赵九命!” 在这时候有人用手里的兵器指向那站在城门洞口的赵九命。 “你是不是冰州人!” 那人指着赵九命的鼻子骂道:“现在你居然挡在同乡人面前,甘愿给姓叶的当狗!” “老叔。” 赵九命看着面前那个同乡长辈。 “陛下当年建立大宁就说过,他建立大宁,就是为了每个人都能当人,不当狗。” 他说:“回去吧老叔,你上有爹娘下有儿女。” 那年近四十岁的汉子哼了一声:“你挡在这就是挡我们的财路,你不走就别怪我们。” 赵九命挺起胸膛:“老叔,我不走,我也有爹娘。” 那汉子立刻招呼一声:“开门,谁拦着谁死!” 一群人立刻挥舞着兵器就冲了上去。 他们看到赵九命手里的木棒,人人眼神里都是轻蔑。 “你把自己当个兵,当兵就给你一根木头棒子!?” 那个被赵九命称呼为老叔的人,一刀朝着赵九命的脖子砍了下去。 哪里有什么乡情。 赵九命一棒将那把刀打落,然后再一棒将那汉子敲倒在地。 “我不是没有刀,上次之后叶部堂就招我入伍了。” 赵九命用棒子指向他认识的那些人:“我只是不想杀你们。” “你不想杀我们,我们想杀你!” “干死他!” 一群人没有被赵九命吓倒,反而更为凶猛的冲了上来。 赵九命手里的木棒一下一下的砸着,靠近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 他不想杀人,哪怕那些他不认识的也是他的老乡。 面前倒下去的叛贼数量越来越多,他以为这些人会害怕。 可是当他看到后边的人面目越来越狰狞,他似乎明白了这些人是不会害怕也不会后退的。 他们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了。 可赵九命还是那么偏执,他不想用刀。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打倒了多少人,就像他自己小时候无数次幻想的那样。 他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英雄,没有人可以从他镇守的地方杀过去。 可当他听到一声哀鸣而侧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跟着他的兄弟肚子被叛贼一刀剖开。 他看到兄弟倒下去,双手捧着已经溢出来的肠子往回塞。 在他愣神的时候,一把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稍稍挪了一下,这一刀就能将他的脖子砍断。 赵九命一把攥住刀背,那个面目狰狞的人想抽刀却抽不回去。 “九哥!” 一声呼喊把赵九命从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拉出来。 赵九命侧头看的时候,就见王草根拉着受伤的兄弟往后退。 而为了救那受伤的兄弟,又有两个兄弟中刀。 “是他们自己找死的!” 这时候后边有人大声喊:“戳死他们!” 那些叛贼将竹竿斩断,用削尖的竹竿朝着守住城门的民勇乱捅。 “你们想过没有!” 赵九命嘶吼着:“你们这样做连累多少乡亲?!朝廷追究,会有多少人因你们而死!” “谁挡我们的财路谁就该死!” 一个疯了似的男人用竹竿朝着赵九命胸口戳过来。 赵九命一棒将那竹竿敲掉。 可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数不清的竹竿朝着他们戳过来。 一个民勇的大腿上被竹竿戳中,血很快就灌满了那一节,然后开始往外喷涌。 一幕一幕,刺激着赵九命的脑海。 “啊!” 赵九命忽然喊了一声,甩手将木棒砸出去。 然后他弯腰捡起来一把刀。 他也疯了。 朝着那群好像魔鬼一样的人冲了过去,一刀一刀的疯狂劈砍。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砍死,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他的刀下。 见他用刀,与他同来的那些民勇也纷纷丢掉了手里的木棒。 他们抢下来叛军手里的刀,或是捡起来地上的兵器。 这片不大的地方,瞬间就变成了修罗场。 有人狠厉有人恐惧,有的人在淌血有的人屎尿都流了出来。 城门洞里拥挤着的不只是人,还有各种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百十名民勇也在不算的死伤,守住城门的人越来越少。 “你们看看!” 赵九命用刀指着地下的尸体:“你们看看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们非要把乡亲们都害死吗!” 此时的他,浑身是血,状若魔头。 可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魔。 “辽北道的日子才好过几年啊,才吃上几年的饱饭啊。” 赵九命沙哑着嗓子喊着:“杀了叶明堂,朝廷真的会放过你们吗!” 王草根从他身后过来拉了他一下:“别劝了,劝不住的。” 他看向面前那群人:“你看看他们,还是人吗?” 赵九命看过去,他面前那群人个个都红着眼睛,个个脸色狰狞。 “他们早就不是人了,他们不在乎冰州百姓的死活。” 一个叛贼大声喊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看看我们有多少人你有几个人!” 另一个叛贼也大声喊着:“你要是对的,你的人呢!” 王草根拉着赵九命往城门方向退:“别和他们说了,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缩头的。” 他说:“为什么坏人总是能吓住百姓们,是因为敢出头的从来都是少数。” “九哥......兄弟们知道你想做大英雄,想做大将军。” “今天兄弟们陪着你,咱们死在这,用命陪着你。” 赵九命下意识看向王草根。 王草根笑了笑:“看我干嘛,我从来都不想做大英雄大将军,我只是在乎我兄弟。” 赵九命啊的吼了一声。 他拿着刀的手在颤。 他身边的兄弟已经战死了小半,在这一刻他开始犹豫了。 他想做大英雄,想做大将军,可他的兄弟们真的都这么想吗? 他的兄弟们,真的是都在为了冰州的乡亲们在拼命吗? 他去找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些与他一起被征召进入民勇营的人。 只有这些因为敬佩他的人愿意来。 “草根,你们走吧。” 赵九命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沙哑的厉害。 “走?” 王草根看了看不远处,那边是东广云汇的伙计。 几十个人,只剩下四五个了。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王草根说:“我们不想做大英雄,不想做大将军,可我们是辽北人......我们要脸,要辽北人的名声!” 这时候,后边有两三名信使挤了过来。 其中一个见大家都停下来立刻喊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往前冲!” “杀不了叶无坷,你们都得死!” 随着信使的催促,那些叛贼再次往前冲。 眼看着汹涌而来的浪潮再一次狠狠拍击在越来越小的石头上,一辆马车直接冲撞人群过来。 马车上的曹懒将手里的连弩一口气打空,然后抽刀劈砍。 另一边,余百岁将连弩点射之后也将刀抽出来。 曹懒喊道:“回车里去,你不会打架!” 余百岁大声回应:“老子不会打架,但不是孬种!” 两个人以一辆马车冲锋,后边跟着一群东广云汇的伙计。 他们没办法,他们要支援守城门的人就只能杀过来。 从数千叛军的身后杀过来。 “看啊。” 王草根用刀指向叛军后边:“外人都没放弃咱辽北人呢,咱辽北人凭什么就放弃了。” 赵九命使劲点了点头:“咱们死守着这道门!” 远处的屋顶上。 身穿白色锦衣戴着银色面具的莲心轻叹一声。 “师弟,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我挡不住所有人。” 她本该早就走了。 可她还是从另一条密道回到了冰州城内。 “师弟,对不起。” 她知道,今日之局面已经没法破了。 守城们的只有那几十个人,曹懒带来的援兵根本杀不穿那群已经疯了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那张银色面具下有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先生......这真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自言自语。 “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站在那,浑身都在发抖。 “解不开了......谁都解不开了。” 她的嗓音也在发颤。 大街上,曹懒的拉车的那两匹颇为名贵的马被数不清的竹竿捅死了。 两匹马先后倒在地上,发出悲鸣。 曹懒也杀红了眼,从马车上跳下来挥舞长刀像是一尊魔神杀进了人间。 当这尊小魔王彻底疯狂之后,杀戮就变得越来越重。 东广云汇的伙计们害怕少当家出什么事,纷纷向前护佑。 另外一边,城门口的厮杀更为惨烈。 “别管我!” 王草根喊了一声:“各自顾好自己吧,要是今天都交代在这,咱们下辈子做兄弟!” 喊完这句话之后他也不守着城门了,往前一冲突入人群。 他最擅长的是地躺刀。 可......这场合不对。 如果是一对一,地躺刀绝对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哪怕是一个十几个,以他的刀法也能让人防不胜防而别人想打到他却难。 可他面前是黑压压的叛军。 他不知道砍断了多少人的腿,顺势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可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最后那些叛军已经不再靠近他,而是一群拿着长竹竿的人疯了一样朝他身上捅。 意识到不对的王草根刚要起身,一根竹竿戳进了他的小腿。 还没来得及用刀将那竹竿斩断,又一根竹竿戳进了他的左肩。 只差一点,就能戳进他心口。 那群人将他挑起来,直接举到了半空。 “捅死他!” “把他捅死!” 听到喊声的赵九命一刀砍死面前的敌人,抬头看时,却见他的兄弟在半空挣扎。 “九哥,别来!” 王草根一边挣扎一边喊:“你要守着那道门,那是......那是辽北道良心的门。” 赵九命嘶吼着,朝着王草根冲过去。 屋顶上,莲心泪流满面。 “先生......如果你在这看到这一切,你的心还那么坚定吗?” 她摇摇头:“谁来救他们。” 她看到了赵九命在往前冲,疯了一样。 她看到曹懒也在往前冲,疯了一样。 她也看到了,两个人之间隔着千百人。 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看到人更多了。 这一家打开了大门,那个手里拿着扁担的汉子推开跟出来的妻子:“回去!这是男人的事!” 那女人拉着丈夫的手:“别去,你别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男人使劲儿把院门关上:“少咧咧,你们女人懂个屁。” 他转身看向大街上的人,那些叛军也在看他。 “操!你瞅啥!” 这个汉子挥舞着扁担冲了上去。 那一家的门也开了,两兄弟一个拿着镰刀一个拿着菜刀。 他们也将家门关好:“娘,别出门!” 隔壁家的院门开了,一个少年和他的父亲同时出来。 少年回头看向阿姐:“照顾好娘!” 父亲回头看向妻子:“照顾好丫头!” 父子俩看向大街上的叛军,那些叛军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父子俩同时喊了一声:“操!你瞅啥!” 更远处的院门开了。 更更远处的门开了。 一个一个辽北爷们儿从院子里迈步出来,他们像是一颗一颗的水滴,逐渐汇聚成了一条河。 他们手里也没有像样的兵器,可他们有辽北道数以千万计百姓们的刚强化作的利刃。 如冰州城外的松河一样,浩荡威扬! 第九百三十三章咱辽北人! 城墙上,叶无坷看到叛军最终还是选择进攻他所在的地方后悄悄松了口气。 战争从来都不只是拼谁更有勇气的事。 就算有东广云汇帮忙就算他随行带来了很多大车,他又怎么可能带来那么多排弩? 况且排弩这种东西优先装备给了边军,除此之外只有长安城里大规模装备了。 就算东广云汇有能力,就算叶无坷自己有能力。 兵部都调不来那么多排弩。 叶无坷到了冰州,把冰州上下官员都关起来且调走了民勇之后。 他就开始让人秘密的打造空壳。 表面上看起来和真正的排弩没有多大区别,尤其是远远的看着更看不出破绽。 将这些假的排弩全都安装在城墙上,看起来足够唬人。 余百岁劝过叶无坷,不要在有真的排弩的地方守着。 让他去薄弱的地方守着,如此以来就能增加薄弱处的防守力量。 可叶无坷却不认为这样是对的。 余百岁这样想,那敌人也这样想。 尤其是对面领兵的,极可能是当初的领军将军们。 这些人全都身经百战,他们不只是能打还有足够的经验。 哪怕不一定人人都有叶无坷那么聪明,可经验会弥补这些。 那就反其道行之。 叶无坷在哪儿,敌人必会认为那是城防薄弱之处。 这一次叶无坷又猜准了。 看着叛军朝着城墙冲过来,叶无坷知道必须第一次接触就把叛军打怕了才行。 但他身边的人并不多。 大部分能打的战兵和东广云汇的伙计,都被叶无坷安排到了其他城墙上。 面对数以千计的叛军攻城,叶无坷手下只有百十个人。 “明堂。” 秦焆阳满心担忧:“真的没有援兵吗?” 叶无坷点头:“有。” 只这一个字,立刻就让秦焆阳的心境开阔起来。 他马上问道:“在哪儿啊,还有多久到?” 叶无坷回答:“快则三天,慢则五天。” 秦焆阳脸色又变了,刚刚才出现在眼睛里的神采马上就散了。 “三五天?” 秦焆阳看了看叶无坷身边,只有大概一百名战兵和廷尉。 “我们......要坚守三五天?” 叶无坷道:“也可能一会儿就有援兵来。” 秦焆阳又松了口气:“在哪儿?明堂你可不要吓我了,我真是禁不住这么吓。”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城内:“我不知道会不会来,但我盼着会来。” 秦焆阳顺着叶无坷的视线看过去,他似乎猜到了明堂大人说的援兵是什么。 “若......若不来了。” 秦焆阳声音有些紧张的问了一声。 叶无坷道:“若不来......我们就走。” 虽然城外有叛军,数以千计的叛军,可若叶无坷想放弃冰州从另一处撤走的话也能走。 他们都有战马,而且都是弓马娴熟的精锐。 叛军兵力再多可战马不足,所以只要不是死战叶无坷他们能撤出去。 但撤出去,就意味着......辽北道道府陷入叛军之手了。 对于叶无坷来说,他是才刚刚到任的道府,放弃道治城,这是耻辱。 但他不在乎这样的耻辱,如果受不住他真的会带着他的人离开。 他在乎的是,如果真的没有援兵上城那他要放弃的就不是冰州这座城了。 他猜中了敌人的动向。 可他不知道自己猜不猜得中冰州,他也怕输,但他怕的不是战场上输。 厮杀从一开始就很惨烈,尤其是对于叛军来说。 当排弩开始发威的那一刻,哪怕这些叛军训练有素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就算是那些曾经是善战将军的悍匪头目,他们也是第一次领略排弩的威力。 而且叶无坷虽然年轻,领兵的经验也说不上有多丰富。 但在天赋上,又弥补了他在经验上的不足。 他让手下战兵和廷尉用点燃的火箭瞄着那些冲城的人射,却让排弩朝着后队打。 后边的叛军缺少护具,在排弩面前就是待宰羔羊。 可他的对手并不是傻子。 在第一次进攻失利之后马上就召回了兵马。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叛军卷土重来。 这次他们从城外砍伐了大量的树枝,用麻绳勒紧穿插着绑成简易盾牌。 虽然这样的盾牌防御力并不高,可总比没有要强的多。 而且这次他们还在冲阵的人盾牌上涂抹了一层湿泥,用以阻挡火箭。 当叛军再次杀近的时候,秦焆阳回头看了看。 大街上只能看到少量的东广云汇的伙计在巡视,其他人一个都没有。 这一刻,秦焆阳暗暗失望却又暗暗庆幸。 失望的是,明堂大人等的援兵可能不会来了。 庆幸的是,虽然原本没有来可叛军的内应也没有出现。 此前明堂判断城内必不会少了叛军内应,到现在都没出现就说明明堂猜错了。 明堂很少猜错,几乎没有猜错过,但这次猜错了......反而是好事。 然而就在这一刻,秦焆阳听到了喊杀声。 大批的叛军出现了。 他们朝着城门方向猛攻。 秦焆阳一边杀敌一边抽空往后观察,可他看不清楚,毕竟城墙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他们在城墙外侧御敌,城墙的宽度再加上高度,足以让他看不到城墙内侧的事。 可他听到了喊杀声,不只是叛军的喊杀声。 他听到了有人呼喊一个叫九哥的人,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起来这个九哥是谁。 可叶无坷想起来了。 “秦焆阳,带人去支援城门!” 叶无坷的喊声出现,秦焆阳立刻就摇头了:“不行,叛军攻势太猛,明堂身边只有我们这些人!” “去!” 叶无坷大声喊道:“我挡得住,你们去救民勇!” 秦焆阳一咬牙,招呼了十余名廷尉:“跟我杀过去,杀退了叛军再回来!” 可才到下城的坡道,就看到大量的叛军内应顺着坡道上来。 “守住这!” 秦焆阳暴喝一声,摘下来连弩就一阵点射。 他射术精湛,连弩打空的时候有七八名叛军被击中。 可是后边的人很快就又涌上来。 原本要去支援赵九命的十余名廷尉,根本就没有机会冲下去。 他们能做的,只是死死的守住这坡道口不让叛军杀上城墙。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见秦焆阳等人在死守坡道立刻喊了一声:“三奎哥!” 三奎马上看向他:“在呢!” 叶无坷喊道:“你去帮一下赵九命他们!” 三奎看了看城墙上的战况,虽然已有叛军的云梯搭上来但暂时不会有人上城于是应了一声。 他马上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之中用匕首划住城墙减速。 在他下去的那一刻,一眼就看到一个民勇兄弟被叛军用竹竿挑了起来。 三奎形如闪电,一跃而下。 左手长刀右手匕首,三奎落进叛军人群里的那一刻屠戮就开始了。 刀与匕首齐飞! 只瞬间而已,那些挑着王草根的叛军就被三奎杀了七八个。 王草根落地的时候,三奎用脚勾着他的腋下往后一挑:“接着他!” 正拼命杀来的赵九命看到兄弟飞过来,他跃起将王草根抱住。 而此时面对着一层一层杀上来的叛军,只带着十余人的秦焆阳明显有些扛不住了。 他们的连弩很快打空,手中的长刀虽锋利和叛军用的长竹竿相比太短了。 不断劈砍伤不到几个人,只能是将那乱捅过来的竹竿斩断。 “明堂!” 秦焆阳回头喊:“没有援兵,你走!” 叶无坷大声喊:“会有!” 秦焆阳死死顶着叛军攻击:“明堂,腹背受敌,再不走兄弟们就走不了了!没有援兵了!” “有!”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叶无坷。 是一个挥舞着扁担出现在叛军身后的辽北汉子。 “我是叶明堂的援兵!” 一对父子出现在那汉子身边,父子二人挥舞着手里抢来的刀从敌人身后乱砍。 “我们是叶明堂的援兵!” “我们是援兵!” “我是援兵!” “我来救明堂!” 冰州城里的汉子们,像是一层一层的浪朝着城门方向汇聚过来。 原本那些叛军像是拍岸的浪潮,现在轮到他们被层层叠叠的巨浪拍击了。 叛军人多。 然百姓更多! “弄死这群王八羔子!” 一个络腮胡的壮汉用手里的菜刀砍开了一个叛军的脑壳。 “都是这群混蛋把咱辽北人的名声坏了!” “杀了这群混蛋,让他们见鬼去吧!” 这群平日里可能稍显木讷,可能稍显胆怯,甚至可能稍显懦弱的汉子们,此时真正展现出了辽北男人本来的面目。 他们勇武,无惧,他们心中有日月! 一开始还是男人们往前冲,到后来城中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 甚至可以看到白发苍苍的老翁,手脚都已经不麻利的老妪。 他们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但拿在手里都是捍卫尊严和荣誉的兵器。 一开始还气势汹汹的叛军,不抢下城门誓不罢休的叛军,这一刻怕了。 有人说,人多胆魄足。 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是错的那一方? 他们只是觉得,只要他们足够凶就能吓住人数更多的普通百姓。 可当百姓们不再被他们吓住的时候,就轮到他们被吓破胆子了。 这一刻,站在坡道口的秦焆阳呆住了。 他看着那些普普通通的百姓,像是士兵一样勇敢无畏的时候有些想哭。 不,不是有些。 他抑制不住,哭了。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明堂大人还在城墙上厮杀。 他没有看到明堂回头,可他知道明堂应该与他一样心血沸腾! 这一次,明堂又猜中了! 无可救药的从来都不是冰州这座城,从来都不是辽北道这片大地。 也从来都不是辽北大地上的纯良百姓。 这片大地上能孕育出一个叶无坷,就绝对不会只有一个叶无坷。 “明堂!” 秦焆阳看着那没回头的少年道府,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有援兵!” 叶无坷依然没有回头。 一刀将刚刚在城墙上露出头的叛军斩杀。 “知道了。” 他说。 知道了。 城下,赵九命扶着王草根在城门洞里坐下。 浑身是血的王草根却还在赵九命身上仔细看着:“九哥,没受伤吧。” 赵九命摇头:“没。” 他顾不上去回答那么多,顾不上去管那么多。 他将衣服撕下来给王草根包扎伤口,用的是叶无坷此前分给他们的伤药。 “九哥,放心,我死不了。” 王草根笑了笑:“兄弟们不收我,让我多陪你几年。” 赵九命一仰头,让泪水不往下流淌。 他给王草根包扎好,抓了刀站起来:“我得去护着乡亲们,他们哪会打架啊。” 王草根点头:“你去吧,可你别看不起他们......你会打架,谁教的?平日里不动手,只是没在那必须干仗的事上。” 他说:“咱辽北道的爷们儿,在事上......没怂过。” 赵九命使劲儿点了点头:“没怂过!” 说完一转身,带着剩下的民勇兄弟们朝着已经溃散的叛军追杀过去。 “冰州是干净的!” 赵九命像是一头下山虎:“咱辽北人是干净的!” 第九百三十四章缺一不可 冰州城墙。 叶无坷看了一眼再一次被击退的叛军,眼神里都了几分轻松。 不是因为叛军再次被击退而轻松,而是因为他身边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但这些人他又都认识。 他们都是赵九命。 城墙上不见女人和孩子,只有这群看起来都有些粗糙的汉子。 也许这就是辽北男人最具特点的浪漫。 在家里一个个都被自家娘们儿管的跟孩子一样,甚至感觉家家都有一本几乎过不下去的难念的经。 但只要是有危险,有苦难,辽北男人们就变得雄武起来,将女人老人孩子都挡在身后。 他们的霸道,从来都不在家里。 真好,这片大地上有这么多赵九命,王草根。 叶无坷靠在城墙上,忽然想起阿爷愁闷的时候就点上烟斗,阿爷身心愉快的时候也会点上烟斗。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他也想点上烟斗抽上那么一口。 叶无坷看向身边亲兵:“找个烟斗来,找点烟丝。” 亲兵应了一声。 不久之后赵九命被带到叶无坷面前,因为他居然是距离叶无坷最近的一个身上带着烟斗烟丝的人。 叶无坷借了赵九命的烟斗,看起来很熟练的塞上烟丝点燃。 当赵九命看到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就确定叶明堂是一个老烟枪。 可是当他看到叶无坷抽起烟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叶无坷装烟丝的动作很熟练,是因为他经常给阿爷装。 “明堂以前抽烟?” “几乎不抽。” 赵九命一伸手就把烟斗夺回来:“那你抽个几把。” 叶无坷:“?” 赵九命:“呃......对不起明堂,我一时之间......说话习惯了。” 叶无坷笑了笑:“那就不抽了。” 赵九命自己抽。 叶无坷问:“你抽多久了?” 赵九命回答:“没多久。” 叶无坷一把将烟斗抢过来,在地上磕了磕:“那你抽个几把。” 赵九命:“啊?”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你......明堂大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九命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有些莫名其妙。 叶无坷笑道:“谢我什么?打叛军?我是辽北道府,我就是干这个的。” 赵九命摇了摇头:“不是......是谢谢明堂给了辽北道的百姓们一个机会。”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就是干这个的。” 赵九命猛然抬头看向叶无坷。 忽然之间,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的汉子哭了。 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哭了,哭的好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叶无坷一直以来最擅长的就是安慰人,但,他擅长安慰的是老头儿,是老太太。 不是如赵九命这样响当当硬邦邦的男人。 所以他犹豫了片刻,只能是把那烟斗塞上烟丝点燃递过去:“不至于......就磕掉了一袋烟丝,咋还哭上了。” 赵九命哭着哭着,因为这句话又哈哈大笑起来。 赵九命说:“明堂来了,冰州就会好,辽北道就会好,人人都会好。” 坐在叶无坷不远处的余百岁撇嘴:“我说兄弟,你干啥都行可别抢我的地位,在明堂身边溜须拍马的活儿,我早就包圆了。” 赵九命笑道:“那......谁说是谁的。” 余百岁也被这家伙给逗笑了。 现在的赵九命已经想的很清楚,叶明堂才是真真正正来救辽北道的人。 以前的连明堂也是,连明堂那时候走的路也不能说都错了。 可是当发现错了的时候,连明堂选择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连明堂可以接受他自己做对了事,接受不了他做错事。 所以他总是看起来很宽容。 而叶明堂不一样,叶明堂从一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然而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又怎么会那么肤浅,怎么会那么一目了然。 他也想到了,冰州只是一个开始。 叶明堂要救的不只是一座冰州城,不只是冰州城里的百姓。 叶明堂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辽北的百姓们自己站直了身子。 “此前好像任你做了团率?” 叶无坷问。 赵九命点头:“是。” 叶无坷道:“做团率带劲儿吗?” 赵九命笑了笑:“带劲儿。” 叶无坷:“给你个更带劲儿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民勇营的管带。” 赵九命一愣,然后下意识问:“管带是多大官儿?” 叶无坷道:“民勇营,管带管着整个民勇营。” 赵九命:“那可真大啊。” 叶无坷:“民勇营,大是大,没品级。” 赵九命:“那也大啊。” 叶无坷道:“冰州的厢兵营得重建,重建就得从民勇营里挑,今天冰州城里的汉子们都行,可厢兵营要不了这么多人。”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守城战中物色,把能用的人都记下来,谁擅长什么,谁勇敢,记住他们的性格和特点。” “民勇营的管带没品级,但厢兵营的管带有,一般来说府治衙门治下的厢兵营要有至少两千人左右的规模。” “厢兵营的管带是正六品,打完这一仗,厢兵营的管带你就先干着,正六品还不算将军,是校尉。” 赵九命:“那也没多大啊。”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 赵九命嘿嘿笑:“不小了不小了,我知道,校尉距离将军就一步之遥。” 叶无坷道:“一步之遥听起来很近,可那是往直路上走的一步之遥,不走错路,不走岔路,就近。” 赵九命使劲儿点了点头:“我懂!” 就在这时候,城外再次响起了叛军准备进攻的号角声。 叶无坷起身:“先由着他们跑到咱家门口欺负咱,等过几天咱们去他们家里欺负个够。” 赵九命眼神明亮起来:“干回去?!”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废话,被人干了当然要干回去,辽北爷们儿不都这样?” 赵九命哈哈大笑:“都这样!” 夜。 叛军首领罗擎天带着一身疲惫和烦闷走进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他没有能攻破冰州城,虽然这只是第一天而已,可自信已经不在他脸上了。 此前他敢打包票说三天打下冰州城,是因为他知道叶无坷只有那点人。 按理说,打下来冰州这样的大城靠他们这几千人本来可能就不大。 冰州城墙坚固,城防完备。 几千人要是就能随随便便打下来这样一座大城,那天下怎么可能太平。 但此前他们就是有自信,人人都有自信。 一是因为冰州城里叶无坷能用的兵就几百人,就算加上东广云汇的伙计也绝对不超过一千人。 一千人防几千人,听起来问题也不大。 可城中还有叛军的内应,也能凑起来几千人的队伍。 里应外合之下,若不能攻破冰州那才叫奇怪呢。 更重要的是,罗擎天自信的地方还在于他们训练出来的烛舞峰山匪不是一般的山匪。 这些年他们几个都是用当初训练战兵的方式训练这些山匪,他们对烛舞峰叛军的战斗力很了解。 同样都是山匪的情况下,烛舞峰的山匪打别处的山匪就跟壮汉打孩子一样。 这几年来他们也偷偷的检验过战力。 山匪与山匪之间的争斗厮杀,地方官府当然也不会干预。 可现在罗擎天很难受,因为叶无坷的援兵来了。 城墙上的守军数量明显多了很多很多,虽然看起来都是普通百姓可人真的多。 这些百姓就算不擅长战斗,可他们只要会用石头往下砸会把云梯推开就足够了。 进了军帐他刚要休息一会儿,一抬眼就看到烛舞峰大当家博赤厉在他的位子上坐着。 罗擎天连忙俯身:“见过将军。” 博赤厉笑了笑:“怎么,第一天遇到些阻碍就气馁了?” 罗擎天道:“不是属下气馁,是属下觉得现在有些难打了。” 博赤厉道:“确实有些难打,我一直都在看着,我也没想到叶无坷的本事这么大,竟然能说服冰州百姓协助他守城。” “不过既然已经开始打了,那就不要把自己的士气影响了,第一天打不下来本就在咱们预料之中。”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们每个人都盼着,甚至都以为,第一天就能拿下冰州。 毕竟有内应啊。 “对咱们来说不都是坏事。” 博赤厉道:“你想想看,如果咱们顺利拿下冰州,那尉迟万年还会露面吗?” 罗擎天一怔。 博赤厉道:“他已经是做道堂的人,毕竟身居高位,历来左右摇摆。” “咱们顺利拿下冰州杀了叶无坷,他更不会露面了,还会调集厢兵过来围剿,不管是做做样子还是真想杀了咱们掩盖他自己,他都会那么做。” “凡事皆有两面......” 博赤厉劝道:“咱们不顺利,最着急的不是咱们是尉迟万年。” “十天之内拿不下来,他不出手也得出手了,不然的话,朝廷就要追究他救援不力。” “有了这个污点,就算是将来新主即位,尉迟万年想在朝堂里得到重用都难。” 他看向罗擎天:“明日就不要攻了,后天也不要,先大量的收集攻城器械,打造利器。” “然后我会派人给尉迟万年送信......咱们暴露了,他也别想着还藏在后边。” “咱们怕什么?真打不下来咱们就回烛舞峰。” 罗擎天道:“可,尉迟万年一旦暴露后边的计划怎么办?” “后边的计划?” 博赤厉哈哈大笑:“后边的计划本来就没尉迟万年什么事。” 他走到门口看看,然后把门帘拉下来。 “我现在跟你交个底。” 他压低声音说道:“朝中咱们有人,且不只是几个人那么简单。” “只要辽北道的事闹的足够大,咱们的人就会迫使太子殿下前来安抚。” “你真以为杀太子的事会落在尉迟万年手上?尉迟万年可是一条大鱼啊。” “没有这条大鱼,辽北道的事就不足以让朝堂震动。” “到了必要的时候尉迟万年就得死,他其实早就已经暴露了,真以为靠他的厢兵能杀太子殿下?” “事实上......” 博赤厉往左右看了看:“尉迟万年不死,辽北道二十万厢兵部解散,太子能来?” 罗擎天脸色一变:“厢兵解散,尉迟万年死,那怎么杀太子?” 博赤厉笑了笑:“给你讲个故事。” 他回到座位那边重新坐下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当年,草原大汗帖木儿那是何等的威严何等的气势,为什么他会被杀?” 博赤厉放下茶杯:“就是因为草原上反对他的那些大鱼都被除掉了,他以为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了,他才放下防备四处巡查。” 说到这他看向罗擎天:“同样的道理,尉迟万年不死,厢兵不解散,若你是太子你会来辽北?” “这件事必须完成三个条件太子才会来,一,辽北战乱,太子要安抚民心,二,叶无坷死,太子要安抚朝臣,三......尉迟万年死,厢兵解散,太子觉得没有危险。” 他笑了笑:“我的兄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个在烛舞峰上练兵的草寇吧,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吧。” 第九百三十五章透底 罗擎天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博赤厉,因为在他印象之中博赤厉也真的不算有多高地位的人。 博赤厉的地位,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逐渐淡泊了。 当年大将军在江南的时候,手下兵精粮足。 江南之地富庶,若大将军唐匹敌真有异心确实可以占据江南以自立。 当时很多人都动了这个心思。 道理很简单。 大将军不动心思,大将军可以是大将军王,可以是天下第一功臣。 可他们呢?他们跟着大将军就是大将军手下的兵,他们若是跟着一位帝王他们还是兵吗? 博赤厉就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这些话的人,且不是私底下与大将军说。 他是在大帐之中,当着上百位将领的面把话说出来的。 其实,他说出的是很多人的心声。 当时的情况,宁军当之无愧的首领李叱在北疆抵抗黑武入侵根本无力南下。 而大将军唐匹敌麾下千军万马势如破竹。 那时候,北方疲敝,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立足之地。 而江南,足以让唐大将军的兵马更为强大也能迅速的积累财富。 只要大将军当时答应了,那在场的人谁不是公卿? 可大将军没答应,还把博赤厉逐出了军队。 自此之后,果然没有人再敢当着大将军的面提及此事。 可不敢是不敢,真的没有人想了? 立国之后,唐大将军严令遣散旧部,甚至定下了一条他军中将领为官不可超过一任的不公平的规矩。 这让很多人愤怒。 然而他们并未想过,大将军是想救他们。 立国之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这些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甚至私底下议论过什么真的不会传扬出去? 陛下可以既往不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朝臣呢? 若朝臣拿到证据在大殿之上把这些事说出来,陛下追究还是不追究? 不追究是陛下对唐大将军的信任,是对老部下的宽仁。 可于法度来说又是什么? 陛下之所以答应了大将军的请求,何尝不是在保全这些功勋旧臣。 可这些人不会想到这一层的,就算想到了也不会承认。 他们只觉得这是不公平。 就因为他们是唐大将军的旧部,陛下就不用他们! 其实,早有端倪。 想想大将军的义弟唐安臣。 怎么就家破人亡了? 有心之人无法利用唐匹敌,所以就将目光投向了唐匹敌的弟弟唐安臣。 很多事,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博赤厉看向罗擎天笑道:“为了做大事,很多人都可以牺牲,而我们自己兄弟当然不能白白牺牲,要死,也是送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去死。” “尉迟万年因为做官做的久了,早就不是和兄弟们同心同力,他一直都想着给自己留后路......” “可是我们这些人自从立誓那天起,就不该还想着后路,我们就之内一鼓作气的往前冲!” 他盯着手里的茶杯。 “其实很早之前我们的计划并非如此,我们的希望也没寄托在另立新主上。” “我们想接触太子殿下,想借助太子之力,在他登基之后,重新其中咱们这批有功的老臣。” “也不知道是陛下太过聪明,还是太子殿下太过聪明,他一直都不与朝臣接触,而是隐匿行踪在外漂泊。” “我们努力了很久之后才明白,想走太子这条路没有任何可能。” “那......就只能是把太子放弃了。” 博赤厉道:“我这些年看似只是在烛舞峰上潇洒快活,实则京城之内的举动都在我眼中看着。” 他对罗擎天说道:“老兄弟们我不会放弃,但摇摆之人我不会容忍。” 他说:“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是当初与尉迟万年志气相投的那几位大将军,对尉迟万年也很失望。” 罗擎天脸色有些发白:“可......我们不该这样对待自己人。” 博赤厉一怒:“什么叫自己人?你,我,为了我们的目标一同努力一起拼命的才叫自己人!” 他指向门外:“尉迟万年算什么自己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们在一起走这道独木桥。” “他还盼着能做东疆大将军呢!” 博赤厉道:“我再告诉你一句实话......定下让尉迟万年当替死鬼的,就是当年与他兄弟相称的那群将军们。” 罗擎天的脸色越来越白:“可......我们发过誓的,我们不会出卖兄弟,不会......不会由着那些商人说了算。” “我说过了!” 博赤厉怒道:“他们不是我们的兄弟!” 他起身走到罗擎天面前,拍了拍罗擎天的肩膀。 “兄弟,你怎么这么幼稚。” 他拍打罗擎天肩膀的时候说道:“你身上的甲胄是哪儿来的,你用的兵器哪儿来的,烛舞峰上的物资补给是哪儿来的?” “你在冰州城里养了三个女人,养女人的钱是哪儿来的?你早早就把孩子送去了兖州,养孩子的钱又是哪儿来的?” 见罗擎天说不出话来,博赤厉语气便缓和了些。 “你放心,用这些商人只是权宜之计。” “商人,自古以来就是投机取巧之辈罢了,现在我们用得到就给他们点希望,将来会收拾他们。” 罗擎天低着头:“那......以后怎么办?” 博赤厉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先暂缓攻城积累器械等待援兵,尉迟万年不敢再做缩头乌龟。” 罗擎天还是低着头:“我不是问过几天怎么办,我是问以后......” “什么以后?” “几年后,几十年后,百年后......后人会怎么评价我们,会怎么看待我们的子孙后代?” “呸!” 博赤厉怒道:“我们成事,我们就是说话的人,天下百姓,不过是听话的人!” 罗擎天猛然抬头:“可陛下之所以得天下就是因为敬重天下百姓,而不是愚弄天下百姓!” 博赤厉道:“那你就去陛下面前告状吧。” 罗擎天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博赤厉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除了一往无前的继续走还能怎么办?难道此时收手,天下百姓就不骂我们了吗?” 罗擎天最终也只能是长叹一声。 “输了更挨骂。” 博赤厉道:“所以只能赢。” 他转身往外走:“我会去其他人商量后续之事,你只管在这等着援兵。” 罗擎天答应了一声,可心中却震荡难平。 出了军帐之后,博赤厉低声吩咐自己亲兵:“让人死死盯着罗擎天,他有些害怕了。” 亲兵问道:“若他......不敢再攻城呢?” 博赤厉道:“毒死他。” 说完后加快脚步向前。 与此同时,距离冰州还有大概二百余里的虎跳山。 山下,尉迟万年背着手抬头看着山上风景。 几辆马车前后到达营地,从马车上下来几个看着就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 年长者大概五十岁左右,年纪轻一些的大概四十岁上下。 这些人虽然穿着不同口音不同,但他们行走之际依然保持着从军时候的威严挺拔。 当尉迟万年看到他们的时候,难得的露出些真心笑意。 他快步迎过去:“路上都辛苦了。” 那几个人和他开了几句玩笑,几人便结伴往山上走。 “辽北道的事其实不必那么担心。” 年纪最大的那个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本就是计划之内的事,看似不顺实则格外顺利。” 尉迟万年道:“伯来兄,你知道我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辽北道的事。” 被称为伯来兄的人,曾是大将军唐匹敌麾下一名将军,名为楚伯来。 此人在立国之后获封侯爵,但和其他人一样,调任地方做了一任道丞之后就归隐还乡。 道丞,从二品,几乎可以称之为官员之巅峰。 可惜的是,这巅峰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短暂。 “你担心的是长安。” 楚伯来一边走一边语气温和的说道:“担心的是徐绩?还是太子来不来?” 尉迟万年道:“徐绩明显靠不住,我当然不担心他,从一开始我也没信过他。” “大事之前,徐绩突然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昭狱,明显就是要躲起来。” “原本想指望他在这个时候力劝太子来辽北,他却早早把自己关进囚笼......这种人,永远都不能信任。” 他停顿一下后,语气更加为难。 “可恰恰是因为徐绩进了昭狱,现在朝中还有谁能把这风吹起来?” 楚伯来道:“你就是不踏实,也是在怪我一直没和你透底。” 他脚步停下。 “万年兄,今日我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们也从来都没有信过徐绩,更没有信过温贵妃。” “徐绩也好,温贵妃也罢,此前被朝廷察觉到的种种,都是我们挡在自己身前的替死鬼。” “徐绩如果不贪,温贵妃如果没有那么的妄念,我们这些年在各地的生意早就被廷尉府盯上了。” “我们借着徐绩借着温家的壳,让他们顶着罪,而我们一直都在积累力量。” “这些你都明白,你不明白的......” 他抬起手拍了拍尉迟万年肩膀,和远在二百里外的博赤厉拍了拍罗擎天的样子一模一样。 “朝中我们不止有一个徐绩,我们有很多人,多到你超乎想象。” “朝外我们也有很多人,一样是多的你超乎想象......” 尉迟万年问:“到底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都有谁?怎么做?” 楚伯来摇了摇头:“还不能都告诉你,但你大可放心。” 另外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道:“万年兄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这些年我们东奔西走冒着杀头的风险都没怕过,反倒是你总是怕这个怕那个。” 尉迟万年叹了口气:“非我贪生怕死,而是你我只有一次机会。” 那中年男人笑道:“一次机会就够了,在李叱面前能有一次机会的人哪有那么多。” “李叱的对手有很多,做过他一次对手的多到数不清,那些人,是他对手但他给机会了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 此时楚伯来道:“所以我们还是要感谢大将军,若非是李叱对大将军的信任,当年对我们这些人哪会如此宽仁。” “李叱不想坏了他自己的名声,就是他给了我们一次机会......” 他往山上看了看:“上山总是难走,可上去了就别样不同。” 尉迟万年叹道:“我是担心太子不来,他不来,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楚伯来笑了:“他怎能不来?安心,一切都在掌握。” 片刻后,他补充一句:“就算他不来,难道长安城里就没机会?” 第九百三十六章貌合神离 尉迟万年和楚伯来等人先后登上虎跳山的高处,在这有一片安静清幽的建筑。 一行人进了客厅,早有下人为他们准备好了茶点。 落座之后,楚伯来先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才开口介绍情况。 “我这次从长安回来,带给大家的都是好消息。” 他看起来一脸微笑。 “不过,在我说这些之前,诸位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可先问我。” 他话音才落,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就明显按捺不住了。 此人叫窦葱林,曾经也是大将军唐匹敌麾下的战将。 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个家伙性格向来鲁莽。 别人好歹还做了一任高官,而他是做了半任就被免职。 他虽然没有做到过从二品道丞的大员,也曾在三品官职。 只是当了官之后整日饮酒取乐不务正业,长期十天半月的不去当值。 当地的道府大人几次派人催他,催的急了,反而被他把派去的人打了一顿。 闲来无事就带着一群旧日的亲随纵马穿街,从来都不把惊吓百姓当回事。 若有百姓被吓着了,反而还能引得他哈哈大笑。 在任上只做了一年多些就被免职,好在是错处多如牛毛但犯罪的事倒也不干。 这个人只有一身勇武,要说谋略那是万万没有的。 窦葱林听了楚伯来的话,马上就追问了一句:“可是东主有什么命令?” 楚伯来道:“东主有许多话让我带给大家,但不是命令。” 他温和的说道:“大家也都知道东主对你我的敬重,凡事只商议而定不会强行下令。” 窦葱林道:“伯来兄就不要绕圈子了,到底让我们做什么就只管说。” 他拍了拍胸脯:“你们也知道我大大咧咧,只会上阵杀敌,其他的事一概不会。” “若要是打仗,我老窦第一个冲锋在前,要是其他事,你们不说我自己也猜不到。” 众人被他这般态度都给逗笑。 “我们谁还不知道你?” 楚伯来道:“江南征战时候,先登,斩将,夺旗,这些一等一的功劳你哪个没立过?” 窦葱林嘿嘿一笑:“我一介武夫只能做这些事,倒也不足挂齿。” 楚伯来摇摇头:“怎么能不说不提?咱们跟着大将军在江南征战,多少次是你一马当先杀穿敌阵。” “杭城那一战,你先登城夺旗,然后带兵巷战,旧楚顽抗之兵被你一人杀的七零八落。” “那天攻破杭城之后,大将军都夸你勇冠三军......唉,可是这些事,都被人家给忘了。” 他一说这话,窦葱林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啪的一声! 窦葱林拍了桌子:“当初老子只不过是吃醉了几次酒,只不过是没去当值,算什么大错?说把老子的官职免了就免了......当初老子夺旗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这家伙最容易被人鼓动,原本也不是个能谋事的。 可他们需要这样的人,有勇冠三军之名,现在依然有一战之力。 真要是打起仗来,窦葱林不可或缺。 就算是不用打仗,有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在前边顶着,将来朝中若有人反对有人针对,窦葱林往那儿一站就能吓住人。 这个家伙就是个愣头青,朝堂上谁和他不对付他张嘴就骂。 以后若得了势,朝堂上那些老顽固说不得会站出来为难。 有窦葱林来,那些家伙就不敢太放肆。 楚伯来道:“所以咱们才要起事,我说过很多次,咱们起事,不是反宁只是反陛下。” “大宁是咱们这些人一刀一枪拼了命打下来的,谁反宁,谁就是咱们的敌人,咱们势必要活剐了他。” “可陛下看似宽仁实则无情,咱们的功劳都被水吞了一样一去无声......这不公,咱们总得要个说法。” 他看向众人。 “东主愿意为咱们做主,愿意用咱们,这是咱们此生第二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 窦葱林却问:“可如今东主到底是哪位......咱们也不知道啊。” 他看向其他人,试图寻找盟友。 事情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不知道东主到底是哪位皇子确实有些心里不踏实。 楚伯来一句反陛下不反宁,再加上之前提及的种种,都足以让他们推测出,新主必是一位皇子。 可他们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人选合适。 二皇子本事不俗,文韬武略都几乎不输于太子殿下。 若是他,自然最好。 而三皇子尚且年少,就算也有自幼聪慧之名可毕竟还小难以成事。 不过就算是三皇子也无妨,年纪小还好控制呢。 只是这三皇子的母亲,万万不会反叛陛下。 楚伯来道:“事情尚未成功之前,就请兄弟们体谅一下。” “不是信不过诸位,而是要有以防万一的筹谋。” 他看向窦葱林:“葱林兄弟威武不屈我们都知道,可你这好酒误事的性子我们也知道。” “别人打你骂你折磨你,你绝不会透露出一个对兄弟们不利的字,可若喝醉了酒呢?” 窦葱林揉了揉脑袋:“该不会,呵呵呵......该不会的。” 楚伯来道:“至于是哪位皇子殿下,待辽北道大局已定后自然会让兄弟们知晓。” “不过我现在要提醒诸位的是......徐相虽有些临阵脱逃之举,但将来还有大用。” 一群人全都看向他,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些不爽。 “徐相还是有些本事的。” 楚伯来见他们脸色不善,于是笑了笑。 “诸位都觉得,徐相自己投身昭狱是想躲风头?” 他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实则不然,若非如此,徐相被廷尉府盯的那么森严如何能有作为?” “他日新主即位,还需徐相登高一呼......况且,诸位这些年其实也算得了他不少好处。” “他的门生故吏在各处做小吏,这一招确实用的极妙,如今我们所需之钱粮,半数来自于此。” “诸位对徐相有些成见我都知道,徐相也知道......” 他笑道:“不过诸位兄弟放心,徐相妙计还在后边。” 他起身道:“徐相二十年来始终都在防备陛下,若说这世上了解陛下的除了徐相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现在他自己投身昭狱,很多人都对他放松了警惕,之后的计划,其实还离不开他。” “况且......退一万步讲,将来若有什么坎坷,徐相这棵大树终究还是能挡风遮雨。” 听到这,在场的人纷纷点头。 窦葱林却不死心:“可伯来兄始终不愿告诉我们东主是谁,咱们兄弟心里总是不踏实。” 尉迟万年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看向楚伯来:“新主为我等谋生,我等向新主效忠,这无可厚非,但连新主身份都不知道的话......” 楚伯来脸色一沉:“怎么非要逼我不成?若我不说你们是不是还要对我用些手段?” 这句话,彻底把众人的好奇都给封死了。 楚伯来负责与长安那边来往,东主的真正身份只有他知晓。 若此时闹翻,对大家都不利。 “说当下的事吧。” 另一个中年人打破了这尴尬紧张的气氛。 他看向楚伯来:“如今博赤厉带兵围攻冰州,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想来以陛下用人,冰州是不会那么轻易被攻破的。” 楚伯来道:“东广云汇是个变数,叶无坷这个人也不可小觑......我看,光凭烛舞峰上的兵力应该不够。” 说到这他问尉迟万年:“万年兄,若你现在下令调兵,多久可驰援冰州?” 尉迟万年摇头:“各地厢兵建制都已被叶无坷打散,我实在是无力尽快调集。”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等人的脸色都往下一沉。 他们几个,本来就对尉迟万年有些看法。 尉迟万年也是这几个人之中,唯一一个还在朝为官的。 他们也都知道尉迟万年有顾虑,毕竟现在尉迟万年在从二品的高位上。 就算将来举事成功,尉迟万年又能爬到多高?能比从二品高多少? 但他们却忘了,尉迟万年能在高位上与他们联手,正是因为在乎他们的兄弟情义。 只是很多时候,这兄弟情义逐渐就变了。 尤其是大家都不好,独你好。 都不好的那几个,自然会走的亲近些。 而独你好,你想走的亲近些,多数也只是表面应承你。 一致对外的时候还好些,真有分歧,如尉迟万年这样的身份第一个就会被他们卖了。 “万年兄。” 楚伯来道:“你连一点力都不肯出,那大事如何能成?” 这句话也激怒了尉迟万年:“伯来兄,我不出力?若不是我还在道丞位子上,你们能做什么?”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尉迟万年寒声道:“这几年是我拼了命的遮遮掩掩,根本不计较个人得失才照顾你们暗中布局。” “现在你说我一点力都不出,看来不是今日这样想,早就已经这样想了吧!” 说到这他猛然起身:“既然都觉得我与你们不同路,那这路就散了吧。” 楚伯来先是眼神寒了一下,但一闪即逝。 “万年兄!” 楚伯来连忙起身拉住尉迟万年:“咱们之间怎么能说这些话?岂不是伤了兄弟感情!” 尉迟万年道:“你们的感情是兄弟感情,我的感情就不是?” “我的错!” 楚伯来连忙道:“都是我口不择言,也是我心急,可你得信我们,大家都是从尸山血海里一起杀出来的好兄弟。” 尉迟万年道:“说话哪有你这样说的,倒好像我是不出力只等得利的那个,我若想得利,抓了你们好不好?” 这句话一出口,其他人脸色又变了。 “万年兄!” 楚伯来道:“这话怎么能乱说!” 尉迟万年哼了一声,倒是不再往外走而是气鼓鼓的坐下。 “这样吧。” 楚伯来道:“各地厢兵多受商人恩惠,万年兄不好调度也没关系,咱们给信使传令,让他们去调集厢兵。” 尉迟万年道:“本就该如此。” 他本想说你们谁手里没有人? 辽北道这些山匪,有多少是你们自己养着的? 现在倒是只让我出力,还不是想让我顶锅? 他能同意调集各地厢兵就不错了,还想让他亲自下令。 “那就先这么办。” 楚伯来道:“诸位也不能只看着了,调兵吧,你们看,连在职的万年兄都已经答应了。” 这时候尉迟万年才醒悟过来,原来这群家伙也是貌合神离。 楚伯来就是在等是一出,以此好逼迫众人出兵。 “这出了兵......怕是不好有退路。” “提前暴露了实力,那太子来的时候又怎么办?” 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就是不肯点头答应出兵。 楚伯来脸色一寒:“既然都不想出兵,那就恕我先告辞了。” 他抱了抱拳:“我这就回长安去,告诉东主这事不起了也罢。” 说完就往外走。 一群人连忙起身拦着他。 “伯来兄,你看你还是那个急脾气。” “伯来兄,消消气,大家也只是各自说说看法,谁还不是为了大业着想。” 唯有窦葱林一拍桌子:“都他妈的想藏私,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他大步往外走:“干脆一拍两散算了,大家做生意发财快活,当几把什么官!” 楚伯来也起身:“今日就这样吧,咱们来日再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出兵!出兵还不行?” 第九百三十七章变出三万支投枪 冰州城。 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有一只信鸽在他头上飞绕了片刻后落了下来。 三奎上前将信鸽上的密信摘下来,打开后递给叶无坷。 “左骁卫大将军杨晋安急报。” 叶无坷看完之后就把纸条递给众人传阅。 “此前七县有匪患攻城,当地厢兵在土匪来之前就先行散去。” 叶无坷道:“杨大将军接到急报之后,分派兵马清剿匪患,现在七县匪患已平。” “但左骁卫兵力过于分散,全都在各地监督收粮分粮,他自带一千八百人已在赶来的路上。” 余百岁叹道:“辽北道实在是太大了,将近四万左骁卫不得不分兵出去,堂堂大将军,只能带一千八百人过来支援。” 三奎道:“好在是城外叛军一时之间想破城也难,看他们携带的粮草不多,几日之内不能破城也就散了。” 说到这又摇了摇头:“怕是很快就有叛军援兵到。” 余百岁嗯了一声:“左骁卫善战,一千八百人足以破敌,若能入城防御,就算来两万叛军也打不破这冰州。” 三奎说:“就算不能破敌进城,杨大将军那一千八百战兵在城外牵扯,叛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无坷道:“我已经派人往冀州右翎卫调兵,但从冀州过来最快也要二十天。” “至于左骁卫......辽北道各地的粮荒解决之后就能陆续赶来,快的七八天,慢的则要月余。” “就看叛军有多决绝......不过他们不杀了我,朝廷里的人也没法劝说太子来辽北。” 余百岁道:“太子就非得来辽北?” 叶无坷道:“我也还没想明白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力量,能迫使太子必须来辽北。” 余百岁:“这就不是迫使的事,天下除了陛下能迫使太子谁还能?” 三奎道:“可如果太子不来,他们为何在辽北道如此大动干戈?” 叶无坷道:“三奎哥这倒是误会他们了,太子来不来他们也要杀我。” 三奎:“......” 倒也,确实如此。 不管太子来不来,叶无坷都得死。 如果叶无坷不死的话,辽北道的秘密就会昭然天下。 到时候不只是要死多少人的事,天下商人的地位可能会因此直落千丈。 原本商人的地位其实就说不上高,也就是在大宁得以重视。 以前旧楚时候,商人虽也会控制官员但他们自身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叶无坷如果不死,辽北道的官商勾结的事被天下皆知。 那下一步,朝廷必然是下大力气在全国之内彻查。 别说辽北道的商人盼着叶无坷死,天下的商人若得知此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个盼着叶无坷死。 容得叶无坷继续在辽北道查案,那要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想想看,徐绩在辽北道促成如此局面。 朝中官员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参奏...... 就算是徐绩这锅盖捂的格外严实,那辽北道地方官员为何一个参奏的也不见? 这早就已经不是几个人的利益,甚至不是几十个人几百个人的利益。 这个案子真要是彻查到底,那被砍头的可能比西蜀道还要多的多。 可能都不只是翻倍那么简单。 为何他们不惜用叛军围攻冰州的动作来杀叶无坷? 因为叶无坷真正要查的还没开始查呢。 叶无坷来辽北道原本要查的第一件事,是空印案。 这才是会死很多人的大案。 那些人绝不允许叶无坷着手调查,所以哪怕是暴露有叛军的事也不能让叶无坷腾出手来。 “我多招人恨啊。” 叶无坷道:“才到冰州就斩了上百穿官衣的,如果我不死,空印的事能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余百岁笑道:“你也知道你招人恨?” 叶无坷:“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余百岁:“我又没夸你......” 三奎道:“目前城中唯一的隐患......是缺粮。” 叶无坷道:“这哪里是隐患,这是大家都看的到的事。” 余百岁:“但对于叛军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等不到我们粮草耗尽。” 他们最多只敢在冰州停留十天。 十天之后,腾出手来的左骁卫就会陆续赶来。 叛军再自负,敢和武装到了牙齿且善战不败的左骁卫战兵硬碰硬? “报!”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派来的人到了道府衙门。 廷尉进门后说道:“城外叛军已经停止攻城,看起来是在准备更多的器械。” 叶无坷点了点头:“让秦焆阳安排人轮流休息,让协助守城的百姓都去歇着,叛军到了再上城墙。” 廷尉应了一声,转身又跑了回去。 “叛军在等援兵。” 叶无坷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尉迟大人要藏不住了。” 余百岁多聪明,马上就从叶无坷的话里有了判断。 “叛军幕后那些人也不团结。” 叶无坷笑了笑:“鸡贼。” 余百岁道:“我再鸡贼还有你鸡贼。” 他说:“如果叛军团结的话就不会等援兵,因为他们会直接派来更多兵力。” “现在只有这几千叛军在城外盘桓不去,就说明一开始就不是所有人都想出力。” “如果这时候尉迟万年还不出力,那其他人就更不会出力。” 他看向叶无坷:“尉迟万年被人退出来当替死鬼了。” 叶无坷看向身边廷尉:“多听听小公爷的话,涨见识。” 余百岁立刻得意起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看了看地图:“这些叛军大概是从烛舞峰下来的。” 毕竟在冰州百里之内,最适合藏兵的地方就是烛舞峰了。 “原本烛舞峰是匪巢,现在是叛军营地。” 余百岁道:“以此推断,辽北道的叛军应该就藏身在那些山匪巢穴之中。” “前些年战兵剿匪,那些张扬的多数都被剿了,剿过的地方自然没人再关注,于是叛军就借巢下蛋。”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叛军援兵若大举攻来,咱们得多想些法子了。” 叶无坷道:“我派人去查过冰州武库,竟然没什么东西。”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官粮都被倒卖一空。 武库里的东西就算是没被盗卖,也都被提前运走了。 毕竟以兵乱杀叶无坷,必然是在叶无坷来之前就定下的计划。 “没有足够多的羽箭是最让人担忧的。” 三奎道:“咱们带来的排弩弩箭,最多还能用三次。” 余百岁:“武库中没有一支箭,咱们能用的羽箭如果按照之前的数量,最多能坚持两天。” 叶无坷道:“羽箭不够,那就只能把敌人放近一些用投枪。” 余百岁:“羽箭都没有,哪有投枪啊。” 叶无坷笑了笑:“有,有的是。” 余百岁:“你变出来的?” 叶无坷:“还真就能变出来,在别处我变不出,在辽北道我就能变出来。” 余百岁好奇起来:“能变出多少?” 叶无坷道:“最起码一夜之间我就能变出来一万支投枪,如果叛军给我两天时间,变出个三万支也说不准呢。” 余百岁:“师父,我最欣赏你吹牛皮的样子。” 叶无坷道:“若不信,打个赌?” 余百岁:“赌多少?” 叶无坷:“五十个钱!” 余百岁:“三万支投枪的事,你跟我赌五十个铜钱?五十个铜钱能买啥?” 叶无坷:“一斤高粱饴。” 余百岁:“我输了给你买十斤!” 叶无坷笑了:“附耳过来,这事就交给你了。” 余百岁立刻凑到近前,叶无坷在他耳边说完之后余百岁就愣了。 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身上还真没有这么散碎的钱。 叶无坷笑道:“买十斤高粱饴给受伤的人送去。” 余百岁:“我买一百斤!” 说完就走了。 众人都好奇,叶无坷这是和余百岁说了些什么,怎么余百岁还没见到三万支投枪就输了? 两日后。 叛军的援兵果然还是来了。 博赤厉也回到了叛军之中,这次他要亲自指挥。 看得出来,他好像已经对罗擎天不是很信任了。 “如今援兵已至,攻城器械齐备,城中虽有百姓协助叶无坷守城,但只要他们死的人多了便会四散而逃!” 博赤厉大声说道:“此前训练的时候就与你们说过,战场上的事只看谁更勇武,谁更敢搏命!” “如果今日这一战胜了,以后你们再逢敌交手的时候便有一股无敌的勇气。” “可今日这一战若是败在一群寻常百姓手里,那以后你们连仗都不敢打了。” 他大步向前:“今日我便与你们一共进攻冰州城,若见我退者可拔刀斩之!” 叛军立刻就被调动起来情绪,纷纷呐喊。 他们跟着博赤厉一点点加速,朝着冰州城方向靠近。 “城中守军箭矢不足,他们撑不住多久!” 博赤厉道:“只要我们持续不断猛攻,他们抗不住!” 随着一片呼喊声,叛军犹如浪潮一样拍向冰州城墙。 “老规矩。” 城墙上,叶无坷看着叛军说道:“把他们的攻城前军放到近前,排弩瞄着后边护具少的打!” 当叛军快要靠近城墙,万箭齐发! 排弩一瞬间就将数不清的弩箭倾斜出去,叛军后队也是一瞬间就被清空了一片! 排弩有足够的力度,还有足够的密度。 这种覆盖打击之下,别说叛军护具简单,就算是有皮甲,死伤也必惨重。 弓箭手则瞄准了那些抬着云梯的,一箭一箭往那些人头上招呼。 可是这次叛军数量更多,百姓们多数都不会用羽箭所以很快就有云梯搭靠在城墙上。 “他们箭不多!” 博赤厉大声喊道:“上城!上城!别给他们喘息之机!” 叛军疯了一样的把云梯靠上去,才搭在那马上就有人往上爬。 眼看着他们好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上来,叶无坷一声令下。xfanjia “投枪!” 呼的一声,一片投枪朝着攀爬的叛军掷了出去。 也是一瞬间,城下聚集的叛军倒了一大片! 这一刻,博赤厉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当然知道冰州城里武备不足,城中武库根本就没有羽箭。 连羽箭都没有,哪里来的这么多投枪?! 可这里是冰州,是哪怕别处已经春暖这里依然冷的出奇的冰州! 百姓们不会用弩箭,还不会有投枪? 况且,他们用的投枪,他们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冰锥! 两天之内,叶无坷让余百岁发动全城百姓冻出来数万支冰锥。 用冰州百姓的话说,这东西叫冰溜子! 密密麻麻的冰溜子戳下去,哀嚎声立刻就响彻打的。 有人脖子被冰锥穿破,有人眼睛被冰锥戳穿,有人心口上戳着一根,有人大腿被刺透。 这一幕,也不知道吓得多少人胆战心惊。 第九百三十八章求情 没有人能想到,叶无坷让余百岁号召冰州全城百姓参与冻冰锥的事,又何止是为了守城。 就在他将叛军再一次击退之后不久,他就迫不及待的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冰州遭叛军围攻,满城百姓,除襁褓婴儿病卧老人之外皆协同守城,无一例外。】 写完这句话他就把信交给三奎,让三奎哥放飞信鸽。 他不会告诉冰州百姓他做了些什么。 这就是少年纯良。 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少年纯良。 可以想象的出来,当这份密报送至长安之后,在朝堂上当众宣读出来会是什么场面。 就算是最严苛的人,也不会再谈追究冰州百姓罪责之事。 冰州城的百姓,他们不会知道这少年为了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只是看到了那年纪轻轻的正二品大员,站在城墙高处看着他们的时候露出灿烂笑容。 他们也感受到了,这灿烂笑容带给他们的心安。 叛军的攻势猛烈,可在整个冰州城军民同仇敌忾的坚守之下再一次被击退了。 此时此刻,不知道叛军之中有多少人暴跳如雷。 而这个时候第一个感受到了叶无坷心意的,是余百岁。 所以在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是真正的纯粹的敬佩。 哪怕是在他得到任务号召全城百姓一起冻冰锥的时候,他都没有领悟到叶无坷此举的深意。 可在他看到叶无坷放飞白鸽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想哭。 他看着叶无坷:“师父......你说,你怎么就是这样的人呢?” 叶无坷后退一步:“我没坑你啊,我今天没坑你啊。” 余百岁本来都要哭了,因为叶无坷这句话又笑了,噗嗤一声,大鼻涕泡还出来了。 叶无坷:“噫......” 又后撤了一步。 “一会儿告诉大家轮流休息,叛军应该会有夜袭。”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让帮忙做饭的乡亲们都在城墙下,别在大街上,万一叛军能搞来抛石车,在城根下安全些。” 余百岁:“叛军还能有抛石车?” 叶无坷道:“你也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土匪。” 余百岁点了点头。 如果叛军真的连抛石车都用上了,那冰州一战的性质就再次有了变化。 叛军有刀枪有弓箭,还能说是土匪。 连抛石车都用上的话...... 那就不是叶无坷调兵平叛的事,军中的那群大将军们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亲兵过来找到叶无坷:“明堂,城下有个人自称是百姓代表,说有要紧事与明堂商议。” 叶无坷倒是没有多想什么,随即下城。 到了城内见有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等他,看起来样貌不俗。 见叶无坷过来,此人快走几步后俯身行礼:“草民薛建方拜见明堂。” 叶无坷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人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有几分儒雅气质。 “你说你代表民意而来?” 叶无坷问。 薛建方歉然道:“对不起明堂大人,草民说谎了,草民非代表民意而来,只是......想见到明堂大人。” 叶无坷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城中商贾的代表。 “有什么话要说?” “回明堂,草民是想与明堂商议一下......” 他说到这,欲言又止。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薛建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 “明堂,草民是想与明堂商量,是否可以放我等出城?” 叶无坷还没说话,薛建方马上补充道:“草民等人世代在辽北经商,其实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然今日冰州之局,与草民等人或多或少有些牵连,我们也并不知道,曾经有生意往来的人,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举。” “草民等人也想留在冰州城内与明堂共进退,但草民等人的家眷有不少在城外......” 他撩袍跪倒:“草民等人愿意尽献家财以协助明堂守城,但草民担心家人安危......” 叶无坷问:“你的意思是,你的家眷被叛军所困?” 薛建方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叶无坷:“这是叛军攻城时候扔进城内的。” 叶无坷注意到了。 叛军攻城的时候,有些羽箭上绑着纸条,有些石块上绑着纸条或是布条。 他在城墙上也曾收集了一些查看,多是威胁城中百姓的话。 大概是,城中百姓若不打开城门的话,他们在城外的亲人朋友就要被处死。 叶无坷当时并没有来得及想的很深,此时见了薛建方忽然明白过来。 “投机?” 叶无坷的眼神一凛。 薛建方肩膀微颤,连忙叩首。 他不敢解释,可叶无坷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当初你们觉得,或许会有逆天改命的机会,所以将家中子侄送去了叛军那边。” “现在被威胁,是怕他们在叛军队伍里被杀?” 薛建方被点破了心事,不敢解释只能不断的磕头请求。 “商人逐利之心......” 叶无坷自言自语了一声。 如薛建方这样的人,把子侄后辈送去叛军之中其实不过是押宝。 就正如楚末乱世,各大世家和那些商贾巨富之人也纷纷出资押宝一样。 这支义军队伍支援些财物,那支义军队伍也支援些财物。 看好的人就多给些,看不好的也要给些。 总之不管谁赢了,最终他们都不会是输家。 叶无坷问:“你代表多少人来?” 薛建方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城中商户,其实......多数都......” 叶无坷现在彻底明白了。 这些叛贼控制商人的办法,就和他在江南遇到的那邪教之人基本相同。 在西蜀道,这种情况他也遇到过。 那些试图谋逆的,他们为了控制这些商人,先是画大饼,忽悠他们出资。 一开始确实能给这些商人方便,所以得利者便趋之若鹜。 再后来,那些叛贼便要求他们将子侄晚辈送出去,名义肯定不是参加叛军。 但必然会给他们许诺,告诉他们将来若有大变,你们就都是有功之臣。 你们能参与其中的子侄晚辈,将来都能做官。 这也就怪不得了,叛军第一日攻城的时候还会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去冲击城门。 “你们想过没有,今日出城便坐实了罪名。” “想过,可是......明堂大人,我们实在是惦念着亲人,所以想献出家财,都献出来,一点都不剩。” 叶无坷皱眉。 这些商人啊,到现在还存了两面押宝的心思。 放他们出城去,钱财留下,两边也就都不得罪。 叶无坷道:“人,我可以放。” 听到这句话,薛建方猛然抬头。 其实他虽然有胆子来,但也没想过叶无坷会答应。 这只是无奈之举。 此时听闻叶无坷可以放人,他眼中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多谢明堂!” 薛建方再次叩首。 叶无坷语气平和的说道:“谢我?还是别急着谢我。” 他看着薛建方说道:“人我可以放出去,但需记住我要说的话。” 薛建方马上回答道:“请明堂教诲,我等必铭记于心。” 叶无坷道:“你们不是有子侄晚辈或是其他什么至近亲人在叛军之中么,那你们出去之后就带句话。” “就算我把你们放出去,也只是因为我不忍看到你们骨肉分离所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若能劝说你们在叛军之中的子侄脱离叛军,将来论罪我可从轻处置但绝非不处置。” 薛建方脸色一变:“可是明堂,我等,我等确实愿意献出家财来恕罪......” “献?” 叶无坷道:“以你们通敌叛国的罪名,你们的家财需要献?” 薛建方的眼神都明显颤抖了一下。 叶无坷道:“是不是觉得,我会对你们的家财感兴趣?” 他微微压了压身子:“我要是对你们的家财感兴趣,也不必等着你们自己献,你献给我是我的,我自己拿就不是我的?” 薛建方的脸色已经白的有些吓人了,血色全无。 叶无坷道:“所以少拿你们在辽北道习惯了那一套手段在我面前施展。” 他俯瞰薛建方。 “你们那所谓的家财我肯定拿,分到冰州各家各户手里百姓们得开心,上交朝廷,户部得多开心?” “出城之后,能说服你们的家人脱离叛军不是将功折罪,最多算是减轻些罪孽而已。” “若能说服他们将叛军首领诛杀,那我倒是可以考虑将功折罪的事。” 薛建方道:“那......若出城后事败,他们,他们还不是要将我们全都杀了。” 叶无坷:“唔......果然还是朝廷待你们太好了些,你们只怕叛军行凶,不怕朝廷法度。” 他眼神一寒:“叛军能杀你几人?我能杀你几人?” 薛建方猛然把头磕了下去:“请明堂宽仁。” 叶无坷道:“宽仁不了一点,按我说的做,今夜子时之后我会派人打开城门放你们出去。” “但我会记录你们的名册。” 叶无坷看着薛建方的眼睛:“若三日之内,我在城墙上看到有叛军离开,那我便酌情减免。” “若得到你们已经诛杀叛军首领的消息,那我非但免去你们的罪责还会上书朝廷为你们表功。” “你该清楚一点。” 叶无坷一字一句的说道:“如今在辽北道,说你有罪的人是我,说你有功的人也是我,只能是我。” 薛建方面无血色的点了点头。 “去吧。” 叶无坷道:“去和让你来的人商量一下,出城不出城你们自己选,出城之后怎么办,你们也自己选。” 说完后叶无坷转身而去。 薛建方跪在那,肩膀还在发颤。 余百岁见叶无坷回来,凑近问道:“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想诈我......倒是有点意思。” 余百岁听叶无坷简单说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 “只要你放他们出城,马上就会有人在城中宣扬,说你拿了商人的钱财,把他们给放了。” “只要消息传播出去,城中百姓才对你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余百岁急切道:“可不能这么办,你怎么还答应了。” 叶无坷道:“我多坏啊。” 余百岁一愣:“你......你这是又想出了什么坑人的办法?”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余百岁听完脸色就变了。 “你这是坑他们吗!你这是坑我们!” 余百岁立刻就急了:“不行不行不行!” 叶无坷断然道:“我才飞鸽传书长安为冰州百姓谋出路,这些人不配沾光。” 第九百三十九章过于阴险 叛军大营。 博赤厉在军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显然已经有些心急。 哪怕现在他手下兵力已经足够,时隔多年他又能指挥上万人作战,可他心中反而更加忐忑起来。 叶无坷这个人过于狡猾,狡猾到让人根本想不到他会怎么出招。 今天进攻的时候,谁能想到冰州城墙上的人竟以冰锥为矛? 被冰锥戳死的就有近千人,伤者更多。 原本以为冰州城内武备空虚,却被叶无坷想出来这样的法子解决了。 冰州这气候还要冷上至少一个月,也就是说一个月内城中的冰锥取之不尽! 只要人够多,只要有水,就能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 而相对于叶无坷守城的奇诡,让博赤厉更担心的是叛军士气。 冰锥击伤的不仅仅是人的身体,还有人心。 现在叛军营地里已经有不少人议论,说叶无坷根本不是人而是天神下凡。 因为遇挫,连这种扯淡的借口都想出来了。 还说如果叶无坷不是神仙下凡的话,怎么可能会变出来那么多冰锥? 其实他们自己也清楚那冰锥是怎么来的,辽北人谁还没玩过这个? 只是因为太多了,他们又不相信全城百姓都会帮忙。 更有甚者,说叶无坷有透视眼。 他能一眼就看穿别人在想什么,所以才能断案如神。 说叶无坷在西蜀道的时候就是靠着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分辨出来哪些人犯了罪。 有人不信,说这些的就又说,那城里的内应呢? 明明有那么多内应,至少数千人,人呢? 就是因为叶无坷早就看穿了,所以不能内应行动就把人都杀光了。 原本这些话,在人冷静的时候是不会信的,最起码不会信那么多。 可现在叛军营地里只几个时辰就传开了,也有人信了。 其实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叶无坷这个人太过神奇。 从东北边疆走出去的一个普通少年,凭什么就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封疆大吏? 如果他没有些神仙手段,他做过的那些事能成? 更有甚者,说叶无坷千里追杀黑武世子你们以为是怎么追杀的? 正常人不累死了? 那黑武世子也不是一般人,有黑武国运加身本就是半龙之姿。 结果却被叶无坷追死了,那还不能说明叶无坷是神仙? 这些话莫名其妙就在叛军营地里蔓延开来,博赤厉派人禁止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更为不安。 他知道必须想个能破城的办法了,若再拖下去难保还会出什么大变故。 叶无坷的那些手段层出不穷,着实让人难以预料。 博赤厉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年轻的对手打交道,他隐隐有一种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的懊恼。 正想着,忽然外边有人来报告。 说是巡逻的队伍抓了一批从城内出来的人,但看着不像是来夜袭的但又不敢确定。 博赤厉心说老子今夜还想夜袭冰州呢,我还没去叶无坷就派人来了? 派来的还是一群酒囊饭袋?不然怎么就被一支巡逻的队伍多给抓了。 他问了问报信的人,那人说被抓的都自称是冰州商人。 博赤厉听到这话,心中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但又不知道是何处不妙。 于是他吩咐一声,让手下把那群人都带到大帐外边。 被抓来的人不少,能有数百。 博赤厉问了一声,才知道这些人是叶无坷放出来的。 所以他更为疑惑。 但他肯定这回答是真的,因为这几百人出城来还都是如此笨拙之辈叶无坷能不察觉? 这群人,都不够叶无坷麾下战兵砍的。 此时薛建方上前,抱拳说道:“大帅,你还记得我吗?” 博赤厉仔细看了看,却不认识此人。 其实薛建方也不认识他,只是看他是首领于是上前套了个近乎。 “你是谁?” 博赤厉问他。 薛建方连忙回答道:“回大帅,我姓薛,在冰州做皮草生意,犬子不才就在大帅军中。” 博赤厉心中顿时一震:“在我军中?是叶无坷让你来我军中劝降的!” 薛建方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我们进献了家财之后才换来这出城的机会。” 他仔细解释了一遍,可不敢说叶无坷让他们来叛军之中做什么。 虽不敢说,博赤厉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你儿子在我军中的事,叶无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敢胡言乱语。” “他不知道为何要放你出来?” “刚才不是与大帅说了吗,我们献出了家财才得以脱身。” 博赤厉一声冷笑:“你当我是白痴?这种借口你以为我会信你?” 薛建方吓了一跳,连忙撩袍跪倒:“大帅不要误会,我等确实是这么出城的,那叶无坷也没有过分阻拦,大概是担心我们留在城中反而无利。” 博赤厉一挥手:“把他给我绑了!”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薛建方捆了个结结实实。 博赤厉刷地一声抽出佩刀,刀锋架在薛建方的脖子上。安慕小说网 “我现在问你的话,但凡你有一句不实我立刻剁了你的人头。” 薛建方吓的几乎当场就尿了裤子。 “叶无坷放你们出城,是不是让你们来劝说你们在我军中的家人叛逃?” 薛建方不敢承认,也不敢不承认。 一时之间就跪在那,话也说不出口。 “看来你是真找死。” 博赤厉刀锋一扫,薛建方的一只耳朵就飞上了半空。 随着一声惨叫,薛建方疼的捂着伤口浑身发颤。 “说!” “是......是那叶无坷让我们来军中劝说,可我们并未答应,我们也不想这样做。” 薛建方颤音回答:“他确实说让我们来到军中之后就劝说自家亲人离开,但我们没想这么做啊。” “没想?” 博赤厉还能信了这个? 他一脚将薛建方踹翻在地:“叶无坷还说什么了!” 薛建方爬起来回答道:“说,说让我们劝说家人离开,没别的了。” 他怎么敢说叶无坷还让他们刺杀叛军首领? 这句话要是说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 “他把你们放出来,你们却不想听他的,叶无坷就这么傻?” 博赤厉怒道:“你们之中是不是有叶无坷派来的人盯着!” 薛建方马上否认:“没有没有,我们都是相识之人,怎可能有叶无坷派来的奸细。” 博赤厉回头看向自己身边的那几个叛军头目,那几人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将军。” 一个叛军头目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之中必有叶无坷派来盯着的奸细,不然叶无坷怎可能放心让他们出城?” 另一个头目也道:“叶无坷又不是什么善人,会平白无故把他们放出来?” “若是让他们与军中家人相见,军心必乱!” 这些头目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博赤厉越听越是烦躁。 叶无坷这一招确实有些阴险。 若这些人真的都见了自己家人,随便说些什么挑拨的话,那很快就有人自军中叛逃。 这种事就像瘟疫,有一个人逃了就会有第二个。 用不了多久,军心就会涣散。 别说打冰州城,队伍都控制不住。 “将军。” 一个叛军头目压低声音说道:“不如趁着军中还不知道这些人来,干脆全都宰了,趁着天黑,把尸体扔出去挖个坑埋了。” 博赤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不能让他们在军中胡说八道。” 他更担心的是混进来叶无坷的奸细,真要是在军中搞些什么破坏那大事就更难把控。 心中那股狠厉上来,博赤厉一摆手:“全都砍了!” 他麾下的亲兵立刻上前。 薛建方见他们要动真格的,吓的肝胆欲裂。 “大帅,我儿薛重真的在你军中啊,请大帅明察,我儿薛重自几年前就在你军中了啊。” 其实薛建方也不知道他儿子到底在哪儿。 被带走之后,谁还能告诉他儿子被安排到了什么地方? 可现在他不能不这样喊,他必须让博赤厉相信他不是来破坏的。 他这一喊,一群人全都跟着喊了起来。 “大帅,我儿叫赵顶天!” “大帅,我侄子王维聪就在你军中啊。” “大帅饶命,我弟弟赵贺在几年前就跟着大帅做事了。” 几百个人在那呼喊,把博赤厉气的鼻孔里都要冒火。 他自己抽刀向前,一刀就把薛建方的人头给剁了。 “动手动手!” 他亲兵营的人上来,将那些还在呼喊的一个接着一个砍死。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亲兵跪倒在地:“将军开恩,那......那是我的父母啊将军!” 博赤厉脸色一变。 他倒是没想到,这群人之中竟然真的有子侄在他军中,而且还是他的亲兵。 “将军开恩,将军开恩。” 那亲兵一个劲儿的磕头,片刻后额头上就见了一片殷红。 此时那群商人已经被他斩了能有半数,他却为难起来。 若当着面杀了那亲兵的爹娘,那他的部下必然心寒。 可不杀?已经死了的那些又怎么办?其他的还能怎么办? 博赤厉转念一想后吩咐道:“你把你爹娘接回去,其他人没有认识的一律砍了。” 那亲兵千恩万谢,连忙将父母搀扶起来带走。 剩下的没有人相认,很快就都被砍死了。 博赤厉回头看了他手下一个头目,那人立刻心领神会。 招呼了几个人回去,到了无人注意的地方,将那亲兵和他爹娘都给砍死了。 把人都杀了之后博赤厉才稍稍安心,回到了自己军帐之后累的坐下来喘息。 叶无坷这一招不能不说不狠毒,这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指不定军心涣散成什么样。 好在是他反应及时,没让这些人在军中乱走。 想到这,博赤厉忍不住松了口气。 才端起水杯要喝一口,忽然脸色一变。 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神里有些惊慌。 因为他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几百人的家人亲属,虽然只有一个人是他亲兵营里的,所以亲兵营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可是未必没有不认识的,只是不敢当着他的面相认。 见到这些人的士兵不少,刚才那些人又大喊大叫。 消息万一封锁不住...... 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去说,那个谁谁谁,我看到你爹娘被将军砍死了。 那个谁,你阿爷被杀了。 军中不可能没有冰州出来的人,而且绝对不少。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那军心崩坏的更快! 一念至此,博赤厉心惊胆战。 原来叶无坷把人送出来,就是让他来杀的。 那叶无坷难道不想杀了这些人?只是杀了之后难免还有什么麻烦。 现在好了,把人给他送来,他毫不犹豫的就都给宰了。 “来人!” 博赤厉立刻喊了一声:“将我亲兵营,和押运人过来的巡逻队伍,全都调出大营!” 外边有亲兵进来:“将军......我们都要调出大营?” 门外一个叛军头目进来:“将军,都要调走?” 博赤厉大声说道:“为防止叶无坷派人夜袭大营,我的亲兵营和刚才的巡逻队,全都调到大营外巡逻,天亮之前不准回来。” 说完后他大步往外走:“现在就都给我动起来!” 他的亲兵们其实也大概能猜出些什么,之前少了一个兄弟他们也能猜出来是怎么了。 现在博赤厉下令他们全都要调出营地,他们难免心中没有怨恨。 可毕竟跟了博赤厉多年已经习惯了听从命令,所以亲兵营很快就被调了出去。 回到帐篷里,博赤厉脸色难看至极。 “叶无坷啊叶无坷......你果然是个阴险小人!” “瞎说。”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回答了一句。 “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临战用计,古往今来,用这样计策的数不胜数,你难道没有读过史书?” 博赤厉猛然回头,却见一把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但是我堂堂正二品混在一群商人之中出来杀你这样一个无名之辈,确实有点过分了。” 第九百四十章亲自上阵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军帐上的时候,人们发现军帐上好像有一个奇怪的图案。 从各处赶来的叛军首领发现军帐里的烛火还亮着,想来博赤厉是一夜没睡。 士兵们也许还不会都知道昨夜里发生了什么,可叛军各营的头目已经知道了。 他们急匆匆赶来,就是想听听博赤厉下一步准备怎么攻城。 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连一个守卫都没有,然后才醒悟博赤厉的亲兵营已经被他调出去了。 至于调到了,除了博赤厉外大概也没人能告诉他们。 他们在门外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一会儿见到博赤厉一定会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 可他们错了。 博赤厉的脸并不阴沉。 因为没有脸。 不,是没有头。 博赤厉的尸体就端坐在那把椅子上,脖子处的端口很齐平应该是被一刀削掉的。 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桌子上椅子上连军帐上都是。 所以他们从外边看的时候,觉得帐篷上有个奇怪的图案。 这一刻,那些曾经也是领过兵打过仗在生死杀伐之中活下来的人全都呆住了。 他们没有人叫喊,没有人惊慌。 不是他们不会叫喊不会惊慌,而是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纸上写着很多字,字迹工整。 有人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这是一张认罪书。 他们看的出来这不是博赤厉的笔迹,但认罪书的口吻应该是来自于博赤厉。 这份认罪书上写明了博赤厉这些年做了些什么,都和谁联络。 也写明了叛军之中各营首领的名字,来历,曾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 所有人看到这份认罪书的时候,都感觉骨子里的血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们无法想象出来昨夜这个帐篷里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想象是谁把博赤厉杀了。 还在杀之前,逼着博赤厉招供认罪。 他们不确定,但每个人心中其实都隐隐约约的冒出来个名字。 他们很怕看到那个名字,因为看到那个名字就意味着他们都要完了。 看到末尾,他们被最后一句话震撼。 一式两份,留一份你们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需要补充,另一份我带回冰州......叶无坷。 他们还是看到了那个名字。 所以在这一刻,每个人都面无血色。 还是没有人呼喊,也没有人乱动。 他们呆呆的站在那,这群曾经在沙场上都能快意厮杀的汉子好像被石化了一样。 叶无坷来了,又走了。 他就在叛军的中军大帐之内审问了博赤厉,然后将其正法。 叶无坷有这样的手段,当然他也能把博赤厉打晕了带回冰州城。 但叶无坷没有这样做,是在告诉叛军的其他首领......你们该死。 且无赎罪的机会。 不过他们想的可能会稍显多了些,吓坏了的人慌了神的人往往都会想的更多些。 叶无坷之所以没有带着一个活的博赤厉回去,只是因为不方便。 这里是叛军大营,虽然博赤厉的亲兵营被调走了可外边巡逻的队伍依然不少。 带回去一颗人头,比把博赤厉整个带回去要省事的多了。 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 三个字。 “怎么办?” 问出这句话的人看向他的同伴,没有人能马上给他们回答。 就在这时候,原本已经不被博赤厉重视的罗擎天说了一句话。 “散了吧。” 散了? 怎么可能散了。 到了这一步,连名单都被叶无坷带走了,如果就这么散了他们还怎么活? 他们太了解大宁的廷尉府,只要有了名单他们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 “散不了。” 有人说:“除非我们杀光冰州城的人,找到那份名单或是......烧掉整座城。” 他们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似乎都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熟悉的身影。 只是那熟悉的身影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曾经打碎的杀死的身影。 可是很快,让他们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叛军开始出现溃逃。 昨夜里博赤厉杀了很多人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夜半天就在整个叛军营地里蔓延。 有的人听说自己的爹娘被博赤厉杀了,发了狠要来找博赤厉报仇。 有的人听说自己的叔伯死了,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是很快,他们又听说博赤厉死了。 虽然最早发现博赤厉被杀的那些首领刻意封锁了消息,但这种事根本就封锁不住。 这时候,如果没有人能力挽狂澜的话那叛军将会不战而败。 无需叶无坷带着冰州军民反击,只需两三日这支队伍就会彻底垮掉。 好在,力挽狂澜的人来了。 冰州城,道府衙门。 叶无坷把博赤厉的人头递给余百岁:“挂到城墙上去,让叛军知道他们的首领已被斩杀。” 余百岁应了一声,态度不是很好。 叶无坷笑道:“这不是安然回来了么。” 余百岁:“你就不该去!” 三奎点头:“应该我去。” 叶无坷道:“我比较专业,廷尉府千办了解一下?” 余百岁又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看了看桌子上那份认罪书。 “这份口供送到长安,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他往后靠了靠:“想不到徐相还是有本事,我还以为他是怕了呢。” 余百岁道:“我倒是从一开始就不想相信徐绩会怕,他那种人要是怕从一开始就不想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在豫州的时候他就敢盗卖军粮,敢和旧楚的勋贵世家暗中往来,甚至想着自立为王。” “这种人你说他怕什么?他唯一怕的可能就是自己是输家!” 说到这,余百岁看向叶无坷:“这封认罪书要不要马上送去长安。” 叶无坷微微摇头:“按理说......不急。” 他看着那份认罪书说道:“博赤厉也有很多事不知情,我得再补充一份认罪书一起送去长安。” 余百岁问:“谁的?” 叶无坷道:“谁来接手叛军大营就是谁的。” 余百岁:“你说的是按理说不急,所以你还是打算送去长安。” 叶无坷道:“按照辽北道的情况不急,但小橘子在查徐绩,还是送去吧。” 他看向三奎,三奎摇头:“我不去。” 余百岁叹道:“我去吧,要论跑,三奎哥也不如我。”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调拨一批人给你,护送你先去冀州,不到冀州不要露了身份,到冀州之后调集兵力护送你回长安。” 余百岁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三奎:“三奎哥,看住他!” 三奎点头:“不会再放他出去了。” 叶无坷笑道:“我也不出去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这份口供给了小橘子,他们在长安是如何布局的小橘子也就能看清楚了。” 虽然博赤厉知道的并不算很多,可以高清澄的智慧从这份口供里推算出什么也就不难了。 “你们都小心些。” 余百岁道:“拿了这份口供,也就是逼着他们鱼死网破了。” 叶无坷道:“冰州城没那么容易破。” 他对余百岁说道:“回到长安去东宫见太子殿下。” 余百岁点头:“知道!” 叶无坷道:“这次该有个有劲儿的人来指挥叛军攻打长安了。” 叛军大营。 一个披着长袍蒙着脸的高大男人进入中军大帐,跟着他进来的那些叛军首领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蒙面男人进来之后就摆了摆手,他的亲兵随即将大帐的帘子拉下来。 进门之后他张开手,亲兵上前将他的披风解开。 再把脸上的黑巾解开后,他转身看向这群叛军首领。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一句话出口,在场的叛军首领全都单膝跪下来。 “大将军恕罪!” 尉迟万年冷哼了一声:“你们还记得我曾经带过你们,还朝我叫一声大将军,可我现在却不想认你们,我丢不起这个人。” 单膝跪着的那些人,个个脸色难看。 “你们都带兵多少年了?你们都打过多少仗?现在被一个几乎没有领过兵的年轻人打成这样,还被人直接掏了中军!” 尉迟万年的语气,寒冷的好像大帐之外的天气。 “内应被人家剿了,主将被人家斩首,随随便便从冰州城里轰出来一群人,连军心都被人家给破了!” 尉迟万年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可不能被这群酒囊饭袋给气死了。 到了这一刻,就算他想藏着也不可能再藏下去了。 唯一还能藏的,就是不在更多人面前露面。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桌子上博赤厉留下的那份认罪书。 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认罪书上提到了他的名字。 尉迟万年眼神瞬间就变得奇寒无比。 “博赤厉......” 尉迟万年忽然吩咐道:“传令下去,博赤厉叛逃,他在军中的所有亲近,一律斩首。” 那些人马上抬头看他,尉迟万年的眼神更为阴寒。 “还在等什么?” “是!” 那几个人立刻起身,吩咐手下人去办。 “告诉将士们,博赤厉因为害怕失败连夜逃走了,所以他才故意调走亲兵营。” “再告诉他们,博赤厉可能被叶无坷抓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博赤厉都知道。”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想活命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破冰州,杀了叶无坷!” 尉迟万年站直了身子:“现在听我军令。” “是!” 大帐里的所有人也都站直了身子。 “各营不要再梯次进攻,半个时辰之后吹角,各自为战,从冰州四面发起进攻。” “各营主将亲自率军上阵,不管是谁,凡有退缩者,当场格杀!” 所有人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半个时辰之内凑出盾阵所需的东西。” “找到什么用什么,如果实在凑不齐,就把你们身上的铁甲都脱了给士兵们用!” “靠近城墙之后,不计代价上去,带上可以焚烧的东西,在城外将城门烧了。” “城门上包着铁皮不好烧也要烧,三天之内我不管死多少人,要么给我登上城墙,要么给我把城门烧穿!” 尉迟万年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 “三日之内不能破城,你们的人头我都要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药 又是一天。 城墙上的军民看起来都格外疲惫,但每个人身上都看不到悲伤和绝望。 因为叶明堂告诉他们了,最多再坚守几天援军必到。 而且他们站在高处也能看的出来,叛军那边其实时不时就会有小股的队伍脱离出去逃走。 有的叛军是在夜里逃走的,有的是趁着攻城的时候混乱逃走的。 其中还包括成队成队的巡逻,他们巡逻的目的是为了阻止逃兵,可他们却先成了逃兵。 这种仗对于双方来说都不好打。 守城的一方具备过硬军事素养的战兵并不多,大多数是协防的百姓。 而攻城的一方拖的时间越久士气越低迷,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边都难受,但叛军更难受。 从叶无坷把几百名商人送出冰州城起,叛军的军心就不可能稳定的下来。 不只是领兵的那些首领,就算是普通的士兵也知道他们什么结局。 唯一能逃过一劫的办法,就是在打下冰州城后把该杀的都杀了然后迅速逃遁。 躲进深山老林之中不出来,等着他们侍奉的那位新主登基。 可是其中聪明的人也会想到,就算新主登基与他们这些普通士兵又有什么关系? 只怕新主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都灭了吧。 想到了这些的,就更想逃走。 此时此刻,在尉迟万年的大帐里,这位已经贵为从二品高官的道府大人,内心依然饱受折磨。 直接与他有来往的那些人,其实多多少少在之前都受徐绩控制。 这些人看起来地位不俗,但若真的那么至关重要为何连背后的东主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尉迟万年心中有个猜测,他也曾亲口问过徐绩。 但徐绩的回答历来模棱两可,问的多了便闪烁其词。 这正是尉迟万年此前并不肯深陷其中的缘故之一,而他不得不深陷其中的缘故是徐绩有他把柄。 徐绩有太多人的把柄了。 徐绩的门生故吏在大宁各地做小官,甚至很多人都是没品级的小官。 但偏偏是这群人,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和秘密。 尉迟万年做官不贪,可他的儿子,他的女儿,甚至他的老婆,背着他没少贪银子。 一开始他还对自己家人有些把握,觉得他管理的严苛不会有人忤逆他的意愿。 后来他才明白,不是你自己不主动贪就不能贪的。 那些手里攥着大把银子的商人,会变着法的把银子送进你口袋里。 一开始尉迟万年的几个儿子也很坚持,这一点也曾让尉迟万年引以为傲。 然而后来,徐绩手下那些人便换了一个法子。 他们不送银子,也不送珍玩,更不送女人。 只是带着尉迟万年的那几个儿子吃喝玩乐,短短一年时间,他的几个儿子就习惯了享受奢靡生活。 还不必自己花钱,到哪儿能有顶级待遇。 一年之后,他们已经和那些人成了好朋友。 好朋友之间互相帮帮忙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好朋友帮了忙然后送些谢礼,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等尉迟万年知道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更让他难以相信的是,比他儿子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的夫人。 背着他没少给人安排营生,名下的产业多到在尉迟万年知道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三年前,尉迟万年回京述职。 他见过徐绩,也曾直问徐绩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绩给他的回答是......他不知道。 徐绩不可能承认这些事与他有关,甚至在听说之后还假惺惺的劝诫尉迟万年一定要森严家规。 尉迟万年干脆直接点明,问徐绩到底是为哪位皇子谋事。 徐绩依然不直接回答,但也没有当场否认。 让尉迟万年佩服的是,徐绩这些年来在各地秘密谋事竟然做的那么隐秘。 他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提前安排好一群背锅侠。 这群人还以为自己是在为理想奋斗,直接上不过是徐绩的替罪羊罢了。 哪怕是叶无坷在西蜀道查的那么狠,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与徐绩有关的直接证据。 从多年前的邪教,再到后来的钱庄,再到后来的那群自认为可以完美换壳的年轻人。 其实都是徐绩的壳。 连温贵妃都是徐绩的壳。 不过也就是在温贵妃出事之后,尉迟万年总算是确定了徐绩背后的人是谁。 虽然,陛下不久之前刚刚册封二皇子为亲王。 看起来,陛下对二皇子没有丝毫怀疑。 可除了二皇子还能是谁? 猜测到二皇子身份之后,尉迟万年心中其实还稍稍有些安定。 毕竟徐绩要谋反的不是大宁的江山,而是反陛下。 最终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只不过是从陛下手里传到了二皇子手里。 辅佐新帝的还是追随陛下的那群老臣,江山没有落在别人手里。 然而尉迟万年并不能踏实的下来。 他们的对手是谁? 且不说陛下,只说大将军唐匹敌他们就怕。 这些年,大将军的旧部一直都借助各种各样的壳来隐藏自己。 也一直都隐藏的很好。 可是随着那些壳被一层一层的剥开,他们已经快要暴露出来了。 尤其是当陛下让叶无坷来辽北道的时候,尉迟万年就确定陛下已有察觉。 这种情况下,怎么赢? 就算到最后撕破脸,辽北道各地的兵马直接反了。 陛下只需让大将军唐匹敌亲自率军来,大将军的那些旧部哪个敢和大将军拼命? 但徐绩就是有把握,就是有自信。 就在叶无坷来辽北之前,白经年找到了尉迟万年。 白经年告诉尉迟万年说,他们的人多到超乎想象。 尉迟万年问他,既然有这么多盟友,那是如何维持盟友关系的? 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曾是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满的老臣。 白经年告诉他当然不是,但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他只说,有一张巨大的网,一张不在朝廷但可以控制朝廷官员的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编织好了。 尉迟万年想通过自己的儿子和老婆来查到这张网到底是什么。 可他的妻儿好像被洗脑了一样,就是不肯说出来。 一想到这些,尉迟万年就头疼的想要把墙撞破。 哪有这么谋反的? 如他这样地位的人被困住的没有破局的办法,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而那个把他困在这局里的徐绩,竟然还提前把自己送进了昭狱。 尉迟万年眉头紧皱......他不得不考虑若打不下来冰州又该怎么办? “万年兄。”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叫了他一声。 尉迟万年回头,见竟是楚伯来到了。 他没想到楚伯来回来叛军营地,这个人历来小心不会轻易涉险。 “伯来兄怎么来了?这里人多眼杂多被人看到了不好。” “万年兄都不怕,亲自来指挥攻城之事,我岂能不来?” 楚伯来进门后把门帘放下。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知万年兄为难,但我不得不来劝你几句。” 尉迟万年道:“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什么客套,有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楚伯来道:“我刚刚收到自长安的飞鸽传书。” 尉迟万年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消息?” 楚伯来道:“陛下在之前连续召见了唐大将军,夏侯大将军,还召见了二皇子。” 尉迟万年道:“两位大将军最近都在长安,二皇子也在长安,得召见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楚伯来:“有消息说,陛下有意让唐大将军来辽北。” 尉迟万年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大将军来辽北?” 楚伯来嗯了一声:“是,可能还不止,唐大将军到辽北,夏侯大将军去东府武库。” 尉迟万年问道:“消息确切吗?” 楚伯来道:“确切,所以我们的计划已经成了半数。” 尉迟万年竟是松了口气,听闻唐匹敌和夏侯琢两位大将军要来辽北竟然不紧张反而有些轻松。“ 楚伯来道:“按照计划,我们就是要把唐大将军和夏侯琢引到辽北来。” 他坐下来,显然是赶来的急口干舌燥,先倒了一杯水喝了才继续说下去。 “此前我们促使一些人在长安谋反,让陛下的弱点暴露了些许。” “长安出事,陛下要倚重的还是唐大将军和夏侯大将军等一批老臣。” “所以若要在长安举事,就必须让这几位在军中威望过高的人离开。” “如今局面未定,所以万年兄还需加一把力......我看,可以动用抛石车了。” 尉迟万年眼神里闪过一抹犹豫。 “抛石车是在武库之中封存,连冰州这样的地方都没有。” 尉迟万年道:“只有在边疆一些武库里有,平素是我由我负责派人监管维护,一旦用了,那我......” 楚伯来道:“万年兄放心,打下冰州促使唐大将军他们来辽北,你马上就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退路。” “至于你的妻儿,我也已经安排好,你出大宁之后就可与他们团圆,等事成之后,我再把你接回来。” 尉迟万年一摆手:“不要再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你真会接我回来?事成之后,你不杀我一家灭口我就感恩戴德。” 他看着楚伯来的眼睛问:“我可以答应你调用抛石车,但你需告诉一个事情。” 尉迟万年走到楚伯来面前,直视着楚伯来的眼睛。 “你们究竟是如何控制我妻儿的。” 楚伯来叹了口气:“怎么能这么说?你我是志同道合......” 见尉迟万年眼神有些凶狠起来,楚伯来便不再说这些废话。安慕小说网 “你还记得当年唐安臣的案子吗?” “当然记得。” “那时候,徐相就在思考,只要陛下还是大宁百姓心中的信仰,那如何能击败陛下?” “答案是......永远不能,除非是再造一个能堪比陛下的新的精神领袖。” “然而陛下何等智慧,在立国之后就抑制禅宗,使禅宗不能死灰复燃。” “于是徐相派人在民间创建新教,试图以此来俘获大量民心,然而......还是败了。” 楚伯来看向尉迟万年:“可不是都败了,在那时候有蜀中唐门的高手,联合西蜀道一些修行秘术的人,造出来一种可控制人的药物。” 尉迟万年马上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你们给我妻儿服药?!” 楚伯来叹道:“这非我本意,是下边人做事没规矩,连嫂夫人和侄儿们都敢动手......” 他说:“不过你放心,下药的人都已经被我处死,也算是为他们出了口气。” 尉迟万年一把握住刀柄:“你杀了下药的算是为我一家出气?那为何不给他们解药!” 楚伯来连忙道:“万年兄误会了,若有能直接解开的药我怎会不给嫂子和侄儿们用?” 他叹了口气:“没有吃下就完全解开的药,只有每月服用一次的药。” 刷地一声,尉迟万年抽刀:“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楚伯来没有避让,而是坦然看着尉迟万年:“我也吃了,我妻儿也吃了。” 尉迟万年的刀都已经扬起来了,却又顿在半空。 楚伯来道:“万年兄,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然牵扯那么大,如何能保密?” 尉迟万年猛然转身:“打下冰州,给我一家足够的解药,我永不会再回大宁!” 第九百四十二章各方试探 尉迟万年虽然明白了那么多人能被徐绩暗中控制是因为药物。 但他还有些事不明白。 如此大规模的给人服药,大规模的分发解药。 徐绩是如何做到的,是如何藏住秘密的? 如果没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为徐绩效力,这种事不可能做的那么隐秘。 这个组织又是什么?莫非就是那些信使? 想到这尉迟万年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念头。 绝非是信使,那些信使不过是白经年为了控制商人的低级走卒而已。 也许白经年知道? 可白经年也已经失去联络很久了。 一定还有一个什么极为庞大的组织,能够很稳妥的控制很多人。 徐绩这些年来始终都没有放弃,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加强他自身的实力。 因为徐绩很清楚就算是十个徐绩也不是陛下对手,天下没有人能靠自己的力量战胜陛下。 那就只能以数量来取胜。 所以尉迟万年对徐绩其实有些钦佩,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且还搞的这么厉害,除了徐绩之外,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此时见他脸色稍稍缓和,楚伯来随即解释起来。 “有些人要牺牲,这才是重要的。” 尉迟万年一开始没理解这句话,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深意。 楚伯来道:“其实......除了陛下之外,不管是谁继承皇位都可以,哪怕是太子。” 这些话,楚伯来此前可没有对尉迟万年说过。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绝非谋反。” 楚伯来道:“而是让陛下重新明白,不重视功勋旧臣不行。” “所以......哪怕是陛下还在位,让陛下看到了,悟到了,有所改变,我们就算成功了。” 楚伯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万年兄,我们谋的不是自己啊。” 尉迟万年哼了一声:“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博取同情?你谋的不是自己,所以牺牲了我和我的妻儿?” 楚伯来道:“难道我的家人就不会牺牲了?” 他起身:“万年兄,辽北道的事之后会给陛下很大警醒,要让陛下反思,就一定要有牺牲。” “万年兄在其列,但我们势必要保证你和家人安全团聚,而我......已经做好了要牺牲的准备。” “说实话,反陛下?那是何等的痴人说梦。” 他眼神里没有一丝虚伪。 “哪怕徐绩谋了这么多年,哪怕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你若问徐绩,问我,能否有赢了陛下的把握,回答都一样。” “赢不了的......赢不了全面,我们所谋求的就是谋一隅,只要陛下在某一处做出些妥协让步我们就赢了。” 他说到这些的时候,胸口的起伏有些剧烈。 “自古以来,有哪位开国之君待从龙之臣如陛下一样严苛?” 楚伯来道:“自唐大将军起,包括夏侯大将军他们纷纷表率,绝不为子嗣谋私。” “可我们这些人拼了命的帮陛下打下江山,怎么就不能为子孙后代谋一些福祉?” “陛下不让步,我们就让陛下看到他不让步的隐患,我们赢不了他,却会让他心痛。” “为何要让辽北道乱起来?就是让陛下感受到疼......” “他不让步,我们不是唯一,也不是结束,哪怕我们死光了也不是结束。” 听到这,尉迟万年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其实你我也都知道。” 楚伯来道:“陛下一直以来都没有隐瞒他的想法,待将太子培养合格之后他便要禅位退隐。” “这难道不是陛下故意给我们看的?他是想告诉我们,连他都可让位,你们有什么不能让的?” “然而不同之处在于,江山还在他李家手里,继承江山的是他的儿子不是别人的儿子。” “还有,他一直都在说早晚要让位,其实......何尝不是勾引我们这些心有怨念的人谋反。” 说到这的时候,楚伯来心中的愤恨已经无法掩饰。 “百姓们都说陛下宽仁,陛下宽仁是对待百姓而不是对待我们这些功勋旧臣!” “若真到了大将军他们那般地位也就罢了,就算子嗣不入仕也有个好归处好安排。” “你我呢?” 楚伯来道:“为官一任就要退隐,还不能谋私......两代而已,我们便泯然众生。” 他摇头:“我不服,大家都不服。” 尉迟万年下意识点了点头,他虽然一直都在摇摇摆摆,可他心中也不服。 “打下冰州安排万年兄离开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和你说明。” 楚伯来道:“但当务之急,是先杀叶无坷。” 他说:“其实是不是叶无坷来都没什么关系,是不是太子来也没什么关系。” “造势,是我们要做的第一步,而为了造势,徐绩和很多人已经谋局二十年。” 尉迟万年忽然醒悟过来:“你们是想在长安逼宫?!哪怕陛下不让位也要让陛下让步?” 他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你们凭什么认为可以在长安逼宫?!” 楚伯来:“自有办法,现在还请万年兄以大局为重,先打冰州。” 尉迟万年只好点了点头:“也罢,我现在就派人调拨抛石车,冰州距离最近的有抛石车的武库也要有数日路程,往返时日更久,所以......” 楚伯来道:“用不了那么久!” 他看向大帐之外:“最迟明日抛石车就会运到。” 尉迟万年脸色一变:“你们......到底控制了多少人?” 楚伯来道:“天下人心本就如此,真以为那些天天喊着反贪官的百姓他们做了官就不贪?” “守着武库的那些老兄弟每个月只有那点微薄俸禄......其实他们也过的辛苦。” 尉迟万年摆了摆手:“罢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所谓的道理,既然你有办法把抛石车运来,那我明日争取破城。” 楚伯来立刻说道:“便等着万年兄这句话!” 他抱拳道:“多谢万年兄为那么多老兄弟的付出。” 尉迟万年转身不看他:“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我答应了你,却无法共情,我妻儿被控之事永远也过不去。” 楚伯来道:“若有必要,我当在万年兄面前自杀谢罪。” 尉迟万年甩袖道:“免了吧,别说这些刺人心的话,你们这些人太知道怎么能让人服软。” 楚伯来深深一拜,不再说些什么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长安。 廷尉府,昭狱。 高清澄看了一眼在对面安然而坐的徐绩,她看起来好像很安然。 徐绩很佩服这个少女,在如此年纪能有如此城府如此着实不多见。 上一个让徐绩佩服的女人还是高皇后。 那个大智若愚的女人,有着绝顶聪明的头脑。 很多人都说高皇后看起来蠢蠢的笨笨的,可那只是高皇后愿意让人看到的地方罢了。 真要说比心机,如温贵妃之流十个八个加起来也不如高皇后。 高清澄是高皇后亲自培养起来的接班人,这个少女的本事也就可想而知。 但最让徐绩钦佩的还是高皇后的胸襟。 为何要把高清澄培养出廷尉府的接班人? 最初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廷尉府只能是为大宁皇帝一人服务一人效忠。 高皇后创建廷尉府之初就定下了这个目标,廷尉府人也从未更改过身上的责任。 高皇后把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廷尉府抓在手里,她物色的高清澄是接班人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高清澄是被她当做未来皇后培养的。 这也正是陛下和皇后的胸襟体现。 他们都喜欢高清澄,如果高清澄能是未来的皇后他们都很满意。 但当高清澄有了自己的选择,并不愿意嫁给太子殿下的时候。 陛下和高皇后都没有失落,更无怨言。 要是换做一般人,辛苦培养的未来皇后要嫁给别人了,那廷尉府的大权还能给她? 可陛下就给了,皇后也愿意。 所以佩服高清澄的同时,徐绩更佩服陛下和皇后的气度。 “郡主来了之后便一言不发,莫非只是想来我这图个安静?” 徐绩先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高清澄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重新回到手里的书册上。 “这样施压,可不是个好办法。” 徐绩微笑道:“郡主不该低估我。” 高清澄微微笑道:“徐相倒是多心了,我若能给徐相施压何至于是今日这般局面。” 徐绩问:“那果真是来图安静的?若是,那我便不再说话了,不敢扰了郡主安静。” 高清澄放下手里的书册。 她语气有些复杂:“其实只是想问一些和徐相涉案无关的事,可问了又会让徐相觉得我是威胁。” 徐绩道:“你是廷尉府都廷尉,我是阶下囚,就算是威胁,也是理所当然。”小說中文網 高清澄道:“那我便问了?” 徐绩点头:“问吧。” 高清澄道:“徐胜己自很早之前就开始经营生意,包括一家地下钱庄,还有魏君庭组织,这些徐相都知道?” 徐绩不答。 你可以问,我不是非得回答。 高清澄道:“我只是好奇,徐相这几年付出了这么多却不想让徐胜己知道,他做的一切想证明自己的事,都是徐相安排......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徐绩依然不答。 只是高清澄的问题,似乎触及到了徐绩内心。 “徐胜己身边那些志同道合的人,其中又有多少是徐相安排他们巧遇,安排他们为了共同的志向努力。” “而徐相又是利用了徐胜己这支队伍而获取了多少东西?徐相一生都在利用别人连徐胜己也不放过?” 徐绩张嘴想要辩驳,可高清澄并不打算给他辩驳的机会。 “徐相一直都在找不一样的壳,也被徐相找到了各种各样的壳,从上到下都有,我唯独没有想到连魏君庭也是徐相的壳。” “你利用徐胜己,他能查到什么就证明这个壳危险了,徐相就果断抛弃这个壳再换一个新的壳。” “徐胜己以为是他自己不断的查出新的真相,却不知是徐相用他在做各种壳的检验......他是徐相各种壳的质量检查专员。” 徐绩微笑道:“实不知郡主说的是什么,但郡主如此揣测父子人伦心地未免阴暗了些。” 高清澄嗯了一声,倒也不否认。 “我在廷尉府的时间久了,心地阴暗些倒也难免。” 高清澄道:“但我对徐相的安排,确实钦佩,一边用自己的儿子检验自己的布局,有疏漏马上就能填补或是更改,一边还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儿子没有问题。” 她点头赞许:“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两全其美了。” 徐绩叹道:“原来郡主还是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在我面前以臆测来坏我心境。” 高清澄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 她拿起书册继续看。 徐绩本想高谈阔论一番,没想到高清澄不给他机会。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廷尉进来:“都尉,辽北密报。” 徐绩心里微微一沉。 高清澄伸手将那份密报接过来,当着徐绩的面打开。 她轻声道:“人很多啊。” 第九百四十三章怪谁? 高清澄一句人这么多,换做旁人必会心有所思。 可徐绩就是徐绩,是那个除了陛下之外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的徐绩。 对于高清澄的话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高清澄此前看的是什么书。 “郡主有事要忙,我这安静的地方怕是留不住你。” 徐绩指了指她看的书册:“可否留下来借我一观?” 高清澄嗯了一声,起身道:“那就留给徐相看。” 说完后转身离开,竟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徐绩本以为高清澄是来劝降的,毕竟案件到了这个时候颇为关键。 辽北道的案子他不知道叶无坷查到什么地步了,但他知道最难抉择的一道题一定已经摆在陛下面前。 等高清澄出门之后,徐绩把那本书拿起来看了看。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看了片刻后忽然眼神有了变化。 这是一本诗册,收录了古往今来不少诗词。 原本这是很普通的东西,这样的诗册在徐绩府里也有许多。 这些诗对于徐绩来说,皆是信手拈来的东西。 对于高清澄来说,这当然也是信手拈来的东西。 所以徐绩确定高清澄不会无缘无故的在他面前看一本诗册,所以他浏览的很快。 也正是因为翻看的快,所以他发现端倪也快。 整个诗册,只有两句诗高清澄在字下边画了一条线。 不是同一首诗。 第一句是剑外忽传收蓟北。 看到这句的时候徐绩心里就一动。 剑外,指的是蜀中剑门关。 蓟北...... 在辽北道。 出冀州之后不久便是蓟州,如今归属辽北道,原本归属兖州。 这句诗在当时有当时的语境,在现在就有现在的语境。 叶无坷先去了蜀中,再去了辽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高清澄是想告诉徐绩,辽北的事已有了结? 下一句被高清澄划线的诗词是......一日看尽长安花。 将这两句诗前后联系起来,徐绩心中就不得不起了波澜。 他一直都在演戏,不管是在谁面前的表现都是在演戏。 包括此前的张汤,此后的高清澄叶无坷。 他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在演戏。 以至于他某一个时间段,真的被他骗了不少人,连张汤,叶无坷,高清澄都先后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哪怕是叶无坷在离开长安去辽北之前,还判断徐绩已有可能松口。 也判断,徐绩进入廷尉府昭狱的缘故是他怕了,他怕被牵连更深。 这两句诗,徐绩认为是高清澄想告诉他,你的那些事我大概都已知道。 徐绩有些不理解,若高清澄都已经看破为何不直说? 用这两句诗给他提示,又是有什么目的? 隐隐约约的,徐绩觉得高清澄要提醒他的事可能是他藏得最深的那件事。 所以徐绩有些坐不住了,城府深沉如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高清澄若真的是察觉到了那个最大的秘密,那徐绩这么多年的筹谋无异于已经完全暴露在对手面前。 徐绩坐不住,于是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他马上回头看向那个小窗。 于是在小窗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在观察他什么反应的眼睛。 徐绩心中一惊。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此前高清澄说的那些话......说他是如何利用他儿子徐胜己的那些话。 其实这些话已经直刺徐绩内心,换个别人也许早就已经露了破绽。 但徐绩看起来一如往常,对高清澄的话没有丝毫在意。 然而实际上,高清澄猜对了。 徐胜己这些年在外边遇到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确实有徐绩安排的。 徐绩利用这些人协助徐胜己去调查,一点点的揭开真相外边蒙着的黑布。 被徐胜己调查出来的,就一定会被徐绩舍弃。 而被徐胜己调查出来的,都是徐胜己的功绩。 徐绩用自己的儿子来试探他的布局到底哪里有漏洞,而此时高清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清澄并没有证据,也没有把握。 所以她故意给徐绩看了那两句诗,然后派人观察徐绩反应。 如果徐绩的表现有些不同寻常,那就证明高清澄猜对了。 当徐绩回头看向那小窗的时候,小窗外的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的闪避。 甚至,在看到徐绩看过来的那一刻,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抹揶揄。 徐绩心里一沉。 高清澄这个女人,心机实在是有些深沉。 牢间外边,站在高凳上的聂惑笑着跳下来,快步追向高清澄。 “小姐,他坐不住了。” 聂惑追上去后语气轻快的汇报着徐绩的反应。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笑了笑:“给叶无坷飞鸽传书,告诉他我已经想到对手是如何笼络人也如何控制人的了。” “那张网在辽北道很密,但最密的还是长安......让他在辽北多加小心,长安的网我来破。” 聂惑嗯了一声:“我一会儿就派人把信鸽放出去。” 正说着,聂惑的一名亲信手下急匆匆跑过来:“辽北传书。” 聂惑一把就将密信拿过来:“难道辽北出事了?” 言语之间,格外急切。 她将密报展开之后没有自己看,耐着性子先递给了高清澄。 “冰州被叛军围困。” 高清澄眼神微微有些寒光:“连遮掩都不遮掩了么。” 聂惑马上说道:“小姐,咱们要不要赶去辽北?!” 高清澄摇头:“咱们赶去的时候冰州的叛军已经退了。” 长安距离冰州实在是太远了些,他们就算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过去也晚了。 她们又不是廷尉府培育训练出来的信鸽,一天就能飞上将近两千里远。 “怎么办?要不要去求见陛下?” 聂惑语气之中的焦急,已经压都压不住了。 “我去未央宫。” 高清澄把密信递给聂惑:“你去求见唐大将军。” 聂惑明显愣了一下:“求见唐大将军?” 高清澄道:“只管拿了密信去,唐大将军一看就会明白辽北是什么局面。” 聂惑立刻答应了一声,哪里敢耽搁,快步朝着外边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未央宫。 御书房内,皇帝李叱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那些奏折。 辽北的消息才刚到,这些奏折比消息早一步就到了。 坐在他对面的户部尚书陆重楼,国公归元术,还有已经隐退的张汤都安安静静的坐着。 这些奏折皇帝给他们都看过了,他们看完之后心情都是一样的沉重。 “这是想让朕低头认个错。” 皇帝道:“开始还遮遮掩掩的,现在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张汤微微俯身:“看来朝廷里与辽北道那边的往来,比廷尉府的飞哥传讯还要快些。” 皇帝道:“未必就比廷尉府的信鸽快,只是人家在动手之前就先传书长安了。” 他起身道:“那边动手,这边上书,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陆重楼道:“这天衣无缝不过是上书的这些人怕被牵连,提前了。” 他看向皇帝:“如果辽北道有叛军围困冰州的消息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之后他们再上书,那就显得他们和叛军之间必有往来。” “在叛军围城的消息来之前他们先上书,若陛下问起来,他们一句一个巧合,陛下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就在今日早朝上,有六七名官员上书的内容基本相同。 就是请陛下开恩。 说陛下已经要颁布新法,免去株连之罪,这是天大的宽仁。 既然陛下有此宽仁之心,那也请陛下善待往日的有功之臣。 他们说,那些当初立过大功的人,因为旧时候的一些不怎么公平的规矩,很早之前就不得不退隐。 他们其实还有为大宁效力之心,也有为大宁效力之力。 而且现在朝廷和地方都缺人,这些忠贞之士完全可以提拔起来再用。 比临时选拔人才,还要牢靠的多。 “徐相真是好手段。” 皇帝微笑道:“朕这么多年一直想看看徐相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想看看他的城府到底有多深,时至今日才看出来,徐相的手段确实非凡。” 陆重楼道:“他们是在撕破脸之前试探陛下心意。” 皇帝点了点头。 辽北道的事换了谁去都一样,也到了一个该暴露问题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辽北道的事不出现,他们就没这个契机。 不过如果叶无坷不去辽北的话,他们可能会比现在稍微晚一些表现出来。 现在叶无坷在辽北道的举动,逼得他们不得不提前摊牌。 但这摊牌也是试探。 “他们如果不是有一些把握,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陆重楼道:“叶明堂在辽北一定把他们逼急了,甚至可能已经把他们逼到了不得不现身的地步。” 他看向皇帝:“陛下料准了徐绩的那些手段多数会在他兖州老家一带,果然还是预判的精准。” 皇帝道:“哪有什么预判,这二十几年来,朕忙于民生,忙于强军,忙于与外敌周旋,忙于让大宁百姓吃饱穿暖有余钱。” “朝中的人有些内斗,朕看到了也就看到了,只要不过分,朕就不会去管,只要还都在办事就可以容得他们斗。” “当初在冀州的时候我住的地方,一条街上谁家遇到了难事,谁家需要帮衬,朕很快就能知道。” “后来带着燕山营,兄弟们谁心里不痛快,有什么想说的朕也能看的出来,也能随时找他们聊聊。” “再后来......朕是皇帝了。” 他语气有些沉重。 “朕一睁开眼睛就有看不完的奏折,人在在宫里,眼睛却在天下各道,然而朕看不清忙不完......朕能管的已经不是冀州那条街,不是那座书院,不是一座山,不是一座城。” “朕知道徐绩营私,也知道地方官员会有些贪墨,还知道辽北的商人们确实越线了。” “朕更知道当初有些老兄弟们心中有怨气,朕说过很多次可以来长安与朕多聊聊。” “他们也有人来过,可是来了之后才发现朕还得抽空见他们,见他们的时候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皇帝扶着桌脚,手背上的青筋比刚才要清晰的多。 “朕是有错的。” 听到这句话,陆重楼,归元术,张汤他们连忙起身。 皇帝摆了摆手。 “现在他们用这样的举动来告诉朕,不给糖,我就闹,若是在大宁立国之前,朕有多少糖都给他们,可现在不行。” “朕让叶无坷去辽北,不是让夏侯去,不是让澹台去,不是让老唐去,是因为朕知道叶无坷会收着劲儿来。” “但......叛军围城,联名上书......” 皇帝说到这戛然而止。 陆重楼他们的心猛的往下一沉,因为他们知道陛下真的生气了。 “你们先回吧,朕也一个人待会儿。” “是!” 几位老臣同时俯身。 出了门之后,陆重楼先行离开。 归元术则上了张汤的马车。 沿着长安城的大街,马车微微摇晃着往前走。 归元术一直没言语,张汤也就沉默着。 良久之后,归元术才轻轻说了一句。 “徐绩唯一没看明白的,就是陛下的纵容。” 张汤看了归元术一眼。ωww.xSZWω㈧.NēΤ 没接话。 虽然有一句话已经到嘴边了。 陛下要把江山交给太子......就一定会交给太子一个干干净净踏踏实实的江山。 徐绩是陛下纵容出来的? 算是。 那陛下是养虎为患? 不是。 归元术也一样,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陛下已经看了二十几年,给了他们二十几年时间,可他们不改。 第九百四十四章又一个妙招 “什么都不怪,只怪他们自己没眼界。” 张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悲伤。 坐在他对面的高清澄没有回应,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师父不是跟她说的。 是师父在劝慰他自己。 “他们一直都没看懂陛下。” 张汤靠坐在他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躺椅上,微微摇晃。 “也不想想,陛下为什么要改新法,为什么要启用包括小叶子在内的一大批人。” “他们就是等不及......陛下连罪臣之后都给开了一条门路,难道他们就不明白其中深意?” “陛下一直想告诉天下人,一个人只要有才学,有道德,有恒心,合适做官,那就有入仕之路,就有晋升之门。” 说到这,张汤忽然骂了一句他妈的。 这是他对那些故识的失望和愤怒。 “居然敢威胁陛下了。” 张汤看向高清澄:“小叶子在辽北道杀成什么样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竟然还搞出叛军围城那一套。” 高清澄道:“他们是怕陛下看不清楚。” 张汤点头:“没错,就是怕陛下看不清楚。” “他们想让陛下看到,他们现在可有本事了。” “陛下你要是能听我们说话呢,那我们就以上书的名义让你知道我们的心意。” “陛下你要是不想听我们说话,那我们也可以换个方式让你看看我们的本事。” 说到这,张汤已经被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今日朝会上有六七人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开恩路,重新启用当初已经退隐的老臣。” “这个时候借口倒是找的好,先说西蜀道那边到现在官员都奇缺,很多地方连补缺的人都没有。”尛說Φ紋網 “再说辽北道那边小叶子把整个冰州的官员都抓了,堂堂道府总不能自己兼着州府衙门的差事。” “听起来有理有据,其实是他们着急,已经急不可耐......” 他看向高清澄:“调人吧,如果陛下对他们的反应置之不理,那小叶子就必然凶险。” 高清澄道:“下午的时候我让聂惑去求见唐大将军了。” 张汤嗯了一声。 其实有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 那些人和陛下斗,如果是小斗也就罢了,陛下听之任之。 如今这种斗法,不是上赶着给陛下大开杀戒找理由么? 这几年陛下若不是念着旧情,早就已经大开杀戒了。 不是没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过,虽然话不都对但不是没道理。 有人说,就算这些人不闹起来陛下也会动手。 在陛下让位给太子之前,该杀的都得杀了。 有人说这是陛下早就想好的事,陛下那心肠狠起来天下人谁能比? 还有人说陛下就是故意放纵,放纵所有心怀不轨的包括徐绩在内。 徐绩做了二十年宰相,在各地都干了些什么陛下真不知道? 当然知道,陛下就是故意不管,不问,由着他们发展壮大。 然后一刀切。 不到这个时候,能看出多少人心怀不轨?能看出多少人甚至想改朝换代? 陛下熟读史书,难道旧楚开国时候的事陛下在史书上一眼都没看到? 旧楚开国时候,和大宁开国之后的情况差不多。 那时候杨家打下中原,也有复兴之象。 黑武就如现在封锁大宁一样,也对楚国全面围剿。 不同的是,楚那时候节节退缩,和陛下的应对完全不一样。 不说那些朝臣,连楚皇都觉得只要我不表现出想争夺地位的心思那黑武就不打我。 你欺负我,我忍了,你再欺负我,我还忍了,你自己欺负到后来发现我真的是怕你,真的是没有挑战你的心思,那你也就不打我了。 所以楚国丢了漠北,丢了西域,丢了草原,丢了大片大片的江山。 而陛下呢? 陛下从一开始就把黑武人的嘴脸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陛下就先解决外部的问题,让黑武不敢轻易南下,让诸国不敢轻易动兵。 陛下忙着解决外患的时候,一群人却在内部开始蛀虫一样挖洞。 如果陛下的心狠一些,其实在那个时候陛下就动手了。 但后来也有人说陛下那时候不动手,就是因为太子年幼,国基不稳。 但陛下始终都没有放弃动手的念头。 陛下就像是养猪一样,养着这群贪官污吏和心怀不轨者,养到他们肥硕起来,肥硕到以为自己能与龙虎争雄的时候。 这时候屠刀落下去,那太子即位的时候江山就彻底稳固下来。 张汤对这样的言论向来不予理会。 一是因为这些人的眼界还是不够高,看不出陛下的宽仁和抱负。 二是因为......他们想的其实也没错。 陛下从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一些心术不正的功勋旧臣会成为大宁新的隐患。 但陛下并不是如某些人推测的那样故意养着,养肥了再杀。 陛下是真心想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明白怎么做才是对的。 现在时间已经给的够多了,可他们让陛下失望了。 既然如此,那陛下就索性如某些人预料的那样养肥了就杀。 “其实徐绩后来应该是看懂了,只是看的不是那么懂。” 张汤道:“他最初时候就看到了,陛下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打回原形,但陛下没打。” “他以为是陛下离不开他,是新建的大宁离不开他,是天下百姓缺了他不行。” “等到他真正看懂的时候,如果就此醒悟也还来得及,陛下最起码给他一个善终,毕竟他也为大宁做了许多实事。” “可他的选择是另外一条路,他觉得趁着陛下没动手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听到这,高清澄微微摇头:“师父还是太高估了徐绩。” 张汤问:“为什么这么说。” 高清澄道:“就算徐绩从一开始就看懂了一切,他还是会走这条路。” 张汤看着高清澄。 高清澄坐直身子说道:“前些年陛下刚刚提及朝廷改制的时候,徐绩就说过,陛下可以把朝权完全交给内阁,天下事由内阁商议解决。” “陛下可以做最后的决策者,但不必事事处处都参与,只要陛下听个汇报就够了,其他事交给下边人来劳心费力。” 张汤沉思片刻,点头:“是啊......那时候他就把真实心迹表露出来了。” 徐绩那个时候可能真的没想推翻陛下。 但他想架空陛下,他可以不做宰相但他要做首辅,换个名称而已,其实他想做的是不叫皇帝的皇帝。 高清澄继续说道:“陛下提及改制的时候就说过,内阁以贤选才。” “其实这何尝不是在和那些功勋旧臣表露陛下的心迹?可他们都没在意。” 张汤道:“不是不在意,是他们不想。” 高清澄嗯了一声:“是,是他们不想,因为那样太慢了,以贤选才,他们还得苦心栽培后一代,哪里比得上拿来。” 张汤道:“现在他们以为自己有实力和陛下说这些了,他们要和陛下说的无非就是这两个字。” “拿来。” “且看吧......” 张汤似乎是有些累了。 他又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舒舒服服的躺在摇椅上。 “且看吧......” 连续说了两次且看吧,张汤随即闭上眼睛休息。 高清澄起身,为张汤将毯子盖好之后拉开门离开。 出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满天星辰。 少女自言自语一声。 “你在撑一撑。” 冰州城。 叶无坷在月色之下举起千里眼看向城外的叛军大营。 对面已经不遮掩了,叛军大营里灯火通明,能看的见大批的叛军正在将抛石车搭建组装起来。 “撑得住。”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三奎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和我说话?” 叶无坷笑道:“没,在和媳妇儿说话呢。” 三奎撇嘴:“嘁......” 他抬起手挥了挥:“大家在加把劲儿,明天叛军攻城的时候让他们看看咱们有多厉害!” “好啊!” “干啊!” “没问题!” 城墙上,战兵和百姓们一起大声回应着。 三奎再次看向叶无坷,眼神里都是对这个无事村小弟弟的敬佩。 他好像也忘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需要全村人照顾的小弟,现在已经是大家的主心骨了。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姜头的脑袋里就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而且......都有用。 第二天一早,叛军大营里就传出一阵阵的号角声。 紧跟着大量的叛军就从营地里涌出来,很快就在城外的空地上结成了一个一个方阵。 随着叛军那边又传出一阵阵战鼓声,搭建组装完毕的抛石车开始朝着冰州方向移动。 那都是庞然大物。 在大宁立国之战中,这些抛石车曾经立下了赫赫战功。 不过到现在为止抛石车这个威力惊人的东西,还有一样极大的弊端。 那就是战损率极高。 一架抛石车,能连续用上几天时间就算不错了。 “小心!”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传来叶无坷的喊声。 一块石头旋转着飞过来,然后砰地一声砸在距离城墙大概一丈远的地方。 冻土被砸的四溅。 “大家小心些,他们要调整抛石车了,看准了再剁!” 叶无坷又喊了一声。 他声音才落下,第二块大石头又飞了过来,这一次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上。 只不过相对于坚固的城墙来说,石头的力度虽然大但并不能造成很强的伤害。 城墙有足够的厚度,也足够坚固。 尤其是,叶无坷他们还做了准备。 抛石车在这样的坚城面前,能发挥出的最大威力就是压制城墙上的守军。 调整好距离后,用抛石车摧毁城垛,以及城墙上的防御武器。 叛军之中,一群举着千里眼看向冰州的人都疑惑起来。 “不大对啊。” 有人指着冰州城墙:“砸上去好像不对。” 尉迟万年当然也看出来不对了,但他已经没时间也没耐性再等下去。 “攻!”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抛石车开始朝着城墙发起进攻。 巨大的石头转着朝着城头砸落,砸的碎渣四溅。 “不对,就是不对!” 叛军之中有人大声喊道:“他们加高了城墙!他们是怎么加高了城墙的?!” “他们不只是加高了城墙,还加固了,城墙更厚了,你们看,看不到城砖的样子!” 尉迟万年举着千里眼看着,眉头越皱越深。 “叶无坷......好一个叶无坷!” 冰州城墙更高了,更厚了! 叶无坷早就预料到了叛军可能会使用抛石车这样的攻城利器,所以他也提前想好了应对办法。 他让全城百姓帮忙,以干草,稻草,编织了很多厚厚的草席。 将草席堆积在城墙上,再不停的泼水冻上。 然后再把长长的草席挂起来,给城墙穿上了一层护甲。 石头砸在冰冻的草席上,对城墙上的武器和城垛根本没有造成伤害。 厚厚的冰冻的草席会卸掉飞石的力量,几乎找不出比这更便宜还有效的办法了。 “叶无坷......” 尉迟万年握着千里眼的手都在不断用力。 “继续攻!” 他放下千里眼大声喊道:“不准停下来,一直砸!” 城墙上,叶无坷背靠着城墙坐下来,头上飞出去的冰渣确实很凉。 二奎嘿嘿笑着问:“姜头,你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叶无坷:“跟你和大奎哥学的。” 二奎懵了:“什么时候跟我们学的?” 叶无坷:“想到了咱娘用柳条抽你们屁股,你们往裤子里塞棉花,大奎哥说直接塞棉花太软了,咱娘一打就能打出来,你说先冻上再塞裤子里。” 大奎:“嗯......还没打呢,屁股差点冻烂了......幸好没往前边塞。” 他叹了口气:“屁沟子里都是冻得冰碴,放个屁都揦的慌......” 第九百四十五章没有我们,只有我 尉迟万年一直认为自己从未低估叶无坷的能力,可还是发现自己一次一次低估叶无坷。 抛石车掷出去的巨大石块在冰州的城墙上砸出一阵阵冰渣纷飞,仿佛在这一刻冰州城真的变成了冰冻而成。 被泼水冻住的稻草抵消了石头的力量,也保护了城墙的完好。 抛石车出现的那一刻,确实让叛军士气大振。 然而当他们发现城墙并没有被抛石车破坏的时候,他们的心又往下一沉。 城墙上,大奎看向二奎:“上次你赢了,这次该我了。” 二奎道:“上次我赢了,这次还是我。” 这粗壮的汉子顺手抓起来一根冰锥,朝着城墙叛军略作瞄准就掷了出去。 在普通汉子手里,弓箭的杀伤力如果是十的话,冰锥最多也就是算五。 这种东西在敌人靠近的时候威力还行,说露头就秒也不算太过分。 可距离稍远一些威力就直线下降,远不及弓箭。 弓箭在大奎二奎手里,威力也就是二,因为他俩到现在都瞄不准。 但冰锥在他俩手里的威力就是一百。 “一个!” 二奎掷出去冰锥后就开始计数了,根本就不必去看到底有没有击中。 城墙下的叛军数量足够多,二奎的力量又足够大。 可实际上他这么计数很吃亏。 因为他一击就不是击伤或是穿死一个。 那根冰锥从一名叛军士兵的胸口上击穿出去,又把后边一名叛军的小腹击穿。 叛军身上没有如战兵那样坚韧的护具,大部分人身上只是用砍伐下来的木板作为简单的护甲。 如果他们有战兵一样的皮甲,那寻常百姓想用冰锥击杀他们其实很难。 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战盔,而城墙上的人居高临下往下投掷大多数都戳在叛军头上。 “两个!” “三个!” “四个!” 二奎投掷出去一根就计数一次,大奎就说你这是耍赖。 二奎说我没有,你不也是扔一次就记一个吗。 大奎说我不是,因为我有时候能杀俩。 二奎立刻就学聪明了,投掷出去一根就记两次。 但...... 他记不住。 上次之所以他赢了,是因为他只杀了十九个的时候叛军就退了。 二奎历来都是过了二十就记不住。 二十一,二十二,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八...... 就这么打了能有半个时辰,大奎发现自己肯定是输定了。 因为他听到二奎在投掷出去之后喊了一个他都不知道是多大的数。 一千八百万零三百九千二十六。 大奎说你耍赖也不能这么耍吧,你知道你喊的数那是多少吗。 二奎说管他呢,反正我没数错。 站在他俩旁边的秦焆阳乐的都要岔气了。 本来秦焆阳也想数数自己能干掉多少敌人,根本就数不下去啊。 大奎这边才到四十,二奎那边就破百万了。 大奎这边还没到一百呢,二奎就一千八百万零三百九千二十六了。 秦焆阳数到十几个,就忘了自己数了几个。 眼看着城下的叛军聚集的越来越多,光靠冰锥已经难以阻止,叶无坷随即回头呼喊了一声。 那些叛军前几次被冰锥打的伤亡惨重,后来他们都学聪明了。 把木板绑在胸前,或是用绳子在自己头顶绑一块,以此来防御冰锥的杀伤。 现在他们聚集起来的人足够多,叶无坷一声令下后烧的滚烫的油一盆一盆的泼了下去。 然后就是火箭和火把,一个劲儿的往下打。 短短片刻,城墙下淤积的士兵就被一片大火吞噬。 烧的叛军嗷嗷叫唤着,有人疯狂的想把身上的木板拽下来,有人满地打滚,有人双手在头上不停的乱扫。 不说火烧,被热油直接泼在身上的人有多惨可想而知。 肉皮一抹就掉一片,脸上被泼了热油的眼皮都跟着油往下流。 火烧起来之后,在头上一扫,头皮都被手粘下来。 头上是石头在飞,脚下是火海在烧。 参加了冰州守城之战的每一个人,经历过之后都会成为心志坚定且无比勇武的战士。 这些人,将来差不多也都会成为新的冰州厢兵。 就在叛军暂时退下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号角声。 紧跟着大批的叛军开始朝着一个方向集结,似乎是有什么令他们无比恐惧的猛兽要从地下钻出来。 很快,至少数千叛军就在一侧形成了防御。 在这一刻,一支一千多人的战兵骑兵从侧翼冲了过来。 如龙一样,飞掠之处连大地都被割裂。 叛军也是训练有素,他们用长长的竹竿当做长枪用组成阵列阻挡轻骑。 而在左骁卫大将军亲自带领下,这支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先是在叛军阵前风一样掠过,然后突然转了一圈,朝着抛石车所在扑了过去。 尉迟万年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已经有所变化,他知道左骁卫会来,也做出了防备,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叛军和战兵之间的差距。 尤其是现在大宁战兵已经不缺少战马了,每一卫战兵都有自己的骑兵队伍。 这些骑兵先假意冲阵,促使叛军结阵防御。 然后仗着轻骑的绝对速度优势,迅速转移目标。 叛军也想跟着转移的时候,哪里来得及。 左骁卫大将军带着骑兵一口气冲到抛石车所在,骑兵兜过去犹如一把雪亮锋利的弯刀。 只是一扫而过,便有数不清的叛军士兵被砍翻在地。 随着左骁卫大将军一声令下,战兵开始在纵马而过的时候劈砍抛石车上的绳索。 这些抛石车还是大宁立国之前的产物,原本就已经老旧。 被骑兵连番劈砍之下,固定底座的绳索被接连砍断。 第一架抛石车轰然倒下去的那一刻,看起来像是一头老迈的巨兽被无情的杀死。 它们也曾经有过荣耀和辉煌,但它们现在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左骁卫战兵的打法格外明确。 因为兵力少,所以不会主动冲击叛军已经严整列阵的队伍。 佯攻之后便直奔抛石车,一千八百名骑兵过一遍,就有好几架抛石车倒了下去。 眼看着这样下去不行,尉迟万年随即下令弓箭手往前压。 左骁卫看到敌人弓箭手过来,迅速调转。 趁着那边枪兵还没来得及把阵地转移过来,他们一个回马枪对着移动的枪兵扫了一阵。 手里的连弩打空之后马上就走,不做丝毫停留。 从杀进来到杀出去,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小說中文網 而叛军对这样快速的袭扰和打击,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合适的防御策略。 除非他们现在变阵,把大部分兵力调集过来围着抛石车布防。 以密密麻麻的枪阵来阻挡轻骑兵的冲锋,让轻骑兵不敢再轻易靠近。 可这样一来,叛军攻城的兵力就会显得有些单薄。 而城墙上的守军,在看到左骁卫如此冲杀之后纷纷欢呼起来。 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 叛军本以为左骁卫打一阵就走,可没想到这支骑兵在迂回了一周之后又绕到了攻城队伍的背后。 还是如之前的打法一样,不纠缠,不追杀,如龙卷风一样过一遍就走。 左骁卫在叛军后队杀出来一条血路,后队和前军之间被他们硬生生看出来一条空地。 就像是灭火的隔离带一样,这一条上不见一个活人。 城墙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叛军则不得不向后撤。 在他们首领的指挥下,队伍形成了一个一个整齐的方阵。 而左骁卫骑兵在见不到机会之后就真的退走了。 当骑兵队伍离开战场的时候,每一名骑兵都朝着城墙上的同袍挥手。 城墙上的人也朝着他们挥手,并且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左骁卫从进场到出场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时辰,风卷残云一样走了。 可叛军都知道,这支骑兵在他们不备的时候还会回来。 他们也该庆幸,这也就是一支轻骑兵。 如果是一支重甲骑兵的话那就不是绕着他们打了,而是横冲直撞。 大将军夏侯琢在北疆就练出来那样的一支近乎无敌的重甲骑兵,连黑武人的狼骑都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眼看着今日已无破城之可能,尉迟万年随即下令吹角退兵。 其实他很清楚,当战兵出现的那一刻军心就真的散了。 此前叶无坷的种种防御手段已经把叛军士气打的涣散不少,现在战兵出现谁还有心情继续围攻冰州? 不管战兵出现的是多是少,只要来了就有足够的震慑。 所以回到营地之后,尉迟万年第一件事就是见了楚伯来。 “万年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等尉迟万年开口,楚伯来就先一步说道:“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尉迟万年皱眉道:“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楚伯来回答:“你可以离开了,悄悄走,不要让士兵们察觉。” 尉迟万年不解:“就这样算了?” 楚伯来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气馁:“打的了就打,打不了就散,这有什么?” 原本不想打的尉迟万年现在有些放不下,倒是一直想打的楚伯来放下的很轻松。 “打不下来冰州,杀不了叶无坷,这件事已经没必要坚持下去了。” 楚伯来道:“你先离开,然后我会安排人带着队伍逐步退回到各个山头上。” 尉迟万年问:“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楚伯来反问道:“万年兄,我们能瞒着你什么?” 尉迟万年有些怒意:“这样说打就打,说撤就撤,不是儿戏?” 楚伯来:“打不下来还要强打才是儿戏,你我都是领兵之人都看得清楚局势。” 尉迟万年:“你们究竟瞒着我什么?凭这样的儿戏你们还想反叛陛下?” 楚伯来道:“我说过了,我们从来都不是反叛而是反对。” 他看向尉迟万年:“万年兄,你到现在怎么还没理解?” 尉迟万年怒道:“反对?你认为这和反叛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死的人有多少。” 楚伯来道:“请你相信我,很快就会见分晓。” 刷地一声,尉迟万年抽出长刀架在楚伯来脖子上。 “你今日如果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就别想活着走了。” 楚伯来却笑了:“我何时想过活着?从我决意要谋这番大事开始,我就在算计着自己的死期,若能死于万年兄之手而不是死于朝廷法度,对我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尉迟万年刀锋一划,楚伯来脖子上立刻就见了一条血迹。 楚伯来依然丝毫不动。 “万年兄,有些事不到最后谁也分不出对错。” 楚伯来抱拳:“是我们对不起你,若你想杀我泄愤那就动手好了,但......关于大事,恕我不能与你同谋。” 尉迟万年怒问:“你们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 楚伯来道:“我......没有我们。” 尉迟万年眼神疑惑:“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今日不说便绝不会罢休。” 楚伯来好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笑道:“那好,便给你一个交代。” 然后脖子往前一挺,迎着尉迟万年的刀锋就撞了过去。 尉迟万年吓得连忙撤手,可锋利的刀刃还是在楚伯来的脖子上又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九百四十六章一场儿戏? 在这一刻,尉迟万年在楚伯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 所以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来。 只是他现在心中被堵住了什么似的,若不知道真相他就出不来这口气。 什么叫不是我们? 只是我? 楚伯来的话他根本就理解不了,可他又觉得这句话便是解开真相的关键。 “伯来兄。” 尉迟万年把刀收回去。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虽然我不知道你谋求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其实也没想过要害我。” “上次在虎跳山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你心里藏着许多事,你不与我说,也不与其他人说。”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虽信誓旦旦,提及徐绩的时候也语气笃定,可我还是觉得,你和徐绩不是一路人。” 楚伯来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看着尉迟万年说道:“你不必套我的话了。” 他笑了一会儿后,语气诚挚起来。 “万年兄,我不会害你,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妻儿的事与我无关,甚至都不是你自己想的那样。” “他们做错事甚至和别人无关,你是他们的至今亲人,所以总是觉得他们本身不坏。” “若无别人坑害,他们终究是不会犯错的......可是万年兄,你错了。” 尉迟万年道:“你难道还想骗我说,那些贪墨之事全都是他们自己主动做的?” “是。” 楚伯来道:“确实是他们背着你主动做的,你的儿子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你的妻子以你的名义把生意做到各行各业去了。” “我们找人,万年兄真的以为是去找那些难啃的骨头使劲儿去啃下来?” 他摇摇头:“万年兄,这些道理原本浅显,只是因为牵扯到了你的家人所以你不愿意相信。” “我们要找的人,当然是找本身就有弱点有漏洞可以利用可以收买的,而不是找一块硬骨头拼了命也得把他啃下来。” “当初你做府治的时候,你妻儿都没有随行,那个时候他们就敛财有上万两之巨,之后更是无所顾忌。” “你担心把他们带在身边,有人不能从你身上找到破绽便去找你的家人。” “你想的没错,确实会这样,所以你不把他们带在身边的想法没错。” “但你想过没有,你不带他们在身边,他们也很开心,其实你自己也早有察觉,难道不是?” 尉迟万年道:“若无别人勾引坑害,他们怎么可能做错事。” 楚伯来道:“看,谁都说自己家里人变坏是被带坏的,不愿承认自己家人是带坏别人的那个。” “我小时候有一个同村好友,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去学塾读书,可后来我们读书都读的一塌糊涂。” “我母亲总说是他带坏了我,而他母亲总说是我带坏了他,便不准我们再来往,可实际上,我们谁带坏了谁?” “你的儿子在老家利用你的身份做了很多生意,你又没有给过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怎么起的家?” “告诉商人说他们是府治的儿子,可以给他们开方便之门,这便是起家之资本。” “你的妻子,告诉家乡人说你可以帮忙安排做官,只这一项,她就从你老家得了超过五万两。” 楚伯来说到这叹了口气。 “万年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他看着尉迟万年的眼睛:“只因为你不是没缝的鸡蛋。” “你在胡说什么!” 尉迟万年眼睛再次瞪圆了,杀气也在此从他眼神里抑制不住的释放。 “万年兄,看清楚些吧,你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一点缝隙,苍蝇想吃也钻不进去。” “可实际上你身上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我们不拉你做这些事,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以你妻儿的所作所为,朝廷追查下来你也不只是被罢官那么简单。” 楚伯来道:“你可以认为是我利用了你,但我也只是让你提前结束官场生涯罢了。” “而且我还会为你安排好退路,最起码不至于让你的家人被朝廷查办斩首。” 尉迟万年直视着楚伯来的眼睛质问:“那你呢,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楚伯来摇头:“我说过了,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尉迟万年深吸一口气:“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虎跳山上你约见的那些同袍,都和我一样?” 楚伯来又摇头:“不一样,他们比你陷得深。” 尉迟万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万年兄。” 楚伯来道:“到了该走的时候就走,其实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为清楚。” “这么多年来,连你自己本心都不坚定又哪里来的底气认定你妻儿无辜?” “你自己也都是在摇摇摆摆之中度过,勉强守着一份自身清白......” 尉迟万年怒道:“可是你们毁了我的清白!” 楚伯来摇头,他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良久之后,尉迟万年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这场叛军围攻冰州的事,更像是一场闹剧。 一场儿戏。 连尉迟万年这样原本摇摆的人都要认真起来的时候,楚伯来却说不必再认真了。 这对于尉迟万年来说,不是被人戏耍了又是什么? 关键是被人戏耍了之后还告诉他,你都是自找的。 这本就是你的结局。 他有些颓然无力的在椅子上坐下来,脸色越发的苍白。 “你......或者是你们,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他嗓音沙哑的问。 “你刚才就说那是你最后一个问题了。” 楚伯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大帐里找了些纱布包住脖子上的伤口。 “我们的目的是争取,是让人看到我们还有用。” 楚伯来道:“我把这个答案送给你。” 说完后他先一步离开了大帐。 尉迟万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帐篷里坐了多久,只感觉一生就在这浑浑噩噩之中过去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不前,又好像一瞬就过了一生。 等到他起身的时候,看到帐篷外边已经乱作一团。 那些叛军已经在各自逃走,却无人来理会他这个主帅。 茫然间他往冰州城方向看了一眼,看不见那个应该还站在城墙上的少年。 他忽然有些羡慕,羡慕叶无坷的单纯和纯直。 好像以前他也是这样,远远的那个看不见身影的少年身上,应该满满都是他曾经的模样。 回想起来,在大宁立国之前。 他们一群老兄弟在大胜之后端着酒碗畅饮,他就曾高呼......老子活着就是改变天下的人,老子就是有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的本事! 这句话,在时隔多年之后击中了他的脑海。 也击中了他的心脏。 站在那看向冰州城的时候,尉迟万年甚至忍不住想要往冰州方向走。 他想走到那少年面前,认认真真的告诉对方一声。 别变心。 然后他才恍然过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交代那少年一句别变心? 想到楚伯来之前的那些话,尉迟万年只觉得自己脏了。 哪怕是他决定接手叛军攻打冰州务必要杀死叶无坷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觉得自己脏了。 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他看到楚伯来身边站着几个人。 楚伯来在低低的交代什么,那些人纷纷点头。 然后楚伯来就走了,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 那个样子,大概也像极了楚伯来当初离开家乡投奔宁军的时候。 一个人,朝着未知的远方大步前行。 不......不是的。ωww.xSZWω㈧.NēΤ 当初他们选择投奔宁军的时候朝着的方向不是未知的。 恰恰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投奔宁军投奔陛下才最正确,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才能让天下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选择不是未知,现在才是。 良久之后,尉迟万年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孤独的落寞的走向远方。 楚伯来告诉他去哪儿找他的家人,然后怎么离开大宁。 可他现在却感觉,每往前走一步,他就都是在失去什么东西。 当他找到他的家人的那一刻,他也就失去一切了。 城墙上的叶无坷站在那看着叛军逐渐退走,本应该高兴起来可却眉头紧锁。 他觉得不应该。 叛军退走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尉迟万年说这场攻城战是个儿戏,叶无坷看来这也是个儿戏。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预料到了他所能预料到的所有变故。 唯独没有预料到,战兵只是才一出现叛军就退了。 在叶无坷的判断中,叛军还有后手。 如果没有的话,那辽北道的局面又是什么? 尉迟万年等人为何要把辽北道的局面直接撕裂? 他们没有后手那出兵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就那么自信一定能在几天之内攻破冰州所以没做其他准备? 这不可能。 叶无坷脑海之中有些混乱,隐隐约约的有个身影从这混乱之中冒出来。 等叶无坷努力让脑海平静下来的时候,那身影才逐渐清晰。 是白经年。 让叶无坷判断辽北道会有更大更乱局面的人是白经年。 可白经年莫名其妙就死了。 辽北道更大更乱的局面现在也如同闹剧一样结束,叛军已经四散逃离。 难道说是诱敌之计? 是想引诱叶无坷带兵追击? 不可能,对方也都是曾经的领兵大将,他们怎么可能断定叶无坷一定会追。 这一切都不合理。 再想到之前叛军在城里的内应抢夺城门,出现的叛军数量明显和叶无坷预估的不符合。 这两日叶无坷也让秦焆阳去查了,这事不难查到。 是一个银面人阻止了那些人去攻打城门,这又是为什么? 那个银面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无数的疑问在少年心中升腾起来,让他更为不安。 不只是叶无坷有些看不懂,三奎也看不懂。 就在前两日叶无坷还让余百岁找机会突出去回长安报信,现在叛军自己散了。 这算什么? “姜头......” 三奎忽然问了一句:“叛军那边是不是有我们的人?” 叶无坷无法回答。 三奎说:“如果叛军那边没有我们的人,我实在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他盯着溃散的叛军,眼神里的疑惑和叶无坷一模一样。 “这是......逗我们玩儿?” 第九百四十七章不合理 把整件事理一理,越理就越让人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儿戏。 当然,整件事不是儿戏,是叛军围城很儿戏。 这种事要么不做,要做了就不能有任何留手。 就算面对的是防御手段层出不穷,且还夜袭手刃了一位叛军首领的叶无坷。 哪怕就是打到全军覆没,这事也不该草草收场。 这算什么? 主动给朝廷暴露出来一份名单? 更直接些,这不就是给叶无坷一份处斩名单吗? 还是说因为叶无坷手刃了一个叛军首领之后,导致了整个叛军队伍人心涣散? 可不对啊,正因为如此叛军就更该不死不休。 三奎是个很聪明的人,三奎想不懂。 叶无坷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所以这两天神态始终有些沉重。 三奎进叶无坷书房的时候,发现叶无坷清理了一片白墙,在上边贴满了纸张,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名字和这个人的档案。 摆在最高处的是徐绩。 多大年纪,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官,已经暴露出来什么问题,和他关系最直接最密切的人是谁。 在这张纸上,三奎也看到了徐胜己的名字。 然后在下边的支线上还有徐胜己单独的一条脉络,在这条脉络三奎还看到了束休的名字。 从徐胜己这个点往下延伸,三奎看到了连温酒,方知我,姜虹等人的名字。 往上延伸除了连接着徐绩之外,还连接着二皇子。 这就是叶无坷胆大之处,就算是别人也有怀疑二皇子的哪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写出来还贴在墙上。 而在二皇子那条支线上,横向连接着两个人。 左边是温柔,二皇子的生母,右边是徐绩。 而在二皇子,徐绩,温柔三个人上边,只有一个人......曌蕤。 三奎大部分支线都能看懂,但曌蕤下边单开一条线,写着银面人,白经年等人的名字让三奎有些疑惑。 “白经年和曌蕤银面人是一路人? 三奎好奇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最起码走过一路。” 三奎沉默下来。 他在思考,如果曌蕤和白经年是一路人那曌蕤的人杀白经年的目的是什么。 怎么想都不合理。 “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太对劲。” 三奎问:“咱们刚到冰州的时候,冰州府的官员都在冰州城外等着。” “咱们直接去了松河,他们大部分一路往松河边上赶,可就是有那么几个愣头青敢回去吃火锅。” “这些人哪里来的胆子?还是说在那时候就有人唆使他们故意这样做想让你难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唆使他们的人是不是白经年?” 三奎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叶无坷道:“应该是白经年授意他们故意针对我,那几个傻乎乎的家伙只是被当成了试探我到底有多大脾气的材料。” 三奎说:“白经年既然能够随意指使地方官员试探你,针对你,还想给你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那就足以说明白经年的势力很大,既然他的势力很大,他完全可以推动整个辽北道局势......” 他看向叶无坷:“怎么就被人杀了?” 坐在旁边的大奎说:“杀人灭口呗。” 三奎说:“可杀了他就相当于给姜头灭了一个最厉害的对手。” 大奎:“那就是不想给姜头留对手呗。” 三奎:“可为什么呢?” 大奎:“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说不是灭口那就不是灭口,你比我聪明。” 三奎叹了口气。 叶无坷道:“大奎哥倒是走了一条直线。” 大奎:“不走直线走什么?绕弯走路多累啊。” 叶无坷笑了笑:“那我们就绕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只看结果。” 他写了一张纸贴在墙上:“第一个结果,白经年能唆使官员想给我下马威,导致白经年想亲自出面。” 再写一张纸条贴上去:“第二个结果,白经年出面之后就一直等着我出面,没等到。” 他写了第三张纸条:“然后白经年被杀。” 他把第三张纸条贴好之后拍了拍:“如果这不是结果而是起因,那结果是什么。” 三奎:“结果就是辽北道的商人变成了一盘散沙,就连冰州府治下的那些官员想和你斗都没了主心骨。” 叶无坷道:“简单说,结果就是对我们有利而不是我们的对手得利。” 三奎点头:“没错。” 叶无坷又指了指尉迟万年那条线:“尉迟万年没有直接露面,但调集来了抛石车就足以说明问题。” 三奎又点头:“抛石车一出来,他怎么都难逃干系。” 叶无坷道:“这样做,是对我们有利还是对手得利?” 三奎回答:“还是对我们有利。” 叶无坷又指了指另外一条线,那是银面人。 “银面人出现阻止了大部分叛军在城内接应,这最不合理。” 三奎说:“还是我们得利。” 叶无坷指向叛军那条线:“先围城,然后调集抛石车,然后没等到决战就跑了。” 三奎道:“这一系列的操作,无异于是在告诉我们他们有多少底牌,打出来了底牌,但打一半就自己把底牌撕了,还是我们得利。”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所以这群人到底是想跟我对着干呢,还是在用另一种方法帮我解决问题?” 三奎笑道:“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帮你,但也只有你在想这些。” 三奎说:“如果敌人之中有一个或是几个想帮我们的人,那他其实做的还算隐秘。” “其中最不合理的就是银面人阻止城内叛军内应的事,除此之外都还不算离谱。” 叶无坷坐下来,把腿放在桌子上。 “白经年不死,辽北道肯定会出更大的问题,银面人不阻止,冰州城内的叛军我们未必能那么快解决。” “尉迟万年如果不主动现身,不调集抛石车,到现在我们也没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 他揉着眉角说道:“我们都是自己人?” 三奎道:“这么想的话,确实有不少自己人。” 虽然他们都有些想不明白,可好消息就是冰州之围解开了。 现在也有一些零散的叛军被抓回来,秦焆阳正在审问。 不过想想也知道,从这些叛军身上想得到什么解密的东西也几乎没可能。 “有人往我嘴里喂饭吃。” 叶无坷道:“偏偏我还觉得吃着不舒服。” 三奎:“一口一口塞,也不问你吃不吃,怎么可能吃着舒服。” 叶无坷道:“那也得舒服起来。” 他从椅子上起身:“估计着左骁卫大将军要到了,咱们去接一接,顺便借大将军那一千八百骑兵抓抓人。” 三奎道:“吃着不舒服......但量大管饱啊。”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可确实不舒服。” 这个不舒服不仅仅是别人给你塞了一嘴吃的,也不问问你吃不吃。 更重要的是这就像是一种施舍......这些给你塞嘴里了,那你可别再想其他的了。 “我们难受......” 叶无坷也停了下来:“那幕后最大的那个岂不是比我们还难受。” 三奎想了想,点头:“那是!” 确实有人在难受,难受的恨不得把自己看到的全都撕成碎片。 哪怕他现在暂时重获自由了,但他比被关起来还要难受无数倍。 因为他也被人喂了一嘴......屎。 徐绩被释放了。 在辽北道即将查出来一些秘密的时候,徐绩被高清澄从廷尉府里放了出来。 高清澄告诉他,目前查出来的有关徐相的罪证也不过是当年在豫州盗卖官粮而已。 而已...... 这个案子陛下当年就说过不追究了,那现在当然也不追究。 既然没有证据,那廷尉府也没理由继续扣押徐相。 高清澄还亲自客客气气的把徐绩送到廷尉府门口,甚至还帮徐绩安排了车马。 路上,徐绩的脸色铁青的好像要吃人。 高清澄把他送出来怎么可能是因为没证据,说的难听些更像是遛狗。 把徐绩放回去,接下来徐绩怎么办? 上朝是没脸上朝了,哪怕陛下还没有旨意免去他的官职。 留在家里?等着高清澄的人看着是谁来找他? 确实有人来找他。 当徐绩回到相府回到他那间宽大书房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一个......看起来和徐胜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 “义父。” 在看到徐绩的那一刻,年轻人很恭敬的叫了他一声。 “你为何回来?” 徐绩冷着脸问。 不等年轻人说话,徐绩语气更为森寒的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此时这里有多少人盯着?” 年轻人道:“我从密道进来的,不会有人察觉。” 徐绩坐下来,年轻人立刻为徐绩倒了一杯茶。 “回答我。” 徐绩冷着脸说了三个字。 年轻人道:“因为辽北道失控了,在得知白经年被杀之后我就星夜兼程的赶了回来。” 徐绩皱眉:“白经年死了?” 年轻人点头:“确定死了。” 徐绩问:“叶无坷杀的?” 年轻人先看了徐绩一眼,然后回答:“曌蕤的人。” 徐绩猛然抬头看向年轻人:“曌蕤的人?他的人为何要杀白经年!” 年轻人回答道:“我找到他们的人质问过,给我的答案是白经年疯了,为了不影响大局,所以只能灭口。”小說中文網 徐绩问:“白经年为什么疯了?哪里疯了?” “曌蕤的人说,白经年准备让整个辽北道乱起来,不惜在多地发动叛乱,而且还想让整个辽北道的商人都停下来。” “除此之外,他更想把辽北道各地的官仓都清空,让叶无坷查都不敢再查下去,再查,就是把辽北道的官员杀个精光。” 徐绩听到这眼神更为阴寒。 “白经年是个疯子我早就知道,曌蕤会不知道?现在杀白经年......间接帮了叶无坷一手。” 徐绩看了看那杯茶。 “你回来,是因为你觉得辽北道已经保不住了?” 年轻人道:“保不住了,叶无坷会把辽北道查个底朝天,但义父放心,所有事都将止于连夕雾。” “没有任何事情能牵连到义父,我回来之前就下令辽北道所有的账房烧掉账目撤出去。” 徐绩点了点头:“虽然陛下不会信,叶无坷不会罢手,但你的处置已经是最好了。” 他问:“你是不是在想,曌蕤有异心?” 年轻人看向徐绩:“若没有异心,就是背后的那位想趁机除掉义父了。” 徐绩轻轻哼了一声:“那他可是真不怕死。” 年轻人道:“大概他觉得您不可能再从昭狱出来。” 徐绩想了想,眼神里有一抹狠厉。 “他若真想这个时候就把屁股擦干净,那他就是想抽身了。” 年轻人道:“我还听闻,就在前几日,朝廷里有几位官员联名上书,要求陛下重新重用旧臣。” 徐绩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谁的主意?!” 年轻人摇头:“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曌蕤,或许是他们按捺不住了。” 徐绩怒了,真的怒了。 “我怎么会与这样一群人同谋共事!” 他按着桌子起身:“你去,你现在就去重光堂,问问他们是谁决定的!” 年轻人马上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徐绩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趁着我不在,是想把一切都毁了吗!” 第九百四十八章逆行者 重光堂就在长安,甚至就在距离皇宫没多远的地方,而且,只是一家看起来格外不起眼的药铺。 常年在这坐堂的有两位先生,一个瞎子,一个瘸子。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等着病人上门,无事的时候两人也不会有很多交流。 等到每天夜幕降临之后,瘸子就是瞎子的眼睛,瞎子就是瘸子的双腿。 瞎子原本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因为他看不见,只有多说话得到回应,他才觉得世界没有那么黑暗。 但瘸子不爱说话,他的两条腿从膝盖处往下都没有了。 或许就是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让他少言寡语。 有病人登门的时候他就看,没有就闭着眼睛休息。 于是爱说话的瞎子也就不爱说话了,他不用闭着眼睛天也都是黑的。 重光堂是他们两人合开,铺子里还有四个学徒。 学徒住在店里,他们两个却总是舍近求远,明明可以不必走多远就能到后院休息,他们却每天都要去大概二里外的小院居住。 这附近的人早就已经熟悉了他们,毕竟重光堂已经在这开了十几年。 每天日出的时候,他们就能看到瞎子背着瘸子往重光堂走。 每天日落的时候,他们又看着瞎子背着瘸子回家去。 要是赶上阴天下雨,重光堂就不开门。 有人说是因为下雨下雪的时候道路不好走,所以瞎子就不会背着瘸子出门。 还有人说是因为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瘸子的伤腿就会复发,疼得他根本就没法出诊。 而瞎子,则会在这样的天气默默的守着瘸子。 每个月都会有兵部的人上门给他们送东西,后来附近的百姓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伤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重光堂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当过兵的人来他们这里看病不收钱。 不管是多重的病需要花多少钱,都不收。 所以几乎每天重光堂都会收到很多礼物,如应季的水果蔬菜或是米面粮油。 大部分东西,瞎子和瘸子都会让四个学徒分送给街坊四邻。 一小部分专门用来接济附近生活有些艰苦的百姓。 常年如此。 从徐绩府里走密道溜出来的年轻人进入重光堂的时候,瘸子正在假寐,瞎子正在发呆。 但他们两个似乎能听出来每个熟悉的脚步声。 所以在年轻人走进重光堂的那一刻,瘸子睁开了眼瞎子侧头倾听。 “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得推拿一下。” 年轻人说。 瞎子起身:“跟我到后边来。” 看病开方,瘸子最是拿手,而推拿按摩,瞎子最是得意。 到了后边的房子里,瞎子将袖口挽起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趴在硬板床上了。 瞎子摸索着椅子坐下来,从年轻人的手臂开始推拿。 “两位可能要离开长安了。” 年轻人趴在那闭着眼睛享受,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瞎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但他没问为什么。 年轻人说:“我们之中可能出了叛徒......倒也不能这么说。” “辽北道那边的事有人破坏,把徐相的安排都打乱了。” “有人故意帮叶无坷,杀了白经年,还促使尉迟万年暴露。” “不能说人家是叛徒,也许从一开始人家加入进来就另有目的。” “就正如......公子身边的那些人一样。” 年轻人继续说道:“公子这些年做生意一直都在周济当初的老兵。” “我们的人就在公子身边,利用公子照顾周济老兵的机会联络四方。” “公子也没曾想过,身边帮他做这些事的人有徐相安排的。” “我们这些人能是公子的叛徒?不是......只是志向不同罢了。” 瞎子此时开口说:“陛下的人?” 年轻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也不像。” 他说:“如果是陛下的人,掌握了一些秘密的话廷尉府应该早就动手了。” 瞎子说:“那就真的是志向不同了。” 他问:“能查出来是谁吗?” 年轻人回答:“目前能看出来一个。” 瞎子问:“谁?”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楚伯来。” 瞎子听到这个名字显然愣了一下,虽然两只眼睛都是白的没有什么感情,可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有些不信,有些震惊。 “楚伯来这些年一直都在东奔西走,为我们也做了不少事,也很辛苦,此前确实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可是辽北道的事显得那么奇诡,我甚至怀疑白经年的死都和他有关。”尛說Φ紋網 瞎子点了点头:“我问问吧。” 年轻人说:“义父的意思是你们得先走,你们两个知道的太多。” 瞎子道:“我们两个知道的多,带走的也多,所以不必担心。” 年轻人语气诚挚起来:“义父是不会让你们两个涉险的。” 瞎子笑了笑:“多活了十几年,够了。” 他一边帮年轻人按摩一边说道:“把楚伯来的去向给我。” 年轻人道:“他大概要回长安。” 瞎子嗯了一声:“那就好办了。”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年轻人起身,明显精神都好了些。 “还是你的手艺好。” 年轻人放下一些铜钱:“我先回去了,楚伯来到长安我会告诉你。” 瞎子摇头:“半路吧。” 年轻人想了想,同意:“也行。” 他出了门看到瘸子又在打盹了,也没打招呼便出门而去。 等年轻人走了之后,瞎子摸索着回到前堂挨着瘸子坐下。 瘸子喜欢坐在窗口,外边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窗户开着,却好像有一道结界。 窗外是熙熙攘攘,窗内是他安静的世界。 瞎子坐下来后说:“小豆子说,楚伯来可能是内奸。” 瘸子脸色也变了变。 然后他问:“问了去哪儿吗?” 瞎子说:“会回长安,半路上吧。” 瘸子往外看了看天色:“不知道最近下雨不下雨。” 瞎子说:“这个季节,雨水多。”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就沉默下来,瘸子又在打盹了,瞎子又在愣神了。 从辽北道入关要走龙头关,所谓的出关入关指的就是这座已有前年历史的关城。 一身便衣的楚伯来特意住进了龙头关内的一家客栈,最便宜的那种大车店。 这里住的大部分出关入关的行商,都是三两人结伴而行的,没有那种规模大的商队。 住在这种大车店里有一个好处,也是唯一的好处:便宜。 但这种地方的坏处就多了,睡在你身边的人你都不认识,可能翻个身钱包就被摸去。 一张大通铺能睡下几十口,天知道睡在旁边的是什么来路。 楚伯来故意住在这种地方显然是在躲避什么,当然也是因为这里更好接头。 他孤身而来,身上也没有带着多少行礼。 只有一个背囊,里边装着几件换洗衣服而已。 但他这种独行的,年纪也不小了,往往会是窃贼重点关注的目标。 从冰州到龙头关走的这些天,楚伯来料理过的小毛贼已经有七八个了。 他只是看起来有些苍老,多年军武生涯的本事他可没放下呢。 大车店管饭,也便宜,不过就别想吃的有多好。 白水面条配上几条咸菜丝,不好吃但不要钱。 楚伯来应该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对这种粗糙东西一点儿也不排斥。 甚至在吃的时候,好像还有几分满足。 正吃着,有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同样的是一碗白水面,上边堆着一些咸菜条。 “你不该入关。” 魁梧汉子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楚伯来笑了笑道:“我不入关怎么行,我得回长安去。” 魁梧汉子说:“你在辽北道的作为他们肯定怀疑了。” 楚伯来说:“不怕,若怕我就不做了。” 魁梧汉子问:“你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找到那些人,你应该珍惜自己的命。” 楚伯来说:“我应该珍惜更多人的命......打江山的时候多难?” 他往四周看了看,没人在意他们。 都是天南地北的人,熟悉的陌生的坐下来就闲聊几句再正常不过。 “我已经摸到脉络了。” 楚伯来从桌子底下塞过去一封信。 装作挠脚的魁梧汉子把信拿过来塞进袜子里。 “他们利用的是兵部每年送抚恤,或是送慰问的路线串联。” 楚伯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一开始也没能想到他们走的竟然是兵部的路子,毕竟徐绩和兵部的人历来不和睦。” “兵部的人也始终都防着徐绩,本该不出问题才对,哪想到徐绩会对下边那些不起眼的人下手。” “这些线都是兵部的人在走,所以廷尉府都不会那么在意......还有,徐绩可能连他儿子都利用了。” 他看向魁梧汉子:“徐胜己这些年暗中也在帮扶各地的老兵,手下人也在四处奔走。” “徐胜己的生意做的也很大,有几家钱庄都与他有关,而徐绩,利用了这些钱庄。” “那个混账东西连自己儿子都算计,表面上还让人觉得他多在乎自己儿子。” 说到这楚伯来又往四周看了看。 “我已经把我查出来的都写了下来,你和我分开走,如果我能到长安,我就去见张汤。” “如果我到不了,我也能为你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你到了长安也能帮我把想说的都说了。” “前些年,徐绩故意派人刁难那些老兵,尤其是那些退下去的做过一任官员的。” “让他们备受刁难,然后徐绩的人才出面帮他们,以此,收买了不少人心。” “兵部的人,包括大将军们,都不相信自己人会出问题,徐绩就利用了这一点。” “他们受了徐绩的蒙骗,还对徐绩感恩戴德,这已经不是钱权交易那么简单了。” 魁梧汉子听到这,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握紧。 “你回去之后就把信仔细看一遍,若不能把信带去长安就把信烧了,这些事你都记在心里。” 楚伯来道:“自从我儿死了之后,我对朝廷也满怀怨恨,我也想报复朝廷,想报复陛下。”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我儿的死和他们就一定有关系,他们控制人的手段就是这么狠。” “让你家里遇到困难,然后绝望,最终满是仇恨,他们再出面帮你解决,如此就能控制。” “我去辽北道之前才查到,他们还利用药物控制人......” 说到这,楚伯来深吸一口气:“我儿就是这样死的。” 魁梧汉子的眼睛里已有杀气。 “没事的。” 楚伯来说:“我这条命早就走在为我儿报仇的路上了,你不能和我一样,你得继续走,当年大将军说我们不能当官,或是只能当一任。” “大将军的话我们听,可我们又不是废了,我们能为大宁做些什么。” “光明之下的事我们不能做,那我们就在黑暗里为大宁做点事......你别意气用事,我死了你还得继续往前走。” 说到这楚伯来起身。 “兄弟......有命长安见。” 魁梧汉子点了点头。 这个在战场上厮杀了上百场,受过无数次伤都没有哭过的汉子,低头吃面的时候,有两滴泪水掉进面碗里。 “想大将军了。” 楚伯来笑了笑:“真想。” 第九百四十九章亦有! 走到天色都已经暗下来的时候,楚伯来依然没有看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条路他不是第一次走,明明记得应该可以走到的小镇却迟迟没有见到。 路边的景色好像也都熟悉,越熟悉的东西看的次数越多就越会出现一种陌生感。 甚至会错觉是不是走错了路,又或是在不知不觉间其实已经走过了。 有很多种推测,唯一不愿承认也是唯一合理答案的总是放在最后。 老了。 楚伯来觉得现在他依然比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吃的多,也比十七八岁的少年力气大。 他前阵子在出辽北道之前还试过,以他的身手随随便便教训七八个小毛贼不是问题。 然而老了就是老了,走得久一些膝盖便开始第一个警告他。 他根据路边的景色判断,走到那个可以住宿的小镇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 而他的体力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尤其是那条当年在战场上被敌人一枪戳了个透的腿开始隐隐作痛了。 可他不服气,从来都不服气。 当初被敌人戳穿大腿的时候他都没有跪下去,甚至没有弯一下腰。 现在只不过是区区几十里路,他觉得不该屈服。 走着有着又想,我身上带着干粮和水,又不怕风餐露宿,所以何必为难自己? 这里看起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野兽出没,就算有,凭他的本事寻常豺狼他也不放在心上。 往远处看了看,远处有一片平地,该是已经返青的麦田。 在麦田旁边有往年留下的麦秸,这东西铺一铺和睡床没什么区别。 整理了一下躺在麦秸上,正好看到那一轮明月。 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的行军打仗的时候。 年轻多好啊。 饿了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吃什么都香。 累了一躺下就能呼呼大睡,别管睡的是什么地方。 想想看,那时候若能在行军半路每天夜里都有这干燥的麦秸可以躺一躺那都是奢求。 躺在这看着月亮,楚伯来难得的放松下来。 可是当追忆过往的画面从峥嵘岁月走到家庭美满的时候,他脸上的轻松就不见了。 因为当他回忆到家庭美满的时候,也就快到妻离子散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境的改变,还是因为时间的推移。 头上的月亮也从一轮玉盘变的惨淡起来,月光也不似之前那么温柔。 楚伯来强行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过去的事,不去想被毒害死的孩子和悬梁自尽的妻子。 他逼着自己想未来。 未来是什么样的? 大宁立国之前,他们幻想的最美好的日子也不及现在大宁百姓能过上的日子。 那以后呢?以后的日子得美成什么样?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楚伯来脑海里出现这句话的时候,他心潮澎湃起来。 当年大将军也是对的,只要是真心为大宁好,真心为百姓好,真心想要一个美的想想心里就激动的未来,那只要是出了自己的一份力就好。 不必非得是在官位上,也不必整天穿着自己的锦袍让别人看。 “你不该是个这么不小心的人。” 就在楚伯来想到这些的时候,忽然在不远处有人说话。 他猛然坐起,手已经握住了身边的那条木棒。 从辽北道归来进龙头关,他不可能在过关的时候带着兵器。 这条木棒就是他的兵器,能打豺狼虎豹,也能打妖魔鬼怪。 可在他不远处的不是豺狼也不是妖魔,是个穿着一身白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从身形上来判断,应该还是个女人。 “你不该是个这么不小心的人,为何会这么不小心?” “因为我正在幻想着未来的大宁什么样,大概就是这样人人出门哪怕露宿野外也不必戒备什么。” 银面人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 “可还没到那个时候。” 银面人缓步朝着楚伯来走来。 “你选择了做一个斗士,就该明白你随时都会面对豺狼虎豹的袭击。” 她看了看那些麦秸:“可你却舒舒服服的躺在这,浑然忘了自己深处什么境地。” 楚伯来没有一丝畏惧。 “那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想到的大宁有多美,若你能想到......你也会沉浸其中。” 他见银面人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 于是起身面对银面人,手里的木棒却比刚才握的还要紧一些。 银面人在这一刻,却摘下了她脸上的那张奇诡面具。 楚伯来仔细看了看,借着依然明亮的月色他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 “很年轻,不应该。” 楚伯来说了这样六个字。 莲心问:“为何说不应该?” 楚伯来道:“看你年纪应是在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用我们的话说是生在蜜罐里的孩子。” 莲心说:“这个世上有很多的应该,就有很多的不应该。” 她看着楚伯来的眼睛:“你应该还在官位上造福一方百姓,可你现在却露宿野外还要面对追杀。” 楚伯来说:“我应该在官位上造福一方百姓,和我应该在这风餐露宿并无区别。” 莲心说:“我不信你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 楚伯来回答:“怨恨我自己当初不明是非。” 莲心沉默了一会儿,从腰带上摘下来酒葫芦扔给楚伯来。 楚伯来一把接住:“毒死我?” 莲心说:“你不是我对手,就算是你巅峰时候也不是我对手,所以在我手里怎么死,对你来说并无区别。” 楚伯来想了想后问道:“你要杀我,但却不想逼问什么?” 莲心没有回答。 楚伯来将酒壶扭开:“也好,一壶老酒送我上路,我到了那边和老兄弟们见了,也能吹嘘一翻说咱们死的滋味可不同。” 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将那一壶老酒全都灌进肚子里,喝完之后还砸吧砸吧嘴说了一声不错。 喝完酒,楚伯来就在等着毒发。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已然不见身体里有任何不好的反应。 若非要说有一些,那便是酒确实够老够醇又喝的急了些所以酒劲上来的也快。 “不是毒酒?” 楚伯来问。 莲心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看着他,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回答:“敬你的。” 楚伯来一怔。 “你这女娃倒也有意思,杀我之前还请我喝一壶好酒。” 他扬起木棒:“可就算你请我一壶好酒,一会儿打起来我也不会有丝毫留手。” 莲心却没有动手,只是又深深的看了面前这个已有白发的男人一眼后转身离开。 “这叫什么!” 楚伯来道:“凭白过来请我一壶酒就走?” 莲心一边走一边回答道:“你值得。” 楚伯来叫住她:“你不是徐绩的人,也不是那些混蛋的人,你是谁的人?这些年给我帮助的是不是你?” 莲心因为这句话而驻足。 她回身看向楚伯来:“但我确实是来杀你的人,不杀你只是因为我叛逆。” 楚伯来道:“你没回答我。” 莲心不回答。 楚伯来道:“几年来,始终都有人暗中给我帮助,给我送消息,甚至还暗中保护了我几次。” 他一步一步朝着莲心走过去:“我知道你们这身衣服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你们是那个幕后东主的人。” “可你不杀我......难道说你也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要做的是一样的事?” 莲心摇头。 楚伯来道:“幕后东主是不是二皇子!二皇子勾结的是不是徐绩!” 莲心还是摇头。 楚伯来道:“你想放过我,我很感谢,可我现在却不能放过你,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留下你。” 莲心道:“我说过了,你不是我对手。” 楚伯来道:“那我就把这条命拼在这了,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如此接近过真相,我不可能让你这么走。” 莲心抬起手很随意的点了一下,楚伯来手里的那条木棒就怦然碎裂。 楚伯来手里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但他不在乎,扔掉木棒依然在往前走。 “果然有执念。” 莲心问:“在你杀我,或是逼我杀你之前,我还想从你这得到一个答案。” 楚伯来:“除非你和我交换一个答案。” 莲心问:“什么答案?” 楚伯来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幕后的东主是不是二皇子!” 莲心还是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楚伯来竟然有些相信她的回答。 虽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答过。 莲心道:“现在换我来问你,如果你回答的是我想得到的答案,那我就送你一个答案。” 楚伯来:“你问。” 莲心:“你当初也是一样遵守了大将军唐匹敌的安排,只为官一任就退了下去,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怨言。” “有。” 楚伯来回答的很快:“当然有。” 莲心:“可你现在冒险在做的,并不是报复陛下报复朝廷。” 楚伯来眉角一抬:“我为什么要报复陛下报复朝廷?” 莲心:“可你心中有怨气。” 楚伯来道:“那是两回事。” 这一刻的楚伯来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女娃面前说出他的心声。 可他就是在这一刻微微昂起下巴,挺起胸膛。 “大将军说要做有用的人,未必就是在官位,要做有用的事,未必就是在官场。” 在这一刻,月色下的中年男人如年少时候一样。 意气风发。 “有些事,就需要我这样的人去做。” 他看着莲心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但我要让你明白,我不怕死,不是从我要和你们作对开始,而是从我跟着陛下和大将军东征西讨就开始了。” “大将军说过,天下如果能有十万个陛下,那天下将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天下。” “陛下不可能有十万个,陛下永远都只有一个,但大将军还说了,我们每个人都是陛下的一个分身。” “陛下能做的陛下都在做,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 “陛下不能做的需要人做,那就是我们这些陛下的分身来做。” 他高昂着头,如当年单手单刀指向敌人的那个时候。 “陛下念旧情,陛下宽仁,很多事他都知道但他没法做的那么绝。” “很多人犯了大错陛下也没法处置,因为处置了他们不仅仅是陛下背骂名还会让人说大宁不容人。” “明明杀了他们是对天下百姓好的事,可陛下真杀了他们连百姓都会说这样不对。” “那陛下不能杀的,我来杀。” 莲心道:“以你一人之力,能杀几个?” 楚伯来笑了:“持刀杀人,我力大无穷又能杀几个?” 莲心懂了:“所以你表面上和那些人同流,可就是要放大他们的罪行,让他们藏不住,让百姓们看得清。” 她说:“以刀杀人,一次一个而已,以法杀人,一次千百。” 楚伯来道:“何止千百?我要凭我这一身余力,杀他个干干净净!” 莲心问:“杀不干净呢?” 楚伯来:“我又不是一人。” 莲心说:“他们也不是,世世代代都会有他们,你怎么杀的清?” 楚伯来道:“那你怎么就知道,世世代代没有与我一样的人?” 他说。 “贼有后来者,我亦有后来者!千秋万世有贼,千秋万世亦有我!” 第九百五十章在路上,很快到 看着转身欲走的莲心,楚伯来再次问出了那句话。 “这几年暗中帮我的人是不是你?” 莲心的回答,依然是摇了摇头。 “那你告诉我,谋逆的背后主使究竟是不是二皇子!” 莲心回头看向楚伯来,或许是因为不忍所以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二皇子才多大?” 说完后大步走了。 楚伯来看着那个白衣少女远去,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就蹲了下来,像是在这片刻就没了力气,可是又片刻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笑的声音很大,力气也很大。 二皇子才多大? 依然是没有明确的回答,可这就是楚伯来最想听到的答案。 “我就说......陛下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谋逆!” 他一边笑一边说,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不是......不是啊!” 他蹲在那猛然抬头朝着月亮大声喊。 二皇子也才年过二十,辽北道的事能追溯到十几年前去。 难道一个几岁的二皇子就想着谋逆了? 这不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而是楚伯来一直都在怀疑徐绩和温贵妃控制了二皇子。 他不认识刚刚离开的年轻女人,可他就是莫名的选择相信。 这一刻的楚伯来,也更确定自己一定要走到长安。 要去见大将军,要去见陛下! 不是二皇子,那他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他非但要见大将军和陛下,还要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他查到的事全都说出来。 到了那一刻,那他应该就会释然了。 他儿子被毒害的怨恨,他妻子自杀的怨恨,都会释然吧。 楚伯来忽然间觉得自己来了力气,他不想睡觉了。 他要朝着长安走,大步走。 回到刚才要休息的地方,他将铺好的麦秸又堆回原来的地方。 这是当年陛下说过的,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过。 哪怕是百姓放在路边的东西也不能随便碰,若不得不用,用完了要给人放回去。 如果是消耗的东西,用了多少就要给人留多少钱。 那不是一些不值钱的麦秸,那是他们这些老兵的坚持和骄傲。 在月色下,楚伯来大步而行。 走到天亮累了,吃些干粮喝口水,找个地方眯一觉。 睡醒了就继续上路,一直走一直走。 他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一个乞丐,身上的衣服破损了脏污了他也不在乎。 不管身上有多脏他的眼神始终明亮。 因为他心中唯一的顾虑消散了。 他最怕的就是到最后他证明了确实和二皇子有关,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陛下面对大将军。 从乡村到城镇,从小路到大路。 他穿过了陛下曾经付出过无数心血和努力的冀州,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京畿道。 进了京畿道距离长安还有多远呢? 距离他完成他自己给自己的使命还有多远呢?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在一个早晨到达长安,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 那样的长安,会是金光灿灿的长安。 那是他心目中的长安。 这一路上走来其实看到的都是欣欣向荣,可进了京畿道之后人的精气神感觉都不一样了。 楚伯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一天就走到长安去。 在这之前他也来过几次长安,见过几次那些所谓的大人物。 只是每次来,他心中都满是阴郁。 就在天子脚下,就在这大宁帝都,还藏着那样的一群魑魅魍魉。 每每想到,楚伯来都心中愤恨。 虽然他还没能亲手揭开那些混账东西脸上的面纱,可他知道距离那天很快了。 他当然也知道,越是距离长安近自己越是危险。 这一路他故意走得像是乞丐一样就是想掩人耳目,不过他并无十分把握。 进了京畿道之后,他心中的那些阴霾积郁也放肆消散了大半。 那些藏于天下脚下的魑魅魍魉,他马上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铲除掉。 想到这些,他脚下就又多了几分力气。 走到巍县的时候已近正午,楚伯来抬头看了看天空,风轻云淡。 离开辽北道的时候那边还是冰天雪地,进京畿道的时候这里已是鸟语花香。 官道两侧的农田绿幽幽的一片,如楚伯来这样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在这路边坐着看长势旺盛的庄稼他都能看上一天。 进入京畿道之后官道上的行人也比别处多起来,时不时就能看到规模不小的商队经过。 总是会有人朝着楚伯来打招呼。 不说过去,只说今天这半日以来,就有好几个人邀请楚伯来同行。 有年轻的伙计朝着他喊:“老伯,是去长安吗?可捎你一路,放心,不要你钱。” 有中年汉子朝着他伸手:“拉你一把,上车来,看你鞋都要走破了。” 有上了年纪的老者吩咐车马停下,专门等他一会儿问问是否愿意同行。 这些人和楚伯来过去几年所见过的商人都不同,虽都是做生意的可他们眼神里的善良那么纯粹。 有个小伙子一再让他上车,虽然他的车队不到长安可他还是觉得能带多远就带多远。 小伙子说,你别不好意思,我爹娘若是出远门半路有人愿意帮一下,若我知道了,我可高兴了。 他还说,若你家里人知道了半路有人愿意帮忙,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 楚伯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疼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 他说我家里人会知道。 他看得出来每一个伸手要帮他的人都很真诚,可他还是全都婉拒了。 他也知道自己进入一支商队,尤其是陌生的商队,可能对隐藏身份更有帮助。 但他不能那样做,他担心的是自己给别人带来杀身之祸。 别人的好意他心领了,也发自肺腑的说一声谢谢。 正因为这是好意,纯善的好意,所以他不能害了人家。 若真被敌人发现了他的踪迹,那可能会连累很多人。 他总是笑着说,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走。 在过冀州的时候他在半路还遇到了一行十几名苦行僧。 在如今的中原大地,已经很难看到这样的僧人了。 他们不求钱财,不图富贵,带着沉重的行囊一路步行,只会化一些斋饭。 楚伯来陪着他们走了一百多里,在冀州城南分开。 这一路他和苦行僧聊了很多,让他颇受震动。 苦行僧告诉他,世上苦有定数。 见他不解,就解释说天下的苦是有总数的,他们多吃一些苦,天下人就少吃一些苦。 这些话让楚伯来肃然起敬。 也是在那一刻,他明白过来天下是多样的,一样的职业,也有不一样的人性。 前些年他为了查那些谋逆的人,接触了很多狼心狗肺的商人。 可他一路走过来也遇到了很多商人,都很善良。 他是终结了旧楚乱世的参与者,他知道旧楚时候的禅宗有多可怕,如吸血的猛兽一样,比楚国朝廷对百姓的压榨也不少几分。 可是他又遇到了那些苦行僧。 哪怕是到了他这个年纪,他对于人生的感悟还在不断的进步。 所以回想起来在刚进冀州地界的时候遇到了那个银面人,那个摘下了银色面具的年轻女子。 楚伯来便明白,在黑暗之中求光明的不只是他,也不只是他熟悉的战友同袍。 进了巍县之后他在路边坐下来休息,对面就是一个卖馒头包子的小店铺。 就在他摘下水壶的时候,从对面铺子里有个小小的胖胖的,也就三岁左右的小丫头,穿着漂亮的花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包子朝着他走过来。 “给你次。” 她把包子递到楚伯来面前,那包子和她的脸一样大似的。 在对面铺子里,那个看起来就善良也开朗的母亲笑着喊:“叫人。” 小女孩举着包子:“人,给你次。” 楚伯来哈哈大笑,接过包子,从口袋里取了几枚铜钱递给小姑娘:“给你。” 小姑娘没要,因为她已经完成她的任务了。 她歪歪斜斜的往回走,楚伯来连忙起身,像是老母鸡张开翅膀护着小鸡仔似的,护着小姑娘过了路回到对面铺子里。 他把铜钱放在桌子上:“我不是乞丐,如果是这包子我肯定就白吃了。” 妇人看了看他,摇头:“请你的。” 楚伯来无比认真的说:“我身上脏,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走了很远的路。” 他把铜钱放下:“谢谢。” 妇人好奇的问:“大叔,你从哪儿来?走了多远?” 楚伯来说:“我走了半辈子了。” “啊?” 妇人抱起孩子的时候听到这个答案吃了一惊:“走了半辈子?叔,你是在找什么吗?什么人?” 楚伯来摇头:“不是,是在找自己。” 他拿着包子回到对面,还是在路边坐下来。 包子很好吃,皮薄馅大。 如果这个妇人但凡只是施舍,也会让小姑娘给他送一个馒头过来而不是更贵些的包子。 所以这个包子他吃的很开心。 他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把心里的那层乌云拨开了,看到了光。 这一路上,他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看到了光。 就在这时候,小姑娘的爹从铺子里出来,身上系着围裙,干干净净的一点脏污都没有。 汉子在楚伯来身边蹲下,顺手又递给楚伯来一碗汤:“别提钱,到谁家还没口水喝。” 楚伯来笑:“好,不提钱,谢谢。” 他端起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了大半。 “叔,你是经了什么事?” 汉子点上烟斗:“要是不想说就不说,只是我觉得,人要是走了半辈子还没走到地方,那大概是走错了。” 楚伯来说:“没走错,就是走的慢,路也远,不过马上就要走到了。” 汉子问:“长安?” 楚伯来点头:“长安。” 汉子说:“我也想去,还没去过呢。” 楚伯来说:“巍县离长安不远,想去总是能去。” 汉子笑了笑:“能去,可不是非得去......长安好,家里也不差。” 他刚要起身的时候,楚伯来递给他一块糖:“辽北道的糖,叫高粱饴,就这一块了,不脏,没坏,给娃。” 汉子伸手接过来:“行嘞,给娃的我就收着了。”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看起来残疾人从他们身前经过,一个拄着拐,一个只有一条胳膊。 两个人经过的时候,楚伯来下意识在口袋里摸索着。 那个瘸腿的见他摸索,于是停下来,把手里的空碗往前伸了伸。 楚伯来掏出来一把铜钱放在碗里:“他家包子好吃,请你们。” 瘸子笑了,然后忽然一抽手,从拐杖里抽出来一把细剑,朝着楚伯来的心口刺了过去。 旁边的汉子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一把将楚伯来推开。 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乞丐,从袖口里滑出来一把短刀,一刀朝着汉子的脖子斩落。 剑还是刺中了楚伯来的心口。 刀还是到了汉子的后颈。 第九百五十一章老兵你好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丈夫大部分时候都很勤劳,偶尔也会偷个小懒。 妻子很贤惠,家里家外都操持的很好,尤其是把孩子教育的好。 他们的女儿才三岁半,乖巧懂事有礼貌。 他们经营着一家包子铺,在京畿道这个各种面都极美味的地方卖馒头和包子生意做的极好。 那就说明他们做的东西很实在,很好吃,经营也诚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直到有一天,孩子的母亲在大街对面看到了一个很落魄的男人。 于是她让自己的女儿送过去一个很大很大的肉包,可那个落魄的男人执意付了钱。 丈夫觉得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于是端着一碗汤过去聊了几句。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两个残疾的乞丐过来。 更没有想到,这两个残疾的乞丐会突然出手杀人。 作为一个京畿道的爷们儿,包子铺的汉子毫不迟疑的一把将那落魄男人推开。 可是一把刀,朝着他的后颈斩落。 而那个落魄汉子最终也没能避开刺过来的剑,剑尖刺穿了他的衣服切开了他的皮肤。 大街对面,小姑娘根本没有注意到阿爹遇到了什么事。 而她的母亲在这一刻眼睛骤然睁大,推开面前的阻挡朝着丈夫飞奔。 刀在后颈,剑在胸前。 女孩儿的母亲迈出了第一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每个人都被卡在了这个画面。 明明都是很快的动作,在这一刻却慢的像是被掌管人间的神一指点了暂停。 刀落下的速度快,剑刺出的速度快。 没有被人点下暂停,也没有被人卡住画面。 只是因为在更快的速度面前,刀的快和剑的快在这一刻就显得慢了下来。 一道身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突然穿插到了四个人正中。 在包子铺的汉子,楚伯来,瘸子,独臂,四人之间骤然现身。 他的左腿抬起来,膝盖往前再往旁边打开,犹如开门一样,用膝盖将包子铺汉子拨开。 与此同时,他左手的短刀挑开了那独臂的刀。 右手的长刀在这一刻画出极美妙的一道弧线,精准的将瘸子刺向楚伯来的那一剑往上荡开。 人如风,刀如旋,身形如龙起。 与此同时,一道修长曼妙的身姿落在小姑娘母亲的面前,一伸手将疾奔向前的妇人拦住。 “不怕。” 拦住小姑娘母亲的也是一个女子。 出手的阻拦两个刺客的男人,旋风一击之后的动作更为华丽绚烂。 左手短刀拨开了独臂的刀,在荡开的这一刻他松开了刀柄,而右手的长刀在荡开瘸子细剑的时候,右手也松开了刀柄。 在一长一短两把刀都往上才起的时候,他双手向下从腰间又抽出来四根大概半尺长的铁锥。 双手往前一甩,四根铁锥疾飞出去,两根钉进了独臂的双腿膝盖处,另外两根打穿了瘸子的两根手肘关节。 在这一刻长短双刀落下,他伸手在半空之中抓了。 人跨步向前,两把刀同时伸出去。 独臂的两个膝盖被钉穿之后人不由自主的下跪,而那短刀在他跪下来的时候正巧到了他咽喉之前。 瘸子的两条胳膊手肘关节被打碎,身形向后躺倒。 躺在地上的那一刻,长刀的刀尖正巧抵住了他的咽喉。 别说包子铺的汉子,就连楚伯来这个在战场上有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人都没有看清救他的人如何出手。 他只是看到了面前有人闪现了一下,然后那两个刺客就被制住了。 楚伯来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是在什么时候甩出四根铁锥的,当他看到的时候四根铁锥都在刺客身上了。 此时此刻,楚伯来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的打量一下救他的人。 站在他身前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身形笔挺,哪怕已到中年,可身材没有一点走样。 对面那个伸手将小姑娘母亲拦下来的女子,看样貌大概在三十几岁年纪。 也许真实年纪比看起来更大些。 她高挑,修长,站在那的时候身形也格外的挺拔。 楚伯来注意到她一只手拦着小姑娘的母亲,另一只手里已经握住了连弩。 如果用双刀的男人没能一击将那两个刺客制住,她的连弩马上就会点射过去将那两人击杀。 这一男一女两人看年纪相仿,而且绝对不是第一个合作。 他们两个人不管是从出手的时机还是对战局的把控,又或是两人的距离站位,都是无数次合作磨合出来的默契。 “多......多谢。” 当楚伯来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拿嘴谢?” 用双刀的男人回头看了楚伯来一眼:“包子十五个,肉的,两碗汤,一壶茶,再加两头大蒜,去结账。” 楚伯来都愣了,然后才醒悟到这是人家饿了。 他连忙看向包子铺的汉子,还没张嘴就听到对面那个气质不凡的女人说了一声:“不许吃蒜。” 双刀男人立刻就愁眉苦脸起来:“吃肉包哪有不配蒜的道理。” 那女子就那么看着他,双刀男人片刻就败下阵来:“不吃不吃......” 就在这时候,有四个年轻汉子从别处掠过来,动作迅速娴熟的将那两个刺客绑了。 才绑好就有一辆马车过来,两个刺客被丢上马车。 动作一气呵成,马车甚至都没有减速。 “请问......” 楚伯来看向那个将双刀收回去的汉子:“您是......哪位?” 那汉子一边往包子铺里走一边一边问道:“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孤独到只有自己去从事某一个事业吗?” 楚伯来没理解,但又觉得听懂了。 双刀汉子进了包子铺,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个雕刻的极为精致的雀儿递给小姑娘:“送你了。” 小姑娘怯生生的往后退,没敢伸手。 他把木鸟儿放在小姑娘手里,起身继续往里走:“有时候觉得自己孤独,是因为没学会沟通。” 他进门之后选了一张空桌坐下来,然后搓了搓手:“终于要吃饭了啊。” 而那个冷艳的女子只轻声说了三个字,他就马上又起身了。 “洗手去。” “是......” 双刀男人麻利儿的去洗了手,这才重新坐下来。 十五个大肉包放在面前的那一刻,他低头闻了闻,然后就满足的笑了。 伸手拿了一个,一口就咬下来三分之一。 “能不能吃慢些,没人和你抢。” “唔,吃慢些。” 两口,三分之二没了,但好歹多咀嚼了几下。 十五个包子他吃了十三个,对面的女子还没吃完第二个。 吃完之后他舒服的摸了摸肚皮,好像这才想起来楚伯来还在旁边看着。 “给钱了吗?” “这就给。” 楚伯来从衣服里边翻了两三层才把钱袋子取出来,数了钱放在桌子上。 包子铺的汉子执意不收,最终还是他妻子过来将钱收了,然后转身回去给客人泡了一壶平日里他丈夫都不怎么舍得喝的好茶。 片刻之后,又端上来些瓜子花生。 “多谢!” 双刀汉子和那冷傲女子同时抱拳。 虽然看起来那女子总是看不上他似的,但两人不管是说话办事还是神态都那么完美契合。 “两位是......” 楚伯来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双刀汉子转身看向楚伯来:“要不是为了照顾你的自尊,你进冀州的时候就该把你抓了直接带回长安。” 楚伯来:“听起来那样好像更安全一些。” 双刀汉子道:“不一定,毕竟由着你在外边晃荡我们出手也方便些,在照顾你的自尊和拿你钓鱼不冲突的情况下,我们选择尊重你的自尊。” 楚伯来:“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尊重。” 双刀汉子笑了笑:“尊重还是很尊重的。” 楚伯来坐下来:“两位是廷尉府的人?” 双刀汉子回答:“曾经。” 楚伯来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在这个双刀男人收刀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了双刀男人的腰带上有许多他见过的东西。 比如飞爪,比如可以伸缩的铁钎,比如一条看起来很纤细但绝对坚固强硬的锁链。 这些东西就是廷尉府的标配。 双刀男人回答说曾经,意思就是他们已经不在廷尉府了。 可他们身上还带着廷尉府的东西。 再想到刚才双刀男人的话......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孤独的只有自己从事一个行业吗? 楚伯来这次是真的懂了。 廷尉府在大宁立国之后,更新迭代的速度其实比军方还要快些。 在立国之后的几年时间内,陆续有廷尉府里的老人离开。 有人说他们是累了,看到了大宁立国,看到了欣欣向荣,所以可以歇歇了。 还有人说他们其实只是从台前退居到了幕后,开始为廷尉府培养新人而努力。 这些说法都有道理,也肯定都对。 楚伯来曾经认识的那些廷尉府经历过战争时期的老千办们,在大宁立国之后的二十几年间已经没人再抛头露面了。 面前的这个双刀男人他没有见过,可从记忆力稍稍搜索一下好像还是有点印象。 “无论如何,多谢。” 他郑重的抱拳致谢。 双刀男人一脸不在意的回答:“银讫两清,不必言谢。” 他已经吃过了楚伯来请他吃的肉包,他吃的很满足所以这救命之恩也就抵了。 “我们两个露了面,其实不代表从这一刻开始你回长安的路更安全。” 双刀男人道:“我还是更愿意在暗处看着,毕竟拿你钓鱼比用我自己钓鱼要好多了。” 楚伯来:“廷尉府的人说话果然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不拐弯抹角。” 双刀男人:“你骂人倒是拐弯抹角了。” 楚伯来笑了笑:“当初在军中的时候骂的更多。” 双刀男人倒是不介意:“我要是你我也骂,又离不开又比不过,最好的斥候也不如廷尉府的谍卫,当然不服气。” 楚伯来:“那倒不是,最好的谍卫也比不上战兵的斥候,看不上你们主要是因为你们拽。” 双刀男人:“最好的谍卫比不上斥候?你不但嘴巴臭眼睛还瞎。” 楚伯来:“你不一样,你不但嘴巴臭眼瞎还他妈的傻逼呵呵的,老廷尉有几个不是战兵里挑出去的?” 双刀男人:“你要是这么说话......那可就对味了。” 他起身,站直身子,拳放心口:“老团率。” 楚伯来也起身,右拳放在心口:“战兵威武。” 在这一刻,那个不是战兵出身但也曾在廷尉府里身居千办之位的女子起身。 一样的肃立。 第九百五十二章我有两把刀 楚伯来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气质冷傲的女子。 从面相上看她大概也就是三十几岁年纪,皮肤身材都极好。 所以和他印象之中那个曾经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廷尉府千办对不上号,最起码年纪应该会比现在这个女子看起来大一些。 不过有的人天生的就是不显老,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小一些也正常。 一想到身后这位,可能就是大宁廷尉府第一代千办之中唯一的那位女子,楚伯来心里就振奋了不少。 自己这条命能值得两位这样级别的高手护送,那说明陛下或许早就知道他在做什么。 直到他初心不变,也知道大宁现在有那么一群人试图破坏。 所以楚伯来心中激动起来。 他很想问问那个女子,你是不是那位千办,但转念又想,既然人家已经归隐,这次出门护送他也许只是张汤情分上的事,那他就不该打扰。 可在楚伯来心中,廷尉府和廷尉府不一样,千办和千办也不一样。 如果说现在的廷尉府是廷尉府,那曾经的廷尉府可是廷尉军。 如果说现在的千办是千办,那第一代千办就是传奇千办。 第一代千办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甚至还有不少人曾经潜入过敌国之内立过巨大功劳。 那时候廷尉府要面对的都是什么人? 楚末乱世,群雄并起。 江湖上的高手也各有追随,并非都是在陛下这边。 见陛下的宁军成了威胁,别处的义军首领派人刺杀陛下的事不下一百次。 当初高皇后创建廷尉进的最初目的就是保护陛下。 第一代的千办,哪个不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他们在立国之后逐渐隐退,其实何尝不是为了给新人腾位置? 不同的时期就有不同的国情,后来的廷尉府逐渐转变职责。 所以老的廷尉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之中。 可他们只是退了,不是死了。 一想到这些,楚伯来的心中就有了万千豪情。 大家都在呢。 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你们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楚伯来忽然问了那个用双刀的男人一句。 “跟着你?” 双刀男人撇了撇嘴道:“恰好是你出现在我们走的路上,本以为你是在一个路口与我们碰到的,走着发现咱们是一路。” 他揣着口兜走路,一副拽了吧唧的样子。 “大宁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所以很多人都会在路口遇到......可是大宁再大,路再多,总是会有从不同方向拐到一条路上来的人。” 双刀男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是什么时候跟上你的,不对,你要说什么时候遇上你的......大概是那天......” 他说到这忽然笑了笑。 “有个家伙喝醉了酒,抢了账房先生记账的笔在白墙上写了一句谁见幽人独往来......” 楚伯来明显表情有些震惊。 他回头看向双刀男人,却见那个家伙看他的眼神有些淡淡鄙视。 “时不时觉得自己孤独好几年了?” 双刀男人撇嘴:“谁见幽人独往来......写的又悲壮又可怜的。” 楚伯来叹了口气:“这跟扒掉了裤衩子走在大街上被人看了有什么区别。” 双刀男人道:“还是自己扒的。” 楚伯来:“好了不要再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双刀男人:“明白了忧郁寂寞的独行侠。” 楚伯来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一起打过仗的人很少反目成仇。” 双刀男人:“知道了忧郁寂寞独行侠。” 楚伯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双刀男人:“放心吧忧郁寂寞独行侠。” 楚伯来加快脚步。 双刀男人嘴角往上一勾,回头看向那个气质冷艳的女子:“这抗击打能力跟原来比也没什么区别。” 冷艳女子看了他一眼,双刀男人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离开巍县继续出发,这次为了节省体力所以选择乘车。 楚伯来就坐在坐前边也不搭理那俩了,一路上始终都一言不发。 双刀男人叹了口气,凑过去问了一声:“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楚伯来哼道:“当兵的就是这么恩怨分明。” 双刀男人:“那要是我再告诉你,我不止一次救过你呢?” 楚伯来:“?????” 他猛然回头看向双刀男人:“以前帮我的是你们?” 双刀男人一脸无所谓:“帮不帮的说不上,都说了走在一条路上难免还有遇到的时候。” 楚伯来:“如果这几年一直都在暗中帮我的是你们,那......” 双刀男人:“那个戴面具的?” 楚伯来嗯了一声:“她......” 双刀男人道:“她真是来杀你的。” 楚伯来懵了。 他越来越不理解了。 既然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是杀他去的,为何不杀? 反而是给了他一壶老酒,聊了一句,然后便走了。 “这几年你们一直都暗中保护我,可是有些兄弟......” 楚伯来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心中的伤口。 “陛下说过,天下太大了。” 双刀男人靠坐在马车上,眼睛看着前方。 “我们这些人原本是要退下去的,朝廷也没有再让我们做什么。” “和你一样,我们给新人让开位置,可不代表我们就没用了。” “以前在战场上厮杀,在各处明争暗斗,能活下来的都是运气好。” “陛下和皇后其实并非是让我们让位置,而是有了新的位置让我们去,清闲一些,享福一些......这是对我们的照顾。” “可是......” 双刀男人笑起来:“就不服。” 楚伯来也笑。 不是不服陛下和皇后让他们去了可以享福一些的新的地方,而是不服他们就这么开始享福了。 双刀男人道:“一开始也觉得确实得歇歇了,从北到南的打打杀杀那么多年去了很多地方但其实根本没仔细看过。” “于是在这大好河山之中多走走,也学学那些读书人寄情于山水,寄着寄着就特么烦了......” 楚伯来又笑了。 双刀男人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后来副都廷尉派人找到我们,说是出了些新的情况。” 楚伯来指了指自己。 双刀男人点头:“包括。” 他说:“副都廷尉说,大宁的江山之内不该有孤胆英雄这样的人,也不能有,如果大宁出现了没同袍的英雄,那是大宁要完蛋。” 楚伯来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这个饱经沧桑的人竟是有些绷不住了。 “坏人都抱团,哪有好人都单枪匹马的道理。” 双刀男人:“可是副都廷尉也说,不能让你们觉得自己没用,更不能阻止你们想做些什么。” 他看向楚伯来:“怕你们没了精气神。”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你们都说副都廷尉是鬼见愁,可在我眼中他就是个看孩子的老妈子。” 楚伯来:“嘁......” “不说这些了,咱们回长安。” 双刀男人揉了揉肩膀:“但确实很久没打过架了,有些生疏。” 楚伯来看了看他:“能问一下你贵姓吗?” 双刀男人:“免贵姓老。” 楚伯来:“老?老什么?” 双刀男人:“老母鸡。” 楚伯来:“......” 他不想搭理这个家伙了,可过了一会儿又问:“咱们是不是得快些,这马车走的有些慢,这么走,多久才能到长安?” 双刀男人道:“去长安,但不急着去长安。” 他伸手:“给我十个铜钱。” 楚伯来问:“要是个铜钱做什么、” 双刀男人也不回答,就那么伸着手。 楚伯来无奈之下数了十个铜钱放在双刀男人手里。 双刀男人收下:“门票钱。” 楚伯来问:“门票?什么门票?” 双刀男人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的躺好:“看一场我不带你,你就永远也看不上的戏。” 这场戏来的很快,天黑之前就来了。 他们的马车虽然走的不是很快,天黑之前也从巍县到了腾蛟河渡口。 腾蛟河是京畿道内渭水的分支,河道也很宽阔。 他们到渡口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这让楚伯来颇为好奇。尐説φ呅蛧 他下车之后发现事情好像不大对劲,这好像已经不是江湖层面的事。 码头四周都有大宁战兵把守,连在码头内做生意的人都被请出去了。 码头上甚至还拉起来帷幔,只能看到里边火光明亮但看不见正在做什么。 楚伯来看向双刀男人:“这是怎么了?” 双刀男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你是一路人,一路人出了事受了委屈总不能让你白白受了委屈,刺客想杀你,我们就杀刺客。” 他看向楚伯来:“感动吗?” 楚伯来:“有一些。” 双刀男人:“哈哈哈哈哈......没你的事这群人也是今天抓。” 楚伯来:“......” 他们到了近前,双刀男人取了一块腰牌给戒备的人看过之后,他们便被放行。 越往里走,发现戒备越是森严。 码头外边围观的百姓不少,一个个垫着脚的往里看,可注定了什么都看不到。 到了里边楚伯来才发现,帷幔之中押着至少几十个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残疾。 有的瞎了一只眼,有的没了一条腿,还有的身材极为矮小,也有看起来格外丑陋的。 此时都被五花大绑,每个人身边都有两名战兵看守,刀就在他们脖子旁边放着,稍有异动那刀马上就会划破他们的咽喉。 “这几年江湖上出现了一群杀手,杀了不少人但很难查到踪迹。” 双刀男人掐着腰站在那,看着那群残疾人的时候眼神有些冰冷。 “费了很大力气才发现,是有人专门训练了一批他们这样的人。” “不管是江湖客还是寻常百姓,他们都不会对这样的残疾人有多大敌意。” “就算出了案子,也很少有人怀疑到他们身上,总觉得他们连活着都不容易了。” “可他们偏偏就是利用了人们的善念杀人......就冲这一点把他们都活剐了也不为过。” 楚伯来往四周看了看:“那......为何还要围起来不让人看?这不是大快人心的事吗?” 双刀男人道:“有时候吧,让某些人只做一任官也不都是坏事,你这样的要是一直在地方上做官,你自己吃亏百姓也得跟着吃亏。” 楚伯来:“你最好解释清楚。” 双刀男人也往四周看了看:“百姓们现在知道他们是刺客吗?是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的刺客吗?百姓们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一群弱势的残疾人。” “他们只看到了动用了这么多战兵,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欺负一群老弱病残......百姓们善良,但他们也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等过阵子贴告示宣布抓了这么一批人,百姓们会拍手称快,但抓的时候你要是被百姓们看到了,他们就会说你欺负人。” 他问楚伯来:“现在还觉得自己做官没问题吗?” 楚伯来不说话了。 双刀男人道:“现在是不是也明白了,为什么徐绩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不低口碑不错?” 楚伯来更不说话了。 “有些时候就得骗人......哪怕明知道骗人不对也得骗,骗人本来就不对就更不能不应该,在应该的时候骗骗人就骗骗人吧。” 双刀男人缓步向前:“你说此前有些你有些老朋友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也许在这些人之中,就有杀害他们的凶手。” 楚伯来眼神一凛。 双刀男人走到近处问:“谁反抗最强烈,还伤了我们的人?” 有人指了指其中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他,杀了我们两个战兵兄弟。” 双刀男人一脚将那独眼的家伙踹翻,下一息,双刀出手。 当当当当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把那独眼的家伙剁成了肉馅,碎肉纷飞,骨渣纷飞,他却面不改色。 “我有两把刀。” 双刀男人起身,抹了抹脸上的碎肉和血迹:“听话的一刀死,不听话的两刀剁,现在谁愿意先和我聊聊?” 第九百五十三章幕后高人 冰州城北九十里,松河北岸靠山亭。 总觉得人生茫然的尉迟万年并没有离开冰州多远,因为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可能被楚伯来耍了。 楚伯来让他来带着叛军围攻冰州,然后在战兵到了之后马上让他离开。 而且,楚伯来还召集人遣散了叛军。 这对吗? 哪怕楚伯来之后说,会安排人带着他和家人离开。 还会保他平安,让他在大宁之外衣食无忧。 这对吗? 一开始听了楚伯来的话,尉迟万年心中还有些感激之情。 可是走了不到半日之后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不对啊。 现在叛军之中那些零零散散的一定被叶无坷抓了不少,这些人之中难保没有楚伯来安排的人。 等到时候叶无坷审问起来,这辽北道最大的幕后黑手是谁......除了他还能是谁? 楚伯来这哪里是为他安排好了后路,分明是想让他去做那个最大的替罪羊。 如果是在以前,他还能躲到大宁周边的小国去。 可自从漠北那场恶战之后,大宁周边的小国全都与大宁缔结盟约。 去年叶无坷就和西域诸国签订了盟约,漠北之后大宁周边几乎都是属国。 这些小国要尊奉大宁律例,完全听从大宁皇帝陛下旨意。 所以任何从大宁逃到这些小国的要犯,只要被查到马上就会被抓捕然后递送大宁。 楚伯来表面上是为他好,还说了一些听起来很诚恳的肺腑之言。 可实际上是把他算计了。 楚伯来怕什么? 现在反倒是那个家伙先跑了,至于跑去什么地方谁知道? 尉迟万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坑的极惨。 原本他可以好端端的在辽北道做官不暴露,他甚至还兢兢业业的筹建东府武库。 东府武库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要面对的不只是陆地上的敌人。 所以东府武库筹建的速度比其他地方慢一些,朝廷也能理解。 南疆的狼猿,西疆的重甲,北疆的铁骑,都是因为有强敌环伺所以早早就在筹备,也早早就在训练。 东疆这边不一样,最直接的外敌是渤海和东韩。 可那两个小国,原本就不值一提。 而东疆最大的敌人是海盗,要筹建东府武库不但要训练陆战还要训练水战。 这两年他也算是竭尽所能了。 只是他能力确实欠缺了些,不说水战的训练。 就说是训练出一支最为精锐的刀兵队伍,以他的能力就做不到。 朝廷迟迟没有派人来,他想着大概是也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好端端的局面,就因为楚伯来让他接手叛军都毁了。 他原本安排的并无不妥。 计划之中,他调动厢兵假扮叛军围攻冰州,就算事败,也不会直接找到他头上。 他完全可以推给商人,推给白经年,进而推给徐绩。 朝廷没有实据,最多也就是把他免职。 可现在呢? 他成了主脑......不,楚伯来把他当猪脑了。 走到靠山亭的时候尉迟万年就不能再走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走不出国门就会被抓住。 哪怕不被抓住,所有的罪名都能推到他头上。 从这一点来分析,楚伯来肯定是希望尉迟万年能逃掉的。 他是谁?他简直就是平账大圣。 到最后,连徐绩的事都可能全都推到他头上。 这么想的话,那群人当然不希望他被朝廷抓了。 只要他不被抓住,那他就一直能顶着罪名。 思考到了这些,尉迟万年对楚伯来的恨意就如滔滔洪水一样。 “既然想这样搞,那大家就都别好。” 坐在靠山亭里的尉迟万年猛然起身。 他走的时候看起来孤独,但实则身边还跟着一些亲信。 此时他看下手下:“全都分派出去,在一个月内将能联络到的厢兵管带都给我联络上,告诉他们朝廷要大开杀戒,现在唯有反抗才能生存。” “杀叶无坷,杀掉所有参与进来的商人,就发动一场浩荡的灾难又如何?杀光了他们,大不了咱们带兵杀出辽北去北边快活!” 听到他的话,手下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激动起来。 谁愿意就这么做逃亡之人,说不定哪天就被害死了。 “道堂!我们愿意!” 一群人纷纷表达忠诚。 “从今天起就不要叫我道堂了,叫我大帅!” 尉迟万年大声说道:“把所有能召集来的都找来,各地的武库能用的东西全都带来,趁着叶无坷的援兵还没到,且他认为咱们已经散了,杀他一个回马枪。” 他一摆手:“现在就去,一个月之内我要让辽北道尸山血海!” “是!” 他的手下立刻行动起来,纷纷赶往不同的地方。 尉迟万年上了山,他要把这变成他的行军大营。 很快,距离最近的一些亲信就赶了回来,还带来了一批愿意追随他的人。 这些人也是惴惴不安,只怕叶无坷大开杀戒的时候他们一个都躲不掉。 陆陆续续的,只不到十余日就来了数十名往日追随尉迟万年的手下。 就在山上,尉迟万年召集这些人开始了第一次商议。 “我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看清局势。” 尉迟万年大声说道:“如今我们都已经成了人家的弃子,不但被抛弃,还被人家当成了替罪羊。” 他看向众人:“把一切罪名推在我们头上,他们就能继续逍遥快活,这种事,你们能忍吗?” 一群人都站起来:“大帅!我们跟着你,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尉迟万年道:“现在有三件事要抓紧办。” “第一件事,诸位尽快安排你们的家眷逃离,要么就到山上来,我猜测,各地边关都已经得了叶无坷的命令严查,想出去也难了。” “第二件事,你们能发动多少人就发动多少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此地集合,如果晚了,朝廷大军就可能到达辽北。” “第三件事,今日既然你我决意反了,那就索性把那些想做缩头乌龟的都拉下水。”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可想而知此时心胸之中压着多大的火气。 “打出旗号,就说我们拥立二皇子李隆势为皇帝!” “发檄文,就说我们要清君侧!请陛下退位!” 这几句话一出口,可是把在场的人给吓住了。 让他们大干一场然后逃离大宁他们敢,让他们发檄文清君侧还要逼迫陛下退位他们疯了也不敢。 这种事就算是疯子也干不出来。 此前在辽北道做的事最多是招惹来一个叶无坷,他们要是敢打出清君侧立新帝的旗号那招惹来的就是大宁各地的精锐战兵! 这事可以暗地里来,这么明着来那不是等着朝廷大军围剿吗? 见众人迟疑,尉迟万年微微昂起下巴说道:“此乃疑兵之计。”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发檄文,打旗号,是为了让朝廷以为我们真要往长安城打,他们便会布置大军在冀州。” “等我们在辽北道把该杀的都杀了,该抢的都抢走,我们便一路往东或是往北。” “往北,我们不去投靠黑武人,可以我们的兵力完全可以在北边打下来一片江山。”wWW.xszWω㈧.йêt “往东,进渤海东韩,然后做跳板制造抢夺海船出海,我听闻有一处名为桑国的地界,可容我们安身。” 听到这,众人松了口气。 “其实还有一条路,只不过更为艰难罢了。” 尉迟万年道:“辽北道的地方官员和商人都有问题,他们都在害怕。” “叶无坷真的敢大开杀戒,他们就真的敢反,只要他们都支持,我们可以不抢他们。” “到时候我们能积累起来的财富,兵力,就能让长安都为之忌惮!” 他看向众人:“那时候我们还拥立什么皇子?诸位为何不可成王公?” 这几句话虽然说的格外不靠谱,但确实把一群人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 “辽北道丰沃,只要朝廷的大军一年之内打不下辽北,我们就能稳稳立足。” “若给我们三年时间,辽北道的百姓便只知有我而不知有朝廷!” 尉迟万年说到这,胸口起伏的更为剧烈了。 “我愿与诸位兄弟相称,自今日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时之间,这山里的气氛倒也激昂起来。 可尉迟万年没想到的是,楚伯来根本不是徐绩的人。 京畿道。 楚伯来坐在船上看着两岸风景,忍不住使劲儿抒发了一下心中之气。 很快就能到长安了。 这几年压抑在心中的所有阴郁马上就能都释放出去了。 见那个用双刀的汉子走过来,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双刀汉子笑了笑:“我到底也叫老母鸡。” 楚伯来瞪了他一眼:“到现在了还不肯告诉我名字,除非你是个无名小卒。” 双刀汉子道:“这种粗鄙的激将法,证明了你的本事。” 楚伯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辽北道的局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吧。” 双刀汉子忽然问了他一句。 楚伯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这个家伙。 他说:“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 双刀汉子笑了笑:“不必交换,我姓尚,叫尚青竹,曾是副都廷尉手下一小卒。” 楚伯来脸色一变:“第一代廷尉府千办尚青竹!” 他回头看向那个冷艳女子:“那位就是......第一代廷尉府千办虞红衣?!” 尚青竹没回答,但嘴角的微微笑意就是答案。 楚伯来深吸一口气:“怪不得了,那就怪不得了。” 他抱拳道:“久仰大名,但始终没能相见。” 尚青竹道:“客套话就别说了,先说说辽北道的局到底怎么回事。” 楚伯来:“惭愧,辽北道的局确实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 尚青竹:“看出来了。” 楚伯来:“......” 他叹道:“我其实也不知是谁,但我想着这个人应该在长安。” 他在船头负手而立。 “几年前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告诉我说,我的儿子其实是被害死的,幕后凶手正是徐绩。” “他还说,徐绩利用连夕雾在辽北道布局大肆贪赃,整个辽北道都已沉沦。”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收到一封信,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 “上一次收到信,是他让我促使尉迟万年接管叛军围攻冰州。” “然后再逼迫尉迟万年逃离......” 听到这尚青竹眉头一皱:“这难道不是想让尉迟万年当替罪羊?” 楚伯来道:“就是!” 他解释道:“给我密信的人说,尉迟万年听了我的话一开始不会怀疑,但用不了多久便会明白其中漏洞。” “然后尉迟万年必会逼迫整个辽北道的那群混账东西造反,唯有如此,辽北道的所有隐患才能都暴露出来。” 他看向尚青竹:“密信里说......他可以让辽北道所有魑魅魍魉现原形,只看叶明堂敢不敢杀了。” 第九百五十四章诱敌 冰州。 叶无坷早晨起来走出房间,看了一眼屋檐上那一排冰锥的形状。 清晨时候这冰锥最前端都已经有水珠在那晃着阳光,那就说明辽北道的春天真的要来了。 叛军才退走没多久气候就转暖,这似乎也是冰州军民的运气。 如果叛军围城再大胆一些,战兵主力不来叛军不退,那城中军民必然心慌。 可正因为如此,叶无坷断定在叛军那边有自己人。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脉络,猜到了会是怎么样一回事。 所以他有些担忧。 身在黑暗之中的人,比他们被围困的时候还要危险的多。 往外走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很清脆的鸟叫声,这春意一下子就又浓了几分。 一边走一边活动筋骨,刚到院门口就看到秦焆阳迎面走了过来。 “明堂。” 秦焆阳快步到近前:“城中有一些乡老想要见您。” 叶无坷问:“什么事?” 秦焆阳道:“他们在担心,觉得叛军才退走没多久呢,左骁卫的战兵就撤走了,如果此时叛军杀一个回马枪的话,咱们现在怕是不好防备。” 叶无坷道:“我去见见。” 秦焆阳跟着叶无坷往前走:“属下心中亦有这样的担忧,明堂为何让左骁卫这么急着走。” 叶无坷道:“冰州看起来很不太平,可实际上比辽北道其他地方要太平不少。” “现在到了辽北春播的时候,不少地方的官府现在已经没了作用。” “厢兵队伍都散了之后,赶上青黄不接,很多山匪都下来作乱。” “左骁卫要负责保障春播,队伍分散到各地去监督维护,不然还会出大乱子。” “如果叛军之中有心肠足够狠的在各地破坏粮种,毁掉耕田,乱子就更大。” 秦焆阳道:“明堂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明堂是辽北道的主心骨,左骁卫都被分派出去了,叛军若去而复返明堂有事辽北道就更乱了。” “该记住。”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是百姓的主心骨,百姓的主心骨是粮食,是稳定,我可以出事,但各地春播不能出事。” 秦焆阳:“冰州百姓人人都说明堂是主心骨。” 叶无坷道:“如果一个做官的被百姓们视为主心骨是好事,可如果一个做官自己把自己当做百姓的主心骨那就不是好事。” 他问:“前几日让你多分派斥候的事怎么样?” 秦焆阳道:“咱们能分派出去的人手不多,最多也就几十个,我请赵九命和王草根挑选了一批人帮忙,最近几日在冰州方圆五十里内没见叛军。” 叶无坷道:“再把范围扩大些,放到一百里。” 秦焆阳微微迟疑了一下:“放到一百里的话人手就更不够用了,还得请赵九命和王草根他们多挑选人出来帮忙。” 叶无坷道:“如果辽北道的地方官府多数有问题,那我们眼睛能看到的就是冰州这一片。” “我们人少,又初来乍到,再加上我们已经把整个辽北道的商人都得罪了,没有人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各地的廷尉府人手更少,主要的事也是维护春播稳定,他们也没办法去打探更多消息。” “斥候放眼一百里是冰州这边的极限,实际上放眼一百里都不够......” 他说到这脚步停住。 “尉迟万年一定会回来,冰州一定会再被围攻。” 秦焆阳脸色一变:“明堂,那你还让左骁卫都走了。” 叶无坷道:“左骁卫不走,尉迟万年不敢回。” 秦焆阳:“明堂......咱能不拿自己打窝了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叶无坷笑道:“天下能做诱饵的人都算上,比我还香喷喷的不多。” 他继续往前迈步:“我这几日都要在外巡视盯着冰州两县的春播,一是为了稳定民心,防止商人趁着这会哄抬物价,也防止有人破坏耕地。” “尉迟万年是走了,但走到一半儿他就会反应过来,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那他就是那个背锅的。” “这个时候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走,就去做那个背锅的,反正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二,胆子大一些就再杀回来,撕破脸,把他背后的人全都挑明了再说,等整个辽北道都乱起来之后他再走。” 他问秦焆阳:“要是你,你怎么选?” 秦焆阳道:“要是我,我可能就真的一走了之了,至于背锅不背锅的先放放,能活着逃走再说。” 叶无坷道:“所以你当不了反贼。” 秦焆阳嘿嘿笑了笑。 叶无坷道:“如果我是尉迟万年,对他来说,现在春播正紧可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 “他把人手分派出去在各处破坏春播,我们就不得不分派人手巡查,如此一来冰州防备更为空虚。” “等把我们的人手都逼出去,叛军就会卷筒重来,这次......我打算把窝打的更香一些。” 秦焆阳脸色又变了:“明堂,你不会......你不会是想在城外打窝吧。” 叶无坷笑起来:“果然学聪明了。” 秦焆阳横跨一步拦住叶无坷:“不行!绝对不行!” 叶无坷道:“拦得住我?” 秦焆阳就不让他继续往前走:“拦不住也得拦,拿命拦也得拦。” 他大声说道:“明堂现在身边能用的兵有多少?就算是有赵九命和王草根帮忙招募一批忠勇之士,可这会儿春忙大部分也都要照顾自家。” “明堂在城外选个地方吸引叛军来攻是为了冰州百姓不遭战祸,可你呢,万一出什么事......” 叶无坷问:“你对我好像信心不足。” 秦焆阳道:“我对自己信心不足,我对冰州防卫信心不足。” 叶无坷道:“安心,我这般惜命的人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 秦焆阳:“要是以前我就信你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这事咱们先不定,你有事要忙我也有事要忙。” 秦焆阳:“我得看着你,最近都不能让你出冰州城。” 叶无坷看着秦焆阳眼睛认真说道:“我若不四处走走,百姓如何安心?田间地头能看到我,他们就能踏踏实实播种。” “我若是整天缩在冰州城里不出去,甚至是躲在道府衙门里不出去,百姓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叶无坷不出城甚至不出门,那就证明冰州还不安全,很多人会害怕到宁愿不春播了也不出城。”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冰州百姓的主心骨,只要百姓们能天天在城外看见我,那他们就不怕。” 秦焆阳道:“我怕。” 叶无坷道:“你怕是应该的,你是干这个的,我要出城四处走走也是应该的,我是干这个的。” 他拍了拍秦焆阳肩膀:“当官哪有那么容易......松河道口两县的官员连有多少村民都不知道,有几人造灾不知道,甚至有多少村镇都不知道,所以百姓们根本不信任。” “整天都缩在衙门里看起来忙忙碌碌的人,那忙忙碌碌是做给自己人看的,哪怕是作秀,也该到百姓们身边去作秀。” 说完后他示意秦焆阳让开:“别逼我把你挂起来,挂到城门口去。” 秦焆阳:“属下不怕!” 叶无坷:“扒光了挂,让大家都看你一眼就会想起来个绕口令。” 秦焆阳不解:“什么......什么绕口令?” 叶无坷:“城门倒吊屌倒吊着。” 秦焆阳:“(??)” 他扭头就走:“我劝不动您,我去叫三奎哥绑了您!” 叶无坷:“你以为我不能把他屌倒吊着?” 秦焆阳:“......” 他说:“那我就让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一起拦着您。” 叶无坷:“给你们挂一排,大大小小的都在那倒吊着。” 秦焆阳:“哪有大大小小的事......” 叶无坷:“?” 他大步往外走:“行了行了,你去收拾一下,召集两个五人队跟我出城。” 秦焆阳:“就只带两个五人队?” 叶无坷道:“要不是身份在这,两个五人队都不想带。” 他看向另外一边:“派人去告诉协防的民勇,城墙上的加高草帘可以撤了。” 秦焆阳:“撤了?那会不会,会不会叛军的斥候觉得我们是在诱敌,因为我们不该这么傻,早早就把那些东西撤了。” 叶无坷道:“不然我怎么把人引到城外去。” 秦焆阳现在是真想把叶无坷给绑起来,要是打得过的话一定再把他揍一顿。 再拖到城门口倒吊起来......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在冰州城内外确实还有尉迟万年的斥候。 毕竟叶无坷手边能调动的人不多,这局面有一部分原因是时势造成有一部分原因是叶无坷自己造成。 为了稳定民心,冰州城和道口松河两县也已解禁允许进出,所以只要身份干净些的,基本上查不出什么。 没多久,冰州的情况就被汇报到了尉迟万年耳朵里。 “撤掉了冰州城墙上的草帘?” 尉迟万年听到之后就哼了一声:“开城门,不设禁,还分派人手去协助春播,叶无坷这几日也都奔走在外......” 他看向手下人:“你们说说,这是叶无坷的空城之计,还是诱敌之计?” 一个叛军首领抱拳道:“大帅,我看这是空城计。” 另一人道:“我也觉得是空城计,叶无坷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兵力可用,他要维稳,就不得不把左骁卫分散到地方,冰州,没多少人。” 尉迟万年笑道:“我们可以让斥候假扮行人去看看冰州情况,叶无坷就不能让左骁卫的战兵假扮商队行人去而复返?” 他问斥候:“最近这些日子,进入冰州城的商队和旅人多不多?” 那斥候回答:“确实比之前多,每日都有。” 尉迟万年道:“叶无坷这样的黄口小儿就算有些聪明可经验还是差了些,左骁卫便装而归,就在冰州等着我们呢。” “撤掉草帘,有人会觉得是叶无坷认为我们不敢回去了,是他眼光不够长远,这么想那才是低估了他。” “这几日给我盯紧了叶无坷在城外的行踪!” 尉迟万年道:“他为了让百姓安心就不得不自己多出来走动,另外,他已经将斥候探查的范围扩大,说明他就是在提防。” “也说明......他的行踪不只是在道口和松河两县。” 说到这他起身:“听我号令。” 刷地一声,在座的全都站了起来。 “分三支队伍,一支队伍假扮成商队,游人,旅客,分散在冰州附近,只要打起来,就要负责截断冰州的兵马出城救援叶无坷。” “一支队伍时刻做好准备,只要有叶无坷离开冰州超过百里范围立刻就要出发将其围困。” “第三支队伍由我亲自率领以作援兵。” 说到这他看向手下这群已经憋着劲儿要报复的悍匪:“让朝廷和出卖我们的人,全都胆战心惊吧。” 第九百五十五章被围三道鳍 蹲在地头,叶无坷伸手抓了把土在掌心里搓了搓。 不得不说,这辽北大地的土确实肥沃。 叶无坷在京畿道和冀州所见的土地都是黄色的,西疆也是,在西蜀道最南边见到的土地是红色的。 唯有辽北道这边的土地是黑色的,粮种种进地里仿佛就有吃不完的奶一样。 往旁边看了看,积雪已在融化,顺利过冬的小麦在积雪滋养之下会窜的很快。 毫无疑问,这必然又是一个好年景。 相对来说冰州这边比他老家要好的多,无事村那边哪有这么大片大片的田地。 生活在山里的人不是在土里刨生活,可以说是在石头缝里刨生活。 好在是山也能养人。 大慈悲山下的村落很少,山里的野物也够弥补村民们对于肉的需求。 他起身往四周看过去,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农户。 这场面真的很让人心里莫名开心,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反正就是开心。 站在他不远处的秦焆阳则戒备的往四周看着,这几日他心里没一刻是踏实的。 他希望明堂大人猜错,尉迟万年早就已经逃走了。 可他也知道明堂大人从不曾猜错过什么。 按照明堂的交代,他已经请赵九命和王草根挑选了更多的精锐民勇担负起斥候的重任。 将斥候巡查的范围,从方圆五十里扩大到了近百里。 尤其是针对冰州北侧有山脉的地方,那边派去的人更多。 “明堂,咱们得往回走了。” 秦焆阳看了看天色后小声提醒了一句。 他们离开冰州太远,就算现在往回赶都有些迟了。 “好。” 叶无坷倒也不固执,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咱们回去。” 见他上马要走,田里干活的农户有人看到了便使劲儿挥手。 叶无坷一边挥手一边催马,刚走出没多久就见前边有两匹马疾驰而来。ωww.xSZWω㈧.NēΤ 两人正是赵九命和王草根。 见叶无坷一行人过来,赵九命一边催马一边大声呼喊。 “明堂!不要往那边走,有叛军!” 听到他喊声,叶无坷等人立刻就将战马勒停。 赵九命冲到近前后急切说道:“有大批的叛军过来,明堂往回走必中埋伏!” 不等叶无坷说话,秦焆阳急切道:“叛军有多少人,距离这还有多远?” 王草根道:“他们从北边过来,骑兵不多但也有数百人。” 秦焆阳看了看叶无坷:“几百骑兵倒也不算太多,明堂我们是杀回去还是绕回去?” 对于他们来说,要杀尽几百骑兵不算容易。 可要从几百骑兵围堵之下脱身倒也不算多难。 他们的战马更好,士兵更精锐,这里地势也算开阔,几百人就想把他们堵住不是容易事。 可此时叶无坷看了看前边,田里都是农户。 那几百人围堵他根本不怕,甚至还有可能遛狗一样将那几百叛军遛死。 可一旦这些叛军当着他的面杀百姓,他不可能不管。 秦焆阳见叶无坷看向百姓的时候,也懂了叶无坷的顾虑。 “那咱们就往后走,以咱们的马力甩开叛军不难。”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拨马:“绕回去。” 赵九命道:“明堂你们绕回去,我冲出去先回冰州找援兵。” 叶无坷摇头:“回城的路上必有封堵,若我是尉迟万年就会提前派一支队伍假意攻打冰州,实则封堵进出。” 赵九命大声道:“我不怕,明堂放心,我有一把子力气,寻常人拦不住我。” 叶无坷却阻止道:“我们从这往东,到钵盂湖那边就没有多少百姓了,沿着湖边我们再一路往南走,绕过去往冰州东城门。” 赵九命想了想,这么走的话虽然距离要远一倍以上,但确实稳妥许多。 叛军就算人多可大部分都是步兵,只凭着那几百人拦不住也就更追不上。 只要堵不住追不上,叛军也就没办法用百姓性命威胁明堂。 “那我去探路!” 赵九命道:“地形我熟悉,让草根在明堂后边坠着看看追不来路,他也熟悉地形。” 王草根道:“明堂放心,我一个人更灵活,我在后边就算被叛军看见了,其实他们也不会浪费兵力追我。” 叶无坷道:“你和赵九命一起在前边探路,有事也能照应。” 王草根看向赵九命,赵九命道:“咱们听明堂的。” 叶无坷道:“到钵盂湖往南走的时候会经过三道鳍,要小心些。 三道鳍,那边的地势有些奇特。 钵盂湖连着河道,河道又被三个地势高的地方分开。 北边那条高地最窄,南北只有十几丈,也没什么高大的树木所以藏不住而。 最南边那条高地也差不多,南北有三十丈,但很平,也藏不住人。 唯独是中间那块高地大不少,确切来说那已不算是一片高地,而是一座山岛。 南北大概有六七里,东边低一些,缓坡,西边则是一座矮山。 真要是被堵住,根本就无路可走,除非是有船来接。 赵九命听叶无坷说起三道鳍,对叶无坷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叶明堂竟然对冰州附近的地形如此熟悉,比此前道口和松河两县的官员何止强了百倍。 “明堂,我和草根过了南鳍坡子就发信号,你们先不要进北鳍坡子。” 赵九命道:“三道鳍之间只有一条路,不宽,但还算平坦,我们两个过了南鳍坡子之后你们再进北鳍坡子,如此就不会中了埋伏。” 叶无坷点头:“你们两个辛苦些。” 赵九命抱拳:“这算什么辛苦,明堂你们等我们两个信号。” 说完带着王草根催马先行。 秦焆阳道:“明堂咱们稍慢些走,也不能在这等着。” 叶无坷道:“先不急着走,一路呼喊让百姓们回家去。”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 他们顺着田间的路往东边走,一边向前一边呼喊百姓回家。 百姓们听到喊声之后都有些疑惑,纷纷起身翘首看向叶无坷他们。 只听见说有山匪出没,百姓们拿上农具立刻就往回走。 此前叶无坷已经派人敲锣打鼓的宣传过,若有土匪出没的消息就马上回家。 如同演练过一样,百姓们纷纷快速撤离。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喊,叶无坷他们到了钵盂湖边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逐渐暗了。 从北鳍坡子到过了南鳍坡子,中间这段路大概有七里左右。 等叶无坷他们到了的时候,前边已经不见赵九命和王草根的踪迹。 他们到了北鳍坡子停下来等着信号,却不知道此前是否已经错过,毕竟一路呼喊百姓回家耽误了些时间。 这地方曾经遭过洪水,松河的水灌进了钵盂湖,在这冲刷出几条新的河道。 原本的堤坝都淹过去了,有些地方还有决口。 后来水退了下去,原本堤坝的地方就成了一条路,修了修能南北同行。 “还等吗?” 秦焆阳有些急切:“天马上就要全黑了。” 叶无坷道:“等等看,要信得过赵九命和王草根。” 正说着,忽然听到后边有一阵阵呼喊声,那是催马疾行的呼喊。 此时已经看不出去多远的距离,尤其是身后还有林子。 可听声音,追兵应该已经没多远了。 “咱们得走了明堂!” 秦焆阳抽刀回身:“廷尉跟我断后。” 叶无坷拉了他的马:“不必断后,大家一起走。” 十余人随即再次催马,很快就过了三道鳍的第一道。 刚到中间那最宽的地方,就看到南边天空上炸开了一团信号。 可那不是让人过去的信号,而是有埋伏的信号! “尉迟万年用兵倒是有点意思。”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群追不过了林子之后就能看清楚,大概有几百人。 就在秦焆阳准备带着人为叶无坷争取时间的时候,前边赵九命和王草根已经回来了。 “明堂往后走,前边有伏兵!” 赵九命大声喊道:“往后走!” 秦焆阳眼睛都红了:“前边有多少人!后边有追兵!” 赵九命到近前:“前边埋伏的人很多,还有不少弓箭手咱们冲不过去。” 秦焆阳一拨马:“廷尉,跟我向后为明堂开路!” 叶无坷却指了指那座矮山:“咱们上去。” 赵九命立刻说道:“不行啊明堂,上去就走不了,前后都有叛军唯独,这大鱼鳍两边的水道还最深也最凶,游水都游不出去。” 他拉了王草根:“后边追兵要是就那几百人,咱们为明堂开路!” 才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后边出现了一大片火把。 “上山去。” 叶无坷道:“山虽然不高却险峻,这几日我巡视的时候看过此地,上矮山只有一条路,也不宽,咱们手里的装备足够挡住叛军。” “把信号都拿出来,隔一个时辰就打一次,咱们的人会看到,若运气好,明日一早冰州的队伍就能来接应。” “不行!” 秦焆阳急了:“万一被围死在这,想躲都没地方躲。” 叶无坷道:“听我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就在身边,咱们何必要躲。” 他拨转战马:“进大鱼鳍山。” 赵九命看向秦焆阳:“其实明堂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守着那条小路叛军人多也不好杀上来。” 秦焆阳先往南看了看,那边火把连成一片,再往北看看,北边的火把像是一条龙一样正在蜿蜒过来。 情急之下,似乎上大鱼鳍山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只好点了点头,带着手下亲兵跟着叶无坷往山上走。 这大鱼鳍山也就一百多丈高,有一条蜿蜒小路能上去,这山好像还是一块完整的巨大的石头。 白天的时候远远的看着这边,这里就好像一头无比巨大的凶兽潜在水中。 这三道鳍,尤其是这大鱼鳍山,就像是那凶兽后背露出水面的部分。 到了山下,叶无坷让秦焆阳他们全都下马,拉着马往上走,到了特别难行的地方叶无坷就摆手招呼大家停了。 “不必到山顶。” 叶无坷道:“这里地势最狭窄,且战马再往上也走不了了,把马鞍都拆下来堆在这当掩体,三人一组,大家轮流守着。” 他将战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上:“省着弩箭用,这里碎石不少,下边的人上来先露头,石头也能砸死人。” 他指了指旁边:“九命,草根,你们俩看到旁边峭壁上那块悬石了吗?” 赵九命和王草根抬头看了看,借着月色能看到那边有一块凸起的巨石。 叶无坷道:“你们两个上去,那地方视野好还能挡住敌人的羽箭,如果我们这守不住了,听我的喊声,你们俩就把那石头撬下来!” 俩人立刻应了一声。 这大石头若真能撬下来,往下滚落正好能砸在小路上,到时候路都能截断,叛军想过来就更难。 “秦焆阳,你带两个兄弟打打一阵。”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大奎哥二奎哥,那两边地势好,你们俩捡石头,能捡多少就捡多少,敌人露头就砸。” 那俩大汉立刻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道:“还剩下六个人,三奎哥带一组,我带一组,和秦焆阳交换着防守。” 三奎点头:“没问题。” 叶无坷弯腰捡那些碎石:“露头就杀!” 第九百五十六章屠! “一个癞蛤蟆,两个癞蛤蟆,三个癞蛤蟆......” 二奎在自己面前用比较大的石头堆积了一堵矮墙,再把拳头大小的石头堆在矮墙上边。 只要有叛军一露头,一块石头就砸过去,要他妈多准有他妈多准。 只要中了就是脑壳爆裂。 叛军一个个的缩着不敢冒头,只敢用弓箭胡乱还击。 他们哪里知道,二奎在河边砸蛤蟆那是全村第一。 从小二奎就喜欢带一兜子萝卜在河边蹲着,见到河水里有蛤蟆露头就砸。 要多准有多准。 吃都了萝卜就放屁,他能把屁股后边的沙地崩出一个坑来都不挪地方。 叛军这边人数众多,更是好不容易把叶无坷堵在这进退无路的地方,可就是杀不上来,个个都又急又怒。 尉迟万年亲自到了大鱼鳍山下,举着千里眼往上看。 其实叶无坷他们卡住的位置不算多高,也就往上爬个三十丈左右。 可那地方最是狭窄,最多也就是两个人并肩往上走。 照这个架势,就算打到天亮都打不上去。 “盾牌手呢!” 尉迟万年大声喊道:“盾牌手顶上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百名手持盾牌的叛军士兵换到了前边。 他们手里的盾牌还算坚固,不是当初围攻冰州时候大多数叛军用的那种木板盾牌。 两个人并排着往前走,坡度还有些陡峭,一只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还要配合脚,不然没准就滑下去了。 虽然大鱼鳍山不高,可山里的气温终究是比外边低一些,尤其是背阴的地方积雪还没化开,人挤人就更容易滑倒。 不过盾牌确实能挡住一部分攻击,叶无坷他们的连弩也无法将盾击穿。 大奎一看到叛军靠近了,他弯腰抱起来一块能有磨盘那么大的石头砸了下去。 最前边的两名叛军看见了,可想躲是真的没地方躲。 那么大的石头砸下来,两个人也算雨露均沾,盾牌被砸开,石头压着两个人倒了下去。 一个脸都被砸没了,另一个倒下去的时候被石头压着胸口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因为坡度的缘故,石头还从他身上往下滚,从胸膛到小腹再到卡巴裆...... 然后辗过膝盖,小腿都被压得往上弯折。 这块石头还堵住了往上的路,要想顺利上去就得把石头挪开。 几名叛军也忘了身后人,费力的把石头往下一推...... 下边妈声不断。 “压着他们打!” 尉迟万年身边的亲信之一,也是叛军之中颇有威望的一名首领在那大声喊着。 他叫董霄臣,是上一任的冰州府丞。 “三排盾牌手上去,再上去两排弓箭手。” 董霄臣大声喊着:“把他们压的不能抬头!” 二奎听见这话就一肚子气,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砸过去:“抬你妈头!” 董霄臣也曾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反应极快。 他一刀劈过去正中飞石。 他看到了那个魁梧汉子有多大力气,但没想到是这么大力气。 一刀正中飞石,可非但没把石头劈开反而把他手里的横刀震飞了出去。 虎口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却见虎口都裂开了。 这一下董霄臣就没了胆子,哪里还敢跳着脚的喊。 他躲在叛军后边继续喊道:“有连弩的上去,瞄着那个黑大个打!” 二奎看大奎:“说你呢!他要干你!” 大奎:“你砸的他,他怎么是要干我!” 二奎说:“我砸的他,但他喊的是瞄准那个黑大个,我不是黑大个,我是黑二个。” 大奎:“他他妈又不知道你是二奎。” 二奎立刻朝着董霄臣那边喊:“那个王八,你刚才喊的黑大个是不是我?我不是黑大个,我是黑二个!” 董霄臣:“我去你妈......” 二奎一听见那个混蛋王八蛋居然骂娘,立刻就又抱起来一块大石头砸了下去。 董霄臣往旁边一闪紧贴着石壁避开,可他身边的几名叛军却避不开。 一石头下去碎了两三个脑壳,还有几个被砸的鬼哭狼嚎也不知道是伤了哪儿。 董霄臣伸手拿过来一把连弩,稍作瞄准就朝着二奎点射。 刚要扣动机括,忽然感觉头上有个阴影出现。 他马上抬头看,见是一块更为巨大的石头落了下来。 他马上又趴在旁边石壁上,紧贴在那,要不是石壁太硬,他都能把自己嵌进去。 石头的棱角挂着他的后脑后背落地,后脑上被磕出来个口子,衣服被刮破,后背上一大片皮肉都被蹭掉了。 好在是这般紧急之下他手里的连弩都没有扔了,等石头落地他马上起身就要杀了二奎。 才站直了,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迎面而来。 董霄臣不愧是打过仗的人,马上就蹲了下去。 那飞石直接将他身后一名叛军的脑壳砸了个洞,那叛军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往后翻了出去。 董霄臣骂了一声,起身还要干。 才站起来,一块石头恰好飞到面前。 这次是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 砰地一声! 他没有嵌进旁边石壁,这块石头却深深的嵌进了他面门之中。 可还没完,又一块石头飞过来打在刚才那块石头上,直接把第一块石头砸的又往里边嵌进些。 依然没完,下一块石头砸的还是那么准。 砰地一声! 下一块石头把嵌在脸上的石头都给砸碎了,董霄臣的那颗人头也随之碎了。 上边,叶无坷,三奎,大奎,二奎,手里的石头还没砸完呢。 见董霄臣的尸体往下刀,四个人手里的石头依然飞了过去。 “骂我娘!” 四个人几乎同时喊了一声。 那尸体往下翻滚的时候都没消停,一下一下的还被石头砸着。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快看不出来是个人了。 在后边的尉迟万年亲眼见到手下惨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可他也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露头自己也会被秒杀。 看起来叶无坷是被堵住了,且叶无坷身边只有十来个人。 但这地形决定了,叛军往上攻的时候也没法展开兵力优势。 放火烧山吧...... 这大鱼鳍山就是一整块大石头,根本就没有多少树木。 想烧死叶无坷他们基本没有可能,最大的可能是连火都点不起来。 “去找长矛上来!” 尉迟万年大声吩咐道:“越多越好。” 手下人立刻去办,不多时就收集上来不少长矛。 尉迟万年让手下人什么都别管,只管把长矛往上投掷。 同时让弓箭手在更一些的地方往上抛射。 只要他们攻的足够密集,叶无坷就不可能抬的起来头。 数不清的长矛被投掷上去,擦在石头上出现了一串一串火星。 人多还是有好处,确实能把叶无坷他们压的暂时没法露面。 “往上攻!” 尉迟万年见上边的人没有再把石头砸过来,立刻就喊了一声。 一群叛军举着盾牌往前挤,可这一带再挤也就能两个两个往上爬。 “给你们脸了?” 叶无坷往后退了一段,踅摸到一块能有二三百斤的石头抱起来。 这石头能遮挡住他全身,他就抱着石头往前走。 羽箭,长矛,连弩,噼噼啪啪的打在石头上,那场面看起来像是打铁花一样绚烂。尛說Φ紋網 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叶无坷把石头往前一掷! 才摸上来的几名叛军立刻就蹲了下去,然后他们才发现石头不是冲他们来的。 而是冲着他们身后那些投掷长矛的人去了。 砰地一声,只见倒了不少人,石头下边还压着俩。 趁着叛军稍有混乱,叶无坷他们捡起来长矛开始往下投掷。 “多谢送来的兵器!” 三奎一枪将对面喊着指挥的一名叛军首领戳死。 最高处,赵九命和王草根两个都急了。 他俩的位置更靠上,能容身的地方不大。 如果他俩现在就出手的话,一定会被下边的叛军弓箭手当靶子射。 虽然他们能藏在那块悬石后边,但也别想再动分毫。 叶无坷让他俩在那藏着等待时机,他俩越看手越痒痒心里也痒痒。 明堂他们已经杀了上百叛军,他俩却连一个都没杀呢。 就在他俩急不可耐的时候,尉迟万年先急的受不了了。 他回头吩咐亲兵:“你们去后边,用盾牌推着人往上走,不管死多少也不要停,就一个劲儿的往上挤!” 他的亲兵得到命令之后,迅速的转移到了人群后边。 随着他们发力,前边的人就只能往更前边挤,人挤人往前顶。 再后边的人一看到这样做了,他们干脆也往前推。 如此一来连尉迟万年的那些亲兵都被挤在其中出不来,就这么人顶着人的往前上,确实有用了。 叶无坷他们不管是砸石头还是投掷长矛,后边还是有一层一层的叛军被挤上来。 眼看着下边人挤得连个缝隙都没有,距离叶无坷他们也咫尺之遥了。 叶无坷抬头喊了一声:“九命!草根!动手!” 早就已经忍不住了的那两个汉子立刻动手,用他们的横刀撬动悬石。 大石头摇晃了几下之后轰然掉落! 这块石头足有千斤沉重,砸下去之后那条小路上都被震碎了似的。 那场面...... 尘土,碎肉,血液,从大石头下边往外喷溅。 这块大石头下去,至少砸死了几十个人。 最关键在于大石头还把小路给截断了。 赵九命拉了王草根一把:“走走走,这里没遮挡了。” 两个人从高处攀爬着石头缝隙下来,一边爬一边咧嘴傻笑。 憋了这么久,总算是把这个大的给憋出来了。 下来之后两人击掌,啪的一声...... 赵九命忽然一愣。 王草根脸色变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赵九命:“中箭了?哪儿中箭了?” 赵九命摇头:“没有,我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 见他停顿,王草根都急了:“你倒是他妈的说啊。” 赵九命:“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明堂为什么对这如此熟悉?” 王草根立刻回答道:“明堂不是说过吗,之前巡查的时候从这路过......不对啊,路过也不会特意上来看看,还把这地形看的这么仔细吧。” 这里是最窄处最好伏击,且战马再往上就拉不上去了。 还有一块悬石,正巧他俩发力就能推下来。 “你是说......” 王草根压着心中震撼:“这是明堂故意的?” 还没等到赵九命给他什么回答,只见叛军后队那边的火把忽然就乱了。 尉迟万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回头。 身后远处,骤然出现了喊杀声。 叛军拥挤在大鱼鳍山这边,这六里左右的宽度挤下了不少人。 在他们身后,边军将军武栋拔刀向前。 在他身边,大妹手里握着一把陌刀,二妹手里两把短刃。 “边军!” 将军武栋振臂高呼:“跟咱们一起打过仗的叶明堂被叛军围在前边了,今天就给老子干一件事!” 他一刀劈出去:“把叛军一个不剩的都他妈的给我屠了!” “呼!” 阵列向前! 第九百五十七章没事的 从月初到朝日。 刀光剑影的月光都碎了,碎了一整夜。 好在是阳光照耀的时候依然完整,依然璀璨。 东疆边关将军武栋踩着一地的尸体迈步向前,脚下积血成洼。 这一夜的厮杀之后,连朝阳的光辉都显得比往日更红艳些。 刚接到叶无坷求助书信的时候,武栋格外震惊。 其实他并不是很相信整个辽北道都已经糜烂成了这样,更不相信如今大宁盛世之下居然还有人敢举兵造反。 可是他相信叶无坷。 别人跟他说辽北道有这么多反贼他一定嗤之以鼻,别人跟他说这些反贼可能还都是曾经的有功之臣那他更要骂娘。 可这些话是小叶子说的,武栋就信。 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年,不会有一个字是在欺骗他。 所以当他带着边军按照小叶子的计划抵达三道鳍,并且在附近潜伏起来之后他就想等一个答案。 他的边军是化整为零来的,陆续抵达三道鳍之后就在钵盂湖的芦苇荡里藏身。 这些天,边军兄弟们吃喝拉撒都在芦苇荡里,武栋严令,不许人随意走动。 等了四五天之后,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所以当他确定了小叶子说的都是真的,确定了带着叛军的真是当初的一批有功的老臣之后,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脚底踩过血洼,他面沉似水。 边军看到大将军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武栋最终走到了尉迟万年身边。 此时此刻,尉迟万年身上的甲胄都已经被打散了,头盔不知道被打掉到什么地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 他被按跪在那,脸上依然带着七分愤怒和三分不甘。 可是当他看到武栋走到面前的那一刻,眼神里还是闪过了一抹慌乱。 其实他和武栋并不是很熟悉,当初追随陛下一起南征北战的时候两人不在一军。 可那也是旧日同袍。 如今他这落魄模样是在旧日同袍面前一览无余,心中复杂沉重又有些羞愧。 “武栋......好久不见。” 尉迟万年勉强挤出个笑容,可比哭还难看。 武栋没有回答。 而是忽然一脚踹在了尉迟万年的脸上。 这一脚蕴含的并不只是肉身力量,还有满腔的怒火。 不等尉迟万年爬起来,武栋一刀剁了下去。 如果按照两个人的武艺来说,大概也差不了许多。 可此时的尉迟万年,哪有勇气和武栋动手。 被踹翻之后来不及反应,就见那还闪烁着血色光芒的刀朝着他落下。 在这一刻,尉迟万年没有避闪。 他可以避开,最起码可以避开头颅,但他选择的不是避开,而是闭眼。 噗的一声! 那一刀将尉迟万年的右臂斩断了一半,从臂弯处一刀切开。 “我真想一刀砍了你,可不能。” 武栋血红血红的眼睛怒视着尉迟万年:“我可以杀了你,上报朝廷的时候就说你死于乱战之中,可我不能这么杀了你,我得让你死于国法。” 他回头看了一眼:“把他伤口包扎了。” 说完这句话武栋转身就走。 尉迟万年此时也嘶吼起来:“你又懂得什么!” 武栋不得他继续说话,回身一刀横着拍在他嘴上。 这一击势大力沉。 大宁的横刀本就宽背沉重,横着拍在尉迟万年嘴上打的血液迸溅。 “需要在我面前说什么你有苦衷你有道理,你造反你就该死!你不把百姓的命当人命你就更该死!” 武栋再一脚踹在尉迟万年胸口,把人踹的坐在地上往后滑出去。 他一摆手,亲兵随即上前将尉迟万年绑了起来。 做完这些,武栋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几年其实他也听过一些传闻,只是他身在边疆也看不清楚也不相信。 他真的不愿意相信,曾经那些为了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会变成如旧楚时候一样的折磨百姓的贪官污吏。 他笃信他的老兄弟们,哪怕是一些不相识的老兄弟们。 大家都是一起追随陛下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人,谁心中没有那个无比崇高的理想? 这才几年? 他不信,他固执的不信。 可是当他今天亲眼看到了已经身为道丞的尉迟万年带兵造反的时候,他心如刀绞。 缓步走到叶无坷面前,武栋摇了摇头:“我替他们......跟你说声抱歉。” 叶无坷抱了抱拳:“将军......” 后边有些安慰的话,却没能马上就说出口。 武栋却笑了笑:“我没事,我身边的人犯了错我也照样惩处,他们犯了错也该有国法处置,只是......” 说到这,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消失了。 “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叶无坷能感同身受,他今日又打赢了一仗,他又是赢家,可他心里也没有那么痛快。 这和打外敌不一样。 在南疆,在西域,在草原,在漠北,叶无坷杀的痛痛快快,杀死多少人他心里都不在乎。 他心里不痛快,可他得让百姓们痛快了。 于是他抱拳道:“还得请将军帮忙,将俘虏的叛军全都带到冰州。” 武栋马上就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于是点头:“好。” 原本武栋是要下令就在这把所有俘虏都砍了,就埋在这少有人来的地方。 因为他觉得丢脸,提所有穿军装的觉得丢脸。 大鱼鳍山这片地方人来的少,把叛军都杀了埋在这,百姓们也就不知道这丑事了。 可叶无坷不能这样做。 数千名叛军被武栋将军的边军押回冰州城的那一刻,城内城外的百姓们全都惊讶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个人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但他们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冰州全城就张贴了告示。 百姓们虽然知道有叛军,虽然知道有厢兵参加叛军,他们却真的没有想到,指挥叛军的居然是道丞尉迟万年。 所以当告示贴出来之后不久,百姓们就沸腾了。 又隔了一天,数千名叛军被押着到了城外空地。 四周黑压压的都是人,几乎全城的百姓多来围观。 当叛军们被押送着穿街过巷的时候,不知道被百姓们砸了多少石头砸了多少烂菜叶子。 武栋走在叶无坷身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除了要犯之外,不审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审了,得尽快杀。” 武栋明白叶无坷的意思,所以点头同意。 这么多叛军,和围观的百姓们总是能论出些亲戚朋友关系来。 如果押的太久不处置,别说冰州,整个辽北道都得人心惶惶。 每个人都害怕自己被牵连进去,因为那可不是什么小罪,那是谋逆,按照律法来说那是要诸族的,甚至可能株连三族,株连九族! 数千人被押到城外刑场,叶无坷也没有耽搁一点。 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大声宣布这些人的罪状,念完之后就喊了一声斩。 数千颗人头,血糊糊的被斩了下来。 在这一刻,百姓们都被吓得脸上变色。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吓得捂着眼睛,也有人在沉静了片刻之后大声叫好。 叶无坷允许相识者将被斩首的人尸体收走掩埋,可在场那么多百姓没有一个站出来愿意领的。 最终叶无坷下令把所有尸体就在城外掩埋处理。 回到冰州,叶无坷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里明显松快了不少。 “是好事。” 武栋将军在叶无坷旁边的位子坐下来,已经不再年轻的将军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现在死的多一些,将来就少死不少人,少出不少事。” 他还在安慰叶无坷。 在东北边疆已经待了这么多年,这里和他的家乡一样。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武栋看向叶无坷:“只管说,我知道你人手不够用。” 叶无坷道:“需要将军分派些兵力帮我抓人。” 武栋嗯了一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叶无坷:“粗粗估算过没有?” 叶无坷点头。 武栋又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有多少人?” 叶无坷伸出一根手指,武栋随即松了口气:“一千人么......倒也还好,毕竟是这么大的案子,地方官员牵扯其中的又那么多。” “死一千人......已经算少了,也还好,也还好......如今边关无事,我暂时先不回去,就跟着你把案子办好。” 他见叶无坷不言语,忽然醒悟到了什么。 于是问:“不是一千人?” 叶无坷点头。 武栋张了张嘴,又停住。 叶无坷道:“我把人分派出去了之后,有左骁卫的战兵协同调查,趁着对手想发动粮荒引百姓不安的机会,把涉案的人和事都查了查。” “对手在给我施压的时候,其实也把他们的所谓实力暴露出来,给我施压越大,他们暴露的就越多。” “其实在左骁卫分派出去的时候就能顺势拿人了,也能顺势把该杀的都杀了,那样的话,对于安抚百姓震慑宵小更好些。” “但我......压了压。” 良久之后,武栋使劲儿呼吸了几次缓过来精神。 他笑了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勇,我还以为你调走的九百人是故意让对手觉得你身边没人,到时候你那九百人也会回来。” “我没想到的是这九百人真的被你派出去查案了,你刚才说......说牵扯进案子里的可能有一万人,也是仔细查过的对吧?” 这位老将军问出对吧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之中竟然有一些哀求的意思。 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不是心疼那些贪赃枉法的混账东西,不是觉得那群王八蛋不该杀,更不是觉得人多就该适当的宽容些。”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是你呀......我担心的是你,将来......你可怎么回辽北。” 叶无坷笑道:“该走的时候就走,该回的时候就回,倒也不必担心那么多。” 武栋叹道:“如果死一万人,辽北道再大,其实家家户户都能论出些远远近近的关系来,那就会有十万人骂你,百万人骂你。” “以后......不必要其实就可以不回来,家里人也都接出去,能安顿在长安就安顿好......” 叶无坷点了点头。 武栋起身。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的时候抬起手,在半空之中稍作停顿后最终没有落在叶无坷的肩膀上。 而是落在了叶无坷的头顶,轻轻的拍了拍。 “没事......没事,没事的。” 第九百五十八章咱们都去 长安外,十五里亭。 尚青竹顺着官道外的斜坡走上来,站在这能一眼看到长安的城门。 但这亭子修在这不是为了眺望长安而用,是为了眺望长安外。 亭子修的位置极好,送客专用。 送客到了这,已是情义深重,站在可以一直看着客人走远,是情义悠长。 楚伯来跟着他走上十五里亭,他也没有看向长安。 这一路上他天天盼着到长安,真到了之后第一眼忍不住的却是回望。 尚青竹问:“看什么呢?” 楚伯来回答:“东北方向。” 尚青竹问:“来时路?” 楚伯来摇头:“看人。” 尚青竹没理解。 楚伯来说:“还记得前几日你不停嘲笑我么,只因为我醉酒留书......谁见幽人独往来,你笑话了我好几日。” 尚青竹:“我现在道个歉,笑话你几日确实有些多了。” 楚伯来:“没多,挺好......我一直矫情的以为,是我这样的人在孤独前行,在在黑暗中砥砺奋进。” “可到了长安城外回头看看辽北方向,我忽然间醒悟过来,谁见幽人独往来......不是人在黑暗之中的孤独,是在光明下的孤独。” 尚青竹皱眉:“又矫情什么了?” 楚伯来:“叶明堂是辽北道人。” 尚青竹心里一震。 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楚伯来朝着东北方向抱了抱拳:“走到这才醒悟过来,原本背负起来重任的早就不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大宁二十年来我总觉得年轻一代不如我们,也曾不止一次说过大宁年轻人若如此那真是江山不幸。” “有时候想想我们这一代人真是......难搞,拼了命的让下一代人从一出生就过上好日子,然后还要嫌弃他们没吃过苦。” “甚至有事没事就拿吃苦来教育他们,他们若不能感同身受,还要责怪他们不懂事......” 楚伯来看向尚青竹:“你有孩子了吗?有的话要引以为戒。” 尚青竹道:“这得记下来。” 楚伯来感慨了好一会儿。 他说:“又怕孩子过苦日子,又想让孩子能吃苦,创造了他们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然后还怪他们太无忧无虑。” 说到这他问尚青竹:“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尚青竹道:“这么说的话倒也不是一般的过分。” 楚伯来笑了笑:“江山代有才人出。” 尚青竹:“咱也没骚一百年。” 楚伯来瞪了他一眼。 尚青竹道:“谁要是能风骚一百年,那可真了不起。” “别想着一百年的事了。” 楚伯来迈步走出十五里亭:“这二十几年来能见到新一代超过我们这一代,比自己风骚一百年还要满足。” 尚青竹跟着他往下走:“你要是在辽北道的时候那么信得过叶明堂,就不会千里迢迢的往长安跑了吧。” 楚伯来尴尬一笑。 倒也不能解释什么。 他确实有些不那么相信叶无坷,倒不是不信叶无坷的为人,而是不太信任叶无坷的能力。 还有就是......这可是我穷尽数年之功才得来的成果啊,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他就是想当面见到陛下,见到大将军。 当面说一声......咱当初的老兄弟们,不是都变了。 这当然也算是一点私心。 尚青竹当然知道他这点私心,当然也理解这点私心。 但他嘴巴上是不饶人的。 “你查到的那些东西若是交给叶明堂的话,其实他在辽北查案也会省力些。” “住嘴!” 楚伯来道:“到了长安抄一份送去辽北。” 尚青竹:“那你得自己掏钱,大宁的军驿往来不花钱啊。” 楚伯来:“我要是打得过你......” 尚青竹:“呵呵。” 他一边走一边问:“如果将来见了叶明堂,你怎么和他解释?” 楚伯来:“我不见他我解释什么,他回长安我就走,他去哪儿我不去。” 尚青竹:“那你可真厉害。” 楚伯来:“丢得起的人还是丢得起的。” 尚青竹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屁话!” 从十五里亭到长安城门,真的是十五里。 他们走的很快,这十五里是他们回长安这一路走的最轻快的一段了。 从长安城门到未央宫没有十五里,可是这一段路却又变得艰难起来。 楚伯来越靠近未央宫脸色就越是有些发白,这个曾经在战场上从无惧意的老将竟然紧张的一路都在搓手。 手心里的汗水,时不时的就得在衣服上抹一下。 尚青竹想笑话他,却被那冷眼女子一个眼神就吓退了。 到了未央宫外的时候楚伯来脚步停住,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大将军唐匹敌。 依然是那么风采无敌,在宫门外负手而立。 楚伯来一见到唐匹敌那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就立刻红了,激动的有些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他快步跑过去,然后撩袍跪倒:“属下楚伯来,拜见大将军!” 唐匹敌伸手把楚伯来扶起来:“这一路辛苦。”m.xfanjia 楚伯来连连摇头:“为大宁做事,不辛苦。” 唐匹敌示意他跟上:“陛下已经在等你了,我在御书房里坐不住便来外边等你。” 楚伯来道:“多谢大将军......” 他话还没说完,唐匹敌将他的客套打断。 “你的事张汤刚与我说过,这些年我不问朝政不理军务,对你们老兄弟也照顾的少,我有很大责任。” 楚伯来刚要说这些怎能说与大将军有关。 唐匹敌继续说道:“把你们当兄弟我就该知道,就该管,可我这几年执迷于远离朝堂,索性什么都不问了,你们不只是把我当大将军,也把我当大哥。” “作为大将军,我没能把你们都照看好,分派出去之后便不闻不问,这是我的错处。” “作为大哥,你们家里发生了什么我却不知道,逃避的多了也就变得人情寡薄。” 唐匹敌微微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 楚伯来道:“是我们自己的问题,都不是小孩子了,哪能事事处处还都要让大将军分心照顾。” “大将军没有错,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还没能完全理解大将军此前安排我们分散开的深意。” “即便大将军已经远离朝堂,即便大将军已经不问军务,可因为我们曾是大将军的部下,我们要面对的自然就更多些。” “如尉迟万年那样,如很多人那样,在金钱利益面前就撑不住了,这些事就算大将军过问也没用。” “大将军不可能如看护孩子一样一直看着我们......” 唐匹敌心中满是愧疚。 很多人后来心有怨恨,确实是因为他的私心。 他早早就想到了作为他的部下以后会遇到什么问题,可他没有和老兄弟们说清楚。 看看叶无坷在西蜀道处理的那些事,就能想到他唐匹敌的老部下会面对什么。 再想想看尉迟万年在辽北的胆大妄为,也能想到那些老部下可能走什么路。 似乎是感受到了唐匹敌心里想着什么,楚伯来语气诚挚的说道:“大将军就算什么都教我们了,什么都照顾到了,该发生的事一样都不会少。” 唐匹敌知道会是这样,可他有责任就是有责任。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之后依然还有叛乱发生,刚立国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内忧外患。 西蜀道那边旧楚势力猖獗,控制了那么多地方官员。 他们也能控制那么多唐匹敌的老部下,只用一句凭什么坐江山的不是唐大将军就能引起不少共鸣。 若再多说一句凭什么你们不是王公勋贵,那引起共鸣的人就会更多。 很多人都觉得,当初跟着大将军若是在江南自立的话一定能夺取江山。 唯有唐匹敌深知,就算他有天下九分力而陛下只得天下一分力,那他也不可能是陛下的对手。 而对于中原江山来说,他就算能做皇帝也远远不如李叱做皇帝。 看看现在的大宁,才二十几年,天下已无饥寒交迫之事,更无战乱频发之苦。 若唐匹敌在江南自立,与陛下南北抗衡,那中原现在还是一片战火,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而黑武和域外诸国都会发力,恨不得中原分裂成几十个小国连年征战才好。 真如此,哪有现在的大宁可直接叫板黑武的实力,哪有现在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唐匹敌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把道理和老兄弟们讲清楚。 而楚伯来则很清楚的很,这道理他们其实都懂。 只是......道理压不住贪心。 “如果当初我多说一些,不是因为担心被人说把持兵权早早草草的把你们分派出去,至少能救一些。” 唐匹敌的眼神里,难掩悲伤。 楚伯来道:“不是我驳了大将军的好意,而是我知道大将军把道理讲的再透彻也没用。” 他看向唐匹敌:“大将军你看徐绩在辽北道的经营,有几个做官的能逃的出那样的收买拉拢。” “大部分人做了官,地位高了,就喜欢被人逢迎,这天下又有几人比商人更懂得逢迎?” “这些事都避免不了,大将军不必自责......” 他努力笑了笑:“能明白这些道理就不会犯错,不明白的劝也劝不住。” 唐匹敌道:“还是因我自私,为了撇的干净,不想授人以柄,不想惹人口舌,我躲的远远的,故意不与你们往来。” “现在想想,着实后悔......若我能坦荡起来,如皇后对待廷尉府那些功勋旧臣一样为你们找个安置,大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次见过陛下之后,你就随我去西北吧......我在西北挑中了一块好地方,我会把家眷都带过去,若你们愿意,也都带着。” “我知你心中伤悲,知你痛楚,可你也该多想想你还不算老,还可以娶妻生子,还可以教导出来好的传人。” 唐匹敌停下来。 他看着楚伯来认真说道:“我打算在西北为大宁练兵,渡尽劫波的兄弟们愿意来的都跟我来,咱们就算不领官职,不要显爵,但兄弟们都在一起也快活。” 楚伯来立刻大声说道:“只要能和大将军在一起,什么官职什么爵位我不在乎!” 唐匹敌忽然伸手,抱了抱楚伯来。 “让老兄弟们都聚在一起,咱们在西北一边教教年轻人怎么能把兵当好,一边还能热热闹闹的生活。” 唐匹敌道:“我已经奏请陛下,陛下还把我骂了一顿,因为这事陛下曾与我提过,是我坚持不做......出了这么多事,陛下也把我骂的醒悟,心中坦荡何必在乎人言人语。” 他深吸一口气。 “西北那边天高地阔,最主要的是酒够烈......” 他看向前边已经没多远的大殿:“你不知道陛下说起这些的时候有多羡慕......他是真的羡慕。” 第九百五十九章是纯粹 “朕有错处,朕得认。” 皇帝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朗朗天穹。 “如果朕当年才发现有苗头的时候就严令制止,现在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人陷进去不可自拔。” “原本朕还在心里宽慰自己,说都是因为那几年内有外困,哪件事不比咱当年的老兄弟们心里有些怨恨大些?” “建始元年,还在打仗,冀州,兖州,冰州,林州......也就是如今的军屏道加上辽北道闹灾荒。” “建始二年,西蜀道初定,百姓们流离失所,又闹瘟疫,死了几十万人。” “建始二年的下半年,杭州附近的旧楚余孽趁着雨季掘开河道,又有数十万百姓们伤亡。” “建始三年,朕就开始张罗着从京畿道以及各地往冀州迁徙百姓的事,建始二年的时候,冀州数千里之地,人口不足七十万,建始三年一年,冀州补充人口千万余。” “建始三年迁百姓往冀州的事还没办好的时候,西域诸国叛乱,联合草原诸部南下攻打雍州。” “建始四年......” 皇帝一直说,一件一件,一桩一桩,一直说到了今时今日。 “百姓们遭了多大的灾,受了多少苦,朕都记得,朕不敢有一点懈怠,更不敢有一点疏忽。” “但朕终究还是疏忽了,朕总觉得老兄弟们都是亲近人,亲近人就不必多去过问。” 说到这,皇帝停了下来。 坐在他身后椅子上的楚伯来,眼睛早就已经湿润了。 “朕不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但朕是一个失败的大哥,一个失败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陛下,是臣等对不住陛下,臣等没能为陛下分忧,还一个劲儿的拖累着陛下。” 他很难过,格外难过,也格外自责。 到长安,见到了大将军,大将军没有责怪任何人犯了错,而是自责自己没有照看好老兄弟们。 见到了陛下,陛下也没有一言一行是在怪他们,是更深的自责。 所以楚伯来难过,难过的好像心里被刀子在搅着一样。 他起身要跪下去,被唐匹敌拉了一下却还是跪了下去。 皇帝说:“朕是个狠心的。” 他回身走到楚伯来身边,伸手扶着楚伯来起身。 “也到了该狠心的时候。” 皇帝说:“如果朕还是觉得这些事可以拖一拖,可以放一放,有功之臣犯了错就可以忍一忍,让一让......” “楚近四百年崩坏,朕如此作为的话大宁连五十年都没有就会崩坏,所以朕要用重典,就只能......就只能拿他们先来。” “朕用叶无坷,他其实也想拖一拖,拖到新法颁布之后再把辽北道盘根错节的事彻底清理一下。” “他也有私心,从长安到冰州的路程他走的比正常要慢十天,若不是听闻冰州暴雪他可能还会慢些。” “但他慢归慢,只是他自己慢,辽北道的事在他出发之前就已经派人在查了,人还没进辽北道冰州是什么样子他就知道了几分。” “到冰州的前一天他给朕送来一封信,告诉朕说辽北道的情况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些,他请求朕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不想放过一个该被惩治的人,也不想多牵连一个无辜的人,所以他需要时间,朕也准了。” “有人说叶无坷一到冰州就给了当地官员一个下马威,才到没几天就已经开了杀戒......他们怪叶无坷。” “朕也怪叶无坷......只是他们怪叶无坷一点都不体恤,朕怪叶无坷杀戒开的还是慢了些。” 皇帝在楚伯来身边坐下。 “朕更难过的是,犯了错的人朕只顾着忙其他事忽略了,你们受了委屈的朕也忽略了。” 皇帝说到这的时候,胸口的起伏已经明显有些加速。 唐匹敌道:“陛下,错了。” 皇帝和楚伯来同时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认真道:“陛下一直说自己疏忽了老兄弟们,可陛下和皇后该为大家安排的都做了安排,找照顾的都有了照顾。” “无论官职品级,事无巨细,陛下和皇后能想到的都已想到,只是有些人自己心里觉得被疏忽了。” “他们觉得自己有功,有功就该高高在上,有功就该是人上人,就功就有资格对别人颐指气使。” “已经吃到碗里了,可还看着别人碗里的,觉得别人碗里的都该是自己碗里的。” “这样的人陛下给的再多他们也不会满足,陛下越给,他们就越觉得这是陛下欠他们的。” 他语气肃然道:“陛下刚才说的话只有一句臣认可。” 他看向皇帝:“叶无坷到辽北之后,杀戒开的还是慢了些。” 说到这他又看向楚伯来:“在进宫之前我与你说,很多老兄弟可以不犯错,我应该早早规劝,早早解释。” “这是我的错,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要认这个错,但他们犯了错的,到什么时候也要认自己的错。” 楚伯来点头:“陛下与大将军,已经足够宽仁了。” 皇帝道:“老唐近十年来第一次主动跟朕说要去做什么,是叶无坷去辽北之前,老唐说他要去,朕阻止了。” 楚伯来心中一震。 大将军如果去了辽北的话,应该不是如叶无坷那样带着一千二百人去。 大将军要去,应该是直接带着大军去。 大将军不是去做道府的,就是去直接平叛的。 皇帝说:“应该信得过大宁的后起之秀,他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 他看向唐匹敌:“朕还是那句话,孩子们该承担一些的时候就让他们去承担,咱们该做的是只有一件......让他们不畏惧。” 唐匹敌微微俯身:“臣明白陛下心意。” 皇帝起身:“咱们去长安城里走走吧,若不是你们来了朕也不能随随便便到宫外去。”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的心里又震荡了一下。 百姓们都说陛下是天下至尊,天下事天下人都得听陛下的。 那陛下,当然是天下间最自由的人。 可陛下不是。 陛下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桌案上是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奏折。 陛下不是神,天下官员就是陛下看天下的眼睛和耳朵。 判断天下事,陛下靠的就是这些奏折,靠的就是天下官员。 哪怕陛下有廷尉府,可陛下也不可能真真切切的看清楚天下所有做官的人。 自从立国之后,陛下哪怕是想到长安城里随便走走看看其实都没那么容易。 出去走上一个时辰,就要丢下无数事不能及时处理。 各州府衙门上报的奏折,数据,陛下不只是要看还要分析。 从这些事之中要明辨出谁在说谎,谁在隐瞒,谁又在敷衍了事。 有百姓会说,那为什么陛下不走出长安多到天下去看看? 自古以来的皇帝都知道,下边的人一定会说谎话,只要去了,就可能看出他们说了多大的谎话。 可帝王出行真的是那么容易? 皇帝离开长安去了漠北,如果没有已可担当大任的太子殿下坐镇长安他都不可能亲自去得了。 天下官员能欺骗陛下,那长安城内的官员呢? 皇帝离开了长安,长安的事怎么办? 天下事汇聚于长安,陛下离京,长安的事就要不停的沿途奏报,难道长安的人就不会有所隐瞒? 古今中外,有多少大事是趁着皇帝不在都城的时候所做。 再说帝王出巡,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何其之巨。 更有人说,陛下若能微服私访怎会花费那么多,还不是怕死所以不敢。 确实有怕死的缘故,也不是你深受百姓爱戴出行就一定平安。 跟着皇帝出了未央宫,他们几个人走在大街上,楚伯来看的出,皇帝看长安百姓的时候眼神里是真的欣慰。 “当初朕决意定都长安的时候,你们不少人都反对,觉得战乱之后的北方过于贫瘠寒苦,难以为继。” “朕独断,就一定要定都长安......当时你们都说也能理解,因为中原之大敌在北在西北而不在南。” “定都北方,北方定而南方稳,南方稳而天下富,所以最终你们还是听了朕的。” “但朕不只是这么想,朕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看看,大宁有决心,让天下寒苦凋敝的北方也能富裕起来。” “长安是一面镜子......所有来过长安的人都会在这面镜子上看到整个大宁。” “现在你们看到的长安,就是大宁北方的缩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繁华富庶,就是百姓安康。”ωww.xSZWω㈧.NēΤ “可长安城里就没有积弊了吗?有,且不少,长安城里的那些龌龊是怎么藏起来的,别处也一样。” “你们看看......长安城的人家是不是也都有高墙?伯来你曾在江南任职,江南水乡人家哪有如此高墙的。” “所以朕还不能停下,什么时候北方的百姓们也能觉得,家里没有高墙住着也踏实也安心,那才是天下大定,才是真的盛世。” “可北方百姓的高墙真的只是被外敌吓出来的?不是......朕把外边的敌人都解决了,让他们不敢轻易侵犯。” “但百姓们还会怕,因为还有匪乱,还有盗贼,还有欺压良善的恶人,还有为富不仁者,亦有做官的在作恶。” “把外边的墙修好了,就能拆掉了百姓家的高墙?拆不掉,天下大定了也拆不掉,因为那道墙在人心里。” 皇帝看向楚伯来:“辽北道的事已经有不少人找朕说过,说这是家丑,那么多官员涉案一旦传扬出去,百姓们都会对官员失望,对朝廷失望,家丑就得遮一遮。” “朕问他们,既然是家丑,那百姓们为何不能看?官员是家人,那百姓就是外人?百姓们不怕有家丑,只怕出了家丑之后家里做主的还要帮着出丑的人。” “家长里短的事都要讲道理,谁家里的父母偏心,家里兄弟姐妹不公平,邻居们哪怕不明着说也要暗里说,难道遮掩的住?” “西蜀道的事朕不压着,辽北道的事朕更不会压着,不但不压着,朕还会让整个大宁的百姓们都清清楚楚的看。” “只有百姓们最终能相信朝廷,他们心里的墙才能真的拆掉,百姓自己拆掉的心墙,比做官的不择手段拆掉万户院墙要强万倍。” 楚伯来重重点头:“陛下说的,也正是臣心中所想。” 皇帝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你也要回辽北道去,朕还不能让你留在长安,因为你心里也有一道墙,你回辽北去看,看着叶无坷怎么处置这些事。” “看看大宁江山之内的年轻人是怎么做事的,看的清楚了,就会明白他们的直来直往不是愣头青......是纯粹。” 第九百六十章寄居蟹 冰州。 叶无坷走到门口的时候,两名廷尉将紧闭的房门打开。 这是一间朝南的屋子,光线很好,天气也已转暖,窗子开着,屋子里的气温不高也不低,还有阵阵微风扫过。 门前的树上已经能看清楚嫩嫩的芽儿,过不了一两日就能展开成翠艳欲滴的新叶。 这个时节对于孩子们来说格外有意思,折断一根细纸条,来回揉几下就能把里边的木棍抽出来,这样就能得到一个树皮哨子。 吹起来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取决于用的纸条有多粗,细的就很清脆,粗的就会沉闷。 叶无坷小时候在无事村曾经做过一个手腕粗的树皮哨子,吹起来的声音和战场上的号角声差不多。 但这屋子里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在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心情就更不好了。 进门之后,叶无坷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话而是先扫了一眼尉迟万年那条断臂。 看起来伤口处理的不错,没有更多的渗血,包扎的也很严密。 但失血过多让尉迟万年的脸色看起来比包扎伤口的纱布还要白,当然也可能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叶无坷不说话,尉迟万年也不说话。 尉迟万年知道这是廷尉府审讯的一种手段,所以他就硬扛着不出声就等着叶无坷先开口。 但他时时刻刻注意着叶无坷的举动,因为他发现叶无坷从进门后就走在那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只是看起来写的颇为专注。 从进来到叶无坷开口,前后大概也就一刻左右。 尉迟万年见叶无坷转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赢了,那个家伙最终还是没熬过自己。 他当然也没去想想,他自己这样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叶无坷将写好的东西递到尉迟万年眼前。 当尉迟万年看清楚的时候,猛然就坐了起来。 那几张纸上写满了名字......是他的九族。 “应该没有什么疏漏。” 叶无坷道:“我记忆一向很好。” 尉迟万年看着那几张纸:“威胁我?” 叶无坷道:“你似乎还是有些没看清楚情况,我威胁你?” 尉迟万年道:“写下我族人的名字,不过是想告诉我所犯之罪行可诛九族,你认为这般手段能吓住我?” “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认了,我家里人因我所做之事而受牵连那是他们倒霉,至于我亲人之外的所谓九族,死不死我更不在乎。” 叶无坷道:“你还是没有看清楚情况,或是你不了解查案的规程,我让你确认,是例行公事。” 尉迟万年道:“这例行公事就免了吧,所有的罪我都认。” 叶无坷嗯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现在念一个名字,你来确认一下与你的关系。” 尉迟万年道:“不必了,你写的并无差错,叶无坷,不要小瞧了我......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 叶无坷打断他道:“你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今日会被一个那时候还没出生的年轻人宣判死刑。” 尉迟万年哼了一声:“你别浪费口舌了,我跟着陛下打江山那会儿也是赌,赌赢了我就有了后来的权势地位,赌输了就是旧楚朝廷处斩名单上的一个罢了。” “我在辽北道举兵还是赌,赌赢了我就能有数不尽的财富甚至还可能自己成就一番霸业,赌输了,一样只是处斩名单上的一个罢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既然认了,那这例行公事也就到这了。” 他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现在正式向你告知,因你所犯之罪行属十恶不赦,按照大宁律例,你的九族都会被查抄斩首。” 尉迟万年:“知道!” 他扭了扭身子,不再看叶无坷:“你走吧。” 叶无坷起身道:“我亲自来,来是因为对你曾经有的功绩还有些感激,你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我确实还没出生,但我一出生就开始享受你们这些人在战场上拼了命才有的太平。” “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威胁你,如果你依然这么认为,只能说你看低了我也看低了你自己曾经的丰功伟业。” “我想给你最后一点体面,你自己不要......包括现在你所在的地方,你能见到我,你还能故作姿态,都是因为我想给你这点体面。” 尉迟万年冷哼一声:“一个毛都没长起的家伙也敢在我面前说给我体面?” 叶无坷:“既然你自己不要......” 他转身往外走:“秦焆阳,按要犯处置。” 门外的秦焆阳立刻上前,进屋之后二话不说将尉迟万年从床上扯了下来。 “明堂给你脸,你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有多大脸?” 秦焆阳将尉迟万年按住,他手下廷尉将锁链套在了尉迟万年脖子上。 尉迟万年想挣扎,可他身上有重伤,且不只是胳膊断了而已,所以怎么可能抵挡的住那几名廷尉。 锁链套上,脚链上锁。 叶无坷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你区别对待。”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走了。 秦焆阳拉着锁链将尉迟万年拖拽出来,没多久就带到了大牢之内。 当尉迟万年看到自己的住处换到这的时候,竟然歇斯底里起来。 “我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他大声咆哮:“我是什么身份!就算我犯了死罪以我身份也不该住在这种地方!你们可以杀了我,但不可羞辱我!” 秦焆阳一声冷哼:“陛下,朝廷,大宁百姓,原本给了你一个体面身份,甚至是光耀夺目的身份,是你自己不要的。” “你现在喊着你是什么身份......你是罪犯啊你什么身份,你还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尉迟万年喊道:“将我押送长安!现在就将我押送长安!我死也不是这样的死法,我死也要死在长安,死在陛下面前,我要当面质问......” “你死不到长安的。” 秦焆阳道:“你会被押送到你的家乡,你的九族会与你一起在你家乡百姓面前被斩首示众。” 尉迟万年显然愣了一下:“你们竟敢自作主张?我身为从二品道府大员,就算陛下要杀我也得经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 “他叶无坷就算有旨意,可以对三品以下的官员先斩后奏,我的官职已经超过三品,别说杀我,就算是审我他都没那个权力!” “更别说想羞辱我,对我动刑......你们,你们,你!还有你!还有叶无坷!你们不够格!” 秦焆阳:“呵......” 他看着尉迟万年那张歇斯底里的脸:“听起来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 他走到尉迟万年面前:“跟你讲一件好玩的事,你听了可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尉迟万年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能说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来。 秦焆阳道:“太子殿下在送明堂出长安的时候说,三品之下可先斩后奏,三品之上,明堂有降职处置之权。” 尉迟万年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就愣在那了。 “如果把你送到长安,那你肯定是在长安被斩首,毕竟要经三法六司......可明堂一句话就能把你官职贬了。” 秦焆阳道:“你这种人,就该在你家乡父老面前明正典刑。” 说完后他吩咐一声,将尉迟万年带进牢间锁了起来。 尉迟万年大声喊道:“你们这是枉法!” 秦焆阳回头看向他:“你怎么配跟我们说法?” 他显然没打算走。 而是在牢间外间坐下来:“按廷尉府规矩,现在我向你问话,如果你如实招供自己所犯之罪行,如实检举你之同党,你将免受刑罚之苦。” 尉迟万年瞪着秦焆阳:“你还敢对我动刑?”尛說Φ紋網 秦焆阳道:“敢。” 然后吩咐手下:“现在正式提审尉迟万年,如果你抵抗调查,拒不交代,我身为廷尉府千办,将按照大宁律对你动刑。” 片刻之后,这牢间里就传出尉迟万年的嚎叫声。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已经离开了道府衙门。 他走在冰州的大街上,看着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的百姓,他此时的心境,就和走在长安大街上的陛下他们一样。 现在的好日子是多不容易才有的? 所以谁也不能破坏。 没有人知道,他每往前迈一步,在冰州之外的地方,可能就已有一批人落网。 有左骁卫的战兵和武栋将军的边军协助,整个辽北道涉案的官员和其他人用不了多久都会被抓。 这将是一件震荡整个大宁朝堂,乃至于震荡整个大宁天下的大案。 叶无坷的步子迈得很坚实,不快不慢。 辽北道的事从他来的那一刻就在准备收网了,这一步是叶无坷走的,但这之前的每一步都有人在走。 叶无坷走到冰州最繁华的那条大街上驻足,他身边的那棵树看起来脆嫩的好像是世上最美最名贵的玉雕琢而成。 他身上没有穿着大宁辽北道道府的绛紫色常服,他只是辽北道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一个月后,各地被抓的人陆续押赴冰州。 又一个月后,这些被抓的人陆续认罪。 徐绩可能都没有想到,他在辽北道下的那么大一盘棋,竟然不明不白的就被人给毁了。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才醒悟,原来钻了一辈子别人空子的他也被人钻了空子。 这件大案导致辽北道被抓的人就超过了一万两千人,其中在徐绩老家兖州被抓的人就有一千九百多。 在距离兖州不是很远的青州,现在已经隶属于河东道的这座古城之内,被抓的也有超过一千人,整个河东道被抓的超过六千人。 徐绩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是夏天,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宁第一任宰相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相府大院里发呆。 他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似的,不管这几个月内他如何布局想要翻盘都无济于事。 空荡荡的相府大院里,几个月就白了头发的徐绩坐在那的时候像是一棵已经要枯死的树。 大门被人推开的时候,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吹的他的白发向后飞舞。 风沙迷了徐绩的眼睛。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里有些沙疼。 等能重新看清楚的时候,他面前已经有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进门。 作为廷尉府都廷尉,这次要再把徐绩送进廷尉府昭狱高清澄亲自来了。 而再看到徐绩的那一刻。 徐绩竟然笑了笑,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语气和高清澄说了一句话。 “我只是没想到,我这只寄居蟹,原来是别人的壳。” 第九百六十一章偷梁换柱 冰州府。 叶无坷将写好的奏折递给秦焆阳:“发军驿,送长安。” 说完后起身准备往外走。 秦焆阳忍不住劝了一句:“明堂,现在这案子朝廷三法六司都在过问,是不是......” 叶无坷往外走的时候回了一句:“辽北道的案子,辽北道结。” 秦焆阳只好闭嘴不说。 可他是真的心疼明堂大人,这案子是明堂查的,明堂在辽北道抓了近两万人,已经家家户户都在骂街了。 如果这两万人还都是明堂处置的,那这骂名明堂得背多少年? 朝廷如今把这案子看得极重,不是没有为叶无坷考虑的朝廷重臣希望叶无坷把案子转移到长安来办结。 可是叶无坷的坚持就是......哪里的人犯了错,就在他家乡父老面前处置。 走出道府衙门之后,叶无坷一眼就看到高墙上贴着的那一片名单。 告示牌都贴不下,那可是两万个名字。 “案子已经理的差不多了,所有关于徐绩结党营私贪墨舞弊的事都已呈报朝廷。” 叶无坷道:“我刚已经用印,下发各州府,籍贯归属于各州府的犯人一律押送回各州府斩首。” “由左骁卫派兵押送,廷尉府分派人手沿途看管,送到地方之后,要着急当地百姓观看行刑。” 叶无坷说到这脚步一停。 他问秦焆阳:“百岁有回信了吗?” 秦焆阳道:“小公爷还没有回信,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是已经在赶回来的半路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不等了。” 秦焆阳道:“小公爷赶回来也一定会劝您。” 叶无坷:“所以不等了。” 他上了马车:“去城外刑场。” 马车穿过大街的时候,冰州城的百姓们看叶无坷的车马经过眼神都很复杂。 他们都很敬佩明堂大人,查办了这么多贪官污吏。 他们也都有些私心,盼着明堂法外开恩,毕竟有些被抓的能和他们论出些亲戚关系来。 这个世上就算再坏的人都可能有朋友,这个世上对其他人再狠的对自家人可能也很温柔。 所以事情从来都有两面,所以人心从来都有远近。 冰州城外的法场上,籍贯在冰州的涉案官员和商人都被押了过来,押送囚犯的车马都连成了一条龙似的。 等叶无坷的车马停下来,道口县县令陆交远,松河县县丞谢东廷两人快步上前。 不管他们两个在叶无坷面前是否还自称学生,但他们始终都以学生的身份对叶无坷保持足够的敬畏。 叶无坷下车之后,两个年轻人上前行礼:“明堂。” 叶无坷嗯了一声:“两县百姓来了多少?” 陆交远回答道:“能有七成。” 谢东廷回答:“差不多也是七八成。” 叶无坷点了点头,率先走向高台。 今日这局面对于冰州百姓来说,可能是永世不忘的一天了。 黑压压的一片罪犯被按跪在刑场上,每个人身上都插着处决的牌子。 原本大家都在想,这么大的案子,涉案这么多人,肯定要仔细谨慎的查办,不可能是在短短几个月就要斩首示众。 这么多人,朝廷查核需要的时间都不短。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还有机会,趁着这段时间奔走没准就能托到些有分量的人说情。 可叶无坷就是不给他们机会。 “明堂。” 谢东廷跟在叶无坷身后小声说道:“今日在冰州要处斩的就超过一千五百人,是不是还需请朝廷查核批复之后再定日子处决?” 叶无坷当然也知道谢东廷的好意。 得罪人,这种案子怎么可能不得罪人。 不只是百姓们之中有和这些犯人能论出关系的,朝中官员只怕也不在少数。 说实话,最近这一个多月来,叶无坷收到的求情信能装满一箩筐了。 有些人明知道这案子太大,明知道涉及到了徐绩。 可是就因为也牵扯着乡情或是友情或是亲情,所以哪怕冒着风险也给叶无坷写信希望能网开一面。 这些信,叶无坷逐一看过然后都烧了。 “两万人......不少了。” 叶无坷低声回应了谢东廷一句:“多押一天,就不止一人再牵扯进来,多押一个月,长安城里都要死不少人。” “你们只想着我爱不挨骂,却没想想陛下因为这事已经动了多大的怒气,长安城里的官员再有写信求情的,长安城里也会有这样一片刑场。” 谢东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有些人写信来求情,不是因为他们牵扯其中害怕自己也暴露了,只是觉得应该出头。” “可这出头正是此时陛下深恶痛绝的事,盛怒之下,原本不至于被处置的官员和牵连人等,就可能被用以重典。” 谢东廷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说明堂心狠手辣,可谁能体会到明堂的用心良苦。 “你们两个今日帮我多做些事。” 叶无坷道:“东廷带着人去逐一核实人犯身份,不要怕耽误时间,告诉办事的人要一个一个的问。” 谢东廷问:“明堂是担心有人顶替?” 叶无坷道:“涉案之人太多,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谢东廷道:“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大的胆子吧......真要是敢在明堂眼下偷梁换柱,那他们就不怕自己折进去?” 叶无坷道:“江湖黑道上杀一个寻常百姓,十两银子就有人干,那一样是死罪,替换下来一个要处斩的死囚能得到的何止万两。” 谢东廷点头:“一会儿我逐个核查,但凡和记录的有出入就马上把人带出来。”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看向陆交远:“宣布罪状的事你来。” 陆交远俯身:“是。” 在刑场上,赵九命看起来有些紧张,今天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大日子。 他正式上任冰州厢兵营管带,虽还不是府丞,可也是实打实的有品级的朝廷官员了。 刑场上的秩序厢兵负责维护,他可不希望会出什么事。 王草根看出来他的紧张,所以笑了笑道:“放心吧,按你说的,此前就和涉案有关的百姓挨家挨户都聊过了,今天不会有人闹事。” “他们也都知道这事有多大,冲击刑场也是死罪,冰州的好日子才开始,他们都知道轻重。” 赵九命道:“我不是怕这个,冰州的乡亲们我不担心。” 王草根问:“那你担心什么?” 赵九命道:“一千五百多人,冰州的大牢最多能装进去三百多人,道口松河两县的牢房,加起来也就关进去三百人。” “有将近九百人是分批关押在临时的牢间看守,虽然咱们平时用心,可一是人手不够用,二是咱们下边的兄弟们万一有轻慢......” 王草根脸色一变:“你担心的是有人替换死囚?” 赵九命道:“所有人犯来之前都验明正身,可这事不是没有漏洞可以利用。” 王草根道:“真要是有人敢在这种事上偷梁换柱,那他们就不怕明堂再开一次杀戒?” 赵九命:“自古以来,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人比比皆是。” 王草根:“可是能做这些事的人,差不多也都在今日处斩的名单上了。” 赵九命:“你比我了解江湖黑道。” 王草根沉默了。 这个天下,哪怕大宁再好,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人也有的是。 今日要被杀的,哪一个家里不是家财万贯? 就算是家也被查抄了,可和他们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 “看,明堂让谢县丞带着人在核对了。” 王草根示意了一下。 赵九命马上就懂了叶无坷的意思。 此前核查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动用了不少新建的厢兵营士兵。 厢兵营再怎么新建,用的也多是本地人。 为了不出纰漏,叶明堂让从长安来的谢县丞带着人逐一核对,这显然不在流程之内。 因为在所有人犯押赴刑场之前,就已经验明正身了。 “明堂也在担心。” 赵九命道:“草根,你带着亲信兄弟跟着谢县丞,若真有人偷梁换柱,涉及到谁当场就拿了。” 王草根应了一声,招手叫上一群亲信厢兵跟了上去。 赵九命看向叶无坷所在,他眼神里有些担忧无法化解。 明堂既然在这个时候突然让谢县丞再次验明正身,就说明...... 可如今的冰州,还有谁具备这样的胆子和魄力? 这不是自己在求死吗。 赵九命自知是个粗人,其中很多事他想不明白。 但他认准了一个道理......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在叶明堂眼皮子底下做坏事,那就肯定不只是为了钱。 刑场外边围观的百姓之中,有一个中年男人看到叶无坷让谢东廷带着人逐个验明正身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似乎是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悄悄后撤用人群遮掩自己离开此地。 才要走的时候,后背忽然一凉。 他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却不敢。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一把利刃已经顶在他后心。 “谁给你的胆子?” 有人在他身后声音森寒的说道:“上边严令这件事到此为止,叶无坷杀多少人就由着他杀多少人,为了一点银子,你们居然敢替换死囚?” 中年男人嗓音沙哑的回答:“我实在是不知道,是事情出了我才听闻,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知道,那你就该死,你不知道,是你约束不严也该死。” 他身后的人冷冰冰的说道:“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仙使。” 中年男人听到仙使两个字,立刻就绝望了。 没多久,他们离开刑场之后到了距离这不到六里的一个小村子。 有个穿着短衣襟挽着袖口和裤脚正在院外小院子里除草的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放下手里的锄头擦了擦手进了院子。 这是一家看起来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户小院,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人进了院子后,自己在井里打了些水洗脸。 那个抓人回来的年轻人到近前单膝跪倒:“仙使,弟子把人带来了。” 老人擦了脸后看向那个中年男人:“杨阔山,换了几个人出来?” 杨阔山扑通一声跪倒:“仙使,我不知道仙使就在冰州城外,我......” 老人道:“知道我在就不敢了?我不只是此时在,我一直都在,所以说起来也不都是你的错,我也没察觉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此前派人给你送信,叶无坷在辽北道要处置多少人就处置多少人,反正死了的不会再说出些什么,况且能说出些什么的也都不在其中。” “你是真的怕叶无坷功劳不够大,真的怕这把能烧死几万人的火烧不到我们头上。” “我有我的错处,长安派人来问罪我也要认罪,你有的过错,我就不替你担着了。” 他看向杨阔山:“把涉及到的人全都写出来,我可保你全家不死只死你一个。” 杨阔山一个劲儿的磕头,连一个字都不敢辩驳。 年轻人递给他笔墨,他就速度奇快的在纸上写下来一串名字。 “连徐绩都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你这个自己人却在坏自己人的大事。” 老人等他写完之后摆了摆手:“送他上路吧。” 年轻人手腕一翻,那把看起来只有一尺长的短剑扫出去一道精芒。 片刻之后,杨阔山的人头从脖子上掉下来,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 老人道:“剁一剁,洒在外边小院子里当肥料。” 他看向年轻人:“在叶无坷查出来之前,涉及到的人都杀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那个地方 “明堂!” 谢东廷快步走到叶无坷面前:“确实有人被调换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愤怒都有些压不住。 “他们调包的手段不弱,选的人和要被处死的不管是身材相貌在记录上都看不出什么问题,连体重都一致。” 谢东廷看向叶无坷:“有一个就不可能只有一个。” 叶无坷点了点头:“继续验。” 谢东廷立刻转身回去,招呼人继续核对。 此时赵九命和王草根跑到叶无坷面前,两人脸上都有愧疚之色。 “明堂,对不起......” 赵九命脸有些发红:“辜负明堂信任了,请明堂治罪。” 说着话就要拜下去,被叶无坷拦住。 “在我眼皮子底下换人,换的时候我都没察觉何况是你们。” 叶无坷拉了赵九命一把:“现在你们两个有的忙,挑选出来一批绝对没问题的厢兵,人数不少于四百,能挑出来吗?” 赵九命马上点了点头:“能!” 叶无坷道:“从这一刻起,我招你们为战兵。” 赵九命的眼睛马上就睁大了,王草根的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 叶无坷道:“一会儿领了战兵军服,赵九命你从现在开始领正六品战兵校尉,王草根为从六品旅率。” “带上你们挑选出来的人,配合谢东廷去抓人,但估计着已经迟了,动作快一些能抓到几个算几个吧。” 赵九命立刻应了一声,带着王草根就去找谢东廷了。 此时陆交远上前:“明堂算定了有人要换走死囚?” 叶无坷道:“不是算定了有人要换走死囚,而是算定了什么钱都有人敢收。” “冰州现在根本就没把握保证一千五百多囚犯的看押,厢兵营里有人收了钱也实属正常。” 听叶无坷的语气,陆交远总觉得明堂应该不是现在才发现。 也许是早就想到了,但故意没加紧看管。 “有件事我得交代你办。” 叶无坷道:“之前叛军的事有太多疑点,其中有一部分我不能理解的,后来有朝廷传书之后也理解了,楚伯来将军是咱们自己人,所以他破坏了那些反贼的计划。” “但还有一部分我不了解的到现在我也没理解,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 陆交远马上接话道:“白经年的死。” 叶无坷笑了笑:“没错,白经年的死看是被灭口,但被谁灭口好像还没看清楚。” 陆交远道:“所以明堂觉得,这次敢换死囚的人就可能和白经年的死有关,他们能在这个时候还有胆子作案,就说明他们极可能是漏网之鱼。” “不......” 陆交远自己否定了刚才的说法。 “他们不是漏网之鱼,他们就从来都没在这次被抓的名单上,因为白经年死了,他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说到这他也说出了他心中的不理解。 “可是明堂为什么能确定,一定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调换死囚?” 叶无坷微笑着回答:“因为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陆交远的眼睛骤然睁大。 叶无坷起身道:“第一个被换出去的死囚,是我亲自安排的,刚才东廷不是说了吗,有一个就不可能只有一个。” 陆交远:“东廷说的也不是这件事啊。” 叶无坷笑了笑:“差不多。” 他迈步往高台下边走:“一会儿你来宣布,因为有人替换死囚所以今日处决人犯之事暂且拖后,所有犯人都带回冰州。” 陆交远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他明白了,今日明堂就没打算杀了这些犯人。 这些人肯定是要杀的,而且肯定是要尽快杀。 但在杀他们之前,明堂可没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把案子结了。 明堂是要钓鱼,利用这些替换死囚的事把白净被杀的事彻底查清楚。 白经年的背后如果真的只是那些商人的利益团体,那他的影响力应该没那么大,他也不会被人那么随便灭口。 想想看,明堂刚来冰州的时候白经年多大的口气? 他竟敢直接来找明堂,这就说明他有足够的底气。 可这么有底气的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被灭人口了。 一想到这,陆交远心里马上就又冒出来一个念头.......白经年的死未必是幕后黑手灭的口。 他想到了楚伯来。 楚伯来将军这几年潜入到了那些叛贼之中,搜寻到了许多证据。 也因为楚伯来将军的计划,导致了辽北道的局面失控。 不是朝廷失去了对辽北道的控制,而是那个幕后主使失去了对辽北道的控制。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白经年被杀,难保不是在幕后主使的身边也有如楚伯来一样的人。 因为白经年的死,会导致幕后主使对辽北道的控制彻底崩塌。 一想到这,陆交远的心就激动起来。 辽北道答案已经牵扯到了徐绩,这已经是他此前认为的能牵扯出来的最大的一条鱼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徐绩并不是那条最大的鱼。 此时此刻,刑场旁边的马车上。 叶无坷上了车之后坐下来,朝着坐在对面等他的人笑了笑:“让将军久等了。” 坐在他对面的楚伯来道:“如果不是等了这一会儿,哪里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大戏。” 他问叶无坷:“明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辽北道还藏着大鱼的?” 叶无坷回答道:“白经年死的时候我就在想,然后是在叛军攻城的时候有人阻止城内叛军攻打城门。” 楚伯来点了点头:“只凭这两点,明堂就把事情想到了那个地方?” 叶无坷道:“无端猜测而已,还是得查,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扯出来那个地方,涉案的人比辽北道还要多。” 楚伯来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联系,那肯定是要比辽北道涉案的人多,而且......更吓人。”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其实明堂不是到了辽北之后才怀疑那个地方的吧。” 叶无坷道:“要说怀疑,那肯定不是到了辽北之后才怀疑,因为在西蜀道的时候就在怀疑了,只是那时候没有什么线索。” 楚伯来道:“这次要是能顺藤摸瓜,那大宁的隐患就真的都能被挖出来。” 他看向坐在叶无坷身边,此前也一直都在车里等着叶无坷,但到现在为止都一言不发的那个明艳少女。 “都尉也早就在怀疑了吧。” 自从叶无坷回来,她的眼睛就在叶无坷身上。 她眼里的叶无坷可不是辽北道道府,而是她的心上人。 “比他怀疑的稍微晚些。” 高清澄道:“是他在西蜀道查案子,发现牵连极广之后我开始怀疑的,且第一个怀疑的不是那个地方,而是东广云汇。” 楚伯来一怔。 然后叹道:“能隐藏的这么好,还能在暗中牵连那么多官员,乃至于旧楚余孽,江湖叛贼,域外敌国,世家门阀,商贾大户......确实东广云汇最有嫌疑。” “但......” 他看向高清澄:“令尊......” 高清澄一本正经的说道:“他傻,被人骗了正常。” 楚伯来:“莫非令尊这些年被人骗走了不少东西。” 叶无坷:“说我呢。” 楚伯来:“呃......” 反应过来后他把头扭向一边,不想搭理这俩后生晚辈。 高清澄道:“虽然我怀疑东广云汇,但还不至于真的就真的认为这些事都是东广云汇做的。” 她解释道:“东广云汇是为陛下做事,可管理的方式和朝廷却远远不同。” 楚伯来马上就醒悟到了高清澄这话里的意思。 东广云汇是陛下的不假,但曹猎帮着陛下控制东广云汇的手段可不是应付朝臣那一套。 东广云汇是商行,也可以看成是帮派。 东广云汇有人吃里扒外做坏事,曹猎可不需要如查办朝臣那样还要找证据走三法六司的程序。 真有人敢背着曹猎干这种事,曹猎就真敢灭他满门。 对江湖中人的方式,和对朝臣的方式,从来都不可能一样。 曹猎在东广云汇有着绝对权威,他才是实实在在的皇帝的化身。 高清澄说当初也怀疑过东广云汇,那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所以楚伯来对这两个年轻人,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尤其是叶无坷。 高清澄从小接触的就和叶无坷不一样,她的起点高得有些离谱。 而叶无坷则不同,他是实打实的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在查案之前,他对大宁官场以及江湖的了解几乎是白板一块。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在西蜀道的时候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一张巨大的网。 而他呢,这些年都在为查案奔走,可若非这两个年轻人提醒他到现在也没想到会是那个地方。 有了目标就不会太难了,只要盯准了目标找突破口就行。 既然对方的网织的那么大,就不可能没有疏漏。 “他们这次逃不掉了,哪怕把徐绩推出去当替死鬼也逃不掉了。” 楚伯来道:“只是没想到,连徐绩都被他们算计......徐绩也是一代人杰,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 “而且如果徐绩手里真的有足够证据,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不说出来......” 说到这楚伯来停顿了。 然后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说的越多罪越大,他还想保住他儿子呢。” 高清澄道:“徐绩知道多少,说多少,已经不重要了。” 她看向窗外:“总是会有些手段合适用。” 楚伯来点了点头。 是啊,对付徐绩可能还会稍稍有些麻烦,毕竟那是当朝宰相。 没有确凿证据就对徐绩下手,影响太大。 而那个地方......就算伪装的再好,也是江湖事。 此时赶车的那个黑小子说道:“你说的有些手段合适用,指的不会是我吧。” 高清澄:“多谢你的自荐。” 黑小子脸更黑了。 马车在官道上驶过,城门口有个看起来已经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退后两步让马车先行。 等马车过去之后,他在身边年轻人的搀扶下出了城门。 守城的人在检查了他们的身份凭证之后问道:“要去哪儿?” 老人回答:“长安。” 守城的人叹道:“那可不近呢,你这一把年纪了。” 老人笑着说:“就因为一把年纪了,总得去长安看看,再不去......以后就怕更走不动了。” 守城的人笑着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老人和他的孙子道谢之后离开。 出了城,老人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那个年轻人则满脸担忧:“咱们到了长安,见到阁主......” 老人看了他一眼,年轻人随即闭嘴。 良久之后老人叹道:“能见到就好,就怕......阁主不见我们。” 第九百六十三章小阁主 出了冰州的老人和年轻人一路上都不敢走的太快,唯恐被人看出他们走的不寻常。 他们要去长安,要去见见那位暗中已经掌控了极大势力的阁主。 可他们也知道,能不能见到阁主,他们自己做不得主。 又心急如焚,又不能让人看出他们心急如焚。 这一路走的,胆战心惊。 哪怕他们已经把冰州城里知道他们身份的那几个人都已杀了,可他们还是不踏实。 组织等级严密,到老者下边那一层知道秘密的其实已经没了。 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把知道他是上线的人全都除掉。 而知道他是上线的人,其实也不知道他真正代表的是谁。尛說Φ紋網 可他就是不放心,就是不踏实,那些混账东西中了人家叶无坷的计策,他们在冰州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秉爷。” 年轻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咱们能不能逃?” 老人听到这话肩膀就颤了颤,脚步也随之停下来。 “秉爷,咱们回长安也应该......难逃一死吧。” 年轻人说:“我才二十七,我还没活够,我们手里有钱,只要兑换出来十分之一就够我们离开大宁逍遥一生的。” 老人转身看向年轻人,眼神锐利:“你可知道,若是在以往你对我说这些话你是什么下场。” 年轻人忽然跪了下来。 “秉爷,我知道,要是在以往你一剑就杀了我,还会把我剁碎了做菜苗的肥料。” 老人道:“可现在我不杀你,你一句秉爷咱们逃吧,是你把我当自己人,以你的身手你自己逃走也有机会活,你还想着我。” 年轻人说:“在这世上我没有亲人了,如果必须有,那只能是秉爷您。” 他语气诚挚:“咱们这些年为阁主也没少做事,可咱们的辛苦换不来一条活路。” 老人点了点头:“那就依你,咱们走。” 他想了想后说道:“先去林州,兑换了咱们手里的银票,然后往东韩走,从东韩出海去桑国。” “这些年,咱们没少喂养那群桑国海盗,用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总不能一点脸面都不给。” 老人伸手把年轻人扶起来:“既然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秉爷,我高有秉就认了你这个亲人。” 年轻人马上就跪下来:“年纶以后就是秉爷的孙子,以后我给秉爷养老。” 老人拉起他:“那咱们就拼一把,左右是死,拼死了总比被人剁碎了好。” 两个人商议得定随即改变了路线,转身朝着东南林州方向出发。 走到天黑之后他们找了一家小店住下,随意要了几个菜填饱肚子就回到屋子里休息。 就在他们两个正商议着怎么走的时候,透过窗口看到外边来了一个旅人。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风尘仆仆,牵着一头毛驴,看着应该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年轻人并没有在意,可那老者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马上就有所警觉。 年轻人见他脸色有异,于是也多看了几眼。 可再看时,门口哪里还有那旅人的影子。 等到高有秉从提醒年纶有所警惕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缓慢且有节奏。 年纶一只手攥着他的短剑,缓步靠近房门:“谁?” 门外并无回答的声音,始终沉默。 高有秉朝着窗口示意了一下,年纶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他悄悄后撤,脚步极轻,但嘴里还在说话:“朋友为何不开口?可是相识?” 年纶虽还未到三十岁,但内劲修为极强。 他说话的时候控制着气息,让声音听起来犹在原地一样。 可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窗口,马上就要跳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他惊恐的发现窗口下边那个戴着斗笠的旅人再次出现了。 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 就在两人迟疑的时候,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门口,然后下意识再看向窗外,却见那个斗笠客又不见了。 这一刻,两个江湖高手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好像已经不是江湖事了。 有些灵异。 等了一会儿,门外的敲门声不断,还是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的缓慢且有节奏。 年纶又问了一声是谁,他一出声,外边的敲门声就会停下来。 而站在窗口的高有秉则马上往窗外看了一眼。 在门外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那个斗笠客就骤然出现在窗外了。 年纶从高有秉的脸上表情就能看出来......今天见了鬼。 他思考片刻,忽然一抖手,一道剑气从短剑锋芒处刺出,那木门噗的一声就被刺穿。 门外没有什么声息,可年纶却不敢大意。 手中短剑竟然抖出一朵五瓣梅花模样,五朵花瓣便是剑气沛然。 门板上被洞穿之后,年纶迅速靠近一把将屋门推开。 而此时高有秉则低声提醒:“还在下边。” 然而就在这一刻,门外骤然出现的斗笠客把年纶吓得连连后退。 而高有秉再回头的时候,楼下那个斗笠客居然不见了! 这一刻,两人都是汗毛倒竖。 门外那个斗笠客此时开口:“冰州巡察使高有秉,为何要背离路线转道东南。” 高有秉脸色煞白,他立刻抱拳回答道:“我们是去林州清理隐患。” 斗笠客往前迈步,年纶马上就将短剑抬起来在胸前呈防御姿态。 “你是冰州巡察使,林州的事不需要你处理。” 斗笠客一边往里边走一边说道:“冰州的事处理好之后你就该回长安述职。” 高有秉颤声回答:“我只是想为阁主尽一份心力,叶无坷在辽北必有大动作,下边的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偷换死囚,未必只有冰州他们敢这么做。” “我急匆匆赶去林州是为了向林州巡察使通报,尽快阻止下边人再有胆大妄为的举动,不然的话真的可能牵连到阁主他老人家......” 斗笠客还是在往前迈步:“阁主早就交代过,不要擅自走动,你冰州出了事就处理冰州的事,其他地方不需要操心。” 此人往前坐的时候,压迫感过于强烈以至于年纶有些绷不住了。 在那人经过身前的时候,年纶压不住恐惧手中短剑骤然向那人咽喉刺了过去。 他已修成剑气之法,在剑术上的造诣可想而知。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斗笠客的实力。 就在他抬起剑的那一刻,斗笠客一抬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速度快到年纶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甚至都没有看清楚。 斗笠客的手上戴着一种很奇特的手套,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在客栈里昏黄的灯火照耀下,反射出一种冷森森黑幽幽的金属光泽。 “大逆不道!” 斗笠客侧头看向年纶:“可杀。” 随着他五指一发力,肉眼可见的,年纶的脖子被捏的好像嚼没了汁水的甘蔗一样。 那只手逐渐发力,年纶的脸变得无比扭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下一息就要爆出来似的。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手套下边不断传出,年纶的嘴里鼻子里甚至耳朵里都有血往外溢出。 斗笠客松开手的时候,这个才二十七岁就能练成剑气的年轻高手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高有秉,我且问你,你是否愿意回京在阁主面前认罪。” 斗笠客继续迈步向前,而高有秉已经退到了紧挨着窗口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年纶,稍作犹豫之后忽然一转身从窗口掠了出去。 高有秉的实力当然还在年纶之上,虽然年岁大了但他内劲更为充沛。 掠出窗口之后他在半空还能强行转身,双手朝着窗内猛然推出。 毕生的功力,在这一刻化作了两道龙卷直扑屋内的斗笠客。 斗笠客身子微微前压,一条腿向前膝盖稍稍弯曲,不躲不闪,硬生生的用肉身接了高有秉这一击。 狂澜一样的内劲吹的斗笠客身上的衣服狂舞起来,斗笠上也被切开了一道一道极为细密的口子。 这掌风之中,竟然还能夹杂着锋利剑气。 只这一招,就足以证明高有秉的实力可称剑术大家。 气如狂风,剑如暴雨。 站在这狂风暴雨之中的斗笠客,身形岿然不动。 等到这狂风暴雨过去之后,屋内的陈设几乎都被摧毁。 而此时,斗笠客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看着已经掠走的高有秉,眼神之中只有轻蔑和阴冷。 高有秉掠出去之后又靠着双掌发力向后推着自己飘了很远,落地之后立刻就加速想要逃离。 可才转身,他的脖子就立刻紧了一下。 当他看清楚面前竟然是那个斗笠客的时候,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斗笠客如同鬼魅一样出现,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身为冰州巡察使,享受着阁主给你的荣华富贵,在遇事之后竟然选择脱逃,我现在代表阁主对你进行宣判。” 斗笠客单臂发力将高有秉举起来。 “阁主门下弟子,若有背叛阁主之行为,当诛杀,灭族。” 随着他宣判完毕,高有秉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脖子就被捏碎了。 当高有秉的尸体落地的时候,他脖子里的骨头竟然被内劲震成了粉。 杀人之后,斗笠客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往客栈窗口看了一眼。 在那个位置,还有一个斗笠客站在那。 他当然不是什么鬼魅。 一辆马车恰好在此时经过,两名斗笠客将身边的尸体向马车抛过去,马车开门,两具尸体被精准的丢上车厢。 下一息,两个斗笠客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其身法,当真恐怖的如同鬼魅。 两刻之后,这两个斗笠客已经到了村外的官道上。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停着,两人到近前同时抱拳:“公子,处理了。” 马车里,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衣,看起来眉目清秀俊朗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他生的如此俊美,仿若是画中人一样。 坐在马车里却不是休息,而是在一张宣纸上勾勒江山。 “高有秉死了,冰州这边知道剑阁的人也就没了。” 年轻公子语气轻柔的说道:“但咱们还不能马上就走,白经年的死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 他看向马车外:“找出来,我料定这个人还在冰州。” 两个斗笠客俯身:“是。” 年轻公子放下手里的笔,看着他刚刚画完的这江山图眼神里有几分满意。 “师尊说过,既想共享荣华就也该有毅然赴死的觉悟,不然剑阁这么多年才稳下来的江山......怎么守得住?” 他往后靠了靠:“咱们走吧,还要赶去林州。” 车夫应了一声,催马前行。 第九百六十四章只是个卖鱼的 林州。 一身月白色锦衣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这规模浩大的庄园门口只有一人在迎接。 见他下车,那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缓步上前:“小阁主,好久不见。” 年轻公子笑起来气质格外和善,人又生得漂亮,所以只要一笑,便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让司马先生久等了。” 等他的叫叫司马无垢,做着辽北道最大的海产生意。 按理说这庄园的规模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足以称得上僭越,只要有人检举,那朝廷就一定会派人查一查。 当然也不是没人查过,只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问题来。 因为这里就不是司马无垢的产业,是他租的。 这地方原本是旧楚一位亲王分封在此的王府,在大宁立国之后就始终荒废着。 赶上连夕雾在辽北做道府的时候鼓励商人做贡献,司马无垢便以每年上万两的价格将此地租下来作为仓库。 说出去当然也没人信,一座废旧的王府每年租金上万两,这就是纯粹的为地方官府捐银子。 再说,谁会拿这种地方做仓库? 然而当年轻公子一进门就闻到了颇为浓烈的鱼腥味,这让他微微有些诧异。 “司马先生还真的拿一座王府做鱼仓?” 司马无垢笑道:“花这么多银子租下来的,当然要物尽其用。” 年轻公子笑着点头:“怪不得连阁主都说,天下最会做生意的人不是曹猎而是你司马先生。” 司马无垢道:“阁主也一定说过,若出了事可不能让那司马无垢跑了。” 年轻公子忍不住笑起来:“先生觉得我来找你,是为灭口?” 司马无垢笑而不答。 年轻公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比谁都明白一个道理,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商人地位就被定到了最低,可那指的只是遍天下的小贩。” “一家生意做到关乎一城百姓的存亡,那这个商人的地位还会低吗?城中半数土地都是一个人的,有数不清的百姓靠他为生。” “到了这般地步,若他的生意出了问题难以为继,连朝廷都不许他倒下去,还会反过来给他不断的注资加钱。” 司马无垢道:“这道理小阁主知道,我知道,白经年也知道,所以他死了。” 年轻公子笑道:“你是说,白经年其实是被叶无坷杀的?” 司马无垢:“不管是谁被杀的,当一个商人以为自己可以威胁朝廷官员的时候那就离死不远了,他可以是被任何人杀的,也可以是死于意外,怎么死都可以。” 年轻公子点头,然后又问:“那若他是被自己人杀的呢?” 司马无垢笑着回答:“若我有这样一个自己人,我也想杀他。”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都笑起来。 “司马先生放心,我来不是来找你麻烦。” 年轻公子进了门之后说道:“阁主说过,天下做生意的都算上,连曹猎的东广云汇都没你干净。” 司马无垢道:“所以前阵子叶无坷以采冰的事想试探我,也试探不出什么。” 年轻公子又笑了。 “很早之前我就听说过,叶无坷那种人做事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目标。” 他坐下来,看了看下人奉上的香茶同时闭嘴不再说下去。 等下人走了,他才再次开口。 “叶无坷用冰州的民勇采冰,用冰州的厢兵运冰,除了想分散厢兵,找出厢兵破绽之外,还盯着司马先生这鱼鲜的生意。” “辽北人都听说过,天下没有一人能把海产生意做到全天下,除了司马先生之外。” “因为只有司马先生的财力能够支撑这生意,采松河的冰,哪怕是在盛夏也能保存,再用松河的冰镇着海鲜送往各地。” “也就只有叶无坷,人还没到辽北就已经想到了松河冰的去处......若换一个人应付这样的对手,大概也早就慌了。” 司马无垢笑了笑:“小阁主说过,我做生意干净,干净就不慌。” 年轻公子嗯了一声。 他品了一口茶后说道:“其实我来,只是想问问司马先生,白经年的死......” 司马无垢回答:“不是我。”尐説φ呅蛧 年轻公子叹道:“你也知道,虽然我与他不和睦,可他毕竟也姓白。” 他看向司马无垢的时候,眼神依然纯净的看不出一点杂质。 “白经年要做的是把所有事都推到徐绩身上。” 司马无垢道:“他死了,难保不是徐绩的手段。” 年轻公子摇头:“不是。” 司马无垢道:“那我就猜不出是谁了。” 年轻公子朝着随从招了招手,那随从端着一个精美的小木盒上前。 年轻公子道:“这是阁主他老人家让我带给司马先生的礼物。” 他笑道:“阁主的意思是,希望司马先生能帮帮忙,在辽北,没有人比你的消息更灵通。” 司马无垢点头:“礼物不收了,但事我会尽力。” 年轻公子道:“阁主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往回收的道理,你知道,他老人家很少给别人送礼物。” 司马无垢微微皱眉。 年轻公子打开那个木盒,盒子里只有一本书册。 司马无垢看了一眼后表情微变......因为那册子是剑阁的不传之秘-《蜀山剑意》 年轻公子道:“这些年,剑阁其实一直专心做生意,根本没想过什么其他事,可能是因为树大招风,所以就被徐绩盯上了。” “现在徐绩倒台离死不远,他大概会胡乱攀咬,所以阁主的意思是,咱们做正经生意的不能随便得罪官府,但也不能随便被拿捏。” 司马无垢沉默了片刻,回身吩咐一声:“把甲字格第一层第三个木盒拿过来。” 他手下随即应了一声,不多时就捧着一个木盒回来。 年轻公子的脸上,马上就洋溢出灿烂笑意:“待阁主多谢司马先生了。” 司马无垢道:“这是辽北暗道上能排上号的名册,你先拿去用。” 他的生意做的那么大,通向天下,当然离不开暗道势力的衬托。 而辽北人只知道司马无垢海产生意做的大,不知道他消息生意做的更大。 他为官府提供消息,灭掉不愿意与他合作的暗道。 与暗道合作,避开官府的追查。 “还有一件事。” 年轻公子招了招手,他随从随即又递上来一个木盒。 他将盒子打开后往前推了推:“我知道先生的规矩,消息怎么会能白白借来用......” 盒子里是一沓银票,粗粗看起来也有差不多十万两。 “我想查一个人,他应该已经在辽北藏身了。” 司马无垢问:“谁?” 年轻公子道:“一个蜀中小部族首领的儿子,这些年始终都以白衣银面示人,在漠北他出了些事,所以不敢潜逃回长安。” 司马无垢:“可我听闻,长安有个白衣银面的已经被廷尉府拿了。” 年轻公子道:“不过是给那个家伙遮掩的罢了,不可能是他。” 司马无垢:“这个人对剑阁威胁很大?” 年轻公子:“现在他对剑阁没威胁,但阁主怀疑他以后会有很大威胁。” 他说到这有些无奈。 “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有些张扬,想利用剑阁灭了彩衣族,还想和剑阁做生意换取剑阁秘籍。” “后来我们查到,他可能和皇帝李叱的那位神神秘秘的李先生有关,而这些年他所做之事,或许也是被人利用。” 司马无垢都好奇起来:“利用他来嫁祸剑阁?” 年轻公子道:“利用他引出剑阁。” 他语气更为无奈:“先生也知道,剑阁树大招风,这些年天下官员的子女都往剑阁送,只要能得一个剑阁挂名弟子的身份就好像镀了金一样。” “先生的消息生意做的大,应该也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司马无垢就摇头道:“我不知道,小阁主还是不要再说了。” 年轻公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怪不得阁主一再推崇司马先生为人。” 他指了指盒子:“请先生务必帮忙把这个人翻出来。” 司马无垢看了看银票,点头:“好。” 年轻公子起身抱拳:“那白流年就告辞了。” 司马无垢也跟着起身:“小阁主为何如此着急?” 白流年叹了口气:“本该是白经年的事,他死了只能着落在我身上,剑阁是干干净净的剑阁,只能是干干净净的剑阁,所以不干净的东西,可不能染在剑阁身上。” 司马无垢又看了看那一盒银票。 白流年笑道:“只是定金。” 司马无垢沉思片刻后吩咐手下:“甲字格第一层第六个盒子取来。” 他手下立刻答应一声。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木盒随即放在白流年手里。 司马无垢道:“这些年生意上的事也多亏了阁主照看,我的商队走到哪儿都有剑阁弟子出手帮忙,这一份,就算是我给阁主的谢礼了。” 白流年打开看了看。 “辽北道刺客榜?” 司马无垢:“如果院子不干净了,就用扫把扫一扫,何必要用手去扫?用手扫,院子再干净,手也难免沾染些脏污。” 白流年哈哈大笑:“这份礼物贵重,以后先生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说完后带着盒子转身离开。 出门上了马车,白流年将盒子递给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子:“按照名单去找,价钱往翻倍上加,没别的要求,只求快。” 年轻女子叫慕容琉璃,她问:“所有暗道上参与了调换死囚的人?” 白流年摇头:“所有巡察使。” 慕容琉璃看向他:“可是......其中亦有剑阁内门弟子,是阁主亲信。” 白流年:“阁主没有亲信。” 他看向慕容琉璃:“况且已经威胁到剑阁的人,怎么能说是阁主亲信。” 他示意慕容琉璃帮他把宣纸铺好。 “咱们做事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要和朝廷对着干?为什么要和叶无坷对着干?和和气气不好吗?” 他落笔。 “出了问题就铲除咱们自己人,和咱们有关联的朋友才能安心继续和咱们做生意。” “只是......” 他落笔忽然凌厉起来:“那个想把剑阁给推出水面的人到底是谁?剑阁可没得罪过什么有这种手腕的大人物。” 慕容琉璃问:“是不是......皇帝自己演的戏?除了徐绩根本就没有什么谋逆之人,就是到了该铲除隐患的时候。” 白流年轻叹一声:“就怕是这个啊......所以咱们只能尽快的斩断手脚,斩别人的多不礼貌,斩自己的就好。” “巡察使的事,各地调换死囚的事,算我给叶无坷送一个见面礼。” 慕容琉璃问:“若他不收呢?” 白流年看向慕容琉璃:“不收?不收就是送的礼物不够贵重。” 慕容琉璃再问:“那若价值连城的礼物都不收呢?” 白流年:“这世上所有的珍玩宝物其实都不值钱,因为都有价,价值连城不也是价?人命才无价。” 第九百六十五章诚信生意 林州。 作为林州暗道势力的堪称龙头的大人物,王舒衫这几日一直都没敢回家。 冰州那边的消息已经穿过来了,有很多人都被那个叫叶无坷的大官抓了。 冰州有人调换死囚,林州也有。 他不知道冰州那边是怎么开始的,可他知道林州是从他开始的。 冰州那边叶无坷钓鱼执法他没听说,他只听说了替换一个死囚能得白银五万两。 五万两! 就算他是林州暗道势力的龙头他也压不住贪念。 说的好听些是暗道龙头,说的难听些不过是个江湖混子。 真有实力的江湖大家,谁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所谓龙头,大当家,等等称谓,不过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他想走,但他还在等消息。 在林州唯一能把他安全送出大宁的只有【谛听】。 辽北的暗道,也不只是辽北的暗道,整个大宁江湖可能都听说过谛听这个名字。 这名字取自于神话故事,据说世上没有什么事甚至连人心里想的都瞒不住谛听的耳朵。 在大宁这个江湖,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等级大山。 在山最高处的,当然是有老天师坐镇的龙虎山,其次是一些江湖上已有很多年基业的名门正派。 如林州江湖暗道这样的势力,无非是这座大山的最底层。 而谛听这样一个以靠买消息为生的组织,也能跻身在半山腰往上就足以说明其分量。 王舒衫在青楼里已经住了六七天,隐姓埋名的,不敢随意出去露面。 他的小弟告诉他,今夜就会有人安排他离开林州然后出海远遁。 他手里有银子,替换死囚的事让他赚了十五万两,这是他此生最辉煌的时刻。 可紧跟着冰州那边的消息一传来,就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有半截身子在阴曹地府里了。 那个叶无坷实在太狠,落在他手里这种案子就一定不只是杀他一个那么简单。 所以他必须走,带着全家一起走。 就在昨天夜里,王舒衫还得到消息,那个联络他,让他去找人替换死囚的上线被人杀了。 就死在家里,被人钉死在墙上,据说死状奇惨。 如此一来王舒衫更不敢出门,他只盼着今夜能安安稳稳的离开。 一开始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人物办这替换死囚的事还需要他们这些不起眼的江湖暗道出手。 后来他明白了,人家是自己身上一点脏污都不想沾。 到现在王舒衫也不知道出银子让他替换死囚的人到底是谁,但银子给的却极痛快。 事情办之前就给了一半,人一换出来那么就给了另一半。 而且人家也不和他们纠缠,给了银子就走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而他自始至终也只是按照人家的要求去物色合适的人选。 至于死囚是怎么换出来的,他其实也不知道。 有些时候他都后悔,自己干嘛要冒着险? 十五万两银子确实让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可也要有命花才行。 这水,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小人物能去搅动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他的小弟急匆匆赶来,说人已经到了,只等子时把他借出去。 他从来都不怀疑谛听的实力,也不怀疑谛听的手段。 只要谛听接了生意,就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所以他松了口气。 等子时之后他在几名小弟的陪同下,带着一家老小从青楼后边出去上了两辆马车。 车就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走着,这让王舒衫对谛听的实力更为钦佩。 谛听的人做事,竟然都不把巡城的人放在眼里。 显然巡城的人也拿了谛听的银子,而且肯定不只拿了一次。 谛听收了王舒衫三万两,王舒衫肉疼的不行,一想到三万两就能换来后半生锦衣玉食在大宁之外做土皇帝,他又不疼了。 他小弟说,谛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出路。 让他走水路南下,一直到南越国,在南越国那边一千两就能买下一大片庄园,一百两就能买十个水嫩水嫩的小丫鬟。 他手里剩下的这十几万两,还真能让他在南越过上土皇帝的日子。 想到这些,他再看看身边的黄脸婆,忽然有一种先把老婆干掉的冲动。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在思考怎么做最稳妥了。 比如突然让马车停下,然后说有些东西忘带了,让他妻子回去拿,然后他再让马车赶紧走。 不妥当,这样的话,他那个大嗓门的婆娘就一路呼喊着追来,让满城人都惊醒。 南下乘船的时候把妻子推下水? 操......那母老虎从小就善水,淹死鸭子都淹不死她。 正想着这些,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没敢问怎么回事,因为他觉得没有谛听解决不了的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妈的这种事居然还有人拼车。 马车稍作停顿之后,有人拉开车门上来。 这两车里只有他和他那个忠心耿耿的小弟,他的妻儿都在后边那辆车里呢。 进来的是一个蒙着脸的家伙,看起来穿着土里土气就像个干活的苦力一样。 这人上了车之后就一屁股坐在王舒衫对面,然后从包裹里取出来一团像是发好的面似的东西。 瞧着黏糊糊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那个家伙从面团上揪下来一小团就开始揉搓,然后时不时的看王舒衫一眼。 “你叫王舒衫?” 那个土里土气的家伙忽然问了一句。 王舒衫点头:“我是,请问您是......谛听的人?” 那人没回答,一边捏一边问他:“你家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妻子叫什么,孩子叫什么......” 他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 王舒衫有些恼火了。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所谓暗道龙头的地位不过是瞎几把吹出来的,可不代表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随便进来个土老帽就开始问东问西,也不回答他,这就很没有礼貌。 “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王舒衫怒视着那个家伙。 他小弟立刻就抬起手指向那个人的鼻子:“我大哥问你话呢,你他妈的是聋了?” 下一息,王舒衫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因为他亲眼看到那个家伙把他小弟的一条胳膊从臂弯处折断了,拽下来然后塞进了他小弟嘴里。 塞进去之后使劲儿往上捅了捅,王舒衫甚至错觉他小弟的手指头下一息就能从眼眶或是鼻子眼里捅出来。 那个人看着王舒衫说道:“敢叫,就把你头塞进你屁-眼里。” 王舒衫硬生生把惊呼给憋了回去。 “回答我。” 那人一边捏一边看了他一眼。 王舒衫连忙按照刚才那人的问话回答了一遍,一点儿都不敢隐瞒。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比如胎记之类的。” 那人又问。 王舒衫连忙摇头:“没有,干净着嘞......” 那人嗯了一声,然后把捏了一会儿的面团铺开,这时候王舒衫才看出来,这个人竟然在捏一张面具。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段,那个人的手好像有魔法一样。 只短短片刻,一张和他面目有九分相似的面具就被捏出来了。 那人还是时不时的看王舒衫一眼,然后在面具上做着微调。 “大爷,你这是......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舒衫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那人回答的倒是很快,也很直接。 “做你。” 他忽然一伸手掐住了王舒衫的脖子,一扭一转,王舒衫的脖子就被扭断。 中年汉子将脸上的黑巾摘了,把他捏好的面具戴上。 取出来一面镜子放在旁边,然后把王舒衫摆好。 一边看,一边还在坐着调整。 等面具调整到几乎没有破绽,他就开始在车里低低说话,只用了不到三息的时间,就模仿出了王舒衫说话的声音。 马车到了码头之后停下来,假的王舒衫下了车之后就走到后边那辆车拉开车门。 他的妻儿母亲看到他的时候,竟无一人看出他有问题。 “小笨子呢?” 王舒衫妻子第一句话就问他那个小弟怎么没下车。 王舒衫只看了她一眼,就压低声音回答:“你真以为我会带着你们两个一起走?你自己做了什么丑事你以为能瞒得住?” 他妻子脸色顿时就变了,满眼都是恐惧。 王舒衫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王舒衫啊王舒衫,你竟然一直被人家蒙在鼓里。 见他的视线落在六七岁的儿子身上,他妻子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 “你的......真是你的。” 王舒衫瞥了她一眼。 “我们什么时候走?” 妻子战战兢兢的问他。 王舒衫道:“在码头躲进货仓,明日一早就出城了。” 说完后伸手扶着他的母亲登船。 他母亲一边走一边小声安慰:“这种事,不外传就没人笑话......孩子是你的,那就最好,比你爹强。” 王舒衫:“嗯。” 走了两步:“嗯?” 他母亲讪讪的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进了那艘早就停靠在那的货船,他安顿好了家人随即再次回到船头。 送他们到码头的车已经走了,船老大见他过来就伸手:“兄弟们等你等到现在,连宵夜都没吃。” 王舒衫翻了些银子放在船老大手里,船老大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在船头盘膝坐下来,看着水面怔怔出神。 大概半刻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非要这么贪心?” 端着一杆鱼叉已经轻轻走到他身后的船老大先是愣了一下,身形也稍有停顿。 王舒衫道:“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可以死,但你们要把我妻儿放了。” 船老大立刻说道:“只要你的命。” 王舒衫见水下有几个如大鱼一样的身影划过,他知道这里已被包围。 从袖口里摸索出来一颗毒药:“我想留个全尸,我妻儿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了他们,我马上就吃下这颗毒药。” 船老大道:“我怎么知道你那是毒药。” 王舒衫一张嘴就把毒药吃了下去,只片刻就口鼻流血。 他转身爬伏在船上:“你说过的,要保我妻儿。” 船老大一声冷笑:“那是你做梦了。” 王舒衫张了张嘴,溢出来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船老大刚要用猎叉补一下,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过来探了探王舒衫鼻息:“死了,你们先去把他妻儿都解决了。” 船老大立刻带着人进了船舱,没片刻就把几具尸体拖了出来。 那书生道:“用小船把尸体运远些,然后沉进水底。” 船老大看了王舒衫一眼,书生道:“死透了。” 船老大也没怀疑,用麻袋将尸体都装了,上了小船后离开码头。 后半夜,在城外的水里,王舒衫冒出头往四周看了看,嘴角带着些许笑意。 “借壳这种事,徐绩都不如我。” 岸边,那个书生已经在等他了。 “谛听果然会做事。” 王舒衫笑道:“也守规矩,拿了银子就一定会把事情做好,不过......你们就这么放了我,不怕剑阁找你们麻烦?” 书生笑了笑:“人是他们杀的,找我谛听什么麻烦?” 他抱拳:“你给的钱多,那当然要照顾好你。” 王舒衫问:“那你不好奇我什么身份?” 书生笑了笑:“好奇,但谛听历来拿了银子就只管做事,不多问。” 王舒衫满意的点了点头:“再会。” 说完就要离开。 “等一下。” 书生忽然叫住他:“现在帮你出城的事已经做完,银子是不是没有白收你的?” 王舒衫:“没错。”仦說Ф忟網 书生道:“那我就要接下一单生意了。” 他说:“有人出价也很高,让我留下你。” 王舒衫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把脸上面具摘下来:“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书生回答:“一码归一码,生意要讲诚信。” 他看着王舒衫的眼睛问:“你可是蜀中白衣族族长,从漠北逃亡至林州躲避的那个朝廷要犯?” 第九百六十六章你说不过如此? 书生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册子,看起来只有几页厚。 他打开之后一边看一边问:“你自幼在白衣族出生,你的父亲是白衣族的族长,你的名字叫做契布。” “不过我经过分析之后怀疑,你根本不是白衣族族长的儿子,你是帝师李先生遗留在白衣族的孩子。” “李先生对白衣族有恩,所以白衣族族长将你当做亲骨肉一样养大,你所学,是李先生留给你的书籍和他的笔记。” “但你学成之后,将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你不甘平庸,觉得自己有那样的父亲就该有远超别人的地位。” “你妒恨大宁皇帝陛下,所以你四处谋求,试图颠覆大宁,在这期间不惜勾结宰相徐绩,后宫贵妃。” “你创建了一个一个组织,渗透进了很多江湖势力之中,当然也包括剑阁,你还试图利用剑阁控制朝臣。” 书生说到这把册子合上。 “你在漠北还试图刺杀大宁皇帝陛下,造成是二皇子勾结黑武人刺杀皇帝的假象,事败之后逃亡林州,又想勾结当地叛逆势力......” 书生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虽然你生得丑,但你想的确实很美。” 契布笑了:“我想知道雇佣谛听抓我的人是剑阁还是徐绩?又或是二皇子,还是朝廷?总不能是......” 书生问:“总不能是谁?” 契布回答:“总不能是廷尉府。” 书生笑着说道:“那当然不能。” 契布问:“可以告诉我吗?” 书生点头:“可以,你想先知道哪个?是你值多少钱,还是谁出的钱?” 契布笑道:“既然被你点破了身份,那我也不急了,你可以一样一样说。” 书生道:“剑阁在找你,徐绩的人在找你,他们都出了钱。” 契布:“谁出的多?” 书生回答:“徐绩的人出的比较多,给了二十万两的天价。” 契布:“所以你们是为徐绩办事?现在徐绩自身难保你们其实可以吞了二十万两然后当做没这回事。” 书生点头:“就是这么想的。” 契布:“那你们就是替剑阁找我,剑阁给了多少?” 书生回答:“十万两。” 契布:“也还行,不算低了。” 书生道:“但我们收了你的钱,你比剑阁给的多,所以我们帮你从林州脱身,因为剑阁的人已经锁定了你在林州,凭你自己想出去比登天都难。” “我们收了你的银子,安排你离开林州,还要做的逼真些,让你借壳假死,这计划对得起你出的钱。” 契布居然点头表示赞同:“一码归一码,确实做的很不错。” 书生笑了笑:“多谢理解。” 契布:“所以剑阁就让你一个人来拦我?是他们自信,还是你自信?” 书生又摇头道:“我和剑阁已经银讫两清,和你也银讫两清,所以现在的事和剑阁无关。” 契布:“何必卖关子?” 书生说:“因为......这一单其实没钱赚。” 契布:“谛听的人没钱也做事,那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书生说:“能让天下最唯利是图的商人没钱赚也要做的事,你猜这一单我为什么接?” 契布:“因为......” 他往四周看了看:“不敢不接。” 书生嗯了一声:“不敢不接。” 契布叹道:“都说这个世上人人追求权力是错的,可权力带给人的滋味真是美妙。” “商人都可以因为权力而放弃眼前利益,因为如果不放弃眼前利益那以后也别想有什么利益了。” 他再次往四周看:“人在哪儿呢?” 书生抬起手指了指契布身后。 契布回身,就看到从远处有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朝着他走过来。 虽穿着上不见名贵,可从气质上就能分辨出来此人必定身份不凡。 哪怕......他确实黑了些。 契布叹道:“原来谛听也是东广云汇的生意,你们瞒的倒是极好。” 黑小子一边走一边回答:“谛听不是东广云汇的生意,谛听是东广云汇当家的另一个生意,不能混为一谈。” 契布道:“一边是标榜光明光彩的东广云汇,一边是利用暗道势力的谛听,你们曹家真是把钱都赚了......这谛听不会也是皇帝的生意吧?” 黑小子说:“还不是。” 契布:“还不是的意思是?” 黑小子说:“因为上个月我才刚刚把谛听买下来。” 契布一愣。 黑小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找谛听的人做生意,他们不愿意做,还说有选择和谁做生意的自由,那我只好告诉他们其实没那么大自由。” “如果谛听愿意接受我开出来的价格卖个我,那他就赚了一大笔银子,如果不愿意卖给我,那也就没有谛听了。” 契布道:“钱多,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黑小子点头赞同:“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他看了看那个书生:“谛听原来的少当家,暗道的联络人,现在是我聘请的大掌柜。” 契布问那书生:“这么屈辱的事你也接受了?” 书生笑道:“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然后补充:“当一个财大气粗的人站在你面前,给你摆上你数都数不清的银子,然后还态度诚恳的和你说了两个条件,你如何拒绝?” “他说,第一个条件就是谛听他买了,所有人员不变,以前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工钱还都加三成,而我这个少当家虽然不是少当家了,可我拿的多啊,这个条件是不是难以拒绝?” “第二个条件就更难以拒绝了。” 书生说:“他说如果我不答应,那第二天一早就会有一份加了叶明堂道府大印的公文摆在我面前。” “江湖中人,谁还能干净到哪儿去呢,尤其是谛听这样做暗道生意的......可他能给我家定一个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你说过分不过分?” 说到这书生狠狠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权力真的是让人羡慕又妒恨。” 契布说:“你嘴脸真难看,选择做狗却还假惺惺说自己不想做狗,其实你能做狗,你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书生笑了:“被你一眼就看穿了,谛听虽然不可能涉及谋逆大案,但就凭那些小过错朝廷也能把谛听铲了,现在谛听还是谛听,且是官家的谛听,你说这狗做的爽不爽?” 契布说:“想想就爽。” 他再次往四周看了看:“但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能抓住我,是不是有些低估我了?” 黑小子曹懒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永远也不知道,当朝廷和东广云汇都发力要抓一个人的时候会是多大的力。” 契布:“我肯定知道。” 曹懒:“那你肯定知道的不够全面。” 契布:“你准备怎么让我见识一下何为全面?” 黑小子打了个口哨:“让他见识见识。” 随着一声号角。 四周出现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片刻之后至少上千名骑兵将这里死死围住。 这些骑兵看起来个个都散发着冷冽的杀气,他们手中的连弩瞄准的地方,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座小山也能削下去一层。 契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果然不讲理。” 但他忽然看向曹懒笑起来:“逗你玩和逗你们一群人玩,显然我更喜欢后者。” 说着话的时候他身子忽然飞了起来,毫无征兆的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水中好像有两条大鱼一样朝着更远处迅速游动。 曹懒这时候才看出来,在契布的身上连着两根极细的丝线。 契布就好像被狂风吹起来的风筝一样,迅速的飘向河道。 河道里当然不会是两条大鱼,那是两个实力极强水性也极强的人。 两个人拉着契布迅速落入水中。 契布大笑道:“谛听姚思渺,你难道还不明白,把谛听收归朝廷本来就比抓我重要。” 谛听,中原江湖最大的暗道联络组织。 他们做的虽然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可他们做的别人还真不好做到。 他们不杀人不放火,专门就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 谁得罪了人害怕被报复,找谛听就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当官的犯了错想要出逃,找谛听也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们的偷偷摸摸,是专门负责把中原想出去的人往外运。 除此之外,谛听还是整个中原江湖之中可以排名第二的消息机构。 他们消息的灵通程度,仅次于江湖之中第一大消息机构不问堂。 “姚思渺,你记住,今日之事后,谛听自绝于江湖!” 落在水中的契布大声笑道:“以后江湖再无一人可以相信谛听。” 书生低低的回了一句:“傻逼......哪有洗白重要。” 其实他想说,傻逼,哪有活着重要。 东广云汇要查关于不问堂的事,可不问堂过于森严难以入手。 于是就从谛听入手。 在很多生意上,谛听和不问堂重合。 所以拿下谛听,就相当于拿下了二三成的不问堂。 落在水中的契布展开身上的衣服,无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就被他尽数挡下来。 “千数精骑又如何?东广云汇又如何?” 他哈哈大笑:“天下能拦住我的人,我都不知道在哪里。” 大笑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滑行的速度降了下来。 猛然回头。 只见河道上从转弯处过来几十艘小船,每一艘船上都站着很多战兵。 当小船过来的那一刻,船上的战兵纷纷发箭。Www.XSZWω8.ΝΕt 河道里接应契布的那两个高手只好迅速下沉,数不清的羽箭打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涟漪。 契布深吸一口气后猛的钻入水中,隐隐约约的可见三条大鱼一样的黑影在水中迅速穿过。 他们潜的足够深,小船上的战兵以强弓硬弩也打不中他们。 在小船下迅速穿过之后过了数十丈,契布从水下出来换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又哈哈大笑起来:“真以为人多就能抓了我?若人多就能抓了我,漠北我都走不脱......哈哈哈,说什么曹猎城府入海,说什么叶无坷秒算无双......” 他大声喊了一句;“不过都是废物!” 刚说完这句话,前边水面上传来噗噗两声闷响。 他再看过去时候,只见岸边有几个人拿着沉重铁矛往水中投掷。 前边那两个人躲闪不及被铁矛击中,可怕之处在于那铁矛上有倒钩还有绳索。 被刺中的两人,迅速被拉了过去。 契布立刻斩断身上的细线,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他的水性极好,普天之下也没几人能及的上。 一鼓作气,他潜游了数十丈后才起身,回头看时,那些投掷铁矛的拿他没办法了。 “哈哈哈哈......今日若被我走脱,我要笑话曹猎一辈子生出个儿子是傻的,笑话叶无坷一辈子他是个蠢材。” 说完后加速游动,完全不惧怕后边的小船追过来。 他在水中速度,比船还要快的多。 就在要脱困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脚腕一紧。 然后才发现,竟然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攥住了他脚踝。 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都不知道,可见水性比他还要好。 契布双手往后一推,掌中毒粉迅速散开。 那小姑娘马上撤手腾空而起,显然忌惮他的毒药。 “不过如此。” 他再次加速。 然后......迎面一艘战舰朝着他脑门撞了过来。 第九百六十七章我劝她呢 在江湖客心中,应该都有一个江湖大恶人名单。 不管是四大恶人也好,还是十大恶人也罢,反正都会有这样一个名单,或许稍有出入但大致不会错。 那在恶人心中应该也有一个大恶人名单,毫无疑问,前些年排在首位的就是廷尉府张汤。 大宁立国之初,陛下要求廷尉府以最严厉的手段打击中原各地的犯罪势力。 那时候天下初定,治安极差。尛說Φ紋網 趁着乱时,不知道有多少恶人冒出头来,坑蒙拐骗都算是轻的,打家劫舍比比皆是。 很多地方因为还没有被完全控制下来,大批的街头混混为非作歹。 廷尉府得到陛下旨意之后,将当时所有的千办都派了下去,联合地方官府,对这些恶势力进行持续不断的打击。 当时恶人们心中的恶人排行榜,张汤毫无疑问是第一,廷尉府的那些千办们几乎都榜上有名。 但要说杀人最多的不是张汤也不是廷尉府的那些千办,更不是分派到地方的战兵将军们。 是一个曾在廷尉府任职,后来因功调入未央宫成为陛下身边大内侍卫统领的年轻人。 这个家伙带着一支禁军奉命在大宁各地巡查,死在他手里的恶人据说过万。 在同时期,廷尉府所有千办处决的恶人加起来也就勉强和他一样多。 张汤排在第一其实有些冤枉,反正大家都骂张汤就对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现在,在恶人们心中排名第一的恶人又是一个年轻人了。 一个从东北边疆大雪山里走出来的纯良少年,被冠以朝廷第一狠人之名。 在西蜀道杀了一千多人,全是当官的,这些百姓自然都听说过。 可除了当地百姓之外,其他地方的人也多数不会去细想。 这一千多名当官的被斩首,又会有多少他们手下的恶人被处置。 这一千多人牵连到的恶人,怕是也不下万人之多。 如果说那些做官的是做恶的大脑,那么他们手下这些人则是做恶的手。 而在辽北,因为谋逆,空印,贪墨,等等案子而被抓的人已经超过两万,这两万还是确定要被斩首的。 那么辐射出去,这两万人又能带出来多少人? 所以叶无坷被他们冠以大宁第一恶人之名,不是没有道理。 此前一直都在作恶,且看不上那些小人物的恶的契布,此时感受到了叶无坷的恶。 他当然知道很多人都在找他。 徐绩的人在找他,找到他就能把徐绩谋逆的罪名往下压一压,徐绩谋逆的罪名往下压一压,那就会少死多少人? 辽北道有两万人要被处斩,他们所触犯到的罪名可还和徐绩没什么关系呢。 一旦确定了徐绩谋逆等诸多大罪,那被牵连进来的人何止是辽北道一地? 所以徐绩那些手下,哪怕没有徐绩的命令,也会疯了一样去找契布。 找到他,杀了他,那样很多人都能免于死罪。 剑阁的人也在找契布,因为剑阁与契布之间曾经也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契布并没有掌握关于剑阁的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可除掉他终究是好事。 契布也知道朝廷在找他,从他自漠北逃离之后朝廷追查他下落就没停过。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追捕。 用战舰撞! 他躲过了各种各样的围堵,在水中潜泳了很久之后总算能避开那些投掷的铁矛之后才浮出水面。 谁他妈能想到,才一露头,迎面而来就是一艘大宁艨艟。 站在船头的叶无坷应该是早就在看着他一举一动,甚至他为了避开铁矛会往什么方向潜泳都在叶无坷计算之内。 契布这个靠计算而布局的人,第一次被对手算了个明明白白。 砰地一声。 契布被破浪而来的艨艟撞了个头破血流。 他脑子里猛的一沉,人都晕乎乎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人都没了思想,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 紧跟着就是一张大网从艨艟上洒下来,朝着他头顶罩落。 契布下意识的又沉入水中,靠着超绝的内劲撑着身体往远处游。 但他此前在水中能潜游多远已经被叶无坷看清楚了,他在水中潜游的轨迹也被叶无坷看清楚了。 那个被誉为新时代第一个恶人的家伙,手里已经在掂着一块砖头。 在大家上船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明白为什么明堂大人会让他们搬上来一些砖头。 当他们看到那砖头在明堂手里颠上颠下的时候,他们明白了。 计算着到了契布潜游极限之后,叶无坷不等契布露面就一砖拍了出去。 这砖头在半空之中没有任何旋转,平着就飞了出去。 当砖头飞到水面上的时候,契布刚好从水下探出来。 砰地一声! 契布被砖头砸了个结结实实。 只是出人预料的事,契布或许是因为在水里憋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出水的高度比预想的高了些。 这砖头砸的极准,只是契布猛然出水头颅比砖头落点高。 这一砖,砸在了契布的后颈。 即便如此,契布的脑袋都被砖头上的巨大力度砸的拍在水面上。 叶无坷见一击没有将契布打晕稍稍有些遗憾,一伸手又抓起来一块。 二奎觉得好玩,也抓起来一块。 三奎一把将二奎拉住:“你别。” 二奎:“为什么姜头可以砸,我不能砸!” 一脸气鼓鼓的,就是不服气。 三奎:“得要活的。” 二奎说:“我砸的就是活的啊。” 三奎:“......” 大奎说:“二奎说的对啊。” 二奎:“是吧。” 三奎压着二奎的手:“你还是忍忍吧。” 大宁的艨艟战舰就在契布身后跟着,叶无坷算准了契布起身的时间又把砖头砸了出去。 只不过这次契布显然多了个心眼,他故意露了一下头然后又猛的往下一沉。 在砖头砸过去之后又抬头大口呼吸,然后马上就潜下去继续往前游。 这一下倒是把叶无坷的兴趣给勾起来了。 想当初在无事村里,要说投掷的技巧他可是仅次于二奎的。 然而这种投掷砸中的概率其实没那么高,哪怕他已经足够精准。 契布可以提前出来缓一口气,也可以多憋一会儿再换气。 只要是不让叶无坷计算好了他的露头时间,被砸中的概率就很低。 眼看着连续几次都没有再砸中,叶无坷都有些不服气了。 就在他掂着砖头寻找下一次出手时机的时候,忽然间砖头从他身边飞了出去。 然后就看到契布好像是专门配合的一样,就在此时出水换气。 砰地一声! 这次是实打实的命中了后脑。 契布的身子往前一扑,趴在水面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叶无坷侧头看了看,只见高清澄负手而立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 见叶无坷看自己,高清澄微微昂着下巴:“皇后亲传的手艺。” 叶无坷:“......” 大船靠近,将挠钩往下伸勾住了契布的身体,这种挠钩是倒钩,只要契布挣扎就会被深深的勾住。 在挠钩下去之前,还有一张大网撒下去,以确保这个已经逃亡了这么久的要犯不会再脱身。 被网住也被勾住的契布,这次说什么也挣脱不开了。 他被逼到水里,其实也是叶无坷精心计划。 这个家伙身上带着千奇百怪的东西,逃命的防身的层出不穷。 而在水里,他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基本上就没用了。 而且只要入水,为了能在水中游动的更为自由轻快,那种穿戴在身上的比较沉重的外骨骼,也就无法使用了。 被勾上了之后,契布的后脑上肉眼可见的有一个很大的鼓包。 显然是被高清澄那一砖砸出来的。 但就是没见破口,不见血迹。 原本以为她只是准,现在才能看出来她何止是准。 连砖头怎么拍在契布后脑上,用多大的力度能保证懵逼不伤脑都计算好了。 但凡是棱角砸在脑后上,那个距离那个力度,也必会头破血流。 渔网背影解开,人被勾上来后反而把渔网有转了几圈勒紧,直接用锁链在外边又加固了好几圈。 此时此刻,契布看着叶无坷的眼神里只有凶狠。 “你是不是想说有本事把你放开咱俩公平打一场?” 叶无坷看着契布那不服气且满是怨毒的眼神问。 契布道:“你敢吗?” 叶无坷:“敢。” 高清澄:“嗯?” 叶无坷:“但没必要。” 高清澄:“嗯。” 契布:“你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大员,一方诸侯般的人物,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如此胆怯懦弱,我杀过你在乎的人,也杀过你朋友在乎的人,你就不想亲自动手?”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激将法。” 高清澄微微点头。 契布:“真是笑话啊......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名闻天下的叶无坷原来怕女人,什么事都要向女人请示。” “莫非你此前破获的那些大案,你做的那些英雄事,都是这女人教你的?你只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叶无坷再次看向高清澄:“还是激将法。” 高清澄:“嗯。” 契布:“这么多人看着呢,以后你叶无坷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在女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那么多在乎的人被我杀了,要不要听听我是怎么杀他们的?唔......你可千万别让我再次脱身,不然我先杀你身边那个女人。” 叶无坷:“升级激将法。” 高清澄:“嗯!” 契布:“哈哈哈哈,真是笑话,你还要看这女人脸色到什么时候?明明都快被我气死了,你居然还要看她的反应。” “以后是不是你能不能碰她也要看她脸色?是不是她稍有不满意就得马上跪下来舔她的脚趾?哈哈哈哈,奇耻大辱啊。” 叶无坷又一次看向高清澄:“这是很低级的激将法。” 高清澄:“知道。” 契布:“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还以为这是恩爱?这是舔狗!这是......” 砰! 高清澄一脚踹在契布的小腹上,紧跟着一记上勾拳命中契布的下巴。 这一击,直接将契布打得喷血,喷出来的血里,还有几颗牙齿。 可下一息,高清澄拳头又到了,这次直接命中了契布的人中。 这一拳力度更大,打得契布门牙都掉了。 然而还没完。 高清澄一只手按着契布的头顶往下一压,同时膝盖往上狠狠一撞。 又是砰地一声,契布的身子直接往后翻飞了出去。 叶无坷伸手拉了高清澄一下,看向契布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无奈:“傻逼......我是在劝她,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第九百六十八章咱们赌一把 林州,府衙。 这里看起来已是空荡荡的,连一个当值的人都没有。 这次辽北道官场都不可以称之为动荡,可以称之为涤荡。 冰州那边的官员九成九被拿下,林州的情况也差不了许多。 而在这种情况下,指望着朝廷马上就补齐被缉拿归案的官员空缺其实并没有那么快。 朝廷选拔官员过程很复杂,不是随随便便指定个人就能到任且把责任担起来。 吏部要仔细的核查,看看谁的资历够能力也够。 别说府治这样的正五品官员,就算是派人接替地方县令这样的七品职级也要慎重。 尤其是现在辽北道这个乱象,如果派来的人担不起事那百姓对朝廷的失望才会到达顶点。 百姓们其实不怕破而后立,怕的是破而后还破。 知道地方官员都涉案,百姓们当然震惊。 可他们也会看到朝廷的决心,所以也会拍手称快。 可新来的官员要还是那个德行,那就不是震惊的事了,是失望。 朝廷没有这么快,但叶无坷不能那么慢。 所以他火速提拔了一个人。 陆交远。 才刚刚在道口县上任县令三个月的陆交远直接被升任林州府治,这升迁的速度恐怖的让人都不敢相信。 而在松河做县丞的谢东廷,则从松河县丞的位子上调任道口县令。 陆交远到了林州,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了。 所有事都得他亲自操持,好在是这次随叶无坷到林州之后有些事叶无坷已经安排好。 为了让陆交远在林州能够迅速立足,叶无坷还把赵九命调了过来。 赵九命和王草根这两兄弟筹建起来的站兵营也被一分为二,几百人留在冰州,几百人跟着赵九命到了林州。 有了这个班底,陆交远心里底气也足了些。 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一件大事......叶无坷要在林州就近审问契布。 表面上看这是就近审案,可实际上另有深意。 契布为什么要逃到林州来?从漠北回中原不去别的地方直奔林州躲避一定是有缘故。 这个缘故,才是叶无坷要追查的重点。 而作为林州府治,陆交远接下来要做的事比叶无坷还多。 他要安抚地方,迅速重建府衙,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府治下各州县的人事都担起来。 除此之外,查案他也要参与。 大堂内,陆交远看向叶无坷,对这个其实比他还年轻些的道府大人,他心中充满敬畏。 连他都没有想到,在冰州局面如此艰难困苦且危机重重的情况下下,明堂还在暗中调查契布的去向,甚至早早做出安排。 当初叶无坷在冰州招募民勇开凿松河冰,现在看来也不只是为了安抚百姓,给百姓们找点活做,给厢兵一个远离冰州的借口。 辽北道最大的海产生意是司马家的无为号,而每年用冰最多的就是无为号。 无为号看起来生意单一,并不似东广云汇那样几乎对民生诸事都有涉猎。 但无为号在中原行走的范围足够大,他们的陆运水运都很强。 陆交远很清楚,明堂怀疑契布逃到林州就是因为无为号有这个实力能帮他。 他也能预料到,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难题。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叶无坷已经缓步上前走向那个被锁死在柱子上的要犯契布。 “看我做什么?” 契布冷眼面对叶无坷:“是不是又想摆出一副你什么都已知晓的模样?” 他哼了一声:“你们对我的了解,尚且不如那个江湖上专门和下九流打交道的谛听。” 叶无坷笑:“那你觉得谛听是怎么知道关于你这些消息的?” 契布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我对你这样的人,天生就会有些偏向。” 叶无坷走到契布面前,直直的看着契布的眼睛。 “你是那位李先生的弟子,甚至可能是他的孩子,李先生是帝师,除了对陛下有巨大帮助之外,还是曌蕤先生的师父,曌蕤也是他的孩子。” 说到这叶无坷揉了揉眉角:“李先生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孩子多。” 叶无坷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 “有才学,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等的才学,传闻之中他潇洒多金,甚至可能还驻颜有术......这种人要是泡妞的话,那确实让妞儿防不胜防。” 因为这句话,契布狠狠的瞪了叶无坷一眼。 高清澄也瞪了他一眼,因为她从叶无坷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听出些许羡慕。 随高清澄一起回来的余百岁听到这句话,则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又一惊,心说师父啊师父你这不是自己作死么...... 叶无坷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有人说,这位李先生可能活了二百岁,有人说活了一百岁,但他看起来,始终如年轻人一样俊美。” “有人说他走遍天下,不只是中原,东南西北都去过,尤爱西域那边的异域风情,传闻在西域也有子嗣。” 他看着契布的眼睛:“对你来说,李先生犯下的错就是当时没找到鱼泡。” 这话一出口,余百岁第一个噗嗤就笑了。 高清澄都稍显疑惑,心说鱼泡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却很清楚那东西的用处。 他虽然花心好色流连青楼,但他的家教让他在这方面格外的谨慎。 他爹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你玩多少次我都不管,但你不能在外边没完没了的甩子。 鱼泡真的是个好东西。 余百岁在心中想着。 然后他补了一句:“也可能不是没找到鱼泡,是鱼泡破了呢。” 叶无坷:“我不是很懂。” 而契布此时怎可能还忍耐的住,面对这种羞辱他根本就压不住。 “叶无坷,我xxx!我比你高贵一万倍,你才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 啪! 在他这漏风的嘴骂出这句话之后,叶无坷就在他脸上狠狠的扇了一下。 “激将法。” 叶无坷轻蔑的看了契布一样。 “现在可以确定,你确实是李先生的孩子,不过确定这个还是不确定这个,对你定罪没有什么意义。”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教教你激将法怎么用......当你强于对手的时候用激将法有妙用,因为你可以随意碾压对手,当你弱于对手的时候用激将法,那只能说你是傻逼。” 叶无坷对这个人的恨意有多足,从他已经骂过契布几次傻逼就能看出来。 他很少这么骂人。 契布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叶无坷,恨不得下一息就一口把叶无坷吞了。 但事实上,他也不得不认可叶无坷的说法。 因为他现在无能为力。 “一个人总是爱表现自己的强大,什么地方超过别人,最好要点到为止。” 叶无坷看着契布说道:“你表现的次数太多了,你的飞翼,你的易容,你的外骨,你的种种手段,包括你喜欢借壳逃生,这些用的次数都太多了。” 契布心里巨震。 原来如此。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能羞辱对手能展现强大。 此时才醒悟过来,早已晚了。 他展现出来的,都被叶无坷一一记住且仔细思考对策。 所以他现在是阶下囚。 “强者可以用激将法,不是为了让弱者露出破绽,而是单纯羞辱,弱者用激将法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找到强者破绽,但即便找到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是弱者。” 叶无坷道:“你是李先生的孩子,从李先生身上学到了很多本事,所以你自大,自大就是你的弱点,找到你弱点,熟悉你所有本领之后,你在我眼里就是弱者了。” 契布:“但你现在只是想单纯羞辱我,你并不能靠这激将法从我嘴里得到什么。” 叶无坷:“没错,就是单纯羞辱。” 契布眼神一寒。 叶无坷道:“不只是今天羞辱,我天天都来羞辱你,关于案情的事,我甚至可以一个字都不问。” 他看着契布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嗯,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为什么。” 契布心里马上就在思考,这是为什么? 答案很快就被他找到了。 就是因为......他是李先生的孩子。 李先生是帝师,是陛下在还没发迹的时候对陛下有巨大帮助的人。 李先生的儿子曌蕤是太子的先生,将来当然也是帝师。 而他这个李先生的儿子,就是李先生的耻辱和污点。 真要让天下人知道的话,那陛下和太子的名声都会受累。 而且,一旦天下人知道的话,那朝廷追查不追查李先生? 契布可是要弑君谋逆的重犯,这事如果按照大宁律来办就要追查到底。 想到这些的时候,契布的脸色总算是白了。 哪怕他满脸的血,可脸色还是白了。 叶无坷道:“看来你想明白了,你能以任何身份死,白衣族少族长的身份就可以,但不能是和与李先生有关的身份死。” “我也不需要你的口供,因为杀了你实在是对大家都好,曾经与你合伙的人会拍手称快,朝廷里知道李先生身份的也会拍手称快。” “倒霉的只有你和白衣族,朝廷会把白衣族彻底打压下去......” 契布怒视着叶无坷:“你和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想羞辱我激怒我你看着开心?” 叶无坷道:“没,顺带着赌一把。” 契布问:“你想赌什么?” 叶无坷道:“赌你的人性,如果你的人性没那么恶,那你会自己承担下来,所有事都可以归在你身上。” “如果你的人性够恶,那你就不愿意自己死而其他人好好活着,你死,你也要拉一群人跟你一起走,拉得越多你越开心。” 契布眼神闪烁了一下。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我就赌你足够恶。” “当然。” 叶无坷继续说道:“事情也分两方面,你够恶,你就会牵连更多人死,你要是善良心,最起码白衣族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不会连累他们。” 契布:“呵......养育之恩?” 看到他这个反应,叶无坷眼神里有些淡淡笑意。 叶无坷道:“看来你对白衣族倒是不在乎,既然如此,那白衣族应该没什么大罪。” 契布猛的瞪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查案而已,不必这么大的火气,哪有查案不套话的。” 他越是这样,契布的愤怒就越重。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你也就敢动我,你敢动曌蕤吗?你敢动二皇子吗?” 叶无坷笑了:“看来赌的没什么问题。” 契布也笑了:“你赌的没问题,但你胆子够大吗?” 第九百六十九章恶人村 “契布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出与曌蕤有关的任何信息。” 叶无坷坐在窗口,晃荡着腿自言自语。 这个模样,哪里像是已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在他那一众手下心中,在四海书院弟子心中,在谢东廷和陆交远等人心中,他是近乎于完美的人,大家都对他都无比敬重。 可实际上,他也才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有椅子不坐,有床不躺,就在窗台上坐着。 这样的封疆大吏,若是在朝廷老臣眼中那就四个字评语:成何体统! “有两种可能。” 陆交远道:“蕤先生其实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因为他与李先生的身份所以难免被怀疑参与其中。” “另一种可能则是契布认为蕤先生还有办法救他,也认定了明堂不会这么快就杀他,所以故意隐瞒。” 余百岁则摇头道:“这个家伙是李先生的儿子,曌蕤先生也是李先生的儿子,要说他们两个没有联系,我是不信的。” 陆交远讪讪的笑了笑:“传闻李先生......多才多艺多子多女......” 余百岁:“你的意思是,他只管甩子不管长大,也不管这些孩子们有无联系,是否认识?” 陆交远道:“若换做别人这似乎不可能,可若是那位李先生就不一定了,传闻之中,他是个游戏风尘的神仙人物。” 余百岁:“就渣男呗。” 陆交远:“毕竟......帝师。” 他意思是,百岁大哥你好歹还是有点口德的好。 余百岁却不在乎。 “你看我做什么。” 他看着陆交远说道:“不管他是不是帝师,不管他有多大的才学本领,这种行为......说好听些是风流,说不好听就是渣男。” 他指了指自己:“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品,但我从来不招惹良家,能花钱解决的事就花钱,没地方花钱的就练棍法。” 陆交远硬是没有听出来练棍法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师父,契布被抓是不是显得容易了些?我不是说你谋算的不行,也不是说咱们准备的不够多,只是,这个家伙此前逃跑的手段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这次却这么容易就被抓了......” 叶无坷道:“我还没有想出来他故意被抓能有什么目的。” 余百岁:“我也没想出来,我就是觉得容易了点。” 想想看之前和那个家伙交手的经历,其实每次都吃了亏。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叶无坷道:“他被抓,会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叶无坷点头道:“有可能。” 余百岁眉头一皱:“如果他被抓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那他后边要干的能是什么事?杀你?杀小橘子?还是杀别人?” 叶无坷想不出,哪怕他的头脑已经足够逆天也暂时想不出这契布的打算。 但叶无坷也有些同意余百岁的判断,这个契布绝不是一个轻易就接受失败的人。 他性格暴虐,谋事又缜密。 不该这么简单就被抓了。 虽然为了抓他,叶无坷这半年来部署的足够严密,可当对手足够强大的时候,对手的失败连自己都觉得不是很能接受。 “我觉得林州这还有事。” 余百岁眯着眼睛给出判断:“比契布的事还大。” 可比契布谋反的事还大的事,又能是什么事?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契布那样的自私到了极致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帮别人遮掩,而故意被抓? 在这个世上,他落入叶无坷手里比他落入其他任何人手里再想脱困的可能都低。 就因为,叶无坷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也太针对了。 而此时,被死死锁在牢间里的契布闭着眼睛,却还能轻轻的扭动身躯。 像是配合他脑海之中什么曲调在舞蹈。 与此同时,东北边疆,大慈悲山。 奎爹牵着耕牛从村外田里返回,才到村口就看到有几辆马车过来。 奎爹谨慎,在看到那几辆马车的时候就把手伸进怀里。 他总是会随身带着姜头派人送回来的那种信号烟花,只要又是把烟花打上去无事村的人就知道有危险了。 然而当骂马车停下来后,奎爹发现马车上竟有姜头派人回来特意提过的东广云汇的标徽。 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和和气气的胖子,就是那种和气到哪怕你羞辱他打他,他都不会怨恨你的类型。 白白净净的,虽然不能说一看长相就断定是个好人,但绝对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放松警惕的长相。 这胖子下车之后也看着奎爹,然后小心翼翼的抱拳问道:“请问你是无事村的人?” 奎爹一摇头:“我过路的。” 胖子说:“噢噢噢,那打扰了。” 说完就准备进村去。 奎爹道:“我好心提醒你们,这无事村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对你们外来的人格外凶狠,你们要进村打交道最好小些点。” 胖子停下来,问奎爹:“无事村里的人都不好相处?” 奎爹道:“他们村出了一个大官儿你不知道?以前就野蛮,现在更野蛮。” 胖子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我听说,无事村的人纯良厚道啊。” 奎爹一咧嘴:“你从哪儿听说的!” 胖子想了想,还是得进去,于是和奎爹道了声谢,便带着人往村里走。 村外是一条小河,村口有一座小桥,这是从西边来进无事村的唯一一条路。 小桥两侧是河堤的高坡,当初二奎就经常带着几个冻萝卜蹲在桥边河堤上发呆。 此时那二奎常年蹲着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二奎,但有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瘦瘦黑黑的村野小子。 皮肤是黑,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斜挎着一个包,包里也装着几根萝卜。 一见到奎爹回来,那半大小子忽然就站起来,捡了块小石头朝着奎爹就砸过来,奎爹敏锐的避开。 “小王八羔子!” 奎爹立刻就怒骂一声。 那半大小子掐着腰喊:“糟老头子你还敢来我们无事村,上次你家牛吃了我们山坡上的草还没跟你算账!” 奎爹立刻骂道:“小王八羔子,那山又不是你们无事村的山!” 半大小子喊:“我们无事村的叶无坷现在是大官,你知道有多大吗!别说山了,一句话连你们村都是我们村的!” 胖老板听到这觉得那牵牛的汉子说的没错,无事村的人果然野蛮。 半大小子掐着腰喊:“滚滚滚,都滚远点,不然把头塞牛屁-眼里。” 奎爹一弯腰就捡了块石头:“我砸死你个小兔崽子!” 那家伙是个混不吝,指着自己脑壳:“来来来,砸,你不砸你是孙子,你敢砸,我管你叫爹。” 奎爹一石头就砸过去,倒是没砸中。 那小子哼了一声:“就这点本事。” 胖老板哪里有空看他们俩闲扯,连忙上前:“这位小哥,我就是叶明堂派来的人。” 半大小子掐着腰看他:“什么他妈叶明堂不叶明堂的,不认识!你也滚!” 胖老板耐着性子解释:“叶明堂就是你说的那位叶无坷叶大人。” 半大小子眉眼一喜:“姜头哥哥让你来的?” 胖老板:“是是是,是叶明堂让我们来的。” 半大小子:“让你们来干嘛?” 胖老板道:“叶大人在我们东广云汇里投了些银子,今年第一次赚到钱,所以我过来给村子里分钱,这都是叶大人交代的。” 半大小子:“分钱?分多少钱?” 胖老板:“每个人都有一千两。” 半大小子:“你知道我们村有几个人啊你就说每人一千两。” 胖老板:“是叶大人让我们来的,那我当然知道无事村有多少人口了。” 半大小子:“那你说。” 胖老板:“一共......” 才说了俩字,半大小子忽然喊了一声:“别说了。” 他指着奎爹:“你赶紧走啊,我们村的事不许外人听。” 奎爹哼了一声,牵着牛就走了。 一直等到奎爹走远看不见了,半大小子才问:“真是我姜头哥哥让你们来的?” 胖老板立刻点头:“当然是啊。” 半大小子:“姜头哥哥给你什么信物了没有?” 胖老板心中一震,然后连忙解释:“没有啊,他就说让我直接来。” 半大小子:“哈哈哈哈,没有信物,跟我来吧,我逗你玩呢。” 胖老板心里骂了一声...... 他一招手,几辆马车随即跟着他往村里走。 半大小子带着他们过了桥就停下:“这事得找村长,你跟我去见他,马车都得在桥边停着不能再往前,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进了村四处乱走会出人命。” 胖老板答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就在桥边等候。 那些伙计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但对胖老板却格外敬畏。 半大小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姜头哥哥有没有让你单独给我带什么礼物啊。” 胖老板问:“那你叫什么?” 半大小子:“我叫六奎,你应该听说过大奎二奎三奎吧。” 胖老板脸色一喜;“听过,原来是三位奎爷的弟弟,久仰久仰。” 半大小子:“不久仰不久仰,姜头哥哥说得谦虚。” 他带着胖老板走到一户看起来院落规模最大的宅子前边,指了指:“你进去吧,就说你是姜头哥哥派来的,村长就会笑呵呵的。” 胖老板道了声谢,先敲了敲门,没人理会,他便进门喊了一声:“里正在吗?” 半大小子:“都说是村长家了,这里没有叫李正的。” 胖老板又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朝着屋门走,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空,这看起来平平坦坦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陷坑。 也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掉了进去,好在是坑不深。 等他费劲巴拉的从坑里爬出来,沾了一身的白色粉末,好像是石灰,但又不确定。 回头一看,院门竟然关上了。 他吓了一跳,跑过去将院门拉开。 结果院门被人从外边锁住了,这肥肥胖胖的人好不容易爬墙出去,落地的时候就觉得裆里麻麻痒痒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边走一边挠,到了村口就一愣。 “我车呢!” 他环顾四周:“车呢!” 哪里有人回答他。 这一刻胖老板怒了,真怒了,裆里痒的受不了,想来那墙头上是被人洒了什么药粉。 只是不知道坑里那些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 “我人呢!” 胖老板急的骂街:“人都他妈的去哪儿了。” 此时那半大小子在河堤上嘿嘿笑:“你游过来,你从水里游过来我就告诉你车和人去哪儿了。” 胖老板骂道:“我为什么要游过去,你让我游我就游!?” 他才说完,忽然听到一阵阵汪汪汪的声音。 只见村子里冲出来至少十几条恶犬,朝着他就扑了过来。 也不敢耽搁了,他直接跳进水里,因为往别处跑,他大概是跑不过那些狗的。 等进了水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反倒是那麻麻痒痒的感觉轻了不少。 半大小子蹲在河堤上:“你的车和你的人都被我们村长没收了,你自己先回去,我们先把人都打一顿,要是没问题,你明堂来的时候他们也就都被放了。” 他嘿嘿笑:“你要是不走,那就跟他们一起挨顿揍,自己选一个?” 胖老板忍了又忍,最终咬着牙答应了,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离开无事村,才过了小桥,就看到那个牵着牛的在前边走呢。 他追上去,奎爹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唉......跟你说了,无事村里没好人!” 第九百七十章无事村小把戏 “我真是来送钱的。” 胖老板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看起来都快哭了。 “我也就是个打杂的,奉命过来送钱......我这是来送钱的,又不是来送死的。” 他看向奎爹:“无事村的人怎么就这么野蛮。” 奎爹叹了口气:“碰见你的时候都说了,别和无事村的人打交道你不听,这钱送给我们村,我门村得敲锣打鼓欢迎你。” 胖老板:“那可不行,这是叶大人让送到无事村的钱。” 奎爹好奇:“这个叶大人是做了什么生意能分这么多钱?他不会是当贪官了吧。” 胖老板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可别胡说,人家叶大人是用自己的俸禄在东广云汇投了些生意,到上个月满一年所以分了银子。” 他叹了口气:“你说无事村的人多享福,出了这么个大人物,事事处处还都想着家里乡亲......啧啧啧,我怎么就不是无事村的。” 说完这句话又摇头:“我不是无事村的也挺好的。” 奎爹道:“你就会骗人,你也不是好人。” 胖老板:“我怎么骗人了!” 他站住,脸色都激动起来:“我杜广孝从来都没有骗过人,要是骗人了我遭天打雷劈!” 奎爹:“你还跟我发誓,你又骗不到我,我也不是无事村的,你跟我发誓干嘛。” 胖老板:“我要自证清白!” 奎爹:“你清白你清白。” 他一边走一边说:“不是你骗人,就是那个叶大人骗人,他是当官的,当官的不能做生意,连我都知道!” 胖老板:“当官的肯定不能做生意,但叶大人的银子,是以无事村全体百姓的名义去投资的啊。” 奎爹眼神微微一变:“还能有这种事?” 胖老板道:“当然,他又不是为自己谋私,是为乡亲谋福,这种事朝廷不禁制,自然也就不触犯律法,再说,做生意的可是东广云汇!” 他挺起胸脯:“你可知道什么是东广云汇!” 奎爹摇头:“不知道。” 胖老板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东广云汇是给陛下做生意的。” 奎爹:“这么厉害,唉......我们村怎么就没有一个叶大人。” 胖老板:“这位大哥,现在我的人我的车马都被无事村扣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把东西要出来?” 他一脸可怜:“反正银子就是要分给无事村的,但车马和人是我的。” 奎爹:“你最好还是别去要了,你的人这会肯定被言行逼供呢,明天吧,明天你再去,他们要是不干你,就证明你没说谎。” 胖老板吓得站住:“那要是干我呢。” 奎爹:“那你挨干呗......” 胖老板:“我问心无愧,我不怕。” 奎爹说:“你今夜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家,我不要一千两,你给我一两银子我就让你美美睡一觉。” 胖老板想了想,好像也没地方可去,于是点头:“行吧。” 奎爹带着他三绕五绕的绕到了一个小村子:“走吧,这就是我们村。” 胖老板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什么村?” 奎爹:“有事村啊。” 胖老板都愣了:“还有有事村?” 奎爹:“不但有有事村,还有有事屯,有事店,也有无事村,无事店,无事屯。” 胖老板:“你们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奎爹笑了笑:“先给钱,我给你做饭去。” 胖老板摸索出来钱袋子,拿了一两银子递给奎爹。 奎爹马上就笑的灿烂起来,把牛在院子里栓好,然后就给胖老板做饭去了。 吃了饭也没什么事,胖老板忐忑不安的在奎爹安排的地方住下。 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边起了风,呼呼作响,听起来还有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胖老板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迷迷瞪瞪了,忽然听到窗户外边有动静。 他猛然坐起来,就看到窗户上映着一个黑影。 “当家的......救我啊。” 窗户外边的声音断断续续。 胖老板吓的一激灵,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壮着胆子走到窗口问:“你是谁?” “是我啊当家的,我死的好惨啊当家的。” 胖老板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心说可别是我的伙计。 “当家的,无事村的人都是魔鬼,他们好狠啊。” 外边那黑影说着话,忽然就飘了起来。 影子在窗户上忽左忽右。 胖老板吓得脸色惨白。 “当家的你开门啊,我死的好惨啊。” 门外忽然传来了当当当的敲门声,胖老板吓得钻进杯子里缩在那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候门忽然就开了,紧跟着一阵风吹进屋子里,吹的那本就不明亮的油灯噗的一下子灭了,然后就有个黑影飘飘忽忽的进了屋子。 “当家的,给我报仇。” 那黑影就不是走进来的,就是飘进来的。 胖老板一眼那家伙衣服下边连脚都没有,吓得嗷一声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胖老板在一阵拍打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一看,就见奎爹坐在他身边,手里提这个灯笼:“你怎么了?” 胖老板嗷呜一声:“鬼!有鬼!” 奎爹往四周看了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哪里来的鬼。” 胖老板刚要说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没开口,就见黑乎乎的影子飘到了奎爹身后。 奎爹完全没有察觉! 那鬼披头散发的飘在那,脸煞白煞白的,嘴角还有血。 “啊!” 胖老板吓得一声惊呼,又昏过去了。 奎爹把他叫醒之后,胖老板看起来人都已经虚脱了。 “你这人真是一惊一乍的。” 奎爹站起来往四周看:“你告诉我哪儿有鬼。” 那鬼就在奎爹身后,奎爹回身的时候都和他面对面了。 可奎爹竟然完全看不到! 胖老板吓得牙齿都在发颤,浑身哆嗦。 奎爹往前走,那鬼就往后飘,但两个人始终面对面,距离也不变。 关键是那鬼不看奎爹,看着胖老板。 一边看一边哭,眼睛里都是血泪。 胖老板嗷呜一声,第三次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奎爹已经坐在炕边了。 奎爹坐在凳子上,那个鬼就坐在奎爹身边的凳子上。 奎爹看着胖老板,那鬼也看着胖老板。 胖老板感觉自己身子都僵了,不,他是真僵了,但他自己哪有空感觉这个。 “你没事吧?” 奎爹坐在那看着他问。 那鬼也看着他,眼睛,嘴角,鼻孔,耳朵里,都是血。 胖老板抬起手,颤颤的指着奎爹身边:“你看不到?” 奎爹往鬼那边看了看:“看到什么?” 胖老板此时距离被吓死,好像只差一口气了。 奎爹往左右都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 他忽然往前一压身子:“你看见鬼了?” 胖老板:“看......看见了。” 奎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不应该啊,我怎么看不见,哪有鬼只吓唬你一个人的,为什么不吓唬我?” 胖老板怎么知道! 奎爹想了想:“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胖老板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做过。” 奎爹说:“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你要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要是看见鬼了,你得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说你知道错了,你改,你也会赎罪。” 胖老板还是摇头:“我没做过,我从来都没做过亏心事。” 奎爹往前凑着问他:“你把你的伙计都丢在无事村了,这不是亏心事?” 嗷呜一声,胖老板又昏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火把已经点了很多。 奎爹说:“你是真吓坏了,我把屋子里点亮点,你看看,哪有鬼?” 那鬼就在门口站着呢,或许是因为怕光,在门口暗影交汇处飘着。 胖老板:“就在门口,他就在门口呢。” 奎爹回头看了看:“屁也没有,你到底看见谁了。” 胖老板:“我的伙计,身上都是血......他被无事村的人害死了。” 奎爹:“哦,那正常,你去也没准死。” 胖老板:“我得走,我得回去找人,我得把我伙计都救出来。” 奎爹:“天亮再走吧,这会儿你走哪儿你伙计不跟着你。” 胖老板看向门口:“我没害你,我没有害你,是无事村的人害了你,我回去找人给你报仇。”尐説φ呅蛧 那鬼好像是点了点头。 胖老板见他有反应,马上继续说道:“无事村的人要是杀了人,就算他们是叶明堂的乡亲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我答应你,你走吧,我会报官的!” 那鬼好像又点了点头。 胖老板见他似乎是同意了,连连摆手:“走吧走吧走吧,投胎去吧,我一定帮你们报仇,我天一亮就去报官!” 那鬼转身飘乎乎的走了。 “报仇......报仇......报仇......” 屋子外边,回荡着那鬼的喊声。 胖老板听着声音越来越远,他看向奎爹:“你听见没有啊。” 奎爹:“什么听见没有?就听见你自己在那胡说八道了。” 他看着胖老板的眼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害过人,不然为什么鬼只找你?” 胖老板:“我没有,我从没有害过人,我是东广云汇做生意的,别说害人,我连骗人都没骗过。” 奎爹:“你要是骗人,刚才那鬼都得回来找你。” 胖老板显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说道:“他信我,他知道我不害人不骗人。” 奎爹:“你确定?你要是连鬼都骗,那你可真没人能救的了。” 胖老板:“我要是骗人......骗鬼,我不得好死。” 奎爹嗯了一声,起身:“那你说,那银子真的是叶大人让你送来的?” 胖老板:“当然,不然是谁。” 奎爹心里松了口气。 他起身道:“我去帮你看看走远了没,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县衙,但说好了,得二两银子。” 胖老板:“行!” 奎爹出门后,那鬼就在门外飘着呢。 奎爹瞪了他一眼,那鬼就不飘了。 两人到了院子外,奎爹道:“看起来不像是个骗人的,你回去让人别打人,等我明天再摸摸底细,要是没问题,咱们就好好给人家认个错。” 那扮鬼的六奎嘿嘿笑:“爹,我像不像。” 奎爹:“你像个屁,滚回家去。” 六奎嘿嘿笑着走了,奎爹转身往回走。 就在他转身,六奎也转身,一个飘乎乎的黑影,衣服下边连脚都没有,跟着六奎飘过去了。 奎爹似乎是有所感应,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六奎蹦蹦跳跳的回村,身后那个黑影缓缓吐出舌头。 很长。 第九百七十一章底细! 六奎蹦蹦跶跶的回到了无事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鬼影子一直跟着他。 一直到六奎到了家门口,奎娘拉开门的那一刻看到六奎背后的鬼吓得一声惊呼六奎才有所反应。 他马上回头,一见到那鬼吐着舌头立马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鬼轻飘飘的向后掠出去,极轻巧领快的避开了六奎这巴掌。 然而没用。 奎娘一声虎吼:“给老子滚回来!” 那吐着舌头的鬼,竟然被奎娘一声暴喝给吓回来了。 也不飘了,蔫蔫的走到奎娘面前:“玩玩儿,就是玩玩儿......” 六奎抬手在那鬼脑壳上敲了一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把鬼脑壳都敲出来一个包。 “就许六奎装鬼为什么不许我装鬼。” 七奎一把将头上套着的东西拽下来,揉着脑门就哭。 六奎在他脑壳上又来了一下:“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要是等姜头哥哥回来看你这模样,指不定多瞧不起你!” 七奎一扬下巴:“姜头哥哥才不会!” 六奎说:“姜头哥哥就看不起哭鼻子的人。” 七奎说:“姜头哥哥又不是不会哭鼻子。” 六奎:“你见过?” 七奎:“我没有,但他肯定也会哭鼻子。” 六奎:“没见过就不要放屁,姜头哥哥是比大哥二哥三个还厉害的他怎么会哭鼻子。” 七奎:“那我也不哭。” 奎娘白了这俩货一眼:“你爹怎么说?” 六奎说:“爹让我回来告诉娘一声,那些家伙看起来好像没问题。” 奎娘一声冷笑:“你爹也是个蠢货。” 六奎:“爹为什么是个蠢货。” 七奎:“你管为什么,娘说是就是。” 六奎:“爹要是蠢货你也是蠢货,我也是蠢货,我们都是爹生的!” 七奎:“你放屁,我们都是娘生的,我们要是蠢货,爹不是蠢货娘才是!” 说完朝着奎娘一扬下巴:“对吧娘,我跟你亲。” 奎娘一巴掌扇过去:“你给我滚......” 六奎好奇的问:“娘,你为什么说爹是蠢货。” 奎娘说:“你也不想想,你姜头哥哥会让人给咱们送钱吗?他如果真的要送钱,难道不派人先回来说一声?” 六奎点了点头:“咱娘真聪明。” 然后补充一句:“我就随娘。” 七奎:“你随爹,爹是蠢货。” 六奎:“你蠢货,你才随爹!” 奎娘抬起手揉了揉发皱的眉角,实在是没兴趣再看他两个好大儿争论到底谁随那个蠢爹了。 “那些人肯定有问题,六奎七奎你们不是爱装鬼吗?你们两个去吓吓他们,装成那个胖老板的样子。” 七奎转身就跑:“我先去!” 六奎加快脚步追上去:“我是你哥!” 七奎:“我哥多了你算老几!” 六奎:“算老六!” 看着那俩货跑远了,奎娘再次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他想起来姜头此前派人来送信,说辽北道局面有些混乱,让村子里的人小心些。 奎娘也不知道要小心什么,好在是姜头给了提醒:外来的都别信。 回到屋子里,奎娘又把姜头让人送回来的那封信取出来。 她看了一眼坐在书桌旁边读书的年轻人,和三奎长得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五奎。 “再把你姜头哥的信给我读一遍。” 奎娘把信递给五奎。 五奎穿着一身长衫,看起来瘦瘦弱弱文质彬彬。 和三奎长得极为相似,但气质上要文弱不少。 三奎也是瘦高,可三奎是精瘦,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爆发力大的吓人。 五奎则不然,五奎看着是真的文弱。 他肤色比三奎也白不少,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家读书不怎么见阳光的缘故所以才会这么白。 他很认真的把那封信又读了一遍,然后指了指上边的话:“姜头哥说,除了东广云汇的人之外都不要信。” 五奎问:“今天来的是不是就东广云汇的人?” 奎娘点了点头:“他们说是。” 五奎说:“那就别信。” 奎娘问:“为什么?” 五奎说:“因为娘不信,我相信娘的预感。” 奎娘上前搂住五奎的头:“还是咱家五奎最随娘,咱娘俩聪明。” 五奎说:“确实是只有咱娘俩聪明。” “看书吧乖儿子。” 奎娘说:“不管信还是不信,这群家伙身上没带着家伙,看起来也没几个会武的,吓唬吓唬就轰出去。” 五奎点了点头:“听娘的。” 奎娘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说他们这是图什么?派来一些不能打的,送过来的还是真金白银。” 五奎坐直了身子解释:“娘,他们是要让姜头哥难做,姜头哥正在辽北查贪官污吏,查被那些商人买通的地方官员。” “之前货郎说,姜头哥哥在辽北已经抓了好几十万人,全都是做生意的和当官的,而且都要斩首。” “货郎向来说话水分大,他说抓了几十万人,估计着最多两三万,这些人应该多数是因为官商勾结结党营私被抓。” 奎娘挠了挠脑门,心说我这么聪明五奎那么随我,我可不能问这和那些送银子的有什么关系。 若问了,岂不是显得我不随五奎? 呸,五奎不随我? 于是奎娘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娘也是这么想的。” 五奎听了这话就不继续解释了:“娘,那我继续看书了。” 奎娘:“你再接着说,娘听听你后边想的和娘想的是不是一样。” 五奎说:“简单说,他们打不过姜头哥,不管是在武力上还是智力上,他们都打不过。” “但他们又不能服输,因为他们只要输了就会死很多人,将来死的,可能比辽北道更多。” “之前他们又派人来过无事村想逼迫咱们,结果来的人都被宰了,所以他们也不敢贸然再安排杀手来。” “他们很聪明,就以东广云汇的名义给咱们送钱,咱们只要收了,那这钱就是姜头哥的把柄。” “朝廷里马上就会有人说......” 他站起来,学着老夫子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道:“叶无坷!你还有脸说别人官商勾结,你身为辽北道府,竟然勾结大宁最大的商行中饱私囊!” 奎娘拍手:“学的真好,咱家就你聪明。” 说完后微微一愣,然后马上补充:“就你随娘。” 五奎表示赞同后继续说道:“他们就会以此来攻击姜头哥,姜头哥也就没办法解释了。” 奎娘重重点头:“这群孙子真他妈的阴险,老娘早就看出来了。” 五奎说:“我就知道娘早就看出来了,要不然会让爹把那胖子故意引开?” 奎娘笑了:“就你知道娘厉害。” 美滋滋的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你是怎么知道有个胖子的?你不是一直在家读书吗?” 五奎轻叹一声:“有七奎,村里发生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小兔崽子!” 奎娘掐着腰:“又打扰你读书!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与此同时,在距离无事村大概二十几里外,大慈悲山的一侧。 一支队伍在这里宿营,看起来队伍极为严整。 他们分工明确,戒备的戒备,搭建的搭建,捕猎的捕猎,巡视的巡视。 这群人看起来就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只是身上没有大宁战兵的军服。 而且这些人看起来都有一个共同的气质......和大慈悲山一样冷冽。 裹着一件厚厚的貂绒大氅,白流年在火堆旁边坐下来。 那个叫慕容琉璃的年轻女子坐在他对面,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问:“能管用?” 白流年笑着摇头:“大概是不能。” 慕容琉璃问:“既然不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非但无用,还会引起无事村的警觉。” 白流年道:“无用指的是给他们送银子的事无用,其他的用处还是有些的。” 慕容琉璃想了想后试探着问:“谈一谈无事村的底细?” 白流年:“不要低估了花满庭的本事。” 慕容琉璃嗯了一声。 白流年道:“此前有人来过无事村,想给无事村一个下马威,结果被无事村的人杀的片甲不留。” “这件事按理说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从地方到朝廷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你觉得,说明什么?” 慕容琉璃想了想后回答:“说明有人在刻意降低所有人对无事村的好奇。” 白流年欣赏的看了慕容琉璃一眼:“不管是皇帝的命令,还是叶无坷的影响,上次的事没有任何影响,就说明他们不希望外人对无事村有过多了解。” “要么是不想让更多人去打扰无事村,要么是害怕无事村里的底细露了......我来之前就一直在想,无事村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样一个闭塞偏远的小山村,为什么就会出现叶无坷叶扶摇那样的人,连看起来傻乎乎的大奎二奎都能练出那么厉害的本事,还有那个暗道上已经开认可为将来的第一刺客的三奎。” 他看向慕容琉璃:“你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慕容琉璃:“我此前不关心这些。” 白流年笑了笑:“也对,你此前帮徐相做别的事。” 他似乎对慕容琉璃的容忍度很高。 连他这样的人,都愿意耐心解释。 “这件事,可能还要追溯到很早很早以前了。” 白流年从旁边拿了一颗地瓜,把火堆移开些,已经烤化开的地面挖开,然后把地瓜埋进去,又把火堆移回来些。 “当初唐安臣的长子唐旭犯了大罪,以至于唐安臣一家被牵连,有的人充军,有的人发配,有的人死了。” “因为这件事,唐安臣的旧部也有不少人被牵连,这些人,当初都是跟着唐安臣征战的武将,还有一些实力不弱的江湖客。” 慕容琉璃眼神一亮:“都在无事村!” 白流年道:“唐旭犯错,唐安臣被牵连,这事不可怜,不冤枉,唐家就该有此一劫。” “但......” 他看着慕容琉璃的眼睛:“一个那么溺爱孩子的父亲,难道真的不在乎被他抛弃在无事村里的两个孩子?” 慕容琉璃眼神更为明亮:“你的意思是,当初唐安臣就预想到了,唐旭早晚会惹出大祸来,于是提前安排人到无事村保护那两个?” 白流年微微点头:“我一直都在想,唐安臣不该是那么蠢的一个人。” 他看着火堆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他能做到大将军,能成为几乎仅次于唐,夏侯,澹台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是蠢人?” “只是他应该也有苦衷,他的原配妻子对儿子过于纵容,而他当然也格外溺爱,所以唐旭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也该想到,可能家里早晚都会出事,所以提前安排旧部在五十里照看他不得不遗弃的妻儿。” 慕容琉璃微微皱眉:“不得不遗弃?” 白流年:“两个可能,其一,他就是为了让他有血脉延续,因为他料到了早晚都会出事。” “其二......你也该能想到,到了唐安臣那个地位,怎不称名门?那是大将军,是国公,这份荣耀将来由谁继承?” 慕容琉璃:“如果唐旭是个争气的,那这些当然是他来继承。” 白流年:“唐安臣的原配妻子未必放心。” 慕容琉璃懂了。 白流年继续说道:“不管是这两种可能的哪一种,都能推算出无事村里那些怪胎其实都是当初的战将和江湖高手。” “你再想想,传闻之中叶无坷自幼病重,为何突然有一天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先生和他妻子苏剑侠会出现在无事村?” 慕容琉璃:“是唐安臣知道叶无坷快要熬不住了,所以想尽办法求了武先生夫妻来无事村。” 白流年叹道:“说他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不为过,但要说他一点儿都不在乎无事村里这两个骨肉也不对。” “这世上偏心事......” 他笑了笑,语气有些歉然:“多数时候,母亲比父亲偏心多些。” 慕容琉璃没有反驳,但也不愿承认。 白流年道:“以我对唐安臣的推算,他不该是个偏心那么多的父亲。”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唐安臣的原配亦是名门之后,那你知道当初给唐安臣保媒的人是谁吗?” 慕容琉璃不知道,但她能猜到:“徐相?” 白流年笑着点头:“没错,就是徐相。” 慕容琉璃道:“这就难怪了,徐相一边针对武将一边想拉拢武将,相对来说,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这些人比唐安臣难拉拢的多。” 白流年道:“既想拉拢,那就何止一代?唐旭能那么放肆,很多事本该被唐安臣知道但唐安臣却不知道,是谁在遮掩?”wWW.xszWω㈧.йêt 慕容琉璃:“唐安臣的妻子和徐相。” 白流年笑道:“没错,唐安臣可能一时愚蠢但不会一直愚蠢,所以他的旧部才会在无事村,所以这里才会有那么多怪胎。” 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也得把底细试探出来啊......不然,这个村,还真不好应付。” 第九百七十二章唯一的办法 白流年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还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流里流气。 所以这种男人在女人眼中,大概就是斯文还带点坏的感觉。 能给女人这种感觉的男人,有一个必要的前提条件就是足够好看。 他的样貌和气质遮住了他大部分危险,所以才会让人错觉他是斯文之中有一点点坏。 但那并不是一点点坏,只是九成的危险被相貌遮住了。 或许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慕容琉璃对白流年始终保持距离。 又或许,临危受命的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该有太多个人想法。 如今辽北的案子基本上已经定性,徐相结党营私也已定性。 唯一还能翻身的办法,其实是没办法的办法,甚至不能称之为翻身的办法。 那就是把叶无坷拉下水。 朝廷现在尚未向天下百姓公布徐相结党营私试图谋逆的罪名,就是因为这事影响太大。 趁着朝廷还没公布如果能把查案的叶无坷也给拉下水,那朝廷还怎么公布?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想翻案已经不可能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帝有顾虑。 百姓对于辽北发生大规模官商勾结的贪腐,发生大规模的结党营私,震惊归震惊,但能接受。 如果负责查这个案子的叶无坷也是个官商勾结的人,且勾结的还是陛下的东广云汇...... 天下百姓对朝廷的失望,可想而知。 如今还为徐相奔走的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徐相义子。 他们两个一个在长安一个在辽北,都在不遗余力的想办法。 不能翻案,那就尽量把罪名降低些。 徐相的意思是,最起码不要牵连到徐胜己。 虽然慕容琉璃觉得这父爱实在是有些迟,甚至有些虚伪,但她还是得努力。 如果徐相真的那么有父爱,当初就不会利用徐胜己的魏君庭谋私。 白流年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不直接去搞叶无坷。 “很多人在以前都不把叶无坷当对手,觉得他实在是不入流。” 白流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有些自嘲。 因为他这话说的也是自己,毁在他们手里的青年才俊简直不要太多。 其中够得上惊才绝艳四个字的,也绝非凤毛麟角。 叶无坷这样出彩的年轻人他们见识过的太多了,而他们毁掉这些年轻人的手段也太多了。 “刺杀叶无坷,收买叶无坷,抹黑叶无坷,在此之前,谁都觉得再简单不过。” 白流年道:“可是辽北道的事情发生之后大家才醒悟到,叶无坷依然不是对手。” 慕容琉璃看向他,眼神有些疑惑。 她不是很理解白流年想表达什么,因为白流年说的好像有些自相矛盾。 “没理解?” 白流年笑了笑:“以前大家觉得叶无坷不配称之为对手,是因为他这样出身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容易搞了。” “现在辽北道的事情发生之后我说叶无坷依然不是对手,是因为叶无坷不是叶无坷。” 慕容琉璃就那么看着他。 白流年:“叶无坷是陛下。” 慕容琉璃眉头皱着,有些好看。 白流年道:“这话其实不难理解。” 他起身,围着火堆缓步走动。 “陛下此前腾不出手来对付大宁之内的人,是因为陛下深知外患甚于内忧,不把外患先解决,内忧就无法解决,若先解决内忧,那外患就可能直接导致大宁翻覆。” “陛下这样想这样做没有错,先把大宁外边的敌人都解决掉然后再解决内忧这是最优的选择了。” “如果不是陛下的话,解决外患绝非只是这短短二十年就能办成的,可二十年,对于人心来说还是有些长。” “二十年足以让人养成习惯,别说二十年,一年就够了,拿辽北道的官员来说,第一个月拿银子的时候会害怕会忐忑,第二个月拿的时候心里还会有些过不去。” “连续拿了十二个月的银子,你到第十三个月不给他的时候,他就会主动问问你这是为什么?到第十四个月你还不给,那抱歉,他是官,他可以压你。” “为什么徐相觉得那些功勋战将到后来比文官还容易腐坏?是因为他们经历的苦难和凶险实在太多了。” “他们打了别人一辈子都打不了的仗,不,是十辈子也打不了的仗,做了官,闲下来,一旦开始享受就会习惯享受。” “很多人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错处,包括当初的唐安臣如果不是也这么觉得,那他再溺爱,也会约束一下唐旭。” “辽北道的局面这才多少年?从连夕雾做道府算起来也就十年多一些,十年......整个辽北道的官场就这样了。” “现在陛下把外患都已解决,大宁未来五十年内不会再有大战,也没有任何一个外敌,能在五十年内用尽手段威胁到大宁的国基根本。” “所以陛下得让大宁之内的人想起来......他是陛下。” 白流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腹稍稍有些起伏。 “这就是你争我斗你追我赶你进我退的一个过程,叶无坷如果不做官那他始终是叶无坷,当叶无坷做了官,越做越大,那他就不是叶无坷了。” “他是陛下,是陛下的化身。” 慕容琉璃点头,她此时已经完全懂了。 “所以现在不能把叶无坷当对手。” 慕容琉璃道:“看起来那是一个出身寒微的遍野少年,实际上那是陛下雷霆手段的一具化身。” 白流年道:“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我们这些人一直到现在才明白这道理,而叶无坷......他早就明白了。” “他为何无惧?” 白流年看向慕容琉璃:“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自己代表什么。” “可我们看问题还留在老的观念,觉得这种人太好对付所以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如果在叶无坷第一次领执金吾的时候我们重视起来......” 白流年摇了摇头:“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感慨道:“世人说白莲出淤泥而不染......那是因为有一只手指过去告诉众人,你们看,那朵花,无暇。” 慕容琉璃:“所以我们只能是拿无事村下手,可你也认为无事村根本下不了手。” 白流年道:“下不了手也得下,因为我们没别的办法。” 他停下来,看着那堆火说道:“我们可以让白莲染了淤泥,但白莲只是白莲就不重要,叶无坷染了淤泥之所以重要......” 慕容琉璃:“陛下化身。” 白流年点头:“没错。” 叶无坷脏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脏了。 慕容琉璃道:“那现在我们只能等着花满庭的回信?” 白流年:“花满庭值得我们等,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毁在他一个人手里的青年才俊有多少?” 慕容琉璃摇头。 白流年没说有多少,他只是感慨了一声:“花满庭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有多厉害,而在于谁都觉得他无害。” 慕容琉璃忽然问了一个和今日之事无关的问题。 “为什么就这样了?” 白流年说:“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因为陛下现在有空了。” 慕容琉璃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陛下有空了,但我们自己这边忽然就出了那么大的问题?” “看起来我们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陛下甚至都还没有发力,我们就已经处于崩塌边缘,徐相身边,更是树倒猢狲散。” 白流年笑了:“你啊......以前应该是......太不敬畏皇权。” 说到这他又想起来一些什么,于是补充一句:“也太不敬畏正直。” “正直?” 慕容琉璃问:“谁的正直?” 白流年看了他一眼:“天下何止一个楚伯来?” 慕容琉璃明白了。 “有人享受黑暗带来的一切荣华富贵,就有人在暗黑之中努力奔向光明。”小說中文網 白流年道:“虽然我们都是享受黑暗带来荣华富贵的人,可我真的敬重楚伯来那样的对手。” 他蹲下来,把刚才埋下去的地瓜挖出来:“好香......你看,其实人多容易满足?” 然后自嘲的笑了笑:“但就是不满足。” 无事村原本周围并没有什么小村子。 但突然多了一个小村子出来,是因为这片就是奎爹和奎娘带着无事村的百姓建起来的。 其一是因为无事村的所在原本就有些狭小,随着村里人口的增加已经快不够住了。 其二是因为这里还能有些妙用。 此时此刻,奎爹看了一眼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那个胖老板。 他伸手在胖老板额头上摸了摸,发现胖老板应该是在发烧了。 热的有些吓人。 所以奎爹都有些于心不忍,这个胖子看起来还真的不像个坏人。 “我去给你煮一碗汤。” 奎爹说:“但是得加钱。” 胖老板摇头说:“不必了不必了,多谢......今天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不必再劳烦你了。” 奎爹说:“有钱赚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天也快亮了,总得吃饭。” 胖老板说:“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奎爹问:“什么事?” 胖老板:“我不打算去县衙了,你陪我再去一趟无事村吧,我就算跪着也得把我伙计要出来。” 他低着头,眼泪往下掉:“都是跟着我多年的伙计,没有一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我去报官,当地的官府还能向着我说话?” “本来银子就是要给无事村的,车马不要了也不要了,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老哥,我能带着兄弟们回去就行。” 奎爹道:“报官最好,不报官你万一不能把人要出来呢?” 胖老板说:“伙计们要是出不来了,我就留在这,我想了想,鬼有什么可怕的?在别人眼里的鬼,那可是我朝夕相处的好兄弟。” “想明白了也就不怕了,他们若怨我,以后就每天夜里都来找我,什么时候他们不怨我了,不来找我了,大概就是愿意去投胎了。” 胖老板笑了笑:“我陪着他们。” 奎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无事村。 奎娘问六奎:“怎么样?” 六奎拉着奎娘的手:“娘,我们好像错了。” 奎娘问:“怎么错了?” 六奎说:“我们把那些伙计屎尿都吓出来了,可他们还是没说出些什么要害人的话来。” “我把其中一个拉出去问,那个伙计被吓得裤子都尿湿了,一个劲儿的说自己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娘,我觉得他们说的没有假话,他们不像是会害人的,咱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奎娘也犹豫起来,想了想姜头的那封信。 外人来无事村都要怀疑,东广云汇的人除外。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东广云汇的,那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七奎跑了过来:“娘,他们带来的不是银子!” 七奎说:“我刚想起来去看看车里装的什么,不是银子!” 第九百七十三章收起所有恶意 奎爹扶着胖老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你看你,明明不是来送银子的为什么非要说是送银子的?” 他拍打着胖老板身上的尘土:“你说是来送银子的还能有好下场?” 胖老板委屈巴巴的说道:“也不是我想说,是曹老板就这么吩咐的。” 奎爹问:“为什么?明明送来的是粮食和衣物为什么非要说送银子?” 胖老板道:“曹老板说让我看看无事村里的人是什么反应,若听说是来送银子的就喜出望外,那这些东西就要原封不动的拉回去,不能给,因为说明你们贪。” “我哪想到,要说给你送些粮食物资还好,一说是送银子你们竟然这么狠......” 奎爹道:“能给我们主动送银子来的哪有一个好人,你这待遇就算不错了,要不是看你长得不讨厌,你......算了算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胖老板继续委屈巴巴的说道:“这些东西是东广云汇从大宁之外找到的,都是些耐寒的粮种,还有一些是耐寒的可种植的药材。” “曹老板说听叶明堂说过,无事村里粮食比野物还金贵些,不似辽北道别处有大片大片的黑土地。” “曹老板就吩咐下边人想办法,我们常年走外线生意的就找到了这些,尤其是那些药材,耐寒,生长的也不似野生的那么慢。” “这些东西大部分一年就能成材,卖价还不算低,换了银子就能卖粮食,要是长势好,出苗高,一年下来能卖的银子一人分一千两也不是问题。” 奎爹可不信:“什么东西能这么值钱?” 胖老板说:“因为稀少,就如你们辽北道最难找的野参,那东西能卖多少钱?” 奎爹:“野参值钱要看几品,那不是一年就能长成的东西。” 胖老板:“我们找的就能!” 奎爹:“一年就能长成还能耕种的名贵药材,那不就是骗人么?” 胖老板:“因为大宁之内没有,所以值钱,将来种植的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奎爹说:“能种植出来的就不该卖那么高的价钱!” 胖老板:“好好好,反正是你们无事村的人种,卖多少钱你们定,我只是个送货的。” 奎爹:“走走走,咱回村吃饭。” 胖老板:“你们可真狠啊,对我都这么狠,我那些伙计是不是......” 奎爹讪讪笑了笑:“没事没事,就只是吓吓,不过你的伙计也真是嘴硬,吓成什么样都不说实话。” 胖老板:“因为他们就认为是来给你们送银子的。” 奎爹:“?????” 胖老板:“老哥你别这么看我,都是曹老板的主意,是他告诉伙计们送的是银子,让伙计们路上仔细些,不可有一点轻慢,他们走过来这一路风餐露宿,一点都不敢放松。” 奎爹:“一路上都不知道里边不是银子?” 胖老板一听胸脯:“这是东广云汇的规矩,给别人送的货,我们命可以丢单货不能丢,在送到之前,人都可以被拆了货箱绝对不能拆。” “东广云汇的名声,就是靠这样的规矩才能打出来,我们的伙计,绝无可能在运送途中打开箱子看看里边是什么。” 奎爹在心里感慨一声。 现在大概也能信了这个人。 所有伙计都没问题,送的东西也不是银子。 “没办法。” 胖老板一边走一边说道:“没办法,你们要为叶明堂的声誉考虑,我们也得为叶明堂的声誉考虑,如果你们是那种偷奸耍滑见利忘义的,东广云汇也不会跟你们打交道。” 奎爹感慨一声:“幸好大家都不是坏人。” 胖老板:“你不是坏人?!” 奎爹:“玩,都是玩儿。” 胖老板想起昨夜里所受的惊吓,委屈的像是一只几百斤的胖橘。 回到村子里,奎爹找到奎娘对了对。 “怎么样?” 奎爹问。 奎娘说:“那些伙计确实都不知道车里装的都是种子和其他东西没有银子。” 奎爹道:“看来是没什么问题,那个胖老板人不坏,东广云汇的伙计也都不坏。” 奎娘说:“我还是有些担心,可又不知道担心什么。” 奎爹:“我们担心连累了姜头,但这些东西应该不算什么连累吧?” 奎娘说:“要不我再问问五奎,他能想到哪不对劲。” 奎爹问:“昨天五奎说什么了?” 奎娘:“五奎说听我的。” 奎爹道:“五奎要是没提醒什么,那应该就是没事。” 既然不是来给姜头抹黑的,那无事村待客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到中午的时候,所有的伙计都吃上了也呼呼的饭菜,有酒有肉。 肉是从大慈悲山里打来的野味,酒是村里人自己酿的粗粮酒。 胖老板的酒量很好,几杯下肚之后,昨夜里受得委屈也就散了,拉着奎爹称兄道弟。 那些伙计们也都放松下来,一顿饭就把关系拉的很近。 其实奎爹奎娘还是不放心,故意让村子里的人陪着多喝了些。 结果把伙计们都给灌多了之后,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 这些伙计都不是第一天在东广云汇做生意,他们走南闯北也都去了不少地方。 有的人已经在东广云汇干了七八年,最少的也有两三年。 和他们聊起来,他们对东广云汇的事说的没有一点破绽。 胖老板也一样,足足三斤粗粮酒下去,人都已经软了,奎爹怎么套话也没看出破绽。 “咱们过分是过分了点,但为了姜头咱不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奎爹说:“我把姜头送回来的银子都拿出来,再让大家伙凑凑,就算不够,咱再打个欠条。” “所有东西都是咱花钱买的,再有收据,有欠条,什么事都说得过去,总之不能给姜头拖后腿。” 奎娘一条大拇指:“要不你是我爷们儿呢,就是细!” 奎爹:“哪儿细!” 奎娘嘿嘿笑了笑:“该细的细,不该细的不细!” 奎爹立刻就扬巴起来,下颌都挑起来老高。 胖老板也没有拒绝他们的意思,给银子之后仔仔细细的数好,一个铜钱都不能查,然后一笔一笔都记录下来。 奎爹打的欠条他也仔细看过,不够细的地方他也给做了补充,然后两个人还都按了手印。 奎爹见他补充了一些,挑起大拇指:“你是真细。” 胖老板脸色一惊:“谁告诉你的!” 奎爹愣了一下,再看胖老板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 胖老板自己反应过来之后,脸色也尴尬起来:“我说的就是事儿办得细!” 奎爹:“是是是,就是事儿细。” 胖老板抱拳:“事情我们办妥了,那我们也不多打扰,等伙计们醒醒酒我们就走。” 奎爹道:“不急不急,晚上给兄弟们包饺子吃,明堂早晨吃面,然后踏踏实实回家去。” 胖老板想了想,点头:“那行!” 晚上村子里的人一起包了饺子待客,早晨又来了不少大娘大嫂帮忙擀面条。 胖老板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告辞离开,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回头不住的挥手。 等他们走了之后,奎爹才发现胖老板在客厅茶壶下边压了一张银票。 数额不大。 除了一张银票外还有一张纸,纸上也没几个字。 大概意思是,第一顿吃了那是村子里的乡亲们对我们的热情,我们不付钱,那样显得生分。 但第二顿的饺子,今早的面条,我们该给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这是东广云汇的规矩。 奎爹想追上去,那车队已经走远。 奎娘看着那张银票,想了想后拿着银票回家去见五奎:“这里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五奎说:“没问题,银票数额不大。” 奎娘:“那就是不会连累你姜头哥?” 五奎说:“娘把怎么做的都和我说了,现在来看不会。” 奎娘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得等你四哥回来再说。” 五奎嗯了一声,视线就再次回到的书册上。 奎娘也不敢多打扰家里这唯一一个读书的材料,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在出村几里外的山坡上,长得和曹懒倒是有几分相似的四奎蹲在那啃着一块硬邦邦的饼子。 自从村子里来了外人,他就一直都在村外高处盯着。 一天一夜,他都没有合过眼。 只要有人趁着夜色悄悄靠近无事村,没有什么人能瞒得住他的眼睛。 四奎看起来黑瘦精干,斜挎着一个包,包里是干粮,后背上背着的像是兵器其实不然。 那是他采药用的工具。 从小到大,其他六奎加起来也不如四奎皮。 上山下河没有四奎不喜欢做的事,就算是再危险的悬崖峭壁四奎为了一颗草药也能上去。 四奎就像是天生的山子,山就是他的家。 一天一夜没睡的四奎看起来依然精神,眼睛死死的盯着胖老板的车队离开。 除了上山下水的本事之外,四奎还有天生的好眼睛好耳朵。 他的眼力和耳力,远超普通人。 车队经过的时候他就藏在高坡树后,可他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 那些伙计兴高采烈的聊着,聊的都是对无事村那野味饺子粗粮酒,都是无事村的百姓要是不变态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的。 他们一路走,四奎就在高处一路跟着,跟了十几里,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这才放心回去。 四奎没有看到白流年他们,是因为白流年的队伍露营之处根本就不在一个方向。 此时此刻,在大慈悲山上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白流年也在用千里眼看着那支队伍。 “出村了。” 白流年笑了笑:“只要花满庭能从无事村里安然无恙的出来,就说明以后的事好办了。” 慕容琉璃也不得不佩服起来,因为她可知道无事村是个什么地方。 叶无坷离开无事村之后得罪了不少人,想杀无事村的人来泄愤的也肯定不止一个人。 但是这几年来,想到无事村撒野的,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当初还有一支极为精锐的队伍进了村,本以为可以把村都屠了,结果进去的人没见出来一个,也不知道都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赢叶无坷。” 白流年道:“不......不是想赢叶无坷,是想不被叶无坷赢,唯一的手段就是不把他当对手。” “无事村能培养出来一个叶无坷,就不可能只有一个叶无坷,所以想从无事村里得到些什么,就必须让无事村的人也不把我们当对手。” “这个世上一切的恶意其实都好提防......不好提防的从来都是好意。” 他放下千里眼,看了看四奎的位置:“真是卧虎藏龙。” 第九百七十四章你可以输一次吗 奎爹和奎娘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但他们又不能真的无缘无故就把人拒之村外。 东广云汇是姜头信里提过的,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个人只是太小心,唯恐村里做了什么事耽误了姜头。 姜头不仅仅是村里的一份子,更是村里的骄傲。 但这骄傲不重要,哪怕姜头还是那个在家里不能出来走动的姜头,也是整个无事村最得溺爱的孩子。 四奎回来之后和奎爹奎娘把看到的事说了一遍,奎爹奎娘总算是把心放下了。 “那个胖老板说这些种子都很金贵,现在咱这虽然还有些冷但也快播种了。” 奎爹说:“等再过几年就真暖了,到时候种下去看看。” 奎娘说:“这不是咱姜头在外边交下的朋友?若没有姜头,东广云汇又怎么会惦记着咱无事村。” 奎爹:“那是,咱姜头就是厉害。” 四奎嘿嘿笑:“姜头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来看看。” 他往后一台屁股坐在桌子上:“镇里建了学塾,不收费,各村的孩子愿意读书的都能去。” “就算是我这么大的想读书也可以去,上次我还去问过了呢。” 奎爹马上就问了一句:“儿,想读书?” 四奎:“不想。” 奎爹:“你要是想读书明堂咱就去。” 四奎:“我要想读书还用去学塾?有五奎呢,五奎要是教不了我那学塾的先生也教不了。” 奎爹:“那让五奎教你?” 四奎:“他教不了。” 奎爹:“你怎么知道他教不了,你又没学过。” 四奎:“我学的好五奎不会开心,因为他觉得我就该学的好,我学不好他更不开心,因为我学不好就揍他。” 奎娘一脚踹在四奎屁股上:“你自己不学就别去打扰五奎!” 四奎:“我知道,五奎将来是要帮姜头哥做大事的。” 他坐在桌子上摇头晃脑:“可是,要帮姜头哥在外边做大事,也不是非得读书才行。” “大哥,二哥,三哥,都能帮姜头哥,大哥二哥力气大,三哥会打架,我是老四,按理说马上就该我去帮姜头哥了。” 奎爹笑:“那你能帮姜头干啥?” “我能帮姜头哥的多了。” 四奎提到这些事的时候就变得格外认真。 “我认识很多很多药草,我知道怎么用,我还学了穴道,学了推拿,学了很多很多,姜头哥要是再有个身体不好什么的,我都能看。” 奎娘马上说:“什么身体不好,说呸呸呸!” 四奎马上就说:“呸呸呸!” 然后又马上补充:“姜头哥身子好的很,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奎娘:“长命一百五十岁!” 奎爹:“两百岁!” 四奎:“两百五!” 正说着,六奎从外边进来:“爹,娘,你们去看过东广云汇送来的那些种子了吗?” 奎爹点头:“看过了,咋了?” 六奎说:“没咋,就是头一回在种子上闻到那么香的味儿,也不知道为啥,闻着就想吃点肉。” 奎娘一巴掌扇过去:“你就是馋了!” 奎爹说:“那东西确实闻着有点奇怪的香味,你还别说,我一想起来那味儿我也想吃点肉了。” 奎娘:“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 她一把将奎爹扒拉开,然后抓了围裙往外走:“说,吃个什么鸡毛肉!” 一天之后,离开了无事村的车队进了一片大山。 白流年他们都骑马,比车队速度快不少所以已经在这等着了。 胖老板一见到白流年就连忙下车往前跑,一脸的谦卑恭顺。 “小阁主,怎么能让您亲自等我。” 胖老板到近前:“真是要折寿了,让小阁主久等了。” 白流年道:“你们整日小阁主小阁主的叫我,若我犯了错连累了阁主那就是你们的错。” 胖老板陪着笑脸说道:“不叫了不叫了,可不叫了在我心中您也是小阁主。” 白流年指了指不远处已经摆好的桌椅:“给你接风。” 他一边走一边笑道:“有人说无事村的事不好办,我说别人不好办,但花满庭去办就没什么不好办的。” 花满庭连忙道:“可不能这么说,我以前做了些事也只是运气好,再加上阁主他老人家气运庇护。” 白流年一摆手:“少说这些了,说说经过。” 花满庭先帮白流年把椅子拉了拉:“小阁主坐下,我再和你说。” 帮白流年拉了椅子,花满庭又绕过去到对面帮慕容琉璃拉了拉椅子。 “无事村的人确实不好骗,一个个的比鬼都精明。” 花满庭道:“好歹是骗了,东西他们都留了,但别看他们都没离开过这闭塞的鬼地方,可做事倒也谨慎。” “写了收据,还凑了一些银子给我,坚持不肯接受那些东西是赠送,执意写明是他们购买。” “我随口说了个银子的数目,他们凑不出,还特意给我了写了一张欠条。” 花满庭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写了收据和欠条?” 慕容琉璃眉头微微皱了皱:“这还怎么用?” 花满庭还没解释,白流年先笑着解释了一句:“花满庭说事成了就肯定是成了,不必怀疑。” 花满庭道:“东西收了就是收了,至于收据和借条,纵然是一式两份,咱们这份可以说没有就没有,他们自己手里那份,根本不能当证据。” “但咱们手里这份不毁掉反而比毁了好,虽然过程可能稍微复杂些,却更有说服力。” 慕容琉璃点头:“小阁主信你,我也信你。” “谢谢姑娘。” 花满庭道:“其实还是太急了些,无事村里都是性情中人,这样的人一次交道其实不可能真的能得到信任。” “但这样的人一旦认可了你,那他们从骨子里都会信你的,徐相的事急,没法再拖着,不然给我一个月时间,我能和无事村的人成为好朋友。” 慕容琉璃道:“徐相未必还能等的了一个月。” 花满庭有些遗憾:“和无事村里的人打交道其实最有意思,他们认可了我,我有事,他们还会真上。” 白流年:“觉得亏心吗?” 花满庭:“亏心啊,那可是太亏心了。” 白流年问:“亏心了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亏心。” 花满庭道:“我这个人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做了亏心事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慕容琉璃冷哼一声:“也不见你困死了。” 花满庭道:“我做了亏心事的亏待了的那些人都死了,我就没有亏心事了。” 明明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可怎么都会让人有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尾?” 慕容琉璃问。 花满庭道:“再给我几天时间,这件事还是足够稳妥,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把第二步计划办了,无事村里的人就没法翻身。” 慕容琉璃眼神闪过一抹担忧:“咱们的几天不重要,也不在乎,可徐相......” 花满庭小心翼翼的劝了一句:“其实,徐相已经没法翻身了,我们做多少事,他的结局都改不了。” “如果是按照我的本意,绝不会来无事村里招惹,不管是来打打杀杀还是骗了人家,那......不就是和叶无坷不死不休了?” “这样的人,我宁愿供着也不会得罪了,虽然骗一次咱们成了,可接下来会是叶无坷无休无止的报复。” “但小阁主让我做,姑娘你也让我做,那我就把事做了......但我还得劝一句,这事就算钉死了无事村,也不过是让叶无坷身上脏。” “叶无坷死不了,无事村里的人也死不了,可咱们......我进过那村子就知道,那是有仇必报的狠人。” 他看向白流年:“是每一个。” 白流年道:“对于徐相来说这事比较重要,咱们就算是略尽绵力。” 他看向慕容琉璃:“既然话到了这,我也劝姑娘一句。” 慕容琉璃马上摇了摇头:“徐相只要还活着,我就不能有二心。” 这话听起来决绝。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那咱们兵分两路。” 白流年道:“花满庭把针对无事村的计划办完,我和慕容姑娘去等着你的消息,你办好,我们这边就动手。” 花满庭马上应了一声:“七天吧,七天之内。” 慕容琉璃:“三天。” 花满庭:“三天我就回去,太冒险。” 慕容琉璃:“最多三天。” 花满庭只好答应下来:“行,三天后我给无事村里加个菜。” 等花满庭走了之后,白流年脸上终于还是有了些不悦之色。 “你不该难为他。” 白流年看向慕容琉璃:“他帮你,是因为我让他帮你,不是他欠你,也不是他拿你的银子办事,更不是你的奴隶。” 慕容琉璃:“他帮我是你帮我,这次帮了我,我便无牵挂,以后我帮你们。” 白流年沉默片刻,起身:“那你现在就可以去了,这里距离吉州府城正好三天行程,你一早上路,三天后到了府城直接去找该找的人。” 慕容琉璃:“不必等花满庭回信?” 白流年道:“我的人我信得过,你信不过是你的事,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不听。” 慕容琉璃起身道:“徐相不管是多大的恶人,但他于我母亲有就救命恩,我报恩之后,再来兑现我的承诺,以后你随意指使我。” 白流年笑了:“希望这诺言你不会反悔。” 他说着话招手叫来手下:“取纸笔,我写一封信送回长安。” 慕容琉璃看着他在纸上写了一段话后,抱了抱拳:“多谢。” 这封信被塞进了飞鸽的脚环之内,片刻后鸽子就朝着远处飞走。 “但愿我们的叶明堂这次没什么办法了。” 白流年看着那鸽子逐渐消失在天际。 “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小事,尤其是勾结了东广云汇,又赶上现在这么个紧要的时候......叶明堂,你就输一次可好?” 第九百七十五章要死一起死..... 长安城御史左台接到了一份匿名举报,辽北道府叶无坷勾结东广云汇贪墨了大笔欠款,总计不下黄金两千斤。 这个消息,让刚刚才上任的左都御史根本就按捺不住心里的震荡。 左都御史秦少商今年才四十三岁,原吏部侍郎,在左都御史谢无章出事之后就被陛下叫进宫里谈过。 但这件事一直拖着,直到两个月前他才刚刚从吏部转到御史左台。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左都御史是正二品。 这是一个大跨步的提升,在京城,其实官员半级的提升都没那么容易。 他能直接从三品到二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可他自己一点儿都不高兴,甚至还有些想打退堂鼓。 是他觉得左都御史这个位子不好坐,御史左台这个摊子不好接。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且这种事会接踵而来。 根本不用多聪明的人才能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因为如今这局面实在是太明白。 徐相就差被定罪,与徐相很近的那些人拼了命的要自保。 可这是陛下亲自盯着的案子,徐相就算是神仙也翻不了身。 这个罪,就看怎么定。 而那些人唯一的手段,就是天下更黑。 徐相出了问题,陛下要严办,那查徐相的人出了问题,陛下严办不严办? 徐相结党营私这件事也翻不了,那查徐相的人结党营私怎么办? 他就知道,作为主理这个案子的叶无坷和高清澄一定会出事。 但高清澄还好些,因为就算那些家伙急病乱投医也不敢轻易去招惹高清澄。 因为高清澄太硬。 那么唯一能搞的就是叶无坷。 这件事其实道理很简单,搞高清澄搞不定,那搞了叶无坷,顺带着也能搞高清澄。 徐绩结党营私,结党的多数都是地方官员,不管是封疆大吏还是地方小官都有,在长安其实还好些,并没有那么多人战战兢兢的夜不能寐。 可叶无坷一旦被认定结党,那其中被牵连的能是谁? 高清澄首当其冲,紧跟着就是高清澄的父亲,高父在东广云汇有一半的决策权,叶无坷陷进去,东广云汇就会陷进去。 再加上曹猎和高清澄的关系,那叶无坷陷进去,曹猎也得进去。 想想看,叶无坷是陛下这几年最为看重也最为信赖的青年才俊。 年仅二十岁就成了正二品大员,放眼古今也实属罕见。 东广云汇说是曹猎和杨悲的产业,实则是陛下的产业。 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那要是确定了叶无坷勾结东广云汇,陛下咱们处置? 是按照严办徐相的态度一样办,还是网开一面? 如果对叶无坷网开一面,那对徐相呢? 所以秦少商从到了御史台就开始怕,他害怕有什么人把事情捅到御史台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早他才下朝回到左台,手下人就送上来一封匿名信。 这封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东广云汇的曹猎和曹懒,以及高清澄的父亲杨悲,悄悄的转移了至少两千斤黄金到无事村。 叶无坷不敢直接拿下这么大的好处,所以让东广云汇以送粮种的名义送到无事村。 现在这批黄金,就在无事村里藏着。 秦少商看着这封信就头大。 因为他知道这事不可能是真的,就肯定是栽赃陷害。 但,这种事既然有人敢举报,就说明人家这栽赃得手了。 这件事其实九成九的人都不信,只怕是人家已经把证据做的格外确凿。 为什么东广云汇有杨悲一半的决策权?甚至可以说有杨悲一半的资产? 是因为当初东广云汇的创立,其中一半的资金是杨悲出的。 杨悲是大楚武亲王杨迹句的儿子,杨迹句的妻子当初就预料到了大楚的覆灭不可阻挡,所以从一开始就将儿子送出楚都在外经商。 东广云汇的根基,其实就来自于杨悲母亲的产业。 那个时候,杨悲的母亲就已经把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 曹猎有一半的决策权,甚至说有一半的产业,也是因为当初曹家的生意做的极大。 东广云汇的全部产业,就是整合了杨家和曹家的生意。 以此为基础,在大宁立国之后又迅速的发展壮大,这才有了东广云汇现在近乎于统治性的地位。 所以说白了,陛下的东广云汇是杨家献出了全部家产和曹家献出了宣布家产之后才有的。 若这两家人想要贪,何必是现在? 换句话说,若这两家人想要贪,当初何必要献出全部? 难道两家各献出九成陛下不答应? 就算这两家的产业只剩下一成,那可也不是两千斤黄金的价值。 况且东广云汇成立之后,杨家和曹家的分成并不少。 这就是为什么满朝文武都不相信杨家和曹家会贪东广云汇的银子,可现在这样一封信摆出来御史左台就要查。 秦少商拿着这封信就去了未央宫,一刻都没敢耽搁。 御书房内,陛下把那封信仔细看了看,然后看向秦少商:“人家写得明明白白,该查还是要查。” 秦少商道:“地方上的是原本归于右台,但叶明堂是辽北道府,正二品,右台没权利调查。” 他看向皇帝:“所以这封检举信直接到了左台,送信的人很清楚怎么才能尽快把这事办了。” “既然送信的人是想求快,那缘由多半是和徐绩的案子有关......” 说到这,他又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笑了笑:“你也看的透彻,但既然人家交到了左台,涉案的还是正二品的大员,除了你亲自去辽北之外,谁去只怕都难以服众。” 秦少商俯身:“臣觉得,还是要仔细查一查这送信的人是谁。” 皇帝又笑了:“你那点小心思朕都不想点破。” 秦少商也笑了笑,稍显尴尬。 他其实不想急着去辽北,他的意思是,我在长安先把送信的人查清楚,什么时候查清楚那可说不好。 万一还没查清楚呢,徐绩的罪名定了,那这事也就好办了。 “朕说过,大宁律存在的价值就是服众,人人都信服的律法才是真正公平的律法。” “基于大宁律,大宁有三法六司,御史台,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要做的事就是要让天下百姓信服大宁律。” 秦少商马上就接了一句话:“所以臣想请陛下恩准,请刑部尚书元公,大理寺卿言大人一起去辽北。”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点心思全都用在了怎么对付朕身上。” 秦少商撩袍跪倒:“臣哪里是想着对付陛下,臣是想自保......臣才调任左都御史,这案子搞不好能让臣身败名裂。” “臣想着,臣一个人查出来的大家未必信服,那若三司一起查出来的,三司主官一起办案,那......就算是挨骂也不是臣一个人挨骂。”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臣以为,作为三司主官就不该有私心。” 皇帝笑问:“不该有私心的具体解释是?” 秦少商咬着牙:“独骂骂不如众骂骂。” 皇帝笑着点头:“准了,元公前阵子还跟朕说想退了,朕把他拉着不让退,刑部此前声誉受损,需要他重新把刑部的威望树立起来。” “所以不管是查了叶无坷有罪还是无罪,只要他敢查,百姓们对于刑部的信任也会重新建立。” “大理寺最近这几年一直碌碌无为,百姓们都说大理寺就是个摆设,若不是摆设,你看看行不和御史台是怎么烂的,烂成那样,大理寺能不知道?” 秦少商:“实冤。” 皇帝哈哈大笑:“言有羡到大理寺,比你到左台早几个月,你们两个都需要办一件大案才能压一压叶无坷的风头......” 说到这皇帝看了秦少商一眼:“还有什么是比直接查叶无坷更能压他风头的事?” 秦少商:“陛下你逼死我吧。” 皇帝道:“朕这是信你。” 秦少商:“陛下这不是信臣,是点臣呢。”尛說Φ紋網 皇帝笑道:“不管是信你还是点你,你们只需秉公办理即可,又不是掉脑袋的差使,最多也就是挨骂。” 秦少商:“臣谢陛下信任,臣代元公和言大人谢陛下信任。” 皇帝:“你刚才说独骂骂不如众骂骂,其实说的不是你挨骂吧?” 秦少商马上起身道:“臣现在就赶去辽北,臣先告退。” 皇帝:“话说清楚再走。” 秦少商:“臣不敢。” 皇帝:“只是不敢?” 秦少商:“臣只是不敢,因为陛下猜的太准......陛下让臣去,臣肯定心里对陛下有些怨言,但臣当然是不敢说的,所以也就说不上独骂骂,但三个人一起去,那没准就是众骂骂了......” 皇帝道:“你们随你们的心意,愿意众骂骂就众骂骂,朕也随朕的心意,愿意独斩斩就独斩斩,愿意众斩斩就众斩斩。” 秦少商:“臣觉得,众斩斩实在是比独斩斩要好的多了。” 皇帝:“朕说了,你那点心思都在怎么对付朕身上,你是觉得,你一个人去了,犯了错朕就收拾你,三司主官一起去了,犯了错就没准能换一个法不责众?” 秦少商:“臣实在是不冤枉啊。” 皇帝:“嗯?” 秦少商:“不敢说冤枉,陛下一个字都没猜错......” 皇帝一摆手:“滚蛋。” “遵旨!” 秦少商一转身就跑了出来,出门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 这种事,想让他一个人担起来? 做梦! 就算是把元公和言大人都得罪了,他也得拉上那俩,尤其是元公。 没过多久,正在刑部打盹的归元术就听手下人来报说左都御史秦少商求见。 一见面,秦少商就俯身一拜:“拜见元公。” 归元术上上下下看了看秦少商:“你......他妈的,不会是来找我一起去辽北的吧?” 秦少商:“元公误会了。” 归元术松了口气:“那就好说,什么事?” 秦少商:“咱们先去找大理寺言寺卿,然后再一起去辽北。” 归元术:“论官职,你我同品,我不该骂你,论年纪,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不能以长辈自居骂你,但你他妈的......” 秦少商:“元公别急着骂我,应该听我把话说完。” 归元术:“不都是坏事?” 秦少商:“那不是,都是坏事,去辽北不只是要查叶无坷,还要查无事村呢。”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回头:“把我的兵器拿来。” 他问:“到底什么事连无事村都牵扯进去了?” 秦少商道:“有人检举,叶无坷利用无事村同乡勾结曹猎和杨悲,侵吞了东广云汇黄金两千斤,就藏在无事村内。” 归元术:“两千两这种事也需要三司主官同去?” 秦少商:“斤!” 归元术:“我若是突然称病,也不知道陛下信不信。” 秦少商:“呵呵。” 归元术:“两千斤黄金没了,东广云汇会没察觉?这么大的账目动向,能没破绽?” 秦少商:“不是两千斤黄金。” 他往前凑了凑:“是几乎与黄金同价的胡椒几千斤,以粮种和菜种的名义送到无事村,无事村的人收了,且还打了收据。” 归元术:“有收据......那就操蛋了啊。” 秦少商:“没事,要操蛋大家一起操蛋,有请元公先行一步?” 第九百七十六章君子可欺之以方 大理寺卿言有羡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正直的好像铁板一块。 虽然他来大理寺也才几个月而已,但在大理寺内已经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刻板是刻进骨子里的,践行在方方面面。 他死守着读书人做官的所有底线和体面,行要行得笔直,坐要坐的端正。 不说大话,不说谎话,该说的再难听也要说,不该说的再好听也不说。 这是一个连陛下都觉得有些头疼的人,但陛下对他格外敬重。 言有羡在御史台出了问题之后,短短半年之内六次上书请求陛下由他来接任御史左台都御史。 但每次都被陛下婉拒,最终把他安排到了大理寺。 用陛下和高皇后私底下的话来说......言有羡不是不适合做左都御史,是太适合,让他做了左都御史朕都扛不住,就别说下边的文武百官了。 让言有羡做了左都御史,皇帝有错他天天都得在朝会上点着名的说。 要是文武百官有错,左台的弹劾奏折就得雪片子似的往御书房飞。 路过的狗都得挨两个大耳刮子。 站没站相的马都得被训两个时辰。 皇帝说真要是让言有羡去了左台,那他没有一天能睡踏实的。 皇帝说,就怕他睡着睡着一醒来发现言有羡在床边站着,一脸严肃的说......还睡呢,骂你来了。 皇帝还说,言有羡这样的人用好了可让天下水清,可天下水清.....则鱼无活路。 不过言有羡这种官,不管到了什么衙门都能把事情处理的极好。 大理寺这些年的积案他才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处理了七八成,下边人累的连喝口水都抬不起手来。 听闻大理寺卿要出京办事,大理寺的人恨不得放炮庆祝一下。 连归元术这样的老臣在言有羡面前都跟个新兵蛋子似的,在马车里坐的笔直。 而总是没个正经的秦少商和言有羡是两个极端的人。 一个是认为做人就该有做人的样子,做官就该有做官的样子。 什么事都有准则,什么事都有规矩,什么事都有定数。 在言有羡眼里,没有什么事需要分出上限和下限,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存在什么不对但也没错,不错但也不全对这种事。 而在秦少商眼里,做官的时候就遵守做官的规矩,回家就做自己。 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他也永远都不会是一副严肃刻板的样子。 这两人在一起,谁也看不上谁。 所以当言有羡看着秦少商在马车里东倒西歪的坐相,表情越发的不自然。 “秦明堂,你是哪里不舒服?为何总是不能坐的端正些?” “言寺卿,因为我懒。” 秦少商才不怕言有羡,整个朝廷里不怕言有羡的人里也就秦少商最有种。 他斜靠在那:“这一路去辽北千里万里,天天都坐的那么端正屁股受不了。” 言有羡:“身不正是心不正,心正则端直。” 秦少商:“我身正也心正,有痔疮,还大,坐久了疼。” 他起身:“给你看看?” 言有羡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秦明堂,你是左都御史做人做事更要有分寸,有礼仪,有......” 秦少商:“有痔疮。” 被打断了话语的言有羡就那么看着秦少商,秦少商则一脸你还能说什么的表情。 片刻后,言有羡从自己屁股下边把棉垫拿出来递给秦少商:“给你坐,坐在棉垫上好些,希望能缓解你的不适,但还是希望你自持身份,要端正笔直。” 秦少商看着那个厚实的棉垫:“还是言寺卿准备充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他伸手接那棉垫,发现棉垫的构造颇为特殊,一圈比较厚中间有个空心:“这是......” 言有羡还是一脸严肃:“我也有,我也很大。” 秦少商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一时之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张脸绷绷着,都稍显抽搐。 坐在旁边的归元术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推开窗把脸伸到窗外去,不让他们看到,他的脸确实在抽搐。 言有羡没有了棉垫,但依然坐的规矩:“我们做官的端正笔直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地位,而是让百姓看到我们态度,言行上有规矩,百姓在直观上就踏实些,认为我们靠得住。” “我并不是认为坐不直走不正的人就天生是坏人,也不是认为行为上稍显放浪的人就不是好官,而是觉得,既然做官,就该在方方面面让百姓信服。” “百姓不知道做官的该是什么样子,但百姓们知道什么样的言行他们看了心里舒服,信得过这三个字,首先就在言行举止。” 秦少商讪讪的笑了笑,将棉垫递回去:“言寺卿还是你自己用吧。” 言有羡还是那样的严肃脸:“没关系,我现在不疼。” 秦少商:“我也没关系,我应该没你大。” 言有羡道:“做官的人要谨言慎行,言则必信,信则必行,你若不疼,就端正些。” 秦少商:“马车里,外边看不到。” 言有羡:“做官的人若只做表面功夫,是行有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便不专守,百姓看的到就肃穆些,看不到就放浪些,久而久之,就是德有缺。” “行有缺是因,德有缺是过,过则有失,失则有果,人当有自知,有自知则有自持,有自持则无过失。” “今日在车里百姓看不到就没了约束,明日在屋子里拿了银子百姓也看不到就更没约束。” “德行之束不在于外人监督而在于内心值守,德行缺失之事不可因人见而不行不可因人不见而行之。” 把头伸到窗外的归元术此时已经坐直了身子。 他这样的老臣,功臣,能臣,甚至是悍臣,此时此刻都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受教。 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学塾里看到老先生的样子。 而言有羡则叹了口气:“人需要放松,并非是因为德行有缺而是人力有限,在私下里也如此秉持,身心俱疲。” 言有羡道:“做官本来就比不做官累,在做官之前就该明白其中道理,若不能有持,便做不得官。” 秦少商也把身子坐直了些:“多谢言寺卿指正......” 他是真不想再说下去了。 言有羡把棉垫递给他:“看你脸色痛苦,多半是比我大,还是你坐吧。” 秦少商嘴角抽了抽..... 归元术此时解围道:“咱们还是先说说案情吧,这一路到辽北颇为遥远用时不少,正好把案情梳理一下。” 秦少商立刻点了点头:“对对对,说说案子。” 他看向言有羡:“言寺卿觉得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判断?” 言有羡神态更为肃然起来。 “叶明堂初到辽北大力整顿触及不少人利益,这个案子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语气格外认真:“但只要东西是真的收了,那不管他知情还是不知情便是有错。” 秦少商立刻就不乐意了:“既然是别人栽赃陷害,那为何就是有错?” 言有羡:“因为做官的人有责任义务告知自己的亲朋好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若已有告知,他亲近之人还是收了人好处,那自然是有错,若没告知,那更是有错。” 秦少商:“无事村的百姓又不知道那胡椒是价比黄金的东西,若他们真当是一些稀奇的粮种收下呢?” “检举信上也说,无事村的人打了收据,因为凑出来的银子不够,所以还打了欠条。” 他看着言有羡的眼睛:“言寺卿觉得这样也是有错?” 言有羡:“有错,东广云汇是商行,商行不经叶明堂之手就给叶明堂的乡亲送东西,不管送的东西是值钱还是不值钱,叶明堂都该明确告知无事村乡亲不该收。” “我还是那句话,若他以前有告知,无事村百姓收了,那就是无事村百姓有错,若他之前没有告知,那就是叶明堂有错。” 秦少商气的够呛,似乎是懒得再说什么。 言有羡道:“秦都使不该在办案的时候有个人感情,你认为叶明堂是好官,是好人,就有所偏颇。” 秦少商:“言寺卿的意思是,就因为叶明堂是好官是好人就更该严加审查严加约束严加办理?” 言有羡点头:“是,如此是为百姓负责,是为叶明堂负责,是为朝廷,为陛下负责。” 秦少商:“言寺卿朋友不多吧。” 言有羡:“为官者可以没朋友,不能无秉持。” 秦少商深吸一口气,他看向归元术,希望归元术能说几句什么。 可归元术一脸言寺卿说的对的表情。 然后秦少商才醒悟过来,这就是老狐狸和自己这个嫩狐狸的区别。 归元术一脸对对对,所以到现在为止言寺卿都没有针对他。 所以他马上换了一副态度:“言寺卿说的对,做官的人就该不怕查,也经得住查。” 言有羡果然点头:“没错。” 可秦少商还是忍不住问:“那若真是栽赃陷害呢?” 言有羡:“律法严明,百姓若实不知情当劝勉,叶明堂实不知情也当训诫。” 听他这么说,秦少商就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归元术道:“这个案子其实前情明了,送去无事村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胡椒,欺负的就是无事村百姓不知胡椒是金贵东西。” “若查实如此,那事情也不难办......只怕是这其中不知还有没有别的隐情,若送东西的人明确告知了胡椒价值,此事就不好办。” 言有羡道:“没什么不好办,有错就要惩处,无错就要劝勉。” 秦少商忽然偷偷笑了笑,归元术刚刚还觉得这个家伙被言有羡气着了。 见他偷笑,归元术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真正的心境。 秦少商之所以非拉着他和言有羡来,难道他此前不知道言有羡是什么人? 他就是要拉着言有羡,让别人因为知道有言有羡在所以对查案之事信服。 然后则是......将来真有人对这案子持怀疑态度,只要查的清楚办的明白,那何须他秦少商去和人掐架? 言寺卿一个顶仨啊。 朝廷上吵架,言寺卿还能输了? 有些人认为只要胡搅蛮缠就能在吵架这种事上无敌于天下,实则刚直不阿秉持有理的人才真的无敌。 任尔东西南北风,言寺卿自岿然不动。小說中文網 归元术想到这一层,于是对秦少商投去了些许敬佩的眼神。 秦少商也看了归元术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朝有利器,怎可不用。 言有羡被他拉来,就是双重保险。 秦少商这个人,还真是会做官也会做人。 下车休息的时候,归元术趁着言有羡去茅厕的时候笑道:“你可真会欺负老实秉直的言寺卿。” 秦少商立刻摇头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元公,我对言寺卿格外敬重,我对叶明堂也格外敬重,天下良心,莫过于用良心证明良心。” 归元术因为这句话心里有些震荡。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他们这些有功之老臣在很多时候其实已不如新一代的人了。 于是心中释然,欣然。 第九百七十七章告御状! 叶无坷比长安的人收到消息还晚些,但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因为此举恰恰证明,对手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只是想拖一拖,不只是拖一拖时间,更重要的是把更多人拖下水。 所以余百岁急了,秦焆阳急了,连高清澄都有些心急,但叶无坷看起来一点都不急。 高清澄心急些,是她担心无事村里的人出事。 叶无坷却说不可能有事,让她信任奎爹奎娘。 对手能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往长安送信,而无事村则是派了一个人来告知叶无坷,所以时间上慢了些,恰恰说明的是......无事村也没觉得这事有多离谱。尛說Φ紋網 “哥。” 黑小子四奎一边啃着肉一边问:“要不要回村去看看。” 叶无坷笑道:“爹娘说需要我回去看看吗?” 四奎一摇头:“没,爹娘说让我速去速回就行,没事别打扰了哥的正事。” 叶无坷:“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了。” 四奎猛的看向叶无坷:“是不急着回去了还是不回去了?” 叶无坷笑,一看到叶无坷笑四奎就笑:“那就是先不回去了。” 他真的是开心的快要爆了,他不知道已经想了多少天,想了多少次,也想如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那样出村帮姜头哥做事。 爹娘说过,姜头要做的是大事,是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的大事。 所以无事村里的任何人,只要姜头需要,那就该来。 可爹娘还说,姜头不来信就说明姜头还顾得过来,既然顾得过来就不能去打扰他。 所以四奎就一直等一直等,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次机会。 “哥!” 四奎站起来:“给我安排啥事?” 叶无坷说:“给你安排三件事。” 四奎立刻说道:“别说三件事,三百件,三千件,三万件都行。” 叶无坷:“第一件事,吃饱了就去睡一大觉,第二件事,起来好好在林州逛逛,第三件事......” 叶无坷笑道:“把前两件事办好了我就告诉你。” 四奎撇嘴:“还不是把我当qie看。” 叶无坷抬手在四奎脑袋上给了一下:“先睡一大觉是为了养足精神好干活,熟悉一下林州环境是因为有活干!” 四奎:“明白!” 说完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扒拉的干干净净,然后起身就问:“我在哪儿睡?” 安顿好了四奎,余百岁问叶无坷:“师父,这事可大可小,真的不回去看看?” 叶无坷笑道:“不回,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余百岁道:“东西收了,这事就不好解释,明知道是有人陷害,可朝廷这次派来的人分量足够重,三司主官都来了,说明陛下在乎。” 叶无坷道:“陛下都在乎了,咱们还怕什么?” 余百岁都愣了一下:“哈?” 叶无坷道:“他们查他们的,咱们查咱们的,自证的时候没时间去追查他们,他们才安心。” 余百岁马上就明白了,原来这件事还有深意。 那些人不只是想陷害叶无坷,还想把叶无坷引走。 也就是说,林州这个地方还有大事。 “师父,查哪儿?” 叶无坷道:“我最近会有几日不在林州,他们认为会把我调离林州那我就走,你们都跟着,半路杀回来。” 余百岁问:“那你呢?” 叶无坷道:“我有些别的事,也很重要。” 余百岁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问:“他们想把师父调离林州,莫不是想下手?” 叶无坷道:“我走了他们有机会杀我,他们才觉得有机会对陆交远动手,杀了陆交远才会让我乱了分寸,我乱了分寸,他们机会更多。” “现在他们无非还有两个手段,第一是拖一拖,刚才已经说过了,拖时间和拖人进来。” “第二个手段就是恐吓......” 余百岁嘴角一勾:“那就让他们看看是谁恐吓谁。” 很快,林州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叶明堂离开的消息。 跟着叶明堂来的人和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而去。 都是骑马走的,那场面看起来也很壮观。 在得知叶无坷离开林州之后,很多人心里都起了变化。 辽北道的案子,其实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陆交远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那些人要陷害叶明堂恰恰是因为那些人真的怕了也无计可施了。 对付一个人,有两种手段一直都有效。 一是抹黑,让别人陷入自证的陷阱,如此以来就没时间没能力再去办别的事。 二是抹黑不成之后的最终手段......无非是杀人。 朝廷已有通报,这次三司主官同时来辽北,看起来是对叶明堂的案子重视,要严办。 实则是为叶明堂撑腰来的。 有三司主官在,叶明堂就不必陷入自证之陷阱,有什么事,都交给三司主官就好。 至于杀人。 陆交远不怕,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会是对手必杀的人之一。 因为他来林州了,他还是叶明堂最忠诚的属下。 林州有事,他一定会死查到底,那些人害怕被查出什么来,就一定会杀他。 调走叶明堂,他危险,可他就是不怕。 因为他很清楚,这样一来林州的事也要暴露了。 对手一直躲在暗处他就不好查,就算能查出来也可能旷日持久。 只有对手按捺不住了,动手了,他的机会也就多了。 可他也知道自己若真的死了会是什么后果,首先是他爹娘的痛不欲生。 他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一根独苗。 陆重楼夫妇把他当绝世珍宝一样看待,若他真出事他爹娘差不多也就疯了。 然后就是朝廷更乱,对手就是要拖更多人入局。 陛下不怕揭开大宁朝廷溃烂的地方给百姓们看,但陛下也会担忧大宁朝廷满是溃烂被百姓看到。 然后是叶明堂,若他死了叶明堂一定会自责,也会有些乱了分寸。 那些人太知道叶明堂唯一的弱点是什么了......就是在乎身边人,一旦身边人出事叶明堂就会冲动。 他们终究要杀的,还是叶明堂。 在叶明堂这个位置,哪怕换一个同样性格但武功不高的也不知死了多少次。 所以陛下有那么多人可用,最终选的还是叶明堂。 现在三司主官都离开长安到辽北,叶明堂不怕,陆交远也不怕。 叶明堂说过,长安是帝都,是权利中心,也是一座有高墙的囚牢。 长安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官,了解天下靠的是各地奏疏。 他们走不出高墙,就看不到真正的民生。 所以京官走出来看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出来看看,这是好事,叶明堂一直认为这是好事。 陆交远亲自送了叶明堂离开,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赵九命。 “明堂在冰州的时候就用运冰的事在试探,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其中,但我知道,明堂此举就一定有深意。” 陆交远对赵九命说道:“就按着这一件事查,哪怕看起来再没问题也查!” 赵九命立刻答应了一声:“明白!” 陆交远说:“当官总喜欢说,背靠天下民心就无惧,这话不错,但有前后......不先得天下民心,哪有什么背靠。” “林州有多大的祸根毒瘤我们挖,若死在挖毒瘤的路上也不是坏事,因为我们死了,朝廷就会派更多人来查。” 赵九命抱拳:“府堂无惧,我亦无惧!” 与此同时,在叶无坷离开林州之后不久,许多信鸽飞了出去。 飞向各处,飞向未知之地。 几天后,龙头关。 从长安来的车马出关之后,三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全都坐不住了。 哪怕是言有羡也坐不住了,他早就听闻辽北沃野但从未见过。 出关之后他就弃车乘马,一路上不断的看着能看到的一切。 归元术是来过辽北的,他对辽北的风土人情很熟悉。 秦少商没来过,他和言有羡一样,像是两株缺水的盆景,到了辽北之后就开始疯狂的吸收水分。 当他们看到大部分村落的房屋依然破旧的时候,心事都很沉重。 “和京畿道比起来......” 秦少商眼神忧郁:“此前辽北道的奏疏连年都是好消息,大家都说,若连辽北道的日子都富足,那天下就没有不富足的地方。” “江南富庶有江南富庶的道理,商业发达就一定会富庶,辽北只能种田,且种田还不似温润之地那样能产两季,所以才说辽北富庶就天下富庶。” “这哪里是富庶,这分明是欺负百姓良善,百姓们日子比旧楚时候过的好多了,便觉得是富庶。” “看起来,只是有余钱有余粮,远没有富庶之说.....再看看叶明堂给朝廷奏疏上说的事,官官相护商贾贪婪,才致辽北民生如此。” “他们就是欺负百姓们容易满足!” 秦少商一巴掌拍在马背上,那马儿都惊了一下。 若非是归元术手疾眼快一把将战马拉住,秦少商说不得就会被惊了的马驮着飞奔出去。 “虚假!” 秦少商怒道:“他们趁着陛下致力于外事,怎敢如此弄虚作假!” 而本该更愤怒的言有羡则看起来很平静。 “地方有毒瘤,朝中有遮羞。” 言有羡道:“天下因有徐绩而不明,朝臣因有徐绩而不睦。”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从前边来了一大群难民。 一见到他们身穿官服,这数不清的难民全都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冤枉啊!” “我们冤枉啊!” “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一群人大声喊着就围过来,片刻就把官道堵的水泄不通。 这些百姓看起来衣衫褴褛,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个个都狼狈憔悴。 护卫立刻上前将人群格挡,可人数太多实在是有些顾不过来。 “别拦着他们!” 大理寺卿言有羡微怒:“为何要拦百姓鸣冤?!” 归元术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不对劲,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难民,咱们在前边探路的人也无回报?” 言有羡道:“不管是哪里来的难民,怎么来的难民,我们身为朝廷官员都不能拒之不理。” 他从马背下来:“让开,我来问问百姓们有何冤情!” 见到一个身穿紫袍的人过来,百姓们呼啦一下子全都跪了。 “大人我们冤枉啊!” “求大人给我们做主!” 言有羡道:“不要着急,不要慌乱,一个个来说。” 他看向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妇人:“老姐姐,你先说。” 那老妇颤颤巍巍的说道:“我们都是被叶无坷坑害的无辜百姓,求大人为我们伸冤!” 言有羡脸色微变:“叶明堂?你们和叶明堂有何关联?” 那妇人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叶无坷他凑人头判死罪,我们家里都有被冤枉的,我们就是要去长安告御状!” 第九百七十八章我乃堂堂都御史 言有羡听到那老妇说叶无坷为了凑人头竟然导致这么多人蒙冤,心中巨震。 虽然在第一时间他也做出判断,这些人的话未必当真。 可是看他面前这些人表现不似作伪,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摇摆。 长安城里做官的,大大小小,如今都已知道叶明堂在辽北做了多大的事。 前前后后,两万多人被抓,且这两万人,都已定下死罪。 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几千年历史长河之中都未见之第一大案。 所以不是没有人在暗中揣测,叶无坷会不会因为贪功而故意多抓了人。 言有羡立刻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实情?” 左都御史秦少商连忙压低声音提醒:“这些人来路不明未必就是真的有冤在身,言寺卿切勿轻信。” 言有羡则微怒道:“何为轻信?他们都是大宁百姓,你看不出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他们若无冤情,怎么会要千里迢迢去长安告御状!” 秦少商还要劝阻,言有羡大声道:“你让开!”仦說Ф忟網 秦少商拉了他一把:“还需小心谨慎。” 言有羡道:“我说过,做官不可因心有偏颇就做事没有章法。” 那老妇见这情况,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大人明鉴,叶无坷为了虚报功劳凑够两万人之数,在辽北大肆抓人。” “我们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叶无坷与商贾私通,收了无数好处,不为难他们便为难百姓。” 老妇一边说一边哭,真可谓声泪俱下。 言有羡看着她这般反应有些心疼,示意拦在前边的护卫让开。 “让她到近前来说。” 秦少商立刻又提醒道:“言寺卿!你不能这样鲁莽冒失,现在还未确定这些人身份,不可让她轻易靠近你!” 言有羡立刻反驳道:“你我身为朝廷官员,怎能将鸣冤百姓拒之身外!” 他大声对护卫喊道:“让她过来!” 护卫不肯,那老妇就跪着往前挪动:“大人,请为我们做主!” 言有羡伸手将他身前的两名护卫分开,俯身去扶那老妇人:“你过来说话,不要害怕。” 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老妇人眼神忽然变化了一下。 她低着头,手伸进袖口里握住了之前藏好的短剑。 当言有羡俯身的时候,她忽然一抬头,手中短剑就要猛刺。 这一幕被秦少商看到了,他吓得头皮都一麻:“言寺卿小心!” 喊着话就要上前挡住言有羡,可腿一软竟是坐下了。 而那老妇才抬头,忽然头上一紧。 看起来那端正肃穆的大理寺卿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头发,向后一甩把人扔到了护卫身后。 紧跟着言有羡大声呵斥道:“你们谁敢轻举妄动,休怪我伤了你们同伴。” 这一幕把秦少商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言有羡,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 而归元术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似乎这一切都不在他预料之外。 “看看你那出息,言寺卿是想抓一个控制局面。” 归元术把秦少商扒拉到一边,一伸手从旁边护卫腰畔将横刀抽出来。 他对秦少商说道:“我们在前边探路的人没有回报,大概是已经被他们杀了。” 他横刀放在老妇脖子上:“让你们的人退后。” 言有羡此时脸色铁青:“叶明堂都未必知道我们进辽北的时间,你们倒是清清楚楚。” 那老妇显然是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紫袍官员,竟然这么会演。 此时她已被制住,哪里还敢妄动。 她不敢,可没多少人在乎她。 那群难民后边有人呼喊了一声,于是所有人都抽出兵器朝着车队这边冲杀。 言有羡本想着制住一人能吓退那些混账,见这场面也已明了那老妇根本没什么价值。 三位大人的护卫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反应也自然奇快。 见暴徒往前冲,纷纷击发连弩。 数不清的弩箭精准的送进那些暴徒咽喉,瞬间就倒了一片。 可假扮成难民的暴徒不下千人,他们这边的护卫队伍在人数上远不及对方。 战兵掩护着三位大人不断后退,梯次接应,一层一层杀敌,一层一层后撤。 等退到车马处,再以车马为掩护以弓弩射杀暴徒。 “看来他们不只是想搞叶明堂。” 言有羡道:“我们才出龙头关行踪就被他们锁住了,叶明堂更是何等的危机重重。” 秦少商:“叶明堂有没有危机尚未可知,言寺卿是把我吓着了。” 言有羡微微昂起下颌:“你莫不是忘了,我亦是军伍出身。” 他伸手要过来一把连弩,接连点射。 “你只知朝中吵架没人是我对手,却不知吵不过的话我也懂些拳脚。” 这位刚直不阿的寺卿大人,箭法竟是准的吓人。 可就在这时候,两侧又有大批暴徒涌现出来,看起来人数也不止上千。 “战兵!” 负责保护他们三位的五品将军窦盛德大声喊道:“盾兵弓弩结阵防御,枪兵在后,骑兵向后突围,为三位大人开路。” 然后他转身看向归元术:“请三位明堂先走。” 归元术笑了笑:“大宁战兵什么时候都没有老兵先走的规矩。” 他抬手点杀一人:“不要因为我们身穿紫袍,就觉得我们命比你们金贵,当年我等随陛下出征时候,也从未让士兵在前。” 窦盛德道:“三位明堂身负陛下重托,不该在此地久留。” 归元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五品勇毅,你该知道我身上亦有军职!” 窦盛德马上说道:“末将知道,元公亦为三品大将军!” 归元术道:“那就听我号令。” 窦盛德无奈,只好答应了一声:“呼!” 归元术随即吩咐道:“你带秦都使向后撤退,骑兵分左中右三队,中军开路,左右两队戒备两侧迂回制敌。” “步兵从现在开始归我与言寺卿指挥,进退之事,由我两人决断,窦将军,你去吧。” 窦盛德还要反驳,归元术脸色一沉:“大宁战兵什么时候连军令都不听了!” 窦盛德咬了咬牙:“所有战兵,护送三位明堂离开。” 他朝着归元术行了个军礼:“大将军恕罪,今日是我领兵!” 说完之后将他的长槊拿过来:“骑兵为三位明堂向后开路!” “呼!” 队伍的骑兵立刻就整顿队形准备向后突围。 从左右迂回过来的叛军,他们也懂得战术。 冲出来之后便尽力往后冲,试图封堵车队的退路。 归元术被这窦将军气的胡子都飞起来,大声呵斥,但窦将军也不理会,只是带着人梯次退守。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此地不过二里左右的一棵大树上。 苏木山坐在树杈上用千里眼看着远处厮杀,一边看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 “你非要催我走快些,若真听了你的走快些哪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场面可看。” 站在他头上更高处的谭卿雪则有些吃惊:“那些人是疯了吗?居然真的敢截杀三位朝中二品大员!” 那三位的身份,一个比一个高。 其中资历最浅的是秦少商,可秦少商也是正二品啊,只是身上并无显爵。 言有羡是正二品大理寺卿,身上还有一等侯爵位。 归元术更不必说,那开始开国公。 那群亡命之徒是胆子大到能捅破天了,才敢想一口气杀了这样三位大人物。 “狗急跳墙而已,多半是想抓活的谈判,抓不刀活的,就拿死尸谈判。” 苏木山看起来倒是一脸轻松,似乎对那三位大人物的生死并不在乎。 “那三位大人物的护卫队伍不超过五百人,现在叛军的规模不下三千。” 苏木山一边看一边说道:“可要指望着这三千人就能杀了那三位,倒也小看了五百战兵的实力。” “况且叛军之中并无骑兵,那三位大人若愿意舍弃护卫带骑兵突围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谭卿雪道:“他们是不会丢下护卫自己走的。” 苏木山笑了笑:“不走就对了。” 谭卿雪一怔:“什么意思?” 苏木山道:“你我都看的出来这三千人困不住那五百悍卒,难道叛军自己不知道?” 谭卿雪马上反应过来:“分而歼之?” 苏木山点头:“叛军兵力应该不是那么够,若够的话直接以碾压之势不计代价往前攻就是了。” “显然是想逼迫骑兵离开,如此就能将战兵兵力分散,叛军一定还有埋伏,等的就是打人数更少的骑兵队。” 谭卿雪:“要不要提醒?” 苏木山道:“你也别小看了那三位大人物。” 在混战之中,归元术看向窦盛德大声说道:“你带骑兵保着秦少商先走,只要你们够快,后边埋伏的人就拦不住,叛军难有成规模的骑兵。” “我们还在,围堵的叛军便不会轻易分兵,后边的埋伏是想将我们三个一网打尽,可不见我们过去,他们便会往这边杀过来。” “现在敌情尚不明确,不知埋伏叛军的兵力,所以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先送走一个,秦少商非军伍出身,你们先送他。” 窦盛德看了看秦少商,那位左都御史脸色都已经吓的惨白无比。 秦少商是正经的科举入仕,从未在军中任职。 他自做官起就在长安,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和言有羡,确实是罕见的两个极端。 言有羡出身军武但却始终都是文职,调任朝中之后更是文官心中的楷模。 谁想到一个军中文职,也这么能打? 秦少商年轻,没经过这种事,平日里性格随和,跟陛下也敢插科打诨,可胆子确实没那么大。 此时吓得脸上没一丝血色,嘴唇都忍不住的发颤。 “看他妈我做什么!” 秦少商见窦盛德看他,且似乎是要护送他先走立刻就喊了一声。 “我......” 他咽了一口吐沫:“我他妈要怕死了,真他妈的要怕死了,但你们谁也别想让我先走!” 这位正二品大员,手剧烈颤抖着把紫袍的袖口往上挽了挽,因为抖的太厉害,挽了好几次才把袖口挽起来。 他迈步往前走,腿软的厉害,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好像面条一样抖着。 要不是身边护卫连忙扶了一把,他可能真的就软倒下去了。 这般胆子,这般行为,若在平时也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笑话。 可此时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他说他快怕死了,是真的快怕死了。 “刀!” 秦少商抖的厉害,每做一步腿都在往下软。 “刀给我,我乃大宁堂堂左都御史!纵不能杀敌,也可自绝!不管是谁,休想让我在贼寇面前落荒而逃!” 第九百七十九章诸方势力 山坡上,几个披着宽大斗篷的男人坐在马背上盯着战场那边。 这几个人看起来都很高大健壮,衬托的他们坐下的战马都不那么威武了。 他们浑身上下都遮挡的很严密,除了双手之外就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其中有人看着战场似乎随时都要出手,可正中那个极为高大的首领不发话其他人就只能压着自己的冲动。 “主人,我想杀过去。” 其中一个看起来和二奎身高差不多,但是比二奎要胖的多的汉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 这个人最按捺不住,几次都想催马冲过去。 在他身边是一个精瘦精瘦的黑衣人,一双眼睛犹如鹰隼。 这个瘦高的伸手拉着那胖子的战马缰绳:“不急,再等等,这些宁军进退有度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凶悍的胖子立刻反驳:“他们突然遇袭现在正乱,此时突入必能将那几个宁人大官都杀了!” 精瘦的男人则语气不悦道:“不能乱了主人大事。” 胖子马上又反驳道:“就你会拍主人马屁,难道我不是想为主人办事?” 精瘦男人语气轻蔑的说道:“你就只是嗜杀而已。” 胖子还要说什么,居中那个高大男人看了他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被人感觉像是嗜血野兽一样的胖子马上就闭了嘴。 “我们的目标是叶无坷。” 精瘦男人道:“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们无关,这是宁人自己之间的狗咬狗,就让他们咬去好了,我们只管看戏。” 胖子哼了一声,显然是对那精瘦男人不服气,但实在是惧怕居中那个高大男人,所以没敢再多说什么。 “宁人能崛起不是没有道理。” 另一侧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汉子语气肃然的说道:“看看这些战兵,面对至少六倍以上的敌人一点儿都不慌乱。” “如果他们不是还要保护几位大人物所以有些束手束脚,现在可能已经反冲过去把叛军杀乱了。”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居中的高大男人:“父亲,这样的对手其实值得我们尊敬。” 高大男人微微点头:“楚国有几百年历史,这几百年之中历来都被我们压制着,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诸国外交,楚人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奴隶样子。” “现在宁人的精神和楚人完全不同......此前在漠北,我力劝陛下不要轻去他不听,以至于陛下身亡大军战败。” “正因为我们之中大部分人,依然还拿现在的宁人当过去的楚人看待,所以才会接连受挫,可他们还不自省。” “未来很多年之内,我们在气势上其实已经不能俯瞰宁人了,他们接连胜利,比我们要有底气。” 说到这伸手指了指:“看看三个人,身上穿的都是宁国文官的衣服,可遇到这样的战斗,马上就能提刀上阵没有丝毫惧怕。” 那个胖子指向秦少商说道:“那个已经吓得站不稳了。” 高大男人又看了他一眼,胖子又马上闭嘴不敢再说话。 “那才是值得尊敬的人。” 高大男人道:“他害怕了,但他没有逃,没有躲,没有瘫坐在地上,他站不稳但还站着,手在抖却要了一把刀。” “胡鹭儿,你可以轻易的杀了他,但你不会轻易的让他屈服,相对于那些能打仗的男人,这样的人更该被尊重。” 胖子答应了一声,但显然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一个人怕死就一定是懦夫。 杀死这样的人,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简单。 这样的懦夫,又有什么地方是值得被人尊重的? 但他不敢再乱说话,因为他也有自己害怕的人有自己害怕的事。 “我们这次入关不易。” 高大男人道:“虽然帮我们入关的人希望我们帮忙生擒那三个宁国高官,但我们并没有责任帮他们。” 他手下这些明显都是极凶悍之徒的汉子全都应了一声。 胡鹭儿也应了一声,只是心中还有些不愿意。 他确实不想帮宁人的忙,他只是想杀人。 这种规模的战争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只需冲过去,三下五除二将那些宁军战兵杀穿,然后抓了那三个高官回来就好。 前前后后,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 可主人说不许,他就真的不敢再动。 “帮我们入关的人太阴险。” 高大男人道:“他也想利用我们把宁国内部的矛盾扩大,让宁国的局势更乱。”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边的战场。 “我们不必参与,我们只是来报仇的。” 他的话就是军令,所以这些凶悍之徒谁也不敢有丝毫质疑。 在另外一处隐秘些的地方,有几个人也在树后看着远处战场。 在为首的那人身后还有一批精锐死士在等着出击,每个人看起来也都是摩拳擦掌有些按捺不住了。 可他不说话,这些死士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黑武人不讲规矩。” 为首的黑衣人身边有个瘦小的如同豺狼一样的家伙语气愤恨:“帮他们入关来找叶无坷报仇,他们竟然躲在那不出手。” 被称之为大公子的男人笑了笑:“他们是为私仇来的,又不是为国仇,若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出手。” 瘦小的汉子问:“三公子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大公子道:“流年的计划已经成功,他还有别的事忙,叶无坷被引离林州,长安城里的三位正二品被引到辽北,都是他的功劳。” 瘦小汉子摇摇头:“可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大公子您在操持,辛苦的事都是您做的,将来真说起来,他还要自居功劳。” 大公子侧头看了看他:“你是在挑拨我们兄弟感情?” 瘦小汉子吓了一跳,明显脸色变了:“我不敢,我只是,我只是替大公子觉得有些......有些,请大公子恕罪!” 大公子道:“经年已经死了,流年在忙别的事,各自都有各自的战场,如果你觉得靠这种手段可以让我更为亲信你,最好收一收。” 他看着瘦小汉子的眼睛,瘦小汉子吓得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看来这真是人之常情。” 大公子道:“当初唐匹敌的那些手下,大概也是这样怂恿他的。” 瘦小汉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大公子感慨一声:“当初唐匹敌那般大的功绩,若换了别人怕是早有异心,心智不坚定些的,也扛不住手下那么多人怂恿。” “可他抗住了,对于说那些话的人也颇为宽仁,有些人被他开除军职,有些人被他训诫,但从无一人被他严惩。” 大公子问那瘦小汉子:“你觉得我比唐匹敌如何?” 瘦小汉子连忙说道:“大公子比起唐匹敌来,当然是要厉害的多了。” 大公子道:“说实话。” 瘦小汉子只好结结巴巴的说道:“或许在战场上指挥军队作战大公子稍有不如,但那不是大公子真不如他,而是大公子没有机会领兵作战。” 大公子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我事事处处都比唐匹敌差的远了,当初若我在他位置,那我说不定已经被手下人劝动,就在江南拥兵自立。” 瘦小汉子不知道该接什么。 大公子问:“那你这样的人,在那时候就该得到重用。” 瘦小汉子讪讪笑道:“多谢大公子信任......” 话还没说完,他就惊恐的低头看着小腹上被戳出来的血洞。 大公子看着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瘦小汉子微笑:“我自知远不如唐匹敌,怎敢留你这样的人在身边。” 他手中拿的像是一条铁鞭,可铁鞭上却另有机关。 刺穿人的身体之后,只要他在手柄处按动机括,那铁鞭上的尖刺就会旋转起来,伤口便会被搅的粉碎。 此时此刻,那瘦小汉子小腹处流出来的血液和内脏碎肉,就像是放了很久内里已经烂透了的西瓜一样,表皮被捅开,里边烂了的瓤子就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 大公子往外一拉那铁鞭,瘦小汉子软倒在地。 后边很多人都看到了,却并无一人出声。 大公子道:“成大事者,该精诚团结,对付敌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自己人之间绝不能有异心。” “这天下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败于内斗,我们要做的亦是承天下之大事,更不该互相排挤猜忌。” 他手下死士立刻应了一声:“是!” 大公子道:“三公子设计今日之局,才有你们今日立功之机。” 他大概也是已经判断出来,那些战兵不会轻易分兵了。 所以手往前一指:“生擒那三位二品大员任意一人者,赏黄金千两,丹药一百枚。” 说到黄金千两的时候,这些死士看起来好像还没有太大的反应。 当他们听到还有赏赐丹药一百枚的时候,一个个的眼睛里都露出一股贪婪和扭曲的激动。 “去吧。” 大公子道:“切记要生擒,断手断脚倒是无所谓,死的就不行,谁杀了那他们三个,我就杀了谁。” 数百名死士立刻从林子里冲了出去,直扑归元术等人。 大公子又往黑武人所在之处看了看,眼神里闪过一抹阴厉。 原本想嫁祸给黑武人,哪想到那些黑武人根本不上当。 “倒是配得上黑武武道亲王的称号。” 说完这句话后他回头看向另一批手下:“把从黑武抓来的死囚放出去,告诉他们只要每个人能杀死一名大宁战兵,即可获得自由。” 他手下立刻答应一声,转身去放那些从黑武抓来的死囚奴隶。 “现在这般紧要的时候,徐绩都扛不住的事......只能交给黑武人来扛了,幸好,咱大宁还有一个和黑武人有血仇的叶明堂。” 大公子白裳年自言自语一声,转身离开。 其实今日这埋伏的杀局,是不是能生擒那三位大人物并不是必然要完成的事。 能生擒自然最好,生擒不了杀了也无妨。 若是生擒不了也杀不了,让那三位看到黑武人参与进来分量也足够。 反正这件事,从目前来看怎么都查不到剑阁身上。 黑武人入关不是走的别处渠道,走的正是那自称只是个卖鱼的司马家渠道。 这种事,司马家不可能对谁都敢明言,知道消息的屈指可数。 先借司马家的手把黑武人运进来,再借黑武人的手转移朝廷注意。 然后再把司马家那几个做主的杀了,剑阁便可抽身事外。 “真他妈麻烦。” 白裳年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事不临头个个都把牛皮吹的震天响,事到临头个个都是怂软的白痴。” 而在他走了之后,更远处的林子里,还有人在监视。 今日这叛军围攻钦差队伍的事,谁也不清楚到底牵扯进来几股势力。 在那林子里,带着银色面具的女子没有看着战场,而是看着大公子白裳年离开。 “烧的还不够旺。” 银面人也自言自语一声:“还得再添一把火。” 第九百八十章你能接几下? 数百名死士和至少一百多个来自黑武的死囚冲向战场之后,局势就变得更为恶劣。 归元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有黑武人出现,所以眼神立刻就凌厉起来。 “元公!” 五品勇毅将军窦盛德也看出来有域外之敌出现,他立刻喊了一声:“请元公暂避!” “我避他?” 归元术仗刀向前:“外寇入我中原,你说让我暂避?” 刚才还想且战且退的归元术,此时看到竟有黑武人深入辽北腹地杀意顿起。 “战兵!” 归元术一脚将面前的马车横着踹开,那马车将最靠近的数名叛军撞翻压倒。 “黑武人竟敢到我大宁疆域之内!随我杀敌!” “呼!” 数百名战兵立刻重新整队,刚才层层叠叠的防御阵列瞬间就没了。 锋矢! 这种情况下,何来防守?! 几百名战兵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朝着归元术靠近,不需要再有更多的命令迅速组成了一个以归元术为箭头的锋矢阵。 “战兵!攻!” “呼!” 砰!砰砰! 三声胸甲,一往无前! 窦盛德本想和归元术换一个位置,归元术却根本不让:“我乃大将军!临阵冲锋,大将军在前。” 一刀一个,面前的叛军被这陡然而升的气势全都震慑住了。 当叛军出现的时候,大宁的战兵首先选择保护好三位大人。 当黑武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的骨子里就只有一个选择。 攻! 唯有攻! 只片刻,归元术就杀了一身血,他面前的叛军没有一个是受伤的,尽皆毙命! 正前面的上千名叛军迅速就被冲破,紧跟着就是那些死士和上百名黑武人。 这些死士训练有素,而且个个身手都很厉害。 那些黑武人,是这几年被他们从边关之外抓来的黑武边军,也极善战。 被囚禁了这么长时间,这些黑武人总算是找到了一次可以得到自由的机会,所以个个都发了狠。 两边是血仇,是世仇,是时间都不能让其消散的深仇大恨! 一碰面,刀刀见血。 归元术眼看着对面的黑武人一刀劈下来,他根本就没有闪躲的想法。 那刀落下之前,归元术一个箭步近身,手中长刀横拦在那黑武人的腰间,他发力往前一推,横刀从黑武人的肚子切进去从后腰切出来! 噗的一声,血流满地。 下一息,归元术用肩膀扛住第二个黑武人的胳膊,让黑武人的刀就是不能劈下来,然后横刀从黑武人的肋骨缝隙里刺了进去。 一刀对穿之后,刀锋旋转向上一扫,像是屠户切开了半扇猪肉一样,那黑武人的前胸和后背就在脊椎骨位置分离。 抽刀出来,归元术又一刀戳进第三个黑武人的咽喉,刀锋在脖子上转了一圈,人头随即被喷涌而出的血液冲的离开身躯。 双方对冲之下速度都快,归元术更是在这短短片刻就连斩三人。 可他毕竟年纪有些大了,而且这些年始终没有经历过战场之事所以厮杀一阵之后气力稍显不足。 深呼吸之后,他用肩膀撞开第四个扑过来的黑武人,手中刀锋调转,刀尖向上,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拖着刀柄,两手发力向上! 噗的一声,横刀从黑武人的下颌贯穿进去,又从头顶刺穿出来。 归元术发力往外一拉,刀锋将黑武人那张脸从正中切开。 而此时,高坡上观战的那些黑武人脸色变了。 他们也没有料到,那些宁国的反贼手里居然还有他们黑武人。 眼见着冲锋在最前边的那个紫袍文官连杀四人,马背的黑武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胡鹭儿!” 居中的高大男人脸色阴沉:“这次就算是来为我儿报仇,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人被人屠戮,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人,被人当奴隶一样用!” 他伸手往前一指:“带着我黑武的男人杀光所有宁人!” 身躯庞大像是一头蛮象的胡鹭儿早就按捺不住了,此时得了主人的命令立刻催马向前。 精瘦的那个黑武人看向高大男人:“主人,我去帮他。” 高大男人点了点头:“也速,巴林博夫,梅德杰,你们三个也去。” 包括那精瘦黑武人在内,三个黑武人催马直冲。 在高大男人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也跃跃欲试,却被高大男人伸手拦了一下。 “鹰飞腾,你不能去。” 高大男人道:“战场上如果主将轻而易举的出征,一旦有事就会牵连全军。” 年轻男人在马背上俯身:“儿子记住了。” 高大男人道:“都说中原人阴狠狡诈果然如此,帮我们偷偷入关就是想让宁人认为他们的叛军是黑武在幕后主使。” 名字叫鹰飞腾的年轻人问道:“父王已经看出那些宁人阴谋,但还是让也速和胡鹭儿他们去了,是因为我黑武帝国士兵的荣耀,不容欺辱!” “我的儿子。” 高大男人道:“我们是军人,军人不能成为奴隶。” 鹰飞腾点头:“记住了!” 高大男人继续说道:“黑武的军人有永远不能接受的两件事,一是成为敌人的奴隶,二是忘记仇恨。” 他看着那些在冲杀的黑武奴隶:“他们不配是黑武军人了,但他们依然是我们的族人,只要他们愿意用鲜血洗刷掉身上的耻辱,那我会重新赐给他们军人的身份。” 远处,那些黑武人一开始很疯狂,他们觉得只要把宁人都杀了就能重获自由。 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个身穿紫袍的文官竟然为锋矢之首势如破竹的时候,心中又难免升起几分惧意。 那文官在冲向他们的时候,用自己的横刀一刀将绛紫色的锦袍切开甩掉。 现在,他像是一个杀红了眼睛的夫子。 连续杀了二十几个叛军,十余个黑武人之后,归元术的气力确实有些供不上了。 此时五品勇毅将军窦盛德跨步过来,用肩膀卡住位置:“五品勇毅将军窦盛德,请求大将军准许代为先锋!” “好!” 归元术后撤一步,借着缓一口气的时候把腰带上挂着的连弩摘下来重新装填。 窦盛德接替了归元术的位置之后,杀气陡然上涨! 黑武人一刀劈下来,窦盛德一刀横扫将敌人的刀荡开,然后用肩膀在黑武人心口撞了一下,将黑武人撞退之后双手握刀往前一刺,那刀深入黑武人心脏。 一脚踹开尸体,抽刀出来后举刀格挡住后边那个黑武人的攻势,一脚踹在黑武人的膝盖侧面,那黑武人扛不住随即单膝跪下。 窦盛德等黑武人身子下跪的时候,刀锋应上去抵住了黑武人的脖子,膝盖抬起来在刀背上一撞,那刀锋随即将黑武人的头颅切了下去。 他接替归元术之后,大宁战兵的攻势没有一丝顿挫。 眼看着左右各有一名黑武人包夹过来,窦盛德身后的归元术将连弩抬起来几次点射,那两名黑武人咽喉中箭,还在奔跑之中便往前扑倒。 窦盛德一刀将迎面而来的黑武人眼窝戳穿,以眼窝为杠杆的支点往上一撬,刀锋从脑壳切出来,再一脚将脑壳裂开的敌人踹翻。 又杀一人后,面前空荡起来。 窦盛德随即暴喝一声:“透穿敌阵!” 身后战兵整齐呼应:“呼!” 就在这一刻,侧面有几匹战马飞速而来,为首的那个正是如同蛮象一样的黑武将军胡鹭儿。 他用的不是刀,也不是阔剑,而是一根布满了尖刺的狼牙棒。 最前边能有大腿粗,看起来至少有数十斤沉重。 他从侧面掠马而来,微微俯身,抡起狼牙棒朝着窦盛德的头颅就砸了下来。 窦盛德看到了,他跨步沉肩,双手架刀接住了这一击。 砰! 一瞬间,窦盛德的脚底就沉进大地,脚下尘土飞扬。 他的横刀被砸出来个缺口,刀身往下压,刀背重重的撞击在他肩头。 即便是刀背砸在肩膀上,他肩膀依然血流如注。 归元术眼神一凛,抬起手朝着那蛮象一样的黑武将军连续射了七八箭。 那黑武蛮子宽袍之下肯定还穿着什么极为坚固的甲胄,七八支弩箭全都中了那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胡鹭儿冲过去之后虽然惊讶于那宁人竟然没被他一击砸死,但他还是没急着拨马回来继续攻击窦盛德。 他朝着那些黑武奴隶大声骂道:“铁浮屠胡鹭儿你们可听过!身为黑武边军,你们竟甘愿为奴!该死!” 那些黑武奴隶一听到黑武铁浮屠的名字,先是愣住了,然后是吓住了,再然后就是呐喊起来。 “不为奴!” “黑武边军,永不为奴!” 胡鹭儿用手里狼牙棒一指归元术所在:“跟我杀了这群宁人,你们还算是黑武的边军!” 被打了鸡血一样,剩下的黑武奴隶疯狂的朝着归元术所在冲杀。 而此时被杀穿了的叛军和死士也重新围堵过来,仗着兵力优势迅速形成包围。 他们也学聪明了,不急着去和大宁战兵交手,把厮杀的事交给黑武人来办。 现在叛军死士加起来依然还有两千多近三千兵力,他们围成一圈不让战兵有机会突围。 归元术一把将窦盛德拉到身后:“步战他不如你,但你气力没他大,退后,换我。” 窦盛德摇头:“末将尚未战死,怎可换位?” 归元术:“刚才是你与我换了位置。” 窦盛德:“刚才是大将军的命令。” 归元术:“现在也是大将军的命令。” 窦盛德:“现在我不听命令。” 他转身看向那个身材极为雄壮的黑武蛮子:“再来!” 胡鹭儿听到这喊声顿时被激怒,催马朝着窦盛德冲了过来。 狼牙棒再次狠狠落下,窦盛德这次俯身避开然后顺势一滚一刀将那战马的两条后腿同时斩断。 胡鹭儿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摔在地上好像山砸下来似的。 可他竟浑然不知疼痛,一翻身起来,抓了狼牙棒大步朝着窦盛德冲来:“你还能接吗!” 窦盛德起身,肩膀上的刀口是刀背切出来的可想而知有多严重。 可他面上没有丝毫惧意,嘴角一抬:“下一刀你就死。” 胡鹭儿一声暴喝:“谁也不要过来,我先杀他!” 他狼牙棒狠狠砸落,窦盛德知道他力气大唯有灵活可以取胜,但......没把握,且慢! 在狼牙棒砸下来的时候他却故意慢了半分,让胡鹭儿以为这一击他避不开。 反正左肩已几乎废了,窦盛德就再送他一条左臂! 砰地一声,狼牙棒砸在窦盛德的左臂上,窦盛德则一刀戳在胡鹭儿心口:“死!” 当! 那刀戳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竟不能刺入! 胡鹭儿哈哈大笑,再次抡起狼牙棒:“你还能接我一下吗!” 一枪飞来! 当的一声将胡鹭儿的狼牙棒荡开。 紧跟着一道雄健身影从叛军头顶飞掠过来,马踏叛军之后飞身而起。 他像是一道闪电,再从马背上发力弹起纵身到了窦盛德身前跨步劈刀:“你接我一下试试?” 龙鳞黑线。 斩! ...... ...... 【简单和大家聊几句我的近况,去年九月二十七我因急性胰腺炎住院,出院后修养了两个月,然后去北京做了胆囊切除手术,所以这期间的更新质量差,错别字多,后来修养之后恢复很好,尽量每一章都做修改,二月二十七,我儿凌晨三点半忽然腹痛,到医院检查有肠套叠,于是连夜去了北京,当日住院又做了手术,住院七天后出院修养,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三月,我妻子身心俱疲,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尽力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多宽慰她,更新质量又有所下滑,错别字多了,我不想说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是想告诉大家,三月分的更新没断,更新量,其实有三十一万字,请大家多多见谅,我这些天都是尽快码字,尽快去帮妻子忙家里的事,确实对大家不负责了,很抱歉。】ωww.xSZWω㈧.NēΤ 【明天是新的一个月,求一下大家的月票。】 第九百八十一章恢复你们军人身份 胡鹭儿手里数十斤沉重的狼牙棒砸下来,绝非数十斤的力度。 一棒下去,是盾牌,盾牌碎,是山石,山石裂。 但对着狼牙棒来的不是盾牌也不是山石,而是一杆长枪。 像是一道流虹,又有雷霆之威。 这一枪准的可怕,那是从数十丈之外飞过来的枪,却精准的将狼牙棒荡开。 这一枪力度恐怖之极,还是因为那是从数十丈之外飞来的枪。 胡鹭儿的手臂被震荡的向后扬起,身形也随之大步后撤。 当他回过神的那一刻,就听到有人声音平静但又蕴含着浓烈杀气的说了一句。 “他接了你的,你接我一下试试?” 就在胡鹭儿有些惊诧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头顶炸亮了一道闪电。 电芒之中,亦有龙吟。 不管是谁,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到了拼命的时候也一定会砍出有威胁的一刀。 刀真的是这个世上能带给人无穷威胁也能带给人无穷底气的东西,是这世上任何一种兵器都无法相比的东西。 有人说剑更强,可不是谁拿了一把剑都觉得自己有底气。 有人说枪是兵祖,有一杆枪在手进可攻退可守,可不是谁都能摆弄的了长兵器。 有人说战斧更具威势,一斧下去就能让人肝胆欲裂,可战斧对于力气的要求有些严格。 唯有刀,不管是在寻常百姓手里,还是在江湖高手手里,都会给人底气。 哪怕是被欺负急了的弱小之辈,手里有刀亦生血溅五步之勇。 胡鹭儿见过很多种刀,见过无数人用刀。 不管是黑武边军善用的弯刀,还是铁浮屠善用的重刀,或是宁军善用的横刀,又或是江湖客喜欢用的环首刀他都见过。 他也见过很多用刀的高手,哪怕是在黑武那样以剑为尊的江湖,也有用刀杀出江湖地位的宗师。 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一把刀。 似电,似龙。 当那一刀落下的时候,胡鹭儿竟然忘记了躲闪。 因为这一刀不仅仅威势绝伦,还很美,暴力之美! 当胡鹭儿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在他头顶了。 于是这个黑武铁浮屠重甲骑兵之中最善冲阵也最野蛮骁勇的战将,没有选择去硬抗那一刀。 他选择以命换命。 胡鹭儿将狼牙棒当做长枪用,朝着来人的心口狠狠撞了过去。 这一刀如果能将他劈死,那他这一棒也能将那人的心口撞碎。 然而他失算了。 啪的一声。 叶无坷左手伸出去,以手掌硬生生的攥住了满是尖刺的狼牙棒。 那狼牙棒格外沉重,沉重到全力一击足以把一头蛮象的头颅击碎。 可叶无坷的手掌握住狼牙棒顶端的时候,胡鹭儿向前疾冲的身躯竟然如同撞在一座山似的。 叶无坷脚下的土地怦然炸起! 却一寸不退。 胡鹭儿惊住了,可他只惊住了一刹那。 因为那把龙鳞黑线,只给了他一刹那的时间。 噗的一声! 龙鳞黑线将胡鹭儿半边身躯直接斩落。 如此前窦盛德被一棒砸掉了左臂一样的位置,可是这一刀更快更狠更锋利。 胡鹭儿的半边肩膀带着一条手臂和一块胸腔离开了他的身躯。 他扑倒在地,临死之前费力的抬头仰望。 他想看清楚能一刀杀了的他宁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抬起头的那一刻,他正好看到了他的狼牙棒在那宁人手中。 所以他有些遗憾,自己拼了一条命,非但没有和那宁人以命换命,原来只能是伤了那宁人的一只手。 不,是废掉了。 胡鹭儿太熟悉他的狼牙棒,顶端粗大且布满了尖刺。 那个宁人如果想拦下这一击,就必然是张开手掌不惜被尖刺刺穿也要挡住。 一只手就一只手吧,虽然只是废了一只手终究不是一无所获。 可那人既是宁国的绝对强者,被他废了一只手也算值得了。 就在他咽气之前,忽然看清楚了。 叶无坷不是用一只手张开了挡住了他的狼牙棒! 而是用五根手指! 叶无坷的手五根手指顶住了狼牙棒,五个手指尖在尖刺的缝隙里。 挡住这黑武大力士一击,竟然连手掌都没用张开。 更让人震撼的是,五根手指根本就抓不住那粗大的狼牙棒头部,可那根本狼牙棒就在叶无坷手里不掉落。 叶无坷缓缓转身,随着转身他的左臂也转移到了胡鹭儿头颅上方。 这一刻,松手。 狼牙棒坠落下来,噗的一声将胡鹭儿的头颅砸穿。 大宁五品勇毅将军窦盛德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眼神里除了震撼之外再无其他。 他甚至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自己左臂都被那个黑武人砸碎了。 他只记住了面前这个背影。 而在山坡高处,那个高大的黑武男人在看到叶无坷出现的时候眼神就冒出一股凶光。 他的儿子呼喊:“引出来了!” 在他身边,名为鹰飞腾的年轻黑武人眼睛也亮了,他兴奋的喊了一声,语气之中竟然带着些血腥味。 “父王!” 年轻黑武人催马向前:“仇人在那!” 另外一边,已经准备离开的大公子也看到了这一幕,所以他的眼睛也兴奋起来。 “流年果然有些门道。” 大公子自言自语一声。 白流年派人给他传信,说只要叶无坷听说了无事村的事一定会离开林州。 但一定不是去无事村,而是往西走去接来自长安的三位二品大员。 因为叶无坷太聪明,他一定能想到无事村的事是想调虎离山。 若叶无坷被引去无事村,那绝无可能再来接归元术等人。 大公子白裳年一开始并不相信,因为救亲人才是人之常情。 很多人都知道叶无坷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亲人,而他这样的弱点还不少。 因为叶无坷重情义,重情义的人若情义就是他的弱点那他弱点当然不会少。 长安城里有,如高清澄余百岁他们,无事村里也有,如亏爹亏娘和无事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是。 但白流年就是很笃定,他坚信叶无坷会来接归元术等人。 此时此刻看到叶无坷真的出现了,白裳年的眼睛也变得格外明亮。 “果然是个聪明的!” 白裳年笑了:“可没有人能聪明的没有对手!” 然而,就在他笑起来的一息之后他就不笑了。 就在这一刻,年轻的黑武男人几乎要冲出去的战马也被他的父亲拉住了。 高大男人一只手拉着儿子战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抬起来往远处指了指。 只见地平线上,黑色浪潮一样的大宁骑兵已经席卷而来。 叶无坷的战马是绝世名驹,所以比寻常骑兵的战马要快。 他一个人先杀过来,他带来的骑兵被他甩开了很远。 而此时,一千二百名骑兵带着滚滚尘烟来了! 别说那个高大的黑武男人阻止了自己的儿子,就连那些叛军也无心再打下去。 他们确实人多,可三千步卒且是不如战兵精锐的步卒,在没有枪阵和箭阵的配合下,怎么可能挡得住一千二百轻骑的突进收割? 对于轻装步兵来说,那是一千二百轻骑? 那是一千二百挥舞着收个镰刀的死神,是一千二百能随意将人劈成两片的屠夫。 所以在这一刻,所有叛军都选择了逃。 白裳年轻叹一声,骂了一句去他妈的然后转身进了林子加速离去。 另外一边,站在一棵大树后边的银面人莲心眼神里闪过一抹笑意也转身离去。 在距离上百丈外的对面的一棵大树上,苏木山和谭卿雪对视一眼后同时露出笑容。 山坡上。 高大的黑武男人拉了儿子一下后拨马:“我们走。” 名为鹰飞腾的年轻黑武人,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却还是只能跟着他父亲离开。 另外几个参战的黑武将军在看到骑兵到来的那一刻,立刻就脱离战场往回飞奔。 叶无坷没有追,因为他担心还有人想渔翁得利。 除了被他斩了的胡鹭儿之外,另外的三个黑武将军都是在远处与大宁战兵厮杀。 而山坡上那两个黑武人,距离在三四里之外。 但他的视线,一直都在那山坡上的两个黑武人身上。 哪怕隔着这么远,叶无坷似乎都察觉到了那两个人眼神里的滔天恨意。 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那两个人看起来不寻常,刚才逃走的那三个黑武人也不寻常,但比起那两个,尤其是那个高大的黑武人还是差了些。 叶无坷没去追是对的,他有着猎人的绝对敏锐的判断。 在山坡下边,那两个黑武人身后。 至少两三百名绝对精悍的黑武边军就爬伏在那等着,只要叶无坷单人独骑追过来他们马上就会伏击。 这些黑武边军虽然没有穿着军服,而且全都蒙着脸,但他们身上的凶悍气息压都压不住。 这么多人能潜入大宁,且进入了辽北腹地。 边关处,一定已经出了什么问题。 要么,就是在山脉之中有人发现了一条密道。 叶无坷没有看到那山坡后边埋伏的兵马,但他猜到了这些黑武人入关一定和那个不问堂有关。 不问堂是大宁江湖之中最大的卖消息的江湖门派,但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堂口。 相对于排名第二的谛听来说,不问堂显然要神秘的多。 就在叶无坷回身要看看窦盛德伤口的那一刻,刚才已经拨马走了的高大黑武人忽然又回来了。 他再次出现在那高坡上,端坐于马背之上。 相距三四里远,可当那个黑武男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叶无坷他们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中气之足,令人震惊。 高大的黑武男人在高坡上大声喊了几句,声音穿透力极强。 “你们虽是被擒,不是自愿做宁人奴隶,但你们却被如同走兽一样被宁人驯服成了奴隶。” “你们不配再称为黑武军人,你们活着是黑武军人的耻辱,但!” 高大男人说道:“你们刚才向宁人进攻,你们没有忘记自己还是黑武军人。” “现在,你们用自己的血洗刷你们身上的罪孽和耻辱,我......” 他抬起手,用手掌在自己左肩上轻轻切了切然后指向那些黑武奴隶:“恢复你们黑武军人的身份!”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少人把他当白痴一样看待。 可是下一刻。 手里还有兵器的那些黑武奴隶,纷纷朝着高大男人所在的方向单膝跪下来。 然后,他们一个一个的,用手里的兵器戳进了自己的心口。 无一人例外! 在大宁的铁骑到来之前,他们没有选择死战,因为他们死战也只有被屠戮的下场。 他们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军人的一生。 他们面向着那个高大的黑武男人的方向,每个人眼神里都是炽烈的敬畏! 尽死! 第九百八十二章司马家 所有人都看到了黑武人纷纷自尽的场面,这一刻没有人能对他们做出嘲笑。 在场的很多人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为何黑武能在这个纷杂混乱的世界之中屹立近千年。 这样的敌人,值得尊重。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敌人,才能让大宁的百姓大宁的军人更为团结。 叶无坷看着那些倒下去的尸体,决定给予这些敌人以认可。 “头都割了,悬街示众。” 他回身吩咐道:“同时向各州府衙门送信,张贴告示,发动百姓,若有见域外来人,尤其是黑武样貌者,发现上报必有重奖。” “也要告知所有百姓,不可莽撞追逐,潜入大宁的黑武人可能是铁浮屠,最为善战生性嗜杀,只要发现上报即可。” “把这些黑武人的人头送往各州府悬街示众,让百姓们看看清楚黑武人长什么样子,其实绝大部分百姓,并不知道黑武人长什么样。” “另......若发现有形迹可疑者,遮掩严密不露面目,也应向各地州府衙门告知,亦有重奖。” 连归元术都有些懵了。 这个年轻的正二品大员上一息还说要给这样的敌人以尊重。wWW.xszWω㈧.йêt 下一息,就让手下将这些黑武人的头颅都割了悬街示众。 归元术有那么一个瞬间都以为叶无坷因为尊重敌人,会下令将这些黑武人的尸体掩埋处理。 就算不是厚葬,也该葬。 没想到是剁。 “这个人得查清楚。” 叶无坷低头看着那个被他一刀斩了的黑武悍将。 身高与二奎差不多,体重至少是一个半二奎。 这种人是天生的武将,以他展现出来的战力来看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人头割下来妥善保存送往北疆,问问边军将士是否认得,是否听闻,尤其是和铁浮屠打过交道的。”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那些自杀的黑武奴隶:“他们之中似乎也有人知道那个黑武人是什么身份。” 归元术走到叶无坷身边:“急匆匆赶来,是料到了我们会有危险?” 叶无坷道:“无事村里的事多半是想将我引到最东边,我要是去了就中了计。” 归元术点头:“头脑缜密,很好。” 叶无坷道:“元公就干夸啊?” 归元术:“我一没权力代表朝廷奖赏你,二我自己也没钱,再说,我是来查你的。” 叶无坷:“没朋友。” 归元术:“我朋友可真的不算少,另外,你是想说没朋友还是没屁-眼?” 叶无坷有一句一丘之貉没敢说出口,因为他怕连累陛下。 呸,怎么能是连累呢? 陛下就是一丘之貉的貉头儿。 当然这话更不敢说。 元公现在年纪大了,打架的本事略有下降,但告状的本事,那绝对是比年轻时候精进了不少。 他向叶无坷介绍了一下言有羡和秦少商,此时此刻,秦少商的腿还软着脸色还是煞白。 好在是危机已解,所以脸色也在慢慢恢复。 一行人再次上路,这次有了一千二百大宁骑兵保护估计着也没人敢再冒险。 马车上,叶无坷问归元术:“元公可听说过不问堂?” 归元术点头:“旧楚时候就有了。” 他解释道:“那时候旧楚朝廷里的人不少都与不问堂有关联,但绝非是不问堂的主人。” “我听闻,就连楚国那时候被称之为战神的武亲王杨迹句,也和不问堂有过来往。” 楚国末年,若没有武亲王杨迹句凭借一己之力为大楚续命的话,可能楚之崩塌,还要早上一二十年。 那时候各地叛乱频频出现,武亲王杨迹句带着他的精锐之师四处征战。 据说,不问堂曾经为他提供过关于叛军的情报,且不止一次。 归元术道:“我在旧楚做官的时候曾任职大理寺卿,那时候就查过不问堂。” “有人说不问堂是商人创造出来的情报机构,最初是专门为了打探那些达官贵人有什么喜好。” “你看辽北道这么大的案子,官商勾结,涉案人被你抓了的就超过两万,可实际上比起旧楚时候,这真不算什么。” “只是旧楚时候根本没人理会,没人查,做官的若是不被商人收买还会有些怨气,觉得是看不起他们官职。” “不问堂在那种情况下应运而生也不奇怪,但若没一个格外有能力的人在幕后调度主使也难成气候。” “现在不问堂还能隐匿于江湖,说明当初那个控制着不问堂的人还在,这个组织,也必然结构森严纪律更为森严。” 叶无坷点了点头。 归元术问:“你怀疑这些黑武人是不问堂帮忙送进关内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 归元术道:“其实除了不问堂之外,江湖上还有一个靠这种生意发财的门派。” 叶无坷问:“谛听?” 归元术道:“没错。” 叶无坷:“收编了。” 归元术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果然是手段无穷的叶千办。” 叶无坷道:“谛听做的生意和不问堂比起来就有些不入流,敲打敲打也就怕了,且谛听因为什么生意都做,大大小小牵扯太多,所以找起来不难。” “我最初请曹懒把谛听拿下来也是为了查不问堂,这两个都是做见不得光的生意或许会有往来。” 归元术道:“看来是没收获。” 叶无坷嗯了一声:“没有什么收获,谛听对不问堂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他们的手段比咱们多。” 归元术笑起来。 在江湖中做下三滥生意的门派,手段确实要比官府多的多。 他们没有什么下限,给钱什么都干,当然,为了保命也会什么都干。 “你是不是在想。” 归元术看向叶无坷问道:“辽北道这么多官员涉案,这么多商人涉案,若没有一个极有能力的组织协调肯定不行,这个组织,就是不问堂?” 叶无坷道:“辽北很大,他们通消息有往来,小规模的组织根本担负不起来,所以我在想,要查就该从陆运水运这些生意查起。” 归元术:“所以你此前让人在冰州松河挖冰运送,是想看看有没有因为抢了谁的生意而招惹出来什么?” 叶无坷:“都是没有证据的瞎猜。” 归元术道:“没有证据是真的,但瞎猜肯定不是真的,你目标那么明确的往运冰生意上插手就不是瞎猜。” 叶无坷笑起来,心说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 归元术道:“林州司马家,唯一一家可以把鱼鲜生意几乎做到大宁全国的生意人。” 叶无坷道:“说起来这生意真的不起眼,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卖鱼的能有那么大的能力。” 归元术点头:“若真的是司马家,确实是个好遮掩。” 百姓们都不会相信,一个卖鱼的能控制整个辽北道的官场。 “司马家的鱼鲜生意能做到那么远的地方。” 左都御史秦少商皱眉分析:“就说明司马家有两件事做的足够好,一是路子多,二是走的快。” 说起来这是个小生意,谁心里都下意识的认为卖鱼的能有多大本事。 可仔细一想,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就算是长安城之内的达官贵人,想吃一口海鲜靠的也是司马家的生意。 据说,司马家能把海鲜卖到酷热的西域。 这种事不想不离谱,越想越离谱。 “也就是说,在各地大城,司马家都有存冰的冷窖。” 秦少商道:“要想海鲜不腐坏,不只是送得快就行,沿途的冰块若是融化了海鲜坏的极快,没有冰块镇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发臭。” “所以他们沿途必然会不断的补充新的冰块,也就证明各地都有他们的冷窖,那司马家的雇工数量会有多少?” “海鲜卖到远处去自然价格奇高,可光靠这收入不一定能维持那么庞大的雇工群体生存。” 说到这他看向言有羡:“言寺卿觉得呢?” 言有羡道:“司马家的海鲜我也吃过。” 秦少商叹了口气:“我也吃过。” 言有羡道:“所以京城之内的官员,多数都该吃过。” 秦少商:“没有谁在意这个,只觉得是平常事。” 言有羡:“可叶明堂在意了,你我却从未有过深思。” 叶无坷被这位刻板刚直的大理寺卿夸一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言有羡道:“送鱼鲜的人和我府里的人关系都极好,所以若打听些表面看起来不重要的事不会有多难。” 秦少商:“比如我们什么时候出京,走的什么路......” 言有羡微微叹息:“为官者被围猎之事自古不断且防不胜防,仔细想想,能扛住这般围猎的又有几人。” 归元术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最主要的是,他们真的不起眼。” 官员府里的人,谁会在乎一个送鱼鲜的。 只要人和和气气,会巴结,平日里不必送什么大的好处,给些小恩小惠,就能和官员府里的人走的亲近起来。 这事真没多难,给府里送鱼鲜的时候顺便给管事送几条,一次不熟,两次不熟,一年送个几十次上百次,还能不熟? 而且这种事不能被杜绝,还是因为不起眼。 若海鲜还贵些,若是普通的河鲜呢? 送一条鱼绝对没有人说是贪腐,就算是被主人家里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这可比送什么名贵东西好用的多。 直接送珍玩珠宝,那一定会把胆子小的吓坏了。 “路子广,各地都有分号,陆运水运都快甚至还有海运......” 归元术道:“还有一件事。” 他看向叶无坷:“各地生意调整价格,路途遥远总不能是人来回奔走。” 叶无坷:“所以司马家一定有大量的信鸽。” 归元术点了点头:“所以你在冰州一边应付叛贼,一边就在思考找出不问堂的办法了。” 叶无坷:“食君之禄啊。” 归元术:“你也没食多少,俸禄扣到哪年了?” 叶无坷:“......” 这句话,连不苟言笑的言有羡都差点没憋住。 一想到在座的各位谁没被陛下扣过俸禄,顿时又生出些戚戚然。 “行了。” 归元术道:“我们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够了,至于你怎么做我们不能过问,虽是查你来的,却无权干涉你。” 言有羡:“但我们查你的时候,还望你好好配合。” 叶无坷:“不知需要何处配合?” 言有羡:“你是正二品道府,你的乡亲收了价值那么高的胡椒,总是会有些事要问你,你随时做好准备等待我们问询即可。”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补充了一句:“不叫你就是没有事。” 依然那么严肃刻板。 ...... ...... 【求票票啦】 第九百八十三章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就在叶无坷接了归元术等人去往林州的时候,他分派出去的斥候队伍也在抓紧搜查那些黑武人的下落。 这些黑武人非比寻常,如果真的是那支铁浮屠骑兵的人,那来意也就显而易见了。 黑武只有一支重甲骑兵,所以领兵的将军必然是黑武汗皇深信不疑之人。 黑武只有一位武道亲王,就是铁浮屠的大将军......阔可敌金叶。 如果来的人真是阔可敌金叶,那目标除了叶无坷之外也没什么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阔可敌金叶是阔可敌厥鹿的父亲。 阔可敌厥鹿,就是那个被叶无坷千里追杀的黑武世子。 但如果这推测是真的,就说明黑武内部出了很大问题,阔可敌正我深信不疑之人,出了很大问题。 铁浮屠没有随黑武汗皇南下去漠北,这直接导致了阔可敌正我死在了漠北。 现在叶无坷他们都已经能猜到,回到黑武红城主掌朝权的必然是那个叫阔可敌珈逻的女人。 而现在阔可敌金叶却到了大宁,似乎预示着黑武之内的权力斗争已经分出了胜负。 阔可敌金叶失去了铁浮屠大将军的位置,所以才会到中原来为他儿子报仇。 叶无坷杀阔可敌厥鹿不是今年的事,甚至不是去年的事。 阔可敌金叶今年才来,显而易见除了报仇之外还有其他因素,且是更大的因素。 这支黑武精锐队伍到了大宁,有极大可能是被珈逻逼迫来的。 所以金叶未必有后援,他是一支孤军,他只有杀了叶无坷才能回到黑武立足。 叶无坷还在脑海里推演了一下当时的场面,这场面中的珈逻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但显然已在权力巅峰。 她能逼迫金叶来大宁,就说明她已经从金叶手里将铁浮屠收服了。 基于这个可能来推算,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金叶站错队。 黑武之内想杀阔可敌正我的人比大宁想杀阔可敌正我的可能还多些,想法做法还要狠一些。 那位帝王过于玩弄权术,整个黑武之内的贵族全都生活在他的威压和阴影之下。 别说那些贵族,最终看起来都和他站在一起的剑门难道就不想他死? 金叶可能押宝了阔可敌君侣,也可能押宝了阔可敌夜澜,但不管是谁,他一定没押宝珈逻。 这种情况下,金叶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靠着他在军中巨大的威望与珈逻对抗,不只是不服从珈逻,还要夺权。 二是向珈逻表示臣服,毕竟他只是不想让阔可敌正我继续坐在汗皇宝座上。 可如果金叶选择的是二,那就说明他确实没有反心所以下场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他可能是自己辞去了铁浮屠大将军的职位,也可能是被珈逻在短短不到一年之内就架空了。 以他的性格,大概会自己提出来大宁为他的儿子报仇。 而珈逻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尝不是叶无坷? 不管是金叶死在了大宁,还是金叶成功杀了叶无坷,对于珈逻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些,叶无坷就觉得等解决了大宁之内的麻烦应该去给珈逻好好上一课。 但接下来他有两件事必须先做。 第一件事就是把阔可敌金叶翻出来,而要翻出阔可敌金叶首先要把不问堂翻出来。 黑武入关了多少人现在无法确定,但肯定不只是看到的那些。 只抓了那些人就会有疏漏,把不问堂翻出来才能把所有入关的黑武人都翻出来。 所以叶无坷打算去会会那位司马家的大当家。 这件事,还是得从江湖入手。 而江湖事,离不开的人就是东广云汇的少当家曹懒。 高清澄已经离开林州,她要做的就是把江湖翻一翻。 辽北道这边的官商勾结如果说是对大宁律的不敬重,那不问堂和其他一些江湖势力也勾结其中,那就是对廷尉府的不敬重了。 曹懒跟着高清澄去办事,叶无坷也找到了一个人。 谛听少当家,那个看起来永远那么识时务的姚思渺。 在叶无坷面前,姚思渺的表现相当于三个余百岁。 叶无坷要坐下的时候,姚思渺就先一步将椅子为叶无坷拉开。 叶无坷看向茶壶的那一刻,姚思渺就的手就已经到了茶壶位置为叶无坷倒茶。 叶无坷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该保持什么距离。 不得不说,如果每一个当官的身边都有这样的商人,那被拉下水的可能实在是太大了。 姚思渺恭恭敬敬的站在叶无坷身边,态度端正的好像叶无坷是他老祖。 “明堂,关于不问堂的事我知道的其实不算多,但哪怕只是道听途说不见得能当真的事,我也会向明堂一字不差的禀报。” 他没有向其他人那样时不时的就偷看叶无坷一眼,他对这位封疆大吏始终保持着最大程度的敬畏。 “不问堂崛起于楚中期,有人说是楚末,但在我看来,楚末只是露出水面了,而不是崛起。” 姚思渺道:“从生意上来说,不问堂其实和谛听有些重合,但实际上,谛听和不问堂相比就像是有人建造了不问堂之后把边角料用来捏了个谛听。” “实际上,谛听能做的生意都是不问堂不屑于做的生意,所以连生意上的事,我们也是捡人家的下脚料来吃。” 叶无坷问:“不问堂的生意你们抢过没有?” 姚思渺马上解释道:“是这样的,明堂,我们的生意只要能做的,就肯定是不问堂不要的。” 叶无坷:“你们就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生意?都是等着人家上门?” 姚思渺:“如果我们主动做生意,那谛听可能早就被人家灭了。” 叶无坷问:“为什么江湖客人人都能找到谛听,却找不到不问堂?” 姚思渺:“因为我们做的是底层生意,也就是走量。” 他格外仔细的解释道:“不问堂做的生意都太大,一单生意可能就是谛听三年的生意收益总和了。” “而谛听的人也都是底层,我们的人在绝大部分时候以示人的面目就是算卦的。” “而找我们的,其实九成九的都是为了跑路,而跑路的人中九成九的其实不是犯了什么大罪,而是得罪人或是欠了钱。” “其中欠钱的,尤其是欠了高利贷的,又占去其中七成以上,得罪人的占两成多些,剩下那些散活儿才是些做了有风险的。” 叶无坷:“展开说说。” 姚思渺:“明堂,展开说说我今天就得被您斩开了。” 叶无坷笑了笑。 姚思渺道:“这些欠了高利贷的其实最好拿捏,放贷的怎么拿捏他们,我们就能怎么拿捏他们。” “欠了贷的人,他们能拿捏谁?他们能拿捏的只有至近亲人,愿意帮他们的人,外人他们谁也拿捏不了。” “而且这些人,一旦家人亲戚朋友可怜他们,给他们凑了些银子出来让他们去还账,多数都不会去还账。” “一部分拿着银子继续去赌,去玩,去享受,就是不去还账,实在不行了,就拿着剩下的银子跑路。” “但实际上,这些银子其实......十之七八会落在我们手里。” 说完这句话,姚思渺才小心翼翼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我们这样做当然不对,可江湖人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欠贷的家里人管不了,自然有人能管。” 姚思渺道:“但那都是以前,我向明堂大人保证以后这种事谛听肯定不做了。” 对于这种承诺,叶无坷理会都懒得理会。 姚思渺连忙继续解释:“谛听从来不赚不贪不抢老百姓的钱,一个铜钱都不碰。” 叶无坷:“所以你们只赚你口中的那些恶人的钱?” 姚思渺:“是是是,只赚他们的钱。” 叶无坷道:“比如契布?” 姚思渺:“谁?” 片刻后反应过来:“就是前阵子被抓的那个会易容术的......都是明堂计划周全高瞻远瞩,不然的话,那般狡猾狠厉的家伙,光靠谛听怎么可能拿得住。”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我听曹懒说,你拿了契布的银子,用十二分的诚意帮助他脱逃离开林州。” 姚思渺:“是是是,毕竟也得让他相信。” 叶无坷依然微笑:“然后一扭头你们就把契布给卖了。” 姚思渺:“那......咳咳,算是两单生意,不能,咳咳,不能混为一谈。”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姚思渺:“确实是算把他卖了,但和他的生意已经结束算是银讫两清......” 叶无坷道:“这种事你们不是第一次做吧。” 姚思渺根本就没有想过隐瞒,看起来格外诚实的回答:“不是,但不多,绝对不多。” 叶无坷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什么?” 姚思渺:“不知道,不敢知道,请明堂明示。” 叶无坷道:“最喜欢胡思乱想。” 姚思渺:“明堂那怎么能算胡思乱想呢?明堂都是在思谋家国大事,要考虑的都是国计民生!” “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因为被明堂想了想所以日子就过的富足起来,又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被明堂想一想,就转变了命运。” 叶无坷:“我小事也想,比如......” 他侧了侧身子,正对着姚思渺。 “比如刚才你说,那些欠贷的要跑路,银子多数是被你们拿了,家里人拿捏不了他们你们能拿捏。” 姚思渺:“是......刚才草民确实多说了几句。” 叶无坷:“那这些欠贷跑路的给了你们钱,你们安排他们跑路之后也算是银讫两清。” 姚思渺:“是,谛听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叶无坷:“银讫两清之后再有什么事就算下一单生意了,比如再把欠贷的卖给放贷的?” 姚思渺的眼睛猛然睁大,这惊吓的样子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叶无坷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温和。 “欠贷的知道找谛听跑路,放贷的自然也知道,你们一手拿了欠贷的钱,一手再拿放贷的钱。” 他看着姚思渺:“还不必担责,因为欠贷的就算失踪了谁都觉得是正常,这世上不知有多少欠贷的,家人们以为他们是藏了起来,不敢回来,连封信都不敢写,其实是人没了。” 姚思渺听到这的时候,脸色已经不是惊吓了,而是惊恐,是发白,很白。 愣了片刻,他扑通一声在叶无坷面前跪下来。 “明堂开恩,谛听此前确实做了些对不起人的事,但毕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良善百姓,也绝不会主动坑害任何一个良善百姓。” 叶无坷笑呵呵的看着他:“这些事是以前了,我只是猜测又没有证据。” 姚思渺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说说现在的。” 他还是笑呵呵的样子:“不问堂联络各地的人是不是叫信使?我在辽北抓了很多做官的和做生意的,这些信使跑路的必然不少。” “如果信使是不问堂的人,那么他们跑路当然不敢去走不问堂的路子,你猜是为什么?” 姚思渺硬着头皮回答道:“因为他们不敢,他们若真的是不问堂的人,那不问堂对他们的态度就只能是......灭口。”仦說Ф忟網 叶无坷嗯了一声:“生意人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他问:“这天下,除了不问堂之外还有谁能安排他们跑路?” 叶无坷看着姚思渺的眼睛:“银讫两清了吗?” 第九百八十四章净土,无土。 姚思渺自己也没想到,叶明堂居然这么好客。 不但把他请到行营里做客,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单间居住呢。 小是小了些,但肯定是单间啊,而且视野好。 不但视野好,还能移动观景! 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个专门为姚思渺打造的笼子,随着叶明堂的队伍一起走,走到哪儿都是不一样的风景呢。仦說Ф忟網 姚思渺在心里已经把叶明堂感谢了八百多遍,特别诚挚的感谢。 因为这个笼子,是叶明堂吩咐人特意为他量身打造的。 笼子只比他宽一些,他是不可能蹲下去的,最多只能半蹲,半蹲其实都算不上。 高度呢比他个子稍微矮了些,头上的木头缝隙不够大所以头伸不出去,也站不直,靠不住,还不能蹲,只能是这样憋屈的站着。 但姚思渺知道,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叶明堂实在是太聪明,聪明的让人害怕。 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他最大的罪给定了,只要他解决不了叶明堂现在的问题那他一定死。 谛听组织,也一定会被铲灭。 这就是江湖势力在叶无坷这样的正二品封疆大吏面前的地位......就是没有地位。 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辽北道内,叶无坷说要办谛听的案子,那谛听就不可能多存在一天。 谛听的人员都会被抓,住过的地方会被彻底清查,所有关联者都会被清查,连家里的猫狗都不会放过。 好在是姚思渺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个世上很少有他这样的识时务的人。 他的识时务和别人还不一样,他是随机应变识时务。 只要是对他不利的事,叶明堂不点出来那就当不存在,只要叶明堂点出来,马上就承认。 所以当叶明堂说出信使这两个字的时候,姚思渺就知道要完蛋了。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信使,毕竟那个层次的秘密他接触不到。 但他知道能让叶明堂亲自问的,定他死罪绝对没问题。 但完蛋和完蛋是不一样的,如果他死扛着就属于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完蛋,如果他马上配合,可能完蛋的会稍微轻一些。 他对信使这个称呼不陌生可他知道肯定不是他认为的那种信使,他更知道确实有些敏感的人走谛听的路子逃跑。 做了这么多年跑路的生意,谛听的行事又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诚如叶无坷预料的那样,谛听可以把人送走但也可以把人卖了。 那些欠贷的会被谛听出卖给放贷的,那么他们运走的人去了哪儿他们当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可以说,谛听是把下三滥的生意做到极致了。 现在他们就要赶去一个地方,那里藏着一个姚思渺认为的是叶明堂指的那种人。 他只盼着这个人是,如果是的话他就能从这个让他无比难受的囚笼里暂时出来。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只能盼着下一个追查的人是了。 好在是路途并不是很远,就在距离叶无坷行营驻地三百里外的地方。 那里已经靠海。 姚思渺安排跑路的那个人要在福禄城出海,然后顺着海岸线南下一路经过青州后再登陆。 在那里稍作休整之后,会有更大的海船把人送走。 福禄城不算大,但位置很重要。 这里是海盗常年出没的地方,也是辽北道战兵打击海盗的重要战场。 在福禄城外的海域上有一座小岛,小岛上常年驻扎着大概三四十名战兵。 他们的职责是负责戒备和瞭望,一旦出现海盗他们就会点起狼烟。 不过谛听把人运走并不担心那个小岛上的战兵,因为他们用的是渔船不会被特意留意。 说起来不远,三百里的路足够把姚思渺颠簸的快要散架了。 赶时间,队伍行进的速度快,可想而知姚思渺有多难受。 他坐不下,蹲不下,还站不直。 三百里的马车颠簸,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好在是只要是有目标且不停的朝着目标走,那终究还是会到达。 队伍到福禄城的时候已经天黑,叶无坷派人悄悄进城告知福禄城的县令等人过来。 辽北道很多地方的官员都被抓了,福禄城的官员倒是没有一人涉案。 听闻叶明堂亲自到了福禄城外,县令邓先容,县丞王耀祖以及捕头邵勇夫急匆匆的出城。 但他们因为有叶无坷的交代,出门之前还都换了便装而且是分头出来的。 到了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叶无坷的队伍就驻扎在距离海边大概四五里的一片林子里。 一见到叶无坷坐在火堆旁边,邓先容等人快步上前行礼。 “累了吧。” 叶无坷摆手示意福禄城的人都不要多礼,然后指了指身边位置:“还没吃饭?” 邓先容连忙回答道:“还没,请明堂进城休息,下官为明堂准备住处和饭菜。” 叶无坷道:“先不进城,我这次来有两件事,其中之一是抓个要紧的犯人,进城怕打草惊蛇。” 一句话,把福禄城的官员吓得都脸上变色。 面前这位是谁?正二品的道府大人啊! 正二品的道府大人亲自追捕的犯人,那还能是一般的犯人? 如果是和福禄城里的谁谁谁有关联,那对于福禄城来说岂不是一场灾难?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叶无坷,但都不是第一次听说叶无坷了。 现在辽北道很多地方的人都管叶无坷叫叶灭门,还说只要是叶无坷亲自到的地方就肯定会有屠戮之灾。 邓先容一听说叶无坷是来抓犯人的,心跳快的要从嗓子眼出来了。 “不慌。” 叶无坷把刚刚烤好的馒头先递给邓先容一个,然后一个一个分给福禄城的官员。 “你们看起来很怕我,是因为我名声不大好?” 叶无坷这话问的,谁敢说是啊。 一见到邓先容他们讪讪的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样子,叶无坷就笑了:“说了不要慌,你们几个在本地官声如何我都知道。” 要是换做别人听到这话可能会更紧张,但邓先容他们却真的踏实了些。 “在福禄城做官不容易。” 叶无坷举着用木棍穿着的烤好的馒头咬了一口。 “从楚国时候算起,福禄城就是被海盗袭击最多的地方之一。” 叶无坷道:“这里看起来地势不算差,也没有那么多山,可这里的土地不适合耕种,这一点和辽北道大部分地区都不同。” “邓县堂在福禄城已经七年了吧?王县丞也是七年,邵捕头在福禄城的时间更久,做捕头十三年了?” 那三个人听到这些话,面容都有些变化。 叶无坷道:“按照大宁的官制,邓县堂和王县丞在此地任满三年且无劣迹就会调走,纵然不是擢升,也是调到富裕些大一些的地方。” “再说邵捕头,你在福禄城十三年,经历了数位县堂县丞,如果按照惯例,你最起码已经升任县丞,说不得调到别处去做一任县令。” “我也知道,朝廷给你们的调令不止一次,可你们都不止一次的拒绝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福禄城的百姓不让你们走。” 他把馒头递给身边的秦焆阳,然后朝着那三位抱拳:“我代朝廷多谢三位大人的坚守。” 那三人连忙起身回礼。 叶无坷伸手从亲兵手里拿过来一样东西:“我在冰州查案的时候就知道你们的事,这里的百姓和辽北道别处都不一样。” “这个地方,楚国时候连年都饿死不少人,就算是大宁立国之初,纵然有其他地方接济也还是饿死过人。” “土地大多都是砂石种不出多少粮食,海产其实也不算丰盛且看季节,你们在这的七年,福禄城的百姓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不只是饿不到了,还富裕了。” 他把装着东西的盒子打开。 “邓先容,王耀祖,邵勇夫接旨。” 他将圣旨展开。 那三位吓了一跳,连忙撩袍跪倒。 叶无坷道:“我在冰州的时候上书,陛下很快就有批复,原本是要派人过来传旨的,我想着总是要来,所以旨意我就自己带来了。” 他缓一口气,语气郑重起来。 “陛下旨意。” “邓先容既然不愿离开福禄县,那就不用离开了,福禄县依然为七品县治,邓先容以正五品领福禄县县令。” “王耀祖,以从五品领福禄县县丞。” “邵勇夫,仍为福禄县捕头,领正六品俸禄,加正六品战兵校尉,户籍改为军籍。” 叶无坷挨着个的把三人扶起来,将旨意交给邓先容:“陛下说,你们都很好,是大宁地方官员的表率,今年九月大庆,陛下要请你们去长安。” 一句话,三个人当时就红了眼睛。 看起来像是山石一样粗糙坚硬的邵捕头,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陛下说愧对你们,辽北道的事陛下被蒙蔽,关于你们的消息,有人故意压着不报。” “但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了,不只是福禄城,整个辽北道都不会再有了。” 叶无坷拉着他们三个坐下。 他拿过秦焆阳手里的烤馒头,一边吃一边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三个在,抓几个通缉的犯人还不至于让我来。” 他说着话的时候从一个袋子里摸索出来一块腌菜,那种在辽北道极常见的咸菜。 冀州和辽北的百姓,对这种东西都不陌生。 文人说它叫芜菁,百姓们叫它蔓菁疙瘩,长得和萝卜有几分相似。 整个的腌制,嚼起来不是很脆。 有的人为了能腌入味,还会把蔓菁疙瘩切成一片一片但不完全切开的腌制。 吃的时候像是撕书页一样,一片一片撕下来。 叶无坷撕了些蔓菁疙瘩片夹进馒头里,递给邓先容。 邓先容都愣了一下,然后感慨:“这东西,下官都有三四年没吃过了。” 叶无坷道:“我上次吃也是好多年前,这次是因为赶路才买了些,不是在你们面前做样子。” “急行军的时候能带的干粮种类不多,这东西味道足,够咸,好保存,半个就能配两个大馒头。”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说道:“我想问问你们,上次出现海盗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七。” 邓先容回答的很快:“福禄岛上的战兵点了狼烟,我们三个带着厢兵和民勇去支援了。” 叶无坷问:“福禄岛上的战兵驻守多久了?” 邓先容回答:“快满三年了。” 叶无坷:“我听说福禄岛不过百丈方圆,上边都是石头连树木都少见。” 邓先容说:“回明堂,确实是,不只是树木不多,连草都没有几棵,没有水井,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片地方可以种点菜,但也长不好。” 叶无坷:“这样的环境,岛上的三十多名战兵如何维持生计?” “三十多名?” 邓先容脸色变了:“是谁告诉明堂说岛上有三十多名战兵的?只有......只有两个人啊。” “两个?” 叶无坷眼神也跟着变了:“你说只有两个?” 他看向身边秦焆阳:“去把福禄县战兵校尉刘勃军找来!” 第九百八十五章漏洞 抓捕的过程格外顺利,不出叶无坷的预料,被抓的人正是那些所谓的信使之一。 这个人叫赵广,今年三十九岁,林州本地人。 在廷尉府的手段面前,他连半个时辰都没抗住。 但收获其实不大。 看起来身上没有一点伤,那张脸都依然干干净净的赵广,唯一让人觉得他不怎么舒服的地方,应该就是吓着了。 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瞳孔都有些涣散。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 可他真的伤的不轻,只是表面上不怎么能看出来而已。 廷尉府的手段要说天下第二,没有谁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天下第一。 能在这些手段下坚持半个时辰的,其实已算一条好汉了。 这个世上最大的折磨从来都不是让人死,而是让人生不如死。 坐在椅子上,明明没有束缚,可赵广几乎都没有力气坐正身子。 他的手扶着两个座椅扶手,两条胳膊都在剧烈颤抖。 “我们都是单线。” 赵广嗓音虚弱的说道:“所以我真的不认识其他信使,我也不知道别人负责什么。” 秦焆阳道:“我相信你这句话,但你需要把你负责什么一五一十说清楚。” 赵广看了秦焆阳一眼,眼神里竟然都是对死的乞求和盼望。 然而他也很清楚,廷尉府的人不准他死他就死不了。 廷尉府有一万种折磨人的手段,就有一万种救人的手段。 “我负责的是林州前府治段上公,明面上用的就是我郎中的身份与他来往。” “可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为谁做事,大人你说我是不问堂的人,我承认,但你要问我不问堂是什么,我不知道。” “从最初有人找到我开始,就没人明确告诉过我是为不问堂做事,也从没人提及过不问堂。” 秦焆阳问:“那你为何说你不否认是为不问堂做事?” 赵广回答:“找到我的人说过几句话,让我猜测可能是为不问堂做事。” “一,不问缘由,二,不问结果,三,不问过去。” 秦焆阳点了点头:“说说你做过些什么。” 赵广道:“给我发号施令的人,让我在铺子的柜台上放一个瓷罐,每天晚上都要看看瓷罐里是否有东西。” “除了第一次我见过那个人之外,此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我甚至从没有一次注意到,那个瓶子里是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东西的。” 秦焆阳:“放进去的是什么?” 赵广回答:“信,一般都很短,只交代做什么,看过之后就要烧掉。” “林州商行的人也守规矩,他们不会贸然的去找府治大人,他们之中应该也有一个话事人,负责联络我的上线。” “我的上线再把需要我做的事放进瓶子里,我再通过特殊的方式去见到府治大人。” 秦焆阳:“什么特殊方式?” 赵广回答:“我是个郎中,家里经营着药铺,我的医术在林州还算有名,不少人来问诊,或许这就是不问堂看中我的缘故。” 秦焆阳:“平白无故,你为何要答应不问堂?” “因为......” 赵广看向秦焆阳:“他们给的很多,每年至少给我一万两银子,每做一件事就再加一千两,还因为......他们盯着我家,我的妻儿,我的父母,他们随时都能威胁到。” 秦焆阳刚要再问,听到身后脚步声就连忙起身。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示意秦焆阳不必行礼,然后缓步走到赵广面前。 赵广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也不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多大的官。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无坷,再加上叶无坷也没穿着那身绛紫色的锦袍。 赵广只是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廷尉府里的高官,最起码比审问他的这个要高一些。 他常年和林州府里的人打交道,他实在是太熟悉官场上的作风。 哪怕只是高半级的官员,也会有一种只要出现别人就知道今天这场合他官最大的感觉。 所有官职低一些的人,都会用尽全力的表现出来这位才是今日的主角。 尤其是年轻的当官的,更迫切的想让人知道他是当官的,也更迫切的想让人看出来,他官职比别人高一些。 所以在他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想着对策,这样的年轻人,应该不难应付。 “你刚才说,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你为不问堂做事?” 叶无坷坐下来后问了一声。 赵广马上回答:“是,他们只说是让我负责与林州府里的官员联络。” 叶无坷:“他们许给你的银子如何结算?” 赵广回答:“一般是用现银,林州城里有合法赌场,只要我去,他们就有办法让我赢足我的酬劳。” 叶无坷:“你去赌场的次数多不多?” 赵广回答:“多,为了掩人耳目,每隔几天就要去一次。” 叶无坷:“输多赢少?” 赵广点头:“是,大部分时候是输的,但都是小钱。”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秦焆阳马上点头:“我安排人去把林州赌场的人都拿了。” 叶无坷看向赵广:“你该知道的是,你招供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很快得到印证,你是说了实话还是假话,也很快就能得到印证。” 赵广低着头回答:“大人,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说什么谎话。” 叶无坷道:“人说谎话一般有三个缘故,第一,因为想炫耀而说谎,就是吹牛皮,这种说谎最常见;第二,是逃避责任,本来是该你承担的但你想通过一个谎话把责任转移到别人头上;第三......有些人天生就爱说谎,没有什么原因,也不图什么利益,张嘴就是谎话。” 赵广:“大人放心,我绝不是这三种人,我在大人面前,一个字的谎话都不敢说。” 叶无坷:“你谦虚了,你不是第一种,不是第三种,你是第二种。” 他看着赵广的眼睛。 “你刚才说的话里,至少有三处漏洞。” “第一,你说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你是为不问堂做事,是有人告诉了你要记住三不问。” “你这样说的意思,是想让我们相信你不熟悉不问堂,你只是个小角色,为了让我们相信,你说出了那三不问。” “可既然不问堂不想让你知道你是为不问堂做事,何必要再告诉你所谓三不问的规矩?” “不问堂找的外线根本就不会知道三不问的规矩,你故意说出来是想让我们相信你真的只是个打杂的。” “第二。”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说你只见过一次你的上线,自此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是因为你害怕我们追问他的样子。” “你可以说他当时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你无从判断多大年纪相貌如何,这是最好的说辞。” “因为一旦你说见的次数多了,我们会会从你的描述之中找到你话里的漏洞,你清楚,我们就是抓漏洞的人。” “你害怕被人问你的上线,目的是你不想说出细节,细节说出的越多,你话里的漏洞就越大。” “所以从这句话可以推算出,你并不是只见过一次你的上线,你只是不敢说。” 听到这的时候,赵广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但他低着头,没有什么表现。 叶无坷继续说道:“第三......” “你说给你下命令的人让你在柜台上放一个瓷罐,你也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是谁把信放进瓷罐里的。” “这话粗粗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根本经不住推敲,除非是一个对自己做什么完全不好奇的人,不然怎么可能会不死死盯着谁碰过那个罐子?” “你可以解释说你是害怕,害怕你一直盯着那个瓶子会被人威胁,尤其是威胁你的父母妻儿。” “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的理由也一定是一样的,对不对?” 叶无坷问,但赵广没敢回答。 叶无坷道:“现在我逐个说一下你的三个谎言,第一,你说从来都没有人和你说过是为不问堂做事,第二,你说只见过你的上线一次但他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第三,你说给你下命令的人每次都把信放在瓷罐里。”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根据这三个谎言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你猜我是得出的什么结论?” 赵广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说都是实话不是谎话。” 叶无坷道:“最不容易被戳破的谎言就是真假参半,你显然很懂得这个道理。” “第一,不是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是为不问堂做事,因为你就是不问堂的人,但你害怕被我们知道,又不想让我们看出你说的完全是谎话,所以一半真一半假。” “三不问的规矩是真的,你抛出来这个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除了这一句外,都是假的。” “第二,你说你只见过一次你的上线,这都是假的。” “第三,你说信都是放在罐子里,但你从未见过是谁放的,也是一半真一半假,放在罐子里是真的,你不知道是谁放的是假的。” 叶无坷往后靠了靠:“我得出的结论是,你就是不问堂的人,你就是别人的上线,你就是往罐子里放信的人。” 赵广心里巨震,脸色不由自主的又有了变化。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唯恐被叶无坷看到他表情上的变化。 可是叶无坷注意的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身体的反应。 赵广的肌肉在叶无坷说出答案的时候紧张了一下,这就是叶无坷要的反应。 “你负责的事很多,你的下线也不止一个,你给他们发放任务的方式,就是在药铺的瓷罐里放一封信。” “你说你从没看见过放信的人,是因为你一直都盯着拿信的人,你得确定信被对的人拿走。” “是拿信的人从来都没有见过放信的人,他们也被你谎言骗了,他们认为放信的人也是去药铺的客人。” 叶无坷起身看向秦焆阳:“看来刚才你对他用的手段还不够狠厉,他有一句话特别值得你用一些更狠厉手段,你告诉我是哪一句?” 秦焆阳:“他说他害怕自己的妻儿父母被威胁。” 叶无坷嗯了一声。 秦焆阳看向赵广道:“逃命你可没带着你的妻儿父母,你自己逃命的时候但凡念及他们一些也不会这么心狠。” 他说完这句话一招手:“把雀嘴钳拿来。” 手下廷尉立刻把雀嘴钳递给他。 赵广马上说道:“我愿意说,我刚才确实说了些谎话,我现在都愿意说了。” 秦焆阳点了点头:“很好,态度不错,但我已经把东西拿在手里了,怎能不用?” 叶无坷此时已经走到门口:“我要去福禄岛,你审过之后仔细记录。” 秦焆阳答应了一声:“是!” 叶无坷出门之后不久,屋子里就传来了赵广的哀嚎声。 到了府衙大门口,府治邓先容等人已经在等着叶无坷了。 手下人俯身对叶无坷说道:“福禄县战兵校尉巡视去了,大概得两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回来。” 叶无坷道:“不等了,咱们先上岛。” 第九百八十六章没人欺负 原本以为从福禄城到福禄岛并不会有多远,可上了渔船之后才明白在海上能看到那岛和在陆地上远远看到山是一个道理。 叶无坷乘坐的是一艘当地的渔船,速度并不快。 站在船头迎着海风和骄阳,叶无坷的心情却随着距离福禄岛越来越近就越来越沉重。 “邓县堂。” 叶无坷问:“福禄岛这里是整个辽北道海盗最猖獗的地方,一艘战船都没有?” 邓先容脸色愧疚:“或许是因为我连累了福禄县的战兵营。” 叶无坷看向他:“此话何意?” 邓先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在叶明堂面前实话实说。 “此前府治段上公曾经几次示意我们,只要送一些,他就酌情从府库里边拨一些款项到福禄。” “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这样做,一是因为我们都觉得不应该,二是战兵刘勃军校尉也不愿意巴结贿赂。” “大宁江南船坞曾经送到辽北两艘艨艟,一艘送去了龙头关的海港,一艘送到了林州。” “可是这艘艨艟送到林州已有数年,我们一次都没有见过,只是听说早就到了。” 叶无坷心中有些愧疚:“我......见过。” 在追捕契布的时候,叶无坷还乘坐过林州的那艘艨艟战舰。 他此时已经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 林州府治段上公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福禄县的官员和战兵不给他送礼,他就硬扣着那艘战舰不给。 “福禄县战兵营的补给......” 邓先容道:“其实是朝廷下令有林州筹募,再由林州府派人送到福禄,可是一年的补给,能送来三个月的就算不错了。” “福禄站兵营的补给,一部分靠福禄县里出,一部分是战兵自己开坑荒地在砂石里种粮种菜。” “这几年年景好了,本地的百姓时不时的也会往战兵营送一些粮食蔬菜。” 邓先容说到这的时候,愧疚更重。 “我只是个县令,每年都会在年述奏折里提到战兵营的事,可每年都提,每年都没有回应。” “一年多前我还写信给在林州的朋友,请他帮忙打听一下朝廷是否有协调,后来我得知,我的年述吏部每年都看到了,每年都会给林州府发文。”小說中文網 “可是吏部的公文,户部的公文,到了林州就石沉大海,一点儿回信都没有。” 叶无坷嗯了一声,脸色已经逐渐阴沉下来。 邓先容继续说道:“辽北地大,驻守在辽北的左骁卫距离太远,且本地战兵,其实不归属于左骁卫,而是边军。” “按照朝廷的规矩,校尉级别的军职无权直接往兵部送信,他只能写信给苦坨关的战兵将军,可是这一段路没有军驿。” 说到这他看了叶无坷一眼。 意思再简单不过了,书信也送不出去。 只是一个林州府治,就能把一县官员和一个战兵营的人都难为成这样。 可这是一个林州府治的问题吗? 不是,是都有问题,但凡还有人有点良心,这里的情况就不会被封住。 叶无坷道:“这里距离苦坨关要走将近九百里,虽然远了些,苦坨关那边的边军将军一次都没有来过?” 邓先容道:“来过的,可是......” 他语气更为复杂:“可是明堂啊,苦坨关的边军也苦。” 他解释道:“东北边疆最主要的地方是北部和东部,北边要抵抗黑武和漠北诸国,东边是渤海和东韩。” “辽北南部的边疆历来都不被重视,虽时有海盗之事发生,可比起东边和北边,确实都不算什么大事。” “而各地的匪患,上报的主要是地方官府,我作为县令,要报也不能直接报朝廷,而是先报林州。” “苦坨关边军将军是来过几次的,每次来都尽量带着些补给过来,可大家其实都知道,他带来的补给是他们自己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边军和驻道战兵不同,驻道战兵是由朝廷直接拨发粮草补给,靠的是官仓,而边军靠的是当地。” “朝廷早就有过文书,各地边军的补给由当地官府协调调拨,决不允许有所拖欠,只有军饷是由兵部直接发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 这不只是做官的问题。 战兵什么时候都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不管是对于敌人来说,还是对于那些官商勾结的人来说。 他们没办法收买战兵,尤其是边军,那就只能是用这种手段逼迫战兵营服软。 只要战兵营的人对他们的走私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就能给边军一些好处。 如果不能通融,那当地官府和商人就会勾结起来给战兵营施压。 此时邓先容提醒道:“明堂,前道丞,也是辽北道的军务上官。” 叶无坷点了点头。 上下勾结,沆瀣一气! 船靠岸之前,他看到县丞王耀祖走到船头,用两面旗帜来回挥舞。 在福禄岛的最高处,能看到有身影在那挥舞旗帜呼应。 到了这叶无坷才能真切感受到,守岛的人有多艰苦。 福禄岛几乎都是石头,能见到土的地方大概也是从别处风吹来的连年累月的积存才有了那一点。 岛上能见到树木,看起来每一棵都是从石头缝隙里挤出来的,草也少的可怜。 登岛的路很不好走,有四五成的路是人工在光滑的石头上凿刻出来一些缺口当梯子用。 只是徒手攀爬上去就颇为艰难了,可想而知给这里的守岛战兵送补给又有多难。 等到了最陡峭的地方,叶无坷抬头往上看了看,发现竟然没有了路。 这里是一整块巨石,原本有凿出来的凹槽可以攀爬,但明显后来又被凿掉了。 “这里是守岛的战兵上去之后凿掉的。” 邓先容说:“上边有可以放下的软梯,大概两丈多长,他们接我们的时候就会把软梯放下来,平时都在上边收着。” “守在这的人能提前看到海盗的船,所以海盗来过很多次想杀了他们,这里易守难攻,没有梯子海盗也上不去。”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明显带着无尽喜悦的喊声。 “邓县堂,还不到日子你们怎么又来啦!” “哈哈哈哈哈,是不是想我们了!” 两个黝黑黝黑的汉子从巨石上边露出头,看到邓先容等人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亲切和欢喜。 他们也注意到了叶无坷,但并没有想到叶无坷是谁。 邓先容刚要告诉他们是叶明堂来看望他们,叶无坷摇头示意先不说。 “今天事情不多,给你们送点粮食来!” 王耀祖大声笑道:“也有点想你们这俩货了。” 其中一个黝黑的汉子问:“王县丞,上次说给我们带书上来,带了吗?” 王耀祖把手里的包裹举起来:“带了!给你们俩找书实在是难。” 叶无坷问:“什么书这么难找?” 王耀祖低声说:“他俩不识字,要看书解闷就只能找那种画册。” 叶无坷心里一疼。 等梯子放下来后,叶无坷他们依次爬了上去。 两个战兵就在上边等着,上来一个就伸手拉一个。 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们都笑的格外亲切。 等邓先容上来的时候,两个战兵都忍不住的上前和他拥抱,然后是和王耀祖等人拥抱。 “这位是叶明堂。” 邓先容介绍道:“特意来看望你们。” 战兵王有劲先是憨厚的笑了笑,然后偷偷问邓先容:“叶明堂是谁?要来接替你们的县官?” 邓先容连忙压低声音介绍:“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叶无坷?” 王有劲和另一个战兵焦大鹿先是对视了一眼,都很茫然,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们在这岛上已经快三年了。 邓先容心里有些不好受,他说:“叶明堂是新任的辽北道道府。” 一听说是道府,两个战兵明显愣住。 然后连忙整理身上的衣服,然后两人成排肃立行礼:“见过道府大人!” 叶无坷注意到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便装,缝缝补补的。 似乎是明白了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王有劲连忙解释道:“没穿军服,呵呵呵呵呵......平时不舍得。” 焦大鹿岛:“平日里也不用穿军服的,我们就......对不起道府大人,我们马上就去换。” 叶无坷道:“不用不用。” 他看着这两个人那裸露着的黝黑黝黑的皮肤,可想而知这是晒爆了一层又一层的结果。 叶无坷这样善谈的人,这样最善解人意的人,在这一刻竟然有些语塞。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这两位战兵大哥的慌张。 这时候还是焦大鹿打破了沉默:“真年轻啊,明堂真年轻啊,要不是邓县堂说的,我们说啥也不信你这个年纪能当道府大人。” 王有劲用胳膊碰了碰他:“别瞎说。” 焦大鹿:“是是是,我不会说话......道府别生气。” 他们两个看起来得有三十几岁年纪,可实际年龄也许都不到三十。 引领着叶无坷他们到了住处,叶无坷的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这里只有一间用石头搭建起来的屋子,看起来格外简陋。 屋子里也没有床,被褥都在地上,地面是石头的表面,这一片相对平整。 所有的物资都放在最里边,保护的很好。 门口有一小片土地,大概只有不到一丈见方,里边种了些菜,四周用石头堆砌了围墙,比他们的屋子围墙都要好。 可能这些菜苗就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虽然看起来这些菜苗都骨瘦如柴。 “怎么一直都没人来换你们?” 叶无坷忍不住问。 “有的有的。” 焦大鹿连忙解释:“不是校尉大人不派人跟我们换,是我俩喜欢在这。” 王有劲也说:“是,我们俩在这多多自在啊,习惯了。” 叶无坷当然知道他俩没说实话。 “你们不说,我回去就一定会处置你们的校尉刘勃军。” “别别别!” 王有劲他俩急了。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王有劲有些扭捏的说道:“我俩不怕,啥都不怕,就因为这个,没别的了。” 焦大鹿嗯了一声。 叶无坷:“战兵都不怕,所以这不是理由。” 邓先容在旁边忍不住了:“他俩是孤儿。” 叶无坷心里巨震。 王有劲格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俩是孤儿,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的,就啥也不怕。” 旁边的余百岁急了:“没爹没娘就可着你俩欺负?!” 他眼睛都红了:“我可操他妈的吧!” 王有劲立刻说道:“不许骂我们校尉!” 焦大鹿:“我不管你是谁,你骂我们校尉就不行。” 邓先容说:“明堂,小国公,是他们俩自愿一直守在这的,来人换他们也不走,这里时不时有海盗上来,还有走私的人上来,恨不得把他们剁碎了。” “他俩说......” 王有劲挺起胸脯说道:“我自己说吧,道府大人,是我俩自愿的,我俩死了没啥,爹娘都没有,没人掉眼泪,可兄弟们不行,他们死了......有人哭。” 焦大鹿说:“我们没见过爹娘哭,可想想就知道,爹娘哭,那得多难受。” 第九百八十七章没人有罪 “校尉这三年来了很多次,每次都要换我们下去,是我们不答应的,他说什么我们也不答应。” 王有劲说:“我们俩不把梯子放下去的,明堂,别罚我们校尉,他真是个好人。” 焦大鹿说:“以前我们也骂他是个变态,是个牲口,那是因为练兵的时候他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可是骂归骂,我们也都知道,在福禄县我们打的是外寇,是比野兽还凶的海盗,是比海盗还狠的走私犯,我们练不好,那我们就死呗。” “可他在不练兵的时候就是我们好大哥,有一口吃的自己不吃也得留给我们,有活命的机会,自己不要也留给我们。” 王有劲说:“明堂你最多可以骂他两句出出气,也就骂两句......” 他说:“你不知道,福禄县虽然不大,人口也不多,可地势是一个长条,南北只有二十里,最窄的地方五六里,东西有三百里。” “一个营的兄弟要巡逻的不只是海岸线,还有山里,没有路的,都是兄弟们一脚一脚趟出来的。” “你看。” 王有劲指了指远处的山:“秤砣山,进去巡山一来一回就是六七天,进出一次手掌都能脱一层皮,全靠手脚并用的爬。” “稍微不留神就滚下去,悬崖下边都是石头,只要摔下去就肯定死。” “有一次被走私的看到校尉带着人巡山去了,那群混蛋把校尉他们上下山的独木桥给砍断了,想把校尉他们困死在山上。” “饿了几天,校尉忽然说有肉吃,给兄弟们用积雪熬了一锅肉汤,大家喝的暖了身子,他自己不喝。” “问急了他才说,是他割的自己屁股上的肉。” 王有劲在自己屁股位置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块,现在还是碗口大的疤,他从来都不跟我们一起冲澡,不是怕我们看,是怕我们难受。” “这地方走私的多,一船一船的粮食从这出去,校尉说是卖去东韩,也卖去更远处的桑国。” 叶无坷听到这的时候,心口都紧了。 那群走私的,还不是当官的和做生意的勾结起来。 寻常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往外卖,就算有,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这件事和不问堂以及林州官府也一定脱不了关系。 所以今天抓到的那个赵广,一定要问出些什么来。 邓先容在旁边说道:“这几年还好些,福禄县不缺粮了,战兵营的粮食补给也够用,以前那几年真是勒紧裤腰带巡山巡海。” 他看向叶无坷:“就连明堂急行军带的蔓菁疙瘩也不常见,是稀罕物。” 听到蔓菁疙瘩几个字,王有劲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用脚把身后的一个罐子往远处推了推。 在他旁边的焦大鹿反应过来,说了声有点热,脱了褂子扔在了罐子上。 叶无坷看到了,也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 见叶无坷看过来,王有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罐子里就是腌菜,就是叶无坷此前吃的那种蔓菁疙瘩。 “这东西......好!” 王有劲见叶无坷把罐子打开了,更不好意思的笑。 “有滋味,容易保存,吃起来嘎嘎香。” 叶无坷把罐子盖好,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大宁很多地方的边军依然苦,很苦。 这福禄岛上的两个汉子,是很多地方边军生活的缩影。 就在这时候山下传来喊声,王有劲和焦大鹿同时反应过来,连忙往那边跑:“校尉怎么来了。” 他们到了大石头旁边往下看,从这个高度都能看出来校尉刘勃军浑身都湿透了,那是汗透了,一路急急忙忙赶路跑出来的汗。 他们把梯子放下去,刘勃军一口气爬上来:“明堂大人呢?” 俩人同时看向身后,一只手从他俩之间伸过来拉了刘勃军一把。 刘勃军也是第一次见叶无坷,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怎么会这么年轻。 但他听说过叶无坷的事,所以他对这位年仅二十岁的二品大员充满敬畏。 军人不崇拜别的,只崇拜军人之中的英雄。 他听说过,可他哪有什么机会和在福禄岛上的两个同袍讲这些? 每次来他都上不了这石头上边,三年来今天还是第一次爬上来。 他带着人来送补给,就在大石头下边把东西绑在绳子上,再由焦大鹿和王有劲拉上去。 不管他在下边怎么骂街,怎么喊,那俩人就是不肯下去。 “对不起明堂!” 刘勃军上来之后肃立行礼:“福禄县战兵校尉刘勃军向明堂报到!卑职来晚了,请明堂大人处置!” 叶无坷没多说什么,拍了拍刘勃军的肩膀。 “现在战兵营有多少兄弟?” “回明堂,满员!” “说实话。” “明堂......” “说实话。” “回明堂,福禄县战兵营一共有七十六名战兵,包括卑职在内!” “一营战兵满员三百六十六人,你的兵营为什么只剩下七十六人了。” “回明堂......来的时候就不满员。” “为什么说谎?” “因为......因为怕明堂处置我们将军。” 刘勃军不是想故意说谎,他这种人也根本不是说谎的材料。 “我们这支队伍是当初从东北边疆替换下来的,打了一场恶战,一营三百六十六名兄弟,只剩下九十六个人。” “按照规矩......一营战兵伤亡减半就要合并到别的营去,将军心疼我们,说咱们营的营旗不能没。” “正巧赶上了要调兵到福禄县来,将军就说,我上报你们已经重新满员调到福禄县,这样兄弟们能多拿些。” 刘勃军忽然跪下来,一下一下的磕头。 “请明堂不要治将军的罪,他都是为了我们。” 叶无坷伸手拉他,拉都拉不住。 刘勃军嗓音发颤的说:“将军说,守岛苦,巡山苦,他没什么别的能帮我们的,只能是以满员报上去,兵部发军饷的时候钱都给我们,我们多拿些。” “这几年将军一个铜钱都没有拿过,军饷下来,他每次都是亲自护送,一年送一次,就怕别人知道了。” “明堂,其实多余的钱我们也没敢拿,这几年都是托人把多余的军饷分给当初阵亡在边疆的兄弟们家里。” “到福禄县之后,又阵亡了二十个兄弟,这些钱也会分过去,我知道这样是犯了罪,是大罪,吃空饷的大罪。” 刘勃军还想磕头,可叶无坷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明堂,你斩我,你斩了我上报兵部,就说是我把军饷都给吃了,不能连累了兄弟们,不能连累了将军,他也是没法子。” “前些年实在是苦,吃不饱饭,将军说用多余的军饷买粮食吃,高价也得买,那些商人心再黑也得买,他没别的能给我们,最起码得保证我们吃饱肚子。” “可我们没敢花,一个铜钱都不敢花,我们......我们自己开荒种田,种不出多少就少吃些,靠着山吃山,靠着海吃海,总是饿不死的。” 说到这的时候刘勃军已经说不下去了,这如虎一样的汉子眼睛红红的。 “明堂,斩我!是我愧对朝廷,是我愧对陛下。” 叶无坷忽然撩袍跪下来,就跪在了刘勃军面前。 “是朝廷愧对你们。” 见叶无坷给自己跪下来,刘勃军吓得手足无措。 叶无坷看着刘勃军的眼睛问:“你说实话,阵亡的二十名同袍有没有是饿死的。” 刘勃军张了张嘴,不敢说。 县令邓先容在旁边替他回答:“有!” 刘勃军哭了:“对不起明堂,真的对不起,我报的都是阵亡,阵亡有抚恤啊明堂,饿死没有啊......我错了,我有罪。” 叶无坷扭头看向别处。 他身后的余百岁眼睛血红血红的骂了一声:“我操他妈!杀的还是不够!还是不够啊!” 叶无坷扶着刘勃军起身,这个山一样的汉子此时身子都在发颤。 “这件事你不必多想。” 叶无坷道:“我也不会随便就治你们将军的罪。” 刘勃军说:“将军说,他知道我不会说谎,只要朝廷有人问我就肯定说实话,将军说没关系,别因为想着他就坏了我的性格,不然咱们和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将军还说,他该死是他的事,他死了就干净了,我们这支队伍就干净了,不干净的不是我们,只是他自己。” 叶无坷和余百岁他们总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福禄县这边的战兵遇到那么难的事,他们的将军都没有上报兵部。 因为只要上报了,兵部就会派人来核实。 一旦核实了刘勃军他们吃空饷,那都得人头落地。 “将军这些年老的很快,上次来的时候我见他头发都白了。” 刘勃军说:“才比我大三岁,四十一,头发全都白了。” 余百岁一扭头,眼泪往一边甩出去。 “这些年是官商勾结封锁了你们?” 他咬着牙问。 刘勃军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是......算是。” 余百岁:“什么他妈的叫算是,是就是是!你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不是那群混蛋东西,是来给你们撑腰出气的!” 刘勃军说:“我们调过来之前,福禄县这边没有战兵巡视,只有厢兵,当初大将军带兵攻打渤海之后应该是对海盗的有所耳闻,于是下令调派一千二百名战兵过来巡守。” 叶无坷想了想,就是几年前夏侯大将军带兵攻东韩的时候。 也就是说,刘勃军他们这个营曾经是攻坚营! 如果不是的话,以大宁战兵的战力,不可能战损那么严重。 只有攻坚营这样精锐之中的精锐,在一营三百六十多人战损到只剩下不足百人的地步军心都没散。 他们是大宁最勇敢的兵,是攻坚营的兵,可他们在辽北受了三年委屈了! 刘勃军继续说道:“将军带着我们过来的时候,他让我们来福禄县,其实最苦的是苦坨关,那儿比福禄县还苦十倍。” “将军跟大将军做过保证,只要他来了,就不可能再有海盗屠戮我大宁百姓,就不可能还有奸商勾结海盗走私。” “这些年想杀了将军的人比想杀了我们的多的多......” 邓先容道:“走私的人勾结海盗偷袭兵营的事就发生过好几次,其实那阵亡的二十名战兵之中,有几名战兵兄弟是巡逻的时候被海盗给堵死在山上了。” “当时刘校尉带着队伍在和海盗打仗也被围住了,等他打退了海盗赶去山上的时候,那几个兄弟......” 邓先容:“可,饿死了,是在被敌人围住的时候饿死的,他们,他们怎么能不算阵亡呢。” 刘勃军看向叶无坷:“明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身为校尉不该虚报兵力,我不该把两个兄弟丢在福禄岛上不替换,我......我只求明堂不要把那几个兄弟的抚恤停了,这事,不能啊。” 叶无坷忽然往前跨了一步抱住了刘勃军:“你是个好兵,是个好大哥。” 这一刻,刘勃军的身子僵硬了,然后是颤抖,剧烈的颤抖。 下一刻,泪如雨下。 第九百八十八章还是走个流程吧 余百岁蹲在叶无坷旁边,脸色看起来有些差。 他过一会儿就侧头看看叶无坷,张张嘴,不说话,然后又低头。 过一会儿再把这一套动作重复一遍,还是那样欲言又止。 叶无坷都忍不住了:“你知道你扭捏起来有多恶心吗?有话就说。” 余百岁挠着头发:“这事不好说啊......毕竟是吃空饷,不报吧,知道这事的肯定不是只有这几人。” 他看向叶无坷:“将来苦坨关的聂浩然将军自己都没准报上去,又或许这事会成为辽北道对手捏着的把柄。” “如果不报,将来朝廷知道了必会向你问责,你又不可能说自己不知道,事儿听起来不大可罪名真的不小。” “自古以来,吃空饷的事在军中就是大忌,你身为辽北道府已经知情却不处置,这罪名就会再加一等了。” “更为主要的是......文官会揪着不放,你在辽北抓了这么多人,地方官员十去六七,可到了武将身上你却纵容包庇......” 叶无坷道:“报,为何不报?” 余百岁心里一紧:“可要是报了,聂浩然和刘勃军两人的下场多数就是斩首。” 叶无坷道:“报是要报的,看怎么报。” 余百岁:“还能怎么报?” 叶无坷一脸贱兮兮的:“三法主官都在辽北道呢。” 余百岁:“噫!” 片刻后:“噫?” 他看着叶无坷:“师父啊,拉更多人下水这种事你可真是现学现卖。”仦說Ф忟網 叶无坷道:“不一样,他们走的是歪门邪道,我走的是正规渠道。” 他也不蹲着了,起身道:“这事你亲自跑一趟,去见元公他们,什么事都如实说,三法的主官都在呢,怎么办让他们定。” 余百岁:“元公他们三位可能会骂你。” 叶无坷:“我怕?” 他看了看远处正在骄傲的炫耀着自己种的菜苗的王有劲和焦大鹿:“有些人不处置会寒了了天下人心,有些人处置了会寒了天下人心。” 之所以能有那一小片菜地,是王有劲和焦大鹿两人在这福禄岛上漫山遍野的找,几乎是把石头缝里的土都抠了。 然后小心翼翼的转移到这里来,凑了这么一片土壤,菜籽是王耀祖给他们带来的,浇菜的水是从他们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 这岛上没有淡水,也挖不了水井,吃的水一部分靠福禄县的人和刘勃军的人给送过来,一部分是收集的雨水。 那些菜苗看起来骨瘦如柴,可这骨瘦如柴本就是那两个战兵大哥从来都没有丰满过的祈愿和期待。 “另外......” 叶无坷道:“咱们在辽北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福禄县和苦坨关的事你盯起来。” 他又看了看刘勃军他们。 “如果三法主官要抓人,你就提前把人抓了,人就算要抓也得是我们自己把人安置起来,不是三法的人抓。” 余百岁点头:“明白,那三位前辈要是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也就罢了,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咱们就硬顶。” 叶无坷道:“知情不报陛下也不会答应,可如果需要有人把罪名领了,不该是他们,我是辽北道主官,我来顶。” 说完后他走向刘勃军等人,余百岁深吸一口气后跟了上去。 其实这件事,要说错,肯定是有人错了。 攻东韩之战,刘勃军的这一营是攻坚营,大将军夏侯琢肯定是有照顾,但将军聂浩然就害怕会把这一营的番号都撤了,并到其他营去。 所以他向大将军禀报说这一营已经补充满员,他在那时候如果真的把这一营补充满员了其实也就没什么事了。 哪怕是慢慢补,想办法补,大将军知道了也不会追究,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想让兄弟们过好些,他到了苦坨关到了福禄县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所以在他心中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一错再错。 可这样一来,聂浩然这几年就饱受煎熬。 他害怕事情暴露之后连累了兄弟们,所以每年的军饷他都是先压下来,一年他亲自押送一次。 “我在福禄县还要停留几天。” 叶无坷道:“不过是为了办案,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其他的,不必多想。” 叶无坷和刘勃军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让邓先容他们一起离岛。 余百岁先跟着叶无坷回福禄县,半路上他忽然想到了个办法。 他对叶无坷说道:“我去找那三位前辈其实不如把他们三位请过来,让他们到福禄县来看看,了解一些事情经过,了解一下本地实情,再去苦坨关看看,都仔细看清楚了,再请那三位定夺。” 叶无坷想了想也好,于是写了一封信派人给归元术送去。 回到福禄县的县衙,叶无坷问秦焆阳赵广招供了什么,却没想到,秦焆阳说赵广要见余百岁。 而且是要私下见。 余百岁都好奇起来,这个家伙为什么突然要见他。 两个人从无交集,不抓到这个人之前余百岁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但赵广既然这么请求,就说明肯定有缘故。 余百岁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赵广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了光。 回身将屋门关上,这是余百岁故意做的动作。 这是给赵广一种心理暗示,告诉赵广我知道你有悄悄话要说。 果然,赵广见余百岁先关门眼神里就更放松了些。 “听说你点名要见我?” 余百岁拉了椅子在赵广面前坐下。 赵广连忙陪着笑脸说道:“仰慕小公爷风采,所以想单独和您说说话。” 余百岁:“仰慕我风采?你是在哪儿听说我有什么风采?家里人也干那行?” 赵广一开始没明白余百岁是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恨不得直接开骂。 但他当然不敢。 “是这样......” 赵广谄媚的说道:“其实我经手的一些生意,和令尊有些关联。” 余百岁其实大概有个猜测,这种人要单独见他还能是为什么? 他装作有些惊讶的问:“你认识我爹?” 赵广连忙回答:“从未与余国公见过面,只是余国公当年也在辽北道投了些生意。” 余百岁:“你说我爹在辽北投了生意,那你说说他做的什么生意?” 赵广道:“不知道小公爷有没有听闻,余国公有一家药行。” 余百岁:“我家有什么我自然知道,但那不是我家的。” 赵广:“明面上当然不能是余国公的,毕竟国公身份显赫且有些敏感。” “辽北道盛产各种药材,尤其是山参,鹿茸之类比较名贵的,当然,海产之中可做药材的名贵东西也不少。” “这里的商人知道是国公要的东西,都不遗余力的帮忙寻找,价钱,当然给的是极低极低的。” 余百岁懂了:“你的意思是,我爹变相收了你们不少好处?” 赵广:“话不能这么说,只是我们对国公的一些孝敬。” 余百岁:“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觉得这样可以威胁我,可以威胁我爹,然后请我在明堂面前保你一命。” 赵广刚要接话,余百岁已经起身了:“你告他啊。” 赵广一愣。 余百岁道:“你有本事就告死他,你告死他,我告死你,也算两不相欠。” 赵广吓坏了,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其实我与国公府里有些渊源,只是想请小公爷稍有通融......” 余百岁:“想威胁我又不敢了?” 赵广:“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威胁小公爷的意思,我......” 余百岁笑了笑:“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我还敬重你有几分胆魄,你这样还真让我有些瞧不起。” “另外,攀关系不是这么攀的,想羞辱人也不是这么羞辱的,我教教你啊。” 他站在门口看着赵广:“其实我和你娘也有些渊源。” 赵广:“小公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我和你娘曾经一起玩过跷跷板。” 赵广心中疑惑,一时之间不明白余百岁到底想说什么。 “小公爷,你到底想说什么?” 余百岁道:“我想告诉你,跷跷板很好玩,我和你娘玩跷跷板的时候,一会儿我qiao她,一会儿她qiao我,懂了吗?” 说完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赵广反应过来,张嘴就骂:“余百岁!我-操-你娘!” 余百岁不生气,反而笑了。 他回身看向赵广:“当众辱骂国公之子,我还是廷尉府百办,你也是当众辱骂朝廷官员,案子没给你定呢,但你怎么就给我机会收拾你?” 他看向门口的秦焆阳:“按律怎么处置?” 秦焆阳:“无故羞辱别人父母者,按律掌嘴。” 赵广怒骂道:“是他妈他先骂我娘的!” 余百岁:“我可没有,我只是说了跷跷板而已,最多算说谎。” 他吩咐一声:“掌他的嘴。” 两名廷尉上去,一个用两只手死死板着赵广的脑袋,另一个取出竹板,朝着赵广的两边脸上连续抽打。 余百岁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屑。 回到叶无坷的书房,余百岁往椅子上一瘫:“我就说不能有什么好事。” 叶无坷:“把你爹的名号抬出来了?” 余百岁叹:“摊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爹也没什么办法,不过这个赵广倒是把自己暴露了。” 叶无坷笑。 他是完全不担心。 知道些什么,但知道的肯定不会很多,尤其是不了解余国公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急病乱投医,想靠余国公的声誉来救命。 可这天下人都说这个聪明那个聪明,谁能有余国公聪明? 最不正经的那位国公爷,其实比谁都鸡贼。 余百岁完全都不担心他爹会牵连什么,叶无坷也不担心。 所以叶无坷问:“你打算怎么办?” 余百岁又叹了口气:“这事......还能怎么办,走流程呗。” 叶无坷被一句走流程给逗笑了。 到了深夜,脸上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赵广连觉都睡不着。 疼啊,实在是疼的厉害, 竹板来回往脸上抽,抽的皮开肉绽的。 那些廷尉下手是真他妈的狠,现在赵广连嘴巴都张不开,一张嘴,两边脸上就撕心裂肺的疼。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房门吱呀一声,紧跟着就有一阵稀碎且轻柔的脚步声穿过牢房过道一路走来。 当余百岁出现在牢门口的那一刻,吓得赵广使劲儿往后缩,连伤口的疼都忘了。 余百岁手里看到他这反应,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能怪我吗?大白天的你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真当我能一手遮天了?” 他蹲下来,看着赵广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你想说什么就不能找个隐秘些的办法?居然让廷尉府的人找我,他们找我,我就只能当着他们的面问你话。” “你居然还敢在这种时候提我爹......我不抽打你,我岂不是也被你连累了!” 他恨其不争,又哀其不幸:“现在说说吧,我爹到底都牵连到什么了?” 见赵广眼神闪躲,余百岁压低声音说道:“你只要如实说,我就想办法把你调到长安受审,我爹自然有办法把你弄出去。” 赵广眼神亮了。 第九百八十九章年轻人有勇气 赵广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没那么聪明,最起码在叶无坷和余百岁面前算不上聪明。 当然,这个世上能在叶无坷面前都显得很聪明的人实在不多。 所以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而且是接二连三的面对什么。 余百岁深更半夜的找到他一顿臭骂,反倒是让赵广觉得有些可信。 他不是全信,是带着戒备心的信,他认为自己应该只是信了一二成。 然而当一个人在绝境之下开始选择相信别人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二成也是全信了。 赵广也有他的聪明之处,他和余百岁提及的全都是生意上的事。 都是关于如何往长安那家药行里低价送名贵药材的事,并且极力想把这件事和余国公扯上关系。 听的余百岁越来越不耐烦。 最终一生气起身:“你一没有办法证明你说的那些名贵药材给了我爹,二没有办法证明药行是我爹的,所以你在哔哔什么?” 赵广看余百岁要走,语气顿时变得急切起来。 “我知道有个人能证明!” 余百岁:“证明什么?证明我爹开了一家药行,还是证明你那些名贵药材都给了他?证明我爹就是该死?” 赵广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一直都在证明余国公有罪? 这是大忌啊。 费尽心机的难道不是想自保吗? 他醒悟过来之后连忙说道:“小公爷,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是谁想要陷害国公。” 余百岁听到这句话脸色稍有缓和:“那你说。” 赵广道:“还请小公爷能够给我一个保证,只要我说了是谁想要陷害国公,小公爷就将我从叶无坷手里要过去,送到国公手里......” 余百岁哼了一声:“你真以为说不出什么来,就算我把你交给我爹你就不死了?” 赵广道:“有一些连国公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国公应该也很想知道。” 余百岁:“你再和我讨价还价,明日你必死无疑,我把你从叶无坷手里要走不容易,让你死在他手里不难。” 赵广道:“司马家的海鲜生意,有一条线是专门走长安,那些名贵药材走的就是司马家的陆运,藏在冰块之内,所以不易察觉。” 余百岁:“冰块透明,如何能不察觉?” 赵广道:“小公爷有所不知,冰块其实并非透明,而是白。” 他解释道:“司马家运送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自有他们的一套手段。” “大部分冰块采的都是松河冰,但有一些是他们自己冻的,手段很简单但很妙。”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有一个模具,在里边把要藏的东西放好,然后四面贴上白纸,再注水冻上,从外边看就是白冰,根本发现不了。” 余百岁眼神一亮。 虽然还没有得到证据司马家的生意其实就是不问堂的遮掩,可最起码已经牵扯到司马家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 余百岁装作疑惑的看着赵广:“你是不问堂的人,和司马家并无牵连,再说你做的药材生意,怎么就平白无故的找到司马家运送?” 赵广立刻解释道:“司马家负责往长安运送东西的那个管事叫吴校,这个人格外贪婪。” “很多走私的生意其实都找他,因为司马家的陆运水运都快,且还有冰可以镇着能保存不腐。” “只要给吴校的银子足够多,他就能把要运到长安的东西保护的妥妥当当!以司马家的声誉,路上检查的都少。” 余百岁皱眉:“既然很多人都找过他,那司马家能不知道?” 赵广马上回答:“司马家的生意做的太大了,司马家的人根本就看管不过来。” 余百岁:“可又能证明什么?” 赵广道:“辽北道的官场上很多人都想拉拢长安城里的显贵,令尊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在令尊需要的东西里,他们夹杂了不少违禁之物,这些事令尊未必知道,可一旦被查出来就是大罪。” 他信誓旦旦:“只要抓了吴校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也能证明国公冤枉!” 余百岁:“你告诉我这些之后,不怕我把你灭口?” 赵广说:“我还知道一些别的事,但......但需要小公爷把我从叶无坷手里调走之后才能说。” 余百岁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说完转身出门。 赵广等余百岁离开之后长长的松了口气,跌坐在地,看起来浑身的力气都没了。 很快,吴校这个人的事叶无坷就知道了。 “你怀疑司马家,现在总算有了突破。” 余百岁道:“我觉得赵广的话有几分可信,司马家的人做事再缜密,可也挡不住下边的人贪心。” “如果这个吴校确实往长安运货的时候夹带私藏,哪怕和不问堂的生意无关,以此我们就能入手,逼司马家露出真面目。”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事可以做,但还不能急。” 余百岁:“怎么能不急呢,赵广出逃的事肯定瞒不住,吴校听闻之后也会逃。” 叶无坷:“或许有诈。” 余百岁心里微微一动:“你是说有人设伏?等着我们去抓吴校?” 叶无坷:“有可能是这样,也有可能是别的情况,所以不能直接动手,先仔仔细细的侦查。” 余百岁:“我只担心人跑了。” 叶无坷笑道:“人跑了,我们就不能和司马家要了?” 余百岁只好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林州城内。 林州府治陆交远站在墙角后边往不远处那个大院子看了看:“确定吴校有问题?” 站在他身边的赵九命点了点头:“应该有七八成的把握。” 他压低声音:“府堂让我带着人死死盯着司马家的生意,不要管他们是否做过什么坏事,不要管有没有什么证据,因为明堂说过司马家可能有问题,那我们就不问缘由的死盯。” “这几日司马家在林州的生意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我都以为咱们真的盯错了,然后发现司马家下边一个大掌柜准备出逃。” “这个吴校安排他家里人不断的去城中赌场,他自己没去过,可每次吴校的管事回家,都带着一个很大的包裹,看起来也很沉重。” “今天一早的时候,我亲眼看到吴校家里的管事去车马行买了一辆车,买了马,但没有带回家,而是安顿在城中一家客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吴家的人会先乔装打扮住进客栈,然后从客栈再乘车离开,吴校自己倒是还去了铺子。” 正说着,就看到吴校家的后门开了,一行七八人从后门陆续出来,有男有女。 吴校家里颇为富裕,平日里虽不敢穿着绫罗绸缎,但衣着体面,布料也都算名贵。 但他们今天显然是什么打算,一家人穿的都很普通。 陆交远正看着,被赵九命拉了一把。 “大人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抓人的时候。” 赵九命道:“我们只是怀疑他们要跑,可我们手里确实没有什么证据。” “如果贸然抓人,手里什么都没有,那最终可能还会把人放了。” 陆交远点了点头:“这样,你安排人继续盯着吴校的家人,然后你派人把吴校请到我府衙来。” 赵九命没明白什么意思:“请到府衙?” 陆交远笑了笑:“把请到府衙,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看他心急不心急。” 赵九命笑了:“还是府堂聪明。” 他吩咐手下战兵继续盯着吴校的家人,而他则亲自去了司马家在林州的商行。 吴校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对劲,连他手下的伙计都觉得他今天有些魂不守舍。 还没到天黑呢,吴校就把要做什么事交代完了然后说有事先走一步。 刚要出门,就看到一个身穿战兵校尉军服的人带着几个战兵到了铺子门口。 吴校心里一震,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很和善客气的模样,紧走几步,上前迎接。 “校尉大人,您来我们铺子是要买鱼鲜?” 赵九命也很客气的说道:“不是不是,是府堂大人有些事想向你打听,所以请你随我一道去趟府衙。” 吴校脸色明显有些变化,但还强撑着精神:“府堂大人请我?这......这可是草民的荣幸,那个,那个,校尉能不能容我回去换件衣服?我第一次见府堂大人,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去了。” “无妨。” 赵九命伸手拉了吴校的手臂:“府堂大人比你还随便呢,再说你穿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衣服。” 不管吴校如何说,赵九命就把人硬拉走了。 铺子里,伙计们看着吴校被战兵带走,一个个都很疑惑。 片刻之后,有个小伙计从后边急匆匆的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吴校被战兵带走的消息就到了司马无垢耳朵里。 而此时在他家里做客的,正是那位被称为小阁主的白流年。 “吴校?” 白流年笑了笑道:“我认识,他是司马先生手下专门往长安送货的大掌柜?”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是。” 白流年:“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如果他有什么事司马先生也该提前把他安排走了。” 司马无垢道:“他有没有大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说明官府开始盯着我司马家了。” 白流年:“先生的意思是,官府是要打草惊蛇?” 司马无垢道:“我没有安排他走,是因为明天恰好有一趟货要他送去长安,官府在这个时候找他,大概也是知道了明天吴校就要走。” 白流年问:“司马先生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我来帮你处理一下?” 司马无垢道:“我哪有什么不方便,我只是没办法。” 白流年因为这句话笑了:“掌握着整个大宁东北刺客榜的人,居然说没办法。” 司马无垢脸色肃然:“小阁主请不要乱说,刺客榜的名单是我花钱买来的,送你,也只是一份心意。” 白流年点头:“懂,司马家的生意都正大光明,但......下边的人手脚未必干净。” “陆交远是叶无坷的死忠,他要是问出来吴校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也就有机会把手伸进司马家。” 他看向司马无垢:“这个陆交远很勇啊,叶无坷不在他都敢这么直接的找你麻烦。” 司马无垢道:“叶明堂未必是真的不在。” 白流年笑:“他在不在,难道司马先生不清楚?在整个大宁来说,你的消息可能不是处处都最灵通,可在辽北,谁有你消息灵通?” 司马无垢沉默片刻后回答:“叶无坷确实不在林州,也没去无事村,他现在已经到了福禄县。” 白流年:“所以陆交远是真勇。” 司马无垢:“年轻人总是有锐意,做事直接了当,无畏,总是令人钦佩。” 白流年起身:“我也该告辞了,先生有先生的事,我也有我的事,下次我再登门拜访。” 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司马无垢看着白流年走远,脸色略微凝重起来。尛說Φ紋網 “吴校是不是要跑?” 他问。 手下一个小童回答:“是,家人已经送到城中一家客栈,还买了车马。” 司马无垢摆了摆手:“如果吴校安然无恙的从府衙出来了,那就不要管他,他既然安排了跑,那就由着他。” 小童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是。” 他说是,只要安然无恙出来了。 第九百九十章调虎离山 福禄县。 叶无坷知道余百岁想做点什么,别看他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不在乎。 可赵广说事关余国公,余百岁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他迫切的想证明他的父亲没有问题,所以他才会和叶无坷说应该尽快抓了吴校。 叶无坷理解,但还是阻止。 他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因为在这种事上叶无坷也一样。 叶无坷交代了秦焆阳好几句让他好好看着余百岁,不能让余百岁偷偷离开。 这个赵广看起来是被百岁拿捏,可他的话终究还是对百岁造成了影响。 这个人,其实不简单。 让余百岁认为占据主动的是自己,可实际上赵广才是没丝毫影响的那个人。 哪怕余百岁故意表现的无所谓,赵广也看的出来他计谋成功。 至于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还需试探。 推开牢门,叶无坷看到蜷缩在角落处的赵广回头看的那一刻,从这个人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明堂大人。” 赵广见来人是叶无坷连忙爬起来,那张脸肿的依然那么。 怎么看怎么有些滑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让叶无坷看到了他的敬畏和恐惧。 “随便聊两句。” 叶无坷摆手示意身边的亲卫不必留下,他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在牢栏外坐了。 这牢栏有些时候不仅仅意味着能把人关在里边出不来,也会让人莫名生出一种安全感。 没有打开牢门,似乎危险就被隔绝在外。 赵广表现出来的是在眼神里一闪即逝的庆幸。 叶无坷看在眼里。 “我对你说的那个叫吴校的人很感兴趣。” 叶无坷坐在那,语气平缓。 他没有直视着赵广,看起来就像是闲聊一样。 “你告诉小公爷说吴校负责运送一些走私的东西到长安,且这些东西有不少是余国公要的。” 赵广马上点头说:“没错,司马家的陆运生意比东广云汇都不差,而且口碑好,他们运送的还都是鱼鲜,所以也没人太过仔细的查。” 叶无坷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我,只要是司马家的生意沿途都有人开方便之门?” 赵广立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也许,确实有这个可能。” 叶无坷笑了笑。 赵广见他笑,似乎有些好奇:“明堂为何发笑?” 叶无坷笑问:“你很想让我查一查司马家?” 赵广摇头:“明堂不必多想,我只是如实向明堂告知我所知道的。” 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句:“吴校和你关系很好?” 赵广还是摇头:“我与他泛泛之交,只是走私一些货物需要用到他,我知此人贪心,所以没少打点。” 叶无坷再问:“那段上公呢?” 赵广应该是没想到叶无坷怎么忽然就把话题转移到了林州前府治段上公身上。 段上公已经被叶无坷抓了,目前虽尚未处置但斩首应该跑不掉。 尤其是叶无坷到了福禄县之后,得知边军情况和福禄县被欺压情况,这段上公的死期,只怕比别人到的还要早些。 赵广没有猜错,段上公一定会比别人死的快些。 因为已经有廷尉接叶无坷命令赶去林州,将暂时扣押在林州大牢里的段上公等人押赴福禄县。 “段上公......” 赵广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个人比吴校还要贪,贪到了极致的贪,他不只是贪大财,小钱也贪。” “我听闻,就连衙门里的火耗他都贪,他自己贪他还不许别人贪,最起码不许别人贪了被他知道。” “如今段上公已是阶下囚,明堂对他贪墨了多少银子应该比我清楚,我估摸着,应该不下百万两之巨。” 叶无坷笑了:“猜的很准,确实不下百万。” 赵广道:“有件事明堂可能不知道,林州有一艘艨艟战舰,如果不是暂时没人敢买,段上公真就敢卖了。” 叶无坷:“你又是如何得知?” 赵广道:“是吴校告诉我的。” 叶无坷:“吴校又是如何得知?” 赵广回答:“因为段上公曾经找过司马家,问司马家的家主司马无垢愿不愿意将那艘艨艟战舰买下。” “吴校说,司马无垢被段上公吓了一跳,一开始以为是开玩笑,后来才察觉段上公是真的敢卖。” “段上公说,司马家的海运生意也要戒备海盗,只凭那些货船渔船,防不住,所以不如买一艘战舰。” “还说只要这艘船不去别处船港,在海上护航商船后往返都在林州,他保证不会出事。” “除此之外,段上公居然还想把官港租给司马无垢,艨艟的战舰补给他走官府的账目,但司马无垢得自己买,停靠费用也要交。” 叶无坷听到这笑了,不是觉得可笑而笑。 段上公的胆子就能有这么大。 分给边军的一艘艨艟被他扣下这还不够过分,他还想卖了。 “司马无垢如果胆子像他一样大,那这艘战舰还真就能买。” 赵广也笑了笑,脸肿的那么离谱,一笑起来样子格外可笑,倒是又把叶无坷逗笑了。 “明堂似乎不生气?” 赵广问。 叶无坷道:“现在来听,没什么可生气的。” 赵广嗯了一声:“还是明堂来了能把他办了,要是明堂不来他在林州就是土皇帝,我听闻就算是司马家的生意他都想抽成,就什么都不出什么都不管硬抽成。” 叶无坷笑:“那抽了吗?” 赵广:“吴校说是抽了,也不能说是抽成,那是纯纯给的贿赂,应该每年不少于上万两。” 叶无坷:“你兜兜转转,又想让我查司马家?你和司马家有什么过节?” 赵广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这样一个小角色,能和司马家有什么关系。” 他叹了口气:“我要真是司马家的人多好,何至于走不掉。” 又是一句暗示。 意思是,司马家可有的是门路逃走。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很感兴趣,如你愿,我会亲自查一查司马家。” 赵广:“司马家不会有事的,真有事也不能是司马无垢,他这个人,还行。” 叶无坷问:“你又是如何知道他这个人还行的?” 赵广道:“他乐善好施,林州城内有疾苦的百姓,被他知道了他总会施以援手,在林州,有司马大善人的赞誉。” 叶无坷:“还有呢?” 赵广:“林州城内各家药行都有他留的银钱,若是哪家遇到了难处买不起药,就可以在账目上记下,算是和司马家暂借。” “有钱了就去账面上还了,没钱司马家也不会催债,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借了会还。” 还是暗示。 这是要告诉叶无坷,司马家在林州很得民心。 这些人欠了司马家的钱,也欠了司马家的人情。 如果司马家利用这些百姓做些什么,那这些百姓自然愿意报恩。 看起来赵广没有说一句司马家的坏话,但每一句似乎都是在提醒叶无坷要小心司马家。 “司马无垢要是没得罪过你,你不该如此害他。” 叶无坷起身:“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让司马家被查,我可以如你心愿。” 赵广苦笑:“都是明堂自己多想,我着实是不知道司马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叶无坷起身后抬起手,在牢栏上轻轻拍了拍。 赵广也不知道叶无坷这举动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等叶无坷走了之后,赵广又是那样瘫软一般坐下来。 好像刚才耗费了多大的气力似的。 出了门,叶无坷立刻叫秦焆阳过来:“你亲自带人赶回林州,昼夜兼程,告诉陆交远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对司马家的调查。” 秦焆阳见叶无坷脸色有些急切:“明堂,出了什么事?” 叶无坷道:“赵广身份并不简单,他一直想让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司马家身上。” 秦焆阳:“这个人,真的不是个普通信使?” 叶无坷道:“绝不是,你速去,不要耽搁。” 秦焆阳答应了一声,看了看天色,也不管了,立刻召集了一队廷尉往林州方向赶路。 林州城。 司马无垢坐在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看这一本棋谱,面前棋盘上是一种很少见的残局。 看着棋谱,对照残局,司马无垢的脸色没有丝毫不平静。 好像吴校被陆交远叫去,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主人。” 就在这时候,那个小书童从外边进来:“吴校从府衙出来了,看的出来他有些焦急,不过没敢去客栈,直接回家去了。” 司马无垢依然看着棋谱,视线并没有错开。 “陆府堂一直把他留到半夜,我若是不派人把他找来问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小书童点头:“是,按照常理,新任的府堂见了咱们一路大掌柜,而且留到了半夜,若主人不问问显得有些不真实。” 司马无垢:“那就派人去请咱们的吴大掌柜。” 书童俯身答应了,转身离开。 司马无垢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棋谱。 半个时辰后。 府衙。 赵九命急匆匆进门:“吴校还没到家就被司马无垢的人叫去了。” 陆交远笑了笑:“倒也正常,若司马无垢不叫他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了。” 赵九命:“这司马无垢到底有事没事?吴校被请来,司马家的人没一个出来打探消息的,吴校一出去,马上就被他叫了。” 陆交远:“这么看是没事,但难免是人家故意为之。” 赵九命问:“那是不是还死盯着他。” 陆交远道:“让人盯着吧,但这吴校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若是司马无垢没有什么问题,明日吴校去长安的事就会被人换了。” 赵九命:“明白,那就暂时盯着不下手。” 陆交远:“还是让大家都小心些,司马家没问题还好,真有问题,惹到了他们痛处,怕是要下死手。”仦說Ф忟網 赵九命道:“府堂放心,我和下边兄弟们都交代过了。” 陆交远伸了个懒腰:“时辰也不早,我先眯一会儿,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忙。” 赵九命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顺势将屋门关好。 他还没走远,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校尉!” 有一名战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刚刚咱们的兄弟回来报信,说吴校半路被人劫走了!” 赵九命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陆交远问:“什么时候?” “就刚才,咱们的人一口气跑回来的。” 赵九命看向陆交远:“我去看看?” 陆交远:“去看看,说不得是司马无垢的手段,把吴校带回来!出了这种事说明吴校知道什么秘密!” 赵九命答应了一声,招呼几名手下朝着外边大步飞奔。 陆交远看着赵九命跑远,心里有些焦躁。 早知道就不把吴校放走了,这个司马无垢故意把吴校叫去在半路动手,如此就没有证据,就算怀疑也找不到把柄。 若是司马无垢是个无赖,还会反过来找府衙要人。 想到这陆交远心里就有些沉不住气,不由自主的想着若是明堂在一定不似自己这样毛躁。 他转身回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了。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房门外出现了一个黑影。 第九百九十一章两条路谁对谁错 赵九命才离开没多久,陆交远的卧房门外就响起一阵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才躺下,听到声音马上又起身的陆交远问了一声:“谁?” 他从里间出来一眼就看到门上映衬着一道黑影,屋里没点着灯火,窗外的月色很亮,所以那黑影看的格外清楚。 “谁?” 陆交远又问了一声。 门外还是没有人回应,陆交远有些害怕但并不是那么害怕。 他自幼读书习武,不只是文采出众武艺上也远不是寻常人可比。 他父亲是陆重楼,是皇帝李叱年轻时候就很看重的一个很全面的人才。尛說Φ紋網 陆重楼只有一个儿子,从小就对他悉心栽培。 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在各方面其实都极为优秀。 所以他只是有些害怕但不多,其实这害怕也只是因为他从未与人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他对自己的实力也有很清醒的认知,知道自己远没到那些江湖高手的地步。 就算教他习武的人也是高手,可教的东西和江湖历练出来的东西不一样。 有些时候,经验这个东西远比自身实力还要有用。 比如那些刺客,他们真的都具备绝对强大的实力? 不一定,他们将全部的精力都用于研究如何刺杀,研究的不只是被刺杀者的武艺和习惯,还有生活上的方方面面。 楚时候就有一个完全不会武艺的刺客,曾高居刺客榜第七。 这个人接到订单之后从来都不会急匆匆的出手,而是先搬到目标人物家附近居住,最少居住半年。 这个人看起来性格随和,亲善,对谁都没有恶意。 根本就不用半年,最多一个月就能和新家附近的左邻右舍成为好友。 他甚至能在和被刺杀的目标人物成为好友之后三个月内都不下手,为的就是稳妥。 两人已到推心置腹的关系后,他又等了一个月,确定目标人物对自己毫无防范之心了才动手。 这些事陆交远都有所听闻,所以他从来都没有看不起过江湖客。 眼前这个黑影在门外不动,他也不动。 他才不会去开门,也不会先出手。 找到了兵器之后他就站在屋子正中戒备着,和外边那个人比拼耐心。 大概等了足足半刻左右,那个人还是不动,不管陆交远说什么也不回应。 这种情况让陆交远都有些茫然,若是刺客,这么久一动不动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刺客就不怕自己被发现? 毕竟这是府衙,哪怕赵九命带着一队精锐战兵已经离开了,可府衙里又不是空荡荡了。 就在陆交远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那人推开了。 陆交远立刻握紧长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人。 在门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是一个全身被黑衣遮挡的家伙。 然后...... 那家伙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陆交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看到门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手里拎着一个捣药用的锤子迈步进门:“死的,别怕。” 四奎从外边进来,往后指了指:“人不少,干掉了这个我就去干别的了,府堂没吓着吧。” 陆交远总算是松了口气。 走到门口才看到,月色下,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倒着不少尸体。 “来人不少。” 四奎说:“府堂先进后院那个地窖,我在外边守着。” 陆交远有些担心:“九命带人出去了,会不会也中了埋伏。” 四奎说:“赵九命的本事我试过,很好。” 陆交远:“对手若有备而来,我怕他带的人不够。” 四奎:“这会儿学会担心了,早干什么去了?姜头哥说没说过不让你们太冲动?” 陆交远:“......” 无言以对。 “你要不要......” 陆交远好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的问:“去接一下九命他们?” 四奎摇头:“姜头哥让我守着你,我只管守着你。” 陆交远:“可,那也是人命啊。” 四奎:“怪谁?” 陆交远:“......” 四奎指了指后院:“去地窖。” 陆交远:“我还是有些担心......” 四奎懒得再多说一个字,上前一把抓了陆交远的腰带把人横着提了起来。 陆交远:“这样不行,我自己能走!” 四奎:“磨磨唧唧。” 拎着他就去后院了。 距离府衙没多远,一座民居的屋顶上。 白流年坐在屋脊上用千里眼看着府衙这边情况,他放下千里眼后笑了笑:“我就说叶无坷不可能一点安排都没有。” 坐在他身边的慕容琉璃道:“陆交远是陆重楼的独子,叶无坷怎可能会让他出什么意外。” 白流年笑道:“还好司马无垢给了咱一本辽北刺客榜的名单。” 他说完这句话后摇摇头:“不过都是浪得虚名,一群人打不过一个拿药锤的。” 慕容琉璃:“那少年算一等高手。” 白流年:“试试就得了,咱们花钱雇的人试出来陆交远身边都有谁,这钱就不白花。” 慕容琉璃:“你最想做的,难道不是逼司马无垢入局?” 白流年道:“司马家不入局,剑阁如何脱身?天下再没有一个比司马家的不问堂更适合为剑阁遮风挡雨的。” “当初阁主他老人家安排经年进不问堂,就是想在必要的时候以不问堂来做替死鬼......司马无垢想置身事外?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我到现在也有些不清楚,经年到底是谁杀的?为何要杀他?如果经年不死,叶无坷早就已经查到司马家了。” “阁主在温贵妃和徐绩接连出事之后就已有预料,剑阁的事可能会压不住,好在他老人家多年前就开始布局,所以不至于那么被动。” 慕容琉璃有些好奇:“剑阁从一开始就在准备退路?” 白经年:“不是准备退路,剑阁哪有退路,就和西蜀道那些人一样,自从走上为大楚复国之路就没有回头可言。” “不同的是,剑阁走的不和他们不是一条路,因为他们那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走不通。” “天下兵戈至盛是为宁军,中原战乱时候所有人就应该看的清清楚楚了。” “当年陛下以几万不被人看好的燕山营草寇横扫冀州,又以这几万人在北疆死死挡住黑武近百万大军。” “唐匹敌带着八百人就将陛下后路之忧一扫而空,不过两年,八百人变成了数十万军涤荡江南。” “大楚最能打的是谁?武亲王杨迹句,号称不败战神,可在陛下和唐匹敌面前还不是一败涂地。” “若不是罗境和杨迹句有私仇,不顾陛下和唐匹敌的调度私自带兵穷追不舍,杨迹句临死之前,也不可能换一个陛下的大将。” “那个时候,想复兴大楚的人就都该看清楚,靠兵戈之争,普天之下,哪怕是加上黑武,也不是陛下和唐匹敌对手。” “所以从一开始阁主就没走那条路......” 他抬起头仰望星空。 “阁主这些年一直都在思考,陛下是如何得民心的?” 慕容琉璃:“是因为陛下爱民亲民以民为天?” “不是。” 白流年道:“是因为对比。” 慕容琉璃一怔:“对比?” 白流年微微点头。 “以你我年纪,对旧楚时候的事自然不能说格外了解,但你我也都知道,那时候旧楚上下已经糜烂到了何种程度。” “你且看今日之辽北,比起旧楚时候也好了千倍万倍,最起码,九成九的官员和商人不敢明目张胆。” “可在旧楚时候,那些做官的和做生意的,他们的财富地位从何而来?无非是吃人肉喝人血。” “那个时候,陛下根本不用做的有多好,只要比旧楚做的好一些,便是民心所向。” “阁主他老人家在思考清楚了这一点后,便定下了一个极为长远的目标。” “要想恢复大楚,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少则二三十年,多则五六十年,要让大宁崩塌,绝不是武力可以做到。” “当年大楚之所以衰败,就是因为官员腐坏......何以致官员腐坏?养其贪欲,供其奢靡,使其沉迷安逸,挥霍无度。” “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想想看,那些跟着陛下打天下的人,有几个不是穷苦出身?” “他们在征战天下时候其志如坚石牢不可摧,但在立国之后皆有封赏身居高位心态就必然变化。” “那就安排人接触他们,不断的告诉他们,天下都是你们打下来的,那你们享受一些又怎么了?难道不是应该的?” “他们坚不可摧,那就摧毁他们的妻儿,他们的父母,这种事,阁主他老人家是见过旧楚风气的,所以轻车熟路。” “最容易攻破的便是这些官员的家眷,他们若有父母,便让其父母感受尊贵,若有儿女,便让其儿女体会奢华。” “你觉得阁主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 白流年忽然问了一声。 慕容琉璃道:“最厉害的是连徐相都被你们利用了,而徐相如今落难却连你们一点把柄都没有。” 白流年笑了笑:“非也。” 他抬头再次看向天空。 “徐相的借壳之术,也是学自阁主。” 他说:“剑阁之所以能一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阁主借壳之术居功至伟,暗中推动不问堂江湖地位,然后利用不问堂传递消息收买官员。” “真出了事,就把不问堂推出来,不问堂的事一旦曝光,足以震荡天下,谁也不会再想,连这般庞然大物之后还有庞然大物。” “可这......不是阁主最厉害的。” 他看着夜空说:“你可见过还有谁只用短短二十年时间,就让一个宗门成为荣誉之象征?” 慕容琉璃一怔。 白流年道:“你忠于的徐相,怕是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慕容琉璃点头:“是。” 白流年道:“徐相一心想成为文人领袖,所以这些年一直都在打造自己的招牌,然而他坏就坏在......有污点。” “这个污点只要被拿出来昭然天下,徐相精心打造的读书人领袖的身份就会轰然倒塌,你该知道,读书人最讲风骨,虽然都是扯淡。” 他有些骄傲的说道:“你再看剑阁?” 他说:“天下名门子弟,商贾才俊,人人以能为剑阁弟子而荣,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做个挂名弟子也要处处炫耀。” “再以因此所得之巨富为谋事积累,用以行事所需。” “如此一来,这大宁江山之内的官宦子弟和商贾子嗣,剑阁谁不了解?这些,都是那些看似位高之人的破绽啊。” “但剑阁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丝污点,若有人以剑阁弟子身份招摇生事欺男霸女,剑阁马上就会将其逐出师门,配合朝廷查办。” “另一条线是在不问堂,所有见不得光的事不问堂都为剑阁做了......阁主他老人家的智慧,大概可与陛下比肩。” 他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 “司马无垢不知道剑阁做了些什么,但他一定有所警觉,此时他自己不入局,我只好逼他入局了。” 第九百九十二章来人是谁 慕容琉璃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可是为什么?” 白流年侧头看向她:“什么为什么?” 慕容琉璃眼神有些迷乱:“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声音很轻的说道:“大宁现在不够好吗?比起旧楚时候还不够好吗?” 白流年:“那是志向!是阁主对大楚的忠心!” 慕容琉璃:“徐相于我有大恩,我可为徐相把这条命拼了,可我依然不解,徐相是为何。” “你说这是阁主的志向,是阁主的忠诚,那他忠于的是什么?旧楚哪里还有杨家的人可以扶植?” “就算有,扶植起来的杨家子嗣,真的能让天下如大宁这样强大这样富有这样民心安定?” 白流年怔了怔,摇头:“那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事。” 他再次看向夜空。 “徐相于你有大恩,阁主于我白家有大恩。” 他说:“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不会叛逆,却追随了天生就叛逆的人。” 慕容琉璃:“他们是叛逆吗?徐相可能是,但阁主若忠于旧楚又怎算叛逆。” 一句话,让白流年沉默了。 “我知道你说的没错,阁主的做法也没错。” 慕容琉璃说:“这条路,确实要比以兵戈起事的路要好走,最起码,眼前不会让天下百姓陷于战乱。” “可最后呢?最后大宁朝廷被你们搞的污秽不堪,百姓们对朝廷再次失望,还不是一样的揭竿而起。” “然后中原再次陷入战乱,最终死的最多的还是无辜百姓......可怕之处在于,死了很多很多人得到的将来,却未必比得上眼前。” 白流年缓缓呼吸,他知道慕容琉璃说的都是对的。 但他身份如此,他不辩驳已是他的底线。 “我说过了,你我这样的人注定了会痛苦些。” 他说:“我们要么选择忠于恩义,要么选择尊重民生,可怎么选,你我都是痛苦之人。” “我们选择忠于恩义便是愧对天下百姓,我们选择尊重民生便是愧对生死大恩。” “进一步,是天下罪人,退一步,是良心煎熬......索性不过自私些,天下人生死,自有别人救之。” “天下人夜不能寐是天下人的事,我夜不能寐是我的事......所以天下人若知实情骂我是国贼就骂吧,我又不会因此而被骂死。” 说到这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知也是有心言不由衷。 慕容琉璃道:“原本是好端端的天下,你们拼了命的把官员拉拢腐坏,然后再告诉百姓说朝廷不可信,官员不可信,再煽动天下人为叛军......” 她也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流年道:“没什么区别,只是加快了一些进程而已。” 他说:“你看历朝历代,哪个不是如此腐坏崩塌?就拿旧楚来说,刚立国的时候难道不是一派清明?” “反正是要坏的,就像是瓜果,刚成熟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漂亮,怎么惹人喜欢,吃起来也格外香甜。” “日子久了,再甜美的瓜果也会腐坏......不管是它自然而然的腐坏,还是有人催使它腐坏,总是坏了,坏了就不能吃,不能要,就要抛弃它。” 慕容琉璃:“可你若是不催使它腐坏,那它总是有一阵甜美。” 白流年:“新的也会有。” 慕容琉璃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沉默。 她此时大概也没有醒悟到,此时的沉默不是默认也不是顺从只是无声抗争。 有些时候的抗争在行动上,有些时候的抗争是在心中。 而抗争始于心中,终于行动。 “不要想这些了。” 白流年看起来倒是更洒脱些:“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失败的人永远都狼狈不堪,不管是行为还是名声,皆一片狼藉。” 他看着府衙那边:“你看那个年轻人,他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我们生在一个时代,可走的是完全相悖的道路。” “所以这个世上总有纷争,有人争权有人夺利,有人则要守护所谓的公平正义......那要是争权夺利的人赢了呢?所作所为,便也可美化成是在守护公平正义。” 慕容琉璃在这种话题上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因为这些事与她相隔很远。 她和白流年还不一样。 白流年之所以能找出这么多所谓的道理来,只是因为他有所图有所欲。 慕容琉璃只是因为徐绩对她一家有恩,而白流年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可在慕容琉璃看来,他们的复国大梦终究只是一场大梦。 “我们走吧。” 白流年道:“对陆交远出手的事已经办完,不管是能不能杀了他其实区别不大。” 慕容琉璃嗯了一声,然后追问一句:“可这件事和徐相有什么关系?你说过要帮我为徐相脱罪。” 白流年脚步一停。 他回望慕容琉璃:“我和你说过的,徐相罪责难逃,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他定罪减轻些。” “不管是我之前安排人给无事村送东西,还是现在我把司马家卖出去,所作所为,意义皆在于此。” 慕容琉璃:“可以我所见,这些与徐相并无多大关联。” 白流年思考片刻后说道:“司马家的事非徐相授意,但辽北道的官商勾结与徐相脱不了关系,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徐相成为受害者而不是始作俑者。” 慕容琉璃想了想后问道:“希望你没有骗我。” 白流年轻叹一声:“我能骗你什么?徐相如今身陷囹圄,我还能从徐相那得到什么利益?” 慕容琉璃再问:“那你为何愿意帮我。” 白流年看着慕容琉璃那张俏丽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没有再回答而是直接走了。 这一刻,慕容琉璃心里微微一动。 另外一边,赵九命带着人去救吴校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 吴校被人掳上一辆马车之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手下一开始还能跟着,可后来马车转进一条巷子之后,再上去查看马车已经空了。 就在赵九命带着人准备回去的时候,巷子两头忽然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黑衣人。 在月色下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黑压压的一片。 这头被堵住了,那一头也被堵住了。 “兄弟们,不要管身后的,只管往前冲。” 赵九命握紧了刀。 虽然他成为战兵还没有多长时间,可他已经知道身为战兵,且是这里军职最高的人,他应该做什么。 “跟在我身后!” 喊完这句话之后,赵九命第一个冲了出去。 面前的黑衣人看起来也绝非草寇,绝不是一拥而上的那种打法。 当赵九命往前冲的那一刻,一排长枪朝着他掷了过来。 虽然那不是大宁战兵的制式长枪,相对来说制造要简单些。尐説φ呅蛧 可是前端的枪头也是铁制,也很锋利。 赵九命一把刀在前边,转起来如同风卷落叶。 投掷过来的长枪,九成九被他一刀一刀的劈开。 等到近身,便如狮入狼群一样疯狂突进。 可是堵在这的黑衣人数量是在有些多,他杀一阵回头才发现后边的兄弟竟然没有跟上,于是他反身再杀回去接应。 再杀一阵,发现后边的兄弟又被更后边的黑衣人黏上无法向前,于是再杀回去接应。 如此反复几次,死在赵九命刀下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可他抬头看的时候,前边依然是黑压压的人群。 他此前已经打了信号上去,希望援兵能早些赶来。 可杀了这么久不见援兵,心知援兵也必然是被阻拦,心中已有悲愤之意,知道今日怕是不能活着回去了,可他并不气馁也不绝望,骨子里那股好战之气催使之下,于是愈发狠厉起来。 他只想着自己若能靠拼死杀一条血路,至少能换一些兄弟活命。 也不知道身上到底受了多少处伤,赵九命只是一刀一刀的往前劈砍。 他此前最大心愿便是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的大宁战兵,要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要做的是那种在战场上往来冲杀,哪怕身上千疮百孔也要带着队伍取得胜利的大将军。 然而往复冲杀,却见兄弟们依然被死死困着绝望之心终于还是冒了出来。 现在他只能在这里憋屈的战死,所以心中愤懑。 忽然间,他想起来叶明堂告诉他说的那些话,心胸之中就又有一股热火燃烧起来。 不是当了兵就一定要拼命要送死。 而是为值得的人值得的事,到了必要的时候才能去拼命。 赵九命心中一声高呼......难道不正是此时?! 只要能让手下兄弟多活几个,那便是为值得的人为值得的事。 他一把将插在大腿上的长矛抽出来,往前一掷戳死一个黑衣人。 哪里还有时间去管腿上的血流如注,一刀又将面前的黑衣人脑壳切开。 “紧紧跟着我!” 大呼一声,赵九命以命开路。 人哪有九条命呢? 别说人,这世上的猫儿也不是真的有九条命。 可是当一个人无惧生死,那他的命格反而变得坚硬起来。 连续斩杀几人之后,他一刀横扫却卡在一个黑衣人脖子上。 刀被颈骨卡住,他丑了两下却没有冲出来。 倒也不是卡的有多紧,而是他连续冲杀来回折返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力气。 眼看着一刀朝着他的面门劈下来,他干脆弃了手里横刀往前一扑。 将那黑衣人撞翻在地后连续几拳砸在那人脸上,直接砸的血液喷溅脑壳崩裂。 打的正狠,后背上被人砍了一刀。 这一刀力度很大,砍在赵九命后背上裂开了血肉。 赵九命一咬牙,还是没有起身,如虎扑一样抱着那黑衣人的腰将人压倒在地,一拳一拳只管让那人脸上招呼。 有两个黑衣人持长枪朝他戳过来,赵九命让过一条长枪用胳膊夹住,那条长枪已经到他面门,情急之下,赵九命一张嘴将枪头咬住。 竟有当的一声脆响,他牙齿上瞬间就被震的流血。 舌头也被枪尖戳伤,嘴里血流如注。 可这样子,倒是把持枪的黑衣人吓了一跳。 眼看着又有几名黑衣人扑过来,忽然那群杀手后边一片大乱。 之间数不清的身穿灰色短衣襟的伙计,手持棍棒疯狂抽打。 这些穿灰衣的伙计比黑衣人数量还多的多,很快就占据了优势。 他们木棒像是暴雨一样砸下来,片刻之后就有不少黑衣人被打的倒地不起。 赵九命掐死一个黑衣人发现手臂被人拉住,他一拳朝着那人面门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 赵九命的拳头被阻挡在半空。 赵九命抬头看了看,见是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 “校尉大人,不要误伤。” 那人一只手张开截住了赵九命的拳头,然后回头吩咐一声:“不要伤人性命,尽数抓了交给官府。” 赵九命问:“你是谁?” 那中年男人平静回答:“司马无垢。” 第九百九十三章不知道我们是谁 赵九命完全没有想到,救他的人会是司马无垢。 所以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人明显有些愣住。 司马无垢似乎对赵九命会有如此反应并不意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交代手下伙计动手的时候绝不可伤人性命,哪怕这些黑衣人可是袭击了战兵的匪徒。 司马家的伙计人数众多,而且显然都是练家子。 哪怕他们在兵器上吃了些亏,但胜在人多势众勇气足。 一半左右的黑衣人眼见着已经不可能成功于是逃走,一小半被赵九命带着的队伍杀了,还有大概二三十人被司马家的伙计生擒。 在府衙里的四奎不是真的那么狠心的人,他只是坚定的奉行姜头哥交给他的任务。 他必须守着陆交远。 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通知赵九命的那些战兵赶去支援。 赵九命的猜测没错,他的手下在离开府衙之后不久就遇到了伏击。 这次损失不少,赵九命这边再加上支援的队伍一共损失了三十几个兄弟。 他手下的战兵都是民勇营出身,现在还远远达不到真正的战兵标准。 如果真正具备了战兵的实力,三百余名战兵怎么可能被人堵住冲不过来。 别说援兵能冲过来,赵九命他们也肯定突围出去。 回到府衙,陆交远听说了伏击的事之后大为愧疚。 叶明堂交代过,不让他过于激进,做事不要只想着成功而忽略了危险。 见到了三十几具尸体摆在府衙大堂上,陆交远的心都要裂开了。 这位年轻的正五品官员,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巨大危害。 因为他是府堂大人,所以他的话下边的人就要照办。 因为要照办,所以就死了这么多人。 如果他不是只想着成功而是把所有事都自私考虑一下,今日这事或许就能避免。 这一刻,陆交远在三十几具尸体旁边跪了下去。 浑身是血的赵九命伸手去拉他,可没拉住。 也是这一刻,站在不远处的司马无垢看到陆交远这悲痛欲绝懊悔不已的反应心中有些触动。 曾几何时...... 司马无垢似乎是不想在这久留,转身离开。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出门之后摆了摆手,示意他的伙计全都回去。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传来赵九命的声音:“司马先生,请稍等一下。” 赵九命追出来,身上的伤让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有一杆长矛正中他的大腿,好在是没有戳在动脉上。 但即便如此,那一枪带给他的伤害依然很重。 除此之外他的后背上还有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还翻翻着,到此时都没有来得及处理。 “校尉。” 司马无垢道:“你该先去处理伤势,不然很凶险。” 赵九命说:“我知道,但我还是得先来跟您说一句谢谢。” 他指了指身后那三十几具尸体:“兄弟们死伤惨重,府堂大人伤心,所以没来得及跟您道谢,我替他,替我自己,也替活下来的兄弟们跟您说一声谢谢。” 他抱拳,郑重的俯身行礼。 这一幕,又让司马无垢心中有了些触动。 他是第一次在当官的人身上,看到朴实二字。 沉默片刻,司马无垢向伙计吩咐一声:“去把咱们家里所有的郎中都叫过来,带上最好的药。” 伙计领命转身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刻之后,府衙书房。 陆交远眼睛血红血红的,脸色很白,他抱拳对司马无垢说道:“多谢司马先生出手相救。” 司马无垢道:“府堂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今夜之事其实我们也并没有处理的太及时,若下边的人反应再快些,可能伤亡会更小。”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吴校被人绑走,接吴校的人也一起失踪,司马家的人在察觉到就派人到街上寻找。 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赵九命他们被围了。 他的人没敢马上就出手帮忙,而是急匆匆的赶回去请示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便召集了家里的伙计赶来,一来一回,其实还耽误了些时间。 要是别人,这种事当然不会说出来。 只要让陆交远和赵九命他们都感谢他就对了,何必还要说这些话? 可恰恰是因为他说了这些话,倒是让赵九命觉得这个人有些坦荡。 “吴校是我家里的大掌柜,司马家的生意有一条规矩,不管走多远的路,带多贵重的货,永远是人命最重要。” 司马无垢道:“我始终交代下边的伙计,如果遇到什么危险,货可以不要,而且我绝不追究,只要人命保住了,比什么都重要。” “吴校被人掳走的消息我知道之后便安排人寻找,可他们过于听我的话,若一开始就出手帮助,或许会将那些贼寇惊走。” 陆交远道:“司马先生已尽全力,你的伙计也没做错什么。”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赵九命,已经处理过了伤口,那汉子就在陆交远身边笔直的站着。 腿上被一枪洞穿,后背上有那么长的豁口,就算处理过,那现在也该是极为疼痛才对。 可那汉子依然保持着戒备守在陆交远身边,哪怕面对的是对他们有过帮助的司马无垢。 “校尉。” 司马无垢看向赵九命:“你应该歇歇。” 陆交远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让赵九命先去休息一下。 可赵九命就是不肯,因为他的职责也是叶明堂给的,就是要保护好陆府堂。 哪怕他心里对司马无垢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怀疑了,可他依然尽忠职守。 “我没事。” 赵九命一脸淡然:“我们这样的人受些伤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马无垢随即起身:“若我不走的话,校尉应该一直都陪在这,今日我就先告辞回去了,若府堂还有什么话想问我的,随时派人到我家里,我随叫随到。” 说完后抱拳告辞。 陆交远和赵九命两人亲自送到府衙外边,自始至终赵九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等司马无垢上车走了,赵九命的手才扶了一下墙。 陆交远弯腰:“我背你回去。” 赵九命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让府堂背我?我走的了,府堂放心。” 陆交远道:“我知道你心思,在司马无垢面前你强撑着不能让他小瞧了,是因为你知道,今日这事或许是他自导自演。” “你刚才那般强撑着,属实是维护我的尊严......你腿上的伤还在出血,怎能再走回去。” 赵九命说:“府堂确实说中了我心事,我对此人心存感激却不能不怀疑是他故意演的戏。” “他派人去接吴校,吴校失踪,然后我们的人被围堵,然后他亲自带人来解救。” 他说:“我虽然还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我就是怀疑都是他安排好的。” 陆交远道:“被抓了的那几十个贼,应该问不出什么。” 说着话的时候他还是坚持着把赵九命背起来。 他是个读书人,但他并不虚弱,他从小也修习武艺,身手也很不错。 背着赵九命往回走:“以后......若是我做什么决定,你觉得哪里不妥当就告诉我。” 赵九命说:“府堂大人想的远比我们这些粗糙汉子要仔细,我们也觉不出哪里不妥当。” 陆交远说:“那就一起想,做什么决定之前大家一起想,如果我不是那么自负,如果我能再谨慎些,今天就不会死伤那么多战兵。” 赵九命叹了口气。 陆交远语气复杂的说道:“如果当官的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让人去做什么,出了问题之后在自省,那该有多少人被连累。” 赵九命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然后摇头说:“可是以前,辽北道的官想什么让人做什么,出了事也没有自省的,总是会先把责任推出去。” 陆交远:“所以明堂大人亲自来了。”尐説φ呅蛧 他说:“以前的不对我们要记住,自己的不对也要记住,事后的反省,远远不如事前的仔细谨慎考虑周全。” “是我对不住死伤的兄弟们,我是罪人,我会写奏折递交长安,也会写信给明堂......我其实还远远没资格做这个府治。” 听到这话赵九命急了:“可明堂认可你!兄弟们也认可你!你看,你才来几天,百姓们都认可你!” 陆交远没有再说什么,可心中的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 就因为他一个命令,三十几条人命没了。 与此同时,回司马家的路上。 司马无垢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那个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小书童安安静静的坐在他对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马无垢轻声问了一句:“干净吗?” 小书童回答:“很干净,都是从林州城里雇来的,虽然时间紧凑了些,但我特意挑的人。” “当初叶无坷要查办厢兵的时候,林州城里不少厢兵都跑了,有的人自知罪恶深重,就跑去暗道藏身。” “叶无坷抓的都是相对重要的人,这些厢兵现在还没来得及追查,雇佣他们也不贵,他们现在只要有钱什么事都敢干。” “我想到了主人会特意抓一些送给陆交远当礼物,所以选人的时候就特意吩咐下边尽快找这些厢兵。” 小书童说:“白流年想把主人逼着入局,主人要在局外,那就只能把这踢过来的皮球再踢回去。” 司马无垢没说什么,可显然对这个小书童格外欣赏。 “伏击的是那些厢兵,审问也审问不出什么来。” 小书童说:“但是白流年这个人,是不是不能留了?” 司马无垢道:“他大概也是这么想我的。” 小书童脸色微微变了变:“所以他见主人的时候没有遮掩,看起来是坦荡,其实是早就想着,早晚要杀了主人。” 司马无垢:“他现在应该就在想了。” 小书童点了点头。 司马无垢用这样的法子把自己从局中又给推了出去,白流年当然很不满意。 “剑阁没有把柄在咱们手里。” 司马无垢闭着眼睛说道:“但剑阁手里有我们许多把柄。” 小书童说:“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剑阁会在咱们生意里安排人。” 司马无垢:“当初连我都没察觉,还以为是因为当年我与他之间有些渊源所以互相帮忙。”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之所以纵容剑阁,是因为剑阁要做的也是我们要做的。” 司马无垢忽然睁开眼睛:“他以为是他拿我们当外壳......看来他确实不知道我们是谁。” 第九百九十四章当年事 小书童对司马无垢的话好像也有些迷惑,因为他确实太小了。 他是司马无垢极为在意的人,也是重点培养的人,重点到,连司马无垢的儿子都有些嫉妒的地步。 也正因为如此,司马家的人都知道东主是个识人重人不拘一格的好东主。 还是因为如此,司马无垢的儿子从很早就离开家,哪怕是在外边奔走也不愿意面对他父亲无休止的指责。 司马无垢好像很看不上他的儿子,但格外看重这个小书童。 然而到了司马无垢这个地位的人,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信任和重用。 尤其是这个小书童才十三四岁,在刚来司马无垢身边的时候不过六七岁,那个年纪,再伶俐又能有多伶俐。 别人不知道,司马无垢的儿子和妻子都知道,这个小书童,是司马无垢在外边的孩子。 六七岁的时候被司马无垢接回家,然后就以书童身份带在身边。 不管司马无垢去哪儿,这个小书童都不离左右。 外人看来司马无垢真的无私,因为看重这个孤儿甚至还给他司马姓氏。 他们不知道的事因为给了姓氏,司马无垢的妻子和儿子闹的有多凶。 司马无垢并不在乎,对妻儿的态度置之不理。 这个叫司马瑞象的小孩子,似乎也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身份。 “有些事也该到了让你知道的时候。” 马车里,司马无垢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睁开眼睛看向司马瑞象:“很多很多年前,在大楚还是盛世的时候,有一个叫做山河令的组织逐渐兴起,一开始,只是一些商人团结起来以求利。” “后来随着加入这个组织的人越来越多,山河令聚集起来的财富越来越大,掌控山河令的人,逐渐变得越发贪婪。” 司马瑞象好奇的问:“掌控山河令的是谁?” 司马无垢回答:“是曹家。” 司马瑞象问:“是东广云汇的那个曹家吗?” 司马无垢点头:“是,上一任山河令的东主就是东广云汇大当家曹猎的父亲。” 司马瑞象懂了:“所以东广云汇才能一创立就几乎没有对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垄断了很多生意。” 司马无垢对于这个幺儿的聪慧很欣慰。 不像他的大儿子司马麟,整日就知道和他斗气。 不管他教什么,司马麟都一副忽然不在乎的样子。 司马麟总认为自己学有所成,甚至早早就超过了他的父亲。 他越是想彰显自己的能力,司马无垢就越是打压他,让他明白他的差距有多大。 或许因为打压的太狠了些,以至于司马麟最后竟然有些心灰意冷。 一开始司马无垢的妻子还想劝说,可后来在有一次司马麟指着司马无垢大骂之后,这位母亲,也失去了在司马无垢面前说话的机会。 就像是后宫的妃子,被打入冷宫一样。 不,如果那样算的话,她应该是后宫之主被打入了冷宫。 从那之后,司马麟再也没有和他父亲说过话。 哪怕是出门久了之后抽空归来看望母亲,也只是在母亲身边稍留片刻。 对此司马无垢不闻不问,两人偶然碰面也互相敌视。 “主人。” 司马瑞象问:“曹家将自己的产业全都交给了当今陛下,所以有了东广云汇,东广云汇又不仅仅是做生意,还用这庞大的生意帮皇帝监控江湖,是这样吗?”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没错,但还不止如此,辽北道的事之所以东广云汇没有那么大的察觉,或许是因为皇帝有意为之,我不确定,要么就是徐相瞒天过海的本事确实很大。” “东广云汇行走天下,当然也有监察百官的责任......不对......” 说到这司马无垢摇了摇头:“我知道了,因为东广云汇没有监察百官的权力,甚至还被曹猎刻意的压着,不许东广云汇的人与地方官员有密切往来。” “曹猎比谁都清楚做官的和商人若是来往密切之后会是什么后果,当初的山河令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能量就是因为这样做了。” “他不敢触及皇帝的底线,所以东广云汇可以监察江湖但不能监察百官,一旦给了商人这个权利,那天下就真的要大乱了。” 他看向司马瑞象:“当初的山河令,规模大到其实远超东广云汇。” 司马瑞象问:“比咱们家的生意还要大?” 司马无垢对司马瑞象的无知没有感到生气,反而是因为这天真笑了笑。 他没回答,而是反问。 “那你猜,咱们司马家的生意又是怎么来的?” 司马瑞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神有些惊讶:“我们......也是山河令?” 司马无垢道:“我们不是山河令,司马家的生意只是山河令之中很小的一部分。” “当年山河令有很多生意交给下边的人掌管,有八个掌柜,手中分别掌握着一部分生意。” “这八个人,被统称为四无四有,简单来说,就是四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无字,四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有字。” 司马瑞象脸色微变:“主人就是?” 司马无垢嗯了一声:“当初我手里管着的便是这不起眼的生意,表面上看走的是鱼鲜海货,其实卖的是消息。” “山河令后来覆灭,是因为曹猎太聪明,他从一开始就判断出山河令不可阻止当今陛下一统中原,所以早早就向陛下投诚。” “也因为如此,山河令的大部分生意都遭受重创,四有四无八个人,据我所知其中有五个在当时死了。” “我在知道曹猎的选择之后,马上就隐姓埋名,我不想成为曹猎投靠当今陛下的筹码,也不想成为大楚的叛徒。” “我只想着隐姓埋名,自此之后过一些安静祥和的日子,哪怕清苦些,也不再纠缠利益分割。” 司马瑞象:“可是主人好像失败了。”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人心是有贪欲的。” 司马无垢道:“我做大掌柜的时候整日奢靡,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权力,当时最繁盛时候,我手里的伙计超过五千人,算上旁枝末节的,超过万人。” “我隐居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曹猎已经所有生意都交了出去,可是,当时那般乱世,不少人都和我一样退隐。” “大宁立国之后我逐渐按捺不住,于是招揽当时的旧部重新把生意做了起来,这些事,我们轻车熟路。” “然而光凭这些生意,想聚集财富其实没那么容易,真正能赚钱的,且赚钱极快的,还是消息生意。” “我在退隐之前制造了自己已死的假象,曹猎当初对我应该并不在意,毕竟四无四有虽看似掌握大权,但只是山河令内中等级别的大掌柜而已。” “除了四有四无之外,山河令之中权力地位与我们相当的不下数十人,比我们地位更高的也有不少。” 司马瑞象忽然想起来什么:“叶无坷在西蜀道大开杀戒,被他杀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和山河令有关?” 司马无垢又点头:“没错,有关,但不是都有关。” 司马瑞象好奇的问道:“主人从恢复生意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复兴大楚的事?” 司马无垢看了他一眼:“复兴大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是楚国的重臣,也不姓杨,况且,现在姓杨的都没那心思。” “我只是想多赚一些钱,不想做一个庸碌无为的人......又或许,是我已经习惯那时候的生活。” 他往后靠了靠。 “但你说的没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什么复兴大楚的事,在我看来,那比痴人说梦还要痴人说梦。” “再后来,我发现剑阁的阁主有意利用我,他身份有些超然,你也知道天下许多名门商贾都把孩子送进剑阁修行。” “他故意让人给我们的生意开方便之门,让我们行走江湖没有一丝阻滞,那时候我还亲自登门道谢,但他并没有提及什么复兴大楚的话。” “他只是告诉我说,剑阁也想做生意,但剑阁只有江湖地位而无做生意的经验,所以想让我们的人带一带他们的人。” 司马瑞象问:“当时主人发现剑阁的阴谋了吗?” 司马无垢轻叹一声:“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我看出来了,但觉得并没有多大关系。” “我当时只是看出了剑阁另有所图,却没马上想到剑阁要做的竟然也是复兴大楚,且走的路子,和西蜀道那些人完全不同。” 司马瑞象道:“其实,剑阁的路子是对的。” 司马无垢嗯了一声:“没错,剑阁的路子是对的,但时候不对。” 司马瑞象:“因为当今陛下举世无双。” 司马无垢道:“何止是举世无双?是前无古人也未必后有来者,西蜀道那些人的勾当,在陛下眼里不过儿戏,剑阁的勾当,要是放在大楚就必然成功,可在大宁,没有什么胜算。” “你看这辽北道的结局?陛下只是让叶无坷来,就如沸汤泼雪一样抓了两万多人,剑阁暗中控制的官员和商人,顷刻间化为乌有。” “陛下只是不想让天下震荡,所以动作还不是那么猛烈,若他想话,天下疼一阵也就罢了。” 司马瑞象:“所以......现在是剑阁逼我们入局?” 司马无垢笑了笑:“何止是逼我们入局,是逼我们当替死鬼。” 司马瑞象明白了:“剑阁当初要和我们学做生意,其实是想拿我们当壳。” 司马无垢道:“这种事,剑阁不是开创者,徐绩也不是,真正把借壳这种事做的极致的是山河令。” 司马瑞象:“所以我们现在入局,但没有真的入局,我们要让叶无坷的人看清楚,我们从无反心。” “今夜的事之后,哪怕陆交远对我们还有些怀疑,但也会深思一些,这些事不是我们的意愿。” 司马无垢很满意司马瑞象的分析,他再次闭上眼,看起来确实是有些疲惫。 “可我们遇上的是叶无坷啊。” 他闭着眼睛,司马瑞象好像还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无尽担忧。wWW.xszWω㈧.йêt “如果我们摆不脱剑阁,那我们就把剑阁交出去。” 司马无垢闭着眼睛说道:“我宁愿司马家的生意化为乌有,也不会让司马家断子绝孙。” 司马瑞象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要不要派人把大公子请回来?” 司马无垢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摇头:“不必,让他在外边自生自灭好了。” 第九百九十五章妙用 “我只是贪钱,又不是一心求死。” 司马无垢在马车到达家门口之前,为他的行为做出总结。 人应该贪钱,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用正确的方式不伤天害理的贪钱。 从钱这个东西被人发明创造出来开始算起,人就应该是要贪钱的。 人为了贪钱,还创造出了许多理由和词汇。 比如用赚了多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用拥有多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地位。 钱不是概念,钱是一种可以让人直接发生质变的东西。 所以司马无垢渴望有钱,渴望有很多很多钱,这其实是每一个人都有的渴望。 他很清醒,但他并不是那么清醒。 因为从他一开始继续用不问堂来赚钱算起,他就不清醒了。 鱼鲜的生意确实不起眼但利润确实可观,以他现在的产业规模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挤进大宁商人财富榜之中。 甚至名列前茅。 但这种钱还是来的太慢了。 “做好准备吧。” 下车之后的司马无垢看向那个小书童:“也许司马家如此产业的覆灭近在咫尺了。” 小书童点了点头,内心之中第一次也对未来生出恐惧。 不管曾经的山河令有多恐怖,有多离谱,有多让人防不胜防。 现在,山河令只是一个过去的东西。 有人用从破碎的山河令中捡来的边边角角就发了大财,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可如果有人用这捡来的边边角角不只是发财,迎来覆灭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能理解司马无垢心境的人其实不少,包括白流年。 当他得知司马无垢亲自带着伙计救下赵九命的时候,他就知道来自司马家的反击到了。 因为那些要杀赵九命的人,确实不是白流年安排。m.xfanjia 哪怕他要杀陆交远都是假的,目的只是逼迫司马无垢下场。 他只是没有想到,司马无垢用这样的方式下场。 “看来我们的朋友不是很乐意为友情出力。” 白流年换了一个屋脊做,就在距离司马家不远处的一户民居上。 “我不想杀陆交远,是因为这个人看似不重要但分量很重。” 白流年道:“陆重楼会因为独子的死而发疯,陛下也会因此而勃然大怒。” 他叹道:“谁会平白无故的触这样的霉头?可司马无垢对赵九命下手了。” 慕容琉璃道:“他对赵九命下手,比直接对陆交远下手看起来要轻得多,然而实际意义上,他就是对陆交远下手了。” 白流年道:“辽北道的事得尽快有个结果。” 因为他很清楚,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此时此刻,陆交远这个五品府治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他的官位。 叶无坷在辽北道抓了那么多人,现在依然敢有人对陆交远下手...... 也许连叶无坷都没有想到,他的对手会这么蠢。 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不是抵抗叶无坷,而是任由叶无坷在一个范围内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就像是山林起火一样,不是你勇敢,你不怕死,你朝着烈火扑过去就能扑灭烈火。 而是需要铲掉一大片,甚至整整一圈的花草树木制造出一片隔离带。 大火烧掉的树木,是叶无坷查案查出来的东西。 而那一圈铲出来的隔离带,则是要献出去的东西。 白流年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圈铲出来,而这个圈就是司马家,就是不问堂。 “你看这辽北道,风火林三件东西都凑齐了。” 白流年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被叶无坷抓的那些官员不是火,是林子,叶无坷是火,这把火只要到了辽北林子就一定会被点燃。” “可是在这之中有人是风,我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做那一场风......直接吹掉了能把所有事都推向不问堂的我二哥。” “剑阁不是风。” 白流年道:“剑阁是一把铁锹,现在铁锹铲在树木上铲不动了,树木不想被铲掉也不想被烧掉。” “一边是火,一边是风,一边是铁锹,林子觉得自己斗不过风火,于是想和铁锹角角力......” 白流年叹了口气:“其实,何必呢?” “既然咱们的司马先生不想做那一圈隔火带,那我们就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他起身:“放消息出去,以不问堂的名义给整个辽北道的暗道发布目标。” “包括叶无坷在内,和叶无坷有关的所有人都明码标价,叶无坷标价一百万两!” “我倒是要看看这场火,究竟能不能把林子都烧掉。” 江湖上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方式,尤其是暗道势力。 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黑暗之中传播消息的速度快的好像瘟疫。 只短短几天,叶无坷的人头价值一百万两的消息就散布出去。 余百岁标价二十万两,叶无坷身边的大奎二奎三奎,标价也是二十万两。 小土司标价十五万两,而陆交远的人头则价值四十万两。 连都没有来林州的谢东廷都被标出了价格,一颗人头价值五万两。 但最贵的不是叶无坷,而是高清澄。 高清澄的人头,价值一百一零万两。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离谱的标价,但毫无疑问的是当价格离谱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真的会吸引很大一批人铤而走险。 整个辽北道的暗道势力都沸腾了。 他们当然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可一百万两银子足以让他们为之疯狂。 有了一百万两银子,若是能逃离大宁到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做逍遥一生的土皇帝。 当叶无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自豪的笑了笑。 “一百万两。” 叶无坷看向三奎:“要不干掉我,拿着银子回村?” 三奎:“确实很诱人啊,一百万两,平均分给村里人,家家户户都分不少呢。” 他看向叶无坷:“按理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叶无坷哈哈大笑:“也不知道那三位大人是什么反应。” 言有羡,标价十万两,秦少商,标价十万两,归元术,标价三十万两。 三个人加起来才是叶无坷人头价值的一半。 言有羡的反应是,天下竟还有人如此大胆? 秦少商的反应是,我特么凭什么就值十万两了? 归元术的反应是,我特么凭什么只值三十万两? 三人的共同反应是......叶无坷凭特么什么就价值一百万两? 所以当三位大人一同出现在叶无坷面前的时候,叶无坷甚至一下子就闻到了浓浓的醋味。 他还是第一次在三个大男人身上,闻到了关于另外一个男人的醋味。 “元公,言寺卿,秦都使。” 叶无坷见他们三个一起来了,故意问了一句:“是来定一下苦坨关将军聂浩然和校尉刘勃军的事? 归元术背着手走进来:“陛下曾经说过,下有过而向上追责。” 秦少商:“刘勃军是聂浩然的属下,聂浩然是辽北道的边军,辽北道最大的官是价值一百万两的叶明堂。” 言有羡:“不能混为一谈。” 叶无坷感激的看了言有羡一眼,心说还是言寺卿最为中正严肃。 言有羡说:“不能因为叶明堂官高就只追究叶明堂的责任,也不能因为叶明堂才来就不追究叶明堂的责任。” 叶无坷心说算我高看你了。 秦少商道:“我们三个商议了一下,要追责,自然是要从高往下追。” 他抱了抱拳:“我们三人已经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对你失察之罪定责。” 叶无坷:“大概是个什么定罪?” 言有羡依然那么刻板严肃:“虽有责任,但毕竟叶明堂才来辽北,对地方上的事还不熟悉,所以我们三个给陛下的建议是罚俸。” 叶无坷:“呼.......” 长出一口气。 秦少商:“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给陛下的建议是罚俸一百万两。” 叶无坷:“?????” 归元术:“你不要认为这是开玩笑,我们三个都签了名用了印的。” 叶无坷:“三位还真是......公正严明。” 归元术:“高清澄也来辽北道了,作为廷尉府都廷尉,对于辽北道的监察竟然如此不利,所以我们三个也已经议定,向陛下上书,也要罚她的俸禄。” 叶无坷:“不会是罚俸一百零一万两吧?” 归元术:“嗯!” 叶无坷:“那张汤也别想好过,我请求三位再联名上书,发张汤一百零二万两。” 归元术:“呵呵,归隐之后的张汤连个标价都不配了,还罚他?” 叶无坷:“?????” 言有羡毕竟是个很严肃的人,见玩笑开的差不多了便说起聂浩然和刘勃军的事。 “我们三个商议了一下。” 言有羡道:“聂浩然虚报瞒报虽事出有因,但确实出发了大宁律法,所以我们的议定的处置结果是,免去他的边军将军职位,按军律处置的话,还要追加军棍五十。” 叶无坷心里一沉。 可他知道,只免去将军之位,再加上军棍五十真不算多严苛。 军棍怎么打,轻重如何,其实还不是在边军手里。 “刘勃军免去校尉军职,按照军律也要杖责五十。” 言有羡继续说道:“然后让他们两个去驻守福禄岛三年,三年期内不许任何人替换。” 他看向叶无坷:“若明堂没有异议,一会儿你我四人就在这议定奏折上签字吧。” 叶无坷思考了一会儿后点头:“我没有异议。” 归元术让手下人把奏折拿过来递给叶无坷,叶无坷仔细看过后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发现还有两份奏折,打开看了看,嘴角都抽了。 “你们还真不是开玩笑?你们还真建议陛下罚俸一百万两?” 叶无坷看向归元术。 归元术一脸你活该如此的表情。 而言有羡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秦少商则一脸我只是从犯的表情。 归元术见叶无坷一直都在瞪他,于是笑着说道:“你不知其中妙用?” 叶无坷:“我只知道你们玩我......” 归元术道:“毕竟是一百万两的人,值得一玩。” 他说的妙用,很快就在朝会上得到了证实。 六百里加急的奏折送抵长安,陛下看完之后就在第二天朝会上把这三份奏折拿出来请满朝文武商议。 第一件事,罚叶无坷一百万两大家觉得行不行?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不闹呢吗。 陛下这样问,也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已。 于是纷纷反对。 第二件事,高清澄罚俸一百零一万两你们同意吗? 当然也都不同意。 第三件事,关于聂浩然和刘勃军的处罚你们同意吗? 几乎七八成的朝臣都说不同意,他们觉得处置有些过轻。 陛下怒了。 “三件事,你们三件都不同意?!” 陛下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们是对叶无坷有意见,还是对三法主官有意见?是不是只要他们四个提上来的奏议,你们就全都反对?!” 陛下扫视群臣:“朕倒是觉着,你们是对朕有意见了。” 三个奏议,通过。 第九百九十六章我来了 叶无坷一开始应该也是没能想到,那三位大人物竟然拿他打窝。 别说是一开始,就算是他听那三位大人物说这事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三位大人物是什么意思,那句自有妙用他硬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来。 而陛下则不然。 陛下在看到那六百里加急送到长安的奏疏之后,当时就笑了,笑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要说懂陛下心意的,还得是老人。 在不到半刻之后,陛下就把第二天早朝上自己该怎么演也想好了。 有些时候听起来跟闹着玩似的事,在朝会上就会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说。 罚俸一百万两,疯了? 那是罚俸吗,那是认定了叶无坷贪墨一百万两罚没,既然是认定了他贪墨一百万两,为什么还不砍头? 高清澄罚俸一百零一万两,那岂不是更疯了? 当时,满朝文武谁都没有想到陛下用这两件无比离谱的事,来映衬一件不那么离谱的事。 关于聂浩然和刘勃军的事,陛下批复很快就又回到了辽北道。 军驿的传递消息的速度就没这么快过,一路上都是换人换马昼夜兼程的赶。 等叶无坷收到陛下批复的时候,他觉得这江湖是不公平的。 暗道势力给很多人都明码标价,而这人头价值多少往往都和这个人身份地位有关。 他觉得江湖人只看身份地位,不看别的就不公平。 江湖上就应该还有一个老银币人头价值排行榜。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操持一下这件事,当他醒悟到榜首不可能是别人的时候就放弃了这个作死的念头。 叶无坷再见到聂浩然的时候,这位饱经沧桑的边军将军好像比上一次见的时候又苍老了好几岁。 原本就已经是一头花白头发,脸色黝黑还满是皱纹。 因为知道三法主官已经对他的案子亲自主理,整个人好像都没了精气神。 他大概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其实没有谁能做好死的准备,只是接受了,或是不接受。 当聂浩然和刘勃军听闻陛下的批复是同意将他们二人免职,然后去福禄岛守岛三年的时候,两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按照军律,吃空饷就是死罪,毫无商量余地的死罪。 吃一两银子的空饷和吃一万两银子的空饷都一样,就是死罪。 “别想那么多。” 叶无坷道:“过阵子夏侯大将军可能会亲自来。” 聂浩然和刘勃军听到这句话,脸色又都变了。 他们害怕。 他们是大将军的兵,追随大将军已有多年。 他们实在是太了解大将军的脾性,陛下可能会对他们有所宽仁但大将军肯定不会。 他们已经能想到,当大将军看到他们两个的那一刻脸色会有多难看。 “我们给大将军丢人了。” 聂浩然忽然撩袍跪下来:“请求明堂上奏朝廷复核,我所触犯之罪行实该死罪,刘勃军是知情不报,他不该死,我该死。” 他说完这句话抬头看向叶无坷:“我不死,大将军的脸面就没地方放,大将军怎么能带出来我这样有罪的兵!” 刘勃军也立刻跪下来:“请明堂尚书朝廷复核我等死罪!” 叶无坷伸手要扶他们两个,聂浩然摇头道:“军法就该森严,我从知法犯法的那天就在等着军律无情。” 刘勃军:“明堂,我也是。” 聂浩然道:“我不怕死,我更怕给大将军丢脸,这件事如果不传扬出去,秘密将我斩了其实更好......” 就在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有人快步上来一脚踹在他后背上:“你他妈的自己也知道?!” 聂浩然被踹翻在地,但他听出来那是谁的声音。 马上就爬起来,转身朝着来人的方向跪好:“卑职聂浩然,给大将军见礼!” 大将军夏侯琢瞪着眼珠子:“我他妈的也是疯了,不惜跑死马的昼夜兼程的赶到这,就为了看看你们两个这个怂样子?!” 他骂了一句还不解气,又一脚踹过去。 这一脚踹在聂浩然的胸口,把聂浩然踹的向后翻倒。 下一息,聂浩然马上就爬起来,重新回到大将军夏侯琢面前跪好。 “卑职犯了错,卑职认!请大将军亲手处置了我,大将军的兵,不该有我这样的孬种!” 刘勃军也跪过来:“请大将军军法处置我!” 夏侯琢又一脚将刘勃军踹翻出去:“你们现在倒是不怕死了?倒是一副老子什么都扛得起来的样子?” 说到这,夏侯琢的气就好像实质化了一样能从七窍里烧出来。 “你们他妈的不是心疼你们的兵,你们是他妈的不信我。” 夏侯琢怒视着聂浩然:“当初打渤海,我不知道刘勃军那一营兵马损失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的兵死伤有多惨重?” “我说让你带兵去辽北道海岸戍守,有没有和你说过要把那一营兵马补齐?我可曾说过一句要把这一营番号撤掉?” 聂浩然抬起头看了夏侯琢一眼:“大将军没有说过,是我......” 夏侯琢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在聂浩然脸上,看那只手最终还是停在了距离聂浩然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 “你们......你们他妈的有事,为什么就不和我说?” 夏侯琢忽然眼睛就红了,鼻子也酸了。 “是觉得老子罩不住你们?是觉得老子看不起你们?” 聂浩然看到大将军眼睛都红了,他先绷不住眼泪直往外流。 “大将军,都是我一念之错,我只想着让死去的弟兄们多拿些......命都没了啊,就多拿一些。” 刘勃军拜伏在地:“大将军,我也有罪。” 夏侯琢仰起头,这个在战场上厮杀了半生的汉子到现在也不想让眼泪在这种场合流下来。 “攻渤海都城,刘勃军你有先登之功。” 夏侯琢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脸往下流淌。 “我回长安之后要在陛下面前为你报功,可是手下人告诉我,你们那一营兵力没有补齐,但上报补齐了。” 夏侯琢:“我一生坦荡磊落,因为你们的事我却做了缩头乌龟,做了一个跳梁小丑。” “我没敢给你报功,是因为兵部有功必核......核查的人到了福禄县,难道不是一眼就看到你们虚报?” “我的兵,带着三百多名勇士,死伤近三百,破渤海都城,先登斩旗......就因为你们虚报,我没有报功。” 他泪水长流:“你们两个,是我夏侯琢这三年来的心病!” 看着聂浩然和刘勃军,夏侯琢怒道:“我确实应该斩了你们,然后自缚于陛下面前请罪。” 聂浩然和刘勃军同时叩首:“请大将军处置!” “滚去守岛!” 夏侯琢再次仰起头,背转过去。 “三年之后......我府里,自有你们两个的住处。” 说完这句话后,大将军大步而行。 聂浩然和刘勃军两个人想追出去,可跪在那两条腿都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们不怕死,他们真的是害怕让大将军蒙羞了。 大将军为了他们一定已经想到了许多,准备了许多,甚至还要在陛下面前亲自报功。 可就因为他们两个自己不争气,大将军的一生第一次有了污点。 他们两个也能想象出来,这三年,对于大将军来说有多少个晚上夜不能寐。 他们愧对大将军,大将军就不愧对陛下? 叶无坷没有告诉他们两个,朝会上文武百官都同意了对他们两个的酌情处置。 是因为大将军夏侯琢在大殿之内下跪自罚。 大将军请求辞去大将军职位,请求收监,请求将聂浩然和刘勃军的处置都加在他自己身上。 这些话叶无坷不能说,那三位大人物也不能说。 说了,就等于是在逼聂浩然和刘勃军自杀。 “按照大将军说的做。” 叶无坷将两人扶起来:“如果真的想在大将军面前请罪,三年后去大将军府里当面请罪。” 聂浩然和刘勃军对视一眼,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律法森严,但律法并非无情。” 叶无坷道:“情有可原四个字,就是陛下对你们的批语。” 而此时在院门外,夏侯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妈的,气死我了。” 归元术递给夏侯琢一壶酒:“难免,这种事换我也要被气死了,你想破了头想给他们更多,不只是能给多少给多少,是能多给多少就给多少,结果下边的人自己不争气。” 夏侯琢道:“三年了,快三年了,这事一直堵在我心口。” 他看向归元术:“要是你怎么做?” 归元术:“和你一样。” 夏侯琢叹了口气:“你也不是好人。” 归元术笑了:“你我什么时候是过好人。” 他在台阶上坐了:“好好的一个大功劳,先登斩旗,还是破都城,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刘勃军现在至少也是将军了。” 夏侯琢:“有些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能在如此明白的事情上犯迷糊?” 归元术看向夏侯琢:“那你说辽北道的官场呢?大是大非的事谁不清楚?可你看看辽北道,要是当官的能有一半是正常人,何至于把聂浩然和刘勃军逼成这样?” 夏侯琢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从嘴里挤出来三个字:“该多杀!” 归元术沉默了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道:“叶无坷这种人,每隔二十年就应该冒出来一个,叶无坷做的事,每隔二十年就该做一次。” 夏侯琢看了归元术一眼。 “我都觉得可怕。” 归元术说:“那些商人腐蚀官员的手段真的可怕,有些时候我自己都在想,若我在地方做官,我能不能扛得住?” “人之常情是......扛不住。” 他说:“所以只能是这样,一直查,一直杀......” 夏侯琢道:“我来,也是陛下想让我帮帮那小子。” 他看了院子里一眼:“陛下也知道这次比西蜀道还要难得多。” 归元术:“我猜到了,陛下是不是罚你去东疆武库?” 夏侯琢点头:“是。” 东府武库也好,东疆大将军也好,都是正二品。 对于夏侯琢来说,其实是降级了,他和唐匹敌都是一品大将军。 “东府武库的新兵得进来。” 夏侯琢道:“得进到这个局里来,让他们成为杀人的刀,他们才能时时警醒,第一批刀兵,怎么能被染黑了?” 他再次往院子里看了看:“从那小子第一天来辽北就是被人家人多欺负他人少......我来了,人多欺负人少这种事,从来都是我们干的。” 他也在台阶坐下:“我已经派人往东府武库,所有军职,带上所有刀兵,急行军来林州,迟到一日五品以上的全砍头。” 说到这,他眼神凛然。 “刀要利,还得血来浸。” 第九百九十七章陪一个怎么够 东疆武库距离林州其实很远,就算是刀兵急行军赶来也需要一些时日。 而且,夏侯琢有意考量刀兵训练成果,所以军令之下,是让刀兵便装前来。 不但不能迟了,还不能暴露。 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自然是要检验刀兵训练的成效,第二则是要检验刀兵忠诚。 东疆的刀兵比起其他三疆新建的边军来说,是唯一还没有真正经历过大战检验的队伍。 南疆狼猿在攻灭突玉浑和平定白蒲的时候,一战成名。 西疆重甲这几年来都从无败绩,西域联军在重甲面前宛若土鸡瓦狗。 北疆铁骑打的以骑兵见长的黑武边军不敢南下。 而刀兵原本要针对的就是东韩和渤海这样的外敌,表面臣服实则阴狠狡诈,自古以来,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但现在东韩已灭,渤海要被驱赶往东韩旧地居住。 所以刀兵的目标也就暂时不见了,也就成了四疆战兵之中唯一一支还没有经历过真正大战检验的队伍。 夏侯琢这次来辽北几乎没有人知道,长安城内知道的也只寥寥几人而已。 陛下的心境似乎也有所转变,不然的话不会让夏侯琢也来辽北。 可能是因为陛下也察觉到了,辽北道的情况比预计的还要复杂。 此前朝廷里的人大部分的判断都是辽北道腐坏,官商勾结。 现在随着叶无坷调查的越来越深入,很多人的判断也都发生了变化。 归根结底,似乎还是有些人在蓄意兴风作浪。 书房内,叶无坷给大将军夏侯琢倒了一杯茶。 夏侯琢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格外喜欢,也许是因为小橘子的缘故爱屋及乌。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叶无坷确实招人喜欢。 不管是在村子里还是在朝廷里,叶无坷都是那种老一辈见了就欢喜的小一辈。 而此时站在夏侯琢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叶无坷还是第一次见。 叶无坷给他递茶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微笑着点头致谢。 “不认识吧。” 夏侯琢笑了笑道:“他姓沐,一个懒人。” 中年男人对于大将军的评价倒是很满意。 他确实是一个懒人,如果他不懒的话,那他现在的地位就算不及高真也差不了许多。 他是最早开始训练刀兵的人,曾经带着一支人数不多的刀兵队伍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大宁立国之后他便数次提出归隐,哪怕陛下不许他也坚持己见。 陛下不让他归隐,他就说自己身体不好。 将自己的练兵经验全都著书成册之后交给兵部,他就游山玩水去了。 后来陛下把他叫回来大骂一顿,他就一脸委屈巴巴的到了东疆。 至东疆之后他却放弃组建刀兵,而是跑去了东府武库里教新兵。 练了两年之后又跑回长安,说自己在东疆水土不服要回来修养。 陛下都拿他没什么办法了,于是让他在长安组建兵部武院。 兵部的武备学院筹建好,他必然是第一任院长,可他又跑了。wWW.xszWω㈧.йêt 当初在追随陛下征战的时候,他被誉为勇武无双,是战场上的拼命三郎。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在立国之后竟然从拼命三郎变成了狡兔三窟,说跑就跑,还不好找。 其实他一直想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只是他不敢说。 皇后娘娘不止一次的想给他说媒...... “叶明堂。” 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我姓沐,叫沐缓之。” 叶无坷听到这名字一惊。 天下人可能对这个名字都比较陌生,哪怕他在立国之前战功显赫。 比起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哪怕是比起在立国之前就已战死的大将军罗境,他的名气实在是有些小了。 但叶无坷是谁,叶无坷是从小就最爱听大宁那些名将故事的人。 很多寻常百姓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的将领,叶无坷都能如数家珍。 “沐将军创建大宁第一支刀兵营!” 叶无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沐缓之笑道:“都是落后的打法。” 叶无坷连连摇头:“可将军不败。” 沐缓之又笑:“咱大宁最不缺的就是不败的将军,不败的士兵,我那不败和大将军们比起来,不值一提。” 叶无坷格外好奇:“将军为何不想在东疆组建刀兵?” 夏侯琢撇嘴。 沐缓之依然温和的解释道:“刚才我说过了,那是落后的打法。” 他说:“现在大宁的战兵,每一支队伍都是各兵种互相配合,刀兵单一的打法,适合于死境之下的搏命一击,适合于冲阵决战。” “天下在发生大变,时代在不断向前,单一兵种的打法早就已经落伍了,我不是懒,是我自知跟不上时代。” 夏侯琢:“啊呸!” 沐缓之略显尴尬。 “你在武院第一次大会上就提出兵种配合,你提之前也只有老唐我们几个私下里聊天的时候说起过。” 夏侯琢道:“你是落伍了?你是跟不上时代了?” 沐缓之尴尬笑道:“大将军该给我留些情面。” 夏侯琢道:“我倒是想在叶无坷面前给你留些情面,毕竟他对你也格外敬重,可你瞧瞧你这些年办的都是什么事?” 沐缓之笑而不答。 这个家伙不娶妻不生子,有钱就逍遥快活,没钱了就回长安,陛下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攒够了钱就又跑去游山玩水了。 “辽北道的事陛下有些担忧。” 夏侯琢看向叶无坷:“但担忧的不是你解决不了问题,担忧的是......你可能会出事。” 叶无坷问:“因为那一百万两?” 夏侯琢:“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除此之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叶无坷道:“有时候我自己都想干掉自己,但一想到那钱我死了也没法花就放弃了。” 沐缓之:“有钱当然要自己花,不然要钱做什么。” 夏侯琢:“你闭嘴!在年轻人面前有点老一辈的体面不行?” 沐缓之道:“都是至理名言。” 夏侯琢:“你可以出去溜达一会儿,我和小叶子聊过之后你再滚回来。” 沐缓之点头:“极好。” 然后看向叶无坷:“能否向叶明堂借个人?” 叶无坷还没说话,夏侯琢先说话了:“不给他。” 叶无坷好奇:“借谁?” 沐缓之背着手,一脸严肃:“听闻小百岁也在明堂身边做事?我想出去看看这林州的风土人情,让小百岁给我带个路。” 叶无坷:“唔......” 夏侯琢:“真是,真是不体面啊。” 叶无坷笑道:“我让人叫百岁过来。” 夏侯琢瞪着沐缓之,沐缓之看着他:“我和百岁逛一逛,然后给大将军写个攻略。” 夏侯琢深吸一口气:“滚!” 沐缓之哈哈大笑。 夏侯琢:“写仔细些!” 与此同时,距离林州大概三百三十里左右,有一座名为边州的城池。 这里距离叶无坷的老家无事村其实已经没多远了,风土人情倒是也无事村那边有很大不同。 边州这里生活的百姓,其实和渤海东韩那边的人从根源上属于同族。 这里也算偏僻,若不是大宁立国之后就开始在举国之内修路,边州百姓,不要说与中原有所往来,就是往辽北道其他地方的往来都不多。 在旧楚时候,这里是囚犯流放之地。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整个辽北道暗道势力的聚集地。 这里看不出有多繁华,百姓们的生活水平远不及中原。 白天,你在边州城里几乎看不到人来人往的场面,可是一到晚上,边州城内就热闹非凡。 各种在明面上你买不到的东西,在这的鬼市都能买到。 哪怕是你想买个媳妇,在这也行,但前提条件是,你不怕被坑了。 大部分时候,你交了钱,媳妇领回家,但你看不住。 还有一部分交了钱,但你根本就见不到你未来媳妇是什么样子。 走在大街上,你能看到有不少人手里抱着画册,里边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只要你打听,马上就会有人给你最仔细的解释。 这个是东韩前贵族的独生女,那个是渤海逃亡公主,那个是东韩大将军的小妾,那个就是东韩大地主的闺女。 你要是嫌贵也没关系,有的是来自东韩和渤海的两家女孩,只要你出个定金,马上就有人带你去看。 不过在这,你最好还是别进屋。 进了屋,再想出来也就难了。 边州的官府不是不想管,但这种暗道生意规模太大根本就管不过来。 再说前些年辽北道官场早就被腐蚀了,边州就是最早被腐蚀的地方之一。 这里的暗道最猖獗的时候,边州那位如今已经在大牢里的县令甚至能在县衙大堂上给你介绍生意。 但大家也都是以为这里做的生意,最多只是什么仙人跳之类的事。 很少有人知道,整个大宁暗道势力发布杀手目标也在此地。 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这些生意的消息来源是哪儿。 为什么大宁全国各地的杀手生意,在这都能有人发布。 如今边州新任的县令还没到,边州城里的暗道生意是一种在灭亡之前的辉煌和猖獗。 原本他们还只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现在大街小巷里都有人做见不得光的事。 一辆马车在大街上缓缓经过,大街两侧那些阴森森的人看猎物一样看着这辆车。 车上没有什么显眼的标识,也没有什么护卫。 赶车的是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瞧着就不是那种阴狠毒辣的人。 最主要的是,马车的车窗还开着,所有人都能看到那车里坐着一个容貌倾国倾城的少女。 当这辆马车一出现,很多人的眼睛都已经直了。 当马车即将到达鬼市的时候,忽然有两个醉鬼跌跌撞撞的到了马车前边。 车夫勒停下来的时候,那两个醉鬼却倒在车前。 “撞人了!” 其中一个醉鬼坐在地上大声喊着:“撞死人了,赔钱!” 车夫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们两个。 也就是在这一刻,四周的人全都围了上来,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哪里来的!” “撞了人还不下车!” “滚下来!” 有人指着马车里的少女满嘴污言碎语,有人要把车夫从马车上拽下来。 那个最先喊话的醉鬼扶着马车站起来,走到窗口看着那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美貌少女都流出了口水。 “妞儿,赔钱还是陪大爷?” 他嘿嘿笑着:“只要你点头答应,大爷就不要你赔的银子了。” 少女微微侧头看向他:“只陪你自己吗?” 那醉汉眼睛都亮了:“呦呵!你还想陪几个?” 少女说:“我陪你们每个人。” 第九百九十八章叫人 当时并没有人从少女那句我陪你们每一个人的话里听出些什么不对劲。 如果有人聪明些听出少女语气里的暗藏玄机,那么今天这边州城里也就会有那么一个幸运儿了。 可惜的是,当时在场的人一个都没有听出来,所以......连累了许多人。 当那醉汉靠近车窗的时候,马上就被车上少女的绝世容颜所倾倒。 原本就已经醉了三四分,看到少女的那一刻便醉了七八分。 他居然鬼迷心窍的想把手伸进车窗里去触碰少女完美无瑕的脸庞,甚至想在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使劲儿捏一把。尛說Φ紋網 他在伸手的时候脑海里甚至已经在幻想接下来要发生的香艳故事...... 可惜,一切都止于他伸出手的那一刻。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次后悔的机会,都可以回到最初做选择的那一刻,那么这个醉汉一定会想回到在他伸手之前。 还是可惜,因为这个世上后悔的事很陡,但没有一件事在发生之后还能回到发生之前。 他的手刚刚越过车窗,如果那里有一条线的话,那条线,大概就是生死之间。 噗的一声轻响。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了一道劲气,谁也没有注意到。 就算有人刻意去注意,大概也不会发现那道劲气是从哪儿来的。 醉汉的额头正中在眉心位置被打穿了一个洞。 眉心位置的洞大概只有花生米大小,可脑壳后边的洞有苹果那么大。 在他脑壳爆开的时候,醉汉后边不知道多少也心怀不轨的人被喷了一脸的血液和脑浆。 最可怕的是那醉汉后脑崩碎的头骨,比边军的弩箭好像还要有力度。 碎裂的骨片又不知道打穿了几个人的身躯,有的人是被打穿了脸,有的人是被打穿了脖子,还有人被打穿了胸膛。 少女坐在那好像一动都没有动,她那张仙子一样的脸上波澜不惊。 但她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好像有点死了。” 少女问:“可有谁是他朋友?” 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声音还是如此的好听,可是在场的人好像全都傻了,也忘了这声音有多好听。 他们只看到一个人的脑壳爆裂,看到不少人被打穿了身体。 就在这一刻,有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女子飘然落地。 看起来个子很高,也很美,尤其是她有一双很长很直很漂亮的大腿。 如果不是刚刚死了人,那么这个女子的一双腿就会和车里女子的那一张绝世容颜一样足够吸引人。 “谁是他的朋友?” 黑衣女子也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就都死。” 她说。 另一个醉汉颤抖着抬起手示意自己是,可他连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都是恶人,他们都不是轻而易举能被吓倒的人。 可不代表恶人就不会害怕,恶人见了别人脑壳崩碎就不恐惧。 “你认识他?” 黑衣女子问。 声音清寒的好像腊月里有人用长剑削掉了一朵殷红的梅花。 “我们......认识。” 醉汉回答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发颤。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去叫人。” 醉汉问:“叫......叫什么人?” 黑衣女子说:“去叫能为他报仇的人,如果你叫不来为他报仇的人,你能叫来为你报仇的人吗?” 醉汉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噗的一声,这醉汉的咽喉被一剑洞穿。 “连一个能为朋友报仇的人也叫不来,大概也不能为自己叫来一个报仇的人了,所以留你无用。” 黑衣女子看向剩下的人:“刚才死的这个,有人认识吗?” 那些已经明显被吓坏了的恶人之中,有一个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黑衣女子依然那么平静清寒的说道:“去叫人。” 那个家伙没有一点迟疑,马上转身就跑了出去。 “你们谁还能叫人?” 黑衣少女看向其他人:“可以叫到人的就去叫,没有人可叫的就举下手。” 可以叫人的没有举手,不可以叫人的也没有举手。 他们全都转身跑远。 此时马车上的少女打开车门下来,车夫随即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小桌子,一把矮凳。 他还从马车里搬出来一些很精致很漂亮的茶具,一样一样为少女摆好。 少女就在茶桌前坐了,用那双漂亮到没有意思瑕疵的柔荑煮茶。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煮茶,都是一件无比赏心悦目的事。 也许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机会见到她煮茶,就好像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缘分看她一样。 不久之后,真的有人来了。 “是谁杀了我的人!” 一个敞胸漏怀的络腮胡汉子手里拎着两把刀大步过来,走路的时候两条胳膊都快甩飞了似的。 他带着一大群人来的,浩浩荡荡足有七八十口。 这些人看起来也一样的凶悍,似乎下一息就能把那少女活剥了吃掉一样。 原本是想杀人的络腮胡,在走到近前的时候就愣住了。 当他看清楚了那个煮茶少女的模样,他马上就改变了心意。 如果这个少女愿意陪他的话,那他可以完全不把自己小弟被杀了的事当回事。 “你为什么要杀人?” 络腮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竟然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和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大相径庭。 “问你呢!” 络腮胡的小弟用手里的刀指向那少女:“你他妈聋了?” 啪的一声! 络腮胡用他的刀身在那小弟脸上拍了一下:“你他妈的喊什么?那么大声干什么!” 这一下把他小弟都给敲愣了。 络腮胡笑呵呵的看向少女:“如果你能说清楚为什么杀了他,我还可以考虑不杀你。” 煮茶的少女没有回答,那个黑衣年轻女子回答了。 但回答的不是他的问题。 黑衣少女说:“你知道这里发布刺杀名单的人是谁吗?” 原则上,这不是什么回答,而是问题。 被打断了的络腮胡怒了,他刚要开口骂街就注意到了黑衣女子那两条又长又直又美的大腿。 哪怕看不到大腿,只是从大腿的长度他就能分辨出来这是一双绝世好腿。 “你问这个干什么?” 络腮胡的语气马上就又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想找人做事?就算是你想找人帮你做事也不用杀人啊。” 他笑呵呵:“请问你们要杀的是谁?能出多少银子?” 黑衣少女脸色清寒语气也清寒:“我在问你,知道不知道谁是发布刺杀名单的人?” 络腮胡:“我就可以啊。” 黑衣少女此时在正眼看他:“你确定?” 络腮胡:“当然确定!” 然后他死了。 没有几个人看清楚黑衣女子是如何出剑的,就像是没有人看清楚第一个醉汉是怎么被爆头的一样。 他们只看到了那个络腮胡的脖子位置炸开了一团雪花,就像是被一柄冷冰冰的剑削掉了的一朵咽喉的梅花。 “你显然不是。” 黑衣女子没有失望,因为原本就没有期待。 她看向络腮胡的小弟:“去叫人。” 一哄而散。 那些气势汹汹来的家伙,转身就跑了。 大概又过了不到两刻左右,这群人又气势汹汹的回来了。 原来人真的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切换,一会儿怂的可怜一会儿胆大包天。 这次他们簇拥而来的人气质和那络腮胡截然相反,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书生模样。 这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白面无须,不像是那种病殃殃的白,而像是刚出土。 当围观的人看到这个书生出现的时候,下意识的全都后退了几步。 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个书生了,这个人在边州就代表着死亡。 这个书生有一个不怎么好听,但绝对能吓住的人绰号,他就叫鬼书生。 边州城里的暗道有很多高手,刺客榜上不少人都在边州城里等生意。 鬼书生是在刺客榜上的人,虽然排名并不是那么靠前可谁都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你们杀了他?” 鬼书生指了指那个已经凉透了的络腮胡。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依然是用那种仿佛不属于人间但轻视人间的语气问他:“你可知道发布刺杀名单的是谁?” 鬼书生也没有回答,他依然问:“是你杀了他?” 黑衣女子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还是不回答。 鬼书生说:“那你只好死了,哪怕你长得那么好看,哪怕你一定有一双能迷死人的大腿,但你还是得死,因为你杀了的人是我的随从。” “这个世上有很多漂亮的女人,有很多有和你一样漂亮大腿的女人,但我随从只有一个,他从很早之前就跟着我......” 然后他也死了。 他的咽喉也爆开了一团梅花,比络腮胡死的时候那朵绽放的血还要鲜艳些,也要大一些。 因为黑衣女子嫌他聒噪。 “你话这么多,一定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她看向那些两次气势汹汹也两次怂了的人:“去叫人。” 于是,那群人再次一哄而散。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大街上来了很多很多人,多到已经完全遮住了他们的来时路。 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走在正中,他左边是一个看起来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右边是一个看起来走路不是很顺从的男人。 他们身后跟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一眼看不到头。 他们浩浩荡荡的走到马车不远处停住,一群人用野兽看着猎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少女。 “朋友!” 山羊胡抱拳:“如果我们有什么得罪了你们的地方还请明说,若是我们的过错,那他们......”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死有余辜,但朋友若是说不出有什么恩怨,那今日之事怎么都不能善了。” 黑衣女子不想和他说这些,只是又问了那句话。 “你知道谁是这发布刺杀名单的人?” 山羊胡老人皱眉:“姑娘,你到底想找谁?” 黑衣女子就那么看着他,因为她不想再浪费时间说第二遍。 “如果姑娘是想找人做事,那可以对我说......不过,以你们的实力,连鬼书生都被你们一击所杀......那你们要找的应该是最强的高手了,这样的高手不多见。” 黑衣女子还是那么看着他。 山羊胡道:“你说个名字吧,我们看看这生意能不能接。” 黑衣女子依然看着他。 山羊胡第一次被一个年轻女人看的心里有些发毛,甚至背脊都传出一丝丝寒意。 当他再想开口的时候,黑衣女子似乎已经失去了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的兴趣。 她换回了此前的那个问题。 “你们有人认识他吗?他死了的话,你们能找来为他报仇的人吗?” 没有人回答。 大部分人都像是看笑话一样看她,哪怕他们认为的笑话已经不止一次杀了他们认为很厉害的人了。 “那我杀了再问。” 黑衣女子走向山羊胡,山羊胡如临大敌。 但没用。 他也死了,也是一剑封喉。 黑衣女子问:“现在有人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能不能叫来有本事为他报仇的人吗?” 她扫视一周:“如果没有的话,那你们也没什么用了。” 第九百九十九章你们爱咋咋地 去叫人的人叫来的人又去叫人了,可是层层叠叠之下,叫来的人好像都不是她们要找的人。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边州城里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边州有很多暗道势力,大部分其实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势力。 他们平日里也就靠着一些面子上的事,比如看起来凶神恶煞一样,欺负欺负普通百姓,或是骗一骗过往商人的银子。 这种其实都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暗道势力,最多算是混子。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江湖混子,江湖混子也是有些真本事才行的。 真正大势力的混迹于暗道的人,他们其实有着格外灵通的消息系统。 不然的话,那刺杀名单又是怎么来的? 边州就像是个刺客的集散地。 大宁之内见不得光的事,在这都会摆在同样不能见光的台面上来说。 比如青州有个老板被人威胁了,他想找人平一平事,本地的势力已经解决不了,双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老板不想死,那只能是对方死。 这种消息从青州送到边州,然后就会挂牌。 有人说,提供消息的就是不问堂,但没有人有证据这消息就是不问堂放出来的。 可只要是混迹暗道的人都知道,除了不问堂的渠道之外天下事哪有那么快就能传到边州的? 这里发布的可不仅仅是辽北道的事,就连大宁南疆的事都有人挂牌。 这些暗道杀手也最信得过不问堂,因为发布消息的时候,挂的牌子上会把目标人物的家庭背景社会背景写的清清楚楚。 这么强大的消息渠道,就算是丐帮都比不了。 但是江湖暗道的人也知道,其实丐帮也是会发布这些消息的。 丐帮纪律涣散,龙蛇混杂,有人专门靠卖消息为生。 不过和不问堂比起来,不管是规模还是服务水平都差得远了。 所以哪怕不问堂抽成会很高,杀手们也更愿意和不问堂合作。 挂牌上明码标价,比如那个青州老板出价五千两,其中四成会被不问堂抽走,下边直接标注出来实付金额。 司马家的人就是靠着这种生意,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卖鱼再赚钱,和卖消息比起来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边州城里发生的事,到了后半夜就已经有消息传播出来。 那个杀人的穿黑衣的年轻女子是廷尉府内卫指挥使聂惑,而那个容貌倾城气质绝伦的煮茶少女,就是大宁廷尉府都廷尉高清澄。 当这些消息在边州城内不胫而走之后,谁还敢到那两位面前自讨无趣? 若只是自讨无趣也就罢了,那是要送命的。 边州城内,一家当铺。 掌柜的脸色凝重,在他的客厅里坐着两排暗道势力的代表也都面色凝重。 “来者不善。” 当铺掌柜陈羲泛看向在座的这些暗道大豪。 “此前不知道是谁在边州挂牌,给辽北道府叶无坷挂了出来,标价一百万两,当然诸位也都知道,那位都廷尉大人的牌子也挂了,标价一百零一万两。” “在我察觉到之后很快就把牌子撤了,并且严令禁止有人提及此事,更发布了江湖止杀令,不准有人接这个生意。” “可是,消息传播出去的速度很快......” 他看向诸位暗道首领:“若我是高清澄,我也会来问问怎么个事,这不是挑衅她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挑衅叶无坷一个人的事,这是挑衅朝廷。” “你我都清楚,我们吃能吃这碗饭完全是因为钻了朝廷的空子,朝廷没察觉,不想理,我们就能继续吃,可朝廷一旦想理了,我们就没活路。” “别说是挑衅了朝廷,就算是挑衅了都廷尉一个人......” 陈羲泛摇头:“这件事都不能善终。” 有人问:“现在已经死了不少人了,陈老板有没有办法把事情平一下?” 陈羲泛皱眉:“平一下?刘兄,你当我是什么人?有多大的本事能平了廷尉府的事?” 他在客厅里缓步走动:“就算那牌子没挂出来高清澄的名字,只挂了叶无坷,你当廷尉府就会不当回事?” “大家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以为自己能吓唬一些毛百姓,不要以为自己杀过几个人,就真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你我应该清清楚楚,别说招惹了叶无坷和高清澄,就算是只招惹了廷尉府的一个千办,不,哪怕是招惹了一个百办,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平的。” 又有人问:“陈老板,那这事应该怎么办?” 陈羲泛道:“人家还没杀够呢。” 他有些无奈。 “高都尉还没有杀够,那我们就只有一个办法。” 再次看向在座的人,陈羲泛道:“送人过去让她杀。” “啊?” “怎么能这样?” “陈老板,这样是不是过分了。”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法子了?” “陈老板,大家不能这么等死啊。” 一时之间,场面乱的一塌糊涂。 陈羲泛道:“大家都动起来吧,越早找到那个假借不问堂名义挂牌的人交给高清澄,我们死的人就越少。” “我奉劝诸位一句。” 陈羲泛语气肃然:“廷尉府不是地方衙门,高清澄也不是个地方县令,你送些钱好好巴结就能搞定的人。” “诸位这几年在辽北道日子过的太安逸就以为廷尉府的人也不可怕......那是真的要死很多人的。” 他扫视全场:“在找到那个人之前,高清澄不管杀多少人谁都不许去阻止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谁敢阻止? 刺客榜上的那些真正有威胁的人,他们又不是傻子。 他们会平白无故替别人出面去对抗廷尉府? 疯了? 暗道高手排行榜上的前一百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敢去杀了高清澄。 就如同张汤的人头在刺杀榜单上挂了那么多年都没人敢动是一个道理。 除了朝廷内部的斗争会有这样的举动之外,江湖中人去搅合这种事无异于自求灭族。 所以到了后半夜,聂惑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没人再来。 没有人再去叫人了,那些信誓旦旦说去叫人的也没一个再敢回来的。 有些坐累了的高清澄起身,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发丝:“有些无趣。” 聂惑点头:“特别无趣。” 高清澄上车:“没人来,咱们就去挨家拜访,我说过了,我今天就好好陪陪这边州城内的人。” 片刻之后,从车窗里递出来一份名册:“按着册子,从第一家开始拜访。” 马车缓缓启动。 不到两刻之后,马车在一家车马行门口停下来。 这是边州城内最大的车马行,能在这地方做这种生意的当然很有实力。 原本做的都是不见光的生意,运送的货物都不敢被人轻易看到,所以负责运送的人,当然要有一定的本事。 车马行在边州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据说在暗道之内口碑极好。 此时车马行大门紧闭,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 边州城里的生意要往外运都要托靠这家车马行,因为还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生意多数都是晚上进行。 每天夜里,车马行内都是灯火通明。 唯独今日非但大门紧闭,院子里还黑乎乎的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来。 高清澄的马车在大门外停下的时候,聂惑举步要走上台阶。 这时候车夫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我来吧。” 他自从三年前在渤海再一次经历了战场上的厮杀之后,压抑多年的热血也再次被点燃。 于是他向高清澄请求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他回到了边疆,回到了边军,跟着一个年轻人在战场上一次次经历生死杀伐。 他在边军之中也一样的隐姓埋名,不让那位年轻的将军告诉所有人他是谁。 “器叔?” 聂惑看向车夫。 车夫笑了笑:“我先活动活动筋骨,我不行了聂姑娘你再来。” 他迈步走上台阶,抬起手抓了铜扣轻轻叩打。 没人回应。 于是两扇厚重的就飞进了院子里,一扇怦然落地,一扇直接嵌进了影壁墙上。 器叔缓步进门:“长安肖棋器登门拜访。” 三刻之后,当铺。 有人快步进门:“陈老板,出事了!” 来人脸色发白语气急促:“魏家的车马行被人挑了,从进门第一步开始杀,一直杀到了后院,无......无一人逃生。” 陈羲泛听到消息之后也很震惊。 在场的人全都看向他。 “陈老板,这样下去可不行,魏家是第一家但绝不可能是最后一家。” “陈老板,我们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下一家就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家!” “我看干脆干了吧!” 有个粗糙汉子起身:“大不了干完这一票咱们就跑,跑到东韩去,咱们门路都熟!” “对,这样坐以待毙可不是办法。” 陈羲泛没有理会他们的激动和愤怒,因为这激动和愤怒实则是用来掩饰恐惧的东西。 “诸位有多少人觉得自身实力远超魏家?” 陈羲泛看向众人。 没有多少人有底气说他们的实力远超魏家。 “就算有几家的实力比魏家强的不少......可别忘了,挑了魏家的只是高清澄一个车夫。” 陈羲泛道:“如果诸位真的还想找一条活路,那绝非是拼一把然后逃走,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谁也逃不掉,哪怕能逃出边关,天涯海角廷尉府也会把你们抓回来。” “唯一的活路,就是尽快把发布消息的那个混蛋找出来,大家在高清澄面前自证清白......” 他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要觉得廷尉府和地方官府一样,地方官府抓人办案讲证据......廷尉府不用。” 他闭上眼睛:“诸位难道还不清楚,给高清澄和叶无坷挂牌,给三法主官挂牌,给叶无坷手下那么多官员挂牌,这事还是普普通通的犯罪吗?” “我话不想多说了,诸位想拼一把就去吧,我绝不阻拦,但我也绝不会参与......查案抓人需要证据,平叛......只需要目标。”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有人快步进来。 “陈老板,高清澄的马车已经离开魏家往这边过来了。” 陈羲泛猛然睁开眼睛,片刻后脸色颓然:“看来来不及了。” 他身边人连忙问道:“要不要烧掉我们这些年的账目?” 陈羲泛摇头:“一样都不要烧,一样都不要动,就在原地放着。”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诸位各自散去吧,我亲自去迎接都尉大人。” 所有人都起身:“陈老板,你这样岂不是送死?” 陈羲泛:“我是不是送死,诸位会看清楚的。” 他大步出门,下了台阶之后往远处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已经出现在街口。 没有一点迟疑,陈羲泛撩袍跪倒。 就在马车缓缓停下来的那一刻,陈羲泛大声说道:“草民陈羲泛,叩见都尉!” 第一千章该你了 陈羲泛在马车旁边这一跪,在很多人眼中是把边州暗道势力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可嘲笑他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陈羲泛这一跪给边州城里的暗道势力强行续命了多久。 他们大概确实是安逸了太久,所以不明白今天要迎来的是什么样的灾难。 陈羲泛其实也很清楚,这个边州城里的明白人也许只有他一个。 如果不是大家都贪,贪到了无法无天甚至胆大包天的地步,那么高清澄和叶无坷的人头价值多少钱的牌子,朝廷大员价值多少钱的牌子,就不可能在边州挂出来。 除了他觉得这事会迎来灭顶之灾之外,好像也没真的没有谁觉得是有多了不起。 “都尉大人请给我一点时间。” 陈羲泛跪在那,脸色郑重挚诚:“只求都尉大人容我到天亮。” 坐在马车里的高清澄没有回答。 车外的聂惑知道高清澄的意思,没有回答便不是否定。 于是聂惑问道:“若天亮之前你没有一个答案呢?” 陈羲泛道:“我交出所有账目,然后配合廷尉府审问,我不会自杀,也不会隐瞒,我将死于国法制裁。” 车里的高清澄微微点头,算是给了陈羲泛一个喘息之机。 然而此时距离天亮其实已经没有多远了,留给边州城内这些暗道中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陈羲泛起身:“请都尉信我,我现在亲自去查。”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而行,聂惑并未阻拦。 “他还行,留待最后。” 聂惑看向车内:“其他的,我去。” 高清澄从马车下来,看了看那当铺:“我在这等着,天亮的时候,百姓们应该正常出门。” 聂惑俯身答应了。 她知道,这是小姐已经失去耐心了。 转身走出当铺的那一刻,她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号打上半空。 城外,一队黑压压的等待在夜色之中的缇骑队伍催马向前。 当铺里,那些来不及走的暗道势力头目看着高清澄缓步进来,他们心中各有思量。 有人想着这个女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只一个人进来。 难道她真的那么自信?还是说这个年轻的都廷尉根本就不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她孤身一人进门,是真的没把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 确实是。 高清澄进门之后就自顾自的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已经快一夜没睡所以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但在她那张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上,这淡淡的疲倦感让她更多了几分稍有的妩媚。 她总是那么英气勃勃的一个人,妩媚似乎与她无关。 可她的妩媚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也不是后天学来的。 她又怎么会去学那种东西? 她只是足够完美。 上天在造人的时候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女人身上该有的一切优点都集中在她身上。 不止如此,连男人性格里的所有优点也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她坐在那,好像这里不是别人家而是她的廷尉府大堂。 “大家都这么安静?” 高清澄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要不然,你们各自先报个数?” 有人试探着问:“报什么数?” 高清澄说:“自家的人口。” 听到这些话的人全部起身,他们就那么怒视着高清澄。 此前城里的杀戮他们并没有亲眼所见,就算亲眼所见也不是见到了高清澄出手。 这里原本有一个消息灵通的人,可那个人在门口的一跪换来了小半夜的时间。 剩下的,没有一个觉得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有多大威胁。 他们认为高清澄的所有威胁,都来自于身份。 上一任都廷尉是张汤,天下人都知道张汤其实不懂武艺。 所以先入为主的,很多人认为高清澄也不是那么擅长武艺。 “我以前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高清澄看着他们那些人的反应,看着那些罪恶的嘴脸,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她说:“可我并不介意公事私办。” 她问:“谁见过叶无坷的人头牌子挂起来?” 没有人回答,但有人站了出来。 “高都尉,就算你是廷尉府的都廷尉,你也不能在这无缘无故的杀人,你这是知法犯法!” “如果高都尉不给我们一个解释的话,我们这些人也不是不能去长安告御状!” 高清澄觉得真的是有些无趣。 一群哪怕把最轻的罪名拿出来也能论出个死罪的人,居然能开口说出要去长安告御状这种话来。 所以原本觉得有些无趣的事,现在开始变得有些有趣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那么张扬的人,可今天她确实有些私愤想要发泄一下。 因为她在意的那个男人正在为大宁为百姓拼命的时候,就是这群人在背后想要杀了他。 “告御状以你们的身份应不好过关卡。” 高清澄微微抬头看向那些人:“需不需要我给你们签发通关文牒?” “你不要欺人太甚!” 有人上前两步:“你要是欺人太甚,大不了同归于尽!这个世上谁都是只有一条命,不管是你们穿官衣的还是我们这些连鞋子都没有的,都是一条命。” “高都尉,你是不是觉得凭你都廷尉的名头就能把我们吓住?我告诉你,人到了绝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高清澄抬起手微微摆了摆,众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器叔的手已经握住了腰畔的刀。 “器叔,我这些天火气有些大。” 高清澄缓缓起身:“帮我关门。” 器叔没有劝一句。 他回身就把当铺的大门关上了。 门外的廷尉看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再次转身看向外边。 没有人觉得,此时应该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廷尉忽然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于是低头看了看。 大门下边的缝隙里,有血流出来,顺着台阶一节一节的往下烫着,黏住了他的脚底。 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往旁边挪一挪,而不是开门去看看。 门开的那一刻,器叔手里拎着两具尸体出来,随手往外一丢,两具尸体怦然落地。 “进来帮帮忙,难道都让我老人家自己一个人丢出去?” 器叔不满的看了看那些廷尉,大家都默默转身进了屋子。 片刻之后,这当铺客厅里就变得很清静,也很干净。 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打扫了,血腥味被一盆一盆的清水泼洒出去,客厅里没有,但飘到了大街上。 高清澄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已经出鞘的剑,剑身上依然还有些许血迹。 “小姐。” 器叔问:“还要查吗?” 高清澄道:“我许了陈羲泛到天亮。” 器叔点头:“那就由着他查到天亮。” 只是由着他。 城内,缇骑在横扫。 这里全员恶人,除了那些不得不在这生存的百姓之外,几乎所有的江湖客都是混迹于暗道的人。 他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人命,只是以前没有人来和他们计较这些人命。 以前不来,不是因为以前不想来,是因为在灭东韩之前,边州紧挨着东韩他们可以随时逃匿到域外去。 他们和东韩那边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哪怕是东韩的朝臣甚至是国主都和边州的暗道势力做生意。 现在东韩没了。 这些人其实若有聪明些的,就该明白大宁在灭了东韩的那一刻就是先封死了他的退路。 整整一夜,边州城内的马蹄声都没有断过。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出来看,他们只觉得或许又是暗道势力的纷争。 这些年边州城里这样的事从来都没有断过,反正只是黑吃黑而已和百姓们无关。 当太阳终于在露出头的那一刻,城内的百姓们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有人甚至感慨,这些暗道势力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有公德心了呢? 他们打打杀杀了一个晚上,应该死了不少人流了不少血,可大街上竟然一具尸体都没有看到,别说尸体,一滴血都没有看到。 以前这种事发生之后,大街上总是能看到一些根本没有人去理会的死尸。 是那些拿了暗道好处的县衙捕快在上工之后,才会不情不愿的带着人来把尸体清理下。 但死的人是谁,为什么死,没有人会追查。 久而久之,连城内的百姓们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第一个反心不一样的百姓,是他沿街走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铺子都没有开门。 十几年了,作为一个本地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奇怪的现象。 然后他走到了十字路口,在这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十字路口都是身穿一种奇怪的但看起来就是很威武的深红色战服的士兵,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装束。 这些士兵站在那像是一排一排整齐的白杨,不论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 陆续有百姓出门,陆续有人被吓了一跳。 但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昨夜里发生的事可能不是江湖仇杀那么简单。 他们很快也明白了为什么厮杀之后会那么干净,因为尸体都在马车上呢。 一辆一辆,看到前头看不到后尾的往城外运。 都是尸体。 在这些尸体之中,有人辨认出来那是某某暗道势力的三当家。 有人辨认出来,那是上个月还当街殴打了百姓的某个混蛋。 还有人认出来,魏家的那位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主也在马车上。 陈羲泛逆着车队往回走,他已经尽力了。 可他还是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利用了不问堂来挂出必杀牌子。 走到当铺门口,他看到高清澄坐在椅子上休息,一只手支着太阳穴,像是睡着了一样。小說中文網 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陈羲泛也不得不生出感慨。 这样的女人,果然完美。 美的不像是人间人。 他进门之后跪下来:“都尉,我没有查出来,请都尉处置我吧。” 高清澄没有睁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尽力了?” 陈羲泛回答:“确实尽力了。” 高清澄:“不,你只是今日尽力了。” 陈羲泛张了张嘴,没能辩驳。 是啊,他只是今日尽力了。 此前他得知有人挂牌的时候,只是尽快让人把牌子扯了,但他没有去追查,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他也没有去理会后续发酵出来的事,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参与其中便不是什么大事。 高清澄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陈羲泛低下头:“草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高清澄说:“不,你只是今天和他们不一样。” 陈羲泛心中一沉。 高清澄起身:“我答应了让你查到天亮,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你看这座城和你以前看到的城有什么区别吗?” 陈羲泛回答:“有,少了很多人。” 高清澄说:“还会少的。” 她看了陈羲泛一眼:“该你叫人了。” 第一千零一章没有期限 在听到该你叫人了这句话的时候,陈羲泛就知道今日之事不只是在边州城。 那不是一个因为江湖手段而有些气愤的都廷尉,而是一个被惹怒了的高清澄。 有些时候,都廷尉的身份其实不如高清澄的身份更具威胁。 是都廷尉的高清澄身上还有制约,最起码还有她自己给自己封印的条条框框。 可当她不在以都廷尉的身份自居,不在以皇后干女儿的身份自居。 接下来要示人面目的只是高姑娘,那么这江湖迎来的血雨腥风会更多。 当年朵公主曾经对高清澄说过一句话。 “你总是活的辛苦是因为你心里从无自己,学会自私些人也快活些,有些时候不只是快活,还可以让别人不快活。” 朵公主的性格和高清澄有些不一样,高清澄习惯了深思熟虑习惯了瞻前顾后。 哪怕这并不是高清澄的真性情,可她在这个位置她就要如此行事。 她是旧楚杨家皇族的后裔,但她得皇后厚爱。 所以她知道自己不该做一个任性的人,不该做一个身上有无数把柄让人在皇后面前说三道四的人。 她总是给自己肩膀上压下去许多负重,各种各样的负重。 包括她自己的,包括她家族的,也包括皇帝和皇后的尊严以及体面。 这些负重让她这样的小姑娘生活的有些压抑,正如叶无坷在无事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小姑娘不像她自己。 哪怕那个时候的叶无坷肯定不知道真正的高清澄是什么样子,可他从高清澄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束缚和壁垒。 因为有朵公主,因为有叶无坷。 高清澄打开她自己给自己设定的那些枷锁的时候,她有可爱欢快的一面亦有令人胆寒的一面。 “都尉。” 陈羲泛再次跪下来:“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高清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要时间是为保自己还是为保别人?” 陈羲泛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第一次让我给你一些时间的时候,还会得我些许尊重,你第二次跟我要一些时间,便是没了分寸。” 高清澄从座椅上起身:“我给你的时间只有一种......去叫人。” 陈羲泛不敢叫人。 “你若不敢叫人,是保别人,你若不能叫人,是保自己。” 高清澄看着他:“在边州发布刺杀名单的人是你。” 陈羲泛沉默良久,点头:“是我,但事关叶明堂和高都尉的事确实与我无关。” 高清澄道:“这就够了。” 她迈步往外走:“现在你又为自己赢得了一些时间,我可以给你一个时辰把你自己的罪行写清楚。” 陈羲泛说:“可是都尉大人,我们......真的从无反心。” 高清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有反心是想杀陛下,无反心你们杀的是百姓,难道杀皇帝是死罪,杀百姓就不是死罪?” 陈羲泛原本跪直了身子,听到这句话后身上最后一股气也散了。 因为他忽然醒悟到......高清澄就不是给谁认错的机会而来的。 她是不给所有人机会而来的。 边州城里的屠戮并未结束,说了要陪每一个人那就陪一陪。 说了要挨家拜访,那就要挨家拜访。 “叶无坷在辽北道官场大开杀戒的时候,江湖上的人或许还在幸灾乐祸。” 高清澄上了马车:“他们不该幸灾乐祸。” 整整一天一夜,边州城内往外运送尸体的马车断断续续就没有停过。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高清澄手里得到了一份名册。 这份名册是陈羲泛交出来的,是那份刺客名单。 这份名单不久之前司马无垢曾经给了白流年一份。 此时这份名单上有许多名字打了对勾,打了勾的人不代表是对的,也可能是两截的。 没打对勾的人不一定是幸运的,只是暂时逃过一劫而已。 “在边州的按照名单杀,所有找到的都已斩首。” 聂惑说:“不在名单上,但标了横线的是已经接了生意要去找叶明堂的,我们现在要不要赶去林州。” 高清澄摇头:“不必,他在那边杀他的,我在这边杀我的。” 要还辽北道一个朗朗乾坤,可不只是把官场上的人杀一遍就够了的。 “用不问堂的名义发布悬赏。” 高清澄依然坐在她的马车里,看起来一天一夜没睡的她疲倦感比此前稍微浓了些。 “告诉所有在辽北道的暗道势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边州,就说廷尉府已经要大开杀戒,不问堂要安排所有人尽快离开辽北往东韩藏匿。” 她说完这句话后闭上眼睛。 “我们在这等。” 这小姑娘的杀意,在屠戮了一天一夜之后并没有完全消散。 其实,就算是没有叶无坷的事,廷尉府对边州的暗道势力也要有所打击了。 只是不会来的这么突兀还来这么狠厉。 高清澄下令完全封锁了边州,然后以不问堂的名义向辽北道所有暗道势力发出通知。 这份通知会把多少人引来谁也不知道,但可以预料到的是......只要来了的就一个都走不掉。 从两天后开始,陆陆续续就有暗道势力的人从四面八方到达冰州。 这些人在进城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之前他们已经得到消息说边州城内的暗道势力多数都已经撤走。 所以哪怕大街上许多店铺都是空的他们也没什么怀疑。 不怀疑是因为不问堂的名声实在太好,信誉实在太好。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从来不怀疑不问堂发出的通知。 当然,之所以高清澄能让他们不怀疑,是因为她故意没有杀了陈羲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羲泛才明白过来,原来边州城里的事廷尉府其实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 此前当然没有证据证明他这个当铺掌柜是不问堂的人,可他最值得怀疑。 目标都已经锁定是他了,他还怎么可能从渔网里挣脱出去? 边州距离林州很远。 高清澄并不担心林州那边听到消息之后会有所阻止。 因为当消息传到林州的时候,很多暗道势力都已经到了。 尤其是杀手榜上的那些。 这些年来他们通过不问堂已经接了太多生意,他们最怕的当然是被廷尉府盯上。 所以一接到通知,所有杀手全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边州。 更要命的是,这种演练他们有过曾经不止一次的。 一旦查得紧了,不问堂就会发出预警,这些杀手就会在不问堂的安排下离开大宁去渤海或是东韩剁一剁。 等到什么时候情况不严重了,他们再从外边回来。 所以再精明的人也千万不要形成惯性,一旦有了惯性也就有了太多的漏洞和破绽。 此时此刻的陈羲泛还没有死,也没有被囚禁。 他就是向一个木头人一样迎来送往,他当然也可以告诉来的人说这里危险你们快跑。 但他没有,因为他也不想死。 更何况哪怕他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些暗道势力这里已经被廷尉府控制了,那些人也是要杀他的。 因为是他出卖了他们。 不问堂的操作模式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因为不敢让太多人接触到中心秘密,所以不问堂掌握秘密的是极少数人。 一旦如陈羲泛这样的人落进廷尉府手里,且他自己还没能抗住,那就意味着不问堂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了。 陈羲泛告诉赶到边州的人先不要急,虽然情况有些危险但还需做好万全准备。 他说不问堂的人已经先去东韩那边筹备,等一切都安排好就会把大家一起送过去。 对于他的话,无人怀疑。 四五天之后,这边州城里聚集的暗道势力多到让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短短几天而已,汇入边州城的已经超过千人。 高清澄还是不急于收网,她只是在当铺后院里安安静静的等着。 从她决定亲自来边州的那一刻起,边州城里会迎来什么样的框的暴雨就已经注定了。 廷尉府的暗谍也没有闲着。 大量的暗谍安排在来来往往的路线上,尤其是林州那边。 只要有从林州行色匆匆赶过来的人,每一个都会被暗谍标记。 在计算着消息传到林州且林州那边不问堂的人会做出反应了,高清澄也决定收网了。 这距离她发布消息已经过去了十一天。 十一天,边州城内等待着逃离大宁的暗道势力竟然已经多达三千余人。 这么多人当然不都是江湖高手,其中多数都是鸡鸣狗盗之辈。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大部分都只是比普通人本事大一些胆子也大一些。 三千人的规模,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朝廷对江湖暗道势力最大规模的打击。 当然,指的不只是大宁朝廷。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行动,不只是难操作,还因为要承担风险和责任。 这一天,高清澄登上了边州城墙。 聂惑站在他身边等着高清澄下令。 两个绝色少女出现在高处,没过多久就引起了下边大街上那些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驻足且不断议论,都在问那两个如此标志的少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为何此前从没有在江湖上听说过有这样一对姐妹花? 这群人本性逐渐暴露,有的人开始按捺不住的对高清澄和聂惑污言秽语。 那少女只是淡淡的看着。 她侧头看了看太阳,今天格外灿烂。 就在有人已经忍不住想要上来调戏她们的时候,高清澄举起了一只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完美无瑕的手吸引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手。 在阳光下,那只手太高,衣袖往下轻轻滑落,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和一小段胳膊。 只是看到了她的手腕,就让不少人眼睛都有些发直。 然后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沉闷的关门声。 不只是此处,边州四门皆闭。尐説φ呅蛧 也就是在这一刻,城墙上忽然冒出来一层大宁战兵。 他们手里的连弩和此前安装在城墙上被帆布遮住的排弩同时发威。 城下大街上,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站在高清澄的位置就能看清楚,在下边一个一个普通之极的民居内,成队成队的精甲战兵开始向外突进。 没用多久,大宁战兵组成了两道无比厚重的铁闸,开始往中间合拢。 那些江湖高手开始疯狂的逃窜,他们有的试图冲出去,这是最傻的,有的试图从高处逃走,这也没多聪明。 当大宁战兵已经形成合围,且是在绝对优势的兵力下作战。 江湖客...... 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百姓们其实都会羡慕那些江湖客,觉得他们高来高去无所不能。 那是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层次的本领,也就是江湖客的本领。 大部分,还只是江湖骗子的本领。 踏着整齐的脚步,大宁战兵向前碾压。 在此之前,很多江湖客也都觉得,所谓的战兵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本事大。 有人擅长剑法有人擅长轻功,有人善用刀有人善用暗器。 可没人知道战场是什么。 一天不到。 边州变成了一座血城。 少女站在城墙上依然没有什么起伏。 而聂惑的脸色则稍稍有些激动。 “江湖要动他。” 高清澄看着下边的尸横遍野:“那大宁可以没有江湖。” 她语气格外平静的说道:“以廷尉府的名义通告天下,所有江湖门派协力追杀暗道势力,有门派不从者,取消其开宗资格,有门派包庇者,与通缉者同罪论处,有故意推诿不为者,亦取消开宗资格。” “江湖就该有有江湖的样子,是江湖就要有很多门派,越多就越显得繁荣......但不能有不听话的门派。” 聂惑问:“小姐,期限多久?” 高清澄沉默片刻后回答:“没有期限。” 第一千零二章赌他不是无情人 林州。 叶无坷听完朝廷里派人送来的消息就在那傻笑。 归元术,言有羡,秦少商,三位大人物就坐在那看着叶无坷傻笑,三个人看他傻笑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此前元公告诉他说,之所以要请陛下扣叶无坷和高清澄的俸禄,就是为了保一手聂浩然和刘勃军。 朝臣们当然会觉得对叶无坷罚俸一百万两,对高清澄罚俸一百零一万两这种事太过离谱。 所以相对来说,也就从轻处置聂浩然和刘勃军的事更容易接受些。 陛下当然会把局面控制下来,陛下是谁啊,陛下还能错过这样的好戏? 所以叶无坷一边听一边傻笑,越想越觉得原来机谋这样用如此有意思。 听着听着忽然就醒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一下!” 叶无坷猛然起身:“你刚才说什么?” 叶无坷看向信使:“你是说,陛下和满朝文武一致认为,三法主官的三件奏议都可以通过?” 信使:“对啊,三件奏议都通过了。” 叶无坷嘴角在抽搐:“你是说,对我罚俸一百万两银子的事也通过了?” 信使:“通过了啊,因为陛下发了脾气,说三法主官的奏议你们一件都不答应,你们到底是看不惯三法主官还是看不惯我?” 他看向叶无坷:“陛下一发脾气,大人们就都吓着了,所以认为三法主官的三件奏议都合情合理。” 叶无坷:“你刚才用的词,是合情合理?” 信使一脸认真:“虽然这件事从我的自身看来确实不怎么合理,但既然陛下和大人们都觉得合情合理,那就肯定是合情合理的,我不重要。” 叶无坷:“?????” 信使:“明堂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应该有些内疚,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应该内疚才对,这事......嗨!怎么说呢,就......嗨!” 叶无坷:“陛下还说什么了?” 信使:“陛下说什么我肯定是不能知道啊,我只是个送信的。” 叶无坷:“多谢!” 信使:“您看,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要吃人了,还得跟我说声谢谢,真是......难为您了。” 叶无坷:“你也没放过我。” 信使:“这话怎么说呢......就,就,就同情吧。” 说完一抱拳:“我就不打扰明堂了,我这就走了。” 叶无坷:“何必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好不容易到了还是留下歇歇吧。” 信使:“还管饭啊。” 叶无坷:“你是个人才。” 信使:“明堂一定是气糊涂了,他们都说我这个人不讨人待见。” 叶无坷:“嗯,就是这方面的人才。” 信使:“那......明堂也不待见我啊?” 叶无坷:“......” 信使:“那......还管饭吗?” 叶无坷:“......” 旁边的归元术等人都快要笑疯了,嘴角是压都压不住啊。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叶无坷看向归元术:“元公你可是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了,这件事就是个闹剧,只是给陛下为聂浩然和刘勃军能从轻发落而找一个台阶......” 归元术:“是,我说的话我肯定认,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知道我是什么人,但这事你也不能怪我啊。” 信使:“虽然我不该插嘴,但我觉得元公说的在理。” 叶无坷:“吃你的饭!” 信使:“还没来呢,请问你吩咐下边给我备饭了吗?” 叶无坷回头:“给他准备饭菜,丰盛些!” 手下亲兵转头走了,信使在那亲兵身后跟着走:“我不是很能吃辣,但又能吃一点点,不知道辽北道的饭菜是不是以辣的居多,以前没怎么来过,听闻这里有一种很有名气的菜叫铁锅炖,不知道做起来麻烦不麻烦。” 亲兵看着他:“确实麻烦。” 信使:“那就麻烦你了。” 亲兵:“?????” 叶无坷:“你叫什么名字?” 信使立刻转身回答:“回明堂,我叫步精心,我爹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想着,以后我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要走的格外仔细,不能走错了。” 叶无坷:“你不是步精心,你是不经心。” 步精心:“明堂这话的意思是有几个意思?” 叶无坷:“没几个意思,等着吃饭吧。” 他又看向归元术:“不管怎么说,这三份奏议都是您三位联名递上去的,陛下现在要扣我一百万两俸禄,要扣小橘子一百零一万两!” 他就那么看着归元术:“反正以后我们俩吃不上饭,就一天一家的去三位大人家里蹭饭吃,你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衣服坏了也得三位出钱。” 归元术:“你这怎么还能赖上我们?些奏疏的时候不是和你商量过么?你自己也是同意了的。” 步精心:“虽然我不该插嘴,但我觉得叶明堂说的在理。”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你吃饭去!” 步精心:“还没来呢,我看会儿。” 叶无坷:“你是谁挑出来送信的?” 步精心:“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原本我还真不是送信的,我是宫里一个打杂的,就负责修建宫里的花花草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匠人。” 叶无坷:“说来话长也不必这么长。” 步精心:“哦哦哦,原本还真不是我负责送信,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就对陛下说,这个信就得我来送,皇后娘娘说我来送这个信有妙用。” 他有些感慨:“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来送信能有什么不一样,又能有什么妙用,但既然是皇后娘娘这么看重我,我就得给脸要脸,这事就得办好了。” 他问:“明堂,我办的还行吧。” 叶无坷:“嗯,行,吃饭去吧。” 步精心:“没来呢。”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那你出去转转?” 步精心:“我走了一路都没敢歇着特别累,我能坐会儿吗?” 叶无坷:“坐下你就可以不说话吗?” 步精心:“可以!” 叶无坷再次看向归元术:“元公,这事起因是你,所以还得是你来帮我解决,您三位再写一份奏疏到长安。” 说到这他看向步精心:“就让他亲自呈递给陛下和皇后!” 步精心:“明堂也这么信任我!” 归元术叹道:“虽然我们并没有什么责任,可既然你觉得这事最终还是着落在我们三个身上,那我们就试试吧,只是......” 叶无坷:“只是什么?” 步精心:“要好处呢,元公想说这事不好办,是要冒风险的,所以明堂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叶无坷:“我谢谢你。” 步精心猛的站起来抱拳:“不客气!” 归元术稍显尴尬:“倒也不是非得和你要些好处......” 他话还没说完,步精心就分析了:“元公说,倒也,不是,非得,和你要些好处,那就是一定得要些好处。” 归元术:“我谢谢你。” 步精心站起来抱拳:“不客气!” 叶无坷看着归元术,看了一会儿又看言有羡,然后再看秦少商。 三人也看着他。 好一会儿之后四个人都没有说话,步精心又忍不住了。 “三位的意思是明堂如果想骂街的话他们可不帮你把事办了。” 那三位大人物同时看向步精心,步精心似乎都意识到自己好像话多了。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些碎银子递给步精心:“铁锅炖时间久,估计着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以上,你拿着这些钱先去采买些林州的特产,带回去家里人也开心。” 步精心感动了,叶无坷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感动了。 步精心握着那些银子手都在颤抖:“你都欠一百万两了还给我银子,明堂你真是个好人。” 他把银子还给叶无坷:“以后可别这么大手大脚了,你留着,我应该比明堂领的俸禄要多一些......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一个没品的小吏,有朝一日居然会比正二品的明堂的俸禄还要高!” 叶无坷这么多年了,第一次遇到一个他都没法聊下去的。 就在这时候外边秦焆阳快步进门:“边州那边的急报。” 他将急报递给叶无坷:“应该是都尉大人的事。” 叶无坷连忙把那份急报拆开看了看,虽然这封信很短,可他还是从字里行间看出了高清澄的杀心。 所以他有些担心。 “都尉以向天下江湖门派下令,务必配合官府缉拿暗道上的那些杀手,名册已经印刷出来,下一步就会分发地方。” 叶无坷看向归元术:“元公,她的怨气好像有些大。” 步精心:“我要是被扣了一百零一万两我怨气也大。” 叶无坷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归元术:“我们要商量一些大事,要不然,小步啊,你先出去溜达溜达?” 步精心:“我不会吵到你们的!” 归元术:“那我要说请你出去呢?” 步精心:“那我就说不客气啊。” 说完就出去了,好在是他还能理解自己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 归元术道:“这是必然的事,别人对小橘子或许还有些不了解,你不该不了解,就算她有些怨气杀心重了些,也不是因为你个人而导致如此。” 叶无坷还没说话,刚才一直都没说话的言有羡一本正经的说道:“不会是因为你一个人,毕竟你们俩都被扣了俸禄,二百零一万两啊......” 叶无坷扭头看向他,言有羡起身:“我吃饭去了。” 说完就迈着方步走了。 言有羡刚要出门,就看到三奎从急匆匆过来:“有消息了,有那些黑武人的消息了。” 叶无坷马上看向三奎:“人在哪儿?” 三奎说:“有人说在往边州的路上看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他们混迹在那些暗道的人之中。” 叶无坷心头一震。 归元术马上说道:“这里的事有我们三个在......那些黑武人大概是知道了你和小橘子的关系。” 叶无坷大步往外走:“三奎哥,叫上大奎哥二奎哥,咱们去边州!”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州城外大概十几里的山上。 盘膝坐在山坡一块凸起巨石上的阔可敌金叶看着下边官道上的人来人往,他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已经有一个时辰之久。 “父亲。” 阔可敌鹰飞腾问:“能把叶无坷骗出来吗?” 阔可敌金叶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如果他不出来的话......那他将来会无敌于天下。” 第一千零三章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阔可敌金叶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叶无坷这个人。 在潜入大宁之前,他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将叶无坷杀了为他的儿子报仇。 然后就回到黑武去,自此之后就安安心心的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害怕叶无坷也是那样的人。 因为他不是心甘情愿来大宁找叶无坷报仇的,他儿子的死如果他真的那么在意也就不会是几年后再来找叶无坷。 他是被逼无奈。 在黑武国内的政治斗争之中,他押错了人。 谁也没能想到回到都城继承汗皇之位的居然是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的手段又是那么狠厉。 阔可敌珈逻回到都城之后马上派人给金叶送了一封信。 在这封信中,珈逻言辞恳切的希望金叶能够回都城来为她撑腰。 她说自己资历浅薄且是个女子,没有足够威望震慑朝臣。 她想请金叶回京,她保证自己会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金叶。 而且她发誓,她将特意为金叶设立一个辅政亲王的位置。 与她这个女皇平起平坐,有处置朝政之权。 当时金叶身边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珈逻这是故意示弱,就是想引金叶回都城好将他囚禁起来,另一派则认为珈逻根本就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认为珈逻现在就是继续一个强大的后援,需要金叶站在他身边震慑住黑武的所有贵族。 经过深思熟虑,金叶觉得珈逻应该是需要他的帮助。 他原本就没有想做汗皇之心,突然能成为辅政亲王对金叶的诱惑确实很大。 珈逻在信中言辞恳切也很急切,告诉他说现在朝臣对珈逻并不服气。 她需要金叶叔叔尽快到都城来,帮她稳定局面。 为了显示诚意,珈逻甚至要求金叶带着那支号称无敌之师的铁浮屠入京。 这样一来,金叶更是放松了警惕。 他带着铁浮屠回到了黑武都城,但在珈逻的要求下,铁浮屠暂时驻扎在都城之外。 金叶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背上带兵进都城的罪名,于是带着手下亲信将领进城面见珈逻。 一见到珈逻他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珈逻确实没有胆子敢直接让他交出兵权,但珈逻这个女人自有她独特的阴狠手段。 珈逻将铁浮屠骑兵的家眷全都接到了京城,并且全都统一安置。 她还亲自带着铁浮屠的将领们,看一看他们的家眷被安置的如何。 当金叶意识到事情不对准备马上回到铁浮屠队伍里的时候,金叶却又派人暗中接触了他的那些部下。 珈逻告诉这些铁浮屠的将军们,只要忠于她,除了能加官进爵之外,每个人还都会有新的封地。 他们的家眷也将会被送往封地居住,不会在都城久居。 当金叶对手下人发号施令,却发现手下人面露难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势已去。 第二天一早的朝会上,珈逻当众宣布要任命金叶为辅政亲王。仦說Ф忟網 这是她的承诺,她说自己绝对不会更改。 但,在朝会上,珈逻说要做辅政亲王,就该服众。 如果朝臣们都不答应他做,哪怕她是女皇也无法悖逆众意。 这时候,珈逻的亲信站了出来,他说金叶亲王要想服众其实很简单,只需做一件事就能让大家信服。 那就是......杀叶无坷。 珈逻表示认可。 她说,如果一位父亲两自己儿子的死仇都不能去报,那怎么能让人相信他会为了这个帝国而一往无前? 然而这个时候,金叶才意识到珈逻并不是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完全压制不住朝臣。 因为他看出来了,朝臣对珈逻都是唯唯诺诺。 后来金叶才意识到,珈逻背后靠着剑门。 剑门可能也已经完全控制了那些朝臣的家眷,就如同对付铁浮屠骑兵是一样的手段。 可谓,兵不血刃。 金叶无奈之下答应了珈逻的所谓请求,带着唯一还忠诚于他的亲兵营南下。 珈逻惺惺作态,亲自送他出都城,甚至出城之后还又送了几十里。 在分别的时候,珈逻更是跪下来,以侄女的身份让他多保重,还跪拜了月神,请求月神向金叶赐福。 这一番操作下来,金叶除了按照珈逻的话去做之外别无选择。 他知道自己根本就进不了大宁的边关,珈逻一定安排了人在半路杀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珈逻居然在大宁之内真的有内应。 真的就把他和数百人的亲兵营分批接进关内,这一点让金叶大为惊诧。 后来金叶才醒悟,珈逻没必要在黑武疆域之内杀了他。 那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猜测是珈逻下的手。 把他送进大宁之内,让他死于宁人之手,如此一来才能满足珈逻的所有预想。 黑武的武道亲王,铁浮屠大将军,为了给儿子报仇不惜以身犯险进入大宁。 如果他杀了叶无坷,那他是大英雄,如果他没能杀了叶无坷,他依然是大英雄。 珈逻需要塑造一个大英雄来重振黑武士气,也需要一个大英雄来让黑武上下同仇敌忾。 国内的矛盾太大的时候,没有办法直接解决,那就把矛盾转移到国外。 黑武百姓也许都不信服帝国由一个女人来执掌,所以内部的矛盾就会愈演愈烈。 而此时金叶死在大宁...... 珈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慷慨陈词,号召黑武全国悼念这位勇敢的亲王陛下。 然后发誓,一定要让宁人付出代价。 那个时候,原本已经面临崩塌的黑武帝国就会重新团结起来。 珈逻什么都没有失去,她不但获得了铁浮屠骑兵,还铲除了隐患。 更重要的是,只要她不犯错,她很快就能让黑武稳定下来。 阔可敌金叶之所以害怕叶无坷如自己一样,如珈逻一样,是因为若真一样的话叶无坷未必会去救高清澄。 “父亲。” 阔可敌鹰飞腾有些兴奋。 他坚信父亲的计划没有问题,因为根据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足以确认,叶无坷无比在乎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 当叶无坷意识到黑武人的刺杀目标从他自己身上转向高清澄的时候,叶无坷一定马不停蹄的赶往边州。 “虽然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杀了他。” 鹰飞腾因为兴奋,连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 “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回黑武去了。” 鹰飞腾说:“哪怕我们不再领兵,我们也能安安稳稳的回老家去,我家的家乡有一座山,那年我们回去的时候是冬天,山顶是雪白的,半山腰下都是松木看起来是翠绿翠绿的。” “父亲带着我们在山下的河里捕鱼,我们还猎到了一头鹿......其实想想看,何必非要做官呢?在家乡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很好啊。” 金叶看了儿子一眼,却没有回答。 他不想破坏了儿子心中这仅剩下的美好了。 他不能告诉儿子说,哪怕我们杀了叶无坷,回到黑武也许下场还是死路一条。 珈逻那个女人足够狠厉,她绝不会容许黑武的武道亲王再有威胁到她的机会。 “好。” 金叶最终给儿子的答复是:“我们就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再也不问天下事了。” 鹰飞腾说:“其实我们杀叶无坷的机会很大,父亲你看,宁人内部并不团结,他们现在也正是一个动荡的时期。” “就像是黑武一样,他们的内部出现了问题,皇帝想要把所有的隐患和危害全都铲除,而这必定会触及贵族的利益。” “我们黑武没能解决的问题,宁人也不会解决,所以宁帝需要叶无坷这样的人来大开杀戒,当叶无坷的使命完成之后,叶无坷的死期也就到了。” “宁帝不能落一个杀害有功之臣的名声,那还有什么比叶无坷死在我们黑武人手里更合适的选项?” “我甚至怀疑,安排我们进中原的可能就是宁帝的人,他需要我们在合适的时候杀了叶无坷。” “珈逻想把父亲塑造成一个悲情的英雄,来唤醒黑武百姓同仇敌忾之心,宁帝也要这样做,叶无坷不能死于他们自己人,只能死于黑武。” 金叶摇了摇头:“孩子,你这样想是因为你久在黑武,可这里不是黑武。” 鹰飞腾刚要再说什么,金叶就指了指远处:“来了。” 鹰飞腾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一队骑兵从林州城内冲了出来。 “总算来了!” 鹰飞腾握紧了手里的刀:“我们回家有望了!” 是他,他又怎么会是一心一意来为兄长报仇的? 如果他那么想要报仇的话,又怎么会和他父亲一样是几年后才来? 他只想回家去。 “一会儿下去之后,你跟着我行事。” 金叶道:“不要轻举妄动。” 鹰飞腾压着心中激动使劲儿点头:“我知道!” 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三奎和一队精锐骑兵顺着大路一直往前疾冲,他当然在乎高清澄。 其实哪怕没有黑武人的消息,在听到高清澄在边州大开杀戒他就忍不住要去了。 因为叶无坷很清楚高清澄面对的是什么,是比他还要危险的事。 叶无坷要清理的是官场,其实还算是明面上的事。 而高清澄要清理的是大宁之内整个江湖之中的暗道势力,那想要杀高清澄的人会有多少? 那些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也靠着黑暗生活的人,是决不允许高清澄毁了他们的一切。 江湖中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历来就不多,最直接的莫过于杀人。 他们没什么能直接对抗朝廷的手段,唯一的硬刚就是谁要这样做就杀了谁。 队伍在官道上扬起一路的烟尘,速度快的像是一条龙在贴地飞行。 当他们到了山下的时候,忽然间有一支箭从山坡上射下来。 但这支箭显然是故意射偏了,在叶无坷身前很远的地方嗖的一声飞了过去。 叶无坷他们勒住战马,侧头看,只见山坡上站起来了一群人。 其实当金叶放出一箭的时候,鹰飞腾的兴奋更为浓烈。 然而他没有想到,能征善战的父亲这一箭居然偏的那么离谱。 “跟我上去。” 金叶从山坡上一跃而下,鹰飞腾马上就跟了上去。 叶无坷手下人全都把连弩摘下来瞄准那些刺客,但在这一刻叶无坷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先不要放箭。 人高马大的金叶纵身到了叶无坷身前,眼神凝重:“叶无坷,你可能猜到我身份。” 叶无坷道:“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 金叶嗯了一声:“那你就该知道我不惜冒着巨大风险来中原是为什么。” 叶无坷:“杀我。” 金叶摇头:“错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将腰间的佩刀摘下来丢在地上,然后朝着叶无坷单膝跪倒,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放在胸前。 “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向大宁叶无坷大人投诚!” 这一刻,站在他身后的鹰飞腾眼睛骤然睁大! 第一千零四章不要无用之人 “父亲!” 阔可敌鹰飞腾眼睛瞪的极大,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单膝跪下去的父亲,那双眼睛里,那张脸上,他的语气之中,尽是震撼和惊恐。 “你在做什么父亲!” 鹰飞腾大步上前试图把父亲拉起来,可他的父亲却无比坚决。 鹰飞腾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像是一座巍然耸立的山,是站在那就没谁可以撼动的山。 可是现在这座山,在敌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这在鹰飞腾心中崩塌的不仅仅是一座山,更是他的信仰。 他无法接受。 “父亲!” 鹰飞腾忽然抽出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请你站起来,你是黑武帝国的武道亲王,你是铁浮屠的大将军,你身上流淌着黑武皇族的血脉!” 金叶回头看向他的儿子:“孩子,放下你的刀。” 鹰飞腾放不下,就如同放不下他的尊严。 “父亲,我们可以死,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不能跪倒在中原人面前!” 他的刀锋紧贴着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已经能看到一道血痕。 “你是对的。” 金叶语气沉重的说道:“站在黑武武道亲王身份看,站在黑武尊贵的皇族血统看,站在黑武帝国的铁浮屠大将军身份来看,你都是对的。” “哪怕是站在我阔可敌金叶儿子的身份来看你都是对的,可是我的孩子,如果是以一位父亲的身份来看呢。” 鹰飞腾脸色有些变化。 “可是父亲!” 鹰飞腾用到指向叶无坷:“他是我们的仇人,就是他杀了大哥!” 金叶说:“是的,就是他杀了你的兄长,杀了我的儿子,所以我才向他投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投降的诚意。” 鹰飞腾愣在那,眼睛里都是绝望。 “父亲,在敌人面前卑躬屈膝,甚至是像奴隶一样活着,难道这样真的是活着吗?” “是活着,不管怎么活着都是活着。” 金叶看向他的儿子,眼神里是留存在这人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我求你能活下来。” 他起身,慢慢的走到鹰飞腾面前,伸手把儿子手里紧握着的刀拿下来。 鹰飞腾死死的攥着刀柄就是不肯松手:“父亲,我们这样活着不如死了,我不想这样活着,我宁愿死在这,死在自己手里!” 金叶看着他的眼睛问:“可你想过你的母亲吗,想过你的弟弟和妹妹吗?” 鹰飞腾愣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可是父亲,一旦我们投降的消息传回黑武,母亲和弟弟妹妹也是一样的没有活路。” 金叶看向叶无坷:“我相信叶大人能够让黑武人相信我们父子都死了。” 不等叶无坷回答,金叶继续说道:“只要我们两个的死讯传回黑武,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一定会悲伤,但他们却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我们不抛头露面,只要我们不让黑武帝国知道我们还在,他们就是英雄的家属,他们就会被善待。” 鹰飞腾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可攥着刀柄的手却不似之前那么紧了。 叶无坷此时才开口道:“如果你们真心投诚,我会安排一支队伍秘密把你们送到长安,不会大肆宣扬你们向大宁投降的事,甚至......” 叶无坷看着金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还会想办法把你的妻儿都接到大宁来,但......你最好能为大宁提供一切你能提供的。” 金叶的手放在胸前:“叶大人,你是我的杀子仇人,所以现在请你相信一位父亲做出的选择。”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故意让你的人前往边州,引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接受你的投诚?” 金叶道:“确实如此。” 叶无坷:“为什么不直接去林州找我。” 金叶:“因为大宁和黑武的仇恨会让很多人蒙蔽双眼,因为我必须先得到您的认可。” “如果我贸然出现在林州,不要说能不能见到您,就算是能,您身边的人也不会轻易接受我。”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么长远的目光,他们只想杀了黑武的武道亲王来泄愤,来彰显他们的武功。” 叶无坷道:“在把你送去长安之前,我现在想知道一些关于黑武的情况。” 金叶挚诚说道:“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叶无坷回头吩咐:“给他们两匹马,卸掉他们的兵器,带他们一同去边州!” 这一刻,阔可敌金叶松了口气。 他的眼神里依然有仇恨,但那仇恨不是对叶无坷的仇恨,也不是对大宁的仇恨。 而是对他母国的仇恨,对阔可敌珈逻的仇恨。 一天之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叶无坷他们在一个小村子里住了下来。 临时征用了一户民居,叶无坷给了这户百姓不少银子请他们今夜暂时投靠亲友。 这个小小的农户,就是他们的临时行营。 一盏烛火之下,叶无坷和阔可敌金叶正面对坐。 他把阔可敌珈逻如何骗取了他的信任,如何夺走了他的兵权和盘托出。 叶无坷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现在的黑武其实没有能力和大宁开战。” 阔可敌金叶看起来很疲惫,也许做出这样选择的人从身到心都会无比的疲惫。 尤其是,他不敢面对自己儿子的目光。 阔可敌鹰飞腾此时一个人在隔壁屋子里,他身上绑着绳索。 这是金叶的要求。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鹰飞腾可能会在无比纠结之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南院兵马被大宁击败之后分崩离析,手里握着兵权的将军们都在和珈逻讨价还价。” “北院的兵马损失半数以上,却没有返回北院,就在都城附近驻扎,珈逻的汗皇之位也不是那么牢靠。”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大宁现在要向黑武发起进攻,我愿意做向导,但......我需要您一个承诺,我的家人必须安全的被接到大宁来。” 叶无坷:“不管你是虚情还是假意,不管你是为了自保还是到大宁来做卧底,我都可以如实告诉你,最近十年之内大宁都不会向黑武宣战。” 听到这句话金叶没有什么失落,反而是暗自松了口气。 “我的儿子......” 金叶的目光往隔壁屋子转了转。 “他可能会有些言辞上的不尊重,还请叶大人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 叶无坷点头:“换做谁一时之间都不会马上接受。” 金叶道:“多谢......我希望您能信守承诺,不要宣扬我们父子向大宁投降的事。” 叶无坷:“我知道有些事会显得我过于心狠,但......” 金叶点头:“我明白,我会把我部下都着急起来,我会亲自劝说他们向大宁投降,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请求叶大人给他们一条活路,如果他们不愿意......叶大人随意处置。” 叶无坷道:“我不喜欢骗人。” 金叶沉默良久:“我明白,大宁或许需要一个黑武的亲王,但不需要几百名黑武士兵。” 叶无坷起身:“不早了,休息吧。” 走到院子里,三奎和秦焆阳还有余百岁都在等他。 余百岁急切的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假意投诚?若是留他的话极有可能被他窃取了大宁的情报。” 叶无坷道:“把他送到长安之后,陛下自会分辨。” 余百岁点了点头:“这样是最好,但我还是不太相信他,我怀疑他用的是苦肉计。” 叶无坷笑了笑:“什么计都好,人来了,不管是诈降还是苦肉,他都先得把脑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余百岁往屋子里看了看:“他儿子不像是愿意投降的。” 屋子里。 金叶看着被捆在床板上的儿子,眼神里都是愧疚。 “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父亲在敌人面前下跪,我也奢求你还能原谅我。” 他伸手把鹰飞腾脸上被汗水念着的头发理了理。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珈逻不需要活着回去的武道亲王。” 听到这句话,鹰飞腾扭头看向别处。 是的,其实他知道。 珈逻逼着他们父子来中原,就必须让他们父子死在中原。 活着回去的大英雄,远不如永远都死在敌国土地上的大英雄。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中原的江湖中人层出不穷的潜入黑武,一个一个的根本不在乎性命试图去刺杀黑武汗皇或是剑门宗主。 就是因为在他们知道自己会成为那样的大英雄。 他们的名字会永远留在历史书上,留在中原人心里。 “你也明白,唯有我们两个的死讯传到珈逻耳朵里她才会善待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心中的痛苦并不比你少......我曾经,无数次说过,也幻想过,带着铁浮屠马踏中原。” 说完这句话金叶起身。 “孩子......活着就好。” 不知不觉间,阔可敌鹰飞腾双眼都是泪水。 第二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赶往边州,这一路基本上没有休息。 为了防止鹰飞腾自杀,金叶还是请求叶无坷让人把鹰飞腾绑着。 快到边州的时候,金叶取出一个特殊的信号,在城外选了一个地方,把信号打上半空。 不久之后,分散起来的他的亲兵营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他们看到大将军的时候都有些兴奋,虽然分别的时间并不是很久。 在城外的林子里。 阔可敌金叶看着他的忠诚部下,不知不觉间眼睛里已满是泪水。 看到大将军这样的表现,有的人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理解。 “是我对不起你们。” 阔可敌金叶忽然抬起头,大声说道:“我不配做你们的大将军了,是已经是黑武的罪人,我选择了向宁人投降。” 一句话,把他所有手下都吓住了。 每个人都是一脸呆滞,片刻后便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你们......自尽吧。” 阔可敌金叶闭上眼睛:“如果真的有下一生,那我阔可敌金叶愿意做你们的奴隶来还债。” 他的士兵们就那么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名亲兵将刀子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大将军,但愿没有下一生了,我们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双手就要发力。 当的一声,那把刀被叶无坷一指点飞。 叶无坷缓步走出的时候,所有黑武边军都怒视着他,所有都准备好向他冲杀。 “我只给你们一次选择。” 叶无坷缓步走到金叶身前。 “大宁不需要一群没用的俘虏,但大宁北疆边军需要了解黑武边军的战术,你们接下来会被送到北疆,会每天陪着北疆边军对练。” “你们不会被当做奴隶,但如果你们选择了接受就尽量服从,我会给你们铁浮屠一样的装备,你们会被边军队伍轮流对抗。”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等了片刻。 “弃刀,或是自杀。” 金叶看向叶无坷:“叶大人此前不是说......” 叶无坷道:“我说过了,大宁不需要无用的俘虏。” 金叶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给他的亲兵们跪了下来:“弃刀吧。” “我不!” 之前那个已经准备自杀的黑武边军大步过去,将他被击落的刀捡起来:“宁死!” 说完一刀抹了自己脖子。 “大将军!愿你夜夜都梦到我们!” 又一人挥刀自尽。 几百名亲兵,有大概五分之一的人选择了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一千零五章可以行啊 有人说叶无坷这样选择可能还是因为他心存伪善。 连敌人都不舍得都杀了,将来还能成什么大气候。 还有人说这样的伪善早晚会害了他。 可叶无坷的选择,永远都是最优选。 阔可敌金叶对于大宁来说就是一座宝藏,这座宝藏若能挖掘好的话那将来大宁在战场上对阵铁浮屠将会大大的提高胜算。 若此时当着阔可敌金叶的面,真的逼他把所有亲兵都杀了的话那这个人必然心存怨念。 大宁不怕他有怨念,但既然能将其价值利用起来何乐而不为? 而当鹰飞腾看到叶无坷如此处置之后,他的眼神里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好奇的看着叶无坷,似乎是从叶无坷脸上看出这个大宁的年轻权贵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不愿杀生,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不管叶无坷到底是在图谋什么,最起码有很多的亲兵可以活下来。 余百岁看到叶无坷如此处置之后,也陷入沉思。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就是差距么。 他服叶无坷,一直都服气。 可他总是看不清楚自己和师父的差距到底在哪儿。 因为在武艺上,胆魄上,这些他不去比,比是没有意义的。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聪明才智上比师父差多少,差距有多大。 当他看到叶无坷要把这几百名黑武铁浮屠俘虏送到北疆去练兵的时候,他明白了。 差距就在于,姜头师父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全面的判断和最合理的选择。 这些黑武铁浮屠可不可以杀? 当然可以,杀了没有任何问题。 当场就杀了,会让很多人觉得解恨。 余百岁就是这么想的,他也认为姜头师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释然了。 也快乐了。 当他发现自己在所有方面都不如姜头师父,且不只是一点半点的差距,他还比个屁? 就干脆认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有心比试不服气是因为他还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服气也是因为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北疆的边军看到这群铁浮屠,也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余百岁由衷的感慨了一声。 铁浮屠是黑武这些年秘密训练的重甲骑兵,其创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夏侯琢的北疆铁骑。 这支铁浮屠还没有在战场上与大宁的北疆铁骑有过正面交锋,是因为铁浮屠尚未达到预期规模。 要训练出这样的一支队伍,不仅仅是对士兵的挑选格外严格。 还需要付出巨大的财力物力精力,哪怕是精选出来的足够优秀的骑兵也会在这个过程之中被大量淘汰。 要想打造出足够威胁到大宁北疆铁骑的重甲骑兵,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现在,这支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骑兵马上就要露出破绽了。 在还没有真正交锋之前,能将铁浮屠彻底研究透,未来战场上就会有数不清的战兵免于死伤,甚至可能一举将黑武人寄予厚望的铁浮屠歼灭。 “要我说......” 余百岁道:“咱就不能白送,反正夏侯大将军也到了辽北,咱就和他要好处,你猜夏侯大将军能给多少?”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给的再多,能有一百万两吗?” 想了想又摇头:“一百万两也不够啊,得两百零一万两。” 余百岁:“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万一......夏侯大将军疯了呢。” 叶无坷:“他疯了,陛下难道也疯了?”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一愣,因为他忽然发现了商机。 他转身看向余百岁,双手抓住余百岁的肩膀:“百岁,我的人生都在你手里了。” 余百岁惊着了:“这是......这是何故?虽然你很完美,但我不好男色......” 叶无坷:“闭嘴,听我说。” 他压低声音和余百岁说了几句话,余百岁的眼睛就一点一点放大。 “唔~” 余百岁听完之后就挑起大拇指:“还是你老奸巨猾。” 他带着几个人立刻就离开了队伍,急匆匆的又往来时的方向赶了回去。 三天后,余百岁急匆匆的见到了夏侯琢。 这位大将军正在和归元术下棋。 三法主官说是来查无事村的案子的,可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查。 因为他们到了无事村之后发现,无事村里还有高人。 奎爹和奎娘虽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也不知道那产自西域的胡椒居然堪比黄金。 可五奎说,这事就不对。 奎娘问哪里不对,毕竟连姜头都写信来说可以信任东广云汇的人。 五奎说,那信要不是姜头哥写的呢? 奎娘先是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骂了一声操,还是个连环局! 所以无事村的连夜把那几车胡椒送到了府治城的廷尉府分衙,并且向廷尉府报案。 奎爹报案说东广云汇被西域商人骗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耐寒作物的种子。 廷尉府分衙的人也不敢怠慢,连忙上报。 等三法主官到无事村的时候,廷尉府的上报都快到长安城了。 “你以为陛下真的是让你们来查无事村的?” 夏侯琢笑了笑:“压力总不能都在那小子一人肩膀上扛着,三法主官都到了辽北,将来的骂名也就不至于是那小子一个人背负。” 归元术撇嘴:“陛下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微微一笑:“光是秦少商那点心眼子,还能糊弄我来辽北?” 夏侯琢哈哈大笑。 “叶无坷查案太快,抓的人太多,朝中必有人不服气,且必有人和辽北这边有瓜葛。” 归元术一边落子一边说道:“陛下让我们三个来,就是来给叶无坷查的案子盖棺定论的。” 夏侯琢:“你果然还是那个狡猾多端的归公。” 归元术:“你果然还是那个嘴巴要多贱有多贱的夏侯大贱人。” 夏侯琢:“哈哈哈哈哈.....你大爷的。” 归元术笑道:“那你以为你来辽北又是因为什么?还不是陛下和皇后心疼姑爷。” 夏侯琢道:“一开始没谁能料到辽北道这边的事这么大,连陛下都没有料到。” “本来都有预估,觉得徐绩在辽北道必有经营,涉案的官员大概不会少,就一个空印的案子就能牵连几百人不止。” “哪想到叶无坷到了之后一查,我草他娘的竟然涉案两万余人......这案子已经不是叶无坷一个人说能定性就能定性的。” 他看向归元术:“陛下借着无事村的事让你们三个来,还不是帮他扛一扛,况且,只要三法主官都定了性,这案子谁也翻不了。” 归元术嗯了一声:“辽北道的人头要都是他一个人砍了,将来他的压力也很大,你来了,分你些。” 夏侯琢:“我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这种事我还怕遭报应?” 正说着,就看到余百岁一推门进来了。 “夏侯大爷,归大爷!” 余百岁进门就自己去找水喝,一边走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夏侯琢本来没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归元术:“归大爷。” 归元术:“你大爷!” 夏侯琢哈哈大笑:“这比归公还他妈难听。” 归元术问:“小百岁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和姜头去边州了吗?是那边出了什么要紧事?” 余百岁一口气灌了半壶水后抹了抹嘴:“没,就是我师父又立了个功,让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夏侯琢好奇起来:“才出门就又立了功,那小子是会什么妖术?” 余百岁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比就能气死人,你说我师父原本是要去找小橘子,结果半路就捡了个大功劳。” 夏侯琢:“到底什么功劳?” 余百岁看向他:“夏侯大爷,这事可和你有关。” 夏侯琢:“跟我有关?” 余百岁:“大爷,你在北疆练兵的时候,最想碰一碰的对手是谁?” 夏侯琢:“自然是黑武。” 余百岁:“具体点呢?哪支队伍。” 夏侯琢:“那当然是黑武铁浮屠,只是一只都没有机会碰一碰。” 余百岁:“那你说,要是有人能帮你找到铁浮屠的弱点,甚至还能帮你找来几百名真正的铁浮屠骑兵用来训练,把铁浮屠的战术,训练方式,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告诉你,这事怎么样?” 夏侯琢:“骑马颠簸的把脑子颠坏了?” 余百岁:“骑马颠不坏脑子,最多把蛋颠破了......我是说真的,真要是有人帮你把铁浮屠的所有情报都搞到,还找几百名铁浮屠跟你的北疆铁骑对练,你开心吗?” 夏侯琢:“叶无坷抓了?” 余百岁:“黑武的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再加上他儿子,还有至少三百名铁浮屠重甲骑兵。” “操!” 夏侯琢猛然起身:“真的?那这小子可是立了他妈的绝世大功!” 余百岁:“一个黑武武道亲王值不值一百万两。” 夏侯琢:“值!” 余百岁:“三百名铁浮屠重甲值不值一百万两?” 夏侯琢:“值!” 归元术:“嗯?此事有蹊跷。” 余百岁:“那黑武亲王的儿子值不值一万两?” 归元术:“......果然有蹊跷。” 夏侯琢:“一万两当然值!” 余百岁:“那你写奏折吧,还等什么呢......叶无坷生擒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生擒铁浮屠重甲骑兵三百,请陛下奖赏叶无坷白银两百零一万两不多吧。” 归元术:“多肯定是多,多一点也不显得那么过分,但多的这么合适就特么过分了。” 夏侯琢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哈哈......操!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 然后一拍大腿:“认了!” 他看向归元术:“这事我自己来不行,你也得签字。” 归元术:“我不签......” 夏侯琢:“归公!” 归元术:“?” 夏侯琢:“以后再也不叫你归公。” 归元术:“......” 他说:“要签字也不能是我一个人陪你......” 他朝着旁边也在下棋的那两位大人物努了努嘴。 夏侯琢立刻走向那两位:“有件小事......”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一份有四位大人物联名的奏疏就交给了军驿,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长安。 当这份奏疏到达长安之后,陛下一看就乐了。 于是,陛下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又开始作妖了。 大太监冯元衣上前:“陛下说,有三件事请诸位臣工一起议一议。” “第一件,陛下决定亲自去辽北看一看,粗粗估算出行所需银两大概也要五百万两。” 冯元衣问:“诸位大人,此事可行否?” “不行不行,陛下万金之躯怎能轻离长安?” “陛下不可如此轻率行事,还许三思!” 冯元衣:“那先议一下第二件事,陛下说未央宫里缺个鱼缸,已经想好了要造个什么样的,需从太山运石,从南疆找工匠,再从北海运鱼和水,算下来,大概要用白银三百万两。” “陛下,怎可因一个鱼缸而如此劳民伤财!” “陛下,此事万万不妥!” “陛下,若真如此,那陛下与前朝昏聩之君有何区别!” 一时间,骂声一片。 皇帝道:“又是都不答应?” 冯元衣:“陛下,第三件事还没说呢。” 皇帝:“第三件更不能答应!朕都不答应!荒唐,简直荒唐之极!” 冯元衣道:“夏侯大将军和三法主官联名上书,辽北道府叶无坷生擒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以及铁浮屠三百重甲骑兵,请旨送往北疆用于陪练北疆铁骑,夏侯大将军主议......奖赏叶无坷白银两百零一万两!” 皇帝:“笑话!” 冯元衣:“夏侯大将军说,陛下要罚他和高清澄两百零一万两,现在又奖赏两百零一万两,不如也不罚了,也不奖了。”wWW.xszWω㈧.йêt 皇帝微怒:“荒唐!荒唐之极!这事如果做了,天下人会说朕什么?连朕都会被笑话!” 他一摆手:“这件事不必再议了,不行!” 文武百官整齐俯身:“这事,可以行。” 第一千零六章小相聚 “我到现在也还没有后悔,我选择投降的人是叶无坷。” 金叶把鹰飞腾身上的绳索解开,因为他已经看得出来儿子的死志没有那么浓烈了。 “父亲,你知道他一定不会为我们保密的。” “知道,因为根本就不可能保密。” 金叶在旁边坐下来:“所以他把选择又给了我。” 鹰飞腾一怔:“把选择给了父亲?” 金叶道:“如果我要选择保密,我就会阻止他不杀我的部下,如果我不阻止他,那这件事就无从保密了。” 鹰飞腾懂了。 要想保密,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那几百名铁浮屠亲兵全都杀了。 但叶无坷显然认为这几百人很有用,会帮助大宁的北疆铁骑无比深刻的了解铁浮屠的战术。 “但他会信守承诺。” 金叶道:“我相信这一点。” 鹰飞腾又不懂了:“他既然已经把几百名亲兵送到北疆去用于对练,这事就不可能瞒得住。” 金叶笑道:“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鹰飞腾:“看不出来。” 金叶道:“所以你比不上他。” 鹰飞腾有些不服气:“他难道不是自私?” 金叶说:“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也对,他就是自私。” 鹰飞腾:“他只是想要父亲为他提供黑武的情报,还不想让父亲得到保护。” 金叶:“这句话就错了,他是在转移压力。” 鹰飞腾:“转移压力、” 金叶看着儿子的眼睛说道:“多学学吧,你只要肯思考就会明白他有多聪明。” 鹰飞腾哼了一声。 金叶解释道:“如果他逼迫我杀了我的几百名亲兵,这件事会被大宁皇帝追责,这是其一。” “其二,我向他投降,他答应我保密,那我的生死就全在他一个人身上扛着,若我出事,他要担责。” 鹰飞腾眼神一变:“父亲的意思是,他会上报大宁朝廷,让所有官员都知道父亲已经向大宁投诚。” 金叶:“这就是聪明人的表现。” 他再次看向儿子:“如果我有他这么聪明就不会被珈逻逼到这个地步。”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拭目以待吧,叶无坷又不想让自己一个人扛着压力,又不想让我对他失去信任,所以他一定会有所作为。” 鹰飞腾:“父亲对他的信任好像超过了对自己人的信任。” “自己人?” 金叶道:“你说的是珈逻?” 鹰飞腾无言以对。 有些时候自己人的狠厉,比敌人还要更让人胆寒。 “对于黑武来说我是一个叛徒,但对于大宁来说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金叶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是大宁迫切需要的一座宝藏,我身上藏着的又何止是铁浮屠的秘密?” “我在军中这么多年,在南院十四年,在北院六年,然后因为夏侯琢创建了北疆铁骑而得汗皇授意创建铁浮屠。” “我身上的宝藏就是黑武帝国所有的军事秘密......叶无坷要想全都挖掘出来,就一定会让我信任他。” 他看向鹰飞腾:“还有一个原因,他现在依然是大宁的鸿胪寺卿。” 鹰飞腾不理解:“这和鸿胪寺卿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金叶道:“鸿胪寺是大宁维护国家尊严的外交衙门,你想想看,如果我的死讯是由黑武发布出来,对于大宁来说是什么后果?” 鹰飞腾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眼神再次有了变化。 “如果是珈逻对外宣布父亲战死在大宁国内,那大宁的脸面几乎是荡然无存。” 金叶点了点头,示意他的儿子继续说下去。 鹰飞腾道:“只要这个消息传遍天下,大宁皇帝就必须做出反应,要彻查边关,要杀很多人。” “即便如此,可大宁边关形容虚设,连黑武的武道亲王都能带着几百名精锐进入大宁,大宁的脸面还是荡然无存。” 金叶道:“我在决定向叶无坷投降的时候就想到了,叶无坷一定会留一手。” 鹰飞腾:“如果黑武向外宣布我们潜入了大宁境内,大宁在声誉上就会严重受损。” “叶无坷作为鸿胪寺卿就会对外回应,我们不是潜入进来的,而是带着几百名亲兵来投降的。” 说到这他脸色有些难看:“可这样一来,父亲投降的初衷不就没有了吗?消息传回黑武,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妹妹......” 金叶道:“所以,我们现在要看叶无坷如何让我们信任他。” 鹰飞腾:“如果他真的只是想以我们来羞辱黑武,父亲......我们......” 金叶道:“给他一些时间。” 他看向窗外:“他那样的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我这座宝藏有多大。” 是的,叶无坷当然明白。 黑武帝国的所有军事秘密都在金叶脑子里藏着,只要能挖掘出来,这两个国家将会出现巨大的地位变动。 如果仅仅是军事机密,那金叶带给大宁的也就只是在战场上的胜负天平有所倾斜。 但金叶脑子里的又怎么可能只有军事机密? 黑武的政治体系,经济体系,军事体系,真要是分一个轻重的话,军事反而不会是在最重要的位置。 因为阔可敌金叶的到来,大宁就好像得到了一把手术刀。 把黑武按在手术床上,一点点的切开,把黑武里里外外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们可以提要求,但不是现在提要求。” 金叶说:“我们要看一看叶无坷会是做些什么。” 鹰飞腾点了点头。 他也很想知道叶无坷会做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好像也发生了变化,就在叶无坷决定不杀那几百名亲兵之后,他想知道叶无坷还会做什么? 叶无坷会做些什么? 他正蹲在高清澄面前啃着一个冻梨。wWW.xszWω㈧.йêt 辽北道的气候已经暖了,哪怕是边州这样的地方也已经树绿花开。 不过冻梨这种东西在辽北道的任何季节都能见到,然而有些让人意外的是,其实辽北道并不盛产梨子。 辽北道百姓们喜欢的冻梨,梨子的来源一部分是冀州一部分是青州。 “你猜我能不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高清澄把手里的冻梨抛上抛下,看起来是在玩,但她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冻梨的真正吃法。 等到她玩的差不多了,就把冻梨的皮撕开一小块,那张漂漂亮亮的小嘴儿贴上去,一吸,清甜的梨汁就被她吸进嘴里。 “未来十年,因为金叶到来大宁和黑武可能真的要异位而处了。” 叶无坷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神里都在放光。 “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来不及想那么多。” 他看向高清澄:“但我必须要做的是两件事......一是让陛下知道,二是让满朝文武知道,如此才能振奋人心。” “第二件事则是让金叶明白我没有骗他,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的妻儿也接到大宁来。” 高清澄:“你果然是在想屁吃。” 叶无坷笑道:“这不是我在想屁吃,是真能做好的话相当于给了珈逻一个臭屁吃。” 高清澄道:“我只有一个条件,答应了你随便。” 叶无坷:“这......” 高清澄:“你果然还在想更大的屁吃。” 叶无坷讪讪笑起来:“我自己要是不亲自去一趟黑武,显然不踏实。” 高清澄把冻梨的汁水吸完:“给你三天时间想个法子,想不出来这件事廷尉府接手。” 叶无坷:“你果然也在想屁吃,我不能去你就能去?” 高清澄嘴角微微一扬。 叶无坷叹了口气:“你最好还是死了那条心。” 高清澄:“用三天时间打动我。” 叶无坷:“哪方面?” 高清澄:“精神方面排在第一位,如果三天之内精神方面不能打动我的话,那你可以试试肉体层面。” 叶无坷眼睛逐渐睁大。 高清澄:“三天后见。” 叶无坷:“其实关于肉体层面的事,我们现在就可以试试。” 高清澄:“我刚才给你的建议是精神层面排在第一位。” 叶无坷:“我不接受建议。” 高清澄:“好啊,那关于精神层面和肉体层面的事都当我没说。” 叶无坷:“?????” 高清澄凑到叶无坷耳边:“三天而已,你最好想不出精神层面的办法。” 叶无坷:“你这个妖女......为了不让我去黑武竟然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 高清澄:“你看,你就是不坚定,你要是坚定能被我魅惑?” 叶无坷:“你坚定的告诉我咱们三天后那个啥,那我就坚定不去黑武了!” 高清澄:“你确定?” 叶无坷:“确定到可以发毒誓那种。” 高清澄嘴角扬起笑意:“那就三天后见。” 说完后她拿了桌子上的东西:“边州的事我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现在要去处理一下别的事,三天后我们在林州见。” 叶无坷:“我才来你就走?” 高清澄抬起手捏住叶无坷的下巴,踮起脚尖在叶无坷嘴唇上稍显用力的印了一下。 在那个家伙试图把舌头伸出来之前,她的唇瓣离开了叶无坷的嘴唇。 叶无坷一脸郁闷。 高清澄说:“你来是因为担心我,我去办事是因为我也很担心你,把辽北道的事处理好,我们一起回长安。” “我们坐一辆车回去,也不用那么急,可以朝夕相处很久......” 她眼神里都是小星星:“所以请你把你的手从我腰上拿开好吗?” 叶无坷:“不好。” 高清澄:“那请你那只破手不要从腰上往下挪了好吗?” 叶无坷:“不好。” 高清澄无奈:“最多再摸三下。” 叶无坷:“只要我的手在你屁股上周而复始的摸那就是一下都没用完,三下我能摸到天黑你信不信。” 高清澄小腰往旁边一摆,用臀将叶无坷撞开。 “最多再让你亲一下我就得出发了。” “就一下?” “就一下。” “就一下怎么够?” “可以......伸舌头。” 第一千零七章夸我! 无事村。 高清澄并没有告诉叶无坷她要去的地方是无事村,叶无坷也没能想到高清澄要去的地方是无事村。 无事村的人一样,他们都没有想到高清澄会来。 所以当高清澄从马车上下来朝着通向无事村那座小桥走过去的时候,代替四奎蹲在河堤上啃着萝卜的六奎眼睛都直了。 他是见过高清澄的,就是这个神仙姐姐把姜头哥带走的那次。 所以六奎起身的时候先揉了揉眼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后他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爹!娘!姜头哥的媳妇儿来了!” 正在打扫院子的奎爹听到喊声快步出来:“六奎你在喊什么!” 六奎脸红红的跑到奎爹身前:“姜头哥的媳妇儿!来了!她来了!” 奎爹猛然抬头往小桥那边看过去,只见那个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已经走过了小桥一半。 奎爹没有马上就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高姑娘穿的不是廷尉府的锦衣。 那是因为高清澄每次来无事村,身上穿的都不是廷尉府的锦衣。 她走过小桥,看到激动的有些手足无措赶过来迎接她的奎爹,脸上就出现了看到亲人一样的灿烂笑意。 那是姜头的奎爹,相当于姜头的爹。 所以当奎爹要给她行礼,弯腰下去喊一声郡主的时候,她伸手拉住了奎爹:“阿爹,可不许这样。” 这一声阿爹,把奎爹的骨头都叫的酥了。 “哎!” 他大声的答应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红了眼睛:“快,快回家,六奎,去喊你娘!” 往回走的时候,奎爹激动的问:“你怎么回家来了,来之前也不派人说一声。” 高清澄微微一怔:“五奎没有告诉你们?” 奎爹愣住了:“五奎?五奎知道?” 高清澄说:“是五奎给我写信让我回村一趟,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得亲手交给我。” 亏得一跺脚:“这个小王八蛋居然瞒着我们,他是一个字都没和我们提。” 高清澄笑:“可能五奎想吓你们一跳。” 奎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倒是真把我吓了一跳。” 高清澄知道为什么。 “阿爹你们盼着有姜头的消息来,又害怕有姜头的消息来。” 她扶着奎爹往回走:“你们啊,想姜头了也不敢写信说想他,怕耽误他正事,因为你们知道他若看到你们的信上说你们想他了,他再忙也会抽空往回赶。”尛說Φ紋網 “你们也担心姜头在外边是不是有危险,毕竟你们都那么了解他,知道什么危险的事只要是对的姜头就敢往上冲。” “看到我来了吓一跳,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看我脸色,我脸上要是笑着呢,就不是姜头出事了。” 奎爹点了点头:“全都让你猜着了。” 高清澄说:“我多聪明啊,不然配得上无事村的小姜头?” 这话又把奎爹吓了一跳:“哪能是你配不上他,是他小子配不上你......不是不是,你们般配,特别般配。” 高清澄嘿嘿笑,似乎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是那个冷冰冰的都廷尉,也不是冷冰冰的郡主殿下。 她只是无事村里小姜头的女朋友。 就在这时候奎娘大步从远处跑过来,每一步都地动山摇的。 看到这一幕,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大奎二奎大妹会长得那么粗大健壮。 再看看奎爹,大概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三奎,二妹,四奎五奎他们都和大奎他们不太想。 其实样貌上是差不多的,只是身材上差距巨大。 “郡主你回来啦!” 奎娘一口气跑回来:“快回家坐会儿,一定累了吧。” 高清澄笑着说:“阿娘一直往我身后看,是想看看姜头有没有回?他忙,我代他回来看看阿爹阿娘。” 她伸手要去拉奎娘的手,奎娘连忙把手在衣服上来回使劲儿的擦,擦了一次又一次。 高清澄一把拉过奎娘那厚大的手掌:“中午我想吃肉。” 奎娘立马看向奎爹:“去!” 奎爹在她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人就已经飞出去了似的。 “五奎呢?” 高清澄问:“五奎给我写信说让我回家一趟,他说有件很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我。” 奎娘一愣,然后就开骂了:“五奎那个小王八蛋,怎么敢偷偷摸摸给你写信的!” 就在这时候五奎从屋子里出来,虽然黑了些,但身上确实已有浓浓的书卷气。 “嫂子。” 五奎俯身行礼。 高清澄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长这么高了。” 五奎脸一红:“其实也没长多少,比大哥二哥他们差远了。” 高清澄问他:“信里也不肯告诉我说是什么特别的东西,非要我亲眼来看一看才行,现在我来了,带我看看去啊。” 五奎指了指不远处:“就在那边。” 奎娘虽然看起来有些偏爱五奎,可在这个时候她是一点儿都不惯着。 直接上去一把揪住了五奎耳朵:“小王八蛋!你到底想给你嫂子看什么东西?!” 五奎被揪着耳朵脸都疼的扭曲了,可还是保持着读书人的风度:“娘你先一会儿再动手,我先给嫂子带个路。” 奎娘松开手:“我倒是看看你个小王八蛋搞什么鬼!” 五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在前边带路。 他们顺着村边的小河一路往南,走了大概几里路就到了无事村建的那个分身村。 建一个分身村的主意,其实最早也是五奎提出来的。 五奎说姜头哥他们在村子外边做的都是正义的事,做正义的事就必然会让小人记恨。 正人君子肯定不会来无事村里惹是生非,但既然姜头哥处理的都是小人所以咱们也要有所准备。 他让奎爹号召村民,在距离村子大概三里外建了一个小村子,如果有什么坏人来,就往那个小村子里带。 他们还给这个目前只建造了十几户农院的小村子取了个名字,叫有事村。 无事村就已经够有事的了,想想看吧,有事村得有事成什么样。 与其说有事村是个村,不如说有事村是无事村的村牢。 五奎带着他们进了村之后直奔其中一家,推开门进去,然后轻车熟路的到了偏房,再然后掀开土炕上边盖着的芦苇席子。 土炕居然有个翻板,打开之后是一条密道。 五奎先进去,奎娘也想进,但不好进,上边卡胸下边卡腚。 “嫂子你不用进来。” 密道里传来五奎的声音,片刻后又有一声闷哼,但不是五奎的声音。 没多久,五奎这个瘦瘦弱弱看着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的家伙,扛着一个胖子出现在密道口。 奎娘看到那胖子的时候愣了一下:“他?” 半刻之后,院子里。 胖掌柜花满庭坐在地上,脸色白的好像鬼一样。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太阳了,又被关在那空气流通极差的地方所以人都馊了。 高清澄她们刻意离得远了些,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馊臭味。 五奎说:“这个家伙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偷偷把他抓了。” 奎娘:“你?你一个读书人,你怎么把他抓的?” 五奎:“娘,我只是爱读书,又不是只会读书,姜头哥也爱读书,那姜头哥是不会打架吗?” 奎娘:“行!我儿行!” 五奎嘿嘿笑,奎娘一把揪住他耳朵:“但你干这么大事不跟你爹娘说,这就是你自找的了。” 高清澄笑:“阿娘,先听五奎说完。” 奎娘:“揪的他耳朵,碍不着他嘴巴。” 五奎只好加快解释。 “之前这个胖子送来胡椒我就觉得他有问题,我没说,是我想看看他接下来还要搞什么鬼。” “他第二次来的时候说,东广云汇要去渤海做一笔大生意,但队伍还没来,所以想先把银子寄存在咱们无事村。” “爹娘没答应,因为觉得不妥当,其实是对的,但不管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我都确定这个人就是要陷害姜头哥了。” 五奎微微昂着下巴,被揪着耳朵的少年一点儿也没妨碍他很骄傲。 “姜头哥说过,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仔细想想。” 他指了指那胖子:“他第一次来送胡椒,欺负的是我们在这小地方生活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胡椒。” “他见我们收下了,就觉得接下来的事更好办了,于是就来说想把银子暂存在无事村,其实还是想陷害姜头哥。” 花满庭看了那少年一眼,心说这村子里都是什么怪物啊。 五奎继续说道:“爹娘没答应,他也不好强行把银子放下,但他为了让咱们村子里的人没戒备,肯定不会带着大批的手下来。” “所以我就想着,既然这个家伙这么坏,那就别走了......” 五奎看向高清澄:“我把他抓了之后藏在这,就等着嫂子你来。” 高清澄看向花满庭:“你是谁的人?” 花满庭:“东广云汇......” 看了看高清澄的眼睛:“东广云汇......我肯定不是了。” 高清澄说:“你浪费了一次机会,好好说话在廷尉府是不会被上手段的。” 花满庭:“我这不是好好说话了吗,我没有......” 话没说完的时候高清澄已经拉了奎娘的手:“阿娘,咱们先回去吃午饭,我饿了。” 奎娘:“行行行,咱们先回去吃饭。” 高清澄看向聂惑:“留下两队人。” 聂惑看了看那胖子:“留下两队人看着他,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高清澄:“一队人负责外围戒备。” 聂惑:“另一队?” 高清澄看了花满庭一眼:“打他。” 说完后拉着奎娘的手往回走,花满庭已经想哭了。 他说我说我说我都说,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说,高清澄连理都不带理他的。 后来花满庭才醒悟过来,原来他可以追忆的最美好的日子不是被五奎抓住之前,而是被五奎抓住之后,最起码五奎没有怎么虐待他。 “嫂子。” 五奎在高清澄身后走:“他第二次来的时候也是想嫁祸的。” 高清澄:“是啊,第一次是,第二次也是,姜头和我说过好几次,五奎的脑子最灵光。” 五奎嘿嘿笑,似乎得到姜头哥的夸奖比得到他爹娘的夸奖要更值得高兴。 值得高兴一百倍。 “第一次带来的是胡椒,我让阿爹阿娘组织叔伯送去廷尉府分衙。” “我知道啊,我已经接到分衙的上报了。” “第二次来的时候,那个胖子带的是足足一车银子,其中还有一箱银票。” 奎娘:“破孩子,你都说好几遍了!” 五奎:“我的意思是,人我抓了......银子我也扣下了。” 他看向高清澄和他娘,微微昂着下巴,这少年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和眼神里的骄傲,完完全全转化成了两个耀眼的大字。 夸我! 第一千零八章女人和小儿 无事村第二个纯良少年出现了。 但凡五奎不是相貌上那么纯良,花满庭当时被五奎叫住的时候都一定不是毫无戒心。 叶无坷是那种你不管多少次见他,只要没有上过他的当吃过他的亏,那你永远认为他很纯良的人。 五奎则是那种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乡村苦读少年且心眼一定少得可怜的那种。 就是骗子要是找五奎这样的人下手骗钱,可能都会被同行耻笑。 倒不是骗了五奎这样的少年良心上过不去,而是因为五奎一眼就属于那种天生的最好骗的类型。 这种乡村出身,家庭条件一般,还只会读书的少年,基本上属于骗子们的练手目标了。 起步级人物。 当时花满庭连想都没多想,听到五奎说那位叔叔等一下他马上就停了下来。 这位在江湖上以纯善面貌骗人为生的骗子之中的翘楚,根本就没把五奎当回事。 五奎说,他觉得爹娘的做法不对,无事村的人应该对东广云汇有所感谢,而不是将您拒之门外。 花满庭说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我不能怪你的爹娘,他们也是为了村子好,不愿意多招惹是非。 两个装善良的人,一个比一个真诚。 五奎说谢谢叔叔你这么理解,但我还是觉得爹娘有些过分了,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花满庭就说孩子你多想了,我要是你爹娘我也会这么做的,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其实你不用道歉。 五奎说叔叔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叔叔。 花满庭说孩子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孩子。 五奎说如果你下次来的话一定还要来我家做客,我一定亲手给你做我最拿手的好菜。 花满庭还以为这孩子是替他爹娘来带话的,结果没想到就是个傻孩子。 于是他有些无趣的回了一句放心吧,我下次就找你。 五奎就问,那叔叔你下次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点外边的糕点吗。 五奎一脸惹人心疼的说他只听说过但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听说可好吃可好吃了。 这个嘴脸,连骗子都觉得他可怜。 于是花满庭就说你放心吧,我肯定给你带来。 反正是骗人,话随便说呗。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一句我肯定给你带把五奎给感动了。 于是五奎拉着他的手,说他决定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告诉花满庭说其实那个有事村就是无事村的一部分,是新建的屋子但还没有搬过去而已。 他家也在新址建了一座房子,他可以不告诉父母,让花满庭先把银子存放在那。 花满庭恨不得抱着五奎亲一口,他说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他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久之后他就回来,到时候就给五奎带最好的糕点。 五奎说谢谢叔叔,然后小手拉着花满庭的大手就给带到有事村去了。 五奎指着土炕说,下边有一个地窖,原本是准备用来存贮红薯啊萝卜之类的东西,你可以先把银子藏在里边,保证不会丢。 花满庭说孩子你简直就是大善人转世,你一定会有好运气的。 五奎说叔叔对不起。 花满庭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又没做什么错事。 五奎说我身子弱,从小就没力气,我不能帮你们搬运银子,所以对不起。 花满庭抚摸着五奎的头说孩子你真是太善良了,你能找地方帮我先把银子存放一下我就很感激你了,怎么还能让你帮忙呢。 于是他带着几个手下,吭哧吭哧的把银子都搬进地窖里去了。 五奎站在地窖口,说你们不要着急一个一个出来,我给你们洗了毛巾,你们擦擦脸。 谁会怀疑这么善良的孩子呢。 累的一身汗的伙计都擦了脸,然后就一个接着一个晕过去了。 花满庭晕过去之前还来得及骂了一句街......你个小混蛋怎么能下药呢,你从哪儿学的骗人! 五奎说对不起。 花满庭没来得及骂完就昏迷过去了。 五奎还是很认真的解释了几句。 他说我骗人不是学的,应该是胎里带,我爹娘没教过,但我们都会。 他还说我读了很多书,书里什么知识都有,所以迷药怎么做我是知道的。 但,迷药不是我做的,是我哥做的,他叫四奎,他没事就喜欢鼓捣药。 我是偷来的。 这几个伙计和花满庭都被五奎囚禁了。 五奎每天都会以活动活动为借口从家里出来,反正他也带不多,只能是带一些勉强够那些人活着的食物。 时隔这么多天,花满庭瘦了能有好几十斤。 然后一出来就挨了一顿打。 廷尉府的人忍着馊臭味从地窖里把银子一箱一箱搬出来,其中一口箱子里装着的全是银票。 粗粗的统计了一下,这里的银子竟然高达上百万两。 如果这些银子真的留在了无事村,就算叶无坷有一百张嘴也不好解释。 因为白流年和花满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棋。 他们会故意安排一些人被抓住,然后供述出叶无坷收受贿赂的真相。 叶无坷在辽北查办了那么多人,那些商人和官员被抄家的时候,叶无坷都从中克扣了,用的人就是无事村的人。 他们还会说叶无坷还收了很多商人的好处,拿了好处就不派人抓他们了,还可以安排人顶替他们的死罪。 他们有一连串的计划,保证能把叶无坷按死在贪污受贿的罪名上,甚至,连替换死囚的罪名他们都给叶无坷准备好了,且已经开始实施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这么完美的栽赃计划,会毁在一个半大小子身上。 白流年在接到花满庭失踪的消息之后,一度认为是花满庭带着那上百万两银子逃走了。 因为那真的不是什么小数目啊。 一百万两银子,足够花满庭跑去一个小地方做土皇帝。 谁能想到,花满庭这个以骗人为生,且是以善良样貌骗人为生的家伙,会被一个看起来很善良的少年给骗的连裤衩子都没了。 这就导致了白流年接下来的一整套计划没法试试。 银子没有送进无事村,花满庭失踪。 他已经着手安排替换死囚的事,也安排了人假扮成无辜百姓去长安告御状。 然而变故突生,他只好临时改变了计划。仦說Ф忟網 替换死囚的事就暂时扔了。 而原本要去京城告御状的人,也改为在半路上截杀归元术等人。 白流年如果知道花满庭是被五奎算计了,他可能会生出把花满庭生吞了的心思。 饶他还在慕容琉璃面前一个劲儿的吹牛逼,说花满庭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此时此刻,看着一箱一箱银子搬出来,五奎骄傲的像是一只不怎么漂亮的孔雀。 他看向高清澄:“都是他们自己搬进去的,搬的时候可起劲儿了。” 高清澄朝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这不是敷衍表态,而是真的佩服五奎。 不但把花满庭抓了,那么大数额的银子,从始至终,五奎都没有自己经手。 搬进去的时候是花满庭的人搬的,搬出来的时候是廷尉府的人搬的。 无事村的人自始至终干干净净,所以谁也别想把这些事按在五奎他姜头哥身上。 这孩子的心思之缜密,实在是让人惊叹。 小小年纪,不但抓了一个大贼,还让朝廷收获一百万两! 这件事就算传到长安,陛下都得对五奎赞不绝口。 可以说,这小子凭借一己之力不但办了大事,还为自己铺了路。 奎爹奎娘都来了,无事村的不少人也都来了。 看着那么多银子搬出来,他们都对五奎真正的刮目相看了。 奎娘那胸脯挺的,都有天那么高。 她逢人就说:“我就说过吧,我家五奎是读书人的料,不是读书人,能想出这么妙的办法来?” 奎爹说:“五奎何止是读书人的料,就算是当个大骗子也没问题啊。” 奎娘一巴掌把他扇飞了出去。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花满庭只想哭,他心说你婆娘说的没错啊,你那破儿子就是当大骗子的料。 我当了这么多年大骗子,我还能看走眼? 是,我一开始是看走眼了......他妈的我一个大骗子都看走眼了,你儿子还能不是当大骗子的料? 又半个时辰之后。 美美的吃过了午饭之后,高清澄带着五奎来审问花满庭了。 她现在有一个想法,这个花满庭重要不重要放在一边,她是真想把五奎带回长安,让五奎进廷尉府。 可她又有些愧疚,因为她觉得五奎若是不进廷尉府的话考取功名入仕将来成就可能更高。 五奎似乎看出来她的想法,嘿嘿笑:“我不进廷尉府,我要当大官。” 他说:“我将来要当那种只要我站出来,就没人敢骂我姜头哥和嫂子你的大官。” 他还说:“如果将来我做了大官,姜头哥和嫂子你们俩就想干什么干什么。” 高清澄说那你还是别当大官了。 五奎哈哈大笑,说我拍你马屁呢,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是想做一个可以像姜头哥那样的,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夸奖的大官。 花满庭想告诉高清澄,你小心点这家伙没一句实话...... “说说吧。” 高清澄看向花满庭:“你已经浪费一次机会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费一次,我叫高清澄,我是都廷尉,我有很多事要忙,你这个级别的最多只能让我在你身上浪费两次机会。” 花满庭:“我叫花满庭,我是一个职业骗子,我受雇于白家!” 高清澄:“白家是哪个白家?” 花满庭:“白家表面上做的是绸缎生意和珠宝生意,但他们家不以这个生意赚钱,他们以此来拉拢和收买官员的家属。” “都廷尉你知道的,女人都有爱美之心,且不管是多有钱有地位的女人,你只要让她们每次都觉得自己被尊重,那她们就容易轻信于人。” “白家靠着这些生意,成功拉了不少人官员入坑,但白家的生意不在辽北道,所以辽北道这边查不出他们来。” 他一脸挚诚:“我可以做证人,我知道一些白家的事,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高清澄:“你肯定会是证人。” 花满庭:“多谢都廷尉!” 高清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谢我,因为你做不做证人和你被判什么罪没有关系,况且,你做不做证人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花满庭看看高清澄,再看看五奎。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有一个古人曾经说过一句至理名言。 为女人与小儿最难搞。 “白家的生意主要在哪儿?” “在长安!” 第一千零九章你接着演 花满庭说出在长安三个字的时候,高清澄的脸色马上就有了些变化。 不是因为在长安三个字震撼到了她。 她这样的女人,哪有什么事能随随便便震撼到她? 所以当花满庭看到高清澄脸上的微妙变化不是震惊而是有些戏谑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他说谎了。 而且高清澄知道他说谎了。 “五奎。” 高清澄看向五奎:“你不想进廷尉府没有关系,那你对查案有兴趣吗?” 五奎使劲儿点了点头:“虽然我是在做比都廷尉更大的官,但查案我真的很喜欢。” 他的眼神里有些跃跃欲试:“以前总是听姜头哥查案的故事,我每次都会把听说的事仔细梳理一遍,想看看如果是我的话,能不能像姜头哥那样明察秋毫。” 高清澄微笑道:“这个家伙还在说谎,你听出来了吗?” 五奎点头:“嫂子,我听出来了。” 高清澄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五奎立刻就来了精神。 “白家的生意不可能是在长安。” 五奎说:“那些反贼就算是疯了也不敢在长安去收买拉拢官员家属,就算有可能也不会是以他说的那种方式。” “长安的官员也不可能如地方官员这样不谨慎,哪怕他们也会有些贪墨的行为,可一定隐藏大军极好。” “另外,我还特意仔细研读过关于唐安臣的案子。” 五奎说到这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没有阻止,而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五奎便继续说道:“自从唐安臣的案子出了之后,京官对于子女家眷的约束极为严苛。” “这个人......” 他指了指花满庭:“开口就说白家的生意在长安,无非是想转移视听,白家的生意在长安可能有一小部分,却绝不是收买拉拢官员家属的事。” “所以我判断,他说是在长安,是想一点一点的把白家的生意挤出来告诉我们,他是想保命,又想试探。” 高清澄笑了,笑的格外灿烂:“漂亮。” 五奎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都是根据姜头哥查过的那些案子综合来分析的,要不是前边有姜头哥办了那么多案子我也不可能想到这些。” 高清澄说:“那你再说一说,你认为白家的生意在哪儿?” 五奎斩钉截铁:“冀州!” 高清澄的眼神更为灿烂:“仔细说一下。” 五奎回答道:“前些年,陛下就一直在鼓励大宁的开国功臣把家族迁往冀州,因为此前数十年征战,冀州人口凋零,百废待兴。” “为了鼓励勋贵和官员家族迁往冀州,陛下还在冀州认领了一片土地,长安距离冀州并不是特别远,所以每隔两三年陛下都会去冀州耕田。” “有了陛下和皇后为表率,官员们大部分都在冀州认领了一片土地,就算他们不能年年都去,也会安排家里人去冀州,或是常住。” “自陛下颁布旨意之后,大批的开国勋贵家族迁往冀州生活......” 他看向花满庭:“白家的生意既然做的是拉拢官员家属,那没有比冀州更合适的地方。” 花满庭的头上已经冒了汗,后背上也是。 他说谎的原因,确实如五奎分析的那样。 他不可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他得一点一点挤出来。 白家在长安的生意肯定有,但基本上都干干净净。 廷尉府要查,就要牵连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是花满庭在给自己争取时间,也在给白家营救他争取时间。 他在说谎的时候期盼着高清澄不能马上分辨出来,但他没有想到不只是高清澄马上就知道他在说谎。 就连这个村野小子都...... 一想到这花满庭就忍不住后悔,因为他就是被这个村野小子骗得裤衩子都没了。 不但上百万两银子自己主动送进了地窖,还把自己也主动送进了地窖。 扑通一声,花满庭直接就跪了下来。 “都廷尉,不是我想说谎,是我知道的就是这样的,我所知道的白家的生意都在长安。” 他一边叩首一边言辞恳切的说道:“请都廷尉明鉴,我怎么会还敢骗您呢。” 高清澄:“既然你不是骗我,那就说明你知道的并不多。” 花满庭一惊。 高清澄道:“你是个无用之人,那也就不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吩咐一声:“挑断这个人的手筋脚筋,摘了他的下巴,锁拿之后押送长安。” 手下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几个人同时将匕首抽了出来。 这一刻花满庭不只是后悔了,他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嫂子。” 五奎此时说道:“还不能把他押送长安。” 高清澄看向五奎,花满庭也马上看向五奎。 此时此刻,这个坑了他的黑小子反而成了花满庭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 高清澄问。 五奎道:“这个人过于狡猾,押送沿途可能会想尽办法的往外传递消息。” 花满庭:“我不敢,我真不敢的。” 五奎不搭理他,继续对高清澄说道:“他不管知道的多还是知道的少,白家在半路上要么救他要么杀他。” “反正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白家的生意是什么,也知道白家的生意主要应该是在冀州方向......” 五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如直接杀了他!” 高清澄微微点头:“你想的周到,若是押送时候有人劫囚车,咱们的廷尉或许还有伤亡。” 五奎:“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我们浪费人力物力。” 花满庭听到这才明白,这个村野小子不是他妈的心善是他妈的真狠。 五奎郑重说道:“这个人狡猾多段习惯了说谎,他本身就是个骗子......审问他,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他一句谎话,我们就要安排人去求证。” “与其由着他胡言乱语干扰我们查案,不如直接杀了,然后秘密派人往冀州调查白家的生意,进度会比审问他还要快些。” 高清澄拍了拍手:“漂亮,就按照你说的办。” 她看向上前的廷尉:“把他解了吧,分开埋。” 花满庭脸色煞白,此时磕头如捣蒜一样:“都尉大人,求都尉大人开恩,我保证再也不会说一个字的谎话,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高清澄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边走一遍吩咐道:“解的彻底些,从手指脚趾开始。” 廷尉府的人马上应了一声,上来几个人就把花满庭死死按住了。 “白家的生意确实在冀州!” 花满庭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都尉,白家的生意在冀州什么地方我都知道,他们怎么拉拢勋贵家属的我也都知道!” 高清澄回头看了一眼,花满庭以为有了希望。 高清澄却问了廷尉一句:“还等什么?” 那名百办立刻动手,压着花满庭,匕首往下一按就切下来一根手指。 花满庭疼的嗷嗷大叫,疯了一样挣扎。 “白家的生意是由白家家主的几个儿子分别主持,在辽北道的是白家的三公子白流年!我能帮你抓到他,我能帮你!” 他喊话的时候,又有一根手指被切了下来。 五奎被这一幕吓得脸上变色,高清澄拉了他一下:“咱们走吧,我想进山看看。” 五奎连忙答应了一声。 百办动手要切第三根手指的时候,花满庭无比凄厉的喊道:“我带你们去!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我知道白流年在哪儿!我不但知道白流年在哪儿,我还知道徐绩的人也和他在一起!” 听到这高清澄的脚步才停下来。 她回头看向花满庭道:“你浪费了我给你的两次机会,现在切掉了你两根手指......我希望你爱惜自己一些。” 花满庭不住的点头:“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说谎,我现在就带都尉大人去抓白流年!” 高清澄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五奎。 “其实你的想法是对的,廷尉府不是一个很光明的地方,我的意思不是说廷尉府不光明,而是廷尉府面对黑暗所以就要有面对黑暗的手段。” “你有很大的理想和志向,那就按照你自己预期的去做,好好读书,参加科举,但你该明白,你的姜头哥和我,都不会在科举之事上给你什么帮助。” 五奎使劲儿点头:“我知道!我要考取功名当然是要靠我自己的本事!” 高清澄微笑着说道:“进廷尉府是我可以说了算的,也是你姜头哥可以说了算的,这是入仕的一条捷径,但捷径未必都是对的。” 五奎:“我明白!” 高清澄嗯了一声:“姜头哥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你不会随随便便放弃自己的理想,也不会因为有捷径就想走这条捷径,这很好。” 她的话不但让五奎的心中震动,连奎爹和奎娘都眼圈发红。 他们知道,高清澄是真的把五奎当弟弟看,是真的把他们家当自家人看。 “你想试试查案可以继续跟着我,但我希望你能沉下心等待应对秋闱。” 高清澄在五奎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那动作像极了叶无坷。 “我和你姜头哥会在长安等你,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等你。” 五奎再一次重重的点头:“我肯定行!” 高清澄笑着点头:“你肯定行。” 她转身看向聂惑:“带着花满庭,现在我们去看看白家的三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聂惑立刻答应了一声,招手示意廷尉把花满庭带上。 此时此刻的花满庭已经面无血色,整个人好像被水洗过了似的,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 他被廷尉加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瘫软的。 聂惑面对着花满庭站住,看着花满庭的眼睛:“我知道你还在演,如果你胆子足够大的话可以一直演下去,廷尉府最擅长的就是陪着你们这样的演戏。” 花满庭摇头:“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聂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敢,我倒是希望你敢,最近廷尉府上下的火气都很大。” 第一千零一十章你敢吗 叶无坷到了边州找高清澄,他才到高清澄却跑了。 这让余百岁好一顿看不起,说他就是没有男子汉气概,根本就镇不住小橘子。 叶无坷说你有,你多有啊,你浑身上下都似乎男子汉气概,你怎么不当着小橘子的面说。 余百岁就说我是想笑话你,我又不是想自寻死路。 不过边州这边确实还有些事需要叶无坷帮忙收尾,余百岁就又笑话说他说就是给自己婆娘打扫卫生的。 婆娘祸害了一地垃圾,叶无坷就得拿着笤帚一点一点都扫干净。 叶无坷无奈之下,只好取出了他许久没有的小本本。 把余百岁最近犯了什么错在本子上一条一条写下来,这可是余国公给叶无坷的宝物,类似于尚方宝剑...... 余百岁当然不怕他爹,用他的话说他和他爹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毕竟俩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 但这个本子可不是给余国公看的,是给国公夫人看的。 余百岁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他娘面前放肆。 他凑近了看:“什么!你怎么能写我在查案时候私自外出嫖-娼!” 叶无坷:“写的不对吗?哪个字错了?” 余百岁:“你这是诬陷啊,赤裸裸的诬陷!” 叶无坷笑了:“本子在我手上,笔在我手上,难道不是我想怎么写怎么写?” 余百岁:“师父,我刚才对你说话的语气确实有些放肆了,要不你看是不是罚我点钱?” 叶无坷:“自己认吧。” 余百岁:“这么大的错误怎么也得罚一百两。” 说完后看了看叶无坷脸色。 见叶无坷用无比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余百岁叹了口气:“一百两能有什么用?一百两能起到教育意义吗?当然不能,我看五个一百两还差不多。” 叶无坷还不说话。 余百岁:“差不多了吧......” 叶无坷:“差不多就差不多了,但你要记住,罚钱是主要的吗?当然不是,罚钱只是教育的一种手段,归根结底是为了你好。” 余百岁:“笔在你嘴里还不是你怎么说都行。” 叶无坷在本子上又加了四个字:顶撞师父。 余百岁:“我也是欠......再加一百两这篇能撕了吗?” 叶无坷摇头。 余百岁:“加二百两?” 叶无坷还是摇头。 余百岁:“加五百两,总共一千两,这篇能撕了吗?” 叶无坷咔嚓一声就把那篇给撕了。 余百岁拿了一千两的银票放在叶无坷手里:“下次我再犯贱你就扇我嘴,我家再财大气粗也禁不住我这么祸祸。” 叶无坷:“唉,可不说的呢,一千两,就算去青楼也能玩上十天半个月了。” 余百岁:“还得是高端的。” 叶无坷:“......” 他把本子收起来:“人家的本子都是越写越厚,我的本子怎么越写越薄了呢。” 余百岁:“你钱袋子还越来越厚了呢!” 叶无坷哈哈大笑:“走吧。” 余百岁:“干什么去?” 叶无坷:“扫地啊,你不是说我就会给自己婆娘扫地的吗。” 余百岁:“行嘞,你家婆娘祸害了一地,我花一千两雇你给她打扫......这叫什么事。” 他们一路走到了边州城的大牢里,这座小城的牢房规模不大其实也容纳不了多少人。 大牢的后院空地上,蹲着一大群混暗道的人。 这些人总的来说这些人都有罪,但罪不至死。 只是一听说廷尉府要清理辽北暗道,所以全都往边州跑试图出去躲躲。 以前他们也都是这么干的,在大宁境内犯了错就跑到东韩去躲一阵子。 叶无坷示意了一下,让余百岁上。 余百岁背着手就上去了,先是围着场地绕了一大圈,粗粗的估算了一下,在这蹲着的得有大几百人。 “你们这些人曾经做了些什么,廷尉府都已经查的清清楚楚。” 余百岁在这群人正前方停下来,一开口,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在大宁境内偷鸡摸狗坏事做尽,害怕被廷尉府打击就跑到东韩去避风头。” 余百岁哼了一声:“以前没收拾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的罪不够收拾你们的,只是腾不出手来。” “我现在给你们免费讲一讲国与国之间的形势,就当是给你们上一堂课,你们好好听着。” “以前为什么不收拾你们?是因为你们的危害不如黑武,不如那些觊觎中原江山的外敌。” “现在大宁把该打的仗基本上都打完了,揍了黑武,揍了西域,灭了东韩......” 他扫视一圈:“现在腾出手来收拾你们了,不只是今天收拾你们,将来不必打仗,廷尉府就天天收拾你们这群人。” “你们自己做的事,你们自己想想有多恶心!” 余百岁哼了一声:“祸害大宁的百姓,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拿着大宁百姓的血汗钱,他妈的你们跑去东韩消费!” 叶无坷:“?????” 余百岁:“这一点是他妈的我无法容忍的,东韩的青楼业就是你们这群败类给养起来的!” 叶无坷自愧不如,心说还得是专业的人讲专业的事。 “按理说你们都得死。” 余百岁道:“但我现在想给你们一条生路,当然,这生路也不见得好走,走过去了,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继续做大宁的百姓,走不过去,你们就死在外边得了,最起码我还能给你们个好名声!” 一听这话,这几百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余百岁。 “我会给你们每人发放一笔路费,把你们从北疆送出关外。” 余百岁道:“黑武人不是送了几百人过来要祸害大宁吗?真说起来,他们没有你们会祸害人。” “你们拿了路费就往黑武走,你们这群混蛋个个都会东韩话,假扮成东韩人没什么问题。”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要在黑武给我干出点什么大事来。” “有人刺杀了黑武的官员,我亲自安排人接你回来,有人能在黑武潜伏下来给大宁递送情报,我每年去你们家里拜访。” “我还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漠北往北的地形大宁不熟悉,你们能把地图绘制出来你们一样是大英雄!” 余百岁问:“现在你们给我一个答复,是愿意死于大宁律法,还是去黑武那边当个祸害?” 谁愿意死? 几百人全都激动了。 余百岁脸色凝重下来:“路我给你们指明了,你们自己怎么选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如果你们愿意为大宁做点事,我欢迎,我支持,我认你们当朋友,你们出去之后选择出卖大宁,我把丑话说前边。” “你们的家底廷尉府都清楚,出卖祖国出卖同袍的人,廷尉府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们,包括你们的家人。” “别跟我说他们无辜,谁做了那样的事牵连了家人无辜就无辜了,我肯定下得去手。” 他示意廷尉把这群人都松绑。 “出去之后自己选择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余百岁沉默片刻后语气沉重的说道:“别再做一个连自己亲人都看不起的人。” 说完一摆手:“押送他们去北疆!” 把这群人都送走之后,余百岁看向叶无坷:“我是真希望他们能争点气,也是真希望他们都能活着回来。” 叶无坷道没有对这些人做出评价,因为他知道有些人是改不了的。 或许他们不会做卖国贼,但他们出了关一扭头就跑了。 不是所有人都把自己家人当回事,有些人天生就不是人。 可是这些人的罪名又真的不至于处死,都说要用重典要用重典,可有法律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规劝和约束。 如果能让一个犯了小错的人改过自新,那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当然,能让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人头落地,也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还有一件事。” 叶无坷道:“从那些混暗道的人里边挑一些,你亲自去挑。” 余百岁问:“挑什么样的?”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余百岁笑了:“挑机灵的呗。” 叶无坷:“阔可敌金叶已经告诉我们他们是怎么入的关,现在挑一批人出来让他们去接触不问堂。” 余百岁:“果然还是你阴,我怎么就没想到。” 叶无坷:“师父是白当的?” 余百岁立刻就追了出去:“我先去挑一批。” 叶无坷等余百岁走了之后,他转身去找了还在等待他消息的阔可敌金叶。 金叶父子俩这几日都很安定,连鹰飞腾都不吵不闹了。 见叶无坷进来,鹰飞腾戒备的看着他。 叶无坷也不遮掩,直接说明来意。 “我是来找他的。” 他看向鹰飞腾:“你的父亲我会安排人先一步送往长安,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鹰飞腾皱眉:“什么事?” 叶无坷道:“我希望你帮我把安排你们进中原的人找出来。” 鹰飞腾侧头看向他父亲。 金叶则问道:“叶明堂,你能保证我儿安全吗?” 叶无坷道:“不能十成十的保证,毕竟也有风险。” 鹰飞腾问:“如果我帮你做了这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尽快把我母亲和弟弟妹妹接来?” 叶无坷:“你不答应我也会做这件事。” 鹰飞腾:“那我答应。” 叶无坷道:“帮我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会宣布你们的死讯。” 金叶问:“如果你直接宣布我们的死讯,珈逻会不会怀疑。” 叶无坷:“会怀疑,且会对你的家人更加严密的看管。” 金叶:“那你怎么能把她们接来?” 叶无坷道:“我希望你们不要心急,不要等上了几个月不见我把人接来就说我不尽心。” 金叶忽然懂了:“你想让珈逻戒备起来,等上几个月让她错觉大宁根本就不想救我的妻儿你再动手。” 叶无坷:“人总是会松懈的,尤其是先紧张一阵子之后。”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鹰飞腾:“如果你决定好了,现在就跟我走。” 鹰飞腾看向他的金叶:“父亲,你保重。” 金叶点头:“你不要冒险,听叶明堂的话就好。” 鹰飞腾对叶无坷说道:“我请你善待我的父亲,你一定会得到回报。” 叶无坷道:“实话是,如果我们不能得到回报,何必要善待你们。” 出门之后,叶无坷对鹰飞腾说道:“你什么不不用做,接下来你就在一队廷尉的保护下往北疆走。” 鹰飞腾:“引他们出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 鹰飞腾伸手:“给我兵器,我还是信任自己手里的刀。” 叶无坷道:“刀该给你的时候会给你。” 他迈步往前走,鹰飞腾大步跟了上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你应该不只是想让我帮你把人找出来。” 见叶无坷不答,鹰飞腾有些急了:“你故意让我跟你出来,就是有些话不想当着我父亲的面说!” 叶无坷脚步一停:“杀珈逻你敢吗?做汗皇你敢吗?”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也算是彼此惦记 鹰飞腾的表情骤然僵住。 他慢慢转头看向叶无坷,那双眼睛里慢慢的都是质疑。 他在质疑叶无坷说的是什么胡话,质疑叶无坷为什么要如此戏耍他,质疑叶无坷是不是把他当成了傻子。 唯独没有质疑叶无坷你是不是说话算话? 别说他不敢相信叶无坷的话,就算他爹身为武道亲王也不敢相信叶无坷的话。 “不敢想?”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挑衅。 鹰飞腾看着叶无坷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大步往前走:“你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在试探我,若是前者,我不会陪着你发疯,若是后者你大可不必这样。” “为什么不敢想?” 叶无坷又问了一遍。 鹰飞腾脚步顿住。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不是在试探我?” 叶无坷走到他身边:“不管是对于黑武来说还是对于大宁来说,若你能抢到汗皇之位都是最好的结果。” 鹰飞腾:“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能力,有没有那个可能,就算我能抢到汗皇之位,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叶无坷:“你爹娘弟弟妹妹都在大宁,当然对我们有好处。” 鹰飞腾:“你真是疯了,你居然认为黑武的汗皇会允许自己的父母在大宁做人质!” “为什么不能这样想?” 叶无坷倒是一脸轻松。 “如果真的成了,你做黑武汗皇,你父亲在大宁你就会有所忌惮,当然你若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当然也不必在乎你的父母。” 鹰飞腾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你凭什么认为你能!” 叶无坷:“我凭什么能可以先放在一边,只说你若有机会做汗皇敢不敢。” 现在鹰飞腾真的有些犹豫了,因为他看得出来叶无坷不是在诓骗他。 叶无坷是真的敢这么想。 “你先说你打算怎么办。” “你先说你敢不敢。” “你一点计划都没有,就敢问我敢不敢?” “你若不敢我为什么还有计划?” 说到这两个人都停了下来,都直直的盯着对方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终还是鹰飞腾挪开了视线。 “我可以试试。” 鹰飞腾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叶无坷,因为他底气不足。 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底气。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凭什么能夺取汗皇之位,凭什么能击败已经成为汗皇的阔可敌珈逻。 他们父子之所以是如此下场,就是因为他们都不是珈逻的对手。 “你这句可以试试,就足以说明我们没必要试试。” 叶无坷道:“你该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答应下来,那大宁就会倾尽全力的帮你坐上汗皇之位,大宁的付出会大到超乎想象。” 鹰飞腾问叶无坷:“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和平。” 叶无坷道:“你信吗?” 鹰飞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叶无坷笑:“我都不信。” 他说:“但不管你信不信,只有你做了汗皇黑武和大宁之间才会迎来至少二十年的和平期。” “珈逻为什么把你们父子逼到大宁来?就是要激起黑武上下所有人对大宁的仇恨。” “她知道现在不适合开战,但她必须开战,哪怕她不会进攻大宁也会把大宁才刚刚控制下来的漠北和草原抢回去。” “唯有这样她的位子才能坐稳,就算再打下去会让黑武元气大伤她也在所不惜。” 叶无坷指了指鹰飞腾的心口:“但你不一样,只要你的父母还在大宁你就不会轻易开战。” 鹰飞腾:“我不相信你。” 叶无坷:“可以。” 鹰飞腾:“如果我做了汗皇......若局势到了那般地步,难道我不需要开战来稳定地位?” 叶无坷:“那也可以。” 鹰飞腾:“你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实话是......我只需要黑武不稳定。” 他看着鹰飞腾的眼睛:“和平很可贵,可以享受和平的时候就没有必要让那么多人死在战场上,但大宁并不惧怕开战。” 鹰飞腾深吸一口气。 他思考了很久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试试。” 还是那四个字,但和刚才的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叶无坷也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总算是没有看错这个年轻的黑武皇族。 在第一眼看到鹰飞腾的时候叶无坷就明白,这个年轻人是一个绝对不会甘心向大宁投降的人。 这样的人送回黑武,哪怕失败了,输给了珈逻,只要黑武动荡就够了。 “计划是什么!” 鹰飞腾盯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还没有。” 叶无坷背着手往前走了:“只是想试试你的勇气。” 鹰飞腾:“你!你简直是个无赖!” 叶无坷:“看来你们黑武那边骂人的词汇不是很多,你可以先在大宁进修一段时间,最起码回国后没人骂得过你。” 鹰飞腾快步跟上叶无坷:“我不相信你一点计划都没有!你绝不是一个没有计划就胡说八道的人。” 叶无坷:“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我,我从小就会胡说八道。” 现在的局面好像一下子调转过来了。 刚才是叶无坷一个劲儿的刺激鹰飞腾,一个劲儿的问他敢不敢。 当鹰飞腾说自己想试试之后,叶无坷反而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似的。 如果鹰飞腾懂一些外交上的手段,就该知道他在一步一步走进叶无坷的圈套。 不过很可惜,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有些稚嫩。 哪怕她的年纪比叶无坷还要大一些,但他的经验和叶无坷比起来就是幼稚园水平。 他跟在叶无坷身后走,一边走一边追问。 叶无坷只是一味的笑而不答,越是这样鹰飞腾就越是着急。 在他们身后,阔可敌金叶打开房门走出屋子,他站在门口看着已经走远的那两人,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Www.XSZWω8.ΝΕt 他没有听到叶无坷和他的儿子说了些什么,但他好像隐隐约约的有些猜测。 所以他的目光之中,满是担忧。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事向叶无坷投降。 他似乎更应该直接去大宁的都城长安,在长安的大门口表示要向大宁皇帝陛下臣服更好些。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不知道叶无坷会做些什么,可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黑武星城,坐在汗皇墨玉宝座上的阔可敌珈逻忽然心里有些莫名的恐慌。 她有很多来自中原的先生教她关于中原的一切,包括中原的医术。 她知道这是心悸,可她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的心悸。 莫名其妙的,她的脑海里就冒出来叶无坷这三个字。 “内侍。” 珈逻轻轻叫了一声。 不远处的贴身内侍连忙弯着腰过来:“陛下,请问有什么吩咐?” 珈逻道:“派人把大青叶叫来。” 大青叶,黑武青衙现任指挥使。 他是珈逻成为汗皇之后第一个提拔起来的人,就是珈逻身边最忠诚的护卫之一。 同时大青叶还是黑武剑门的大剑师,当初就是剑门宗主让他留在珈逻身边的。 不久之后,大青叶快步走进大殿。 这是一个看起来格外典型的黑武青年男人,身材很高大,很健壮,肤色很白,目光炯炯。 他第一眼看向珈逻的眼神就有些不寻常,陪在珈逻身边这几年让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从未表达,但他愿意为珈逻献出自己的生命。 “陛下。” 大青叶走到墨玉宝座下边,手放在胸前俯身行礼:“请问陛下叫我来是想让我去做什么事?” 珈逻问他:“金叶父子有没有消息?” 大青叶摇头:“没有一点消息,我们在宁国之内的谍卫有七八成已经失去了联络,尤其是在漠北之战后,大部分密谍都选择了断线。” 漠北之战对于黑武来说损失实在是过于巨大。 他们的汗皇死于漠北,也导致了大量的附庸小国叛变。 漠北数十国已经全部重归中原帝国,黑武的势力范围已经向北退缩了数百里。 东西来算的话,可能长达两三千多里。 黑武能埋伏在中原的密谍大部分都来自东韩和渤海,还有一部分来自漠北和草原。 因为黑武人和中原人有着极为巨大的相貌差距,所以黑武人并不能直接进入中原做密谍。 为什么黑武人如此看不起东韩人和渤海人,哪怕东韩与渤海始终表示自己可以是最忠诚的臣子,但黑武人还只是把他们当奴隶一样看,甚至处处提防戒备?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黑武人看不起东韩和渤海,觉得他们天生就是卑贱的民族。 其次,是因为他们也害怕大宁用东韩人或是渤海人来黑武做密谍。 “必须尽快再训练一批密谍出来了。” 珈逻斜靠在墨玉宝座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的揉着眉角。 “我有些担忧......如果金叶父子被宁人生擒的话......” 大青叶听出了珈逻话语背后的意思。 “宁国之内那个暗中联络我们的人,我去见一下。” 大青叶说:“他可以把金叶父子送进宁国,应该也能把我们的密谍送进去。” 珈逻问:“那个人可信吗?” 大青叶:“他留在黑武就是想让我们信任,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给他的家族留后路。” 珈逻点了点头:“宁帝现在有的是时间处理国内的事,这样的人在宁国已经没路可走了。” 她摆了摆手:“去吧,黑武之内......在剑门,还能挑选出来一批能用的草原人和东韩人。” 大青叶:“如果发现金叶有异心,我会尽全力杀了他们父子。” 珈逻微微点头,似乎疲倦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不久之后,大青叶回到了他的府邸。 他要见的那个人,就住在他的府里,大青叶不喜欢这个宁人,因为他总觉得这个人心机太深沉。 “指挥使阁下刚刚见过汗皇?” 年轻的中原男人看到大青叶的那一刻,眼神里就浮现出一抹笑意。 大青叶问:“你在想什么?” 年轻人回答:“我在想,我怎么才能把黑武大量的密谍送进中原,还能在高清澄的廷尉府眼睛注视下杀了金叶父子。” 他耸了耸肩膀:“中原人有句话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是劝过你们的,把金叶带到边疆就动手。” 大青叶皱眉:“黑武帝国的事你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年轻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大青叶:“你只需回答我,你能还是不能。” 年轻人问:“如果我说能,那你愿意让我一起回去吗?” 大青叶沉默了。 年轻人道:“据我所知,剑门秘密训练了一批剑客,因为这些年来不断有中原江湖高手来黑武挑战,所以剑门打算训练一批剑客送去中原做刺杀之事。” 他看着大青叶的眼睛:“把这批人都给我。” 大青叶摇头:“我做不了主。” 年轻人道:“你现在可以去请示陛下了,告诉她......我不但可以把金叶父子杀了,我还会把叶无坷给她带来。” 大青叶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年轻人笑了:“指挥使阁下,你居然在吃一个敌人的醋。”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梦魇? “这些年剑阁其实一直都在准备南下。” 大殿上,珈逻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揉了揉眉角。 坐在她正对面的那个身穿金色锦衣的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并未回应。 但他看得出来,珈逻好像并不快乐。 哪怕她如今已经是黑武的汗皇了,哪怕她已经坐在那墨玉宝座上了。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最近多了一个揉眉角的习惯。 每天都会被大量的繁杂事务纠缠着,还要和黑武内外的敌人勾心斗角。 这一切都让她不快乐,也没有体会到她认为的做了汗皇就该有的骄傲。 也正是因为到了这样的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对贵族如此打压。 现在黑武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 表面上支持她的人,在不停的和她讨价还价。 不支持她的人在暗中不断的有些小动作,让她发布的命令屡屡受阻。 她的父亲曾经说过,坐在汗皇的位子上就不能做一天的老实人。 在她父亲看来,老实人就是人心的试金石。 因为老实人容易被人欺负,今天他欺负你一次你不反抗明天他就会欺负你更狠。 久而久之,老实人就成了社会的最底层。 汗皇也一样,今天退一步明天退一步,久而久之,汗皇也就不是汗皇了,而是被那些贵族发号施令的傀儡。 珈逻利用了她父亲对黑武贵族的打压成功上位,只要不是阔可敌正我继续做汗皇不管是谁即位贵族们都很欢迎。 现在反噬就来了。 那些贵族不断的在加大他们的筹码。 索求无度。 而在这个时候珈逻能依仗的,似乎只有剑门了。 朝廷里的官员们要么是在观望,要么是在给她使绊子,要么是在故意装病不参与。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剑门的宗主,是剑门带给她的安全感。 可剑门真的可以给她安全感吗? 剑门何尝不是在利用她? 表面上,剑门坚定不移的站在了他父亲那边,帮助他父亲铲除了叛乱。 可是在他父亲选择和宁军决战的时候,剑门的人却不见了。 正如那些贵族们想的一样,拿捏不了阔可敌正我难道还好拿捏她这个无法与她父亲相提并论的小姑娘? 珈逻说完话后没有得到回应,所以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宗主。 罗森万象从漠北回来之后就好像更为沉默了,他大部分时候都像是一尊雕像。 这好像和珈逻父亲在位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的父亲就希望剑门的宗主只是一尊雕像。 对于有着铁血手腕的阔可敌正我来说,宗主最好就只是个象征人物。 只要有宗主这样一个人就好了,高高的坐在剑门的宝座上接受世人的朝拜。 但就应该像是雕像,对每个人都是漠然的态度,不需要讲话,更不需要做事。 然而对于珈逻来说,此时的罗森万象虽然还是那样的雕像姿态,可意义却不一样。 在她父亲面前,这尊雕像是以自保的形态出现的。 可在她面前,这尊雕像是在等着她如世人一样跪下来顶礼膜拜。 “师尊。” 珈逻轻轻叫了一声。 罗森万象此时微笑起来:“陛下是在等我的回应?陛下的父亲从来都不会等我的回应。” 他看起来依然那么和善,就如同这些年来他对珈逻的态度一样,始终没有变过。 漠北那一战,罗森万象也受了伤,甚至一度有传闻他死于漠北。 可实际上他就是故意在宣扬这件事,他想看看自己的剑门之中在得到他死讯之后还有谁坐不住。 罗森万象轻轻说道:“作为汗皇陛下,你应该做的是发号施令,而不是习惯的等待别人的回应,然后在别人回应之后你再判断自己可以不可以发号施令。” 珈逻说:“对待别人我可以这样,但对待您我不能这样,您是我的师尊,我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必须保持对您的尊敬。” 罗森万象好像是等来了他想要的答案,所以脸色看起来更为轻松。 “陛下应该坚信,不管你让我做什么,剑门上下都会完全遵从陛下的旨意。” 罗森万象说:“只要陛下和剑门的心意始终在一起,那剑门就永远是陛下的坚实后盾,也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阔剑。” 这话听起来是在宣誓忠诚,可最重要是那句只要陛下和剑门的心意始终在一起。 简单来说是......你要听话。 珈逻当然明白这句话里的威胁。 她脸色依然挚诚:“师尊,也请您不要怀疑我身为剑门弟子的心意。” 罗森万象笑了:“刚才陛下说剑门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准备南下,是陛下想用剑门训练的那批死士?” 珈逻说:“只是想征求一下师尊的意见。” 罗森万象起身,在大殿内缓步走动。 “以前中原还是楚国的时候,每年都会有一些中原的江湖客到黑武来挑战剑门。” 他说到这看向珈逻:“陛下认为,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是因为仇恨?” 珈逻回答:“仇恨只是一部分原因。” 罗森万象点头:“是的,仇恨只是一部分原因,中原的江湖客每年都会有人来,楚时候少一些,宁立国之后这二十几年来的比楚国几百年加起来都多。” 他脚步顿住:“他们是想借剑门证道!” “对于中原江湖客来说,这是一条捷径。” 他再次缓步走动起来。 “中原江湖推崇侠义精神,而要想成为一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侠耗时太久了。” “从无一人能一进江湖就被人尊重,他们要想成就侠之名,需要长久的持之以恒的去做侠义之事。” “有人在江湖上行善积德助人为乐了几十年,到老了才得了一个侠的尊称。” “可来黑武不一样,他们只要敢来挑战剑门且活着回去了那他们马上就会被人尊称为侠。” 说到这他看向珈逻:“剑门不想成为这些所谓的中原侠士的试金石,所以才开始训练死士。” “这些死士存在的目的原本是为了应对中原江湖客的挑战,让中原江湖客明白,他们其实连剑门的奴隶都打不过。” 他说:“这些死士,在剑门中的地位就是剑奴。” 罗森万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珈逻其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是不借。 当然,也要看珈逻能提出什么交换条件。 所以在这一刻珈逻很愤怒,可她表面上还是那么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听着。 她就像是没有听出来罗森万象的深意,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过早表态。 他的师父刚刚才说过,老实人是会被欺负的。 如果她过早表态,第一会让罗森万象看出来她很聪明,第二她马上就提出条件罗森万象会不在乎。 所以她现在还要等。 罗森万象一时之间没有判断出珈逻到底有没有听出他的深意。 所以他继续试探了下去。 “自从漠北之战后,黑武国威受损,剑门声誉蒙羞,从中原来黑武的江湖客比以往更多了些。” “仅仅是这个月,试图闯入剑门的中原江湖客就已有十数人,他们并不是来偷袭,也不是来刺杀,而是正大光明的来挑战。” “剑奴这些日子都在应付中原的挑战者......陛下若想用剑奴的话,或许......” 珈逻听到这才一副原来如此的反应。 她脸色愧疚:“是我对剑门的事有些过于疏忽,刚才说的话让师尊为难了。” 罗森万象道:“倒也不至于为难,我刚才说过了,你是汗皇,你的话不但是人间的旨意也是代表月神的神意。” 珈逻:“不,代表月神神意的只有师尊。” 她此时起身,格外郑重的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 她从那高高的地方一步一步走下:“我一直在想,朝臣对我多有不服,我的话很多人表明答应但根本没有人执行。” “这是他们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剑门的不尊重,所以......我想请求师尊入朝参政。” 罗森万象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自从阔可敌正我做了汗皇之后,剑门宗主已经有多年不可参与朝政要务了。 “我需要师尊的帮助。” 珈逻忽然在罗森万象面前单膝跪下来:“请求师尊在朝会上坐镇,师尊若是不愿意被这纷杂俗物干扰,只需出现在朝会上,那些人自会恐惧。” 罗森万象一只手放在珈逻的头顶:“月神的孩子,你的痛苦月神感受到了。” 他问:“现在你告诉我的这些让我深感愧疚和不安,我不只是你的师父也是月神在人间的使者。” “可是我只顾着自己修行,淡然于人间之外,这就让你的修行遭受了太多的艰难阻碍。” “是我过于自私了,我此时此刻才感受到你的痛苦......孩子,我答应你,我会帮你。” 珈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洋溢出无与伦比的惊喜。 她知道自己在表演这种情绪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多谢师尊!” 她在罗森万象身前低下了头。 罗森万象说:“这不是我的心意,我只是一个懒散的人,这是月神的旨意,他刚刚在我神海之中给了我指示。” 他伸手把珈逻扶起来:“我的孩子,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就会出现在你需要我的地方。” 珈逻重重的点了点头:“愿月神永远庇护师尊。” 罗森万象:“我会代表月神庇护你。” 他笑起来:“你准备动用剑奴去中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想用他们做什么?是杀了谁,还是要去破坏什么?” 珈逻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担忧。 “我想把那个叫叶无坷的人抓回来!” 罗森万象:“抓回来?不是刺杀?” 珈逻说:“抓回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罗森万象问:“为什么?” 珈逻回答:“我已经不止一次梦到他了,在梦里他就是阻挡我的那条恶龙,他就是我心境里的劫难,我每每想到他都会感受到挫败。” 罗森万象心中一震。 珈逻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总是出现在我梦里,一次一次的用箭术,用思谋,用武艺,还用他那满是嘲笑的嘴脸来伤害我。” 珈逻指了指自己心口:“师尊,我的修为被他挡住了。” 罗森万象眼神微寒:“那就该杀。”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条件 大青叶带着那个年轻的中原男人走进了黑武皇宫大殿,这个年轻人似乎对这里格外好奇。 从进入大殿开始他就在东张西望,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样的举动是否有些失礼。 或许是因为从小的经历造就了他并不死板的性格,又或许因为长期流浪让他对任何地方都没有敬畏。 珈逻和大青叶的感觉一样,她第一眼看过去就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哪怕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和叶无坷差不多的帅气......比如脸上总是有些淡淡的笑容,是粗看起来很灿烂的笑容。 但他的叶无坷的区别之处就在于,叶无坷的笑容是真的有阳光一样的温度。 而他的笑容,是对世间一切的蔑视。 他不是把自己当成神一样的那种对世间万物有所蔑视,他是那种除了自己之外把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当回事的蔑视。 “你可以下跪行礼了。” 年轻人听到大青叶的提示之后并没有下跪行礼。 只是学着黑武人的样子把手放在胸前然后微微俯身:“汗皇陛下。” 这个举动在珈逻眼里看来就是傲慢。 可实际上,叶无坷在她面前的时候可比这样的举动傲慢多了。 但自始至终,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觉得叶无坷傲慢过。 相反,回忆起来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在展示着叶无坷的自信。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看顺眼的人哪怕是傲慢你也觉得是自信,你看不顺眼的人哪怕是客气在你眼中也是虚伪。 “你应该下跪行礼。” 大青叶语气有些不善的又提醒了一遍。 “君不跪君。” 年轻人还是那样和和气气的笑着。 他说:“虽然我还没有成为中原的君主,但我应该就是君主,一个......哈哈哈哈哈,一个没有国家没有疆域没有子民的君主。” 他好像讲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但除了他之外谁都没有笑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那么爱笑,还是用这样的笑声来缓解尴尬。 最起码大青叶认为这句话很尴尬。 年轻人却不这么认为。 “你是杨家的后人?” 珈逻皱眉问了一声。 年轻人道:“是啊,不过不是什么嫡系血统啊哈哈哈哈哈,但他们没得选你说好玩不好玩,哈哈哈哈。”尛說Φ紋網 珈逻听到这笑声更不喜欢这个人了。 大青叶俯身对珈逻说道:“他自幼就被送出家族,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但已经废了,他的父亲是旧楚亲王,不过他的哥哥是正妻所生,而他只是庶出,所以作为备选送出家门在外流浪,他的哥哥则被当做继承者培养。” 年轻人对大青叶明显带着有些歧视的话没有理会,还是那副仿佛永远都很开心的样子。 珈逻看向年轻人:“是这样吗?” 年轻人往四周踅摸了一下,看到有把椅子在不远处随即过去坐下来。 这个无礼的举动让大青叶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忍不住就要大声呵斥的时候珈逻摆手阻止了他。 年轻人不但坐下了,还是翘着二郎腿坐下的。 “算是这样吧。” 年轻人回答:“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斜靠着坐着,一只手支着扶手拖着下巴。 就这么很没有礼貌的坐着,也很没有礼貌的直视着珈逻。 “楚国灭亡之后,最后一个皇帝死在西蜀道,他其实没有子嗣,大楚皇族嫡系血脉也就断了。” “杨家的人其实已经没什么想法了,那是有一大群楚国的亡国之臣觉得不能这样算了,哈哈哈哈......” 他笑着说道:“我那个已经准备向大宁称臣的爹,被一群人硬生生架起来成了皇族正统。” “当初他窝窝囊囊的被人从都城大兴驱赶出来,一头扎进深山里修身养性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会成什么皇族正统。”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我这样一个小妾生的孩子,居然还被人定义为皇子。” 珈逻:“你不喜欢?” 年轻人笑了:“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可实在是太喜欢了。” “原本我这样的人会生活的很苦,我娘那样的出身就算有了个儿子也是做一些杂务的命。” “如果不是那群不死心的家伙一直想要反宁复楚,我和家里的一个长工应该没什么区别。” “现在多好,我虽然常年流浪在外,可我有花不完的钱,走到哪里都有人早早的迎接,对我尊敬的无以复加......” 他问:“我为什么会不喜欢?” 珈逻:“现在你的哥哥已经废了,所以轮到你去继承复楚的志向了?” “没没没......” 年轻人坐在那摆了摆手:“不是这样的。” 他笑着说:“我前边那个人叫杨乙承,而我叫杨甲第,你觉得我是备选吗?唔......忘了,你们未必能理解。” 珈逻:“我能理解。” 她觉得有些无聊:“你们中原人总是喜欢在名字里藏着一些希望之类的东西,比如叶无坷。” 杨甲第笑了:“你还真是恨他。” 大青叶怒目:“你说话注意些!” 杨甲第耸了耸肩膀:“你总是那么愤怒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的陛下其实对你没有什么特殊想法吗?” 大青叶跨步向前,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杨甲第又耸了耸肩膀:“无能狂怒......你又不敢杀我,最起码不敢在汗皇陛下面前杀我。” 他看了看大青叶那把剑:“那么重,那么大,拔来拔去的累不累啊。” 大青叶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杨甲第连连摆手:“哪有哪有,只是单纯的看不起你。” 珈逻看了大青叶一眼:“你退下去。” 大青叶的手离开肩膀,可他能吃人的眼神却没离开杨甲第。 “看,陛下才是有风采,大呼小叫的但又无能为力,只能是让人看出你更为无能。” 杨甲第说:“有句中原话送给你指挥使大人......江海不与洼争流,雷霆不与蛙斗声。” 说完后他又摇了摇头:“算了,你也不懂,我说了一个洼一个蛙你可能听起来就是哇哇......” 他好像真的在作死。 珈逻此时倒是对他有几分欣赏了。 “现在宁国之内这个情况,你回去之后能有什么作为?” 珈逻问他:“你应该对宁国正在大规模的清理叛贼的事有所耳闻。” 杨甲第笑道:“听话了啊哈哈哈哈哈,所以得回去。” 珈逻:“理由?” 杨甲第道:“我得回去把我爹干掉啊哈哈哈哈。” 珈逻脸色微微一变:“为什么?” 杨甲第:“我们一家靠什么活着?靠那些想复楚的人养活着啊,哈哈哈哈,我爹其实老早就被廷尉府盯着了,他有些时候甚至是在配合廷尉府演戏。” “但是,养活我家的那群人可不知道,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要是再不回去干掉我爹,我爹是卧底的事他们可就都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那群拥护的想要复国的皇帝人选是卧底呀,这事传出去可太他妈的让人觉得好笑了。” 大笑之中的杨甲第忽然不笑了。 他坐直了身子,板着脸:“那以后谁养活我?” 珈逻心里一震。 杨甲第说完这句话后又恢复了那个永远都很开心的样子。 他说:“不行不行不行,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了,没有人供奉可怎么行,我爹是卧底,我哥废了,我只能回去扛大旗。” 珈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了。” 杨甲第笑了:“陛下可不是相信我,陛下是除了我也没什么人可用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珈逻问:“你认为你是唯一的人选?” 杨甲第:“不是啊哈哈哈哈,我是说,抓叶无坷,我要一千万两。” 珈逻眉头一挑,大青叶脸色震惊。 杨甲第还是那么舒舒服服的坐着:“叶无坷价值一千万两不高吧。” 他看向珈逻:“另外......阔可敌金叶和他儿子一定会投降,我把他们两个也杀了,算是赠品,不单收费。” 珈逻:“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把握?” 杨甲第说:“有个更好笑的事......哈哈哈哈,想起来就好笑。” 他看向大青叶:“每年都会有个来自中原的蒙面人到剑门挑战你知道吧?还打过你呢哈哈哈哈。” 大青叶的脸色不是震惊了,而是骇然。 杨甲第说:“是我啊。” 然后他看向大青叶,脸色又变得冷森森的:“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被你吓住了吗?” 他看向大青叶的眼神里除了蔑视之外还有几分可怜,对这位大剑师的可怜。 大青叶竟是不敢反驳。 杨甲第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知道剑门里培养了一群死士?” 大青叶此时已经不是震惊不震惊的事,而是惊骇,他是真的吓着了。 因为他发现,原来剑门的一些秘密自己都被排除在外可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身在其中! “每年我都到剑门挑战,可我依然还好好的。” 杨甲第道:“指挥使,你在剑门的地位,未必及得上我。” 他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你要学会听话。” 杨甲第此时起身,他缓步走到珈逻的宝座下边。 抬头仰望着那个象征着黑武绝对权力的宝座,但他没有仰望那个女人。 “剑奴是我帮宗主练出来的,我想用的话其实跟宗主直接说就好,我之所以绕一个圈子让陛下去问宗主......” 他笑了笑:“这事就又好玩了哈哈哈哈,如果不绕这个圈子那宗主他怎么好直接回到朝堂?” 珈逻怒了。 啪的一声拍在了座椅扶手上:“杨甲第!你放肆!” 杨甲第笑道:“这就有些受不了?哈哈哈哈哈......忘了告诉你,宗主向你提什么条件也是我想的,我告诉宗主,陛下不把你请回朝堂,你就不松口。” 珈逻的脸色明显有些发白了。 “不必谢我,我是为陛下好。” 杨甲第道:“没有宗主坐镇朝堂陛下的话都没几人理会......凡事皆有利弊,终究是对陛下更好些。” 他伸手指了指阔可敌珈逻:“请陛下把你的佩剑借我一用。” 大青叶再也无法忍耐:“你真的是找死!” 刷地一声,他的阔剑出鞘。 紧跟着当的一声,他的阔剑飞了出去。 “剑门的剑奴要对付中原高手,他们的剑招都是我喂出来的,那么相对来说,剑门的阔剑也已经喂了我好几年。” 杨甲第道:“叶无坷有大宁皇帝锻造的龙鳞黑线,没有汗皇的佩剑我可没把握......” 他仰起头看向珈逻:“给还是不给?” 珈逻摘下她的佩剑甩过来,那剑在半空之中旋转几圈之后砰地一声戳在杨甲第脚边。 剑未出鞘,却刺入坚硬的石板地面。 “再加一个条件。” 珈逻看着杨甲第:“这把剑上最好带回来宁国二皇子李隆势的血!” 她的父亲,就是被宁国的二皇子李隆势重伤的。 也正是因为那次重伤,让阔可敌正我有了死志。 “好啊。” 杨甲第伸手把剑拔出来:“再送你一个高清澄的人头。” ...... ...... 【你们那刮风了吗?】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疯批 杨甲第从黑武皇宫离开之后,丝毫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一路往剑门走去。 这一路上,他这般高调行事,引来了不少黑武人的怒视。 他的样貌看起来和东韩人一样,在黑武,东韩人等同于奴隶,身价不如猪羊。 所以他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腰间还挂着一把看起来格外漂亮的佩剑。 这种行为,黑武人无法忍受。 很快就有人把他的前路拦住,伸手指着杨甲第的脖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杨甲第就任由他骂,等那人骂的累了,他忽然抽剑,一剑将那黑武男人的人头割了下来。 大街上立刻就传来一片惊呼,谁也没能想到这个卑贱的东韩人居然敢当街杀人! 很快,大批的黑武士兵就围了过来。 杨甲第亮出了他手中的宝剑:“这是黑武汗皇陛下给我的佩剑,你们认识吗?” 没有人理会他,在所有黑武人眼中他就是个卑贱的奴隶再加上一个卑贱的窃贼。 所以当他展示那把剑的时候,黑武的弓箭手已经瞄准了他。 杨甲第叹了口气。 “我是宁人!” 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用的是黑武的语言。 一下子,所有黑武士兵的眼神全都变了。 连围观的黑武百姓脸色都变了。 看这些人眼睛里的含义从鄙夷和愤怒转为震惊,有些人眼睛里甚至出现了恐惧。 这让杨甲第心情有些复杂。 “差不多一个样貌的东韩人在你们眼中猪狗不如,一说我是宁人你们连连后退......” 杨甲第叹了口气:“原来所谓的高贵真的是打出来的。” 他大步往前走:“我现在要去剑门,你们如果不信就跟着我走好了。” 说完后他就继续往剑门方向走去,那些黑武士兵竟然真的没有马上就做出应对。 这要是东韩人,黑武士兵早就已经把他乱棍打死了。 漠北一战,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死于大宁皇帝陛下。 这一战之后彻底将黑武人的傲气打没了,最起码在宁人面前黑武的傲气没了。 杨甲第只是在离开黑武之前想试一试,看看黑武人的反应到底和他预想的有没有区别。 然后他就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世上的所有尊严真的不是讨好讨来的。 他姓杨,楚国当年在黑武人面前是什么姿态他当然很清楚。 这甚至是他父亲闭口不谈的话题,只要他问,父亲就会告诉他那不重要。 可怎么会不重要呢? 当年黑武全面封锁楚国外交之后,楚国的选择是讨好,讨好不成,那就再把头压低一些。 楚国的使臣到黑武来,用卑躬屈膝来形容不为过。 可换来了黑武的尊重? 以至于后来楚国的经济都被黑武打压的抬不起头,而西域诸国和其他小国也学着黑武人的样子对楚国进行压制。 现在呢? 明明大宁是和黑武人对着干的,一点都不给黑武人脸面。 可却让黑武人对宁人的态度变得如此不同。 杨甲第甚至很想试试,他要是大声告诉这些黑武人他是楚国皇族那局面又是什么样的? 就因为他说自己是宁人,这些普通的士兵都不敢随意处置。 他相信很快就会有高级别的官员赶来,但也绝不是直接下令把他拿下。 所以他觉得很无趣,很无奈,甚至有些屈辱。 明明他的表现没有任何屈辱可言,可他心中满满的都是屈辱。 剑门的人也很快赶来,和黑武的官员交涉之后把他带到了剑门。 罗森万象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里有些玩味。 “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楚国的皇子?” 一身华美锦袍的罗森万象把装了酒的杯子放在杨甲第面前。 杨甲第笑了:“想说来着,他妈的不好用啊哈哈哈哈哈。” 罗森万象似乎很熟悉这个人,对他的反应倒是没觉得值得意外。 他在杨甲第面前坐下来。 “你先去见了陛下,又来见我。”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在黑武汗皇的佩剑上稍作停留。 “你是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杨甲第看向挂在墙壁上的那柄镶嵌了七彩宝石的长剑,那是一柄和剑门的阔剑完全不同的细剑。 剑柄呈十字状,剑身像是一根针一样。 这是黑武剑门宗主象征着身份的三把剑之一,罗森万象告诉过他,这把剑的名字叫月罚。 “想要我的剑?” 罗森万象微笑道:“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杨甲第问:“为什么不问缘由?” 罗森万象回答:“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没有自信。” 杨甲第又笑了:“哈哈哈哈哈,他妈的被你猜对了啊。” 他将珈逻的佩剑举起来,又走过去拿了罗森万象的佩剑:“谁他妈的在面对李叱那样的人会有底气呢?我拿了你们两个的剑也就相当于带个吉祥物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罗森万象:“可做这么大的事要是连个吉祥物都没有,我是疯批我都不敢。” 他拿了两把剑就往外走:“走了走了,回头记得你答应过我的银子。” 罗森万象:“你似乎很喜欢钱。” 杨甲第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人的结局早就定了,钱对我来说就是极致享受。” 他回头笑:“没有钱我能在你们黑武睡到女人吗?” 罗森万象:“如果你是东韩人或是渤海人,有钱你也睡不到。” 杨甲第哈哈大笑:“他妈的,我还得感谢这宁人的身份。” 他问:“临走之前最后一个要求,有没有什么貌美如花还妩媚多姿的妞儿给我?” 罗森万象:“我有的话,自己就用了。” 杨甲第又骂了一声他妈的,拿着两把剑走了。 一边走,这个疯子一边自言自语:“大楚的三皇剑都被李叱给打丢了,大楚哪里还有什么气运在我身上,只好借黑武的两把剑壮壮胆鼓鼓气......万一能有点气运呢。” 等杨甲第走了之后,罗森万象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人去皇宫。 还是在那威严的冷森森的却也空荡荡的大殿里,罗森万象坐在了珈逻对面。 “师尊......” 珈逻开口叫了一声,还没问,罗森万象知道她想知道什么。 “是个疯子。” 罗森万象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微笑,不是那个叫杨甲第的人可笑,而是他很欣赏那个疯子。 “他在几年前能避开边关,避开清查,避开一切顺利到了都城,还能顺利走到剑门。” 罗森万象有些感慨:“然后让剑门的弟子告诉我说,他是来教我学剑的。” 珈逻跟着感慨:“果然是个疯子。” 罗森万象道:“他用中原的剑法换剑门的剑法,他是我见过学过剑法最多的人。” 珈逻问:“他的实力有多强?” 罗森万象想了想,回答:“看他有多疯。” 珈逻:“他能杀了李隆势?” 罗森万象:“如果是准备周全的情况下刺杀,有六七成把握,但......他不会去。” 珈逻脸色微变。 罗森万象笑道:“陛下是不是想说他已经答应你了?” 珈逻微微点头。 罗森万象道:“他一定还说过把高清澄的人头也送给你了。” 珈逻再次点头。 罗森万象:“不然的话他怎么能从陛下手里要走你的汗皇宝剑?” 珈逻有些恼火。 罗森万象笑着说道:“不过陛下不亏......他一定会把金叶父子杀了,然后让整个大宁的人都知道杨家皇族的人还在反宁。” 珈逻:“他是真的要反宁?” 罗森万象:“不是,他是真的很喜欢享受,而且懒,不想自己赚钱。” 珈逻轻揉着眉角:“看起来我们好像一人赔了一把剑。” 罗森万象:“剑本来就不值钱,只是漂亮些,因为是我的剑所以被赋予了些特殊的含义,至于陛下的剑......倒是真的好剑。” 珈逻微微一怔。 杨甲第走到皇宫之内的那片很大的空地上,这里已经有数百名剑奴在等他。 除了这几百名剑奴之外,还有来自黑武青衙的现在能调集起来的所有中原人面目的密谍。 看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倒也壮观。 杨甲第在这群人面前走来走去,最终指了指其中一个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来自东韩的密谍连忙回答:“我叫朴上勋。” 杨甲第听完后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叫朴上心更好。” 他说:“现在你就是我的亲信了,以后我有什么话对你说,你再对他们说。” 朴上勋很奇怪为什么是他,但受宠若惊。 杨甲第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你吗?” 朴上勋一脸谄媚笑意的回答:“实在是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挑我。” 杨甲第:“你最丑,我不能让他们盖过我容貌上的风头。” 他伸手搂住朴上勋的肩膀:“你们东韩女人好玩吗?” 朴上勋讪讪笑了笑,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杨甲第:“这是什么意思?” 朴上勋格外尴尬的回答:“没......没玩过。” 杨甲第愣了:“你他妈的好歹也是个东韩男人。” 朴上勋:“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黑武训练,一直都没有机会接触过女人。” 杨甲第有些不敢相信:“你没碰过女人?” 朴上勋点头:“没有。” 杨甲第忽然松开搂着他肩膀一脸戒备:“那他妈的有没有男人碰过你?” 朴上勋脸色更加尴尬起来:“也没有......” 杨甲第松了口气,再次搂着朴上勋的肩膀:“我现在交给你第一个任务。” 朴上勋:“请主人吩咐。” 杨甲第:“咱们明天一早出发,你现在去给我找个东韩的妞儿来,我听说你们东韩的女人......有点带劲儿。” 朴上勋立刻指向队伍里:“有的。” 杨甲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笑了:“那些?那些是被黑武人训练出来的,我不喜欢。” 朴上勋:“为了保证她们能在潜入大宁之后成功勾引宁国的官员,所以她们都没有被男人碰过。” 杨甲第又笑了:“有点意思,操!” 朴上勋:“主人要她们伺候吗?” 杨甲第:“我刚才说的什么?” 朴上勋:“有点意思。” 杨甲第:“妈的我说了五个字你就听见四个没用的?” 说完拎着两把剑走过去,伸手指过去:“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你,你......” 稍作犹豫:“操,都来吧。” 朴上勋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牲口,怎么不累死你。 半个月后。 杨甲第混进了关内,他不得不佩服不问堂的人。 他看向面前的辽北沃野使劲儿伸了伸胳膊:“孝子贤孙们,爷来敛钱了。” 他一把将朴上勋的肩膀搂过来:“你听过叶无坷吗?” 朴上勋连连点头:“当然听说过,那......那是宁国现在一等一的大人物。”小說中文網 杨甲第提了提裤子,吊儿郎当的往前走:“我是来干他的。” 见朴上勋连话都不敢回,他撇了撇嘴:“不信?等回去的时候让你和他坐一辆车!” 同一天。 叶无坷看着鹰飞腾的眼睛问:“你敢当汗皇吗?”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聪明人 叶无坷安排好了鹰飞腾往北走之后,转头就又把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安排了出去。 这个人是个不起眼的,最起码在被抓住之前是个不起眼的。 秦焆阳审问他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他有多重要,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心机过于深沉。 叶无坷审过他之后发现,这个人的心机不但深沉而且指向性格外明确。 赵广。 在福禄县被生擒的一个商人。 从社会面调查来看,赵广确实只是一个做药材生意的。 叶无坷审问他的时候,他先是把线索往徐绩身上引。 然后故意说要私下里见余百岁,又把线索往余国公身上引。 等到叶无坷再次见他的时候,他又近乎明确的把一切事情的源头推向司马家。 所以叶无坷没有把他当做一般犯人来对待,哪怕是从林州赶到边州都把他带在身边。 安排好了鹰飞腾之后,叶无坷又让人把赵广带了过来。 再次见面,赵广看起来比之前更为谦卑恭顺。 在叶无坷面前,他表现的像是一个唯唯诺诺的知道自己应该改过自新的小人物。 “你很聪明,聪明的让我觉得你会有用。” 叶无坷示意赵广在自己对面坐下来,赵广并不敢。 他依然规矩的微微弯着腰站在那,对于叶无坷的好意他只能用点头哈腰来婉拒。 “你不该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 叶无坷看起来很温和。 “你在福禄县的时候,试图利用小公爷帮你脱罪,把线索全都引向徐绩和余国公。” 叶无坷看着赵广:“是因为你想让我知难而退,你想把本来就浑浊的水搅的更浑。” “你想让我为难,因为你知道小公爷和我的关系极好,你试图利用余国公的身份来阻止我。” “你也想让我们内讧,让小公爷因为相信他父亲犯了错而与我之间出现隔阂。” “等到发现这些图谋我都没有理会之后,你又把矛头指向了司马家。” 叶无坷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小人物身上见到这么聪明的表现了,上次见你这样会隐藏的人,还是我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遇到的一个愿意做我跟班的人,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东韩的太子。” 赵广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变,身子也压的更低了。 “明堂这话......像是另有所指?” 叶无坷笑了:“有没有所指就看你怎么想,我倒是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更多时间了。” 他说:“你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说明你聪明但你大局观差一些,徐绩,现在只是被等着如何定罪的人。” “我在辽北抓了两万多人,其中半数都说和他有关,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徐绩的罪名都低不了。” “余国公是个比你聪明的人,如果什么事都能让他沾染一身腥臊,那余国公早就已经不是余国公了。” “接下来是司马家,在我刚到辽北的时候我就用采冰运冰的方式在试探司马家,意思是,我已经盯着司马家了。” 叶无坷有些遗憾:“所以你想搅乱局势的这些话,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作用。” “但。” 叶无坷语气一转:“正因为你聪明,所以我想给你一次机会。” 赵广猛的把头抬起来:“明堂......是想让我帮您做什么?” 叶无坷道:“简单。”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刚刚才边州做了一件事,你一直跟着我应该也知道是什么。” 赵广立刻回答:“明堂刚刚赦免了一批混迹于暗道的人,没有治他们的罪,而是让他们向北出关去黑武。” 叶无坷笑了:“感兴趣吗?” 赵广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 “明堂......明堂的意思是也想让我去黑武?” 他像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可我对黑武并不了解,而且我的武艺也说不上有多好,我不知道自己能为明堂做什么,我更担心自己坏了明堂的大事。”wWW.xszWω㈧.йêt 叶无坷:“你的任务和他们不一样。” 他语气平淡的说道:“他们是去破坏的,没有什么明确目标,能恶心黑武人即可,但你得做更重要的事。” “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我已经抓了黑武的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还有他的儿子阔可敌鹰飞腾。” “我已经安排鹰飞腾返回黑武,我会用一切手段帮他在黑武内做一些有利于大宁的事,而你......”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放下茶杯起身,缓步走到赵广面前。 “而你,是我盯着鹰飞腾的眼线。” 赵广明显松了口气:“若是盯着人的话,草民倒是能为明堂分忧,只是草民这样貌,到了黑武难免会被针对,草民虽然对黑武不是很了解,也知道黑武对中原面孔的人无比戒备。” 叶无坷道:“鹰飞腾是皇族,他身边带着一些来自东韩的奴隶也正常。” 赵广又松了口气:“草民懂了。” 叶无坷道:“我会告诉你廷尉府的联络方式,你负责把鹰飞腾的一举一动不定时的传递回来。” 赵广在这一刻撩袍跪倒:“草民愿意为明堂做事,愿意为大宁效力来恕罪。” 叶无坷看着他,没有阻止他跪下也没有拉他起来的意思。 “每个人的人生之中都有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叶无坷道:“有的人能敏锐的察觉到机会来了,所以命运发生巨变,有的人察觉到了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抓住,最终碌碌一生。” “碌碌一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可有的人在命运十字路口都不知道怎么选那就不是碌碌一生的问题。” 赵广使劲叩首:“草民会谨记明堂的话,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叶无坷道:“起来吧,我的人会安排你和鹰飞腾一起出关。” 说完后叶无坷摆了摆手,示意廷尉把他带出去。 等把赵广带走了之后,余百岁从屏风后边出来:“这个人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叶无坷道:“他是个聪明人。” 余百岁:“正因为他太聪明,他出了关就会跑,当然这只是一般聪明人的表现,他若是更聪明一些,会说服鹰飞腾也和你断开联络。” 叶无坷道:“他肯定会。” 余百岁:“那你还放他走?” 叶无坷笑了笑:“只是想试试,碰运气。” 余百岁问:“碰运气?什么运气?” 叶无坷一脸高深莫测,余百岁就急了:“就不待见你这种贱嗖嗖的样子!” 然后又谄媚的笑起来:“师父你看,我花多少钱能买来你金口一开?” 叶无坷:“妈的......别人说金口一开我会觉得很正常,你说金口一开,还是花钱买,我就觉得自己被你侮辱了。” 另外一边。 鹰飞腾看了看走到自己面前的赵广:“你是谁?” 赵广看起来如在叶无坷面前差不多一样的谦卑。 “世子殿下,我是明堂大人安排过来帮你的。” 赵广说:“我比较机灵,懂得随机应变,我还会些医术,天下可用的草药我大抵都能分辨,所以明堂觉得我在世子身边会有用些。” 鹰飞腾冷笑:“就是他派来监视我的?” 赵广还是那么谦卑:“世子这话说的重了,明堂对世子寄予厚望当然不希望世子有什么意外。” 鹰飞腾不再理会:“随便你吧,你愿意跟着就跟着,但你要是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出关我就杀了你。” 赵广马上俯身道:“明堂交给我的任务只是照顾好世子,其他的事我都不会过问。” 鹰飞腾道:“那你也尽量少说话。” 赵广又应了一声。 对于鹰飞腾这种表现他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 因为在他看来,鹰飞腾这样的性格根本就不配他在意。 这种人......赵广随随便便就能对付一百个。 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可以让鹰飞腾信任自己,在不信任自己的时候又该是什么表现。 所以接下来鹰飞腾不管做什么他都不问,不说,只是默默的跟在身边,且保持着一定距离。 很快,叶无坷就用东广云汇的商队做了伪装。 鹰飞腾和赵广都被安排在商队里,赵广因为是中原人所以不必遮掩,而鹰飞腾则被要求在马车里不要露面。 这让鹰飞腾有些不解,因为叶无坷说的是利用他把那些走私的人引出来。 如果走的是东广云汇的路子,那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直达边关。 东广云汇当然也有办法沿途不被人查出来他是黑武人,到了边关有叶无坷的手令他们出关也不是问题。 但如此一来,怎么才能把不问堂的人引出来? 鹰飞腾不理解,但是赵广能理解。 为了把鹰飞腾安全的送回黑武,没有什么是比东广云汇更稳妥的方式了。 关内自不必说,到了关外之后,出关往北几百里之内是漠北诸国,这些小国现在谁敢不给东广云汇面子? 都不必抬出叶无坷的身份,只要看到东广云汇的商旗诸国关城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把鹰飞腾安安稳稳的送达黑武南疆,到了南疆之后,廷尉府应该也有法子把人送回黑武去。 队伍走了大概六七日之后,赵广似乎是怕鹰飞腾无聊,每天他都会陪着鹰飞腾在马车里坐一会儿。 但还是老样子,只要鹰飞腾不主动和他说话他就不开口。 时间过的久了之后,鹰飞腾似乎对这个人的戒心也就没那么重了。 “你是犯了什么错?” 鹰飞腾看了看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赵广:“别说你没犯错,没犯错的人是不会被叶无坷安排到黑武去的。” 赵广回答:“世子猜的没错,我是一个罪犯。” 鹰飞腾哼了一声:“叶无坷也不过如此,是利用罪犯对于自由和生命的渴望罢了。” 赵广:“世上的交易只要都是你情我愿便是公平。” 鹰飞腾因为这句话对赵广刮目相看。 “你犯了什么罪?” 他问。 赵广笑着说:“不大不小,走私,收买官员,可以判死也可以不判,只在明堂一念之间。” 鹰飞腾:“那你确实好用,走私和收买官员说明你聪明,你还懂得医术。” 赵广:“就好像是专门为世子准备的人一样。” 鹰飞腾哼了一声。 似乎是察觉到鹰飞腾对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戒备心,赵广知道差不多可以试探一下了。 他问:“世子应该也知道,我在您身边会负责什么,所以若是察觉到我传递消息,还请世子不要怪我。” 鹰飞腾又哼了一声。 赵广从他的反应就知道,这个人......外强中干而已。 “再过三四天就到边关了,但我们得小心些。” 赵广说:“两天之后我们会经过白山,白山自古以来就多匪寇,如果我所料不错,世子入关应该是暗道的人帮忙安排。” 他看着鹰飞腾:“白山上的山匪和走私的人本就是一家。” 鹰飞腾眼神忽然变了变:“你认识?” 赵广笑了:“此前不是刚刚和世子说过吗,我犯的罪就是走私。” 鹰飞腾:“那......” 他眼神里忽然有些异样的光彩。 他往车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你我若是逃出去,能不能靠白山的人把我们送出关?” 这一刻,赵广的心里笑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截杀 鹰飞腾这样的人赵广见得多了,当然黑武人他是第一次见。 赵广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都是那些达官显贵的子嗣。 大部分这样的年轻人都自视高贵,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身份上的自视高贵。 是在各方面都自视高贵,他们会不自觉的认为自己在方方面面都比普通人要强的多。 鹰飞腾虽然是黑武人,但他的出身也注定了他是什么性格。 赵广实在是太明白怎么迎合这些人的心思,太明白怎么揣测这些人的用意。 所以他只是假装不经意间提出了白山里的山匪,就让鹰飞腾的心里马上就有了念头。 但赵广只是试探。 他只要试探出鹰飞腾对叶无坷不是那么忠诚就够了。 至于利用白山里的山匪逃走这种事,打死他也不会做。 他知道自己有多聪明,他也知道叶无坷有多聪明。 他才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浪费在投机取巧上,浪费在这种看起来就没多大机会的行动上。 “世子,还是忍忍。” 赵广脸色郑重起来:“白山里的山匪虽然只要拿钱就什么都做,可毕竟现在叶无坷在辽北正在追查。” “我对世子的事不了解,可既然世子已在中原,我也能想到,正是混迹于暗道的那些人把世子接入关内的。” “如果此时我们真的想尽办法联络了白山里的人,甚至逃入白山,那......”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意思已经够了。 果然,鹰飞腾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 鹰飞腾道:“叶无坷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 他像是终于思考到了,叶无坷说让他引出不问堂的人是要怎么做了。 如果他和这个同样犯了罪的人密谋逃入白山,那不问堂的人不就被他引出来了吗? 想到这他脸上就一副幸好没有胡乱行事的表情。 “世子。” 赵广道:“我们在东广云汇的队伍里,东广云汇卧虎藏龙。” 鹰飞腾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反正我是要回到黑武去的,与其自己冒险,不如就让叶无坷把我安安稳稳的送回去。” 这时候赵广才表现出一副很好奇的样子:“我有些不理解,世子明明已经被叶无坷抓了,为什么他还要把你送回去?”小說中文網 鹰飞腾戒备的看了赵广一眼。 赵广马上就换了语气:“是我多嘴了,世子提醒过我不要多嘴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多嘴。” 见他态度如此诚恳,鹰飞腾倒是没有生气。 “你我一样。” 鹰飞腾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都是身不由己。” 他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闭上眼睛休息。 赵广也不再说话,他知道怎么才不会惹人讨厌。 在他看来,他能在叶无坷面前都应对自如那对付一个鹰飞腾就更容易了。 但他不是那种不谨慎的性格,哪怕明知道鹰飞腾和叶无坷比起来差远了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轻慢之心。 队伍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继续往前走,又过了两天之后即将抵达白山。 白山山脉是辽北道北方最大的一道屏障,正因为有这道屏障在所以黑武历次南下都选择攻打冀州幽州而非辽北。 白山东西走向长达一千多里,横亘在北方,像是一道高高的永远都不可摧毁的城墙,保护着辽北道的百姓不受外敌侵扰。 但这道屏障并未是完全没有漏洞。 天然形成的山脉总是会有些地方可以翻过去,只是过于难走。 这种路不可能让大规模的军队翻越,只能是在准备极为充分的情况下小规模的偷渡。 即便如此,在格外专业的人护送下,依然有很大的风险。 这山里处处都是凶险,稍不留神就会永远的留在山中。 白山上看起来永远都是白茫茫一片,初升的太阳照耀在山顶的时候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 可是这圣洁之下,便是无尽危险。 眼看着面前是平坦的,可走上去就没准陷进雪壳子里变成一具万年不坏的冰雕。 山中还有很多野兽,尤其是猛虎绝对非人力可以对抗。 更为主要的是险峻。 鹰飞腾当然知道这里有多难走,因为他来时就是走的这。 他和父亲带着五百多名亲兵在不问堂的人引领下,历时足足两个月才过了白山。 五百多人,过了山之后损失了两百左右。 他甚至都不敢多回想。 “白山上的山匪也不敢动东广云汇的生意。” 赵广此时说道:“虽然白山不好攻打,但惹了东广云汇就和被宣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 鹰飞腾点了点头。 大宁朝廷调派大军可能不好攻打白山上的山匪,但真的把朝廷惹急了,朝廷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普通士兵上不去,高手还上不去? 惹急了朝廷,惹急了东广云汇,大批高手在白山云集,山匪根本没活路。 “我们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去就行。” 鹰飞腾道:“出了关之后再说其他的。” 赵广点头:“回了黑武,忠于世子的人必会为世子效死。” 他压低声音说道:“叶无坷让我传递消息,消息怎么写......” 鹰飞腾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在白山峡谷口。 白山通往北疆之外一共有三条路可以走,最好走的就是现在他们正在走的这条。 这道峡谷比其他两处宽阔,大宁也已经修建了官道。 这里有一座雄关,常年有数量不少的边军驻扎。 这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所以黑武历次南下都不会选择这。 雄关修建在峡谷之内,黑武南下大军进入峡谷兵力根本施展不开。 这里有南北两座关城,都叫白山关。 一座被称之为北关,一座称之为南关。 南关在从中原往外走的峡谷口往里大概十几里的地方,而北关则在北边峡谷口往里大概三十里的地方。 南边这十几里地势颇为平坦,但两侧依然有很多可以埋伏的地方。 就在商队即将到达峡谷口的时候,在南入口的一侧山崖上,至少数百名山匪已经在这等着了。 但山匪们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动东广云汇的商队。 二当家樊上山一脸疑惑的看着大当家周运通:“老大,咱们干嘛非要触这个霉头?” 周运通道:“你问我,我问谁?” 他也是一脸的不情愿:“上边的人给了命令,让我们务必把这支队伍都杀掉。” 樊上山道:“这不是找死吗?” 他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咱们干脆散了得了,上边的命令就去他妈的吧。” 周运通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杀了东广云汇这么多人咱们肯定是死路一条了,但上边的意思是,杀了之后咱们就可以不必留在白山了。” 樊上山点了点头:“那还行。” 他问:“是不是这支队伍里有什么必须要死的人?” 周运通还是摇头:“都说了我他妈的不知道你问个鸡毛。” 他叹了口气:“坏事都让咱们干了,银子上边拿大头......不过好在是这次上边也大方。” 他伸出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给了这么多。” 樊上山:“五万两?” 周运通:“五十万两!” 樊上山倒吸一口凉气:“干了!” 但他还是担忧:“但我们得快一些,边军最慢三刻之内也到了。” 周运通道:“用不了三刻。” 他往四周看了看,在峡谷对面还有他的手下。 他们已经在峡谷两侧布置了巨石,只要车队到了他们就把石头推下去截断前后道路。 一是可以阻拦北侧的边军赶来,二是断了商队往南跑的路,三是可以大量杀死东广云汇的人。 “来了!”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看到了东广云汇车马到了。 周运通道:“等前队过去之后再动手,把队伍前后堵死。” 他指了指:“看到最后边那辆马车了吗?上边的人尤其是那辆马车里的人都得死。” 东广云汇的人在抵达峡谷口之后却忽然停了下来,紧跟着有几名伙计骑马离开队伍朝着北边快速过去。 “不好。” 周运通忽然间明白过来:“东广云汇的人也知道这次非同寻常,他们要先通知边军来迎接!” 樊上山脸色也变了:“那怎么办?” 周运通问:“兄弟们,五十万两银子要不要?!” 他大声说道:“我是你们的大哥,但我得听兄弟们的意思,上边说,干了这一票就安排咱们去别处生活,五十万两银子只是定钱,若干成了还有五十万两。” “但这事凶险,搞不好会有人死......大家说吧,咱们干还是不干?” 几百名山匪立刻都咋呼起来:“干!干完了咱们就走!” 前后一百万两! 每个人都能分得几千两,几千两足够他们冒险了。 大宁盛世,一两银子就够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开销。 “那就杀过去!” 周运通一声令下:“推翻石头,把边军出来的路堵死!” 随着他号令发出,两侧的峭壁上的山匪随即将巨石推下去,很快,边军往南走的路就被堵上了,人可以翻过来,但骑马别想过来。 “杀!” 周运通带着他的手下就杀了下去。 两侧的山匪汇聚起来差不多能有近一千人,很快就把东广云汇的车队包围。 马车里,赵广一看到这个场面立刻拉了鹰飞腾一把:“一会儿打起来趁乱走!” 鹰飞腾道:“走了还能活?” 赵广急切道:“难道世子还不明白,这根本就是叶无坷要杀你啊。” 鹰飞腾脸色巨变:“他......为什么?” 赵广道:“别管为什么了,打起来就走。” 山匪很快就冲了下来,东广云汇的伙计根本无惧。 他们立刻如战兵一样迅速组成了圆阵防御,等着山匪过来厮杀。 山匪冲到近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不对劲,因为这些伙计居然有连弩! 平地上交战,连弩的威力有多恐怖他们都知道。 厮杀混乱的时候,赵广拉了鹰飞腾一把:“走!” 两个人立刻离开队伍,趁着东广云汇的伙计正在交战两人跳跃出去一路往山的方向跑。 另外一边,周运通眼尖,一眼就看到那辆马车里有两个人逃了。 “杀那两个人!” 他带着百十个人分出来追杀,很快就逃到了山脚。 到了林子边缘赵广回头看了看:“世子不要怕,进了林子我们就安全了。” 鹰飞腾:“为什么?” 赵广没回答,拉着他快步往前跑。 可是他们的脚力明显没有常年生活在白山的匪徒强,只不到两刻就被追上了。 百十个人将两个人围住,周运通喊了一声杀了他们就往前冲。 突然之间,箭矢如雨! 山匪在顷刻之间就被放倒了一多半,等到周运通想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批的高手从林子里杀出,这些山匪没片刻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重伤的周运通看着身边有个披着宽袍的人走过,眼神骤然变了:“老大?” 路过他身边的人把长袍的帽子放下来,只是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径直走向赵广。 赵广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松了口气。 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接过来一把刀,一刀将周运通的脖子剁开。 然后他才转身看向那个穿宽袍的男人:“父亲。” 司马无垢脸色阴沉:“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不问堂所在 司马无垢看着赵广那张脸,眼神里是一种格外复杂的神情。 而赵广则一脸平静的看着他,好像他料到了父亲回来一样。 他不叫赵广,他叫司马广。 “父亲......不该来。” 司马无垢懒得和他说话,转身往林子更深处走去:“你我还没脱险,你不会真的以为叶无坷那么好骗。” 赵广跟上去:“所以我说父亲不该来。” “我不来?!” 司马无垢道:“我精心布局,这么多年哪怕生意做的再大也始终小心翼翼,就因为你的不小心!” 赵广:“我没让你来。”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 他不再说什么,大步往前走。 虽然司马广顶撞了一句,可他顶撞之后又后悔。 “我知道父亲这些年为什么格外在乎那个家伙。” 司马广说的是那个小书童。 司马无垢没有理会他,依然在大步往前走着。 司马广说:“我也不是要有意顶撞你,我明明知道你如何布局可我还是有些忍受不住。” 司马无垢不理会他,他就在后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而跟在他身后的鹰飞腾则默默的听着,似乎对这父子两个的事有些好奇。 他此时才像个外人,不,他好像一直是个外人,因为这里是中原。 司马广一边走一边说道:“父亲知道生意上的风险太大,所以故意对外宣扬你的书童其实是你的私生子。” “你让外人误会你,然后故意与我争吵将我赶出去,实则是为了保护我,为了让我能远离危险。” “真要有什么事的话,外人以为那个根本和你没关系的书童才是你在乎的儿子......这些我都知道。” 他说到这的时候,明显有些动情。 “父亲知道我嘴巴不严,也怕我知道真相后会表现出来,所以始终瞒着我,可......” 他看向司马无垢:“看到你对他偏爱有加,我受不了。” 司马无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向司马广:“你明明是聪明之极的人,可你总是自己误了自己。” “我从家族生意外边单独给你开了一条路,让你去做药材生意,哪怕司马家出了事你也能抽身事外。” 他看着司马广的眼睛:“可你呢!” 司马广:“我就是不甘心司马家那么大的生意最终落在别人手里!我不放心!” 司马无垢抬起手要打,可手在半空还是停了下来。 此时鹰飞腾忽然插了一句嘴。 “如果你们两个再这样耽误时间的话,叶无坷一定会追来。” 司马无垢看向鹰飞腾:“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有必要在乎你?” 鹰飞腾:“你最好在乎我,你儿子已经暴露,恕我直言,现在能让他活着的只有我。” 司马无垢问:“你说他已经暴露是什么意思?” 鹰飞腾冷笑道:“你们是宁人我是黑武人,莫非你们还不如我了解叶无坷?” 司马广忽然醒悟过来:“他好像说的对。” 他看向司马无垢说道:“父亲,在这之前叶无坷忽然跟我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什么?” “他说我看起来很像一个人,是他刚刚离开无事村之后不久遇到的一个小跟班,可那个不起眼的人,竟然是东韩太子!” 说到这,司马广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叶无坷应该是猜到了我的身份,他就是故意让我和鹰飞腾一起往北走。” 司马无垢脸色变了:“那他更不该留。” 他脸色阴沉:“你怎么知道叶无坷不是利用他引出我?” 司马广猛然看向鹰飞腾:“你......你是和叶无坷约好了的!” 鹰飞腾也怒了:“怪不得你们斗不过叶无坷,父子两个都是蠢货!” 司马广沉思片刻后对他父亲说道:“暂时留着这个人,他确实......确实能帮我。” 鹰飞腾道:“如果我真的是叶无坷安排,我还主动提及他的身份已经被叶无坷识破?” 他哼了一声:“我只是想让你们认清现实,现在唯一能让你们有后路可走的是我。”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你们必须保护好我!” 司马广劝说他父亲:“暂且留着他,我和他尽快出关去,到了关外如果他有什么异动在杀他不迟。” 司马无垢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也好。” 鹰飞腾道:“不过你们有一点说的没错,叶无坷利用了我的身份。” 司马广:“他安排我跟着你,不只是一个图谋。”尐説φ呅蛧 鹰飞腾:“那就尽快走,这里也不安全。” 队伍走了一段之后到了半山腰位置,前边是一片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树林。 这些树都已经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每一棵看起来都很粗大。 在这种地方极容易迷路,因为看着四周全都是一样的东西。 然而司马无垢对这却无比熟悉,就像是穿过自家后花园一样轻车熟路。 又往前走了大概三里左右,林子到了边缘,抬头看过去,面前是一道高大的像是刀切出来的峭壁。 走到这之后鹰飞腾却忽然停下脚步:“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司马广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鹰飞腾道:“我入关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 司马广道:“入关的路和出关的路当然不一样,你不会真以为叶无坷找不到你们入关走的哪儿吧。” 鹰飞腾:“你又是什么意思?” 司马广:“你们投降之后叶无坷一定问过你入关走的什么地方。” 鹰飞腾点头:“当然问过。” 司马广:“那路还能走?” 鹰飞腾想了想,不再多说什么。 但看的出来,他很担心自己会被这对父子杀了。 他越是这样担心,司马无垢反而对他放心了些。 到了峭壁边缘,司马无垢吩咐手下人清理,面前峭壁上垂下来的一些枯藤被清理掉,露出一条只能容纳一个人经过的缝隙。 “我走最后。” 鹰飞腾立刻说了一句。 司马无垢看了他一眼,只是看了一眼。 他让手下人把这清理了之后,并没有进入山体缝隙。 随着他抬头看,只见峭壁上放下来好几条粗大的绳索。 鹰飞腾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条缝隙是司马无垢故意布下的疑阵。 追兵到了这之后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必然会往山体缝隙里继续追。 那缝隙后边,指不定藏着什么凶险。 就算没有凶险一路追过去,也会浪费不少时间。 他们顺着绳索往上爬,到了大概四五丈的高度后才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一道山体裂缝。 只不过被粗大的树木完全遮挡了。 上去之后,鹰飞腾指了指那条山体缝隙:“从这就能出关了?” 司马无垢没有理会他,第一个钻了进去。 在这里有接应他们的队伍,大概四五十人,看起来应该都是高手。 鹰飞腾还是小心翼翼,他故意走在了最后边。 他们过去之后,那四五十人的队伍依然留在那没有走。 应该是在戒备,看看到底有没有追兵上来。 这些人应该经受过很长时间的训练,不只是配合默契,他们对于白山的了解应该完全不输于那些常年生活在这的山匪。 他们是在上边的山体裂缝处戒备,下边数丈是那个迷惑追兵用的山体缝隙。 鹰飞腾回头看了一眼,他大概有所判断。 如果真有追兵进了下边那条山体裂缝的话,上边的人会马上把下边的裂缝堵死。 这司马家的人行事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进了山体裂缝之后走了大概四五里左右,蜿蜒曲折,好在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倒也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等他们走过这条裂缝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鹰飞腾看到这里的景象,竟然被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过来之后竟然是一大片山中的空地,但毫无疑问还在山体之中。 抬头往上看,能看到有一条很细的缝隙露出天空。 但因为太过高耸,所以那条缝隙只是肉眼错觉,仔细推算,至少也要有两三丈的宽度。 这里边就像是葫芦肚子一样,上边的开口小,里边竟然有方圆数里那么宽敞。 更让鹰飞腾震撼的地方在于,这里有不少人,也不只是人,还有一大片建筑。 虽然不是犹如宫殿一样宏伟,可那些木屋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粗粗估算起来,在这能住上千人不是问题。 见到司马无垢到来,这里的人纷纷迎接过来。 鹰飞腾看到那些人便知道,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这里,才是不问堂的所在! 怪不得中原人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不问堂在哪儿,原来竟然在这北国白山之内! “主人!” 一群人迎上来之后,同时俯身对司马无垢行礼。 当他们注意到竟然还有个黑武人的时候,明显都脸色不善起来。 “不必理会他。” 司马无垢一边走一边吩咐:“外边留了两队人戒备,若是有追兵来你们就去支援。” 那群人再次俯身。 等进了其中一座木屋之后,司马无垢就把身上的宽袍脱了。 鹰飞腾跟着进门,一眼就看到墙壁上绘制的那幅巨大的地图。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地图,而是一幅路线图。 长大概能有三四丈,宽度也有两丈左右。 在这张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出来各种路线。 “可惜了。” 司马无垢坐下来之后,马上就有手下为他奉上香茶。 这木屋之内没有点燃炉火,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儿都不冷。 鹰飞腾猜测,这里可能有地下温泉之类的东西。 “如果不是你犯错,我就不会把你们带到这来。” 司马无垢道:“这里原本是要做长久的根基之地,但黑武人见过了也就不能再用了。” 他看向司马广:“因为你的疏忽大意,司马家的生意必须到做一个了断的时候。” 司马广脸色愧疚,但他马上说道:“父亲,我们可以去关外,这次你和我一起走,家族生意交给下边人收尾。” 司马无垢摇头:“我还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鹰飞腾:“你见到了廷尉府追查了多年的地方,这是你的运气。” 鹰飞腾道:“我的运气也是你们的运气,你们救了我等于在宁国之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司马无垢却不理会他这话,而是眼睛直视着鹰飞腾的眼睛:“你如果不如实告诉我叶无坷为什么要把你送回黑武,我现在依然会选择杀你。” 鹰飞腾沉默片刻后说道:“就怕我说了你们也未必信。” 司马无垢就那么看着他。 鹰飞腾道:“他想让我回去争夺汗皇之位。” 司马无垢这样的人,都被鹰飞腾的话吓着了。 片刻后,司马无垢竟然忍不住拍手叫好:“妙!妙绝!不愧是叶无坷!” 他现在相信鹰飞腾没什么威胁了。 “你父亲被叶无坷控制,留在大宁就是人质,你回去之后在黑武之内作乱,不管你成功还是不成功,黑武局势都会因你而动荡。”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叶无坷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天才,更是百年不遇的胆大妄为。”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司马无垢示意手下把鹰飞腾带下去。 司马广留了下来,父子两个议论了很久。 一直到天黑,留守在外边的人回来禀告,并没有追兵跟上来。 司马无垢随即松了口气:“明日若还没有追兵来,就把下边的山体裂缝再遮掩住。” 他看向司马广:“你和鹰飞腾出关之后,一定要小心这个人。” 司马广:“我知道,这个人也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司马无垢道:“叶无坷既然认为他可以回去搅乱黑武局势,这个人就不简单。”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会亲自护送你们到漠北,若没有危险我再回来,有危险,我也就不回中原了。” 他吩咐一声:“去把鹰飞腾请来。” 手下人随即出门去请鹰飞腾。 在鹰飞腾住着的木屋内,这个黑武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袖口的纽扣,纽扣有个小孔,眼睛贴上去仔细看的话...... 就会看到那里边有一只好像睡着了的......甲虫。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你是个什么余孽 鹰飞腾回到司马无垢的木屋之后,脸上表情看起来依然保持着戒备。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司马无垢倒也没觉得哪里奇怪,这种环境下身为黑武人要是能安心下来才是真让人觉得奇怪的事。 “这里虽然不缺少食物,但没有什么丰盛的佳肴来招待你。” 司马无垢示意鹰飞腾坐下。 他语气有些凝重的说道:“若非是因为我的儿子,我绝不会允许一个黑武人坐在我面前一起吃饭。” 鹰飞腾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觉得现在寄人篱下,所以没有出言讥讽。 “这不是什么矛盾的事。” 司马无垢继续说道:“在中原我们一家都算不上什么好人,而且可以说是......罪犯。” “但这不代表着罪犯就会愿意和黑武人共事,然而叶无坷又给我上了一课。” 他看着鹰飞腾:“叶无坷用他的谋略告诉我,对黑武人的仇恨不必非要释放在马上杀死黑武人的行为上。” 司马无垢说到这往前压了压身子,以一种侵略性的姿态看着鹰飞腾。 “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对叶无坷信任吗?” 鹰飞腾没有回答,而是语气满是讥讽的反问:“你信任我吗?” 司马无垢道:“我不信任你但必须选择你。” 鹰飞腾:“我不信任叶无坷但没的选择。”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现在都是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人,我的意思是......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该信任彼此了。” 鹰飞腾道:“你是想告诉我,为了你的儿子你愿意信任黑武人?” 司马无垢道:“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鹰飞腾:“没有计划。” 司马无垢:“是你没有计划还是叶无坷没有计划。” 鹰飞腾回答:“我没有,叶无坷也没有。” 司马无垢微微眯起眼睛:“你认为我会相信叶无坷根本没有计划?” 鹰飞腾:“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你的问题我也问过叶无坷,他给我的回答就是没有计划。” 司马无垢侧头看了看他儿子,司马广点了点头。 就在把鹰飞腾请来之前,司马无垢和司马广还在议论这件事。 如果鹰飞腾能够滔滔不绝的把叶无坷的计划告诉他们,那他们就要杀了鹰飞腾。 因为这是不可能有计划的事。 叶无坷对黑武国内的局势并不了解,所以他不可能为鹰飞腾制定什么详细的计划。 如果鹰飞腾能说出来,那就说明他和叶无坷对过词。 那现在的局面,就是鹰飞腾是与叶无坷商议好的就是来找出不问堂所在的。 “你还是在套我的话。” 鹰飞腾拿起面前的食物咬了一口。 “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被叶无坷逼迫着来找到你们的。” 司马无垢道:“其实也不算重要,天黑出不去这座山,哪怕我的人已经无数次勘察,也无数次走过,我依然确定天黑走不好出去。” “如果天亮之前叶无坷没有追过来,那就证明你是可信的,明天一早我们就会离开这,这里也会变成一片废墟。”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鹰飞腾。 鹰飞腾根本不为所动,大口大口的吃着他依然没有吃习惯的食物。 到了中原之后,他一直都没有适应这里的食物,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觉得味道都很不错。 “我听说廷尉府有一种药粉。” 司马无垢道:“把药粉洒在人身上,正常情况下看不出来什么,但会留下一种人无法清楚感知的气味,追寻着气味廷尉府的人就能找到。” 鹰飞腾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后起身:“来,杀我。” 司马无垢哈哈大笑起来。 “不必。” 他说:“在接到你们的时候我的人已经搜过你了,你还记得我的人向你身上也洒了一些药粉吗?” 鹰飞腾没有理会,端起面前的汤碗喝了一口。 司马无垢继续说道:“我这些年对廷尉府钻研的颇为深刻,廷尉府善用什么手段我都知道。” “就算你身上真的有药粉,我的人洒过药粉之后你身上的气味也会被遮挡。” 听到这话,鹰飞腾心里震荡了一下。 但他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无动于衷。 “如果......” 司马无垢道:“如果你回到黑武之后真的有机会夺取皇位,我们之间是否还能继续合作?” 鹰飞腾放下碗,往后靠了靠,用一种格外不礼貌的眼神看着司马无垢。 “如果我有的选就一定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牵扯。” 鹰飞腾说:“你是那种永远都不会相信别人的人。” 司马无垢又笑了笑:“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害人之心常有。” 他拿起筷子:“吃饭。”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这里确实不好走,但绝对不是夜里走不出去。 他在入口的地方留了人,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的人就会迅速传递消息。 司马无垢在第一时间离开这,走另外一条路绕出去。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葫芦,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葫芦的肚子。 一共有三条路可以进出,一条是他们进来的,一条是往北出关的,还有一条是绕出去很远后下山回到大宁境内。 “我们今夜就不要睡了。” 司马无垢一边吃饭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虽然应该好好休息为了明天赶路而养足精神......” 说到这抬头看了看鹰飞腾:“但我还是不踏实,因为我们的对手是叶无坷。” 鹰飞腾:“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说,你怕我有什么你还没察觉到的手段给叶无坷发信号。” 司马无垢点头:“确实担心。” 鹰飞腾不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吃饭。 他吃饱之后就把椅子往后推了推:“不管你们睡不睡,我今晚必须睡觉,我就在这睡了,在你们的眼睛看的到的地方。” 说完后他拉几把椅子拼起来,然后就在椅子上躺好。 “我不知道明天还要走多远的路,我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危险,我必须养足精神,要么走路,要么逃命。” 司马无垢没有再说什么。 他吃饭并不着急,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直到鹰飞腾真的睡着了之后,司马无垢才放下碗筷:“广儿,你也去休息。” 司马广道:“我也不回屋去睡了,也在这睡。” 他让人又搬来了几把椅子,就在鹰飞腾不远处摆好。 躺下来之后他问:“世子,你能睡着?” 鹰飞腾回答:“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休息。” 司马无垢坐在那一直都在看着鹰飞腾,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完全信任这个人。 手下人将碗筷撤走,他就拿了一本书坐在等下看着。 鹰飞腾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反倒是司马广睡着的很快。 也许是因为在父亲身边,他不必时时刻刻都那么戒备。 其实在被叶无坷抓住之后,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就没有一天能睡踏实的。 哪怕是熬的实在受不了了,也只敢靠坐在墙边眯一会儿。 他不敢睡,因为他没有任何把握。 他只能强撑着,宁愿困死也不愿意被叶无坷所杀。 片刻之后就睡着了的司马广,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这就让鹰飞腾更加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他起身:“你能不能让你的儿子去别处睡。” 司马无垢的视线没有从书册上离开:“世子心不静?” 鹰飞腾指着司马广:“你是想告诉我说,我睡不着是因为心不静?” 司马无垢放下手里的书。 “我儿为何睡得着?” 鹰飞腾:“你儿子睡得着是因为在你身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历来睡眠很好。” 司马无垢忽然笑了,是一种他终于还是发现了什么的释然。 “你说对了一件事,他在我身边才会睡着的很快睡的很踏实,他从小就是这样。” 司马无垢看着鹰飞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鹰飞腾心里忽然一紧,他好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哪里出了问题。 “我儿在叶无坷手中一定睡不着,哪怕困死了他也不敢放心睡。” 司马无垢就那么看着鹰飞腾的眼睛:“他和你的处境应该一样,你在叶无坷手里的时候应该也睡不着才对。” 鹰飞腾故作镇定:“你想说什么?” 司马无垢道:“我想说的是,你不是因为我儿打呼而睡不着,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在叶无坷手里的时候睡得还不错?” 鹰飞腾沉默片刻后走到司马无垢面前:“那你现在杀了我?” 司马无垢沉思片刻后点头:“好。” 他忽然一指点向鹰飞腾的心口,鹰飞腾马上向旁边闪身。 虽然他不是江湖中人,可他自幼跟着阔可敌金叶在军营里,他的实力,其实绝对不容小觑。 “广儿。” 司马无垢叫了一声,司马广马上就醒了:“我在。” 司马无垢:“叫奇伙计咱们连夜走,这个人......” 看向鹰飞腾:“我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叶无坷的奸细,叶无坷就是利用他来找到我们。” 司马广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又反悔了,但他没有再次为鹰飞腾辩解。 “好!既然父亲不踏实,我们杀了他之后就走,没有他,我们哪怕不去黑武,在别处也一样风生水起。” 司马无垢跨步走向鹰飞腾:“抱歉了,不管你是不是叶无坷安排来的,我都要杀你。” 鹰飞腾:“那你可真不是人。” 说完后他转身就要往外跑,可他还没到门口却见司马广倒退着回来了。 司马无垢脸色一变。 门外,余百岁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抵住了司马广的心口。 “你看......你得罪我的下场多不好。” 余百岁的刀始终没有离开司马广的心口位置。 看到这一幕,鹰飞腾始终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 没错,他是叶无坷安排来的,因为叶无坷一开始让他做的就是找出不问堂。 余百岁抵着司马广回到木屋。 “你试图骗我,找到我爹犯罪的证据,然后拉我爹下水,我现在来找你爹了。” 余百岁歪头看了看司马无垢:“你好啊。” 司马无垢脸色有些白,但依然镇定:“小公爷好武艺,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到了这。” 余百岁笑了:“你是第一个夸我好武艺的,我有个屁的好武艺。” 他说:“我能悄无声息到这有两个原因,一个和我有关一个和我无关。” 他说:“一,是因为我轻功特别好,好到没有人能知道我轻功到底有多好的地步。” “二。” 他笑了:“因为像我这么轻功好的不止我一个。” 司马无垢道:“我外边的人都是高手,小公爷不必虚张声势,你能因为轻功好第一个进来,哪里还有那么多轻功好的能避开我手下的高手?” 他往门外看了看:“你的帮手其实还没赶到,是叶无坷不敢让鹰飞腾死在这让你先来看看,叶无坷要进来,得打进来。” 余百岁抬起手,伸直胳膊,中指食指并拢,如剑一样指向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戒备起来,他以为余百岁藏了修为。 可是余百岁伸直的两根手指忽然一转,朝着旁边指过去。 司马无垢马上转头往余百岁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黑小子蹲在窗口正朝着他笑:“我也说声你好吧......你是我们家的什么余孽?” 一个抱着剑的年轻人站在窗外,虽然有些故作高深。 他说:“我也说声你好吧,算起来的话你也应该是我们家的什么余孽?” 他学聪明了,说完这句话马上就自我介绍:“我叫方弃拙。”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曹懒与百岁 虽然这是一个很要紧的时候,事关很多人的生死存亡。 可是司马无垢与司马广父子二人还是在第一时间都生出几分好奇...... 这个叫方弃拙的年轻人,为什么急于介绍自己是谁? 就好像他一说出来方弃拙这个名字,这里的人就必须马上跪下投降了一样。 又或者只要他一说出方弃拙这个名字,那就会发生什么天地异动。 就算这些都没有,那最起码也应该是大家听到方弃拙这个名字都会惊呼一声......原来你就是方弃拙! 可方弃拙是谁? 司马无垢看向方弃拙,方弃拙很认真的说出他的名字:“我叫方弃拙!” 司马无垢:“没听过。” 方弃拙:“......” 曹懒都笑了。 他蹲在窗口笑道:“他姓方。” 司马无垢:“姓方的怎么了?” 曹懒说:“原本姓杨。” 司马无垢这时候脸色才有了些变化。 大楚皇族杨家并不是一视同仁,而是等级分明。 这件事要追溯到大楚立国之初。 楚太祖皇帝有两个儿子,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天赋。 太子自幼就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而且不管他学什么知识都能融会贯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学到的知识用于实际。 就算是饱学的大儒与太子辩论,往往都会被他抓住漏洞而击败。 而二皇子的天赋则在于武学,也是一样的聪明,不管学什么武艺都快,远比正常人要快得多。 别人练几年才能学会的本领,他只需几天就能学会,不足一个月就能精通。 十几岁的时候在军中几乎就找不到对手了,便是最为普通的军中拳法,在他用来,也有排山倒海之威。 十几岁后他便开始邀请天下武学名家到都城来,每日都沉浸在与各家的比试和学习之中。 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学贯天下拳法,所以他失去了兴趣改为练剑。 二十几岁,他以拳法为根基自创一路剑法挑战天下剑术大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家一直都看好的二皇子却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军中的武将都支持他,连朝中的文官也有半数以上支持他。 他的人缘还好,乐善好施,在百姓心中也极有地位。 可太子不是他。 太祖皇帝宣布大皇子为太子之后,整个朝廷都震荡了。 因为大皇子虽然聪明有辩才,可威望确实远远不及二皇子。 几乎是所有的武将全都到皇宫里跪下来请求皇帝收回成命,改立二皇子为太子。 也许就是因为有太多人支持,尤其是有太多武将支持。 所以太祖皇帝非但没有改立二皇子为太子,还将二皇子一脉贬为庶出。 明明都是嫡出的孩子,他们的母亲都是太祖皇帝发妻大楚的皇后。 所以这道旨意下来之后,别说二皇子懵了,便是皇后也懵了。 太祖皇帝下令,自此之后二皇子一脉,不管传宗多少代皆为庶出。 这一脉的使命,就是永远忠诚的在暗中保护大楚皇帝。 所有人都认为皇帝这样的决定,必会引起二皇子不满,甚至可能引起纷争。 但没有想到的是二皇子竟然接受了。 从那以后,二皇子这一脉的子嗣每一代都有旷世的天才。 可让人觉得有些唏嘘的是,二皇子创造出了天下无人可敌的剑法,而他自己却只能是皇位的守护者,偏偏剑法叫做楚皇剑。 几百年后,到大楚末年,二皇子这一脉的传人甚至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族血统。 他们改姓方,在都城守护皇权。 有人说他们改姓方,其实是取防的谐音。 其实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原本的皇姓改为方姓,连方弃拙都不知道了。 因为他爹就没有告诉过他,他也曾问及,但他爹只用一句话就打法了他。 他爹说姓方很好,取名字被姓杨的取名好听。 司马无垢在意识到先姓杨后姓方的人就是楚皇剑传人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放弃抵抗。 曹懒和这个姓方的年轻人能够绕开外边的层层戒备,直接出现在这座木屋里,其实足以说明问题了。 司马无垢有着绝佳的头脑有着极为强势的领袖能力,但他更出色的是冷静。 其实在整个大宁的二代三代圈子里,这群争先恐后在各方面都要成为高手的年轻人之中,始终都有两个谜。 一是曹懒到底能不能打,二是余百岁到底有多快。 曹懒从来都没有在自己人面前展示过他的武艺,哪怕小时候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手。 有人问曹懒你为什么不还手。 曹懒说因为我懒。 曹懒说他打我,我打他,然后他喊人,我再喊人,想想就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打我,我不还手,他打累了,我又不怕挨揍,这事就过去了。 所以从来都没有人见过曹懒与这个圈子里的任何人动手。 但,不管是谁打了他,第二天必然会被人揍的鼻青脸肿。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被打的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打了他。 大家都猜测是曹懒,这个银币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动手,所以都是偷袭报复,然而那么多次就没有一次被人抓住过。 有人就想要把曹懒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所以设局先把曹懒打了一顿。 然后邀请了不少高手昼夜不停的陪着他,就想看看这曹懒到底能有什么手段报复。 结果第二天,被他邀请去的人全都鼻青脸肿了。 自始至终,整个圈子里只有一个人例外,得罪过曹猎但没有被揍过。 这个人就是余百岁。 小时候的余百岁看起来好像猴儿似的那么丑,而小时候的曹懒好像炭一样的黑。 所以他俩谁也看不上谁,余百岁当众朝着曹懒脸上啐过吐沫。 但第二天余百岁竟然好好的,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家都以为余百岁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wWW.xszWω㈧.йêt 但从那一天开始,余百岁再也没有骂过曹懒,曹懒也再也没有嘲笑过余百岁。 两个人之间好像都在保守着什么秘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只是后来,当曹猎和余国公一起喝酒的时候,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哈哈大笑。 而且自此之后,曹懒和余百岁的个人关系最好。 此时此刻,余百岁来了,曹懒来了,方弃拙来了。 司马无垢左看右看,就是没有看到那个名满天下但就是和这群人不在一个圈子的叶无坷。 “擒贼先擒王的战术。”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很了不起。” 三个年轻人应该都有着绝强的速度,在轻功身法上几乎再也没有谁能与他们相比。 他们没有选择突进一路杀穿进来,而是靠着这超绝的身法直奔中军。 只要抓了司马无垢,外边的那些伙计再能打也都没意义了。 司马无垢看向余百岁:“我只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指向鹰飞腾:“他从来都没有离开我的人看管,大部分时候都在我的注视之下,他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余百岁:“这件事等抓你回去之后,咱们私下说。”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好,请小公爷务必告知,不然我应该会睡不着,廷尉府的所有手段我几乎都了解,都有应对的办法,但还是被你们找到了,若不能知晓.....我夜不能寐。” 余百岁:“你看你就是心思重,抓你回去之后没准很快就砍头了,你还担心自己夜不能寐。” 司马无垢愣了愣。 然后他问了最好奇的事:“叶明堂呢?” 余百岁:“抄你家呢。” 司马无垢又愣了愣。 余百岁:“不是抄你在外边那个明面上的家,那个家里能抄出个鸡毛来。” 司马无垢心里猛的震荡了一下。 他下意识往木屋后边看了看,后边是墙壁他当然看不到屋外。 可他知道叶无坷在哪儿。 在这座木屋后边是一片崖壁,崖壁上有一个天然的石洞。 不问堂的所有机密,也就是这些年掌握的关于所有官员,所有商人,甚至江湖中人的秘密,那些档案都在那座石洞里。 此时此刻。 叶明堂就站在那看着石洞之内密密麻麻的书架,眼神有些发光。 余百岁笑着对司马无垢说道:“你应该知道,相对来说你在叶明堂心里的分量可没有那些东西重。” 他伸手,站在他身边的鹰飞腾把纽扣摘下来递给余百岁。 司马无垢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他想不明白那颗纽扣有什么用处。 如果那颗纽扣里藏着什么能散发神秘气味的东西,他明明已经让人用药粉遮挡过。 他所用的药粉配置极为珍贵,能隔绝廷尉府所有追踪用的手段。 “不反抗了?” 余百岁问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不必了。” 他看了看抱剑的年轻人:“这世上我唯一没把握的就是对上那把剑。” 余百岁:“那抱歉了,还是得先把你控制一下。” 曹懒从窗户上下来,先把司马广的穴位封住,然后有把司马无垢的穴位封住,但这还不算完,他又把司马无垢的双臂挂钩都摘了,下巴也摘了。 这还不算完,他用一种材质极为特殊的绳子,就算是叶无坷的龙鳞黑线也不能轻易斩断的绳子,把司马无垢死死的绑住。 外边的事其实不难解决,哪怕外边不问堂的高手再多也没用。 方弃拙也很好奇,余百岁那个虫子到底有多大的能力竟然从没有一次失手过。 他悄悄问余百岁:“你那一对小虫儿到底是什么来路,好像神仙的东西一样。” 余百岁仰天叹了口气:“这事,还是得从我那个不争气的爹说起。” 方弃拙顿时好奇了。 曹懒是知道的,所以曹懒立刻就笑了。 “我娘是西域的公主,这事你们知道吗?” 方弃拙:“听说过。” 余百岁:“我娘嫁给我爹的时候只觉得他专情,可没想到我爹是那种性子......” 方弃拙:“后边的故事应该很悲惨了。” 余百岁:“老惨了,我爹被打的鼻青脸肿都不是一次。” 他说:“这对宝贝虫儿是我娘家乡的东西,公虫儿不管离开多远母虫儿都能找到它。” “所以公虫儿始终都在我爹身上,不管他去哪儿浪,我娘要找他......轻而易举。” 方弃拙:“那......怎么给你了?” 余百岁叹了口气:“现在我爹就是那公虫儿,我娘就是母虫儿,简单来说,我娘要找我爹,已经不需要虫儿了。” 方弃拙也跟着叹了口气。 余百岁:“我娘说,将来我成亲了,就把母虫儿传给她的二媳妇。” 方弃拙和曹懒同时看了余百岁一眼。 余百岁仰天长叹:“不然你们觉得为啥我只求快?因为我要在成亲之前多享受享受......” 原本是挺悲伤的一句话,那俩人的一点儿都不同情。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你可拉他妈倒吧......你就是快。” 第一千零二十章要陪嫁吗? 司马无垢看到叶无坷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封疆大吏正站在山洞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卷宗出神。 “明堂也被震撼了?” 司马无垢问这句话的时候,竟然还有些骄傲。 曹懒倒是嗤之以鼻,司马无垢可能觉得自己这番成就值得骄傲,可在曹懒看来,司马无垢的所谓成就不过是捡了他家一些当初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 “东西真多。” 叶无坷回头看向司马无垢:“怎么一点钱都没有?” 司马无垢:“?” 他以为叶无坷没有直接找他而是直接找到了这里,就是奔着这里的秘密来的。 “钱?” 司马无垢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在明堂眼中这些东西难道还比不上钱?” 叶无坷点了点头:“当然比不上。” 司马无垢有些急了:“这里藏着的东西是半个天下的秘密,这里的东西足以让整个辽北道的官员为我所用!明堂居然说,这里的东西比不上钱?!” “明堂这样的身份应该知道,这里的东西就算给一千万两银子也不换!” 叶无坷:“我却觉得,这里要是堆了一千万两银子那看着得多舒服。”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了。 司马无垢更急了:“明堂你可以抓我,可以审判我,但你不能说这些东西比不上钱!” 余百岁撇嘴:“你懂个蛋。” 司马无垢:“我怎么不懂个蛋!” 余百岁:“这里的东西你说价值连城那当然价值连城,可都得交上去。” 司马无垢:“难道这里都是银子就不必交上去了!” 说完后他就悟了,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叶明堂难道是贪财之人?” 余百岁: 曹懒:“他就是啊!” 方弃拙: 司马无垢:“......” 余百岁笑道:“这些东西你要说值钱肯定是值大钱了,但如果是堆满了的银子,上报多少还不是叶明堂说了算。” 曹懒:“你以为天下人贪财都是一个样子?他贪财和别人贪财就不一样。” 方弃拙:“如果这里都是银子,扣下来一些就能用于改善辽北道的民生。” 余百岁:“你常年和官府打交道当然明白,银子上交朝廷之后再想要回来那可不是简单的事。” 曹懒:“各部审批还要报到陛下那儿,陛下审批之后再交给下边各部调拨。” 方弃拙:“哪如自己扣下来直接给百姓们用了方便。”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以后我走到哪儿你们仨就跟到哪儿,省得我自己说话。” 司马无垢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问了一句:“若我愿意献出全部家产......” 叶无坷回头:“指正你一下,不是献,是抄。” 司马无垢哑口无言。 叶无坷道:“在此之前我还真希望你是自己主动找我,因为我对你的判断是......冷静,识时务,虽然后来印证了这一点,但你显然还不够冷静不够识时务。” 曹懒道:“真正的识时务,是在你知道我代表曹家到了辽北道的那天你就该主动找到我。” 方弃拙:“嗯!” 司马无垢只能沉默。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看着面前这鬼斧神工一样的地形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昨夜来的时候天色太暗了,对这里是什么地形其实根本看不清楚。 不问堂能找到这种地方,也可能是他们的运气。 “你去过养猪的地方吗?” 余百岁忽然问了叶无坷一句。 叶无坷看向他:“养猪的地方?我见过很多养猪的地方,你指的是哪里的养猪的地方?” 余百岁:“那你就是没见过。” 他看向曹懒:“你可以问问他。” 曹懒:“滚你的蛋!” 叶无坷:“百岁说的是什么意思、” 曹懒:“家丑,家丑,都是家丑......” 他往四周打量了一下:“不过这地方和那个地方倒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叶无坷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个养猪的地方?” 曹懒:“说来话长。” 在大宁立国之前,中原存在一个极为隐秘但权势滔天的组织。 不管是大宁立国之后被叶无坷查到的任何一个组织,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哪怕是西蜀道的那个钱庄,司马家的不问堂,再加上叶无坷查到的壳组织,加起来都无法和那个组织相提并论。 那个组织,就是曾经左右天下格局的:山河印。 山河印的财富多到根本无法估量。 而山河印控制的楚国朝廷官员,更不是司马家和徐绩还有所谓的白家能比肩的。 山河印还控制着江湖,包括对叶无坷有指点之恩的青龙苏入夜都是山河印的成员。尛說Φ紋網 当时山河印不但掌控朝权,掌控商业,也掌控着江湖。 在那个时候,山河印试图捧起来别人做皇帝,试图阻挠李叱夺取江山。 但在和李叱的斗争之中,山河印全面落败。 曹懒的爷爷,也就是山河印的真正掌舵人,后来被李叱送去了棋盘山养猪。 对于曹懒来说,这确实是不好提及的家丑。 叶无坷听完之后也不胜唏嘘,有些事他知道,但养猪的事他确实不知道。 “另外......”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笑道:“你知道我爹还有一个身份,其实是陛下的师弟吗?” 叶无坷又愣住了:“这又是怎么论出来的?” 余百岁:“陛下的师父是李先生,但李先生最认可的弟子是我爹。” 叶无坷:“是......那方面?” 余百岁摇头:“当然不是那方面,是养猪。” 叶无坷的精神世界都快崩塌了。 难道那么高端的层面,代表着人间智慧和权力巅峰的东西就是养猪吗? 养猪才是归宿? 余百岁:“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去养猪的地方看看,就知道在养猪的都是什么神仙人物了。” 他看了看司马无垢:“这种,都不配去养猪。” 他笑呵呵的走到赵广面前:“你知道每年都有不少药材经过我爹的手出去,但你不知道这些药材最终去了哪儿,所以你以为,这样可以要挟我。” “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很多药材经过我爹的手送到了棋盘上养猪场,一部分是给人用一部分是给猪用。” “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说我爹每年都会消失一段时间,是在从事走私之事,那是你不知道,我爹每年都要去棋盘上养猪场指导工作。” 现在轮到司马广的精神世界崩塌了。 站在一边听着的鹰飞腾半个精神世界崩塌了。 他不了解大宁,也不是很了解中原。 但他听起来好像能确定......牛逼的都得去养猪。 叶无坷看向远处:“把所有的道路都毁了吧。” 他有些遗憾:“这里虽然地势绝佳,但这里气候严寒不适合养猪。” 司马无垢脸色煞白,因为这里可是他的毕生心血。 “你们不能去养猪,但是不必觉得委屈。” 叶无坷看向司马无垢:“按罪论处之后,该杀的要杀,不该杀的就送去厌吾山,养猪不行,我看你们开山还是比较擅长的。” 不问堂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突审。 叶无坷需要知道的是,掌握着辽北道那么多官员的到底是不是不问堂。 还是说不问堂只是另一个躯壳。 把不问堂的事解决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冀州白家。 高清澄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通往冀州的官道上,高清澄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行。 她和叶无坷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叶无坷总是会让人觉得神出鬼没。 但高清澄出行,身边必有大军随行还有高手如云。 聂惑坐在马车里,眼神有些飘忽。 高清澄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在想我们失约了?” 聂惑嗯了一声后,又立刻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想叶明堂。” 高清澄笑了:“我又没提及是和谁失约了。” 聂惑:“小姐......我们只是和叶明堂约好了在林州见面,没与别人约过。” 高清澄还是笑,笑的聂惑脸越来越红。 分开的时候,高清澄说三天之后林州相见,可她们这样的关系很难因为私事而相聚。 白家的事必须尽快查清楚,把不问堂查清楚后再查清楚白家,那祸及半个大宁观察的隐患也就要被拔掉了。 “我其实,其实......” 聂惑这样看起来气质冷傲的女子,现在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其实是替小姐觉得有些可惜,千里迢迢从长安到辽北,只和叶明堂见了一面就又急匆匆的分别。” 高清澄:“谢谢你噢。” 聂惑脸更红了。 以前小姐可不会这么说话。 都是叶明堂教坏的! “他在辽北不会待太久,会回长安。” 高清澄也不想让聂惑继续脸红,视线再次回到窗外。 “辽北的事他是一个救火的人,陛下对他寄予厚望的地方还是外事。” 聂惑:“啊?外事?那他岂不是更会常年不在长安?” 高清澄又笑了,抿着嘴儿笑。 虽然她没有看着聂惑,但聂惑的脸色比刚才弄的更浓了一个色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为小姐担忧,你们两个以后,莫不是......聚少离多?” 高清澄:“没事啊,以后我和你不会聚少离多就好。” 聂惑:“......” 高清澄说:“他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打算,等到他觉得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就会回来。” 聂惑:“回哪儿?” 高清澄说:“回老家去种田。” 聂惑:“啊?那小姐你难道也要跟他回去种田?” 高清澄:“我不去,我喜欢长安。” 聂惑:“那可怎么办?” 高清澄笑的合不拢嘴。 等过了一会儿聂惑才反应过来,小姐这就是故意在逗她。 于是她不说话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不管再说什么还会被小姐抓住破绽。 但她想着,自己应该是会陪嫁过去的吧。 毕竟按照道理来说,她出身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肯定是会陪嫁的。 她在心里不停的说着,眼神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坚定。 “白家的事会比不问堂更难查一些。” 高清澄看着窗外说道:“不问堂的根基其实用的还是山河印的东西,想查就有迹可循。” 她微微眯起眼睛:“可白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白家到底是不是白家是不是姓白......” 聂惑因为这句话把思绪从叶无坷身上拉回来,她也陷入沉思。 白家的人凭什么能威胁到不问堂,凭什么能让不问堂做白家的壳? 难道......真的是有大批勋贵在背后?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当坏人真好玩 叶无坷坐在马车上看着余百岁问:“方弃拙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余百岁是曹懒唯一没揍过的人?” 余百岁看了看方弃拙,一脸的嫌弃。 方弃拙:“我都是听说,毕竟曹懒也没揍过我,我也没得罪过他。” 曹懒也瞥了他一眼。 余百岁解释道:“小时候的事其实就很幼稚,那时候什么都比。” “虚荣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些泛滥,有人比谁的爹官儿大,有人比谁的爹爵位高,还有人比谁的爹最有本事。” “那时候曹懒总是被人讥讽,说他爹就是个做生意的,没谁愿意和他混在一起,也是我贱,我可怜他。” 曹懒:“放你大爷的屁,我需要你可怜?再说,你他妈的那是可怜我?” 余百岁道:“我只是表达的方式有些欠缺。” 曹懒看向叶无坷:“这个逼,看没人愿意理我就溜溜达达的走到我面前,昂着下巴问我......那个黑种,缺爹吗?” 叶无坷一捂脸。 余百岁:“都说了......那时候幼稚,没人愿意和他玩儿也没人愿意和我玩。” 叶无坷没人愿意和你玩我现在倒是明白几分了。 余百岁:“我也没干啥缺德事,就是不大会打招呼。” 曹懒:“见谁都是那一句,嘿,缺爹吗?” 余百岁:“你放屁,我只问了你!我从来都没有问过别人缺不缺爹!” 曹懒:“那他妈的我能不揍你?” 余百岁:“我分明就是可怜你,大家都说你爹是个生意人,都瞧不起你,我心说,我爹好歹是国公,我就问问你缺不缺爹,你要是缺,我就暂时让我爹也当你爹!” “我这分明是照顾你的情绪,我都无私到要把爹分给你了,你居然还不识抬举!” 曹懒:“叶明堂你说,你听了这话是这么理解吗?” 叶无坷:“我可能比你揍的狠些。” 曹懒:“唉......没揍到。” 余百岁:“我问他缺爹吗,他张嘴草你爹,我能不朝着他吐口水?这个逼,追了我一夜。” 曹懒叹道:“不得不说,凡是骂我的看不起我的,甚至打我的,只有他我没揍过。” 余百岁:“我爹知道了,他爹也知道了,谁都不管,就看着他追我,那俩老家伙在茶楼里喝茶。” 曹懒:“追了整整一夜,我没追上他,但他也吐了。” 余百岁:“狗先吐的。” 曹懒:“狗也吐了。” 俩人到现在其实也是服了对方,只是嘴上不服气。 在那个小圈子里曹懒就没有揍不了的人,揍了也没人有证据是他揍的。 他爹告诉他一定要低调,咱家就是个做生意的,就算有人打你骂你也别还手,等没人的时候再揍回去。 他是真的低调,只有是当着人的面他就是老实巴交只会傻笑的黑小子。 可他下手比他长得还要黑。 他和曹猎其实像的有些过分,曹猎也是那种人前笑呵呵人后下黑手的主儿。 “一会儿谁去审审司马无垢?” 叶无坷道:“分成两队,能打的去打,能审的去审。” 方弃拙叹了口气:“点谁呢......” 能打的去打,他和曹懒都能打,那只能是不能打的余百岁去审问司马无垢。 而他和曹懒要赶去司马家,把明面上司马无垢那个家给抄了。 “按照司马家的名单。” 叶无坷道:“曹懒和方弃拙各带一队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把名单上涉及的都挑了。” 曹懒看向叶无坷:“以我们的名义挑了?” 说完他就明白过了。 如果是叶无坷调兵把那些地方都挑了,那查出来什么都得先入账。 曹懒和方弃拙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太合适了。 虽然方弃拙身上有禁军副指挥使的官职,可他在地方上可没权调动军队。 “这些黑心商人的钱,提出来一部分用于补偿辽北百姓。” 叶无坷看向方弃拙:“还得拿出一部分来交给陛下堵他的嘴。” 方弃拙:“你当着我的面就别说的这么直白了。” 叶无坷:“得是你给陛下送去。” 方弃拙:“我从来都不过手金银之物。” 叶无坷:“百岁记下来,方弃拙说他才不给陛下送钱去。” 余百岁:“好嘞。” 方弃拙:“原来陛下说的我和你们混不到一起去是这个意思。” 余百岁笑:“钱就得灵活用,进了国库之后再想用可就难了,别说我们,陛下再想用都难。” 方弃拙点了点头:“查抄司马家会有数不清的财富进入国库,等着国库给辽北道拨款天长日久。” 叶无坷道:“辽北道这边百姓对地方官员的信任是大宁最低,唯有让百姓马上就见到实惠才能尽快挽回声誉。” 方弃拙:“行,你把给陛下那一部分交给我,我再从里边抠出来一部分还给你,是这么玩嘛?” 叶无坷:“谁说你和我们混不到一块的......” 几天后,林州。 叶无坷也很失落,因为他和高清澄在辽北只见了一面。 两个人原本约好了在林州再见的,可现在高清澄已经赶赴冀州。 “司马无垢要见你。” 余百岁推门进来:“他说只愿意和你聊。” 叶无坷道:“审问的关键就在于,不要让被审问的人拿捏了审问者。” 余百岁:“那就只能当坏人了。” 叶无坷:“你是廷尉府的百办,廷尉府的人在他们那种人眼里什么时候是过好人。” 余百岁:“办好了给我升千办。” 叶无坷道:“再给你加个勇毅将军。” 余百岁眼睛亮了:“家门还得是靠我啊。” 再次回到牢间里,余百岁也懒得再和司马无垢多嘴了。 他让人把司马无垢的两个儿子都抓了过来,一个是司马广,一个是那个假的儿子司马瑞象。 看得出来,司马瑞象和司马广两个人之间谁也看不上谁。 司马无垢在看到余百岁把两个儿子都带来后,他似乎预料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现在咱们做个选择。” 余百岁写了三张纸条放在桌子上。 “你们父子三人来抽签,谁抽中了挨打的签我就在另外两个面前打抽到签的。” 司马瑞象虽然年纪不大,可骨气很硬。 “打我就好。” 司马瑞象道:“我也想试试廷尉府的手段。” 余百岁:“唯独是你最不应该参与进来,毕竟你和他们俩的关系不一样。” 司马瑞象脸色一变,司马无垢立刻说道:“小公爷,有什么话可以单独问我。” 司马瑞象则看向余百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我本来不想做这个坏人的,可司马无垢不愿意跟我聊。” 他坐在椅子上把三个纸条来回调换着位置:“司马无垢一定告诉你,你是他的私生子。” 司马无垢:“他是!” 司马广:“他真是?” 司马无垢马上看向司马广:“是不是你还不知道?” 余百岁:“他知不知道不重要,司马瑞象知道吗?” 司马瑞象:“我知道什么?” 余百岁:“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司马瑞象:“我当然是!” 司马广:“呵......” 司马无垢:“小公爷,你这样做就有些没意思了。” 余百岁:“你看多有意思。” 司马瑞象:“你到底什么意思。” 余百岁:“我什么意思不重要,司马无垢骗你,你还要替他受刑,这就有意思。” 司马瑞象:“他骗我什么了?” 余百岁:“你问他啊。” 司马无垢:“我没有骗过你。” 司马广:“呵......” 余百岁:“你没有骗过他......” 他指向司马广:“那就是骗了他。” 司马广:“到底是骗了我们两个谁?” 司马瑞象:“父亲怎么会骗你!” 司马广:“滚一边去!没你的事!” 司马瑞象:“你简直不可理喻,你难道看不出余百岁是想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司马广:“他离间不离间我和你之间也没什么关系!” 司马瑞象:“纵然不是一位母亲所生,你我也同有父亲血缘。” 司马广:“我说了你滚一边去。” 司马无垢:“你们不要争执,这确实是余百岁在离间我们的关系。” 余百岁:“离间不离间的,反正谁被骗了谁知道。” 司马广和司马瑞象同时看向余百岁:“到底是谁被骗了!” 余百岁:“问他妈的你们爹啊,你们俩又不缺爹,问我做什么?!”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小公爷,我们现在可以单独聊聊了,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知无不言。” 余百岁:“问案子的事哪有这事好玩。” 司马无垢:“如果你不让他们两个离开,我不会跟你说任何事。” 余百岁:“你刚才也没打算和我说啊,现在又拿这个威胁我?” 他看向司马瑞象:“你爹说你是他私生子,那你娘呢?你娘被他安顿到哪儿去了?” 司马瑞象:“他说过已经将我娘送去安全的地方隐居。” 司马广看向司马无垢:“你果然是骗了我!他真的是你的私生子!” 司马无垢:“这些重要吗!我们现在已经是阶下囚!” 司马瑞象:“死也该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余百岁哈哈大笑:“真好玩!” 他实在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还是当坏人好玩。 问案子的事显得多无趣,司马无垢还不配合那就更让人生气。 怎么能比得上这父子三人的乐子大。 余百岁:“要不我帮你们捋一捋?司马无垢一定对司马瑞象说,你是我的私生子,但我不能对外宣布你的身份,对我的声誉影响不好,对你娘的声誉也影响不好。”尛說Φ紋網 司马瑞象看着余百岁,虽然没有承认但从表情就能看出来是这样的。 余百岁又看向司马广:“你爹跟你说的,为了你的安全,故意随随便便找了一个机灵些的外人,就说是他的私生子,还故意看重这个私生子,对私生子偏爱,如果有人想杀你的话,那就会转头去杀他了。” 司马广也没有回应,但余百岁显然是说对了。 司马瑞象听到这脸色明显变了,他看向司马无垢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几分恨意几分怀疑。 司马广何尝不是一样?因为,哪怕被抓之前他父亲还和他说司马瑞象就是个幌子,只是为了保护他才找的。 余百岁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啊,果然最不想发生的事就是对账。” 他没有再和司马广多说什么,而是走到司马瑞象面前拍了拍这少年肩膀:“我说句更坏的话,可能显得我很恶毒,但......”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真的就那么相信司马无垢的话?你真的就那么相信你娘是被他安顿到别处去隐居了?” 司马瑞象脸色猛然一变,他马上看向司马无垢:“我娘是不是被你杀了。” 司马无垢:“我怎么会杀你娘!” 司马广:“他果然就是你的私生子!” 余百岁:“哈哈哈哈哈......” 他把椅子往后拉了拉,舒舒服服的坐在那看着那父子三人互相怒视。 “廷尉府真好玩。” 余百岁一脸幸灾乐祸。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小恶魔 余百岁从来都不是一个笨人,他只是最近这两年学会了做事要谨慎。 按照他的性格,要是放在以前,对付司马无垢父子三人他能想出来的阴招更多。 可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他也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因为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还要代表廷尉府,代表叶无坷。 以他小时候那种混世魔王的性格,司马无垢这种人再怎么聪明也招架不住。 所以在司马无垢要求见叶无坷的时候,余百岁才会找叶无坷。 而当叶无坷说你身为审问者不能被受审者拿捏之后,余百岁那股子坏劲儿就上来了。 把父子三人安排在一块来一场修罗局,这其实已经是余百岁收着劲儿来了。 从一开始余百岁其实就知道突破口在哪儿。 司马无垢这样的人弱点很少,他很聪明,很有韧性,也见多识广。 尤其是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在研究廷尉府,对于廷尉府审案的手段他很清楚。 他平日里也一定早就针对廷尉府有过各种各样的准备,连受审的准备他也都做过了。 然而只要是被抓了的人就一定是露出了破绽的,露出的破绽就能被无限放大。 他研究廷尉府,廷尉府研究的是人性。 余百岁自从跟着叶无坷开始办案后,他对于人性的理解也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突破口,从来都不是司马无垢也不是司马广。 在福禄县的时候余百岁就领教过司马广的手段,那是一个为了自保能故意让廷尉府去查他爹的家伙。 司马广也很聪明,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为司马家遮掩那就一定会被怀疑。 索性他直接将矛头指向司马家,他觉得这样一来叶无坷就不会怀疑他是司马家的人了。 司马无垢早有准备,司马广足够狡猾。 那么突破口,便是那个叫司马瑞象的少年。 这个少年从很小就跟着司马无垢做事,当然也学会了很多东西。 但他的身份,应该一直就是他的隐痛。 余百岁看着那父子三人对质,看着他们三个逐渐狰狞,心中乐开了花。 哪怕今天就是审问不出什么,余百岁也是开心的。 “你娘真的没有死!” 司马无垢脸色铁青:“你不要被廷尉府的人挑拨,你不是一个蠢人!” 司马瑞象立刻说道:“既然我娘没死,那你告诉我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司马无垢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我现在告诉你了,那廷尉府的人是不是就知道了!如果廷尉府的人知道了,你娘会不会被抓!” 司马瑞象显然愣了一下。 他不笨,他只是被余百岁引诱着钻进了牛角尖。 “唔......” 余百岁此时开口道:“你们是真的不把我当回事啊,我还在这呢就敢串供隐瞒罪行和包庇其他涉案的犯人?”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他看向余百岁:“瑞象的母亲什么都不知道。” 余百岁:“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害怕?” 司马无垢:“我没有害怕,我自己犯了什么罪我自己承担,不能牵连无辜之人。” 余百岁:“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 他说这句话可不是对司马无垢说的,而是对司马广:“他对你和你娘也这么有情有义吗?” 司马广脸色也是铁青铁青的:“余百岁!你不必在挑拨,我也不会再上你的当。” 余百岁:“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是你在外飘荡,你爹说我在挑拨你就信。” 司马广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余百岁的话。 余百岁还能惯着他了? “你爹说司马瑞象是为了保护你才找来的傀儡,让外人以为司马瑞象是他的私生子,这样你就安全了。” “你爹还说为了让你不被家族生意牵连,所以就把你排除在家族生意之外,但生意上的事全都让司马瑞象接手。” “你爹还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的儿子,他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可你娘被他安顿好了吗?你从家族中得到了什么?”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之后,司马广的脸色都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也就你好骗。” 余百岁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同情。 “兵不血刃的把你排挤出去了,也潜移默化的让手下人都接受了司马瑞象是少当家的事实。” 余百岁道:“而你呢,现在还说什么我不会被你挑拨离间的,我信我爹的,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大儿。” 他说道这起身:“我觉得你爹应该给你一个解释,我现在就给你们父子独处的时间。” 司马广:“不需要,你把我带走吧。” 余百岁:“你说让我带你走我就带你走?我不能听你的,我也得听你爹的。” 一听到余百岁这句话,司马无垢的心中生出了更为不祥的感觉。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 余百岁招手叫过来几名廷尉,但没有急着让廷尉把谁带出去。 “他爹。” 余百岁笑道:“现在印证你的父爱到底给谁多一些的时候到了。” 他指了指司马广:“你是让我带走他......” 又指了指司马瑞象:“还是带走他?” 司马无垢强装镇定的说道:“你是廷尉府的人,你想带走谁就带走谁,难道我说了你就会听?” 他直视着余百岁的眼睛:“你现在要做的无非是想折磨我们父子三人罢了,你随便出招,我们父子接着就是。” 余百岁:“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司马广扭头看向别处。 余百岁:“我其实从小就是个坏人,我性格里有很坏很坏的东西,但幸好,我有一位好母亲,还有一位好父亲。” “我从小就没少挨揍,我也感谢我从小就被挨揍的经历,不然的话,我指不定变成什么样的混世魔王。” 他重新坐下来。 “如果没有我父母的教导,如果没有叔伯长辈乃至于陛下的规劝,我这样的出身,我这样的性格,十有七八会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 “我现在不是无恶不作的人,不是因为我已经忘了怎么无恶不作,而是我心中建起了一道墙,把无恶不作的念头关进去了。” 司马无垢看着余百岁,他知道余百岁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 “现在我就把这恶,从我心里放出来一些。” 余百岁吩咐道:“去找一些麦秸来,短的一半长的一半,请这两兄弟来猜长短。” 廷尉立刻出去,不多时找了一些麦秸回来,裁剪成长短两种,长的大概有手指那么长,短的大概只是手指肚长短。 余百岁让一名廷尉两只手里拿着麦秸站在两人之间,左边的代表司马瑞象右边的代表司马广。 叶无坷道:“谁猜对了对方手里是长是短,对方挨一鞭子。” 他示意手下倒茶。 “你们一定在想,凭什么你让我们猜我们就猜?你们可以不猜,我每次都数到十,到十步猜就抽你们的父亲一鞭子。” 说到这余百岁摆了摆手:“拿鞭子的先别急。” 他吩咐手下人找来一些缝补衣服用的针,穿进了鞭子里。 然后余百岁看了看旁边的廷尉:“我懒,你现在可以数了,数到十他们不猜,就抽司马无垢一鞭子。” 那名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 甚至没有再让司马广和司马瑞象考虑考虑,直接就开始数数。 一,二,三...... 那两个人咬着牙,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司马广一直咬着牙不说话,当廷尉数到七的时候,司马瑞象忍不住了。 “他的是短的!” 司马瑞象猜了。 廷尉松开手:“猜对!” 啪的一声! 鞭子狠狠抽打在司马广的后背上,立刻就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司马广的表情,在这瞬间就扭曲了。 余百岁道:“他没猜,他爹挨一鞭子。” 廷尉刚要上前,余百岁道:“我忽然想到针不好用,去找一些铜钱来,周围磨锋利些,绑在鞭子上。” 司马广马上回头:“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他已经猜了!” 余百岁道:“我说话不算话是因为我现在有说话不算话的资格,况且这也不是说话不算话,只是对规则的补充。” “你应该知道,能制定规则的人当然也有权利补充规则,直到补充到没有一点漏洞为止。” 司马广怒道:“我猜!” 余百岁:“下次吧,这次晚了。” 廷尉府的人把边缘磨的锋利了的铜钱绑在鞭子上,然后一鞭子抽在司马无垢的后背上。 皮开肉绽! 余百岁对司马广说道:“你在福禄县的时候就让我知道你有多聪明,但现在你表现的很愚蠢。” “你不猜,你以为是为了你父亲好,其实是给你的对手机会,他猜对了,你就得挨打,你不猜,他永远不会挨打。” 余百岁道:“我可没说猜错了的要挨打,当然我可以一会儿再补充说......两个人都猜错了的话你们的父亲挨打,但我现在还没有那么恶毒。” 他看向廷尉:“让他们再猜!” 这次司马广率先开口:“他是短的!” 司马瑞象怎么肯落后:“他是长的。” 廷尉松开手,两根都是短的。 司马瑞象马上说道:“小公爷,你说过了的,猜错的不打!” 余百岁嗯了一声:“我刚刚说过的猜错了不打,但他猜对了啊,傻不傻,猜错了不打有用的条件是,你们两个都猜错。” 在他说话的时候,廷尉已经一鞭子抽打在司马瑞象的后背上。 衣服直接被抽开了一条口子,下边鲜红的血肉瞬间就露了出来。 司马瑞象疼的不只是脸扭曲了,身体都扭曲了。 哀嚎声马上就在这牢间里回荡起来,声音让人的耳膜都很不舒服。 “廷尉府为什么被坏人视为地狱?” 余百岁道:“难道是因为仁慈?” 他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再猜!” 不到一刻,那两个人的后背上都已经皮开肉绽,血糊糊的样子看着格外吓人。 两个人的脸上也都没了血色,一样的煞白煞白。 但此时两人都已经发了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专注于让对方挨打。 只要对方挨打了,他们忍着疼眼神里也会露出得意。 “别打了!” 司马无垢此时大声喊道:“再打下去他们两个就死了!” 余百岁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刚要动手的廷尉随即停了下来。 “是不是以为我被你说服了?” 余百岁看向司马无垢:“并没有,现在换一个玩法。” 他看向拿着麦秸的那名廷尉:“张开手让他们猜,让他们看着猜,两个人都猜对,两个人挨打,两个人都猜错,他们的父亲挨打。” 这一刻,司马父子三人面如死灰。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天下局 余百岁回到叶无坷书房的时候,连续深呼吸了几次。 现在他才真的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的父亲一直告诉他说不是谁都能在廷尉府做事。 也许在很早很早之前,余国公就已经明白了廷尉府的本质。 以人性里的恶对人性里的恶。 所以能在廷尉府做事的人一定是个坚定的人,一定是能秉持本心的人。 不然的话极有可能出现扭曲,人性之中原本就存在的被释放出来后所造成的扭曲。 在进屋的时候,余百岁脸上已经堆起笑容。 他不想让叶无坷为他担心什么,虽然这就是叶无坷让他去做的事。 他知道自己需要经历这些历练,他也知道叶无坷让他历练这些的目的。 虽然叶无坷不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曹懒那样的朋友。 可是他知道真正能体会到他内心深处渴望的人,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未必人人都行。 叶无坷知道,叶无坷知道他一直都在渴望成长。 渴望自己成为父母眼中有本事的人,渴望成为父母眼中的骄傲。 所以余百岁也能看的出来,叶无坷对他的历练是从各方面同时开始的。 余百岁做了很多事,帮了叶无坷很多忙。 但他在廷尉府的官职一直都是百办,和叶无坷起飞一样的升迁速度相比他实在是太慢了。 如果叶无坷点点头,那他早就应该是千办了才对。 可余百岁明白叶无坷为什么迟迟没有点这个头,因为一名千办代表着的意义就很重大了。 成功了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失误就可能导致很多手下人伤亡。 也可能导致案情出现巨大变故,会让不少无辜的人受牵连。 余百岁所欠缺的从来都不是对智慧上的开发和运用,他欠缺的一直都是不够沉稳。 “师父,司马无垢撂了。” 余百岁进门后就一屁股坐在叶无坷的书桌上。 而叶无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张汤不好当吧。” 一句话,就把余百岁给干沉默了。 良久之后余百岁才点了点头:“不好当......我现在才明白张大爷干了这么多年还能维持本心不容易。” 叶无坷道:“挺好,现在你就是千办了。” 余百岁:“啊?连个仪式都没有?这么大的事不应该隆重一些吗?不应该在大家面前宣布吗?” 叶无坷:“写信去吧。” 余百岁:“好嘞。” 转身就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 叶无坷看着余百岁跑远的背影,他似乎也有些心事。 出于本心,他不想让余百岁在廷尉府的路上走的更远。 因为他知道余百岁是个快乐的人,真的在廷尉府的路上走到更远的地方那他就会变成下一个张汤。 张汤在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很快乐的人。 虽然在辽北他和高清澄只见了一面,但他还是用了很长时间和高清澄聊过了百岁的事。 高清澄给他讲了一个其实他早就明白道理。 高清澄说,不要把自己当成任何人的爹。 如果你先入为主的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为对方好,那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当爹的人总是会认为自己做的事都是为了孩子考虑,总是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有的人用鼓励的方式有的人用打压的方式,这些方式也许都没错。 错就错在,别为孩子武断的做出人生的选择。 余百岁立了功就要奖励他,余百岁犯了错就要惩罚他。 这原本是很简单的道理,不要因为你害怕余百岁不快乐就阻止他朝着自己想走的路继续走下去。 只要不是致命的错误,每个人都该有走回头路的机会。 回到房间的余百岁急不可耐的找出纸笔,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准备给他的爹娘写一封信。 千办啊,正五品。 虽然相对于他的父亲来说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大官,可他的父亲一定会比他自己得到国公封爵的时候还要开心。 可是当余百岁准备落笔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这封信到底该怎么写?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写上......我爹老儿,你儿升官了。 一定会写上:母亲啊,你的宝贝儿子出息了,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廷尉府千办,但你不要骄傲,也不要逢人就炫耀,给我准备个几万两银子就够了。 可是犹豫了很久之后,余百岁第一句话写下的是。 爹,娘......我现在有些迷茫,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到底是自己喜欢还是只想让你们为我骄傲。 师父说,我现在已经是千办了,正五品,以前我想都不敢想还要装作不屑于想的事我实现了。 可是,爹,娘,如果我变成了张汤大爷那样的人你们会害怕吗?你们会阻止吗? 师父今天问我,你现在知道张汤不好当了吧。 是啊,张汤大爷这一生真的不容易,让人觉得难以应付的的从来都不只是对手有多恶毒,而是自己该如何使用恶毒。 写到这,他停笔。 然后笑了。 不久之后余百岁溜溜达达的回到了叶无坷的书房,看到那个少年还在伏案工作余百岁心中有些感慨。 叶无坷要做的从来都不只是查案,他是辽北道府,他最重要的事是怎么让辽北道上千万百姓过的更好。 夜已经深了,叶无坷还在写的奏疏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经过在辽北道仔细调查之后做出的方案。 “师父,溜达一会儿去吗?” 余百岁这次没有坐上书桌。 叶无坷放下笔:“吃鸡去?” 余百岁笑:“吃鸡去。”尛說Φ紋網 两个人换了衣服走在大街上,林州已经虽然不似长安那样繁华可夜里依然还有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在陆交远的努力下,林州各方面恢复稳定的速度都很快。 大街上有官府组织起来的民勇队伍在巡逻,他们看到叶无坷和余百岁后上前查问。 余百岁亮出了百办腰牌后两人得以放行。 “陆交远干得不错。”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说道:“虽然现在不宵禁比宵禁要难办的多,可这是给百姓们一种信号,是告诉百姓们,没什么可怕的了。” 叶无坷则问他:“信写了吗?” 余百岁摇头:“没写,是写了一半又撕了。” 叶无坷问:“为什么?” 余百岁:“写了一些看起来有道理证明我自己成长了的话,其实都是矫情,真正成长应该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的表述,而不是让爹娘为之担心的不决。” 他看向叶无坷:“我爹说过一句话,我以前不在意,现在想想,真牛逼。” 叶无坷:“说来听听。” 余百岁:“我爹说:真正认定的事,哪有三思而后行。” 叶无坷心中微震。 余百岁道:“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做廷尉府的高官,我应该不会犹豫不决的要不要问我爹娘这对不对。” 叶无坷道:“真正认定的事,三思而后不改。” 余百岁心中微震。 余百岁:“所以先三思吧。” 叶无坷点头:“你现在能做府治。” 余百岁哈哈大笑。 他问:“最近这几天你一直都在伏案写着什么,是辽北道民生治理的谏策?” 叶无坷道:“是啊,接下来要办的事很多,我在想抠下来的银子怎么交到百姓手里才让他们最开心。” 余百岁道:“让你为难的事,肯定不只是奖励耕牧这么肤浅的事。” 叶无坷:“辽北道现在解决了官场上的问题,也解决了商业上的问题,但这些问题让百姓看到的都是黑暗。” “有时候想想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我们查办贪官,这应该是直奔光明的事,可百姓们看到的却是黑暗。” “解决了百姓们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说你看吧,当官的都是这个德行,难道换了人就不一样?” “所以现在要解决的事,是让百姓们看到光明......” 余百岁:“陛下把夏侯大将军派来就是为了这个?夏侯大将军到了之后就秘密掉刀兵来也是为了这个?” 叶无坷:“陛下所思在我之前,我一开始都没醒悟过来。” 他笑着说道:“我们不怕解开黑暗给百姓看,但也不能让百姓们只看到黑暗。” “接下来要做的是剿匪,辽北道的三大患已经解决了两个,都是揭开朝廷的伤疤把脓疮露出来让百姓看。” “剿匪当然也是剜掉脓疮的事,可对于百姓们来说不一样......我打算把抠下来的银子,一部分用于奖励耕牧,一部分用于奖励参与剿匪。” 余百岁道:“让刀兵和百姓联手,可以让刀兵看到剿匪之后百姓的欣喜,也可以让百姓看到朝廷的兵还是靠得住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陛下已经给我指了路,我到现在才醒悟。” 他笑着说道:“哪里是我在辽北孤军奋战,陛下把每一步都给我铺垫好了,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陛下在我来之前大概就都想到了。” 余百岁:“你也是,和陛下比什么。” 叶无坷笑:“得比啊,比不过也得比。” 他说:“我把奏疏递上去之后,就该规划一下银子怎么分发。” 余百岁:“够不够?不够咱把曹懒约出来啊。” 叶无坷哈哈大笑:“果然还是得找好兄弟。” 余百岁笑:“那也是陛下的钱,咱们为陛下做事花陛下点钱怎么了。” 叶无坷一开始以为夏侯琢和沐缓之来,只是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是来给他撑腰的。 当然是,但不只是。 那位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早早的就把辽北道如何改善想的明明白白。 叶无坷是一个郎中,他诊断出了辽北道的病症,陛下也是个郎中,但陛下是国医。 沐缓之一定是去接手东府武库的,夏侯大将军一定是暂代东疆大将军的。 这是给辽北道百姓吃一颗定心丸。 叶无坷一定是不会在辽北道久留的。 但他哪怕只在辽北道待一天,就要把这里百姓的事当头等大事。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陛下为什么用你。” 余百岁抬头看向夜空:“真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如果真的有很多勋贵出了问题,那让寒门出身的人去办这些勋贵,矛盾必然激化。 如果是用勋贵的孩子,如余百岁来办这些事,那解决起来可就难了。 叶无坷的身份,太适合做这件事了。 他不会被寒门排斥,也不会被勋贵排斥,他有百姓撑腰,也有勋贵撑腰。 “如果没有你的话,那会是谁呢?” 余百岁看着夜空问:“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小橘子,不会是徐胜己,也不会是别的王公大臣的孩子。” “用你这样的人,带着我这样的人,带着陆交远这样的人,把大事办了,不管是百姓还是勋贵都没话说。” 叶无坷说:“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不管是谁都会把事情办的很好。” 余百岁:“我忽然想到了谋逆的案子......”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 余百岁道:“谋逆的案子背后的推手,和你要做的事......是不是一件事?”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我就是那个坏种 这不是余百岁第一次提到推手这个词,这也不是叶无坷第一次想到推手这个词。 两个人选了一家小店坐下来,随便点了些吃的。 掌柜的上了菜之后就回到柜台里,没多久就坐在椅子那摇晃着昏昏欲睡。 “我一直在想,徐绩不该是那样的徐绩。” 余百岁说:“徐绩是能平衡朝权的人,朝中哪有一个简单的,都被他拿捏的服帖,这就是徐绩的能力。” “但徐绩的案子自从出现之后,他就一点回旋的手段都没有,这不正常,这不该是徐绩的本事。” 他看向叶无坷:“再说温贵妃。” “温贵妃是能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掌控温家权利的女人,可她的事出现之后她好像也没有能力反抗。” 叶无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说:“这些案子造就了一个天下闻名的叶无坷。” 余百岁问:“我是说案情有人在推动,你觉得连你的成就都是有人推动的?” 叶无坷:“那不是,我多牛逼。” 余百岁笑了:“这才对,你要是连自己都怀疑了我都看不起你。” 叶无坷:“虽然是这么多大案子造就了叶千办的名声,可换一个人来未必就能有这名声。” 余百岁:“你觉得是谁?” 叶无坷:“先说案子。” 这些案子其实在一开始并没有体现出推手的存在,尤其是最初叶无坷在南下的途中察觉到有邪教出现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对天下事了解的并不多,对朝廷的事了解的也不多。 如果说那个时候就有人故意把邪教的事在叶无坷面前推出来,目的可能是为了让叶无坷联想到他父亲唐安臣的案子。 江南的案子,西疆的案子,西蜀道的案子,徐绩的案子,辽北道的案子......最终汇聚成谋逆的案子。 直到叶无坷到了辽北道之后,有个幕后推手的感觉才越来越强烈。 这个推手不是推动叶无坷在查案,而是在破坏叶无坷对手的防御。 叶无坷的对手都是谁?可有一个弱者? 他们必然都有着极为强大的能力,不管是谋前还是谋后都很仔细缜密。 在叶无坷没到辽北道之前,他应付这些对手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棘手。 到了辽北道之后,那些强大的对手好像一个个的都在争先恐后的把弱点暴露出来。 最为明显的当属在冰州应对叛军。 原本应该属于对手层面的银面人,竟然帮助叶无坷控制了一部分叛军。 “这事就要看......” 余百岁问叶无坷:“是谁在某个节点出现了。” 叶无坷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曌蕤。” 余百岁道:“这是唯一想到的最合适的人。” 他说:“师父你难道没觉得你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曌蕤如果是推手的话,很多事情就都能合理解释起来。” 余百岁说:“他是陛下的师兄,是李先生的孩子,这一切的目的,是帮陛下解决大宁立国之后必然要发生的阵痛。” 叶无坷又点了点头。尐説φ呅蛧 余百岁说:“一切都是他设计的,连徐绩和温贵妃的谋逆都被他设计了进去,不是他设计了两个人的谋逆,而是他利用了这两个人。” “大宁肯定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有的大有的小,有的会早暴露,有的会晚暴露。”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似乎是又把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下。 “契布也是李先生的弟子,也是李先生的儿子,如果曌蕤真的是推手,那他连自己的兄弟都算计进去了。” 余百岁眼神有些迷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曌蕤的算力实在是......可怕。” 叶无坷道:“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说:“银面人有两批,一批是契布的人,他才是真正勾结了徐绩或是温贵妃的人。” “另一批银面人则是曌蕤的人,他的人进了案子里,但不是阻扰我们断案而是在引着我们往前走。” 余百岁:“如果真的都是曌蕤所为,他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大宁早些清除隐患,那现在他大概已经要收手了。” 温贵妃入狱,徐绩入狱,辽北道大规模的官商勾结被查,进而引出了不问堂,冀州白家。 “还差一个。” 余百岁眯着眼睛:“剑阁。” 他说:“司马无垢提到过一个叫白流年的人,他说白流年代表剑阁来找过他。” “但......” 余百岁有些疑惑:“司马无垢并没有掌握剑阁多少实据,他只是推算剑阁拿不问堂当壳。” “明面上剑阁与司马家的往来都是正常的,甚至连一件违法的事都没做。” “白流年代表剑阁来见司马无垢,也只是担心司马家会把剑阁牵连进去。” “司马无垢说,这些年来剑阁有一些人进入司马家的生意里,多数是学习,学习怎么经商。” 叶无坷:“这就是剑阁那位阁主的聪明之处了。” 余百岁道:“司马无垢也是这么说,他说剑阁的人利用进来学做生意的机会,其实已经把司马家的生意都掌握了。” 叶无坷道:“不是掌握,而是利用,剑阁的人利用司马家遍及大宁的运输路线和与官商打交道的机会。” 余百岁:“这么说的话,剑阁也有两条线。”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条线,剑阁明面上的那条线,天下的官员富商的子女很多都在剑阁求学,哪怕只是个挂名的身份也能为他们增光添彩。” “这条线上的剑阁无懈可击,没有一点劣迹可循,他们严格遵守大宁律法,甚至如果有弟子犯法剑阁都会主动协助官府查办。”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条线就是剑阁利用了司马家的生意,控制那些官员富商子女的人都在这条线里。” “所以哪怕是我们查到了,这条线上的人也和剑阁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几个关键人物之外,就算是帮剑阁做事的人都未必知道自己是帮剑阁做事。” 叶无坷笑道:“你这千办名副其实。”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那是,我有多牛逼我自己也知道。” 两人对视一笑。 余百岁继续说道:“但......有个疑问。” 他问叶无坷:“既然剑阁的生意做的这么隐秘,完全寄生在司马家的生意之上,那白流年为什么要出现?”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能想到这里,你已经配得上副都廷尉了。” 剑阁的生意如果分成两条线,那条暗线上知情的人少之又少,那白流年若代表剑阁而来,其实有些突兀了。 剑阁若是意识到了危险,只需把控制暗线的那几个关键点拿掉,这条线就彻底变成了司马家的。 白流年此时出现,还暗示司马无垢如果解决不好会牵连剑阁...... 要说是想解决问题,那这方法过犹不及。 要说是想提醒司马无垢,那就更是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了。 “除非......” 余百岁道:“白流年根本不是为了剑阁好,而是为了逼剑阁入局,是让剑阁浮出水面。” 他问叶无坷:“然而这样想虽然合理了,却又找不到了白家这么做的目的。” 叶无坷道:“我也没想到。” 余百岁:“冀州白家是不是也是曌蕤的人?” 叶无坷:“想过,但我不确定,甚至偏向于不是。” 余百岁:“因为白经年的死?” 叶无坷嗯了一声:“杀白经年的人,现在推测来看十有七八是曌蕤的人,如果白家是他的人,那他杀白经年就解释不通。” “如果强行合理解释起来,唯一的解释是......白经年和契布一样,白经年是疯子契布也是,曌蕤利用了白经年后灭口。” 余百岁:“白流年就又不好解释了,白经年是契布的人,白流年不是?” 他喝了一口酒,侧头看了看已经睡着的掌柜。 两个人坐在距离柜台最远的地方,说话的声音又低,掌柜的肯定是听不清的。 就算是掌柜的能听清楚他们俩也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们说的事寻常人根本听不懂。 余百岁说:“我们笃定一下假设。” “就认定了曌蕤是想为天下除害,就好像大宁是一个巨人,巨人身上有了隐疾,曌蕤要做的就是让隐疾发作成为恶疾。” “这样就能逼着朝廷动手,逼着陛下解决,将这些隐疾全都清理掉......这就是曌蕤的初衷。” “认定了这样的事之后,我们再把曌蕤利用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徐绩他们那样本来就是隐疾的人,一部分是忠于曌蕤帮他做事的人。” 说到这,余百岁的眼睛骤然亮了。 “我想到了一些。” 他语气急切起来:“曌蕤的出现并不是莫名其妙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如果我们没有接触到方知我,连温酒,徐胜己他们那些人,我们也就接触不到曌蕤。” 余百岁:“包括后来在长安城外假扮银面人的姜虹,他也是忠于曌蕤的人,他假扮银面人的目的,可能是因为他以为我们要对曌蕤动手了!” “姜虹这样做一定没有请示过曌蕤,他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别怀疑曌蕤,银面人另有其人。” 他把自己说的激动了。 叶无坷却摇头:“曌蕤没有离开过长安不需要他来假扮银面人证明,太子就可以证明了。” 余百岁一怔。 “那姜虹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还是不相信姜虹会是契布那边的人。 “如果他不是为了曌蕤,就是为了另外的可能会被我们怀疑的人。”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大概是想替谁认了这罪。” 余百岁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揉着眉角:“他还能替谁认罪?” 叶无坷道:“如果他担心有一个人会因为我追查银面人暴露出来,就说明这个人很容易暴露出来。” 余百岁:“很容易暴露出来就说明你认识这个人?姜虹太了解你的能力了。” 叶无坷:“只是推断而已,还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 余百岁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一个叶无坷认识的,在叶无坷调查或是不调查都能暴露出来的人。 能是谁? 这个人也参与了曌蕤的计划,姜虹不想让他暴露是因为这个计划还没有彻底成功。 一时之间,想到这的余百岁有些卡住了。 “还有一个人。” 叶无坷道:“温柔说有一个叫苏木山的人一直都在旁观。” 余百岁骂了一声:“他妈的就属这个人我想不明白他到底什么立场,如果他是温柔的人,温柔的事他是一点儿都没过问,如果他是曌蕤的人,曌蕤的事他也一点都没参与。” 他生气:“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参与,这是个什么坏种!” 就在这时候,小店外边忽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 叶无坷和余百岁同时看向门外,却见有个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家伙以一种松松垮垮的姿势站在门外。 “背后说人闲话,不好。” 苏木山说完这句话打了个招呼:“两位权贵你们好,我是你们说的那个坏种。”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心神不宁 叶无坷现在的实力,就算没有稳居超一品也是一只脚跨进了超一品行列。 就算是和真正的超一品正面对敌,以他实力未必不能一战。 余百岁的警觉也是超一流的水准,不然的话光靠轻功身法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毫发无损。 他打不过超一品,但可以在超一品手下逃生。 苏木山已经到了这小店门口,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苏木山笑着说:“其实我也没多厉害,有时候你们应该相信巧合......我刚才就在隔壁铺子里。” 叶无坷此时回忆起来,他们刚才路过隔壁小饭馆的时候注意到了店里有个客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两位想知道的,我暂且还不能说。” 苏木山道:“以后应该有的是时间解释。” 叶无坷:“既然已经和前辈见面了,那不如现在就聊聊。” 他起身的时候,苏木山已经向后飘了出去,根本不见他脚下有什么动作,身形却鬼魅一样向后飘出去很远。 “你虽然打不过我,但我也有点害怕你的手指。” 苏木山飘身在远处:“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算是给你们一些提示,温柔和苏木山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那谁能证明我是苏木山?” 说完后,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余百岁的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这个人有点强啊。” 余百岁走到叶无坷身边:“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动手也未必抓的住他。” 叶无坷道:“你应该说,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动手也未必能保证在他手下全身而退。” 余百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温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木山了所以谁能证明他是苏木山?” 他看向叶无坷:“苏木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吗?如果不是的话他为什么要假冒苏木山?” 叶无坷:“假冒苏木山能骗的只有一个人。” 余百岁:“温贵妃。” 叶无坷点了点头。 此前他曾经推测过,温贵妃是苏木山的白月光。 现在看来这个推测应该翻过来,苏木山是温贵妃的白月光才对。 “他假冒苏木山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触及。” 叶无坷道:“唯独对温贵妃很有杀伤力啊......或许他就是那个幕后推手?” 余百岁:“要这么说的话,他也是曌蕤那边的。” 叶无坷道:“我查过,温贵妃和苏木山是小时候很熟悉,但两人长大了之后就很少见面。” 余百岁:“这个人假冒苏木山唯一的目的就是欺骗温贵妃,让温贵妃以为她的谋反是有人撑腰的。” 叶无坷:“所以温贵妃很信任苏木山,最起码觉得苏木山在智谋上无人能敌,只要苏木山能站在她那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余百岁:“这也说不通,陛下可不是容易骗的人。” 他问叶无坷:“到现在为止,温贵妃除了和徐绩对峙之外廷尉府还仔细审问过她吗?” 叶无坷:“我最近两年都没在长安,她的事我也没问过小橘子。” 余百岁:“如果她也是曌蕤的人呢?” 叶无坷:“你这个想法不得不说有些胆大......” 余百岁:“破案的最主要的就是想,别管是怎么想,首先得想起来。” 叶无坷:“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一下了......如果温贵妃真的是曌蕤一伙的,那她又是图什么?” 这是最无解的一个问题。 如果说曌蕤是为了帮大宁把隐疾都给催发出来,然后促使朝廷不得不有大动作。 那温贵妃得到了什么?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把自己陷进去了。 同时还差一点把二皇子李隆势也陷进去了。 哪怕是到现在,叶无坷都没有放弃怀疑二皇子的念头。 虽然看起来二皇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她......” 余百岁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 他也想不出温贵妃从这样的局中能得到什么。 他说:“但小橘子一直都没有说过关于温贵妃的案情,廷尉府到现在也没有给温贵妃定罪......” 叶无坷道:“就说明小橘子其实知道些什么,但还没到告诉我们的时候。” 余百岁:“小橘子不告诉我们只有两个可能。” 叶无坷:“一是不到时候,二是不能告诉。” 余百岁:“你觉得是哪个?” 叶无坷:“我觉得是咱俩还得练,如果刚才那个家伙偷袭你我的话,我们可能已经受伤了。”仦說Ф忟網 余百岁:“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苏木山走之前摆了摆手不是说再见,而是你俩还得练?” 远处,一座民居上,苏木山就在屋脊上坐下来。 坐在屋脊上等他的是那个看起来永远都一身风尘气,但实际上她只守着一个男人的谭卿雪。 “你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 谭卿雪问。 苏木山道:“年轻人能做到叶无坷那个地步的不多。” 谭卿雪:“以前你可没有帮帮他的心思。” 苏木山:“我没有帮帮他的心思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可没让我觉得有多了不起。” 谭卿雪:“动心思了?” 苏木山摇头:“没有,没必要。” 他问:“他们两个已经猜的很深了,年轻人都这么厉害的?” 谭卿雪:“我没试过,回头我找个年轻力壮的试试。” 苏木山白了她一眼。 谭卿雪道:“我也是个女人,是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我也不是很年轻了,虽不至于如狼似虎可也有需求,你不满足我,我只能......” 正说着话呢,苏木山把手指头捅她嘴里了。 谭卿雪也白了他一眼:“只敢把手指头捅我嘴里?” 苏木山深吸一口气:“妖孽!” 谭卿雪忍不住笑起来:“我嘴巴的大小可不是只能放得下一根手指头......” 话没说完,苏木山把四根手指头捅她嘴里了。 差点捅哕了。 谭卿雪拿着苏木山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擦去她的口水。 “你告诉他们了?” 她问。 苏木山道:“嘴欠。” 谭卿雪:“你也知道自己嘴欠。” 苏木山:“我说你......” 他瞪了谭卿雪一眼:“我把手指头捅你嘴里,你不吐出来也就罢了,还用舌头绕着圈的舔?” 谭卿雪哈哈大笑:“老娘乐意。” 她往下看了看:“怎么?有反应了?” 苏木山:“没有!” 起身就走。 谭卿雪跟着起身:“按理说老娘也算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你怎么就还能忍得住?” 苏木山道:“因为不行。” 谭卿雪:“哪里不行?” 苏木山:“打人不打脸。” 谭卿雪:“我一直都不信你是真的不行,现在我有点信了,要不咱们去看看郎中?” 苏木山:“我就是郎中。” 谭卿雪:“虽然我可以说不在乎,但我还是有点在乎的。” 苏木山叹了口气:“我没有不行,我只是不想和你行。” 谭卿雪:“他妈的老娘差哪儿了?” 苏木山:“差在我对你真的动了情,碰了你就得对你负责。” 谭卿雪:“妈的果然是天生的渣男,碰别的女人就行说是因为不动情所以不负责任,到了老娘这动情都不行。” 苏木山:“因为不一样。” 他一跃而起:“以后你就懂了。” 谭卿雪:“老娘懂个屁!” 脚下一点追了上去。 另外一边,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个人并肩在大街上往回走。 “苏木山如果不是苏木山,那他是谁?” 余百岁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如果说曌蕤的事还有迹可循,苏木山这个人是真的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过去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哪怕是他混迹江湖也不该一点名气都没有。” 叶无坷道:“别想他了,他可能真的是个事外人。” 余百岁:“他都已经进到里边了,怎么还能算是事外人。” 叶无坷:“因为他只是看着。” 余百岁撇嘴:“这种人最可恨,就是个坏种。” 说完后马上驻足往左右观察。 叶无坷:“他又不是什么妖怪,你一念咒语他就出来,况且那有什么召唤妖怪的咒语是坏种。”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万一呢。” 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忽然警觉起来,他下意识拉了余百岁一把,将余百岁拉到自己身后,他往四周仔细看着。 余百岁问:“怎么了?坏种真回来了?”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是他。” 余百岁:“刺客吗?” 叶无坷又往四周观察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道:“应该是走了。” 余百岁也是个警觉格外敏锐的,可这次他还是没有察觉到什么。 在一座民居的屋顶,杨甲第收敛起来所有的气息。 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只是想先来看看,没有想到那个传闻之中的少年竟然如此敏锐。 这一刻,他放弃了直接出手将叶无坷抓了的念头。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直截了当的出现。 叶无坷没有再察觉到有什么危险气息,他拉了余百岁一把:“走吧。” 余百岁道:“我的人没有示警。” 他是余国公的独子,身边当然会有余国公的护卫。 但今夜已经两次了,他的护卫也没有及时发现。 “不一样。” 叶无坷道:“苏木山我们的人没提前察觉,是因为他故意提前等着了。” “故意?他还能算到你我今天夜里会出来吃宵夜?” “他只是提前看到了,然后提前到那家铺子里等着,这么晚了,街上还开着的铺子本就没几家。” “但是刚才的人不一样,刚才的人有锐气......要么是他拔剑了,要么是......” 叶无坷再次往四周看了看:“难得一见的用剑高手。” 余百岁:“早知道就不让方弃拙那个家伙走了。” 叶无坷:“给他送信,让他尽快回来,最近不要离开你左右。” 余百岁:“应该没人会针对我吧。” 叶无坷:“针对你就是针对我。” 辽北道的江湖已经被高清澄洗了一遍,而且是洗的很彻底。 暗道势力基本上被洗干净了,不干净的那点怎么敢自己主动冒出来找叶无坷的麻烦。 所以这个人不会是辽北道的暗道势力,是个新来的。 叶无坷的过人之处就在于,瞬间就能分析出很多东西。 “最近大家都小心些。”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做前几日就有些心神不宁。” 余百岁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无坷:“阔可敌金叶向我投降之后。”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天下第一剑 “真是世事难料。” 杨甲第伸手搂过朴上勋的肩膀:“你能想象吗,我回来之后发现拥趸没了一多半是什么感觉?” 朴上勋陪着笑:“主人还有我们呢。” 杨甲第看了他一眼:“你们有什么用?你们都是草芥而已,是战场上铺垫气氛的尸体,是成功者脚下踩着的基石。” 朴上勋不笑了。 杨甲第说:“我以为我回来还能有前呼后拥的场面,现在我的拥趸都成了叶无坷征讨战场上的铺垫气氛的尸体,是叶无坷脚下踩着的基石。” 他问:“怎么办?” 朴上勋:“杀了他!” 啪! 杨甲第反手在朴上勋脸上给了一下:“我们是答应了珈逻要把活的叶无坷带回去的,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朴上勋立刻说道:“是是是,主人高洁,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尛說Φ紋網 啪! 杨甲第反手在朴上勋脸上又给了一下:“什么叫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朴上勋:“是是是,主人高瞻远瞩临机应变。” 杨甲第笑了:“珈逻把你们这群废物给我的唯一用处,就是我从里边挑出来一个会拍马屁的你。” 他往左右看了看:“带你去青楼转转啊。” 朴上勋的眼睛直了:“是真的吗主人?” 杨甲第一抬手,朴上勋下意识的躲了躲。 见杨甲第看着自己,朴上勋又把脸凑了过去。 杨甲第反手给了他一下:“我是不是说过答应了的事就要办?” 朴上勋:“是是是,主人刚刚说过的,是我记性不好马上就给忘了。” 杨甲第:“答应了别人的事,能办的就要办到,办不到的就不办,记住了吗?” 朴上勋:“是是是,我都记住了主人。” 杨甲第松开搂着朴上勋肩膀的手:“给你个任务,办好了明天晚上我带你去青楼逍遥快活。” 朴上勋的眼睛都在放光:“主人你说让我做什么?” 杨甲第道:“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让他们明天后半夜进攻林州府衙。” 朴上勋眼睛里的光灭了。 “主人......这,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 “叶无坷在府衙,主人这几天也都打听清楚了,他手下有一支军队,还有廷尉府的高手,暗中应该也有数不清的人护着。” “主人刚刚不是还说过,你悄悄靠近到叶无坷几丈之外都有些艰难,叶无坷和那个余百岁身边时刻都有高手护着。” 杨甲第:“对啊,你说的都对。” 朴上勋不理解了:“既然主人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的人攻打府衙?” 杨甲第笑了:“我带着多少人入关的?” 朴上勋:“好几百人。” 杨甲第:“这些人是什么?” 朴上勋:“是废物!” 杨甲第笑了,抬起手在朴上勋脸上拍了拍:“乖,真是一学就会的聪明人。”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带着几百个废物在大宁之内东躲西藏,这几百个废物是我的什么?” 朴上勋:“累赘!” 杨甲第:“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真是个人才。” 他看向朴上勋:“没错,这几百人就是我的累赘,还不只是累赘,你猜他们还是什么?” 朴上勋:“不知道了......” 杨甲第:“是我罪证啊。” 朴上勋:“啊?” 杨甲第道:“你们这些黑武训练出来的密谍,一旦落进廷尉府手里是不是我的罪证?” 朴上勋:“是!” 杨甲第:“我带来的那几百名剑奴若是被察觉到了,那他们是不是我的罪证?” 朴上勋:“是!” 杨甲第道:“不仅仅是罪证,还是我不道德的证明,我是一个中原人,居然跑去了黑武剑门帮忙训练剑奴。” “这些剑奴都是从我这学到的中原剑法,就算我不被廷尉府抓到了,那事情传扬出去,我的名声是不是臭了?” 朴上勋:“是!” 杨甲第:“再说了,我训练出来的剑奴凭什么还要让他们回到黑武去?回去了,他们是不是就会杀中原江湖的人?” 朴上勋:“是!” 杨甲第:“现在你明白了吗?” 朴上勋:“明天晚上后半夜让他们进攻府衙,如果能杀了叶无坷那最好,但大概是杀不了的,他们杀不了叶无坷就肯定会被叶无坷的人杀掉!” 杨甲第:“聪明聪明,继续说。” 朴上勋:“他们都死了,就算有人落在叶无坷手里,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主人您的身份,所以也出卖不了您。” 他说:“主人主要是想让他们死,把他们带到大宁来就是要干掉他们的,您训练出来的,当然不能留给黑武人。” 杨甲第一伸手,朴上勋就连忙小跑着把脸凑过来。 杨甲第在朴上勋脸上连着拍了好几下:“真是聪明的让我喜欢,这样做还有什么好处呢?” 朴上勋:“人都死了,主人没了帮手当然不好抓叶无坷了。” 杨甲第:“哈哈哈哈哈,没错,人都死了凭我们两个怎么可能生擒叶无坷?这不是我们不办,是我们办不了。” 他问:“那他们去进攻府衙的时候我们做什么?” 朴上勋:“跑路!” 杨甲第反手在他脸上给了一下:“我刚才说带你去干嘛?” 朴上勋:“带我去嫖娼!” 杨甲第:“那你再说一遍。” 朴上勋:“他们去进攻府衙,我们跑路之后去嫖娼!” “放屁!” 杨甲第:“他们进攻府衙的时候我们去嫖娼!” 说完搂着朴上勋的肩膀:“我对你好不好,他们都得死,不死也得被抓住,抓住大概也是要死的,只有你......” 朴上勋:“主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从此之后我对主人死心塌地!” 杨甲第:“只有你可以晚死一会儿,所以你一定要保持这么有趣儿啊,不然你可怎么能在我这种人手里活下来?” “珈逻和罗森万象虽然给我的钱不少,可带着你们这么多人每天都花费不少,省下来的钱够我嫖娼多少次了?” 他拍了拍朴上勋的脸:“去吧。” 朴上勋连忙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我回来后去哪儿找主人?” 杨甲第:“废话,你们都有事做我当然是去嫖娼。” 等朴上勋走了之后,杨甲第就不再是那副总是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陷入了沉思。 这次回来他确实大吃一惊,供养他们杨家的那些人快被大宁祸祸完了。 他才不会去抓叶无坷,他也不会去找高清澄,他更不会去刺杀二皇子。 他疯了啊他去干这种事。 杨甲第一直都是个没有什么理想的人,最起码他对自己的定义是这样的。 但他有一个人一定要去见。 一个已经失踪了很多年的人,一个掌握着他最渴求之秘密的人。 他来找叶无坷,就是因为他听闻此人的后人在叶无坷身边做事。 原本他是要去长安的,因为早前的消息是这个人的后人在长安禁军中做事。 这让他一直都很头疼,要去长安禁军之中找人无异于找死。 杨甲第从来都很自负,但自负和傻逼不是一回事。 “楚皇剑啊......” 他有些头疼。 如果不能从那个姓方的手里找到楚皇剑,那他只能冒险去找高清澄了。 明天他安排带来的人去送死,他就会去找方弃拙。 希望那个年轻人真的学过最纯正的楚皇剑。 杨甲第实在是不想去找高清澄的麻烦,搞不好那就是他自己的麻烦了。 其实今夜他去见叶无坷,本是试探一下叶无坷会不会楚皇剑法。 毕竟高清澄和叶无坷已经定了亲,说不定高清澄会传授给叶无坷。 没有楚皇剑的杨家子弟,算什么杨家子弟。 为了以后能继续有人供养,楚皇剑是必须要到手的东西。 “我已经惊着叶无坷了,他大概会把方弃拙叫回来吧。” 杨甲第想到这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妈的,还没到那个时候想这些做什么,操......耽误老子嫖娼!” 说完就出门而去。 在距离他所在的小院大概三四里远有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酒肆,这个时辰酒肆也早就已经关门了。 苏木山带着谭卿雪到了酒肆门口,看了看严密的封板。 谭卿雪问:“这就是咱们的落脚点?” 苏木山道:“我曾经在这家连喝了四天的老酒,如果那个老掌柜还没死的话应该记得我。” 他抬起手在封板上拍了拍。 没人理会。 连续拍了一会儿,总算是有人回应。 “这么晚了不做生意了!明日再来吧!” 苏木山笑道:“老陈,是我,多年前曾经在你这里喝过几天酒,还欠了你的酒钱。” 很快就有脚步声从里边传来,然后封板被人打开,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探出头:“真的是您啊!” 那一瞬间,老者的眼睛都在发光。 片刻之后,热乎乎的饭菜和香醇的老酒摆在桌子上。 谭卿雪问:“为什么你到任何地方都有朋友?而且大多数都是酿酒的朋友?” 苏木山:“因为我是酒鬼。” 他看向老陈:“别忙了,歇着去吧,我们喝完了就自己找地方眯会儿,明天一早再和你叙旧。” 酒肆的老板竟然真的就回屋睡觉去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谭卿雪问:“你到底在外边欠了多少钱?才能让这些债主对你这么好?” 苏木山笑了:“我的债主确实多。” 他问:“感觉到今天这座城里还有高手了吗?” 谭卿雪摇头:“我又不是你,神鬼都逃不脱你的眼睛。” 苏木山道:“那个人先跟了我一段,又去跟了叶无坷。” 谭卿雪:“很强?” 苏木山道:“在年轻人身上很少见的剑意。” 谭卿雪:“天下用剑的,还有谁能让你在意起来。” 苏木山说:“我这个人有两个一流,一个二流。” 谭卿雪:“嗯,女人缘一流,逃跑的功夫一流,剑法二流。” 苏木山:“叶无坷对上那个年轻人未必有胜算,咱们不急着走。” 谭卿雪:“姓叶的小子果然让你上心,比对我还上心。” 苏木山:“第一,我不想睡他,第二,他不想睡我。” 谭卿雪:“滚!” 片刻后她问:“我的剑法几流?” 苏木山:“勉强入流。” 谭卿雪好奇:“你最推崇的楚皇剑真的那么厉害?” 苏木山道:“据说二十多年前天才第一是方诸侯,在他手中只有一个姓李的家伙勉强算是不落败。” “不知道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楚皇剑是否有了对的传人......” 谭卿雪忽然明白了:“你想找高清澄试剑?” 然后她又明白了:“你不碰我是想养精蓄锐?” 屋子里传来老陈的声音:“有这样的女人都不碰,有病!” 苏木山:“闭嘴!”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比剑,从来都是第一等的大事。”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傻白甜 黑武,星城,皇宫。 珈逻依然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自从杨甲第带着人返回中原之后她的心神不宁并未缓解。 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心神不宁的主要原因在黑武国内局势而不是金叶父子。 就算金叶父子有可能会向大宁投降,对于她来说影响有但不致命,她甚至可以借机有所动作。 原本她逼迫金叶父子去大宁就是一招正反都得利的棋,对她来说只是得利多少的问题。 如果金叶父子死在中原,她就大肆宣传金叶父子是黑武的英雄。 如此一来,黑武就会一扫颓势,上心都会要求她向大宁复仇。 这一仗不管是打的赢还是打不赢都得打,因为只有外战才能转移国内百姓和贵族的注意。 现在黑武内部的矛盾太大,必须尽快把舆论转移到外敌身上。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珈逻有一系列的准备。 金叶父子死了,那就对大宁宣战,到时候对她的质疑就会在短时间内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的团结,她要是下令征兵,黑武在几个月内就能招募来至少百万规模以上的军队。 接下来他就会向大宁施压,最起码让大宁低头。 只要大宁低头了,那这一仗可以不打。 如果金叶父子向大宁投降,这一仗也可以不打。 但珈逻就能利用这个机会,大肆搜捕和金叶家族有关的人。 黑武之内受金叶父子恩惠的人不少,与金叶父子是同盟关系的人更多。 更为主要的则是金叶久在军中,现在黑武之内领兵的将军不少人都与金叶有关。 只要大宁敢宣布金叶投降的消息,珈逻马上就会下令把与金叶有关的人抓了。 到时候黑武国内军方反对她的势力,就能遭受巨大打击。 紧跟着珈逻要做的就还是宣战,但她是不会贸然向大宁宣战的。 她会继续挑拨黑武人的情绪,宣布向漠北诸国复仇。 她会告诉黑武人,之所以汗皇被杀,之所以黑武大军损失惨重,都是因为漠北诸国的背信弃义。 是漠北诸国出卖了黑武。 黑武大军也继续一场胜仗来挽回声誉,而这个时候珈逻安排自己的人到军中任职,只要在漠北打赢了,她的人也就能坐稳位置。 漠北诸国不是大宁,就算现在他们有大宁做靠山也没什么用处。 从黑武出兵到漠北,只要运筹得当,只要出兵迅速,打那些小国,以黑武的实力,半个月之内就能横扫三五国。 等到大宁的军队到了漠北的时候最少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月,黑武能把漠北诸国挨个揍一遍。 到那时候捷报频传,黑武之内反对她的声音也就没了。 她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剑门。 现在她对罗森万象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可言,自从回到朝廷之后罗森万象俨然已是太上皇。 那些官员,那些贵族,不会找珈逻宣誓效忠,纷纷在罗森万象面前表态坚定支持。 这样下去,神权很快就会彻底将皇权压制。 若珈逻再找不到机会翻身,那皇族用不了多久就成了傀儡。 这些日子以来珈逻辗转反侧,几乎每个晚上都很难入睡。 就算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 不管是什么样的梦境,她的父亲都会出现。 有时候会梦到她小时候,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听父亲将黑武帝国过去的辉煌和先祖的故事。 有时候会梦到漠北那场对于珈逻来说本就是噩梦的场景,会梦到她的父亲浑身是血的朝着她不听的呼喊。 她总是听不清楚父亲喊了些什么,可是她知道那是父亲的不甘。 现在珈逻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几乎没有,能称之为亲信的那几个人对她也没什么帮助。 除了能听听她的牢骚,能帮她分析一下局势,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珈逻还有一个师门可以撑腰,可那个能训练出当世最强箭手的师门又怎么可能对抗到了剑门? 她最大的依仗,反而是如今还没有回复实力的西海藏林。 罗森万象的地位现在越来越高越来越稳固,此时珈逻才明白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他的父亲死了,想夺权的那些人差不多也都死了。 西海藏林表面上已经死了,所有阻碍剑门重新回到黑武朝廷里的障碍都没了。 珈逻只希望西海藏林尽快恢复实力,然后找机会把罗森万象杀了。 剑门不是铁板一块,只要罗森万象一死她就还有机会把剑门压下去。 到时候她还可以捧起她的师门,成为能与剑门分庭抗礼的大势力。 然而这一切还都停留在珈逻的幻想之中。 此时此刻,坐在她身边的少女,正是她在师门里的好友,也是她的师妹......希琳伊伊。 “师姐。” 希琳伊伊偷偷看了看珈逻的脸色。 如果说珈逻是那种冷艳高贵到了极致的美女,那希琳伊伊就是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仙气的美女。 在希琳伊伊身上,每个人都能满足对精灵女神的幻想。 她有着绝美的身材,一头金色的似乎能发光的长发,还有一身雪白到一样能发光的肌肤。 “你......是不是在等杨甲第的消息?” 珈逻嗯了一声,用手揉着眉角:“是的,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在思考的时候揉眉角的习惯,因为她抗拒自己去想这个习惯可能是从叶无坷身上学来的。 那个来自中原的几乎找不出与他一样优秀的年轻男人,习惯了会时不时的用手指在眉角上下轻揉。 希琳伊伊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师姐你要等的,其实......是那个叫叶无坷的人?” 珈逻忽然侧头看向师妹:“你在胡说什么?” 希琳伊伊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觉得师姐给了杨甲第那么多,只是为了让他被叶无坷抓到黑武来,那叶无坷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确实很重要。” 知道自己误会了希琳伊伊的珈逻笑了笑,缓解了一下气氛。 她现在真的怕人在她面前提及叶无坷。 不是没有人在私底下说,她对那个叫叶无坷的大宁男人念念不忘。 就连她现在不得不依仗的青衙指挥使大青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 珈逻知道自己对叶无坷确实有了些不该有的念想,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想。 但她必须死死的把这个念想压下来,哪怕每个梦到她父亲的夜里也都会梦到那个男人。 要么是她小时候的画面,她一脸崇拜的听着她父亲讲述先祖的荣耀,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站在远处朝着她笑。 要么是在漠北的画面,她不止一次在梦里看到叶无坷一剑刺穿了她父亲的胸膛。 她知道都不是真的,这些梦境都不是真的。 然而这些梦又太真实。 “为什么啊?” 希琳伊伊满眼都是对叶无坷的好奇:“他是我们的敌人,为什么师姐一直盼着能把他抓来?是要报仇吗?” 珈逻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和希琳伊伊说实话。 因为她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可以说实话的朋友了,她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哪怕希琳伊伊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一个倾听者。 “因为他有用。” 珈逻抬走到镜子前边。 镜子里的她是那么的完美,高贵,冷艳,典雅,还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已经是站在人间最高处的女人。 她还年轻,她有着绝美的容貌和傲人的身材。 上天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可却又在折磨着她。 “有用?” 希琳伊伊也起身,走到珈逻身边站着。 两个人在镜子里,像是天上的女神和她身边最耀眼的天使。 站在珈逻这样的女人身边,希琳伊伊完全没有逊色。 对于普通男人来说,珈逻似乎更难以企及。 女皇的身份,虽然能给男人一些幻想,但却有些遥远。 而希琳伊伊的样貌则会让男人有更大的征服欲。 “我们的敌人来到我们身边,能有什么用?” 希琳伊伊问。 珈逻说:“他太聪明,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最聪明的人。” 希琳伊伊忽然间有些明白了:“所以师姐一直都说让杨甲第生擒叶无坷,而不是杀了他。” 她说:“把这个聪明人抓来做师姐的帮手,让她为师姐出主意。” 珈逻说:“我在黑武帝国之内也能找到一些聪明人,但他们没有勇气。” “就算是有一些人具备勇气,可只要他们出彩,他们影响到贵族的利益,影响到剑门的利益,那他们马上就会被杀死。” “罗森万象不会允许我身边有个智者,有个能威胁到他的智者,但......如果是一个囚犯那就不一样了。” “囚犯?” 希琳伊伊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这个从出生就在师门长大,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外边世界的少女心底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 和她的肤色一样白,白的晶莹剔透。 她的脑海之中出现的画面是,一个看起来格外英俊的年轻人被关在牢笼里,被折磨着,每天都会遭受殴打。 而她的师姐,则每天出现在牢笼外边,如果那个年轻人不给师姐出主意的话,就会被一遍一遍的鞭笞。 这个画面把希琳伊伊吓了一跳。仦說Ф忟網 “叶无坷的身份特殊。” 珈逻解释道:“只要他被我抓来,我就可以一直囚禁他,罗森万象如果想杀他,我就告诉罗森万象这是威胁大宁的关键人物。” 希琳伊伊忽然有些伤感:“那他好可怜。” 珈逻侧头看向这个傻乎乎的师妹:“可怜?他在漠北一次一次的羞辱我,他有什么可怜的?” 希琳伊伊:“可是......师姐给我讲过那些事,他好像只是战胜了你,不是羞辱你。” 珈逻:“我输了就是被羞辱!” 希琳伊伊:“噢......” 珈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个白痴也的脑袋里装的都是白痴一样的东西。” 她缓步走到卧房门口,看着外边的晴朗天空。 “叶无坷如果能为我所用,我或许就能在几年内把一切隐患都除掉。” 希琳伊伊:“那......我们是不是要试着给他写信呢?” 珈逻猛然回头,她看希琳伊伊的眼神里,仿佛在希琳伊伊的头上看到了闪闪发光的几个字。 我是个傻乎乎的白痴啊。 “大白痴!” 珈逻撇了撇嘴:“我给他写信?给一个敌人写信,我怎么写?尊敬的曾经羞辱过我的敌人,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希琳伊伊说:“我们可以写,叶无坷,你如果愿意帮我,那我就不恨你了!” 加了再回头,看到希琳伊伊头上的字变了。 傻子,白痴,也就长的美,还有点甜。 “你猜,叶无坷在乎我恨不恨他吗?”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白家不是家 “可是,你想找他帮忙就应该给他写信啊,而不是找人抓他。” 珈逻猛然坐起来,被子从她洁白圆润的肩膀上滑落。 此时已经夜深。 她今天的梦里没有了小时候,也没有了漠北战场,没有她满身血污的父亲,没有那个让她有些恨的叶无坷。 只有希琳伊伊的那句话,突然就好像是在耳边又说了一遍似的。 明明不是一个噩梦,可珈逻此时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全身。 那近乎透明的纱衣黏在了身上,将她身体曲线的轮廓完全勾勒出来。 掀开被子起身,她赤着脚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喝。 屋子里稍显昏黄的灯烛将她的身影在纱衣内仔细描绘,从腰身处放大的弧线形成了两个近乎于完美的圆。 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在并拢的时候其间没有一丝罅隙,也就没有一丝光从中透过来。 但凡有那么一丝光可以悄悄在她腿间经过,便会让更多的色彩映衬在纱衣上。 思绪万千的珈逻在喝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洒下来些,水顺着她的胸脯往下缓缓的流动,绕过了撑起纱衣高点的地方,流进了两座雪峰之间的山谷。 “为什么不是给他写信?” 珈逻自言自语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动心了,这绝对是一个比抓住叶无坷更有效的办法。 也许叶无坷不会回信,也许信根本就送不到叶无坷手中。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珈逻的眼神里逐渐有了些光彩。 她决定以官方渠道给大宁送一封信,就直接说明是要给叶无坷的信。 如果这封信没人拆开看的话叶无坷就会明白她的处境。 如果有人拆开看再到叶无坷手里的话或许会引起大宁朝廷对叶无坷的怀疑。 在这一刻,珈逻的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稍显邪恶的笑意。 她甚至想好了第一句应该怎么写......尊敬的叶无坷侯爵,首先感谢你上次在漠北对我网开一面。 想到这珈逻就笑了。 她知道这样的开头一定会让宁人讥讽,因为这样的挑拨实在是太过肤浅。 可她就是要这样写,哪怕没有用也要这样写。 她可太想看看叶无坷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也是讥讽吗?还是无奈的笑一笑? 回想起来,那个家伙好像一直都很喜欢笑。 哪怕是在漠北那么凶险的地方,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很灿烂的笑容。 往前走了几步,珈逻伸手将窗子推开。 夜风从外边一拥而进,像是早就觊觎她美色的野蛮人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粗暴的猥亵她的身体。 风将她刚刚还黏腻在身上的纱衣吹的浮动起来,让她的身材在月色下尽情展现。 “叶无坷......” 珈逻看着外边的月色自言自语,或许在这一刻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点儿恨意都没有。 是啊......原本就是一点恨意都没有的。 按理说,两国之间存在的是不可化解的仇恨。 珈逻觉得风有些寒意,她的双臂在胸前抱紧,将那一对软腻雪白的雪球挤压的稍稍变了形状。 风从衣领吹进去,吹动肌肤,也像是有两根很轻很柔也很挺翘的弦,一下一下的被风撩拨挑动。 “不行......” 珈逻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信不能以我的名义写。” 她回头看向外边:“侍卫,去把希琳伊伊请来。” 这么晚了,汗皇陛下突然要求把希琳伊伊请来,而且她身上的衣服还似乎有些单薄。 这让门外的侍卫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敢说出来的邪恶想法。 莫非汗皇和希琳伊伊这两个人间绝色,竟然是一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怪不得大青叶指挥使总是闷闷不乐了。 同一个夜里。 叶无坷回到书房之后揉了揉眉角。 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刚刚才和余百岁说过,自从金叶父子向他投降之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是什么。 金叶父子对他没有威胁。 黑武人现在都对他没有威胁。 敏感的人总是会在五十个瞬间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可是因为这种预料太多总有一些会被忽略。 按照计划,现在金叶的儿子阔可敌鹰飞腾应该已经出关了。 金叶也已经被秘密送往长安的路上,是由曹懒安排的高手一路看押护送。 如果这心神不宁的感觉不是来自黑武人,那又是来自何方?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敏感。 “廷尉。” 叶无坷看向门外。 两名当值的廷尉立刻推门进来。 “明堂!”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 叶无坷道:“派人追上去找方弃拙和曹懒的人,让他们两个先汇合再回来不要单独赶路。” 两名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叶无坷的小世界里就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心中那个压抑了很久的念头就会不可抑制的冒出来。 他父亲的案子。 当初查办壳组织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父亲的堕落和谋逆的人关系密切。 那样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最后竟然落了那么一个凄惨下场。 被邪教的人蛊惑着用了黑膏,染上了毒瘾,然后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叶无坷心里没有恨? 他恨,恨他的父亲当初不辞而别又抛妻弃子。 也恨他的父亲被人算计凄凉收场。 他想重新查一查那个案子,想重新认识一下他的父亲。 他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被人毒害之后,是否还能坚持着本心。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得在他回长安之后。 唯有他把所有事关谋逆的事,事关谋逆的人,全都串联起来查出眉目之后,他才能向陛下提出重新查唐安臣的案子。 他不是害怕被人说他现在当权就要给他父亲翻案,不怕人说他现在成了显贵就要利用权力为他谋私查案。 他怕的是看不清,没把握。 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这个追求问心无愧的少年从小就知道问心无愧的根基就在于对别人的指责无动于衷。 世上的问心无愧只有建立在无动于衷的基础上才能道心稳固,因为这世上的人啊从来都不相信别人能问心无愧。 他一直都在努力,不只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以都过上他心目之中的好日子。 也是因为他知道,从走出大山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要给母亲一个交代。 然后他想到了高清澄。 是啊,在想到母亲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高清澄。 在他心中高清澄是可以与他母亲一样地位的人,所以他不允许高清澄也受到母亲所遭受的伤害。 小橘子现在去冀州了,她要查一查那个所谓的白家到底是什么来路。 其实在叶无坷心中有个猜测,只是稍显荒诞且没有事实依据。 白家......白手起家。 白家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家族,甚至白家的人可能都不是真的一家人。 那是一群不甘心注定要缓步走向平庸与落寞的人,拼凑起来的一股势力。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叶无坷忍不住有些轻轻发抖,这是少年第一次被自己内心之中的想法吓住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叶无坷也感受到了夜风,吹过来的时候让寒意遍及全身。 余百岁此前说过,陛下选你真的是再合适不过的人了。 叶无坷的身份很复杂,你可以说他是平民出身,虽然他父亲是开国大将军但他从来都没有享受过任何特殊待遇。 在百姓们心中叶无坷不是先天的显贵,而是靠自己努力一步一步攀爬起来的标杆。 而在勋贵眼中叶无坷也不是外人,哪怕他从来都没有和这个圈子的人有过接触那他也不能说是外人。 陛下用叶无坷,就是用了一个双方暂时都能接受的人。 可小橘子不是。 小橘子的身份如果没有陛下和皇后硬挺的话,很多人都会直截了当的表现出不服气。 甚至是鄙夷。 小橘子本姓杨,是旧楚皇族后裔,在大宁功勋眼里,杨家的人根本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换句话说,陛下和皇后之所以那么喜欢小橘子,不仅仅是因为个人感情上的缘故。 陛下和皇后就是要用小橘子的身份来告诉天下人,有才者,无论出身,都可被大宁所用。 想到这叶无坷有些心慌。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神不宁来自何处了。 冀州那边的人,对小橘子是不会有一点尊重可言的。 陛下打下来江山建立大宁,在这个波澜壮阔的过程之中出现了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尛說Φ紋網 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 可有一批人,绝对是勋贵之中最团结的,最有势力的,也是功劳最大的。 冀州勋贵集团。 陛下是自冀州起兵,最初用的队伍是来自燕山的草寇队伍燕山营。 原本是占山为王的一群人在追随陛下之后,经历了长达十年左右的厮杀,活下来的个个都是勋贵。 当初燕山营的人还有不少呢,他们对陛下的感情可不仅仅是臣子对陛下的感情。 他们在燕山营的时候,是管陛下叫当家的。 燕山营出身的人,在立国之后被封侯的就有数十人。 而燕山营还只是形成了冀州勋贵集团的一部分,与另外一部分形成了冀州勋贵集团的主体。 另外一部分则是冀州城内的陛下的老朋友们。 陛下发迹于冀州,年少时候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 在那期间,陛下和很多人成了朋友,这些人出身复杂,有的是书院弟子,有的是贩夫走卒。 陛下在冀州的时候人缘极好,和茶楼的老板,和卖饭的小贩,和书院食堂里的人,都是朋友。 叶无坷想到这,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陛下立国之后,四页书院的那些弟子,其中一大批成为扛起地方官员职责的中坚力量。 这一大批读书人当然不可能都已经坏了,其中绝大部分也肯定还很纯粹。 可毫无疑问,只要是出身四页书院的人都愿意把自己归于冀州勋贵集团。 燕山营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有大本领的,他们在战场上不怕死敢拼命,他们不会成为大将军,但他们的功劳都不会很小。 所以他们有自傲的资本。 四页书院的读书人在大宁最艰难的时候撑起了这个江山,他们当然也有自傲的资本。 如果白家不是一个家族,而是冀州勋贵集团其中一部分人组成的代言人呢? 叶无坷越想心里越是不安稳。 这群人表面上会给小橘子一些面子,可真要是小橘子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回身走向书桌。 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尽量把自己的想法用最简单的字数做了最清楚的表达。 当他把信鸽放出去的那一刻,心里依然不安稳。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回村叫人吧 方弃拙在接到叶无坷送信之后有些疑惑,所以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太笨了。 但他绝不能让人知道他笨了,因为他的朋友们可没有一个笨的。 方弃拙从小就觉得自己有些笨,除了在剑法上的修行之外。 所以他总是想让自己表现的聪明些,也总是希望别人记住他的名字。 他觉得叶明堂让他务必和曹懒一起回林州,一定是因为叶明堂怕直接说什么事自己理解不了。 所以让曹懒和他一起回,让曹懒跟他解释一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和曹懒才刚刚离开林州没多久。 叶明堂给他和曹懒的任务,是把辽北道暗道江湖再扫一遍。 这在他看来是最重要的任务。 虽然叶无坷告诉他的最重要的是把不问堂的生意扫一遍,把不问堂的大量财产没收。 可没收钱财的事对他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吸引力。 他喜欢打架。 喜欢用他独有的方式让人们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的剑法。 在接到信的那一刻他就在思考,是不是自己不聪明的事被叶无坷发现了? 不然叶无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回去做什么? 为什么回去? 他根本就没有去想,信鸽能带来的信根本就不可能写上很多字。 然后他就在思考,那么是他去找曹懒还是等着曹懒来找他? 务必与曹懒汇合这句话,是务必让他去找曹懒还是务必让他等着曹懒? 他真想问问曹懒,但他也怕曹懒发现他不聪明。 唉...... 他觉得陛下一定早就发现他不聪明了,不然的话不会一直都让他在禁军里做事。 在禁军做事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就是每天重复每天。 这次出门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事需要动脑子。 他心中就有了一种我一定要争口气但偏偏我还不争气的挫败感。 好在是曹懒来的足够快,这让方弃拙松了口气。 总算是不用费脑子去想了。 曹懒在看到方弃拙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些奇怪:“你做什么了?” 方弃拙:“我什么都没做啊。” 曹懒:“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叶明堂让我务必来找你汇合?” 他和方弃拙走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两个人一个向东一个详细完全背道而驰。 按理说两个人可以同时出发往林州,在林州汇合。 但曹懒接到叶无坷的信之后只能是以最快的速度昼夜兼程赶过来,先和方弃拙汇合。 “我肯定没有做什么,叶明堂让我来找你那就只能是你做了什么。” 曹懒吩咐手下人赶紧去给他找点吃的。 “你是不是只顾着打架了?” 方弃拙立刻就站直了身子:“我没有!” 曹懒:“明堂给咱们的任务是什么?” 方弃拙:“找不问堂的人打架!” 曹懒深吸一口气:“好了,我现在知道明堂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汇合之后再回去。” 方弃拙:“我也知道!” 曹懒:“你知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方弃拙:“因为明堂怕你死掉,让我保护你。” 曹懒:“我他妈从东边一口气跑回来找你,我要是能死掉死了一万次了。” 方弃拙:“那是你理解错了明堂的意思,明堂是让我去找你。” 曹懒:“?” 方弃拙接到信之后两天没动。 这可不像是他认为叶无坷是让他去找曹懒。 方弃拙说:“之所以我没有急着去找你,我是怕你和我会走错路。” 曹猎:“你还真他妈聪明。” 方弃拙:“是吧。” 曹猎懒得说什么了。 “看来明堂是遇到了什么很厉害的对手,他担心我们分头出来办事的人会有危险。” 曹懒说:“但这个危险应该还在林州,不然的话明堂不会让我们立刻赶往林州。” 方弃拙:“我也是这么想的。” 曹懒又白了他一眼。 曹懒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手下人急匆匆的拿着一张纸条进来:“飞鸽传书。” 曹懒立刻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巨变。 “咱们得马上往林州赶路。” 他拉了方弃拙一把:“林州出事了。” 方弃拙见他如此急切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 曹懒一边大步走一边说道:“前两日夜里,有大批高手袭击了府衙,人数多达数百,其中还包括大量神秘剑客。” 方弃拙一怒:“天下用剑的竟然还有人敢去杀叶明堂!” 这是后曹懒的手下端着一碗面追过来:“少主,饭!” 曹懒一把接过来:“马车上吃。” 说完又把面递回去:“不吃了,骑马往回赶。” 方弃拙问:“叶明堂怎么样?” 曹懒:“心里没说,应该就是没事。” 方弃拙心想信里没说为什么就说明叶明堂应该没事? 不是信里没说吗? 他有疑问但他不敢发出疑问,因为他担心自己问的问题在曹懒看来属于白痴问题。 “这么大规模的袭击,在此时还能发生......” 曹懒翻身上马:“就说明辽北道的事可能还没有被彻底翻出来,未必是有人想杀叶明堂。” 方弃拙心说人都已经袭击府衙了,还是几百人的规模袭击府衙,为什么说未必是有人想杀叶明堂? 但他还是不敢发出疑问。 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赶路。 两天前的夜里。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有没有人伤亡?” “有,正在清点!” 回答他的是秦焆阳。 在府衙后院,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但大部分都是袭击者的。 这些神秘剑客的实力确实毋庸置疑,每个人都有着能在江湖之中扬名的水准。 可他们来错了地方。 在这个庞大的后院之内,有几队黑衣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哪怕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可他们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冷冽,肃杀,没有任何喜悦或是悲观。 他们站在那,就像是一把一把出鞘的刀,不是江湖之中最锋利的刀,而是军中无可匹敌的刀。 他们是廷尉府最为神秘的队伍,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根本不会动用他们这些人。 他们唯一有的一些情绪,大概也只是对敌人的赞许和认可。 因为,没有一个俘虏。 所有的刺客都死了,在意识到不能刺杀叶无坷之后那些神秘剑客纷纷选择自杀。 “这么大规模的敌袭,他们是怎么来的?” 秦焆阳看向叶无坷:“我们已经把不问堂挑了。” 叶无坷道:“算时间,如果是从北边来的,应该入关是在我们挑了不问堂之前。” 他看向秦焆阳:“再去审审司马无垢父子,不要留客气了。” 有一些战兵战死,有一些廷尉战死。 这都是因为司马无垢此前没有把消息说出来的后果。 哪怕已经被余百岁折磨的方弃了抵抗,司马无垢还是隐瞒了不少事。 叶无坷看向那三队极为悍勇气质冷冽的廷尉。 在这三队人周围是大量的刺客尸体,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心中无法平静。 叶无坷一摆手。 三队廷尉迅速掠走,像是虚幻的影子一样瞬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群人根本就没有一点计划。 他们在靠近府衙的时候就被廷尉暗哨发现了。 可他们在看到了廷尉府示警之后,居然还是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就那么直挺挺的朝着府衙冲过来,选择了证明硬攻。 叶无坷想到了此前不久他感知到的那股有些凌厉的气势,心中生出些想法。 “用的剑法五花八门。” 三奎走到叶无坷身前说了一声。 他说完这句话就回头喊了一声:“有没有事?” 大奎二奎同时回了一句没有事。 两个人的身边倒着的尸体,比那三队廷尉身边的一点儿都不少。 那三队廷尉不仅仅是实力强悍,配合更是无与伦比的默契。 而大奎和二奎凭借的完全是个人实力。 对于那些轻灵飘逸的刺客来说,这两位就是根本攻不破的山。 “路子这么野,不像是中原人行事,看他们的面容和中原人差不多,我猜着是不是渤海人或是东韩人。” 三奎蹲下来检查了一具尸体。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看的没错。” 三奎抬头看向叶无坷:“这么大规模的袭击,完全没有遮掩,这是真的想杀你,还是想看一看你身边到底有多少准备?” 叶无坷道:“浪费这么多人杀我,不像是只想看看我藏了多少后手。” 他也蹲下来,在一具刺客尸体上仔细检查。 没有一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是每个人身体上都有一个编号。 是中原文字。 从四到三百二十一。 所有神秘剑客的身体都被检查了一遍,这是唯一的特殊之处。 “少了三个。” 三奎看向叶无坷:“也许那三个是最强的,也是最聪明的。” 他分析:“这些人自杀式的袭击只少了三个人,要么是因为这三个人另有目标,要么是因为他们三个最聪明不想这样送死。” 少了一二三。 从情况分析,这三个人确实应该是其中最强的。 “另有目标?” 三奎又重复了一遍:“会不会是高姑娘?” 叶无坷无法确定。 但大妹和二妹还有四奎都被叶无坷派去暗中保护高清澄了。 高清澄身边还有其他高手,所以倒也不必担心神秘剑客。 叶无坷一直让大妹二妹保持神秘,没有过多露面,就是因为他担心高清澄的安全。 这次高清澄去了冀州,大妹和二妹是叶无坷为高清澄准备好的暗中支援。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三奎看向叶无坷:“要不要叫人来帮忙?” 叶无坷摇头:“五奎要准备秋闱,不要让他出门了。” 三奎道:“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能叫人。” 叶无坷想了想:“我不担心咱们,我担心的是小橘子在冀州遇到危险。” 三奎:“那就叫个够劲儿的来。” 叶无坷点头:“叫小辫儿来。” 三奎笑了:“七奎二妹一小辫儿......” 他看向大奎二奎:“姜头说把小辫儿叫来。” 大奎和二奎同时脸色变了变:“啊?” 两个人脸上浮现出来的担忧和恐惧,远远超过了听说大妹二妹来的时候。 三奎:“去找高姑娘,不来咱们这边。” 大奎二奎又同时松了口气。 无事村小辫儿。 那个唯一一个,差点杀了叶无坷的人。 叶无坷道:“刺客的事先封锁消息,不要让林州百姓惊慌,所有尸体在仔细检查之后就都拉到城外埋了,这些人九成九是从黑武过来的。” 三奎:“珈逻?” 叶无坷摇头:“不像是珈逻的作风,要是她......更想生擒我。” 第一千零三十章你好啊小黑子 这个世上连疯子的行为都可能被预测出来,因为疯子的行为还可能存在一定逻辑。 傻子的行为比疯子更难以预料,因为傻子做的事很多都没有逻辑可言。 朴上勋觉得宁人一定预料不出他现在这位主人的下一步是什么。 因为在他眼中杨甲第不但是疯子还是傻子,是一个疯子和傻批的结合体:疯批。 那么多高手,杨甲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都派去送死了。 而在这些高手送死的时候,杨甲第居然真的抽空带着朴上勋去了一趟青楼。 让朴上勋这个东韩男人在大宁境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了他们的东韩女人。 他不觉得那些东韩女人在大宁做妓女是丢人的事,毕竟东韩的女人在黑武的地位连妓女都不如。 他在乎的是......好在是逃离了林州,离开那,就没有人会知道他那糟糕的第一次了。 距离林州大概九十里左右的小镇子里,朴上勋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饭一边想着这些。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还不算很差,最起码让人印象深刻...... 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肯定是最快的。 他真是一只井底之蛙啊。 而此时的杨甲第已经干掉了四个烧饼夹肉,这让朴上勋怀疑杨甲第的出身应该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是烧饼夹肉而已,看看杨甲第吃的满嘴流油的样子可真是丢人啊。 想着这些的时候,朴上勋拿起了第五个烧饼夹肉。 “你他妈怎么那么能吃?” 杨甲第看了朴上勋一眼,朴上勋马上就把已经拿在手里的烧饼放下了。 “吃吧吃吧。” 杨甲第摆了摆手:“就当时提前给你上供了。” 朴上勋一开始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毕竟杨甲第说话历来都阴阳怪气。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更不敢吃这个烧饼了。 “主人......你是不是让我去送死?” 朴上勋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 “放屁。” 杨甲第白了他一眼:“你这么会拍马屁的人我还舍不得你去死。” 朴上勋立刻就来了精神:“我就知道主人还是在乎我的,我的忠诚一定能让主人感到身心愉悦。” 杨甲第:“扯他么蛋......能让我身心愉悦的唯有嫖娼。” 朴上勋讪讪笑了笑。 杨甲第回头招呼老板再来几个烧饼夹肉,再来两碗羊汤。 “一会儿我让你去拦着谁你就拦着谁。” 杨甲第一边吃一边说道:“虽然我不舍得这么快就让你死,但我不舍得是我不舍得的事,万一你拦着的人一刀把你劈了那也不能怪我。” 朴上勋满嘴的烧饼嚼不动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队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骑士从镇子外边进来。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肤色有些黑的年轻人勒住战马:“去买干粮,就在马背上吃,我们不能耽搁太久。” 有几名看起来就很强悍的手下立刻跳下马背,开始在镇子里分头采买。 杨甲第看了看那个黑小子,心里否定了这个人是他的目标。 然后他注意到了在那个黑小子身边有个看起来气质冷傲的家伙,于是他的眼神亮了。 他吩咐朴上勋:“去骂那个有点黑的家伙。” 朴上勋:“骂人?主人啊,咱们也不认识人家为什么要骂他?” 杨甲第:“因为我看他不顺眼,你去吧。” 朴上勋看了看那群凶悍的骑士,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只要他敢骂人家就敢打。 这群骑士从气势上就能分辨出来,都是杀过人的。 朴上勋也是黑武青衙培养出来的能达到结业标准的密谍,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你不去我就大声喊你是东韩人,还是黑武密谍。” 杨甲第:“反正我走的了,你走不走的了就不一定了。” 朴上勋吓得脸上变色,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起身朝着曹懒走了过去。 杨甲第一边吃着烧饼一边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傻批......你去骂你更走不了。” 朴上勋还没走到曹懒近处,就被曹懒手下的彪悍伙计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 曹懒的伙计看着朴上勋问了一声。 朴上勋不敢与那彪悍伙计对视,扭捏了半天,鼓足勇气朝着曹懒骂了一声:“你真黑!” 曹懒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操? 无妄之灾? 他在马背上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朴上勋问:“所以呢?” 在叶无坷余百岁他们面前,曹懒就是个让人开心的家伙。 他懒惰,洒脱,从来都不把自己的身份家世当回事。 可是在外人面前,他随随便便往前压一压身子,眼神和语气里展现出来的,便是寻常人难以承受的威势。 朴上勋在感觉到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头顶的时候,他就知道坏事了。小說中文網 所以他立刻就展现出了一个合格的密谍应该具备的素质。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如您这样肤色黑的阳光霸气的男人,如果您问我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您,那就只能是伟岸。” 曹懒笑了:“你这人他妈的有点意思。” 然后抬起手指了指杨甲第对手下说道:“把他拿下。” 杨甲第正吃着烧饼看戏呢,听到这话都愣了。 不但杨甲第愣了,坐在马背上装冷酷的方弃拙也愣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黑小子说的是把那个吃烧饼的拿下,而不是把这个说他真黑的人拿下。 杨甲第放下烧饼:“这就有些过分了。” 他没有离开凳子,屁股在凳子上转了半圈转向曹懒。 “他说你黑你让人把我拿下?” 曹懒:“因为你的表情有些失望还有些生气,显然他骂我的话你不满意。” 杨甲第微微摇头:“果然不是聪明人就当不了人上人。” 他此时才起身,看向曹懒说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我还用这么不礼貌的方式和你见面,但......我如果跟你说一个冒昧的要求,你不会拒绝吧?” 曹懒:“暂时不收儿子。” 杨甲第又一愣。 然后笑了:“哈哈哈哈哈......他妈的话还能这么说?记下来记下来,以后我也和别人这么说。” 他笑着笑着不笑了,脸色一下子就冷下来:“那你能死吗?” 曹懒:“你还真是很冒昧。” 杨甲第又笑了:“哈哈哈哈你这个人说话真他妈的有意思,我喜欢你......我不杀你了。” 他指向方弃拙:“你能把他给我吗?” 曹懒侧头看了看方弃拙:“小心屁股。” 方弃拙冷笑了一声。 因为他第一时间没有听出来曹懒说小心屁股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冷笑一声显得自己很酷。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然后骂了曹懒一句黑批。 曹懒对他骂的这一句黑批给了两句回应。 第一句是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我是黑批。 第二句是我没有批。 方弃拙:“?????” 这他妈的是大门大户的人能说出口的话? 曹懒坐在马背上问杨甲第:“你不找我,找他,看来你认识他?” 杨甲第摇头:“不认识。” 他抬起手又指了指,指的是方弃拙马鞍桥一侧挂着的那把剑。 “我认识那把剑。” 曹懒立刻就明白了:“杨家人。” 方弃拙心里微微一震。 杨甲第有些感慨:“他妈的人怎么能聪明成你这样?虽然你他妈的有点黑但我要是个娘们儿我就肯定选你这样的,咱俩生的孩子,那他妈的得聪明成什么样?” 曹懒:“可惜了,你也没批。” 杨甲第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笑着笑着就又戛然而止,然后看着方弃拙问:“我想向你挑战。” 方弃拙:“好啊。” 曹懒:“好你个蛋,我们要赶路。” 方弃拙:“他在拦路,我打发了他咱们再赶路。” 曹懒:“首先请你相信我对你实力的认可,其次请你相信我有别的办法比你更快。” 不等方弃拙说话,曹懒指向杨甲第:“射死他。” 所有的伙计同时将连弩摘下来,没有一丝迟疑的扣动了机括。 数十名伙计,前边的两排以及在附近采买食物的大概二十几个朝着杨甲第发箭。 杨甲第在这个时候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把桌子上他最后的那口烧饼塞进嘴里。 第二件事是顺手拿起来桌子上的一双筷子。 这应该是世上最快的一双筷子了。 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出现,上百支弩箭被他用一双筷子一一拨落。 哪怕只是把上百支弩箭挡住已足够骇人,但他还不只是挡住。 所有弩箭都是被他按下去的,在弩箭临近身体的时候他的筷子犹如凤凰点头一样轻轻击打。 那些弩箭就直接一头栽下戳在他脚边,只是几息而已,他的脚边就插了一层箭。 “峨眉金顶凤凰剑。” 方弃拙的眼神亮了。 曹懒:“听起来峨眉金顶这个地方很了不起。” 杨甲第叹了口气:“是他妈的,峨眉,金顶凤凰剑。” 曹懒:“什么狗几把名字!” 杨甲第:“你很不敬。” 他指了指杨甲第:“再打一轮。” 后边的伙计随即上前,第二轮弩箭以更快更懵更密集的方式打了过去。 这次杨甲第手里的那双筷子剑势一改,不再如凤凰点头一样。 而是如同一根在风中飘摆的柳条,看起来很软很柔没有任何杀伤力。 可是飞来的弩箭,没有一支能够绕开那根柳条。 筷子很短,很直,很硬,不管怎么说应该都无法让人错觉那是一根柳枝。 可在杨甲第手里,这一双筷子就真的能给人一种春风拂柳的感觉。 方弃拙:“逍遥春风拂柳剑法。” 杨甲第笑了,似乎对方弃拙很满意。 但他却看向曹懒解释了一句:“是逍遥春风,拂柳剑法。” 曹懒:(〃>皿<) 方弃拙道:“逍遥春风是一个人,拂柳剑法是他在五十岁的时候才创出来的剑法。” 曹懒:“怪不得,五十岁也该软塌塌的了,他年轻的时候创造的剑法一定不会取名拂柳剑法,应该叫青松剑法,或是翠竹剑法。” 方弃拙:“?” 杨甲第:“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有空吧,等我有空的,咱俩单约,我他妈要是不打你一顿我都睡不着觉。” 方弃拙:“他年轻的时候自创的剑法真的叫青松翠竹剑。” 曹懒:“我他妈就说吧。” 说话的时候忽然从马鞍桥旁边把他的连弩摘了下来,朝着杨甲第一阵点射,一口气,把弩匣里的箭打空。 杨甲第这么疯批的人都没有料到曹懒会突然出手,但他应对的速度极快。 他手里的筷子再次改变了剑势。 十二支弩箭被他以十二种不同的剑意挑飞,十二支箭飞上半空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忽然没道理的加速,朝着曹懒打了回去。 刷的一声。 方弃拙手边的长剑出鞘。 他一眼看出来十二星宫剑。 但他只回了一剑。 一剑,十二枚弩箭尽落。 杨甲第眼神亮了。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金色曹懒 杨甲第的眼神里都是光,一种仿佛发现了宝藏的光。 当然在朴上勋眼里,杨甲第眼神里的光则是他看到青楼里的女子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你!” 杨甲第指向曹懒:“你不必急着赶路,也不能插手。” 他又看向朴上勋:“去给这位黑爷解释一下。” 朴上勋:“啊?” 他战战兢兢上前:“爷......解释起来其实挺复杂的,但是在解释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一件事。” 他一脸巴结:“我就是想说,如果有一大群人去攻打府衙的事跟我们两个有关,那我们俩是不是......” 曹懒眼神一变:“嗯?” 朴上勋:“没有!没有要杀谁的意思,就是想让那些来自黑武的刺客都去死!” 曹懒:“可我们也死了人。” 朴上勋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完了。 另外一边,杨甲第大步走向方弃拙:“那是不是楚皇剑!” 方弃拙摇头:“不是。” 杨甲第:“纵然不是,也有楚皇剑风采!” 方弃拙:“你果真姓杨?” 杨甲第:“我来拿回我的剑法!” 说话的时候,手中的两根筷子已经往前递了出去。 看起来没有任何凌厉可言,真的就像是把两支筷子递给方弃拙一样。 可方弃拙在这一刻眼神凝重起来。 他的长剑横扫。 看起来和刚才那一剑没有任何区别,是这世上最简单的剑招之一。 横扫。 当当两声,凭空出现。 两道仿佛能洞穿空气的剑气被他这横扫一剑精准阻挡,剑气与剑气在半空之中碰撞的时候,竟激荡起风。 杨甲第的长发被风吹起,他在这一刻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疯子一样的人一伸手将那匹马扒拉到一边去了,高大的战马好像纸糊的一样被他横着扫开。 记下来,他的两根筷子好像只有一个动作。 刺! 不停的直刺,每一击都是直刺。 可是方弃拙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凝重,他史无前例的认真了。 他舞动长剑,像是在表演一种极具观赏性质的舞蹈。 在他身边,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 甚至还凭空出现了一串一串的火星,长剑斩出去的不是风不是气而是两件金锐之物的碰撞。 另外一边,朴上勋跪下了。 “爷......我是从犯。” 他伸手指向杨甲第:“你听我仔细说,这个人是从黑武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连黑武汗皇都对他很重视。” “汗皇陛下......呸!汗皇那个小贱皮子将我们召集起来,让我们跟着这个人潜入大宁,目的是为了生擒叶无坷。” 他跪在那,脸色郑重:“我认为是这样的......” 曹懒一边听着一边看向方弃拙那边,见方弃拙虽然险象环生但还应付的过来。 这还是曹懒第一次在方弃拙脸上看到如此凝重的色彩,也是第一次看到方弃拙能被人逼到出剑如电。 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是围绕在方弃拙身边,而疯批杨甲第身边则一声都没有。 看起来是杨甲第步步紧逼,追着方弃拙出招。 但曹懒太了解方弃拙了,这个十几岁就进入禁军做到副指挥使的人只要还没有做出那个标志性的动作就证明问题不大。 “你们想要的只是楚皇剑?” 曹懒抽空问了朴上勋一句。 朴上勋跪在那一脸的真诚:“爷,我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是个小角色,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然我和那些刺杀叶明堂的人下场就一样,都是死。” 曹懒问:“你们来中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朴上勋:“汗皇的意思和他的意思好像不一样,汗皇要抓叶明堂,而他要的是剑法。” 曹懒微微点头,他当然能看出来那个和方弃拙交手的是个疯批。 杨家的人好像从来都不缺疯子。 此时此刻,杨甲第一招比一招快,已经逼的方弃拙向后退出去能有数丈远。 “你叫方什么?!” 杨甲第一边出招一边问。 方弃拙沉稳应对并不回答。 到了用剑的时候,这世上就没有多少人比方弃拙更聪明了。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笨,只有在练剑的时候才聪明些。 可他却不曾深思,这世上能在一件事上将聪明才智发挥到淋漓极致的已是人间少有。 人总是不容易满足。 有些追求上进的人更是自责。 为什么别人可以既能把这件事做好又能把那件事做好,自己距离人家永远都是那么远。 羡慕之中亦有自卑。 人间种种,万万千千,能在其中之一独树一帜,何尝不是别人艳羡处? 方弃拙自幼练剑,别人读书时候他练剑,别人务农时候他练剑,别人打铁时候他练剑。 可他心境不稳之处,便是他父亲也无法纠正。 便是练着剑,心还在别处。 所以他父亲也曾说过,什么时候方弃拙能笃定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时候他才真正会用剑。 这听起来是一个悖论,都已是天下第一了当然会用剑。 所以方弃拙不懂他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父亲也不是很聪明,因为他父亲也只会练剑。 但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什么时候都可以反心但打架的时候不能分心。 所以不管杨甲第说什么,他始终应对的都是对付的剑招而非话语。 “小子,你可知道方姓是怎么来的?” 杨甲第的快剑,当得起天下第一快剑。 他在黑武剑门破剑门剑招,用的就是快。 剑门多数用的都是那种极为巨大的阔剑,大开大合威力无穷。 杨甲第用快剑破这种大开大合的剑招,屡试不爽。 但他现在却拿不下方弃拙,而且他到现在也没有把方弃拙逼出楚皇剑法。 “你父亲一定不会告诉你方姓怎么来的,大概会编一个故事。” 杨甲第道:“其实从你们这一脉改姓方开始,你们和杨家人就不是一路人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出剑,快到此时观战的人已经看不到实体的剑了。 “杨家的人对你们这一脉来说,是仇人!” 杨甲第哈哈大笑:“你父亲的母亲,也就是你的祖母,被杨家人剥皮抽筋的事你知道吗?” 方弃拙的眼神变化了一下,剑招也出现了一丝波动。 曹懒是高手,是这世上年轻人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修行的和方弃拙修行的不一样,方弃拙的剑是从一而终的剑。 曹懒修炼的则是博众家所长,他有那个资源。 他是武术高手从小给他喂招喂出来的高手。 所以他最善于观察的是人,而非招式。 当他看到方弃拙的剑招有些漂浮的时候就知道,方弃拙还是受了影响。 于是曹懒大声喊了一句:“不要被他的话影响心境,他打不过你!” 就在曹懒看着方弃拙大喊的时候,跪在他身前的朴上勋暴起出招! 不得不说,朴上勋真的是一个优秀到少有人及的演员。 连曹懒都没有看出来,这个家伙居然也是高手。 朴上勋一直都在找机会,一直都在找曹懒分神的机会。 现在这机会摆在面前,他绝不会放过。 从朴上勋袖口里滑落两根分水刺,这是一种很难练成的兵器。 只要练成,便能在江湖之中大杀四方。 朴上勋双手握着的分水刺同时往前递出去,一根刺向曹懒心口一根刺向曹懒丹田。 他脚下早就在积蓄力量,这一击暴起而发速度快的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曹懒失误了。 如果不是分心提醒方弃拙,他这样的性格他那么多的经验怎么会对朴上勋放松警惕? 他的父亲对他的教导历来都是......不要对你的任何敌人放松戒备,哪怕是一只蝼蚁,你也要以全力应付。 分神之下,曹懒只来得及把两只手同时伸出去,一个在上一个在想,用两只手硬生生的挡住了那两根分水刺。 噗噗两声。 曹懒的左手和右手同时被刺穿。 两根分水刺击穿了曹懒的手掌,尖刺从手背贯出。 剧痛之下曹懒的神智却恢复了冷静。 他一脚踹向朴上勋胸口,同时以两只手扭转发力要靠肉掌将分水刺夺下来。 朴上勋却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出招,在曹懒出腿的瞬间朴上勋双腿继续发力。 两只脚在地上蹬踏出来两股土浪,身形暴起如同虎扑。 他全力推着曹懒向后,逼迫曹懒的双臂向后弯折。 眼看着那两根分水刺已经近了曹懒的身躯,曹懒暴喝一声! “开!” 一股浩荡的内劲从曹懒身上释放出去,巨大的气团直接将他身前的衣服炸开。 这一击也成功将朴上勋震飞了出去。 两只手上血流如注,身上的长衫已经破损不堪。 可此时此刻的曹懒,眼神里透着一股精光。 “能算计我一次的人,也算是了不起了。” 他大步向前。 在阳光下,那一身黑黝黝的肌肉似乎散发着金属板的光泽。 被震飞出去的朴上勋用数次旋转来化解了身上承受的力量,可落地的时候还是向后退了好几步。 “气功!” 朴上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担忧。 可既然已经出招了,那他知道怎么演戏也不可再把对方骗一次。 “嘿嘿,我厉害不?” 朴上勋看着曹懒的双手:“我的兵器上有剧毒,你真以为你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曹懒完全不理会,朝着朴上勋大步走来。 朴上勋深吸一口气,刚要出手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一种极端的喜悦。 他看的不是曹懒,而是曹懒身后。 这一刻,曹懒猛然向后一拳! 拳风刚烈,宛若雷霆。 一拳轰出,身后便有雷声气爆。 可是他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在这一刻,曹懒心中一叹。 妈的,又被骗了。 朴上勋能骗人的不只是他的话语,他的反应,他的肢体动作,连眼神都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曹懒看到朴上勋眼神惊喜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和方弃拙交手的家伙绕过来了。 那个眼神真的是没有丝毫破绽。 “死!” 在曹懒回身一拳的同时,朴上勋已经掠至曹懒身前,两根分水刺,一刺心口,一次咽喉。 这一刻,曹懒身上的肌肉突然隆起,身躯比正常时候大了一圈。 又是一层浩荡的真气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已经谨慎的朴上勋也有一次被这真气震的后退。 可朴上勋已经看出来了,曹懒释放内劲之后会有片刻的空虚。 他等到真气过去之后,两只手同时发力,在他的分水刺前端,各有一枚钢钉激射而出! 和他刺的方向一样,一枚钢钉打向曹懒心口,一枚钢钉打向曹懒咽喉。 当当! 两声脆响! 曹懒慢慢转身回来,此时他身上黝黑黝黑的皮肤竟然散发出一种暗暗的金色。 “轻敌就会出事。” 曹懒看向朴上勋:“我四岁的时候我爹就告诉过我这句话,没想到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忘了。” 他说:“我更没有想到,我的底牌会被你这样一个人逼出来。”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我只是会 身上肌肉散发出一种暗金色光泽的曹懒,在这一刻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人间人。 也是在这一刻,朴上勋的眼神里出现了压抑不住的恐慌。 在黑武,虽然他只是个卑贱的东韩人。 可他却是黑武青衙精心培养出来的密谍,如果他不是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杨甲第怎么会一眼就看中他? 杨甲第是个疯子,但绝不是傻子。 哪怕朴上勋在有一段时间认为杨甲第又疯又傻,可他内心之中也始终明白杨甲第了解他。 他是那一批东韩密谍之中最出彩的一个,出彩的不仅仅是他的武艺。 他在各方面都出彩,最出彩的莫过于演技。 然而在此时当看到曹懒眼神之中的冷冽杀气,他知道自己的演技没有用武之地了。 “我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朴上勋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其实如果你不杀我的话,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曹懒点了点头:“你这样的人不管谁来使用,都是有用的。” 朴上勋:“要不我现在跪下?” 曹懒:“你试试?” 他说话的时候身形爆射向前,如同一尊任性的精钢雕塑一样直冲过来。 朴上勋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他不熟悉曹懒,但他知道这样地位的人一旦暴露了底牌,那看了底牌的人当然得死。 在曹懒近身的那一刻他两根分水刺敲打了一下,随着叮的一声脆响,两根分水刺中,各有两枚铁钉激射出去。 曹懒在疾冲时候两条胳膊交叉立起来,挡在咽喉和心口前边。 四枚铁钉全都击打在他的小臂上,却被杠精铁骨弹开。 “我知道你这种打法不持久。” 朴上勋一边用分水刺打出铁钉一边急速后撤。 “你这样会急速消耗你的内劲,而且这种硬功夫不是心念一动就可以运用的。” 朴上勋道:“应该是需要一直运转内劲才能维持,如果我一直逃的话你的内劲能维持多久?” 他确实是个不多见的聪明人。 一开始他偷袭得手,能够刺穿曹懒的双手。 之后的铁钉无法击伤曹懒。 这就说明曹猎的这种横练功夫需要一个启动的时间,不是心念所至就能运用出来的。 一旦运用出来后,靠的就是雄浑的内劲维持身体的强悍程度。 所以消耗必然很大。 “我真的有用,我是东韩密谍,我熟悉黑武人训练东韩密谍的一切方式。” 朴上勋一边避让一边说话,竟然气息不乱。 “我投降之后还能帮你们找出潜伏在大宁的密谍,甚至还能帮你们诱杀从黑武过来的密谍。” 朴上勋:“虽然前几天夜里的刺杀导致一些宁人死伤,可主谋不是我,我是可以赎罪的。” 曹懒不理会,只是在一味的穷追不舍。 朴上勋的速度奇快,他是刺客,他的身法当然灵活。 曹懒现在靠真气支撑着不坏之身,所以在速度上反而比他正常时候要慢一些。 “你这样下去就算能杀我,也必然元气大伤!” 朴上勋大声说道:“你给我一个恕罪的机会?” 曹懒忽然加速,人腾空而起的时候双拳同时向前轰出。 朴上勋就知道这一击必然很暴力,于是尽全力避让。 可他没有想到这么暴力的拳劲,曹懒可以连续轰出。 他避开一拳,刚才的位置就被轰出一个土坑。 再避开,又被炸出一个土坑。 连续七八次避让之后,他躲过的地方已经被轰的坑坑洼洼。 “你坚持不了多久的,为了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耗尽真气不值得啊。” 朴上勋一边喊着一边又避开了一拳。 他这句话似乎说动了曹懒,曹懒没有再发出那样暴力的拳劲。 但曹懒对他这句话的回应只有两个字。 “傻逼。” 朴上勋一怔。 紧跟着心头生气一股剧烈的不安。 再想避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他身后,曹懒的两个强悍伙计已经站好了位置。 两把横刀往前伸出来,一个在朴上勋的左边脖子一个在右边脖子。 只要朴上勋再有任何异动,两把刀能在他脖子里完美对撞。 “这对吗?” 朴上勋眼神里都是愤怒。 “你是个大人物啊,你都已经被我逼出底牌了!你已经很愤怒了,你难道不该亲手制服我?这样的话,你算什么大人物?” 曹懒走到朴上勋面前,身上的暗金色在逐渐褪去。 “第一,我确实是大人物,但我从来都不在乎大人物是不是一定要表现的很霸气。” 他抬起两只手,放在了朴上勋脖子两边的刀身上。 “第二......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你确实会是个很有用的人,所以我现在给你一句话打动我的机会。” 朴上勋:“我知道......” 在他说话,曹懒抓着两把刀猛然往中间一合并。 噗的一声。 朴上勋的人头滚落在地。 曹懒看了一眼那颗还没有闭上眼睛的人头:“我更在乎的是我被人骗了,就一定要骗回去。” 朴上勋应该是不会闭上眼了。 曹懒伸出手,他手下伙计立刻上前为他检查伤口。 “没有毒。” 伙计检查之后为曹懒包扎。 曹懒当然知道没有毒,分水刺上没有,但钢钉上有。 很多江湖上的传说都有这样的桥段,有人在自己惯用的兵器上涂抹毒药。 其实这种事真的很少见。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是你的兵器,你接触这个兵器的次数,远远超过了你的任何敌人。 他回头看向方弃拙。 方弃拙还是落在下风。 曹懒击杀朴上勋的速度其实很快,前后不过是朴上勋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此时此刻杨甲第的骚话还在持续不断,相对来说比他的剑招杀伤力还要大一些。 “你祖母死的有多惨你知道吗?” 杨甲第一剑比一剑快:“你爹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你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方弃拙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他一剑将杨甲第逼退之后,长剑横陈在身前,左手抬起,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 看到这一幕,曹懒眼神微变。 他知道方弃拙真的动怒了。 “小方!” 曹懒朝着方弃拙喊了一声:“你只是在打架。” 方弃拙侧头看向曹懒,嘴角勾出一抹灿烂笑意:“我知道。” 没有人知道方弃拙一直都说自己喜欢打架是为什么。 那只是他对自己的劝告,他只是在打架,不是为了杀人。 长剑如银河。 杨甲第在看到方弃拙剑招一变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也如银河一样灿烂起来。 “哈哈哈哈哈!来了来了来了!” 杨甲第全神贯注起来:“总算是他妈的要见到了。” 他此时才将两根筷子丢掉,将他的佩剑抽了出来。 两只手,两把剑。 一把是象征着黑武汗皇身份的佩剑,一把是象征着剑门宗主身份的佩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挡不住楚皇剑,所以他必须要有这样的两把剑来为自己提升气势。 天下致锐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宝剑,而是楚皇剑的剑招。 所以他没办法在剑招上与楚皇剑拼锐意,那就靠外力,靠这两把足以称得上是当世名剑的剑来抵挡天下致锐的剑招。 当的一声! 杨甲第会出汗皇剑,挡住了方弃拙的一式剑法。 他兴奋了:“够他妈的劲儿!” 要是没有汗皇剑的话,这一式就可能让他受伤。 当! 又一声。 他靠着汗皇剑再接一招。 下一息他心中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他似乎感觉到了身体四周出现了无数道劲气。 那些剑气没有马上就对他刺过来,而是像是蜂群一样悬停在他周围。 方弃拙没有出手。 他的眼睛看到什么位置,什么位置的剑气便沛然刺出。 “原来是这样,这便是楚皇剑的入门剑势。” 杨甲第眼神里多了几分炽烈:“来吧来吧来吧!哈哈哈哈,操他妈的,我试试我能接多少剑!” 方弃拙眼睛看向一处,便有一道剑气刺向杨甲第。 眼神所到之处,便是剑气纵横之地。 这一刻,两个人的境况完全互换了。 此前是杨甲第追着方弃拙打,方弃拙身边是密密麻麻的金属对抗之声,还有数不清的火星四溅。 现在是杨甲第的身边,被火星围绕。 他不停的出剑,每出一剑便有一道剑气被拦住,他的剑身上便有火星迸射。 一剑一剑一剑一剑! 连绵不尽! 杨甲第要疯了:“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让我再多看一些,再多看一些!” 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道旋风。 看不到人,只看到两道剑光在旋转在飞腾。 剑气像是无数道流星坠落,他的两把剑则是开星河的人间之气。 又是当的一声! 杨甲第身形一顿,他侧头看了看,左边胸口上方出现了一个血洞。 而他手中的宗主之剑断了! 这一刻他愣住了。 “妈的!我-操-你妈罗森万象!” 杨甲第往后连退两步,他左胸口上方的那个很细小的血洞忽然爆开了。 一股血箭往前喷涌,而他的背后则炸开了一团碎肉。 前边的血箭是一股激流,后边则是一个碗口大的伤痕。 如果...... 如果罗森万象的剑和珈逻的剑一样好,那杨甲第一定还能坚持很久。 他会在这险象环生的决斗之中看出楚皇剑的真正用法! “如果我的剑再好一些。” 杨甲第脸色煞白的看向方弃拙:“只要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我就能学会你的楚皇剑!” 他怒了,真的怒了。 “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剑的问题,我只需要再多看一会儿,哪怕只多看三五息,只要这把破剑再坚持三五息,我就能看出你的运气法门!” “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法,这让人痴迷的楚皇剑......我知道我行的,我算到了一切,我去借了两把当世最好的剑来试你的楚皇剑!” “可他是个骗子......罗森万象他妈的是个骗子,不......他说过他的剑只是象征,可我没信!” “我他妈的怎么可能相信,一直挂在他书房里的象征着宗主身份的剑竟然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这不应该......这不应该!” 他用断剑指向方弃拙:“你可敢给我找一把名剑来!再给我三五息,我就能识破你的剑法!” 方弃拙微微摇头:“可是......我不会楚皇剑。” 杨甲第在这一个身形狠狠的抖动了一下,然后就变得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方弃拙依然那么平静,此前的愤怒也烟消云散,他看起来也没什么气势,只是一个凡人。 “我从来都不会楚皇剑,我只是会用剑。”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恶人磨 “如果你爹是我爹的的话,那我应该会比你厉害吧。” 囚车里,杨甲第坐在那自言自语。 骑马跟在囚车旁边的方弃拙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从来都不想让人知道他不够聪明的事,但好像总是会被人看出来他不够聪明。 “你爹没教过你楚皇剑?” “教了,学不会。” “那你的剑法是不是你爹教的?如果是的话......连这都不是楚皇剑,我也想不出楚皇剑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我用的都不是我爹教的,我爹教的我一样都没学会。” 第一次,方弃拙有勇气承认:“我不聪明。” 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听到这句话的曹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方弃拙始终都觉得自己不聪明。 哪怕方弃拙最不愿意承认的是这一点,最不愿意表现出来的是这一点。 可作为朋友,曹懒怎么可能不知道方弃拙心里的那份自卑? 他现在才释然。 原来方弃拙认为的自己不够聪明,是因为他爹教他的剑法他一样都学不会。 “是啊,一样都学不会。” 方弃拙自嘲的说道:“以前我总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剑法都不是我爹教的,承认的话一定会被人说......那你可真笨。” “世上人知道我爹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人不多,可凡是知道的大抵都要说一声......连你爹都教不会你?” 他看向杨甲第:“我不知道我爹能不能教会你,你能学会那么多剑法应该是比我聪明的。” 杨甲第:“你在装什么?赢了的人何必要装?只有输了的人才有资格装模作样,赢家永远只需微笑。” 方弃拙:“你认为我在装?” 杨甲第:“你没在装?你认得出我用的每一种剑法你跟我说你没在装?” “我认得出,但我学不会。” 方弃拙说:“我爹说我练剑一根筋,不会变通,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所有已成招式的剑法我都学的不成样子。” 杨甲第不说话了。 曹懒笑了。 方弃拙也笑了:“原来我自己的剑也不是很笨。” 他总是喜欢找人打架,就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练的剑到底成不成。 他总是希望别人记住他的名字,就是因为他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良久之后杨甲第问了他一句:“你爹从来都没有夸过你?” 方弃拙说:“夸过......他说,不懂变通不知融合的一根筋本事我是天下第一。” 杨甲第:“你爹也是个棒槌。” 方弃拙:“他当然不是,他是天下第一剑。” 杨甲第:“行了,知道了,闭他妈嘴吧。”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就在刚才他心中还充满了巨大的挫败感,尤其是在他知道方弃拙用的根本不是楚皇剑之后。 那种挫败感是前所未有的,是无与伦比的。 他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败给除了楚皇剑之外的任何一种剑法,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败给方诸侯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他在中原学剑,在他心目之中值得他一学的剑法他都学了。 他再去中午学剑,除了罗森万象不愿意在他面前展现实力之外该见识到的他都见识到了。 所以他才想回中原,他认为自己已有与方诸侯一战之力。 但他还是很谨慎,他不想先去找方诸侯,他先找方诸侯的后人,如果不行他再去找高清澄。 回想至此,他忍不住问了一声:“高清澄会不会楚皇剑?” 方弃拙:“她应该能学会,但她从来都不学,我爹追着她想教,她不要。” 这一刻,杨甲第的人生理想崩塌了。 他一个将人生至高理想定为学会楚皇剑的人,为什么会知道世上有这样两个变态。 一个学不会,一个不想学。 “她从小就比我聪明。” 方弃拙说:“我很想知道她那么聪明的人学的剑法是不是比我厉害,但她从来都不和我打。” 杨甲第的好奇心又起来了:“为他妈什么?” 方弃拙:“她说......赢了我她觉得没什么,输给我她接受不了。” 杨甲第深吸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曹懒此时问:“那她会输给你吗?” 方弃拙:“会。” 杨甲第撇了撇嘴:“撤他妈的什么蛋,你又说她比你聪明,又说她打不过你......还说自己不会装?” 方弃拙:“因为我学的是打架的剑法,她学的是杀人的剑法,打架,她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但她想杀我的话应该不难。” 杨甲第愣在那。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自言自语道:“我从小就知道杨家有很多疯子,我从小就知道我自己就是个疯子......但我没想到杨家疯子不但多还变态。” 方弃拙问:“你做的这些事就只是为了想找我比剑?” 杨甲第:“不然呢?” 方弃拙:“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如果你说想和我比剑的话我不会不答应。” “直接找......” 杨甲第坐在囚车里,抬头看了看天空:“那我费尽心机兜兜转转的做了这么多又算什么?” 曹懒:“算你傻逼。” 杨甲第看向曹懒:“我说过我早晚会找你打一架,你这张嘴是我见过最他妈欠的嘴。” 曹懒:“到林州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就知道,天下事哪有那么多的绝对。” 杨甲第:“谁?叶无坷?他的嘴比你还欠?” 曹懒:“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他们到达林州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听闻他们到来叶无坷从府衙里迎接出来。 他已经接到曹懒派人先送回来的消息,知道方弃拙和曹懒在半路上遇到了伏击。 看到囚车里的人,叶无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 这个时候,杨甲第忽然想起曹懒的说话方式。 要是别人这么看曹懒,曹懒会怎么说? 你丢爹了这么看我?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说出这句话,杨甲第一扫此前的所有不快和郁结。 没错,他就是疯子,他能迅速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也能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天赋差距。 但如果这个时候他不能把从曹猎那学来的说话方式用一用,他比杀了他还难受。小說中文網 他看向叶无坷,乐呵呵的看向叶无坷:“你丢......” 叶无坷:“丢了个王八,你像,抱歉,但你不是。” 杨甲第:“?” 他看向曹猎,眼神里都是激动的询问的含义:是不是他,你说的是不是他? 曹懒忍着笑走到叶无坷身边:“这个是杨家的人,叫杨甲第,此前府衙被人袭击就是他安排的。” 他对叶无坷说道:“这个人大费周章的目的就是找方弃拙打一架,想学楚皇剑法,他故意让带来的帮手去府衙,是想一举两得。” 叶无坷:“杀我,也能把你的人都杀了。” 杨甲第:“杀你不杀你的我没兴趣,我只是不想让那群家伙继续跟着我。” 叶无坷:“理由?” 杨甲第:“我的钱只能是我自己嫖娼用,几百人跟着我,我管不起。” 叶无坷:“?” 曹懒:“他是个疯子。” 杨甲第:“我是疯子?和你们比,我一个只想学剑和嫖娼的人,我都不知道我有多正常。” 叶无坷指了指后院:“给他找一个正常的廷尉府牢间。” 杨甲第撇嘴:“没必要,我既然输了我就认,你们问什么我就说,我又不是跟你们有仇。” 叶无坷也很干脆:“珈逻派你来的?” 杨甲第:“我本来就想回来,她刚好找我,那我为什么不跟她要点钱要点帮手?” 叶无坷:“你是回来学剑的,她让你回来做什么?” 杨甲第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叶无坷,打量的格外仔细。 叶无坷:“我不是你爹。” 杨甲第:“?????” 他看向曹懒:“你们......你们他妈的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曹懒:“你可能离开中原太久了。” 杨甲第叹了口气:“没见你之前我不确定珈逻非要我把你生擒回去是为什么,见了你之后我确定了,那个娘们儿就是看上你了。” 曹懒和方弃拙还有秦焆阳余百岁等人全都看向叶无坷。 杨甲第见这群人表情都一样,他也愣了:“怎么,这事你们都不知道?” 叶无坷:“闭他妈嘴。” 他看向秦焆阳:“先把他押下去一会儿再问。” 杨甲第:“别啊,我他妈的都已经准备好死了你说等一会儿?等不了等不了,一会儿都他妈的等不了。”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来,问我!” 叶无坷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被抓的人主动成这样的。 杨甲第:“问不问?你不问我问你?” 他说:“刚才我说珈逻看上你了你感兴趣吗?你感兴趣咱们先说这个。”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后看向秦焆阳:“先毒哑了吧。” 杨甲第:“那娘们儿不错!细腰丰臀大长腿,真不错!” 叶无坷:“拉下去拉下去......” 杨甲第:“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说是不是?咱俩单约,单约啊!” 叶无坷回头问:“步精心走了吗?” 秦焆阳:“上次您说他是个人才,让先留用,没给放回去呢。” 叶无坷:“让步精心和他聊聊。” 秦焆阳:“得嘞!” 半个时辰后,牢间。 步精心有些局促的坐在牢栏外边,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走在那,手心一直都在膝盖上擦。 “我其实不是干这个的。” 步精心说:“你熟悉这个流程吗?我是头一回,你不是头一回吧?看你还挺淡定的。” 杨甲第:“你他妈的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 步精心:“噢,也是头一回,但看起来你比我放松多了,还挺好的。” 杨甲第:“哪儿好?你跟我说哪儿他妈的好?” 步精心:“你看,你是被明堂大人亲自下令关起来的,说明你的罪不小,肯定得死,但审问你的居然是我,那你就肯定不重要,毕竟我就不重要。” “像你这样犯的罪不小但人不重要的应该不多吧?你明知道是这样还能这么淡定说明你心态好。” 他挑了挑大拇指:“挺好的。” 杨甲第:“你出去。” 步精心:“不行不行,我出去了会挨骂。” 杨甲第:“你不出去就不挨骂?” 步精心:“你骂我就骂呗,反正你都快死了,明堂骂我可不行,他且不死呢。” 杨甲第深吸一口气:“那咱们聊聊案情,你问我吧。” 步精心:“行行行,我问你......” 他看了看杨甲第肩膀上的伤口:“前边看着没什么,后边是个大坑,这是怎么伤的?很奇怪的伤势。” 杨甲第:“你也懂武艺?” 步精心:“我不懂,但我看着跟放屁崩出来的差不多。” 他比划了一下:“屁-眼小,崩出来的气多,刚出来的时候是一股,出来后就是一片。” 杨甲第:“能不能他妈的问问我案子。” 步精心:“噢噢,你是为什么回来的?” “打架!” 步精心:“赢了吗?” 杨甲第:“你那鼻子上边是屁-眼吗?赢没赢你看不出来?” 步精心:“不是不是,我鼻子上边是眼睛,我不如你,你多厉害啊,你屁-眼多多啊,屁股中间有一个,鼻子下边有一个,心口上边还有一个。” 杨甲第:“好好好,等我出去的,咱俩单约。” 步精心:“你出来干嘛啊,我进去得了呗。” 他起身:“但我进不去啊,我没犯罪。” 杨甲第:“你去把叶无坷叫来,你跟他说,他要是再不来审我,我就一头撞死!” 步精心:“这倒是行。” 他又起身:“你要不先撞一下?不然我怕明堂不信......” 杨甲第还没说哈,步精心一头撞在旁边铁栏上:“救命啊,犯人杀人啦!”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他才不笨 叶无坷走进牢间的时候朝着步精心压了压手:“收敛些,讹人这一套在这用不太合适,先回去歇着。” 步精心讪讪笑道:“明堂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然后瞥了一眼杨甲第:“反正把这孙子吓着了。” 说完美滋滋就走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美滋滋的。 反正就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而且是大获全胜那种。 叶无坷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杨甲第往叶无坷身后看了看,见叶无坷是孤身一人来的他就乐了。 “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的就说吧,你就是想和我单约。” 说着话的杨甲第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是不是对珈逻挺好奇?一听我说珈逻对你有意思你心里就痒痒了?” 说完这句话又坐直身子:“那种妞儿,别说你痒痒,谁见了不痒痒?” 他一摆手:“这样吧,你对珈逻如果也有意思,我告诉你怎么和她联络,那娘们儿把怎么联络她都告诉为了。” 说到这看着叶无坷一本正经:“但是有我有条件,我可以促成你睡黑武娘们儿的事,你得给我找几个娘们儿来,我不挑,林州青楼里的东韩娘们儿就不赖,桑国的也行。” 见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杨甲第一摆手:“我给钱!” 叶无坷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你是说,你有单独的渠道可以和珈逻通信?” 杨甲第:“当然啊。” 叶无坷:“说说吧。” 杨甲第:“娘们儿呢?我要嫖娼!” 叶无坷:“能杀你之后我给你烧几个漂亮的。” 杨甲第:“?????”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 杨甲第道:“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你不给我找娘们儿我也会告诉你,我说出去的话,没有一句不算数的。” 他说:“中原有个不问堂,生意可通黑武。”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现在没了。” 杨甲第一怔:“擦?你给干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杨甲第叹道:“操蛋的,原来就算我抓了你也运不出去了。” 叶无坷问:“珈逻想抓我回去做什么?” 杨甲第:“我不知道,那娘们儿心机很深沉。” 叶无坷猜:“是因为黑武国内局势很危险,她现在近乎被架空?” 杨甲第:“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聪明的不像话的人,还有一个就是那黑厮。” 叶无坷第一反应是那黑厮是谁,然后才想起来曹懒。 杨甲第确实是个说话算话的,他将黑武国内的局势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只要是他知道的,知无不言。 诚如叶无坷猜测,黑武现在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 所以珈逻急需要一个外力协助,她或许认为只有叶无坷这样的聪明人才能帮她摆脱困境。 “接你一样东西。” 叶无坷听他说完后对杨甲第说了这样一句。 杨甲第:“借?你他妈的真客气,我都落你手里了你还客客气气的说借一样东西。” 叶无坷笑道:“我会以你的名义给珈逻写信。” 杨甲第:“噢,那随便......现在可以给我找个娘们儿了吗?” 叶无坷起身:“爱惜身体。” 杨甲第:“你还是雏儿吧?” 叶无坷嘴角微微一抽。 杨甲第:“但凡你吃过一回肉,你也知道肉有多好吃啊,戒肉?你疯了?” 叶无坷转身就走。 杨甲第还在后边喊:“听我一句劝,趁着年轻力壮就得多吃肉,多干一回赚一回,这事不能等,等一天浪费一天!” 叶无坷多一个字都不想听,大步离开。 门口的余百岁听的这个乐啊。 他离开之前特意走到牢间门口,朝着杨甲第竖了竖大拇指。 杨甲第:“你是谁,你怎么这么丑。” 余百岁:“日你大爷。” 他骂了一声就追叶无坷去了。 杨甲第靠坐在牢间里,对于现在身陷囹圄的事没有一点后悔。 他这个人就有这点好处,自己做的选择就算错了也不会后悔。 但他也会反思。 任何人失败了都会反思,反思自己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哪里错了,哪里失误了。 杨甲第反思:去找方弃拙的头天晚上我是吃了屎了吗?竟然觉得为了第二天打架应该休息一天不嫖娼了! 后悔! 操,真他妈后悔! 他接受任何失败。 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他是个疯批不假,他才没有那么白痴。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院子里,余百岁陪着叶无坷往回走。 “那家伙真是个疯子。”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说道:“杨家的人按理说没有这么愚蠢的,竟然为了楚皇剑主动冒出来。” 叶无坷:“他可不傻。” 余百岁:“哪儿不傻?如果他不是那么执迷于楚皇剑,他藏身在黑武不回来谁能抓到他?” “就算他回来了,只要低调些,只在暗中与那些还在奢望反宁复楚的人联络,他一辈子吃喝不愁。” 说到这余百岁忽然停住。 他好像有点理解叶无坷为什么说那个家伙一点儿都不傻了。 “前几个月廷尉府有消息。” 叶无坷道:“他爹死了。” 余百岁嗯了一声,他也想起来了。 就在叶无坷来辽北道的时候,有消息从西蜀道传来。 反宁复楚那批人心中的大旗,那位常年隐居在西蜀道深山老林里的旧楚亲王老死了。 这是旧楚最后一位亲王了,他死之后,就意味着想反宁复楚的那批人,失去了他们的大旗。 其实这些年来,杨甲第的爹一直都在廷尉府的监控之下。 反宁复楚那些人一直掀不起什么风浪,甚至时不时就被廷尉府查办一批,和杨甲第的爹不无关系。 可能反宁复楚的那些人也没想到,他们准备拥立的皇帝是大宁廷尉府的内奸...... 如果知道的话,他们大概也会心中悲愤:陛下何故造反?尛說Φ紋網 “明白了。” 余百岁道:“这个家伙一定是收到了他爹已经亡故的消息,所以这才回来的。” 叶无坷道:“他的身份特殊,他知道自己不会被随随便便处死。” 余百岁:“真是好头脑。” 他说:“如果没有抓到他,他抢了楚皇剑的剑谱,自此之后,想抓他也难了。” “如果抓到了他,他就知道哪怕你是辽北道府也不会直接杀了他,而是必须上报陛下。” “他这样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押送长安,见了陛下他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来表忠心。” “他的算盘打的和他爹一模一样,只要他这个人还在,反宁复楚的大旗就在,那些藏起来的人就会主动找他。” “而他就想做他爹的位子,这边是反宁复楚那批人心中的皇帝,那边是大宁皇帝陛下的眼线。” “两边吃......”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这小子真他妈的......是个鬼才。” 他分析的没有任何问题,杨甲第就是这么想的。 杨甲第听闻他父亲已死的消息就立刻想回中原,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不给黑武立个军令状他是回不来的。 他在黑武故意那么张扬,就是要让罗森万象和珈逻确信他会反宁。 他要那两把剑除了对付楚皇剑之外,还是为了让罗森万象和珈逻安心。 但杨甲第也知道自己就这么回中原,大宁皇帝未必会容忍他。 所以他临走临走还要坑黑武一把,从黑武带回来几百名剑奴,还有那么多黑武密谍,一口气都给送进地狱了。 反正他也没遮掩,他就是这么想的,还有个朴上勋可以为他作证。 杨甲第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失误,应该就是没想到朴上勋居然那么有种。 这不应该啊...... 以朴上勋那种贪生怕死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有种了? 这是杨甲第给自己找的证人,现在证人没了。 不过后来杨甲第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怕死的朴上勋会在明知道必死的情况下打算换一个曹懒。 因为他是东韩人。 世上已无东韩。 灭东韩者,大宁。 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决绝,敌人亦有敌人的死节。 余百岁想了想后问叶无坷:“这个人是要尽快送去长安?” 叶无坷道:“还是得送去的,陛下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了......不过,珈逻那边倒是真的可以联络联络。” 余百岁:“你一听他说珈逻看上你的时候,你那表情就是要搞事情的表情。” 叶无坷笑道:“罗森万象可比珈逻难对付的多。” 余百岁:“明白,你现在帮一帮珈逻,就是让黑武更乱,再说你还让鹰飞腾回去了......你多坏啊。” 叶无坷哈哈大笑:“这怎么能是坏呢?” 余百岁:“先不说珈逻的事,就说杨甲第......他如果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那为什么非要来辽北?” 叶无坷道:“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他聪明吗?他得让人知道他回来了,也得让人知道他的价值。” 他看向余百岁:“他不让陛下看看他的分量,陛下怎么会容他活着?” 他们两个说到这的时候,在牢间里的杨甲第正靠着墙横着小曲儿。 声音不大,但也有些逍遥。 另外一边。 屋子里,方弃拙问曹懒:“我是不是真的不聪明?” 曹懒:“是是是,你是傻批,你是大傻批。” 方弃拙白了他一眼。 然后问:“杨甲第为什么会来找我?” 曹懒:“因为他得让朝廷知道他没有反心,他就想要楚皇剑的剑谱,因为他得来辽北,就得让叶无坷把他押送长安,因为他得让他的孝子贤孙们知道,他被抓了。” 方弃拙:“这么说看来我不笨......我倒是也到了些。” 曹懒道:“辽北距离长安路远,他被抓的消息一定会放出去,就算叶无坷不放出去,你我不放出去,也一定会被想着反宁复楚的那些人知道。” 方弃拙:“为什么?” 曹懒:“因为叶无坷刚刚才说过,死了的那些剑客少了三个。” 方弃拙:“明白了,这三个人不是自己有多聪明,而是另有所用,他们要把消息散出去。” 曹懒道:“杨甲第得让陛下看到他的分量,这一路上救他的人越多就显得他分量越重。” “他还得让陛下明白,他可以帮陛下,只要他这杆大旗在,那反贼就会主动找到他。” “至于为什么是叶无坷......” 他看向方弃拙:“因为他知道叶无坷聪明,知道叶无坷和杨家的人有些关联。” 他指了指自己:“我算半个,你算半个,小橘子算半个......现在这天下之内,认识一个半杨家的人可不多了。” 说到这曹懒耸了耸肩膀:“但他还是低估了叶无坷。” 曹懒道:“他以为叶无坷这样的聪明人不会在乎那些战兵的伤亡。” 他再次看向方弃拙:“看着吧,杨甲第被押送长安的路上指不定多热闹。”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挑人吧 牢间。 方弃拙坐在门口,杨甲第坐在里边。 杨甲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方弃拙也是个聪明人,但两人的聪明,从来都不在一个方向。 所以杨甲第看到方弃拙来他就知道方弃拙来此的目的。 而方弃拙来了却不知道来了之后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谁都不说话。 一个是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是不急着说什么。 杨甲第总觉得自己应该给方弃拙一些教训,无他,因为方弃拙赢了他。 这个看起来坦然接受失败,甚至进了牢间也没一句怨言的家伙。 其实比谁都输不起。 良久之后,还是杨甲第先开了口。 “你是来问你为什么姓方?” 方弃拙看了杨甲第一眼,眼神里有些许惊讶。 从方弃拙的反应杨甲第就看得出来,自己猜对了。 在准备开口刺激方弃拙的那一刻,杨甲第忽然有些心软。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心软,也许是因为他在方弃拙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纯粹的,只是会用剑的自己。 “没什么不好的。” 杨甲第说:“不管前因,现在姓方比姓杨好得多就够了,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那就简单的活着,何必跑来问我这些?” 他看向方弃拙:“我说的那些话无非是为了和你比试的时候赢你,是为了逼你尽快用出楚皇剑罢了。” 方弃拙听到这些话有些心中有些感慨,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回答的。 姓方没有什么不好的。 “姓杨的现在多抬不起头?” 杨甲第说:“就因为杨家的江山坐成了那个鬼样子,现在姓杨的被人提起来都要说句......那个祸国殃民的杨家?” 他说:“你姓方,你不必有这样的烦恼,别人不会问你为什么姓方,也不知道你曾经姓杨。” “高清澄改姓高,天下人没谁在乎她以前姓不姓杨,只知道他随皇后姓高就够了。” 他说:“你看,杨家在高处的时候是没人骂吗?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杨家在高处把自己装进了一个龟壳里,假装听不到看不到。” “可现在杨家不在高处了,在低洼处......站在高处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不是什么,高处的王八就不是王八,掉落在低洼处,低洼处的王八就是真的王八了。” 方弃拙看了杨甲第一眼,似乎对这样的比喻有些不适应。 “好好姓你的方。” 杨甲第说:“姓杨的这王八饭不好吃,你吃不下。” 方弃拙说:“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 杨甲第撇嘴:“谢你麻蛋啊谢,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可怜你,但你说谢谢老子可就不乐意了。” 他摆了摆手:“滚。” 方弃拙:“先不滚,昨夜里我想了很久,和曹懒也聊了很多,他说你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杨甲第:“聪明人都害人的,你命多好......” 他抬起头看向屋顶:“你身边都是聪明人,但没有一个想害你的。” 方弃拙:“其实你没必要执迷于杨家的身份。” 杨甲第笑了:“刚刚才觉得你聪明些了,现在你说这话......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小可爱。” 他问:“大宁的天下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有人想要造反?” 方弃拙仔细想了想后回答:“因为贪。” 杨甲第:“这还真是一个放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出错的答案。” 他问方弃拙:“那我问的更直接一些......天下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有很多人要提反宁复楚?” 方弃拙:“因为有杨家的愚忠。” “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真的是,真的是可爱到家了。” 杨甲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笑了,目光灼灼的看着方弃拙。 “你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宁现在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那是一个新朝才刚刚建立所必须经过的时期,总的来说,百姓日子过的好了官员也比楚时候好了。” “想反宁复楚的人真的是愚忠?他们难道不知道就算回到楚时候百姓们的日子也未必比现在过的好?” 不等方弃拙说话,杨甲第摇了摇头。 “都知道的,哪有一个傻子,不过都是生意。” “生意?” 方弃拙看向杨甲第。 杨甲第说:“我是姓杨的,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只要说我是姓杨的,皇族后裔,就有遗老遗少来供养我。” “这些遗老遗少难道不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人在,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供养了?” “他们才不在乎百姓过的好不好,他们揪着过去的身份不放,一是因为现在的大宁没他们的位置了,二是他们能搂钱。” 杨甲第说:“所以我回来了,旧时候再不好,也有在旧时候得利的人,以前的世家横行于天下,现在缩着尾巴做人。” “旧时候得利的是百姓吗?从来都不是,旧时候得利的那些人想回到旧时候继续得力所以喊反宁复楚。” “百姓要是信了他们的......你说百姓是坏呢?还是傻呢?还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换一个时代就不是普通人了?又或者是拿了钱?” “你记住,在好的时期却想回到坏的时期的人只有两种。” 杨甲第指了指自己:“一种是我这样的人,有利可图,另一种是纯粹的坏,觉得自己过不好是时代的问题。” 说到这他看向方弃拙:“都离远些,你是享受好时期好日子的人。” 方弃拙点了点头。 杨甲第道:“有利可图的也就罢了,没利可图还上蹿下跳的,也该庆幸自己生在好时期,要是放在坏时期,他们早就被人点天灯了。” 方弃拙:“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杨甲第:“因为你这个傻逼的眼神里对我有可怜。” 方弃拙默然。 杨甲第往后靠了靠:“我是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的人,有些人生活在好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他歪头:“我看不起。” 方弃拙忽然问:“你如果赌输了呢?” 杨甲第笑了:“哈哈哈哈......你他妈果然是个傻逼,我赌输了我就死啊,关你屁事?” 方弃拙想了想后起身:“我把我所悟到的剑法给你说一遍。” 杨甲第愣住了。 方弃拙说:“我爹教我的,我其实不是一样都记不住,我只记得在我三四岁的时候他说过,剑......就是攮人用的。” 杨甲第皱眉。 方弃拙还要再说什么。 杨甲第忽然暴喝:“你滚蛋吧!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想看你的剑法,滚!” 方弃拙沉默了。 良久后,他在牢间外边默默的演示了一遍很简单很简单的剑法。 这比他和杨甲第交手的时候所用的剑法还要简单的多。 杨甲第故意扭头不看,只是心中五味杂陈。小說中文網 不管他看还是不看,方弃拙掩饰了一遍后就要离开了:“这是我爹教我的第一套剑法,我一直觉得自己用不好,只是因为简单所以记住了,你比我聪明,如果你能从这套剑法之中有所悟......将来传承下去。” 杨甲第忽然问:“为什么?” 方弃拙平静的回答:“因为我可能继承不了楚皇剑,中原不需要姓杨的反贼,但中原需要姓杨的人传承这套剑法,剑法在,亦是外寇所忌惮。”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杨甲第不知道方弃拙在来之前先去见了叶无坷。 他也不知道方弃拙用了多诚恳的态度,多炽烈的心境,请求叶无坷不要废掉杨甲第。 在别人看来方弃拙这是一种愚昧的善良,可方弃拙只是在杨甲第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就如同杨甲第也在方弃拙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样。 方弃拙对叶无坷说......他不是个好人,但他应该也没想过要造反。 他那样的人,在中原江山到了危险的时候也会拼一条命,请求明堂不要废了他,留着他将来能杀很多敌人。 叶无坷的回答是。 不能。 叶无坷说,你来和我说这些大概是因为觉得我比较善良。 我比较好说话。 我也一般的好说话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不好说的话我也能说。 废掉杨甲第是必然的。 方弃拙随即请求了第二件事......到长安再废了他。 这个请求,叶无坷答应了。 等方弃拙走了之后,杨甲第坐在牢间里沉默了好久好久。 然后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直流。 他好像终于还是疯了。 前院,书房。 曹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两只手都包扎着看起来像是猫爪一样厚实,甚至还有点可爱。 “果然有消息已经传扬出去了。” 曹懒放下茶杯:“明堂说可能有三个剑客没出现的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是杨甲第故意留下往外散布消息的人。” “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不少分号在一天之内就有信鸽飞过来,说杨家皇族的人被生擒,要被送往长安。” “以这样的传扬速度,等把杨甲第往长安送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江湖中人来看热闹,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救他,多少人想杀他。” 叶无坷道:“想杀他的比想救他的多的多。” 江湖中人多数性格直接。 想救杨甲第的人当然是抱住旧楚不放的那些人,想杀杨甲第的是江湖豪杰他们怕留了这个祸害天下遭殃。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曹懒看向叶无坷:“这个时间太巧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辽北道的事被查的差不多了,现在目标直指冀州白家。 白家到底是不是一个家族还没有定论,高清澄已经在追查这个真相的路上。 现在白家就是那些势力最后的一层壳。 所以他们是不会那么轻易让这层壳破开的,哪怕他们知道这层壳也保不住他们也要尽量拖一拖。 在这个时候杨甲第回来了。 杨甲第当初是怎么离开大宁的?是怎么安然到达黑武的? 当初是不是有人给他开方便之门,这些人又是谁? 现在杨甲第突然回来了,他自己表现出来的第一层意思就是要夺取楚皇剑法。 但这显然不是真相,第二层意思是他想做他爹那样的人,又是奸细又是大旗。 吃供养。 第三层意思呢?真的没有第三层意思吗? 借助杨甲第被递解长安的事,白家这层壳后边的人是不是就要动手了? 叶无坷没有回答曹懒的话,而是看向三奎。 三奎点头说:“已经送信回去了,一来一回时间上可能有点不够,但村里人会尽快。” 叶无坷说了一声好。 曹懒说:“实在忍不住就去吧。” 叶无坷说:“我在辽北不动,他们就会觉得白家的事还有回旋余地,我这个辽北道府一动,动到冀州去,小橘子就真的危险了。” 曹懒眉头皱了。 “动小橘子吗?” 曹懒自言自语一声。 几天后,无事村。 奎娘走上高坡,她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大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奎娘脸上看到这么不好看的脸色了。 无事村的男女老少都在,黑压压的一片站在高坡下边。 他们都自己带着板凳,到了就安安静静的坐着。 奎娘看人到齐了:“三奎说,有人要杀姜头媳妇,姜头媳妇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要嫁进村的媳妇儿。” 呼! 村子里的青壮在第一时间全都站了起来。 “三奎还说,这次的对手可能很厉害,我不懂,他的意思是很大一群人,都很厉害的一群人。” 奎娘看向乡亲们:“小辫儿,你挑人。”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那个方向 曹懒:“你为什么要去难为叶明堂?” 方弃拙:“难为?我没有难为叶明堂,我只是......” 曹懒:“你只是什么?你只是觉得叶明堂应该会好说话,所以你觉得你说了他就答应你?” 方弃拙:“不答应我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曹懒冷笑:“你去难为别人,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别人答应了就答应了,不答应了也没关系。” 他看着方弃拙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难为别人?” 方弃拙:“可我真的没有难为叶明堂,我只是觉得杨甲第这个人不坏......” 曹懒:“廷尉战死十三人,府衙战兵战死二十一人,叶明堂亲兵战死四人,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是去难为叶明堂的,你跟我说你觉得杨甲第不坏?” 方弃拙愣在那。 曹懒道:“这个世上,有的人蠢,比坏还可恶!” 方弃拙张了张嘴,不能辩驳。 “你觉得你不是去难为人的,只是觉得叶明堂好说话,人家没有答应你,你却表现的很大度,可你心中却是失望的。” 曹懒:“我看不起你。” 方弃拙又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如果叶明堂答应你了,那他以后的每一天想到夜里为了保护他而战死的那些同袍他就睡不着觉。” 曹懒眼神凌厉:“你总说自己笨,你不是笨,你是蠢,笨可以原谅,蠢无可救药!” 方弃拙低下头:“我错了。” 曹懒道:“你错了?如果一句我错了就能挽回所有造成的后果,那这个世界可真是太他妈的美好了。” 见方弃拙的脸色红的厉害,这些话应该是真的触及到他内心,曹懒的语气稍有缓和。 “但凡你能站在伤痛者的角度思考一二分,你也不会做出让伤痛者退一步的举动。” 方弃拙的头压的更低了。 “杨甲第三言两语就让你觉得他是好人,就让你忘记了有数十名同袍因他而死。” 曹懒道:“枉你还做过禁军副指挥使,如果叶明堂的朋友杀了你几十名禁军士兵,然后他来找你,说他的朋友其实不坏,请你放他一马呢?” 曹懒拍了拍方弃拙的肩膀:“我爹说过,这个世上的人什么时候变得更好的标志,不是人都学会感同身受,只是换过来想想,可实际上......天下人能做到换过来想想的也是少之又少。”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迈步离开,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警告。 “押送杨甲第回长安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 方弃拙猛然抬头:“可你们要是有危险呢?” 曹懒:“我谢谢你的好心,因你一句可不可以到长安再废了杨甲第,半路之中刺我一剑的就可能是他。” 方弃拙愣在那,整个人都僵住了。 余百岁站在门口,看向出来的曹懒轻声说道:“话会不会太重了?” 曹懒:“我重他个几把毛,这种蠢货还以为自己是心善!” 他大步往外走:“你知道他这样做是因为什么?因为他骨子里觉得自己就该姓杨!就觉得他和姓杨的就该亲近!老百姓说帮亲不帮理没有问题,当官的要是也这么想那就别他妈的穿官衣!滚去做姓杨的反贼!” 屋子里的方弃拙肩膀都颤抖起来。 余百岁看了看方弃拙,再看看曹懒,最终还是追着曹懒出去了。 方弃拙站在那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一样,冻得他瑟瑟发抖。 院子外边,曹懒吩咐一声手下人尽快去准备。 杨甲第的人已经在宣扬了,所以他们得尽快出发。 在想救杨甲第和想杀杨甲第的人聚集起来之前,尽快回到长安。 余百岁道:“这个教训对他来说应该够了。” 曹懒摇头:“人心都是自私的,所以圣人才说将心比心是最难处,天下人都说过要将心比心,可真到事上,人人都想我他妈的干嘛要用自己的心去体谅别人的心?” 他看向余百岁:“方弃拙能做出这一件事,就说明他的本性。” 说到这曹懒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叶明堂,若换了我,哪里还会对方弃拙客气!” 余百岁知道,若换做是他也早就一句脏话骂出去了。 曹懒道:“你在叶明堂身边和他说一声,方弃拙......只是蠢。” 余百岁:“你再生气还不是把他当朋友。” 曹懒:“我们这种人天生就该凉薄......有朋友很好,没朋友......也许也好。” 说完后翻身上马:“都打起精神来,这次回长安可能会死人!” 他看向东广云汇的伙计们:“还是老规矩,会死人的事我从不隐瞒,不想把自己命搭进去的现在就走,东广云汇从不会逼着人卖命!” “愿意留下来的,真有死伤,谁伤了,东广云汇姓曹的养你一生,谁死了,东广云汇姓曹的替你尽孝!” “但有一样!” 曹懒催马向前:“姓曹的不会躲在你们后边求活,要死姓曹的先死!” 曹懒从来都不会拿钱给伙计们许诺,因为在他看来,伙计们做事就该拿钱,伙计们拼命就该拿更多的钱。 院子里。 叶无坷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你们三个都得跟上去,这次的事有凶险。” 三奎:“你呢?” 叶无坷道:“我没事,我这里还能有什么事,若我不是这道府,我也要跟上去的。” 他看向大奎二奎:“听三奎。” 大奎二奎都点头:“嗯!” 叶无坷又对三奎说道:“最难处是过冀州,如果有人想浑水摸鱼害了小橘子,就该是杨甲第过冀州的时候。” 二奎说:“姜头你放心吧,大锅说过了,死多少人,小橘子也是最后一个。” 叶无坷摇头:“都不准死,记住了,我虽然答应了方弃拙,可真要是到了危险时候,你们先杀杨甲第。” 三奎道:“放心,我记得呢。”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快步进门来:“师父,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回一趟长安。” 叶无坷点头:“去吧,小心些。” 余百岁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你们......也要去?” 他立刻摇头:“那我不去了,师父身边不能一个人都不留。” 叶无坷道:“有秦焆阳,放心。” 余百岁:“不行,天知道这是不是对手要调虎离山,我留下。” 叶无坷:“不用不放心我,我打不过我还不能跑了?” 他拍了拍余百岁的肩膀:“曹懒是你兄弟,方弃拙也是你兄弟,你不去,你心里踏实不下来,他们不出事你也会后悔没跟着,他们出事了你后悔一辈子。” 叶无坷将身上带着的装备都摘下来:“能用都带上。” 余百岁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使劲儿一拜:“对不起师父,我代方弃拙跟你道歉。” 叶无坷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事,为了自己在乎的做的事都能体谅。” 他一摆手:“尽快出发,敢在江湖没乱起来回长安。” 大奎他们朝着叶无坷挥手。 三奎说:“真有事,我们不在身边,往家跑。” 叶无坷愣了愣,点头:“咱娘早就教过的,有事往家跑。” 林州城外。 白流年坐在一个茶摊上,侧头看了看城门方向。 “叶无坷会猜到吗?” 慕容琉璃一边看着城门方向一边问。 白流年道:“一开始应该猜不到,可这事经不住推敲,巧的有些过分了。” 他端起茶杯:“杨甲第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高清澄又去了冀州,押送杨甲第回长安还要走冀州......” 慕容琉璃:“白家不能再暴露了,没有壳了,徐相的事还得靠你们,你们再被翻出来,徐相也就没翻身机会了。” 白流年:“壳?到了白家这一步哪还有什么壳。” 他看到曹懒的队伍出现在城门口后起身:“咱们走吧,到冀州看戏去。” 慕容琉璃:“你似乎不在乎白家的生死?” 白流年:“有什么在乎不在乎的,白家在我在,白家亡我亡......不过生死事。” 他上了马车:“看淡些,反正我们也不是对的那边,死了没人心疼。” 与此同时,冰州。 道口县,县衙后院。 已经调任道口县令的谢东廷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阴云:“辽北道这个时节了,不会还要下雪吧。” 站在他身后的莲心道:“外边的雨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的雨雪早就在下了。” 谢东廷回身:“这次他们是要孤注一掷的。” 莲心道:“早晚都是要孤注一掷的,他们的皮被一层一层的扒下来,扒到现在只剩下一层皮了,在皮没之前他们什么疯狂事都会干。” 谢东廷:“我们一定要去冀州?我可能不好脱身。” 莲心说:“你不一定去,我一定去,你现在已是县令,你看看你,这些年来可有一日比在这更踏实的?” “我这些天我都在暗中看着你,为百姓解决一件事你就开心,为百姓谋一件福利你就喜悦,百姓有难处你更难,百姓有悲楚你更悲楚。” 她走到谢东廷身边:“我们的事已经不是你的事了,你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 谢东廷:“我们说过要为了那件大事共生死。” 莲心笑:“你呀,就在这踏踏实实的做官。” 她伸手为谢东廷整理了一下衣服:“大院出来的人,能做官的只有你一个,连先生说过的,能造福一方的才是大事业。” “我们去解开伤疤,去帮朝廷帮陛下把伤疤挖掉,你就在这里好好做官,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现在是县令,将来做府治,做道府,做到内阁去,将来让天下人都能因你做官而得福报,那福报也会在我们身上。” “你多让一个人过的日子好一些,福报在我们身上就多些,你就想,连先生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到好人家,更好的人家,都在你呢。” 谢东廷:“姐!” 莲心笑:“好久没叫我一声姐了......当初在大院的时候就你嘴硬,你不叫我就打你,我越打你越是不叫。” “连先生说,咱们姐弟俩是注定了要生在一家的人,爹娘把咱们带到世上来,他们没有多陪陪你我,我本该是多陪陪你的。” “你小时候总是会偷我的钱去买好吃的,我藏的再好你也能找到,这几年我又攒了一些,还是藏在家里的,你知道在哪儿。” “娶媳妇用! 说到这,她笑容里都是泪。 “得找个漂亮的啊,还要温柔,别跟我似的总打你......” 吸溜。 莲心把鼻涕吸了吸,又笑了:“我们得对得起连先生,他教我们做人道理的时候就说过的,会做人的人也会比别人更难过些。” 她的手在谢东廷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马上就要做完大事了,白家的事一旦被咱们扒出来,连先生在天有灵也能得告慰。” 她要走,谢东廷伸手拉了她一下:“姐!” 莲心回头看着他:“我早就该回去的。” 她想了想,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件东西递给谢东廷。 谢东廷问:“是什么?” 莲心笑:“家钥匙。”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他们 辽北道很大很大,大到让人觉得走进辽北道就会迷失方向。 可对于辽北道的人来说,辽北道再大,从冀州回家一过龙头关,家就近了。 “死?”周天龙的脸色陡然一变,因为他发觉刚才石海所说的话,都没有离开一个“死”字,心中猛然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这一句句话,就像是一把把锋利刀戳进叶元洲胸膛,痛鲜血淋漓。他甚至不知该怎么为叶清兰辩解。 他葛家这样的家族,到京城的这个层面上,连个三流家族都算不上,怎与人家顶级家族林家对抗?只要林家愿意,他们都有一百种办法搞垮葛家。 这倒也是。顾惜玉一向孤僻内向,极少有现这般展颜欢悦时刻。就算闯出什么祸来,又有什么关系? “你在师弟哪里是住在哪里?”武俊熙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剑眉蹙在一起,装作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茶。 方尘看了看一脸喜气的婷婷,然后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婷婷,他才懒得管那破档事。 “既然是邪派妖孽,那甘冒风险帮助他们的自然就只有邪派中人了。”那太上长老不以为然地回道。 下午上班后,沈桐不顾蓝月的劝阻,把头上的绷带扯掉,打出租车只身前往公安局。 自从两年前秦百川把公司的事情都放权给秦慕瑶之后,集团的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他绝对不会问,任由秦慕瑶处理,不过秦慕瑶做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出色,闲下来他就几位老朋友到处旅行,去一些其他的国度走走看看。 爱丽莎会一步一步成长,从娇贵,从骄傲,从娇气,变得成熟的大人。 这降魂术大抵就是这么一个道术,能够暂时将自己身上的命魂之火压制到一种极其微弱的状态,来让自己暂时可以达到见到脏东西的状态。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穿着烤玉米套装的b级厨师,一拳打飞了a级厨师。 由雾雨莲太郎与森近霖之助,率领人间之里的人类所创立的雾雨组。 转眼间三天时间便过了,姬家和皇甫家果然如约而至,不过让苏决意外的是带着残图来的不是那两个天神境强者,而是两名锋芒碧露的青年人。 现在他吞服了“大机元丹”,不仅把重伤尽数恢复,还突破到了百倍潜力,强横无边,立刻省去了数个月的苦修。 季竹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家黎儿,真是人间尤‘物。长了一张清纯的俏脸,却有一副火辣的身材。两下结合之间,如何让人把持得住。 开这个箱子就省力多了,看来当初压根也没准备将它封死,只是在四个角浅浅的钉了四个大钉。 所以向南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姗姗了,他只能靠着她来寻找铁针了,好在姗姗在陈家地位不低,除了陈雄以外谁拿她也没办法。 第二天一早,丁灿就起床了,按照两人商量的结果,她还是要回到瑞丰去上班的,至于黄飞,则还是呆在家里,等待慕容向龙的召唤。 一想到这些,她便心如刀绞,对于要做什么好事心情也再提不起来了。 但是,以现代人的想法,哪怕是现在这规模有限的比赛,仍然能够被操作成为引起广罗大众深刻注意的盛事。 他们之前只关注白敬涟的身世,只调查了他是否真的是容嫔的儿子,事实证明,他的确就是容嫔当年诞下的皇子,只不过,他不是在刚出生没多久就消失不见的,而是,在五岁的时候,被皇后命人送出了宫。 这倒是让在场之人都愣了一愣,因为宝瓶胡同的献王住处,一年到头也没有个来访之人。 双方相互轰击着,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鲜血四处飞溅,吼声震撼天地。 男人优雅地弯下腰,左手贴在腰后,右手在说话的同时伸出,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一声巨响,只见此时炎魔将那足有三十米长的手臂,竟是被罗月雨一拳炸断了一半长度,手肘以下的地方炸成了无数碎片,恐怖的威力可见一般。 第二日,任老太太果然让人来叫任瑶华,要带她去云阳城。任瑶华什么也没有说,穿上了任老太太给她准备的行头,在任老太太满意的目光下跟着她上了马车。 赢了人家会笑她没度量,输了则是更惨,只会被人说是连傻子都不如而已。正因为慕谨言想得太多,可在最后宁云欢身边的保镖还了手并将他打得牙齿掉落算是毁容之后,他心里才会特别的恨。 温馨觉得怕是李氏真的知道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消息,去看看也无妨。 这一次,苏绵绵反抗,皓齿张开之际,狠狠的咬上他的唇,感觉到微微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之时,付景言好看的眉头紧拧,终于抽疼的离开她的唇。 这位冰神代理人不知道是天生的莽还是单纯的妹控,反正他是成功的把莉娅和王铃他们拉上了贼船。 “没见过,不过萌萌好像认识那人,坚持要跟着走,”李老师无奈道。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老迈雄狮 司马无垢的话一直都在叶无坷脑海之中回荡。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正因为自己猜对了他才觉得棘手。 何止是棘手? 一开始叶无坷以为对手是想反宁复楚的前朝余孽。 可以说,别看系统听着是高科技产品,但是本质上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高级法宝,不管是材料还是阵法,恐怕都不一般。 “太好了,你马上到首都来。”过了一会儿,掌门发了语音信息过来,只是声音很是疲惫,布依觉得有些不好,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 敌对派系的人为了自保主动投诚,对于炻派来说完全没理由拒绝。 当然这片杀戮般的领域中是过滤了顾明,还有一旁早已经吓傻的翔太郎和秋山菜。 在丹王没有更进一步的情况下,秦镇岳是不愿意同丹王撕破脸皮的。 如果说, 他们是真的丢下朱坚强, 不再回到这里集合,那也说不过去的,毕竟那三个家伙可都是列兵,他们可不是真的很有主见才对。 苟源对丁一他们三个新兵的体能是最了解的,他很清楚,就他们三个新兵,这单杠可是比老兵们不但不差,还要强出很多,如果三人加起来数额都能过500了,他可不相信,陆战队的那个成员,能做到五百之数。 牧尘也很开心,赢下了夏季赛的冠军,这表明距离s7世界总决赛的挂军更近了一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薛华皱起眉,询问道,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别墅每一层都有洗浴间,以前的时候,杜若曦都会跑到一楼去洗澡,不过现在大熊住一楼去了,杜若曦自然只能选择二楼了。 “你直接说你答不答应就行了,说这么多废话,是不是男人?”凤诗筠直截了当的问道。 梁辉停了下来,努力的忍住自己的泣声,毅然回头,双眼死死瞪着那十几名士兵的方向。 “洗脸”?清风有源、落花有声、镜魔鹦鹉还有千面一心,纷纷用一种不知所谓的眼神望着惠风。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只见从那废墟中跳出一个怪物,把我给吓了一跳。 “这几张“回春心经”我已经看过了,内容全是关于夫妻之间肌肤相亲的,我是他的未婚妻,自然可以,你跟他素昧平生的,难道你也愿意?”夜染衣逼视着绮罗说。 卿宝感受到他烧灼的目光,看向他,深邃如一潭泉水的瞳孔,有着莫名的波纹。 旁边,见鞠青松被凯子制住, 冲上来的几名青年立马停下脚步冲着凯子继续叫嚷道。 一片混乱中,一个传令兵飞奔而至,向卫长风传令:方将军令第三队出击,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敌军。 也许是跪得太久了,一旦倒下,她发现连直起身子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 秦良玉瞥了眼在一旁吃的正开怀的马千乘,后者则大惊,被刚入口的粥烫了嘴,想吐又觉得不妥,干脆一闭眼将粥咽了下去,而后捂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楚梦瑶真是上不了台面,闹腾着回了府,竟然还不学乖,到学会了偷偷出府,也是懒得管教,待熙儿的婚事定了,寻个官宦人家给嫁过去,也算省心。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我认识一个人 叶无坷的双指枪劲也只是将那老迈的男人逼退几步,而那家伙的注意力却全都被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吸引。 他好像是来杀叶无坷的,但又好像,叶无坷和龙鳞黑线比起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刀在手的老迈男人随意劈出刀气,远处的一棵大树随即轰然断裂。 如此威势的一刀,这个老迈的男人却好像并不是很满意。 “我的刀法好像退步了。” 他自言自语。 退步了?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难以压制内心之中的震撼。 这样的刀客,这样的刀法,这样的刀气,他居然说自己的刀法退步了? 看得出来这个老刀客的神智好像不是那么清醒,或许是因为他太老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精神出了问题。 可这丝毫也不影响叶无坷将他视为有生以来的头号大敌。 “这真的是一把好刀。” 老刀客低头看着手里的龙鳞黑线,就如同青春少年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一样。 他的身体已经老了,可他的眼神依然炽烈。 他沉浸在心上龙鳞黑线之中,然后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不动了,神态有些疑惑,叶无坷和秦焆阳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好。” 老刀客忽然看向叶无坷:“请问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叶无坷说:“你是来借我的刀看一看,你很喜欢我的刀。” 老刀客眼神更为迷茫。 他看了看龙鳞黑线,又看了看叶无坷:“这原来是你的刀?你的刀很好。” 他朝着叶无坷走来,叶无坷全身都在戒备着。 秦焆阳小声提醒叶无坷不要让他靠近,可叶无坷决定赌一把。 “还给你。” 老刀客将龙鳞黑线递给叶无坷,眼神里都是欣赏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恋恋不舍。 叶无坷试探着伸出手,直到把刀接过来后还有些不敢相信刀就这么回来了。 “我接你的刀看,这是一把好刀......看完了呢?” 老刀客再次问叶无坷:“我看完了你的刀之后要去做什么?” 叶无坷:“老前辈看完我的刀之后就要回家去睡觉了。” 老刀客点了点头:“确实该回家睡觉了。” 他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他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歉然:“抱歉,再打扰你一下,请问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叶无坷刚要回答的时候,此前出现在对面屋脊上的那个男人忽然开始说话了。 但叶无坷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不光是叶无坷,秦焆阳也根本没有听到那个人说话发出一点声音。 他就好像是嘴唇在动,并没有说话出声。 可是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老刀客的表情忽然变了。 老刀客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看着的依然是叶无坷手里的刀。尛說Φ紋網 “你为何要偷我的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尽是森寒杀气。 叶无坷把龙鳞黑线举起来:“刚才前辈已经看过了,这不是你的刀!” 老刀客眉头皱了起来,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好像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身体里,有两种力量在争夺什么。 不,不是两种力量,应该是两个灵魂在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 “是啊,我看过了的,我刚刚看过了。” 老刀客往四周看了看,他看到了那倒下去的大树:“我好像还试过了你的刀,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刀,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它......” 他这一刻又恢复了慈祥:“刀和人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每一把刀也都有自己的性格。” 他说:“练刀的人一定要先了解自己的刀才行......这世上的刀确实有好坏之分,对于用刀的人来说,好刀可以让刀法威力更大。” “然而当你真正的喜欢用刀的时候你才明白,只要是握在手里的刀,只要是你把它当自己的同袍来看,什么的样的刀都能让你的刀法威力无穷。” 叶无坷抱拳:“多谢前辈指点。” 老刀客说:“看得出来,你对你的刀很好。” 他眼神有些飘忽:“在主人手里没有被好好照顾的刀我是能看出来的,它们都很可怜。” 说到这他转身:“我该去找我的刀了。”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的那些尸体,那些被他一刀杀死的廷尉。 “我杀人了?” 老刀客的眼神里出现了恐惧,如他这样的高手不该出现的恐惧。 “我什么时候杀的人?我为什么要杀人?” 他猛的转身看向叶无坷:“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他们都是被我所杀?” 叶无坷说:“前辈应该是被什么坏人控制了神智,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这些人......确实是被你所杀。” 老刀客的脸色逐渐发白:“我说过不再用刀的,我说过不再出手的。” 他颤颤巍巍的走向那些尸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我杀了你们,我却不知道你们是谁?” 当他走到近处的时候,似乎是能认出廷尉身上的锦衣。 “廷尉军?” 他眼神里的震惊和恐惧更加浓烈起来:“我杀了廷尉军?他们的衣服好像是廷尉军的衣服。” 就在叶无坷要说话的时候,那个黑衣人的嘴唇开始不断的动了起来。 他像是在无声的念着什么咒语,当他开始越说越快后老刀客的神态再次变得狰狞。 “我的头好痛!” 他抬起双手,用力的拍打着两边的太阳穴:“我的头好痛啊......我为什么会在这?我是来做什么的?” 然后他猛然看向叶无坷:“我是谁?” 叶无坷还没来得及和他交流,老刀客的眼神突然锋利起来。 “你为什么偷了我的刀,为什么逼着我杀人?我说过我你会再杀人的!” 老刀客再次走向叶无坷:“把我的刀还给我!” 叶无坷大声说道:“前辈请你看清楚!你刚才用过这把刀!这不是你的刀!是我的刀,老前辈是来借我刀看一看的,现在你看完了,要回家了。” 老刀客脚步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在听那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他摇头:“不是,有人告诉我说你偷了我的刀......我的刀已经丢了很多年了,我的刀在哪儿?” 那个黑衣人再次说了几句什么,老刀客的神情再次有了变化。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大步朝着叶无坷走来。 秦焆阳担心叶无坷的安全,抬手就用连弩不断射击。 他的实力很强,他的剑法极准,连弩点射过去,每一支箭都瞄着老刀客的要害。 十二支弩箭几乎是首尾不分的连贯而出,快似流星。 站在远处的黑衣人嘴里还在不断说着什么,依然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叶无坷此时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江湖之中传闻有但极少有人见过的传音入密! 曾经有人说过,传音入密是一种极难练成的内力功法。 能修成剑气的人,都未必能练成传音入密。 也有人说过,传音入密是这个世上最难练成却又最积累的内力功法。 传音入密只是将自己的声音以内力的方式传出去,穿进指定之人的耳朵里而不被其他人听到。 如果传音入密真的只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最难练的鸡肋功法。 可叶无坷在听闻江湖上有这种功法的时候就想过,若能将声音以内劲的方式传递出去。 那岂不是相当于能把内力用嘴巴发射出去? 而且无声无息! 练到最高处,这绝对是比剑气成形更让人防不胜防的功法。 他不知道那黑衣人说了些什么,可他看的出来老刀客越发狰狞。 秦焆阳的十二支弩箭都很准,可是......没有用。 老刀客在大步向前的时候随手一挥。 这次不只是他的手掌边缘可以挥发出刀气,就连他挥动的衣袖上似乎都有刀气发出。 十二支弩箭没有一支能够近身,全都被纵横开阖的刀气崩飞。 不但是崩飞了十二支弩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几乎都遭了殃。 刀气弥漫之际,树木折断花草碎裂,地上都被劈出来一道一道笔直的刀痕,以至于院子里尘土飞扬。 “退!” 叶无坷喊了一声之后,他自己却没有退。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和秦焆阳一起退的话,以秦焆阳的实力绝对挡不住这老刀客的一刀。 可他身边现在能打的真的只有秦焆阳一个千办了。 就连那三队实力恐怖其实强悍的暗卫,都被他紧急派往冀州去保护高清澄。 他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这次他是真的担心高清澄会有什么危险。 眼看着老刀客大步过来,行走之际仿佛就有开山裂石之威。 叶无坷不退,不走,不避让。 他出刀。 他知道自己的刀在这个老刀客面前不算多强大,但他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试一试。 这一刀,劈出了雷霆之声。 一刀落下的时候,老刀客的眼神都亮了。 “好刀!” 他就那么盯着龙鳞黑线,盯着龙鳞黑线那若隐若现的刀意。 然后他出手,就那么直截了当的一把朝着龙鳞黑线抓了过去。 抓的还是刀锋! 在这一刻叶无坷心中都生出些退意来,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刀客应该是被人控制了。 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年纪,说不定曾经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江湖大豪。 可想归想,叶无坷还是没有收回一丝气力。 这个时候如果对敌人有一点心软,那下一息他就会被敌人一刀砍成两段。 看看那些倒在不远处的尸体,那些暗哨廷尉尸首分离。 当老刀客的手掌和刀锋接触的瞬间,他的手没什么事可叶无坷握刀的手却感觉到了一股被切割般的剧痛! 刀气反噬?! 叶无坷劈向那个老刀客的刀气,竟然硬生生的被老刀客按了回去,再顺着龙鳞黑线的刀身,反噬叶无坷的手臂! 没有丝毫迟疑,叶无坷马上撤手。 当他手掌离开刀柄的时候,他的刀发出剧烈的嗡嗡声。 又是一招! 又是一招就被那老刀客将刀夺了过去。 就好像这天下所有的刀在这老刀客面前,都是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又好像不管是什么的刀,在遇到这个老刀客的时候都会低下头! “噫?” 将龙鳞黑线拿在手里的老刀客眼神里再次有了疑惑:“我好像见过这把刀,这不是我的刀。” 叶无坷立刻说道:“那是我的刀,老前辈要看可以随便看!” 老刀客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刀,仅次于我见过的一把刀......可是我记不清楚那把刀叫什么名字了,我只记得用刀的人是谁。” 叶无坷问:“老前辈记得的人叫什么名字?” 老刀客说:“李叱。” 第一千零四十章还是阴点好 当老刀客提到李叱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里短暂的恢复了几分清明。 那个黑衣人依然在不停的用听不到的声音在刺激着他,所以很快这几分清明就消散无形。 “杀人......我要杀人!” 老刀客忽然暴躁起来:“杀死那些该杀的家伙!杀尽天下该死的狗官!” 黑衣人此时指向叶无坷说了几句什么,老刀客随即暴起。 秦焆阳猛然掠起:“我去杀那黑衣人!” 叶无坷立刻喊了一声:“回来!” 他想阻止却来不及,老刀客的攻势再次袭来。 而那个黑衣人在看到秦焆阳朝他过来的时候,眼神里露出几分讥讽几分喜悦。 叶无坷不顾了。 他宁愿不顾自己也不愿意再看到身边有人死去。 刚刚他没能阻止那几名暗卫去拦截老刀客,他心中已满是内疚和懊悔。 虽然就算他去阻止,以当时的情况也阻止不了。 可叶无坷从来都如此,他永远都不能接受身边人在他眼前死去。 所以在老刀客近身的同时,叶无坷几乎将全部内劲灌注在那条已经受了伤的右臂之上。 老刀客掌刀切下,有金石崩碎之声。 叶无坷凝聚内劲于右拳,以拳劲轰出枪意。 砰地一声! 叶无坷的右臂上血液迸发,原本就已经被刀气切割出数不清伤口的右臂血肉直接裂开了不少。 可他在阻挡了老刀客的时候身形借力而起! 在秦焆阳靠近黑衣人的时候,人还在半空,黑衣人朝着他吐出一口气。 像是吐出了一枚枣核似的,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股劲气。 这股劲气却比箭更凌厉,更快,更凶狠。 秦焆阳的实力在廷尉府的千办之中绝对可以名列前茅,可和这样的或许已经超过一品的强者还是有不小差距。 秦焆阳也足够聪明,他当然也早已分析出那黑衣人可传音入密也可能会用嘴巴吐出劲气。 所以在看到黑衣人喷出劲气的时候就把横刀挡在自己身前。 当的一声脆响,那百炼刀竟然被一口劲气打穿了个小洞! 这一缕劲气被横刀阻拦速度慢了不少,然而距离秦焆阳也已经很近很近了。 秦焆阳想要避开,哪里还有机会。 就在那道劲气即将破入秦焆阳心口的时候,拼着废掉一条胳膊也要救他的叶无坷到了。 指劲! 两道劲气在秦焆阳心口外边碰撞炸裂,秦焆阳胸前的衣服立刻就被激荡的锐气切开了一个洞。 血液直流。 好在是被叶无坷拦住了,只是皮肉伤,若拦不住,这一道劲气必会洞穿他的心脉。 秦焆阳身形跌落,看起来人在半空泼血,可实际上他的伤比叶无坷的伤要轻得多了。 “走!” 即便如此,在落地的时候叶无坷还是伸手托了秦焆阳一把。 他回头看向秦焆阳:“告诉府衙的人全都走!” 秦焆阳摇头:“我不走!” 叶无坷眼神冷冽:“你是要不遵军令?” 秦焆阳:“不遵就不遵了,明堂明日就算处死我今日我也不走!” 叶无坷道:“你走了,两个都干掉我没把握,你走了,干掉一个我还是有把握的。” “我在这也不妨碍明堂干掉一个,我还能为明堂拖延住另一个!” 秦焆阳道:“别把我当个千办看,我就是你的亲兵!” 他似乎明白叶无坷心意,转身朝着那个老刀客冲了过去:“明堂动手!” 叶无坷知道不管说什么秦焆阳也不会走了。 眼见着秦焆阳冲向老刀客,叶无坷则跨步朝着那个黑衣人疾冲。 黑衣人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再次出现了几分轻蔑。 他朝着老刀客的方向连续说了几句什么,老刀客就变得狂暴起来。 眼看着老刀客就要对秦焆阳下死手,叶无坷却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他从鹿皮囊里将小猎刀抽了出来,一抖手打向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眼神更为轻蔑。 似乎他也没想到传闻之中未尝一败的叶千办,原来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 黑衣人没有去管那小猎刀,而是朝着叶无坷喷出了一股劲气。 叶无坷早有预料,猛的让后一拉小猎刀身子同时旋转。 小猎刀随即横向被抡出去,轮了几乎是一个圆后朝着黑衣人侧面扫过来。 黑衣人见叶无坷竟然靠预判能避开自己一击显然有些恼火。 他朝着叶无坷不断吹气,脸上的黑色面巾已经被打出来一个小洞,这让他的样子,稍显滑稽。 然而与这样的对手交战,谁还有心情去管他的样子是不是滑稽? 叶无坷左手抡着小猎刀,似乎是勉强抬起了右臂手指不断弹出。 到了这般地步,他还能弹出一道一道锐气,半空之中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宛若爆竹声声。 在黑衣人不断喷射气劲的时候,却见叶无坷再一次把小猎刀拉了回来。 黑衣人这次不得不避,身形横移让开了小猎刀从脑后的偷袭。 他一声冷哼,尽显轻蔑。 然而就在他看到小猎刀空了的那一刻,眼神骤变。 小猎刀根本就没空! 因为叶无坷甩出小猎刀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他! 小猎刀将前边走廊上挂着的一面铜锣勾了回来,叶无坷迅速后撤。 右手抓住铜锣,左手用小猎刀在铜锣上不断敲打。 当当当的声音又快又脆。 他飞身向后,在老刀客的身边不断的敲打。 原本已经进入狂躁状态的老刀客听不到那黑衣人的指令,耳朵里尽是铜锣声。 他的动作停下来,双目之中再次出现茫然之色。 黑衣人暴怒,朝着叶无坷不断喷出气劲。 叶无坷把铜锣抛给秦焆阳:“别听,就在他身边不断的敲!” 秦焆阳立刻将铜锣接住,当当当的敲打起来。 黑衣人眼见着叶无坷阻挡了他对老刀客的遥控,肉眼可见的怒火在他眼神里燃烧起来。 他向后一伸手,从后背上把两把斜插着的短刀抽了出来。 脚下一点,人凌空而起,两只手分别出刀,一刀砍向叶无坷,一刀砍向秦焆阳。 叶无坷再次将小猎刀甩出去阻挡黑衣人,同时一指点出去为秦焆阳荡开一道刀气。 他迅速转身,右手探出去一把攥住了老刀客的一条胳膊往身后方向狠狠一拉,同时左手双指汇聚劲气朝着老刀客的心口点了过去。 这一刻,老刀客依然有些茫然,他的神智一时之间好像难以恢复过来。 而黑衣人在看到叶无坷拼着不顾自己后背也要一击即将老刀客杀了的时候立刻就急了。 他发力向前,两刀斩向叶无坷的后背。 两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可叶无坷还是稍稍快了些。 他的左手两指点在了老刀客心口。 这一刻,黑衣人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绝望。 愤怒之下,他双刀齐下十字交叉斩向叶无坷。 噗! 一道极为强烈的劲气将黑衣人的心口洞穿! 秦焆阳完全看愣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那道劲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尛說Φ紋網 他下意识回头,因为是来了什么高手。 可他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根本就不是援兵到了。 其实秦焆阳也很清楚,这次叶无坷身边真的没有什么隐藏的高手了。 明堂担心郡主在冀州出事,他特意主动喊话让藏在暗中保护他的人也赶去冀州。 所以今日突然遇袭,秦焆阳心中是有几分绝望的。 他也很懊恼,懊恼以他自己的实力无法保护好明堂大人。 他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也是真的要为叶明堂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这变故来的那么快,快到他根本就想不出来变故是怎么来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黑衣人的胸膛爆开一团血雾,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的后背有一股血箭炸出去。 然后黑衣人就在瞬间失去了气力,他的刀气没能挥发出去劈向叶无坷。 尸体从半空坠落,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眼睛瞪的大大的秦焆阳此时才看向叶无坷,然后他好像有点懂了。 因为叶明堂那点在老刀客胸口上的一指,根本就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在他还思考的时候,叶无坷猛然转身一把将龙鳞黑线抄在手里。 箭步如流星,一刀将黑衣人的头颅斩落。 就算是看到了黑衣人心口被洞穿,叶无坷这一刀补的也没有丝毫迟疑。 老刀客此时还是那样有些茫然的样子,他看了看自己的抬着的胳膊:“好刀法。” 他就那么看自己的手:“原来刀还可以这样用。 叶无坷一把拉起他胳膊的时候,将几乎所有内劲都灌注进了老刀客的手掌之内。 以老刀客的手,向黑衣人刺了一刀。 “刀也是可以用来捅的......” 老刀客看着自己的手:“真是好想法。” 叶无坷似乎对这个老刀客并没有那么大的杀心,如果有的话他也一刀砍过去了。 此时气力几乎都已经耗尽了的叶无坷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老前辈,你的刀我找到了。” 叶无坷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老刀客的手:“一直都在呢。” 从老刀客出现到现在叶无坷杀了那个黑衣人,好像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 可实际上,从交手到结束前后都不到四分之一刻。 老刀客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沉默。 秦焆阳挪过来问叶无坷:“明堂,要不要......” 叶无坷摇头:“他没敌意,他应该是中了迷魂术。” 秦焆阳:“迷魂术?好像有阵子没遇见过了。” 叶无坷:“给老人家请到牢间里去,就说老家里有大床,睡觉舒服。” 秦焆阳:“牢间里没大床啊?” 叶无坷:“你也么也是个棒槌。” 秦焆阳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哄小孩,哄着那位老人家往牢间方向走。 “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 老刀客看向秦焆阳:“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秦焆阳:“大床房。” 叶无坷看向那具无头尸体。 他眼神里依然有些还没完全散去的意味,是惊魂未定。 不说那个老刀客,其实这个黑衣人的实力也已步入超品。 “谁说当银币不好的......” 叶无坷重重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他够阴,凭实力他真的打不过这样两个对手。 一对一的话,他觉得自己能在那老刀客手下全身而退,还能带走秦焆阳。 想到这他摇了摇头。 “跟自己吹什么牛逼啊......都他妈差点没死了......” 少年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天穹上星辰点点,密密麻麻,像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就那么不悲不喜的看着人间。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有很多 叶无坷的右臂上缠着密密的绷带,但看起来还有些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左手拎着一个适合,右手拎着一壶酒,溜溜达达的走进牢间,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危机的人。 进了牢间一眼就看到那位老刀客在最里边的墙角位置盘膝而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冥想。 但显然,这位老刀客的鼻子很灵。 叶无坷才进门他的鼻子就轻轻的抽动了几下,然后睁开眼:“问起来像是息东道那边的卤味做法,和北方的卤味有些不一样啊。” 叶无坷哈哈大笑:“你刀丢了,你就说是不是自己把刀卖了换肉吃了?” 老刀客昂起下巴:“我的刀不见了和我爱吃肉当然没有关系。” 叶无坷:“刀不见了就是没有关系,刀找到了就还拿刀去换肉。” 老刀客:“你这个年轻人怎么总说我的刀丢了?我的刀......” 他说到这皱眉:“我好像确实有一把刀。” 叶无坷指了指自己肩膀:“你何止是有一把刀,你简直是有千刀万刀。” 老刀客看着叶无坷的胳膊:“我斩的?” 叶无坷:“不然呢?” 老刀客:“不可能,绝不是我斩的。” 叶无坷:“咱一把年纪了还耍赖?” 老刀客:“如果是我斩的你,你应该已经死了,这么轻的伤,不是我。” 叶无坷:“有没有可能是你没打过我?” 老刀客下巴昂的更高了:“你在做梦?” 叶无坷看了看环境:“昨夜里睡的还好吗?” 老刀客摇头:“不好,这里没有床,也没有被子,这里像是一座牢房。” 叶无坷:“像什么,就是。” 他把牢门打开把食盒放进去,然后立刻又把牢门关上了。 “老前辈,都说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软。” 老刀客:“那我不吃。” 叶无坷:“难得能在辽北道买到息东道的正经卤鹅。” 老刀客:“你为什么知道我爱吃卤鹅?” 叶无坷:“因为我只买到一只卤鹅,是出门最近的铺子。”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刀客摇头:“忘了。” 叶无坷:“你很会用刀,我看你年纪大概猜一下?江湖上像你这个年纪还能用刀这么好的人不多。” 老刀客:“江湖之大其实你这个年纪的人可以看清的?你说如我这样用刀的高手不多见,那倒是没有说错。” 叶无坷:“......” 他对这位老人的身份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 毕竟在传说之中这位老人是和他师父苏入夜齐名的大人物,而且传闻之中也是极有风采。 从年纪上判断,这位老人家若真是那位大人物的话,他应该在六十岁上下。 看样貌,大概差不多,虽然头发花白了些身材走样了些,也不是老到那种如同朽木的样子。 叶无坷问:“前辈当初在江湖上是不是有个霸刀的名号?” 老刀客一边啃着卤鹅一边摇头:“没听过。” 然后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叶无坷:“又好像听过。” 叶无坷:“前辈你是什么时候不记得自己是谁的?” 问出这句话叶无坷就后悔了,这比问丢了东西的人把什么时候丢的东西还要恶劣。 丢了东西的人要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丢的,丢在了什么地方,那大概也就不会丢了。 记不住自己是谁的人,要是能记住自己什么时候不记得自己是谁的那也是天下奇谈。 果然,老刀客用开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看叶无坷。 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叶无坷只好换个问题。 “前辈在不记得自己是谁之后,是不是有人说要给你治病?给你吃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然后还对你念咒语一样每天念不少遍?” 老刀客一边吃肉一边点头:“是啊。” 叶无坷:“你倒是记得这个。” 老刀客:“有人每天给你吃八次药你记不住?” 叶无坷:“你态度好点,我帮你找你呢。” 老刀客:“?”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吃吧吃吧,吃完再说。” 老刀客嘿嘿笑了笑,大口大口吃着卤鹅。 叶无坷坐在那看着这位老人家的样子,努力的和自己听过的江湖故事之中的那位前辈对证。 可是不管怎么对证,好像都无法完全重合起来。 “前辈,你是不是经常找不到自己家在哪儿?” 老刀客嗯了一声。 “前辈,你是不是经常忘了自己有没有亲人?” 老刀客像是想了想,然后点头。 叶无坷懂了。 这种病症在老年人之中倒也不算罕见,无事村里的吴阿奶就有点。 你和吴阿奶提及这几年的事她未必能记得,你和她提起几十年前的事她倒是能如数家珍。 而且吴阿奶也经常找不到自己家,有时候在自家门口坐着晒太阳呢起身就走说回家去。 要不是有人看着她,指不定她能走出去多远。 叶无坷会医术,可治不好这种病,别说他,就算是当初传授他医术的武先生也治不好。 武先生曾经说过,这其实不能完全称之为病症。 武先生觉得这不是老人的身体哪里病了,而是哪里坏了。 “吃吧。” 叶无坷看老刀客看着自己,他笑了笑:“吃完了咱们再聊。” 老刀客便不再说话,吃完了卤鹅还吃了些点心,但酒一口都没动。 叶无坷问:“不爱喝酒?” 老刀客说:“我不喝酒,我答应过我的朋友以后都不喝酒。” 叶无坷来了精神:“哪个朋友?” 老刀客立刻张嘴就要回答,可是答案好像已经到了嘴边他却又忘了。 “我记不得了。” 老刀客说:“喝酒不好,喝酒伤脑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脑子不好,我朋友说喝酒会更不好。” 叶无坷再次打开牢门,他这次没把牢门关上,拿出酒壶之后对老刀客说:“你之前迷迷糊糊的伤了人,我还不能让你出去,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可不可以?” 老刀客明显有些震惊:“我又伤了人?” 叶无坷点头。 老刀客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他伸手把牢门关好。 “我就在这里不出去了。” 他说:“给我治病的人也是这样关着我的,他们说我出去就会乱杀人,把我关在一个地方......没有这里大,很黑。” “每天除了吃药的时候都见不到人,但我可以听到黑暗之中总有个人在我耳边说很多很多话。” “他告诉我说,他就是我自己,他是我脑子里的想法,他说他可以飞到外边去看外边的一切。” 叶无坷皱眉。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折磨人的事,可若仔细思考就能体会到那种折磨有多可怕。 “他还说,我现在得病了,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唯有我自己的神识看到的一切才是真的。”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忽然间想到了他的父亲。 那位曾经叱咤风云,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大将军。 他的父亲不管对他娘是不是始乱终弃,只说战场上的成就,只说立国之后的地位,肯定能在大宁军中排进前十。 这样的大人物,最终的下场又那么凄惨,还不是一样被人日日夜夜折磨? 想到这些,他再看向老刀客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悲伤。 “你要不要把门上一道锁链?” 老刀客指着牢门:“只有一把锁可能不太管用,我的力气很大。” 叶无坷摇头:“不必,我只是想观察你几天,如果你几天之内都没有再发作的话我就带你出去住。” 老刀客摇头:“不,我就住在这里,这里很好,这里有光。” 他看向食盒:“你还会给我送饭吃。” 叶无坷:“那些人关着你的时候没有给你饭吃?” 老刀客:“他们不让我出门的时候就不会经常给我送饭,有时候一天一次,有时候几天一次,每次放我出门之前就会让我吃饱。” 他笑:“所以我很喜欢出门。” 笑着笑着眼神里又出现了那种恐惧:“不,我不喜欢出门,我可以不吃饭的,我出门就会发病......我可能会伤害别人。” 他指向牢门:“加锁链,你现在就去加锁链。” 他说:“你也可以一天给我送一次饭,也可以几天给我送一次饭......都行的,也可以给我送药,吃了药我就不会犯病。” 叶无坷说:“不吃药你也不会犯病。” 老刀客摇头:“不是的,不吃药我一定会犯病,他们说的。” 叶无坷咬了咬牙。 他面前的这个人,可能就是与他师父青龙苏入夜齐名的白虎聂摄。 这样一位当初能在江湖上横行无忌的大人物,晚年却被人如此禁锢如此折磨。 想起白虎这个称号,叶无坷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以前是不是有一个很厉害的绰号......白虎?” 老刀客表情明显有些变化,眉头皱紧眼神疑惑:“白虎?好熟悉......白虎是什么?”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逐渐急促起来:“白虎是什么?” 叶无坷回答:“以前还是旧楚的时候,中原有一个很庞大的组织叫做山河印,在山河印之中有四位顶尖高手,他们的绰号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老刀客的眼神变幻不停,嘴里喃喃的来来回回都是青龙白虎这些称号。 忽然间他抱着头:“头痛,头好痛,你快给我吃药!” 叶无坷:“我没有药。” 老刀客却忽然给他跪了下来:“给我药吧,求求你给我药吧,我的头真的是太痛了,你给我药!” 叶无坷沉默片刻,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块高粱饴剥开糖纸递给老刀客:“药。” 老刀客一把将高粱饴抓过来塞进嘴里,竟是没有咀嚼囫囵吞了下去。 “药怎么味道变了?” 他问。 叶无坷说:“这是新的药,比老的好用。” 吃了高粱饴的老刀客马上就回到角落里盘膝坐下:“吃了药就好了,就不疼了。” 叶无坷问:“管用吗?” 老刀客说:“管用的,很管用,一直都管用。” 叶无坷再次咬了咬牙。 原来在西域,在西蜀道,在江南,在各个地方,他遇到的那些中了迷魂术的人,极可能都是试验品。 那些人的目标,终究还是如老刀客一样的厉害人物。 又或者,他们给谁都用。 老刀客病了,对他们来说更好控制。 如果不是叶无坷杀了那个黑衣人的话,不知道这位老人家还要被控制多久。 叶无坷沉默很久之后问他:“和你......和你被关在一起的还有别人吗?” 老刀客没有思考就直接回答:“有,有好多。”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哪里会有什么凶险呢 第二天叶无坷再次来给老刀客送饭的时候,老刀客明显有些不适应。 他问叶无坷,是需要他出门吗? 他或许已经忘了,昨日他才和叶无坷说过,在那些人手里,只有需要他出门的时候才会多送一顿饭给他。 叶无坷说不是,是因为你的病快好了。 以前那些人不给你吃那么多饭是因为你的病不能吃太饱,现在病已经好的差不多就不必每天吃很少了。 老刀客很开心,接过饭菜就大口大口的吃。 他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吃完了之后还问叶无坷自己吃的干净不干净。 他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看到身上有掉落的米粒,偷偷看看叶无坷有没有生气。 他没说自己在别处时候因为掉落了饭菜也会被骂。 但叶无坷从他的举动和眼神里的慌张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叶无坷推断,老刀客当初被人骗了也是因为有个熟人。 必然会有个熟人让他放松了戒备心,不然这样的江湖高手,尤其还是山河印四大高手出身,怎么可能被人控制,还会被人训的如此懦弱卑微。 叶无坷伸手把他掉落在衣服上的米粒捡起来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朝着老刀客笑了笑。 下午的时候叶无坷给老刀客送来一身换洗衣服,老刀客开心的拿着新衣服说应该见朋友的时候再穿。 他记得他和朋友约好了要见面的。 可他忘了要见的是谁,又约定是在哪一天。 叶无坷已经派人给长安送信,希望长安那边能联络到苏入夜请他尽快赶过来一趟。 叶无坷还派人给正带兵剿匪的大将军夏侯琢送信,询问大将军夏侯琢是否认识霸刀聂摄。 能想到的办法叶无坷都已经去办了。 老刀客说,他和朋友约好了是在青梅时节见面。 他说他的朋友最喜青梅煮酒,还说那样的酒滋味非同寻常。 可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叶无坷每天都会来,也每天都会让秦焆阳多盯着从冀州送过来的消息。 可是连续几天,冀州那边好像风平浪静。 冀州又怎么会真的风平浪静。 高清澄到达冀州的时候临近正午,她的马车到冀州城门口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冀州城外来了很多人迎接她,从冀州的勋爵显贵到冀州府衙的官员来了上百人。 他们为高清澄接风洗尘,对高清澄的态度亲近到了好像自家闺女远行归来。 当夜,一位侯爵的妇人带着一些礼物到了高清澄住处。 这位侯爵夫人姓宋,她的丈夫姓黄,名为黄八两。 黄八两已经快六十岁了,是陛下的老兵。 那年,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被冀州世家利用,兵出燕山,兵败如山倒,燕山营近乎全军覆没。 李叱拼死带着残兵连续突围兜兜转转甩开追兵回到燕山,一边开田种粮一边休养生息。 燕山营,硬生生被李叱救了回来。 黄八两就是当初跟着李叱回到燕山营的老人之一,那个时候他地位其实还不高。 但随着南征北战,燕山营的老兄弟们死伤的越来越多而生存下来的人职位也就越来越高。 燕山营这些老兄弟们都有一个特点,也可以说使他们的铁律。 除了陛下谁也指挥不了他们,就算是大将军唐匹敌的话他们也未必听。 再危险的仗,只要陛下往前一指,死多少人他们也会嗷嗷叫唤着往前冲,纵死无憾。 再好打的仗,如果不是陛下下令,其他人谁来了也不好使,谁也别想指挥他们去干什么。 正因为对陛下过于忠诚,所以燕山营的老兄弟们其他各营都不爱要。 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把别人当回事。 在他们心中,大当家虞朝宗死了之后李叱就是大当家,大当家还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所以李叱的话他们谁都要听,有一个不听的,其他人能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他。 这些老兄弟不怕死,也不服管,在他们看来,唐匹敌功劳再大也没用,因为唐匹敌可不是陪着陛下把所有艰难险阻都闯了一遍的人。 冀州乱战,燕山营跟着陛下杀回燕山,黑武寇边,燕山营跟着陛下在代州和黑武人打的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他们从心底里只服陛下一人,其他人爱谁谁。 唐匹敌是大将军王,他们见了面当然会尊重,可私底下,他们并不会真把唐匹敌当回事。 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读过书,都是草寇出身。 活下来的个个都是凶悍到了骨子里的性格,他们又不适合做官,所以大部分都是领了爵位就回去享福。Www.XSZWω8.ΝΕt 冀州疲敝,连年大战之后十室九空。 徐绩出面和他们谈,希望他们能起个表率作用,带着家眷返回冀州定居。 他们对徐绩的态度是:滚你妈的蛋。 老子跟着陛下打江山九死一生,现在不用打仗了当然要在长安享清福。 再说,老子离开长安还怎么天天见到陛下? 他们就像是一群争宠的孩子,谁让他们和陛下分开都不行。 陛下行。 陛下请大家喝酒,一顿酒喝到第二天一早,这群汉子们从宫里出来,回到家就一句话。 搬家! 定居长安的数百名燕山营老人,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回到冀州。 他们到了冀州之后也不做官,毕竟他们确实干不了治理民生的事。 他们一群老兄弟凑在一起整日吃吃喝喝,要么就到野外去纵马狩猎。 冀州的官员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怎么都行。 后来因为唐安臣的长子唐旭出事,陛下特意亲自到了冀州把他们全都召集起来又喝了一顿酒。 告诉他们千万要约束子女,不要成为百姓们人人愤恨的败类。 他们把陛下热热闹闹的接近成,热热闹闹的送回长安。 没错,送回长安! 他们一路步行跟着陛下的辇车走,就像当年跟着陛下徒步行军一样。 从冀州到长安数千里,他们就一路护送陛下回到长安城门口。 他们说,陛下说了,我们分封回了冀州,没有皇命不能随便回长安,送陛下到长安我们就回。 这是陛下定的规矩,谁不守着我们也得守着。 在长安门外,几百人朝着陛下咣咣磕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的都直不起身子。 因为很多人都知道,这一别可能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黄八两就是其中之一。 他跟着陛下那年就已经快四十岁,大宁立国二十多年他已经是个老人了。 但他的妻子宋氏很年轻,三十岁多一些。 不但长得漂亮,身材气质俱佳。 高清澄也知道,宋氏不是黄八两的发妻,甚至不是黄八两的第二任妻子。 是黄八两的第五任妻子。 在长安黄八两还算收敛,到了冀州之后离着陛下远了也就不顾及那么多了。 今日看上这个了就热烈追求,且是明媒正娶。 而上一任妻子往往在得到一笔赔偿之后,都选择息事宁人。 宋氏看起来大方得体,而且读过不少书。 她一见到高清澄就行礼:“见过郡主。” 高清澄伸手扶了她一下:“将军夫人可不必如此客气,我是晚辈,晚辈怎么能当得起夫人大礼。” 宋氏说:“朝廷有朝廷的礼制,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咱们这些人和别人不一样,咱们是陛下的家里人。” “所以朝廷的礼制咱们得遵守,家里的规矩咱们也不能废了,黄八两就总说,别人觉得可有可无的规矩在咱们这,只要是陛下定的就得当天大的事对待。” 她让跟来的丫鬟把礼物拿过来:“这是八两让我给郡主带来的。” 高清澄笑问:“是什么好东西?” 宋氏说:“是衣服。” 她说:“知道郡主要来八两就吩咐我去准备这些,内外的衣服都要准备好。” “八两说这事他们一群老爷们没法办,只能是我们这些女人来办。” “八两还说,郡主是皇后娘娘的义女,是陛下的义女,那就是咱们这群老兄弟的家里闺女。” “他说你风尘仆仆从辽北道赶过来,纵然是说路过顺便处理一些事,可带着的换洗衣服肯定不够用。” 她把礼物放下:“本来各家说一人备一套,可是又怕吓着你了。” 宋氏笑着说道:“没有一件是很值钱的东西,可太多了你肯定为难,再说,也怕你觉得我们太热情有些接受不来。” “这几套衣服是我们精心选的,按照朝廷的规矩,咱们之间走动,这些银子的价值也不算贿赂。” 她放下之后就要走:“八两说,郡主操劳,这一路上又辛苦,可不准我在这多叨扰,郡主早些歇着。” 高清澄笑嘻嘻的把礼物收了:“谢谢夫人,也谢谢黄将军他们。” 她伸手拉了宋氏一把:“夫人要是不急,我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宋氏连忙说道:“自家人别说两件事,你说出两百件两千件来,八两他们知道了,翻天覆地的也得给你办了。” 她说:“八两他们都把陛下当大哥看待,不管是比陛下年长些的还是年轻些的都一样,也一样把皇后娘娘当大嫂看。” “所以你有什么事别这么客气,只管开口,冀州老营里出来的人,哪个会不诚心实意的帮你?” 高清澄说:“可是两件大事呢。” 宋氏说:“只要不是违背了陛下定的规矩,什么事都不是大事。” 高清澄笑着说:“第一件事呢,是我听闻冀州的驴肉火烧最好,还没吃过呢,夫人你可知道冀州城里哪家最好吃?” 宋氏脸色一松:“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想吃驴肉还不好说,明儿我让八两给你弄去,送到你住处来。” 高清澄连连点头:“好啊,我还想学学火烧是怎么个做法。” 宋氏:“明日我再来,八两也爱吃,总说吃不够,顿顿吃都行,这几年我手艺都练出来了。” 她问:“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高清澄说:“我这次特意绕路冀州,是因为要追查几个很棘手的逃犯,人手可能不太够用......” 宋氏手一挥:“回去我和八两说,这地方你就和你娘家没什么两样,你一句话,且看你冀州的娘家人不把地皮翻过来给你找人!” 高清澄俯身一拜:“多谢夫人啦。” 宋氏连忙把高清澄扶起来:“都说了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 她说:“要没别的事你就歇着,明儿一早我带着你一群婶子辈分的过来给你做烧饼炖驴肉。”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向高清澄:“至于人手不够用的事,明儿一早,他们披甲执刃都来,听你调遣!”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这是一个村子 一早,天还没亮。 高清澄推开窗,外边清凉的甚至带着些淡淡的甜的空气温温柔柔的扑在她脸上。 门前不远处的柿子树上有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其中一只不断的往另一只身边凑,另一只则看起来稍显嫌弃的往旁边躲。 一个不停的躲一个不停的追,躲的那只鸟儿已经被追的那只鸟儿挤到靠近树干的位置了。 那只追的鸟儿一定是雄性,因为它一个劲儿的在叫好像是在给雌鸟儿唱歌。 但它唱的一定不那么好听,所以看起来雌鸟儿有些嫌弃。 它大概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要不我们亲个嘴儿吧? 雌鸟儿不理它。 它又说你看我们要不要在这里造个窝,在窝里过羞羞的小日子? 雌鸟儿还是不理它,甚至更嫌弃了。 这时候一滴露珠儿从上边的枝头掉下来,正好掉在雄鸟儿的头上,把雄鸟儿吓了一跳。 雌鸟儿被它吓了一跳的样子吓了一跳,然后嫌弃的叫了一声,雄鸟儿随即靠过去,雌鸟儿就用小嘴巴为雄鸟儿整理着被露水打湿了的羽毛。 雄鸟儿缩着脖子由着雌鸟儿为它梳理,嘴里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雌鸟儿的翅膀张开,然后一巴掌扇在雄鸟儿身上,雄鸟儿随即不叽叽喳喳了。 高清澄被这一幕逗笑,那张天下风景最美处都比不得的脸上便多了一片花海。 她像是在那雄鸟儿身上看到了什么熟悉的样子,然后又想到雌鸟儿有些凶随即觉得不好不好。 她说我才不是那个样子,虽然看起来确实要比雄鸟儿漂亮多了。 就在这时候手下的女廷尉从外边进来:“都尉,黄将军的夫人带着一些人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她们也没叫门,只是安静等着。” 高清澄说:“把人请进来,请到客厅,就说我还没梳洗,梳洗之后马上就去客厅找她们。” 廷尉应了一声就去请人。 站在窗外的聂惑抬着头看着那两只被惊走的鸟儿轻轻叹了口气。 高清澄问:“听起来好像有些伤感。” 聂惑说:“今天还没上的出来大便。” 高清澄:“那些爱慕你冷傲的人听你说这话,也不知道惊掉多少下巴。” 聂惑耸了耸肩膀:“装给外人看的还能装给小姐看?” 她回头看向高清澄:“黄夫人说来就来了,热情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高清澄说:“因为她们是真的会把我们当自己人......自家人。” 聂惑问:“会吗?” 高清澄说:“大部分时候会。” 她问:“你梳洗了吗?” 聂惑:“肯定啊,我多勤快。” 高清澄:“那你先去接一下。” 聂惑:“......” 她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要是抓人的事我肯定早就主动去了,可应付人情往来真的好累啊。” 高清澄:“那不然你去林州把大奎二奎换来?你留在林州帮叶无坷。” 聂惑一回头:“真的?” 高清澄:“?” 聂惑:“......” 低着头嘟嘟囔囔的继续往前走,就好像刚才树枝上的那只雄鸟儿。 冀州的勋贵们确实热情,热情到就好像高清澄是一个村子里的骄傲,是被这个村子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 她出去远行了,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也成长了很多,成熟了很多。 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兜兜转转回到村子里,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来接她。 这家把她接到家里去吃好吃的,后边一家一家的都在排队。 大家都在那等她,这家吃了马上就被接到下一家去。 整个村子都是这种氛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热情。 聂惑一直跟着高清澄查案,她习惯了跟着小姐过安静的日子。 查案的时候她很冷酷,不查案的时候小姐安安静静的看书她就安安静静的陪着。 这种人情往来上的热情,哪怕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她还是有些适应不来。 她说小姐是被陛下和皇后惯坏了的孩子,而她就是被小姐惯坏了的孩子。 这里是四页书院。 高清澄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四页书院之中那个单独的小楼,在这座小楼门口那些曾经被折磨过的竹子孩子。 四页书院这里是高院长的家,也是皇后娘娘的家。 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很多故事,这里是陛下成长起来的地方。 书院还有很多弟子,这里依然是大宁格外有名的学府。 有人说冀州人才,到现在为止,十之七八依然出自四页,其实也不算多夸张。 从这里出去顺着小路走上一段,穿过一小片竹林,就是陛下曾经上课的地方。 离开课堂往南边走,绕过一片小湖就是陛下当初的寝居之地。 从课堂往后走,沿着那片比较大的湖走半圈后再往北,在藏书楼的西北角大概一里远的地方,就是燕青之先生的那个小院。 小院现在没人住,但是和院长大人的这座小楼一样,每天都有专人打扫。 燕先生的小院子里依然种着不少蔬菜,这个季节,菜都已经长得很好了。 高清澄梳洗之后出门,就看到黄八两的妻子宋氏带着一群夫人们在忙活着,根本没在客厅休息。 她们没有一个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做起活儿来比下边的人还要利索些。 她们穿着粗布衣服,看起来可真的没有一点贵妇的样子。 她们干什么都麻利,而且绝不是在高清澄面前演戏似的的麻利。 她们甚至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在院子里砌出来一口大灶,板板正正挑不出一点毛病。 “郡主早。” 她们和高清澄打招呼的时候热情但简短,根本没有那么多虚情假意的话语。 “还要建一个大灶啊。” 高清澄好奇的问。 宋氏笑着回答:“炖肉还是要柴火灶炖出来的好吃。” 她正在和面,手法娴熟的让人错觉她就是专业干这个的。 “男人们早些年征战惯了,后来闲下来也吃不惯那些精致的东西。” 宋氏一边和面一边说:“他们这些粗糙的家伙,时不时就要吃一顿野菜,是不是就要出去打猎,是不是就要凑在一起回燕山看看。” 高清澄点了点头:“大家都怀念以前的日子。” 宋氏说:“他们啊,整天在一起聊的就是以前的日子,要说怀念那是真的怀念,他们跟着陛下的每一天都能如数家珍一样说出来。” “可要说他们想回到以前的日子......那是假话,没有人愿意回到以前,兵荒马乱,整天都在死人。” 宋氏看向高清澄:“那时候其实我还小,我经历的远没有他们多,他们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们就听着,听的多了,脑子里就有那时候的样子。” 她摇摇头:“苦,太苦。” 高清澄说:“夫人你们还是见过那时候苦日子的,我从未见过。” 宋氏说:“没见过是好事,这世上的老人们总说,你们啊就是没苦过,苦过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她看向高清澄:“八两就总说,过去的就是过去的,怀念的是情分不是日子。” “他还说,现在的孩子们是在好日子里出生的,干嘛非要让他们去理解什么是苦日子?” 她一边干活一边笑:“明明没读过什么书,现在也一样,拿起书本装模作样看两页就肯定打呼噜,可满嘴都是大道理。” 高清澄说:“大道理可不都是在书本上,黄将军他们的人生阅历可比读万卷书有用多了,读书人说的大道理未必是真的大道理,黄将军他们说的大道理就一定是大道理。” 宋氏笑的灿烂起来:“还是郡主会说话,郡主的话要是他们那些糙老爷们听了指不定多高兴。” 高清澄问:“姜将军他们呢?” 宋氏说:“门口站着呢,等你调。” 高清澄连忙说道:“为什么不进来,怎么在外边站着。” 宋氏说:“别理他,执拗着呢。” 她说:“这群糙老爷们说,闲时是闲时,忙时是忙时,闲的时候都是一家人所以没那么多规矩,可忙时不一样。” “他们说啊,你是郡主,郡主的身份再尊贵也是家里人,但你还是都尉,都尉说要用他们,那是军令。” “他们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穿上了许久没穿的甲,带着许久没有用过的刀,他们像是两排树,溜直溜直的。” 高清澄连忙往外走:“怎么能让他们都在外边等着。” 宋氏说:“不让他们等着就给他们事儿干,他们巴不得有些事干。” 她看向高清澄:“八两说,为啥是不是就去城外打猎,时不时就回燕山住一阵?因为人和铁一样,经常磨磨就锃光瓦亮,时间久了不磨就生锈。” 高清澄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那我磨磨他们去。” 宋氏也笑:“去吧去吧,让他们把活儿干完了再回来吃饭,干不完可没他们的饭。” 高清澄:“这么狠?” 宋氏说:“拿捏不住老爷们儿的老娘们儿可不是好老娘们儿。” 高清澄被逗笑的头发都乱颤。安慕小说网 走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却觉得,为什么如此不真实? 她的眼神里都是茫然,茫然到她错觉自己来的不是冀州。 是真的回村了。 想到回村了这三个字,她又莫名其妙的想到叶无坷回村的时候应该也一样的感觉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更是莫名其妙的想回那个叫无事村的地方看看了。 虽然她一共也没去过几次,每次都是跟着小姐一起去且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外边暗中戒备着。 “小姐。” “嗯?” “她们......好像都,好好啊。” “她们本来就好好啊。” 高清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要想那么多。” 聂惑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是怎么可能不会想那么多呢,我来之前一直想着冀州是龙潭虎穴。” 高清澄:“那你觉得龙潭虎穴应该是什么样子?” 聂惑脚步微微一停。 高清澄背着手继续往前走:“跟上了,咱们去给将军们布置任务。” 聂惑快步追上去:“真的要让将军们去查白家?” 高清澄:“应该啊,这是需要坦诚的事,你看到了,不管是将军们还是夫人们,都是坦诚的面对我们,我们怎么能不坦诚的面对他们?” 聂惑:“小姐......我从来都没有怕过。” 高清澄:“知道,这次有点怕。” 聂惑嗯了一声。 高清澄知道聂惑在害怕的是什么,她从来都不怕面对凶险,面对阴冷,面对残酷,甚至是面对邪恶。 可她害怕的是,现在面对的不是这些但最终还是这些。 高清澄何尝不怕?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一家一家说 黄八两不是燕山营里军功最高的人,也不是燕山营里官职最高的人。 但现在冀州城里的这些老兄弟们有几百口人,他年纪最大。 在燕山营这些老兄弟们眼中,陛下是天,兄弟次之,余者众生平等。 当然也不是那么平等。 比如他们对徐绩和唐匹敌夏侯琢等人的态度,也绝不相同。 对徐绩这样权倾朝野二十年的宰相,他们的评价是......那条老狗。 对唐匹敌夏侯琢这样的大将军,他们虽然不如尊重陛下那样尊重可也足够尊重。 江湖草莽出身的人又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杀伐,最终还能活下来且还能朝夕相处的,哪个不是意气相投? 就算是同样出身同样拼过的,若性格不合也早就分道扬镳了。 燕山营的老兄弟们不是没有分开的,能在冀州如一大家族般和睦相处的都是情投意合。 当然他们之间也会有争执,今日这个和那个吵架了,明日那个和那个打一架,这在他们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老兄弟们闹了矛盾,谁来劝解都不好使,但同为老兄弟的人来说一声,喝一顿撮合酒,什么矛盾也都烟消云散。 一般来说,站出来解决问题的这个人就是黄八两。 年纪最大,脾气火爆,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所以大家对他颇为服气。 黄八两招呼一声,这些老兄弟们也没谁不给面子。 今日他带着兄弟们在四页书院大门口这一站,也是给足了高清澄面子。 这是连百姓们都能看出来的给面子。 这是一群什么人?一群身上不是侯爵就是伯爵的大人物。 关键还都是陛下的老兄弟。 这群人给一个小丫头片子站岗,这不是给足了面子还是什么? 没错,高清澄是郡主,是都尉,可他们要是不给面子那高清澄也就是个没面子的丫头片子。 眼见着高清澄从四页书院里出来,黄八两立刻站直了身子。 “燕山老营!” 数百名上了年纪的老兵全都肃立:“呼!” 高清澄出来之后看到这一幕,第一个动作就是以廷尉府的军礼回应。 “郡主。” 黄八两出列:“听我婆娘说你这次是来查案的,而且还要抓一些比较棘手的逃犯,你人手不够用,所以希望我们这些人给你帮个忙。” 他看着高清澄,身子拔得笔直:“你发话吧,要抓的是谁,人在哪儿,我们现在出发。” 高清澄道:“案子的事比较棘手不假,人不好抓也不假,正因为如此,咱们应该先坐下来好好把案子的事梳理一遍。” 她指了指书院大门:“就到老院长的小楼前边空地,我来说,诸位叔叔伯伯听。” 一句诸位叔叔伯伯,这群汉子们的脸色全都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个的,胸脯挺的更高了,腰板拔的更直了,嘴角上的笑压都压不住。 他们看不上什么人啊? 看不上不尊重他们的人,看不上认为他们没本事的人。 高清澄一句叔叔伯伯,他们就待见这小丫头片子,就说明,高丫头没把他们当外人。 “听郡主的!” 黄八两看着老兄们大声说道:“老院长的院子里不能放肆,把兵器都留在外边!” “呼!” 几百个老兄弟把兵器摘了放在门口,然后整整齐齐的鱼贯而入。 “诸位叔伯。” 高清澄让聂惑摘了一块讲课用的板子过来,还搬了几百把学堂里弟子们用的椅子。 大家就在高院长的小楼外空地上围坐,那块讲课用的牌子就被架在大家都能看清楚的位置。 高清澄拿了一根炭笔,在板子上写下了三个字。 山河印。 “叔伯们,听说过这个吗?” 大家全都点头。 从旧楚那个时代经历过来的人,尤其是他们这样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人谁还没听说过山河印。 高清澄见大家都点头,于是在山河印这三个字下边画了几个分支。 “山河印在灭亡之前最后一代东主的身份,叔伯们也应该都有所耳闻。” “我的家世,叔伯们也都知道,我的父亲是旧楚武亲王杨迹句的儿子,我的外祖母......” 她在山河印上的第一条线上写下曹家两个字。 “山河印的生意不能说是曹家的生意,但曹家从山河印之中获取的利益最大。” “山河印被陛下铲除之后的事叔伯们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赘述了。” 黄八两问:“郡主要说的案子,要抓的人,就和山河印有关?” 高清澄点头:“对。” 她在板子上的第二条线上写下:西蜀道反贼。 “西蜀道的那些反贼,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山河印的余孽。” 她面向黄八两他们:“山河印消散之后其实余毒未清......西蜀道那边的反贼,有被称之为大先生二先生的,后来查证,也不过是当初山河印里一脉生意的小掌柜。” 黄八两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一抹震惊。 他们只是不做官了,但不代表他们不关注朝廷大事。 事实上,朝廷邸报到了冀州,地方官员也是会抄送给他们看的。 叶无坷在西蜀道杀了那么多当官的,天下人人皆知他们又怎么会不知。 若说不知,那多半都是假话了。 但他们只知道这件事,其中细节倒也不清楚。 高清澄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把西蜀道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西蜀道有一家地下钱庄,这钱庄最早的运营资本就是山河印的钱。” 高清澄说完这句话,回身在板子上继续写下去。 第三条线:不问堂。 她再次转身回来,面对众人。 “不问堂叔伯们都听过吗?”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摇头的是真不知道,这一点倒也不用怀疑。 他们最初虽是燕山上落草为寇的山匪,可他们和别处的山匪不同。 还是大当家虞朝宗在的时候,就对燕山营的兄弟们约束颇为严苛。 再说,那个时候天下大乱,乱到连不问堂都需要暂时藏匿的地步。 他们开始随着陛下征战之后,江湖事也就更不会过问了。 “不问堂做的生意,我和叔伯们解释了一下。” 高清澄从旧楚时候说起,把关于不问堂的事做了一个简单但很明了的说明。 说完之后她回身,在不问堂那三个字后边又写上了几个字:司马家。 “叔伯们,有没有人吃过司马家的鱼鲜?”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黄八两他们给搞的激动了。 黄八两忍不住问:“这司马家的生意不会也是山河印的生意吧?” 高清澄点了点头:“就是。” 黄八两他们互相看了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们当然都接触过司马家的生意,冀州这边的人想吃些海鲜只能从司马家一家采买。 天下生意人那么多,生意做的那么大,可能把海鲜生意做到基本可运往大宁全国的只有司马家了。 “真是......想不到啊。” 有人语气之中满是震惊的说道:“司马家的海鲜我家里每年都会定几次。” 另一位老将军说道:“我家里也是,我是不爱吃,我儿,我孙儿,他们倒是喜欢。” 还有人摇头:“我不吃海鲜,但鱼鲜的生意也会光顾司马家,只需派个人去说一声,要什么鱼,做什么用,司马家的人就会收拾的妥妥当当送上门来,鱼鲜虽然比别家贵一些,可绝不会缺斤少两,也新鲜。” 听到他们议论纷纷,高清澄这才解释起来。 “不问堂的东主就是司马家的家主司马无垢。” 高清澄道:“司马无垢这个人,曾经是山河印的大掌柜之一,这是辽北道道府叶明堂不久之前才查证的事。” “啊?” 有人满脸惊讶:“这真是让人预料不到,原来司马家也是山河印的人。” 另一人说道:“叶明堂确实有点本事,他去了西蜀道,西蜀道那边的一窝子龌龊东西都给他端了,他去了辽北道,辽北道那更大的一窝子龌龊东西也给他端了。” 说话的人看向高清澄:“这事就不得不说一声了,张汤在位子上几十年怎么就没查到?还是人家叶无坷到了辽北才查出来的。” 高清澄道:“张都尉这些年也没闲着,辽北道的案子叶明堂能顺利查出来和廷尉府这么多年的调查也有关。” 他们这才点头。 有人感慨道:“我就说鬼见愁不能一点本事都没有,让年轻人把风头都盖过去。” 另一人则道:“鬼见愁挑了叶无坷,那就说明姓叶的小子是有真本事的。” 他们说话的语气对叶无坷虽然稍显不尊重,可高清澄听得出来他们对叶无坷其实颇为钦佩。 她之所以从山河印开始说起,就是想观察一下这些老将军的反应。 她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冀州这边那么多勋贵全都牵扯进案子里。 从目前来看,提到山河印的时候,老将军们都是好奇,提到不问堂的时候,有人好奇有人迷茫,提到司马家的时候,大家就都是震惊了。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看不出任何东西。 所以高清澄反而松了口气。 几百人如果都有问题,那是真的大问题,几百人之内如果有一小部分人出了问题,倒算是正常了。 “司马家的人什么生意都做,只要给钱,他们能把人送到黑武去,也能把人送黑武接回来。” 高清澄说:“就在我到冀州之前接到叶明堂的信,他亲自带人去了北疆白山,捣毁了白山的偷渡路线,把司马家的走私生意抓了个现行。” 她说到这稍作停顿。 “叶明堂在信上说,不问堂在多年前,将杨家的一个余孽送到了黑武躲避,并且在黑武剑门之内藏身。” “不久之前,不问堂又把这个人从黑武接了回来,他潜入辽北道有所图谋,被叶明堂生擒。” “这个人叫杨甲第,大概不久之后会从辽北道押送长安,会从冀州经过。” 一群人全都坐直了身子,表情大多数都是愤怒的。 黄八两被气得脸色铁青:“这个司马家的人何必还要留着?我看不如郡主现在就给叶明堂写信,让他把司马家平了吧!” 立刻就有人附和道:“这种祸国殃民的畜生,家里带毛的连猪狗都算上就该杀的一个不留!” 在他们大声议论的时候,高清澄还在不漏痕迹的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司马家的事,叶明堂已经如实上报陛下,如何处置,陛下也一定会从严从重。” 高清澄此时回身,在板子上,第四条线写上了两个字:白家。 她写完之后就看向众人,眼神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诸位叔伯,你们可听过白家吗?” 他们全都把视线看向其中一人,一个看着大概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雄壮的男人。 然后这群人哄然大笑:“点你呢!” 那大汉被他们笑的窘迫:“你们就他妈瞎胡闹,别吓着咱大侄女。” 他朝着高清澄憨厚的笑了笑:“我姓白,丫头你可认识我?” 高清澄不认识他,但他一说姓白高清澄就知道是谁了。 “白仲年,白伯伯。” “唉!是我!” 大汉挠了挠后脑勺,又是一阵憨笑。 他这个反应,把大家也都给逗的大笑起来。 高清澄心中又稍稍松了口气,因为看反应大家好像对这白家一点概念都没有。 “这是查司马家的时候查出来的。” 高清澄说:“司马无垢说,冀州有个白家,势力比他司马家还大,这些年收买了不少官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说完这句话,再次看向众人。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迷离 “白十一!” 一个粗犷汉子站起来,朝着白仲年比了个大拇指:“看不出来你藏的很深啊。” 白仲年:“别瞎说别瞎说,郡主说案子呢!” 黄八两也笑:“白十一,你原来不是老十一,你是老大。” 白仲年脸色更加窘迫起来:“二哥你也跟着瞎起哄!” 黄八两哈哈大笑。 这些老兄弟似乎都喜欢逗白仲年,大概是因为他确实太憨厚。 大家都喊他白十一,是因为这群回到冀州定居的老伙计们论年纪排行,他排在第十一,年纪最大的黄八两是二哥。 年纪最大的却是二哥,那是因为在他们心目之中不管什么时候陛下都是大哥。 自从大当家虞朝宗战死之后,他们这群老兄弟除了陛下之外也没再真的服过谁。 其实当初燕山营还在山里做土匪的时候,虞朝宗这个大当家也不是人人都服气。 这个当家的有一群人,那个当家的也有一群人。 虞朝宗是名义上的大哥,实际上不少人心中都各怀鬼胎。 是燕山营支离破碎之后,李叱将燕山营重新捡起来,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老伙计们,不团结只能死。 “说案子说案子。” 白仲年一脸的不好意思:“郡主你别生气,这群家伙一天到晚都没个正经。” 高清澄当然看的出来,她提到司马家的时候这些老将军们还一个个面露震惊之色。 可提到白家的时候,大家纷纷都拿白仲年开涮。 她最后才提到白家,就是想用白家来试探一下这群老将军的反应。 可现在看到的却是,他们没有一点反应。 “白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黄八两看向高清澄问:“我们回冀州定居也已有数年,不曾听过冀州城内有个多了不起的白家。” 有人问:“是不是并非在冀州城内?而是冀州治下的哪个州县?” 另一人则道:“若是只在一州县之内稍有势力,能让郡主说比司马家还难应付?” “可真没听说什么时候冒出来个了不起的白家。” 高清澄听着这些话,倒也印证了她此前的猜测。 白家不是一个家族,不是姓白的一家人。 她最初的想法和叶无坷一模一样,认为白家是由一群人拼凑起来的。 对外宣称是白家,只是为了误导别人。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做任何隐瞒。 “司马家的人说,白家是一个很神秘的家族,但在我和叶明堂的分析之中,白家应该不是一个姓白的人家。” 她这几句话,倒是把一群直肠子的人都说的有些懵了。 黄八两问:“郡主的意思是,一群人假装自己姓白,但其实姓什么的都有,白家,其实就是个点号。” 就像是赵记,周记,王记之类的点号一样。 只是一个店铺的名字,一个组织的名字,和东广云汇,和不问堂之类的并无区别。 高清澄点头道:“我们猜测大概是这样,他们是由一群很神秘的人组织起来,潜入到各大商号之内,利用各大商号与地方官员打交道。” “他们甚至还怂恿促使地方官员的家眷子女经商,从而抓住官员把柄以此来要挟。” 黄八两皱眉:“手段倒是很王八蛋。” 白仲年点头:“还坏我名声。” 一群人又大笑起来。 白仲年:“别笑了,别笑了,这开会呢。” 一群人笑的更加放肆了。 高清澄也跟着笑起来,她看的出来这群老将军的感情是真的好。 她也看得出来,这群老将军们对所谓的白家的事确实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他们的反应都是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个白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就说明,冀州的这群勋贵其实没问题。 但司马无垢的那些话又不会毫无来由,白经年,白流年,这些人也不会毫无来由。 “现在已经知道名字的有两个。” 高清澄道:“一个叫白经年,已经死在冰州,死的很蹊跷,是他杀,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 “一个叫白流年还在外边游荡,我怀疑他会回冀州来,他会盯着我的下一步举动。” “白家现在能牵扯到的生意,一是和司马家有关,另外就是隐隐约约的好像也牵扯到了剑阁。” 听到剑阁两个字,不少人眼睛里再次出现了惊讶。 剑阁,实在是有些特殊。 黄八两此时皱眉说道:“如果和剑阁有牵扯,那关联就实在是有些大了。” 众人纷纷点头。 黄八两说:“家里富裕些的都想让自己孩子能有个好名声,所以把子嗣送入剑阁的数不胜数。” 另一人道:“当初我家里那婆娘就一个劲儿的让我把孩子送去剑阁,被我骂了一顿!” 他看向高清澄:“我们这群人的后代,还需要一个剑阁给他们提升名誉?” 他旁边的人大声说道:“他们的老子个个都是大英雄,都是跟着陛下打江山的大功臣,提自己老子的名字若都不管用,那提一个剑阁就管用?” 黄八两看向高清澄:“郡主放心,我们这群老兄弟的孩子,大概是没有与剑阁有所牵连的。” 他回头大声说道:“你们自个儿家里的事自个儿说,谁的娃儿若是和剑阁有关系现在就站出来和郡主说一声。” 高清澄道:“不必不必,黄伯伯听我说完。” 她耐心道:“剑阁虽然被牵连,可目前没有一点儿证据证明剑阁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要么是白家的人故意转移视听,要么就是想把水搅浑。” 听她这么说,一群汉子纷纷点头。 黄八两问:“所以郡主让我们抓的,就是那个可能回冀州的白流年?” 高清澄点头:“这个人身边有不少江湖高手,诸位叔伯务必小心。” 黄八两噌的一声站起来:“老规矩,我来安排。” 他一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大家不必一股脑的都散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黄八两道:“五个人一队,各自带人在城内城外巡查,有不寻常的就盯住了。” “咱们这些人分成......五批,每天轮换,如此以来也不会被人反向跟踪。” “大家加把劲儿,尽快帮郡主把那些所谓的姓白的都拿了!” “呼!” 这群粗犷的汉子整齐答应了一声。 黄八两转身看向高清澄:“我负责安排调度他们,每天会把谁出去当值向你汇报,你在中军坐镇,有什么事只管下达命令。” 说完把右拳抬起来行了个军礼。 高清澄肃然回礼。 黄八两一挥手:“干活!” 高清澄连忙把他们叫住:“饭都快熟了,哪能饿着肚子打仗?” 她笑着说:“叔伯们今天沾我的光,咱们先去把驴肉火烧吃了。” 黄八两哈哈大笑:“那咱们就沾郡主的光,先吃饱肚子!” 吃饭的时候,聂惑捏这个好吃到能爆炸的驴肉火烧坐在高清澄身边。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此前的猜测好像有些不太对。” 高清澄微微点头。 聂惑道:“老将军们看起来都很坦荡。” 高清澄:“先等几天消息,你把事情经过派人给叶无坷送信。” 聂惑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女廷尉快步进来,到高清澄身边后俯身说道:“都尉,明堂急信。” 高清澄将信打开之后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 叶无坷居然遇刺,虽未伤及性命可也受了不轻的伤。 她的眼神有些变化,隐隐可见寒意。 不只是因为叶无坷遇刺,还因为出手的人可能是被精神控制了的霸刀。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当初的山河印四大高手之一。 如果将这天下的江湖中人按照实力强弱区分,这四个人也都在超品之境。 江湖那么大,超品境界的人虽然能数出来一些可相对于江湖中人的数量真的算凤毛麟角。 江湖上的一品高手就几乎能横行无忌了,超品更是令人敬畏。 超品之内的人实力当然也有强弱。 以高清澄所知,在超品之内的站在塔尖上的只有那几个人。 毫无疑问,方诸侯是其中之一,甚至有可能是其中最强。 武先生的妻子,剑中女仙苏小苏也能算是一个。 陛下那位神秘到不能更神秘的师父李先生,也是其中一个。 如青龙苏入夜这样的大高手,要比他们逊色一些。 若被迷魂术控制的人真是白虎,这就说明白家的人控制的绝非一个白虎。 “郡主,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宋氏看到高清澄脸色有变,连忙轻声问了一句。 高清澄并未隐瞒。 “林州来信,叶明堂遇到刺杀身负重伤。” 她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了些。 因为她想从此时在场的人眼神里看到些什么,如果看不到的话那她大概就明白该怎么查了。 “叶明堂遇刺?” 黄八两离得近听清楚了高清澄的话,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辽北道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群老伙计听到这话全都起身,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 等大家都知道了之后,明显都愤怒了。 “不是一次了吧。” 白仲年脸色有些铁青:“叶明堂在西蜀道遇刺,在辽北道又遇刺,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黄八两:“是有人觉得杀了他就能堵住嘴,堵谁的嘴?是想堵陛下的嘴?!” 他看向高清澄:“要不要过去?我们现在听你的调,你有权下令,我们虽然老了可还拿得起兵器打的了仗!” 高清澄:“暂时不用,若需赶回辽北道我会和叔伯们说。” 她抱拳致歉:“我得先离开一会儿,叔伯婶子们还请见谅。” 说完后带着聂惑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将军们看起来应该是真的不知情,可冀州这边的事绝不简单。” 聂惑:“怎么办?” 高清澄道:“小心些,如果老将军们知情,那就有人要挑拨了。” 聂惑:“挑拨?” 她不理解,现在这种时候谁还能明目张胆的跑到老将军们面前挑拨是非。 就算有人挑拨就能信? 与此同时,冀州城外。 小村子里,白流年看着远处的冀州城不时发笑。 “你在笑什么?” 慕容琉璃问。 “笑终于可以用上你了。” 白流年回头看向慕容琉璃:“你不是说要为徐相做一些事吗?现在可以做了。” 慕容琉璃:“做什么事?” 白流年:“高清澄已到冀州,咱们昼夜兼程跑死马的赶路比曹懒他们快一些。” 他指了指冀州城方向:“明日开始,必有城中勋贵出城帮高清澄办事。” 他笑着吩咐:“出来一个抓一个,穿廷尉服抓。” 慕容琉璃:“这有什么用处?不会有人相信的。” 白流年道:“我为什么要让人相信呢?我只是想让冀州乱一些罢了,人抓了,高清澄必会出来查,她出来,你就进冀州去杀人。” 他转身走向小村子里边:“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伺候人的 慕容琉璃并不信任白流年,她从来都不信任这所谓的白家人。 她对白家人的判断都来自于白流年的说法,在这之前从未听说过白家。 她到现在为止也坚信,白家不过是剑阁为了脱罪而硬生生造出来的东西。 就如同剑阁可以潜伏在司马家的生意之中一样。 这些年徐相苦心经营,但他哪怕到了那样高度其实也从未低估过任何一个对手。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慕容琉璃也想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她没想清楚的,其实高清澄早就想清楚了,陛下也早就想清楚了。 离开长安之前慕容琉璃想去探望一下徐绩,可她知道不能去。 她已经是徐相的最后一手棋了。 慕容琉璃在此前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内和徐绩没有任何交集,哪怕是和徐府的人也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徐相告诉过她,不管多厉害的人,是张汤也好,是陛下也罢,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有五年没有任何交集,他们都查不出什么。 如果这个毫无交集的时间能拉长到十年,那神仙来了也不会找出其中关联。 当然,徐绩和她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他们的关联不在于见面,不在于人和人之间的传递。 徐绩在自己投身昭狱之前给她留了一封信,告诉她不要急,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辽北道那边真的死了很多人之后她再去办那件大事。 可她没有等到辽北道死很多人,因为她觉得再不去做的话徐相真的就等不到了。 叶无坷已经去了辽北道,辽北道死很多人已成定局。 徐绩告诉她,最后一步棋在冀州。 她已经来过冀州了,在和白流年见面之前就来过冀州了。 冀州城内的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道观里,有徐绩留给慕容琉璃的信。 一直到看见这封信,慕容琉璃才明白徐相的反抗是什么。 看到信的那一刻,慕容琉璃有些悲怆。 原来徐相的反抗竟然......那么被动。 【陛下之信念古往今来从无一人可以比肩,陛下之恒心古往今来无一人可以并论,陛下之远见古往今来无一人可以望其项背】 【我之才,不过是陛下牛马之用,待天下承平外患尽除之日,便是我之死期。】 看到这些话,慕容琉璃心中悲怆之感更浓。 【陛下欲办之事,非今日之事今日筹谋,今日之事,五年前,十年前,陛下已在筹谋。】 【世人皆说徐绩是权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权倾朝野,然徐绩之权,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徐绩生死,亦在陛下一念之间,而这一念之间的生,非徐绩一人之生,是万千人之生。】 【以谋略反陛下,自取其辱,以兵戈反陛下,徒增笑尔,唯一可求,是陛下不忍而已。】 【徐绩于大宁来说纵有万千功劳,生死之事,陛下绝无不忍之心,陛下之不忍,从不在徐绩,而在于旧情。】 【陛下之旧情亦不在于徐绩,只在于生死兄弟。】 看到这的时候,慕容琉璃懂了。 徐相说陛下要杀他有一万种方法,而他反抗陛下从来都没有一万种方法,只有一种。 那就是......法不责众。 这就是徐绩为了求生而为自己铺造的一条死路,想在陛下这样的人手中求生唯有先求死才有一线生机。 若天下只有徐绩一个坏人,那陛下杀徐绩是天下人之大快。 若天下做官的人人都是徐绩,那陛下杀徐绩是天下人之反思。 回想起来,西蜀道那边的事爆发出来之后,徐相就想试试陛下杀不杀他。 如果西蜀道的官员陛下都不杀,那徐绩就有一线生机。 然而叶无坷在西蜀道的一把屠刀,把徐绩的那一线生机给斩断了。 于是徐绩只能求更大规模的法不责众。 一百人陛下敢杀,一千人陛下敢杀,那一万人呢?两万人呢?五万人呢? 辽北道涉案的人那么多,到现在叶无坷还没有把已经被抓的两万余人斩首,这就是徐相所说的生机。 这也是徐相的悲哀之处。 他想反抗陛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陛下不忍杀别人身上,这是生机,却是陛下之施舍。 然而命只有一条,不管是施舍还是其他什么只要能活就好。 但辽北道的事不是徐相的最后一线生机。 辽北道那边的事,只是暂时不杀而已。 因为涉案之人太多,不似西蜀道时候可以快刀斩乱麻。 因为涉案那么多人每一个都要仔细确认罪名,一个一个核查起来是何等的巨大繁杂。 所以慕容琉璃再次来了冀州,徐相说,最后一线生机在冀州。 辽北道那边的两万多人只要证据确凿了,叶无坷的屠刀斩下去一定没有丝毫迟疑。 徐绩这些年在各地做的事,其实何止是对人性的试探。 究其根本,是对陛下狠与不狠,忍与不忍的试探。 大规模的官员涉案是徐绩早就在筹谋的事,至于什么不问堂,什么剑阁,什么乱七八糟的势力,他们有什么资格和掌权二十年的徐相相提并论? 那些人,不过是徐相让大规模官员都被他按进罪状里的名字罢了。 所以如白流年这样的人,慕容琉璃从一开始就不信甚至不屑与之为伍。 之所以要找到白流年,是因为慕容琉璃不能那么早的让别人看到她有能力左右局面。 她有没有能力左右这个局面,她也不自信。 虽然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全都是徐相安排好的。 白流年让她去抓人,去杀人,她故意问白流年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流年回答说你不必管,只照做即可。 慕容琉璃又怎么会想不到,白流年的最终目标还是要指向徐相? 人人都说徐相是一棵大树,乘凉的时候这棵大树好用,顶罪的时候,这棵大树当然也好用。 出发之前,慕容琉璃再次找到白流年。 “我有几件事不明白,听你说完之后我便按照你的安排去做事。” 慕容琉璃坐在白流年面前,一点儿也不见外的伸手拿了碗筷。 正在吃早饭的白流年抬头看了看慕容琉璃:“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去杀冀州那些人?” 慕容琉璃点头:“是。” 白流年笑:“原本我觉得这么浅显的事你不会想不通。” 慕容琉璃道:“想了些,但不知道想的对还是不对。” 白流年将慕容琉璃的碗拿过来,给她盛了一些粥:“那你说。” 慕容琉璃道:“你让我去杀冀州的那些勋贵老臣,是想让冀州局势更乱。” 白流年道:“这不是想的很明白吗?” 慕容琉璃:“我想知道的是冀州局势会乱到什么地步才能救徐相。” 白流年轻叹一口气:“徐相真的是无人可用了才用了你。” 慕容琉璃道:“我说过了,徐相对我从无要求,是徐相落难之后我自愿为徐相奔走。” 白流年:“那他就是无一人可用,更可怜。” 他看着慕容琉璃认真说道:“此前很多人判断,冀州的勋贵老臣会跋扈,会不把高清澄放在眼里,若高清澄咄咄逼人,他们就真敢把高清澄永远留在冀州。” “这么想的人当然没错,高清澄会这么想,叶无坷也会这么想,因为他们是入局的人,他们不得不把所有可能都想到。” “叶无坷在林州遇刺而未死是我预料之外,当然,也是办事的人不尽心,但也试探出来,叶无坷担心冀州局势所以把人都派去高清澄那边了。” “一次杀不死叶无坷,让他暴露出来身边没人的事实,那么下一次,叶无坷还能躲过去?” “而冀州局势,乱不在那些勋贵老臣,他们不会对高清澄不礼貌,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忠诚于陛下。” “他们会飞扬跋扈不假,他们会目中无人不假,但他们紧守一条戒律......那就是不惹陛下生气。” “不惹一个人生气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只要惹人生气的事就不做,第二种办法是,惹人生气的事偷偷做。” 他看向慕容琉璃:“懂了吗?” 慕容琉璃摇头:“不懂。” 白流年叹道:“我该向你收多少束脩才行啊......” 他放下碗筷。 “你说他们忠于陛下,他们当然比谁都忠诚,哪怕是到了现在,陛下让他们去杀谁他们绝不会有丝毫迟疑,哪怕是陛下让他们死,他们也会叩首告别。” “但他们真的一点错事都没有做过?显然不是,他们身上没有值得追究的错处,那他们的孩子们呢?唐旭真的只有一个?” “但他们藏的很好,他们不敢让陛下知道,所以那就把他们的恶逼出来......” 他看着慕容琉璃:“老臣们不笨,但他们的孩子就未必不笨了,他们不断被抓,不断有人死,那你说他们的孩子们急不急?” 慕容琉璃:“把藏在水下的逼出来。” 白流年点头:“没错。” 慕容琉璃:“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流年微微一怔:“为何突然问这个?” 慕容琉璃道:“我一开始判断你说的白家,就是冀州这些勋贵老臣的代言人,但你对他们下手都这么狠,那你显然不是。” 白流年:“白家从来都不是谁的代言人,白家只是一个做些小生意的小门小户。” 慕容琉璃哼了一声。 白流年笑:“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从身上摸索出来一件东西递给慕容琉璃:“你虽然蠢了些,但你长得好看所以我对你有善念有包容。” 他递过去的是一个玉瓶,比大拇指也只是稍微大一些罢了。 “这里边是一颗可以假死的药,藏好,若你不幸被抓,那你就服药假死,我再救你一回。” 说完后白流年起身:“你去忙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慕容琉璃问:“你要做什么?” 白流年:“你是放火的那个,我得救火啊。” 他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很累。” 他擦了擦嘴:“我做的是伺候人的事,伺候人的事哪有轻松的。” 说完后转身出门。 只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到了沱河边上的一个小渔村。 在渔村外停着一艘商船,白流年到了之后就换了一副面孔,格外谦卑恭顺的上了船。 到船上,那个四头身的被称之为少爷的人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提裤子。 “中原胸大的就是少见,还是外边的娘们儿胸大的多。” 少爷看了看白流年:“怎么个事?” 白流年俯身:“少爷,得动手了,高清澄有点本事,快查出来了。”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死了 “谁都能死,谁能都灭,谁都能好像从来都没到这个世上来过。” 少爷坐在那,身边有两个看起来涂脂抹粉的男人在给他扇着扇子。 “冀州那些老顽固们既然还是选择帮朝廷,那就多死几个。” 少爷看向白流年:“只一样啊,死谁都行别把我和老祖宗给牵连进来。” 白流年说:“可事情没那么好办,高清澄和叶无坷就像是两条已经嗅到了骨头味儿的猎犬......” 少爷皱眉:“说什么呢?你跟这儿说什么呢?” 他看向白流年:“说他们俩是猎犬,我就是那根骨头呗?” 白流年连忙俯身:“少爷误会我了,我怎么敢说这种话,是下边的人做事不底细,暴露的越来越多。” 少爷说:“冀州城里的老顽固不知道吧?” 白流年:“不知道。” 少爷想了想:“那就好,那谁那儿能卡死啊?” 白流年回答:“白仲年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原本选他当个中间人就是因为他没什么心机。” 少爷点了点头:“当初给你们几个取名字的时候也是那么排下来的,白春年一直以为他是老大?” 白流年说:“没错,这些年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跟他说都是他投资的好,做什么生意都赚钱。” “这几年他虽然在白仲年面前不敢放肆,可在手下人面前把自己当皇帝一样,真不知道白仲年那么老实憨厚的人,怎么有个那么张扬无赖的弟弟。” 少爷笑了:“当初挑人的时候我就说,要找那种看着精神但实际不聪明的。” 白流年说:“从一开始少爷就在布局,所有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少爷说:“那就到白家为止吧,其他人就别牵扯太深,毕竟都是当年的老人......对我其实也好。” 白流年说:“死还是要死几个的,不死几个老的,下边小的就不会闹的厉害。” 少爷说:“挑挑拣拣的来,捡着不顺眼的来。” 白流年:“行,听少爷的。” 少爷说:“明儿我就得回家去了,老祖宗十天半个月的不见我就想的厉害。” 他看了白流年一眼:“老祖宗虽然岁数到了可眼睛毒着呢,这些年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不出门都不敢消遣。” 白流年笑道:“放心,到白家那一步就卡死了。” 少爷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要是那两条狗实在不好除掉,那就给他们两根肉骨头叼着回长安跟陛下摇尾巴用。” 白流年说:“少爷远见!” 他再次行礼后准备离开。 少爷忽然问:“霸刀那条线是不是也给人家牵住了?” 白流年:“是大哥布置的不妥当,就不该只派两个人去杀叶无坷。” 少爷叹了口气:“你大哥原本也是个底细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总是犯错。” 白流年说:“或许是因为叶无坷那边确实没人护着了,大哥觉得一个霸刀再加上一个半步超品怎么也能得手。” “更主要的是......这些年借着徐绩和温家的壳咱们虽然收了不少江湖高手,可超品的确实是宝贝,太少了。” “这么多年了收进来的超品也就那两三个,少爷身边跟着一个,家里留了一个得守着老祖宗,能用的......” 少爷哼了一声:“行了行了别解释了,霸刀落在叶无坷手里会不会露了什么?” 白流年说:“霸刀早就已经糊涂了,别说这几年一直给他用药,就算不用药也快不认人了。” 少爷说:“不管怎么说都是个麻烦,尽早调人手再试试吧,干掉了叶无坷高清澄必会走,我是真心不愿意动她......” 说到这少爷往后仰了仰身子:“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宝贝疙瘩,动了会出大事。” 他看向白流年:“行了,去吧,今儿我在船上再逍遥一晚明儿一早就回家去了,记住,有什么事在家里不能提。” 白流年俯身:“少爷放心,这么多年的规矩我怎么敢忘了。” 他恭恭敬敬的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 按理说在这江湖上行走他也算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接触什么样的人都对付。 就算提到霸刀那样的大高手他也一脸的轻松,可在这小少爷身边他是真的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那个家伙看起来挺平易近人,可实际上他就是个疯子。 都说杨甲第是疯子,在少爷面前杨甲第就是个乖巧的小孩子。 冀州城。 黄八两将白仲年拉到一边小声问:“你仔细想清楚,确实和你家没有关系?” 白仲年严肃说道:“二哥你还不信我?我天天和你们混在一起做了些什么你还能不知道?” 黄八两问:“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呢?” 白仲年想了想:“春年他......虽然浪荡了些可我约束的严,他也就是吃吃喝喝,嫖赌也有但是少,再说了,他用钱我管着呢,没钱他能干什么坏事!” 黄八两松了口气:“郡主提到白家的时候我真捏了一把汗。” 白仲年笑:“二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郡主就算提一百次白家和我这个白家也没什么关系啊。” 黄八两:“关键是什么?是郡主提到的那两个逃犯你就没在意?” 白仲年:“哪两个?郡主提了吗?” 黄八两:“一个叫白经年,一个叫白流年!” 白仲年一愣:“我操,我还真他娘的没注意。” 黄八两:“大家去巡视你就别去了,抓紧找春年问问清楚。” 白仲年点头:“行!要是真和他有关,我把他拉到郡主面前亲手剁了他。” 黄八两:“我其实也不信这么大的案子能和春年有关,他那点本事你我都知道。” 白仲年道:“问问踏实,我先去。” 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黄八两招呼了老伙计们分成几批,每五个人一队轮流去打探消息。 他安排好了的时候,宋氏过来给他送干粮。 “爷们儿,你可小心些。” 宋氏说:“郡主不是对咱没有一点怀疑。” 黄八两说:“怀疑怕什么?老子干干净净的我还怕怀疑?那丫头当的就是那个差,干的就是那种活儿,别瞎想。” 宋氏说:“我看的出来,郡主给你们讲案子的时候一直都在看你们反应。” 黄八两:“你个不长脸的东西!郡主讲案子的时候你去偷听了?” 宋氏:“原本是饭好了要去喊你们吃饭的,走到门口听了两句。” 黄八两:“以后不准再这样,那是正事,你个娘们儿不要往前凑!” 宋氏:“郡主不是个娘们儿?” 黄八两:“皇后还是个娘们儿呢!娘们儿和娘们儿能一样?” 他将干粮接过来:“你回去之后把小的都找回来问问,是不是在外边放肆了!” 宋氏说:“哪个能给我那么大脸?没一个我亲生的,连一句娘都没听过。” 黄八两:“就说我说的,最近谁也不许出家门,都他娘的老老实实在家,谁不听的你直接让管事打断他们的腿!” 宋氏点了点头:“我试试。” 黄八两:“什么他妈的叫试试?你是家里的女主,除了老子你最大!” 宋氏笑了:“有爷们儿这句话我就懂,我现在回去。” 黄八两伸手在宋氏屁股上使劲儿捏了一把:“等我忙完了再回去收拾你。” 宋氏:“我怕你收拾?看我不给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黄八两哈哈大笑,带着一队手下老兵出城去了。 另外一边,白仲年大步流星的往家里赶。 回到家问了问,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果然又没在家里。 家里的人都不知道白春年去了什么地方,只说是听说白仲年出门后白春年就急匆匆的走了。 白仲年骂了一声不争气的东西,然后就吩咐家里人都去找。 冀州城繁华,毕竟是陛下龙兴之地,这里的富庶仅次于长安。 尤其是这些年陛下让勋贵老臣们都往冀州搬迁,带动了冀州的重新繁荣。 白家的人散出去找白春年,当然是直奔青楼赌场这样的地方。 家里谁不知道那位二老爷好吃懒做只会逍遥享受。 前几年,白春年在外边欠了不少账,家里人都不知道,人家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家里要。 白仲年知道后把白春年吊起来打,抽断了三根鞭子。 自此之后白春年确实收敛了些,可那也只是表面功夫。 只要白仲年不在家他就往外跑,这些年倒是没敢再从外边赊过账。 白仲年是恨铁不成钢,对外宣布冀州城里谁再敢赊账给白春年他一概不还。 当初他是万万没料到弟弟会在外边欠了那么多钱,家里的现银不够,变卖了一些东西还不够,无奈之下还是找黄八两他们凑了些。 他宣布不再给白春年还账之后,确实也没人再敢赊账给白春年了。 找了足足两个时辰,白春年常去的那些青楼赌场酒楼的都转遍了也没找到。 这时候家里有个下人才敢说实话,说二老爷在冀州城里还养了一房小妾。 这几乎把白仲年气炸了,急匆匆往那个金屋藏娇的地方赶。 等到了地方他一脚把门踹开,里边立刻就传来一阵惊呼。 等他进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白春年正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白仲年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屋子里陈设奢华没有一件是他白家能买得起的东西。 不说别的,就在客厅一侧摆着的那颗七彩宝树上镶嵌着的至少上百颗宝石珍珠他白仲年都没见过。 “畜生!” 白仲年感觉自己脑海里一股火在往上烧,烧的他头都要炸开了。 “你这个畜生!” 白仲年一把将带着的横刀抽出来:“现在我就替咱爹清理门户!” 而此时高清澄和聂惑也在往这边来的路上。 “咱们的人说看见白仲年一家都在急匆匆的找人,是从书院回去之后就开始找的。” 聂惑道:“在书院的时候可完全没看出来白仲年的反应有哪里不对劲。” 高清澄说:“先去看看再说,他们都是朝廷功臣,是陛下的旧部,不能随便下定论。” 聂惑点了点头:“先去看看。” 快到地方的时候马车进不去巷子,高清澄和聂惑随即下车准备步行过去。 才下车,就看到巷子里有一户人家从里边冲出来个血糊糊的人,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后,就慌慌张张的往巷子另一边跑。 “追过去!” 聂惑一招手,带上两名暗卫飞身而起。 高清澄不急不缓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想一会儿怎么和白仲年开口。 刚才逃出来的那个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上的伤都是抽打出来的。 不用问,那家伙必然就是白仲年的弟弟白春年,年纪也不小了,据说还是个混世魔王。 走到门口,高清澄准备好了措辞,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的时候她表情就变了。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个是身上没几件衣服的女人。 一个是白仲年。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怀疑之心 白仲年死了。 关于凶手,却有两个说法。 白春年并不是一个身手高强的人,他常年酒色财气缠身,别说能打,平日里跑几步都喘。 他常年流连于冀州青楼,但在青楼里都没有个好名声。 长去的楼子里那些姑娘们都说他是低头汉子...... 这样一个人,要说是他杀了白仲年那是谁也不信的。 白仲年比白春年大十岁,按理说年纪相差这么大白春年不是没机会杀他。 可白仲年是军武出身,当初在战场上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杀伐都没事,能被掏空了身子的白春年所杀? 这是疑点,但现在黄八两他们没法关注这个疑点。 因为现在杀白仲年的凶手,只能怀疑是白春年,但有证人指认,杀白仲年的是高清澄。 证人是白春年包养的小妾,叫杨飞燕。 她没死,高清澄进院子的时候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但在仔细检查的时候发现杨飞燕还有一口气,所以高清澄马上就对她进行了救治。 但没有人想到,杨飞燕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高清澄杀了白仲年。 黄八两不信。 比不信是白春年杀了白仲年还不信。 老兄弟们也不信。 可是白家的年轻人看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都不对。 “都安静些!” 见白家的人在那喋喋不休的质问,黄八两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很悲伤,无比的悲伤,他的悲伤甚至超过了白家那些人。 可他依然理智:“你们的脑子都被狗吃了?怎么可能是郡主杀了老十一?” 黄八两指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似的杨飞燕:“如果是郡主杀了白仲年,而她是见证者,郡主何必要救她?” 众人全都看向高清澄。 另一个老将军走过来说道:“二哥说的没错,你们就是一群猪脑子!” 他说:“杨飞燕说是高清澄打伤了她,是想杀她但她命大所以没死,这他妈的不扯淡?当时在场的只有郡主他们三个人,郡主真想杀她就不会再补一下?” 白仲年的两个儿子没有说话,白春年的儿子说话了:“那要是她刚要再下杀手的时候外边来人了呢?” 他看向高清澄:“杨飞燕说,是高清澄先到的,抓了我爹开始严刑拷问,正在这时候我大伯到了!” 他眼睛血红血红的。 “杨飞燕说是她动的手如果是撒谎,那杨飞燕为什么要撒谎?她根本就不认识高郡主!” 黄八两脸色一寒:“白京川,你爹是个混蛋,你比他还混蛋。” 白京川猛然看向黄八两:“你给我闭嘴!是我白家死人了!” 这可能是下一辈的人第一次有个敢朝着黄八两大喊大叫的,别说黄八两愣住了,白家人都愣住了。 白仲年的两个儿子立刻看向他们的堂弟,两人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白京川对这两位兄长似乎有些惧怕,没敢再说什么。 可黄八两的脸色却难看极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小辈儿的对他如此不客气。 白仲年的长子白京进朝着高清澄抱拳:“抱歉郡主,让你看笑话了。” 然后他又朝着黄八两抱拳:“二伯,抱歉,京川我们会教训,他不该顶撞您。” 黄八两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白京进道:“京川之所以胡说八道是因为他是井底之蛙。” 他看向高清澄:“斗胆请郡主展示一下您的身手,让京川明白什么是天外天。” 这种事对于高清澄来说,原本就不必理会。 可她不想驳了白京进,白京进为人敦厚和善,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和处世态度。 他刚刚失去了父亲,现在却还在为高清澄辩解,所以无论如何,高清澄也不会拒绝了他。 高清澄随便抬起手指了一下,大概一丈远外的柱子噗的一声被洞穿。 这一幕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白京川。 白京进道:“你看到了,以郡主的实力想杀她何必要下手两次?就算是第一次有所失误,再补一下谁能发现?哪怕就像你说的,外边突然进来了人,难道郡主就没有手段无声无息的补上一击?” 白京川张了张嘴,不敢再说什么。 他当然要咬住高清澄,因为如果咬不死高清澄的话所有人都怀疑他爹。 “那也不是我爹!” 白京川大声说道:“我爹被她们打成了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还杀了大伯?” 他说:“谁都知道我爹怕大伯,这么多年来,我大伯说句话都能把我爹吓个半死,再说以我大伯的身手,是我爹能杀的?” 白京进道:“我相信郡主一定会查出真相。” 高清澄朝着他点了点头:“给我几天时间。” 白京进嗯了一声,然后朝着所有人抱拳环视:“诸位叔伯,家门不幸我父亡故,现在......现在尸首还不能下葬,待案子查清楚后,我再登门向叔伯们报丧。” 说完后跪下来,朝着黄八两他们咣咣磕了几个头。 他磕头,他弟弟白京柱也跟着跪下来磕头。 白京川撇了撇嘴,然后不情不愿的也要下跪,可黄八两他们伸手把白家兄弟扶起来后,拍了拍他们兄弟的肩膀就扭头走了。 到了门外,黄八两看向高清澄:“郡主放心,我们没人会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 高清澄道:“多谢黄伯伯信任,多谢叔伯们信任。” 黄八两说:“白春年虽然是个空壳子一样的废物,可他若突然出手老十一未必能想到。” 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别让她死,肯定会有人想让她死!” 高清澄嗯了一声:“黄伯伯放心,我会派人看管。” 黄八两道:“你派人,白京川还会闹,我们老兄弟轮流来,他就不敢乱放屁。” 高清澄没有犹豫:“好,那就交给黄伯伯你们了。” 离开之后聂惑跟上高清澄的脚步:“小姐,这种栽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们何必如此?” 高清澄道:“挑拨。” 聂惑:“可是黄将军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是小姐杀了白仲年。” 高清澄道:“不是挑拨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尊重他们,但我和他们并不熟。” 聂惑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间醒悟过来:“让黄老将军他们互相怀疑?” 高清澄微微点头。 聂惑说:“虽然那个叫杨飞燕的女人并没有说出什么,可黄老将军他们难免会想是不是白家真的有问题。” 她见高清澄对她的分析有了认可,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原本大家都不怀疑白家,可现在看到白春年包养小妾的那个家里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们也会有所触动。” “白京进和白京柱两个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白京川则肯定是有问题,他爹藏了女人,藏了那么多财宝,他必然是知道的。” “和白仲年关系更亲近些的人也会被怀疑,他们回去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谁也不说?” 高清澄道:“对手是想让黄老将军他们自己内乱,各自怀疑,后边肯定还有什么招式,我们且看着。” 聂惑问:“小姐不急?” 高清澄笑了笑:“不急,他们现在越急着出招就越容易出问题,我们只看着,他们就更急。” 聂惑恍然道:“怪不得小姐同意把杨飞燕交给黄八两。” 高清澄道:“黄老将军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人,当初在战场上敌人什么阴谋诡计他们都见识过。” 聂惑说:“黄老将军就是故意把杨飞燕要去的,如果有人想杀杨飞燕灭口他们就能把人抓住!” 高清澄:“没有人会去杀杨飞燕。” 聂惑跟着高清澄这么多年,可她大部分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高清澄解释道:“杨飞燕如果死了那他们就会怀疑黄八两。” 她说:“黄八两是他们的老大哥,老将军们都会死死盯着杨飞燕。” 聂惑名明白了:“谁在这个时候去杀杨飞燕谁暴露,黄老将军要是想杀杨飞燕他也会暴露。” 高清澄道:“这才是挑拨者的高明之处。” 她回头看了一眼:“杀白仲年的肯定不是白春年。” 聂惑道:“可是我们的人到的很及时,没有发现还有别人在场的痕迹。” 说到这她忽然反应过来:“杀白仲年的是杨飞燕!”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咱们就先看着。” 聂惑嗯了一声:“杨飞燕肯定有同伙,他们杀人也绝对不会停下来。” 高清澄:“安排人手看护好黄老将军。” 聂惑:“他们杀了黄老将军的话,其他老将军们心里的怀疑更重!” 高清澄道:“对手是个聪明人,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她吩咐手下:“去给黄老将军送个信儿,告诉他不要再安排人出城。” 手下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白春年包养杨飞燕的院子里。 白京进看向白京川:“你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白京川立刻就急了:“我常年都不在冀州城内,我也看不惯他你们是知道的,他包养小妾的事我都不知道,何况是这么多值钱的东西!” 他语气格外的着急:“不是,现在是大伯死了,咱们应该先找凶手而不是先问我爹的事!” 白京柱怒道:“没有你爹的事我爹能死吗!” 白京川也怒了:“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还是怀疑我爹杀了大伯!” 白京柱往前快走几步:“你敢说他没有嫌疑?” 白京川连退几步:“我爹要有嫌疑,高清澄嫌疑更大!” 就在这时候黄八两带着一群老兄弟们又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兄弟三个在吵。 “都住嘴吧。” 黄八两缓步走到白京川面前:“跪下!” 白京川一抬头:“凭什么!” 黄八两一脚踹在白京川的大腿上,咔嚓一声,这一脚竟是把白京川的大腿骨踹断了。 “不想跪那就别跪了,你也别想站着。” 黄八两怒目看着白京川:“如果今天不把你爹都做了些什么说清楚,你出不了这个门。” 白京川疼的龇牙咧嘴,他看了看这群怒目相视的老将军:“你们就会欺负我爹,就会欺负我,我爹不争气,你们谁都看不上他!” 黄八两一把掐住白京川的脖子:“你大伯还在的时候,我们念着他的情分对你们父子还有几分留情,你大伯没了,你爹是凶手,你觉得我们会对你留情面?” “你!” 白京川怒视着黄八两:“是你让我大伯去找我爹的,如果不是你大伯就不会死!我现在怀疑你,是你!”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两封信 怀疑是一颗种子。 人心是土壤。 黄八两在看到白京川朝着他大声呼喊的时候,忍不住一掌就要拍下去。 这时候有人在他背后说了一句:“二哥,莫要落一个杀人灭口的口实。” 黄八两回头看了看,最终还是把这一口恶气收了回去。 “白京川,我再说一遍,若你不能把你爹这么多钱财来路说清楚,今日你是走不出这院子了。” “黄八两!” 白京川就那么看着黄八两怒吼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打死我就没有人说是你害死大伯的!是你陷害我爹的!” 黄八两道:“我做人做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怕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白京川冷哼道:“这些年各家一开始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是你提议大家把钱凑在一起做些生意。” “你说各家都在添丁,人口越来越多,只靠朝廷俸禄难免会有哪家日子不好过,所以你让大家凑钱。” “这么多年了,账目都是你管着,你可给各家看过?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各家分得的难道就是实数?!” “我爹的钱来路不明,难保不是你觉得大家都厌弃他反而没人怀疑,所以你把私钱都放在我爹这了!” 黄八两气的脸色煞白,可他还真不能直接一掌把白京川拍死了。 “丢不丢人?” 这时候有人在黄八两身后说道:“让郡主看了去丢不丢人?” 黄八两则道:“各家的账目都是我管着不假,账目一直都在我书房抽屉里放着,我说过很多次,谁想看账本直接到我家里看!” “这些年的账目一笔一笔都在账本上记着,我书房也从来都没有锁过门,谁想看,自己推门进去就能看。” 他看向众人:“你们若是觉得这混账东西说的对,现在就可以跟我去查账!” 一群人纷纷开口。 “二哥你说什么呢!” “二哥你真是气糊涂了,我们能信他?” “二哥你别说了,这些年你上赶着给我们看账本我们什么时候看过?” “赚了亏了又能怎么样?” 黄八两回头:“什么叫赚了亏了又能怎么样?钱你们尅也不在乎,但账目不能不清楚。” “是是是,二哥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不是。” “二哥,这混小子现在就是血口喷人。” “二哥息怒,我看这小子就让京进和京柱看管就行,你先回去歇着。” 黄八两道:“不能歇着,既然今天这话到这了,那这事就得办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吩咐:“去我家把账本拿过来!” 一群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等过了能有小半个时辰黄八两派去的人才急匆匆回来,一脸的汗水。 “老爷......抽屉里,没有账本。” “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多年账本就在书桌里放着,从来都没有换过地方!” 白京川冷笑:“编,你接着编,我倒是看看你这领兵作战的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演戏是不是也是一把好手!” 啪的一声! 实在是压不住火气的黄八两一巴掌扇在白京川脸上,片刻后那张脸就肿了起来。 “打死我啊,打死我就真没人怀疑你了。” 白京川一点儿也不怕的和黄八两对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的很呢,账本早不丢晚不丢偏偏这会丢了。” 黄八两一转身:“都跟我回家去找!” 一个时辰之后,高清澄住处。 黄八两脸色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郡主,我说的都是实话。” 黄八两语气急促:“这些年各家的钱确实是我管着,做了一些小生意,一笔一笔原本都在账目上记着呢,可现在......” 高清澄道:“黄伯伯你别心急。” 她起身道:“诸位叔伯身上有爵位但没有官职,所以做生意也不违朝廷法度。” 黄八两:“不是这个意思,你刚和我们说过冀州城里有坏人,现在我账目丢了,那......那真就好像是我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高清澄道:“黄伯伯的为人,诸位叔伯的为人,我清楚,陛下也清楚,如果真怀疑诸位叔伯做了很大很大的生意,我肯定直接找你们问。” 她笑了笑:“不要急,查案的事廷尉府拿手,若诸位叔伯放心,找账目的事交给我。” 黄八两立刻点头:“我就是想让你来帮我查,不然的话,难免被人说我贼喊抓贼。” “二哥!” 有人急了:“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是啊二哥,谁能不信你?账目的事一定另有蹊跷。” “让郡主查,我就不信郡主还能找不到了。” 黄八两说:“从今日起,我一家都搬出来就到书院住,我们一家出门的时候,郡主派人逐个搜身。” “家里我就交给郡主了,你随便翻随便查,家里翻出来一点不干净的银子我自己到长安把头割下来给陛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 高清澄想拦,哪里拦得住那气鼓鼓的老将军。 一群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唉声叹气。 谁也没想到,这一查就是好几天过去,以高清澄的本事,竟然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找到。 信鸽落在林州府衙后院的时候,叶无坷正在打开一封密信。 他刚看,秦焆阳就拿着高清澄的信鸽进门来:“明堂,郡主的信。” 叶无坷嗯了一声,把手里的书信放在一边。 打开高清澄给他送来的密信看了看,叶无坷眼神微微变化。 “倒是出乎预料。” 叶无坷对秦焆阳说道:“冀州那边的情况和我们预估的完全不同,冀州勋贵对郡主很尊重,老将军们也都坦荡。” 秦焆阳:“那就奇怪了,这个白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冀州勋贵们联合起来搞的生意,白家是怎么冒出来的?” 叶无坷道:“郡主说,各家确实联合起来做了些生意,不过很正常,生意也不大,是从豫州那边进一些上等的毛尖卖到辽北和漠北。” 秦焆阳一怔:“往辽北和漠北做生意?” 叶无坷:“听起来是不是很巧?” 秦焆阳:“确实有点巧合了。” 叶无坷:“关键在于,账本丢了。” 秦焆阳:“那就更巧了。” 叶无坷:“怎么看?” 秦焆阳:“内贼。” 叶无坷点了点头。 秦焆阳道:“一定是冀州勋贵里边有人没干好事,想把大家都拖下水扰乱视听。” “这种事,我信郡主的判断,郡主既然说冀州勋贵没有大问题那就肯定没有。” “账本丢了......谁管账就查谁的家里人,十之七八就是小家贼干的。” 叶无坷道:“我也这么判断,不过若真如此简单,郡主不会一连多日都找不到线索。” 秦焆阳问:“郡主的意思是想请明堂帮忙想想谁是偷了账目的人?” 叶无坷:“你我都能想到是家贼做的,现在郡主的麻烦只是不好对黄老将军的家人动手。” 他提笔给高清澄写了一封回信,很简短。 把信递给秦焆阳:“尽快给郡主送去。” 秦焆阳连忙答应了一声,忍着好奇没好意思看那信上写了些什么。 叶无坷拿起刚才没来得及看的那封信。 信上是工工整整的中原文字。 字体很娟秀,看得出来是一个女子所写。 从头看到尾,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 “珈逻啊珈逻,原来如此无胆,不过,倒也不谋而合。” 他正要以杨甲第的名义给珈逻写信,没想到珈逻以别人的名义先给他写了一封信。 信上的署名是一个叫希琳伊伊的女人,说她的身份是珈逻的贴身护卫。 大概意思是,她听闻叶无坷是中原有名的智者。 所以她想请求叶无坷帮忙,然后简单的把黑武局势给叶无坷陈述了一遍。 叶无坷这个人倒也有意思,他想用杨甲第的名义给珈逻写信他不觉得是无胆,珈逻用别人的名义给他写信,他就觉得珈逻无胆。 根据希琳伊伊的信叶无坷做了个简短回复,然后就吩咐廷尉用最机密的方式把希琳伊伊的信送到长安呈递陛下。 又几日后,高清澄收到了叶无坷的回信。 打开信看了看,高清澄就忍不住笑起来。 信实在是短了些,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关于案情,找到了。 第二句:关于你,很想你。 那少女嘴角洋溢的笑容,便是对这傻小子居然会写这样的文字而欣喜。 关于案情,找到了。 这七个字,和高清澄的想法不谋而合。 关于很想你。 高清澄嘴角微扬:“一样一样。” 她起身:“聂惑,派人去告诉黄老将军以及诸位将军,就说账本我已经找到了。” 聂惑立刻答应了一声:“可是和小姐的想法一样?” 她凑过头就要看看信上写了些什么,高清澄将信纸翻过来扣在桌子上。 她都没脸红,聂惑脸一红:“一定是写了什么情话!” 高清澄:“就是啊。” 聂惑:“噫!郡主脸皮厚了。” 高清澄:“我与他的关系人尽皆知,谈情说爱是正大光明的事。” 她拿起信比划了一下:“只是过于私人,不能给你看。” 聂惑:“想都能想到是什么,肯定是好想你呀。” 高清澄道:“你一点都不像你了。” 聂惑:“小姐就像原来的小姐了?” 她转身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黄八两带着所有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进来了。 “找到了吗?账本找到了?” 高清澄嗯了一声:“找到了。” 黄八两立刻说道:“快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高清澄:“还不行,账目既然涉案,就该由廷尉府对诸位叔伯的生意逐一核实。” 黄八两说:“给老兄弟们看一看,然后就请郡主拿去用。” 高清澄还是摇头。 她说:“现在黄伯伯可以带着家人回去住了,账目的事,你们的生意都简单,只是因为往辽北和漠北,所以要谨慎对待。” 黄八两说:“那也好,郡主仔细核对,核对好了再把大家喊了一起看。” 高清澄嗯了一声:“很快的。” 她起身道:“黄伯伯,我随你一起回家,这几日廷尉在你家里翻找,你看看是否丢了什么东西。” 黄八两一摆手:“那还能丢什么东西?我还信不过廷尉府?” 高清澄说:“一码归一码,要看的。” 她吩咐一声:“这几日在黄伯伯府里的廷尉都不要离开,动过什么地方,请黄伯伯家里人仔细查看。” 说完这句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黄伯伯请。” 说完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为了方便,家里的男丁先回,等男人都看过了之后,女人再回,不然难免会有什么不方便。” 她看向聂惑:“带你手下的女卫先等等,和夫人她们等着,一会儿男廷尉都撤出去后,你们再去。” 说到这她看向宋氏:“夫人还请稍后。” 第一千零五十章飞鸟与我 林州。 秦焆阳从外边进来,看起来笑呵呵的。 “明堂,今天那个那位刀客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 他走到叶无坷近前,伸手从叶无坷桌子上的糖盒里拿了一颗高粱饴:“要吃解药,我去给他送。” 叶无坷笑了笑:“跟他说解药是甜的,不是甜的就是假的。” 秦焆阳问:“就是为了以后让他只吃糖?” 叶无坷道:“囚禁他的人用的是一种类似于让人养成习惯的办法,咱们也一样。” 秦焆阳道:“让那位老前辈先习惯了咱们给的解药,以后再有人给他吃别的他就不信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去吧。”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糖盒:“都拿上,就放在牢间里,告诉他每隔三天吃一颗,不能多吃。” 秦焆阳:“这是为了培养他的自觉性?” 叶无坷:“不是,单纯是我懒。” 秦焆阳哈哈大笑,然后问:“郡主那边又有回信了吗?” 叶无坷摇头:“你真以为郡主是没办法找出偷账本的人?” 秦焆阳微微一愣:“那......为什么还要写信给明堂?” 叶无坷:“想我。” 秦焆阳:“......” 他转身就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叶无坷叹了口气:“你问我就说,说了你又不开心。” 秦焆阳:“我走我走,怪不得那么多人要刺杀你,再听几句我也刺杀你。” 叶无坷说:“美好的爱情总是让人羡慕,而才子佳人又是那么难得一见。” 秦焆阳:“明堂你小时候在无事村也没少挨揍吧。” 叶无坷忽然笑了:“没挨过揍,倒是差点死过一次。” 他小时候病的一直都很重,但因为有家里人的照顾,因为他有远超常人的求生欲,还有全村人的呵护。 所以虽然病得很重,但其实并没有因为病重而有过生命危险。 当然,那是因为他每天其实都有生命危险的。 只要他走出那个屋子,被寒风吹上那么一会儿,或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上那么一会儿,就可能一命呜呼。 他唯一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死亡,是因为小辫儿。 “能和我说说吗?” 秦焆阳扭头又回来了。 叶无坷道:“我有一群,整个一村子的亲人,他们每个人都希望我好起来,都希望我能和他们一样走出屋子,在广阔天地里自由自在。” “村子里有一个从来都不愿意跟人说话的小孩儿,跟我一样大,他总是很孤僻,就连家里爹娘都说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 “别的孩子凑在一起追逐打闹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我屋子的窗外,窗子永远都不会打开,连窗缝都糊得严严实实。” “可我知道他每天都会在我窗外坐着,我看书,他发呆,我和他说话,他不理,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就回家,吃了饭就回来。” “只要他有空,每天都是这样,有一天......” 叶无坷坐在那说这些的时候,嘴角上都是笑意。 “他问我,你是不是快死了?” 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快死了?” “他说他听见我阿爷和奎爹奎娘说话,说我最多就能活到十岁,他给我记着日子呢,第二天就是我生日。” 秦焆阳心里一紧。 叶无坷笑道:“我和他说哪有那么准的,到十岁生日一下子就嗝屁了。” “小辫儿说......他听他娘说过一句话,阎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他说,你要是死了,我以后就不来了。”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揉了揉眼睛,笑哭了。 “我说那我明天就死的话,你明天再不来。” “小辫儿说,我有空的时候每天来,我坐在这,替你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大树,飞鸟,还有云。” “我就问他,你每天替我看那么多东西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是什么样子?” “小辫儿就说......因为我怕我说了你会难过,我说了,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会着急。” “我又问他,那你今天怎么说这么多话?” “小辫儿说......我怕你明天就死了。”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有人说,如果每天都在等待死亡,那一定就会适应死亡带来的恐惧。” “这是一句屁话啊......我从出生到十岁每天都在等待死亡,可我每天都在害怕死亡,根本不可能适应。” “小辫儿问我,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那你最想做什么?” “我说......看看天空,看看大地,看看树和飞鸟,看看风和云。” 说到这叶无坷笑了:“他推开门进来,给我裹上了厚厚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背上我就出去了。” 秦焆阳听的入神,听到这啊的低呼一声。 他急切的问:“那你死了没?”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了看:(;¬_¬) 秦焆阳讪讪笑道:“听进去了,心里跟着急。” 叶无坷说:“小辫儿背着我到院子里,他说你看,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飞鸟是五颜六色的,还会拉屎。” 叶无坷说:“他把飞鸟拉在我脸上的屎擦掉,说没事,鸟吃五谷杂粮拉的屎不脏,我说那人难道不是?小辫儿想了想就骂我说你真恶心。” 秦焆阳噗嗤一声就笑了。 叶无坷笑着继续说下去。 “他背我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然后问我,你还想看什么?” “我说,我想看看那座山,阿爷要进山打猎,我想看看山是什么样子。” “他说那行,我说你背我看山,你会被你娘打死的,他说没事,我让她明天再打死我。” 秦焆阳默默的重复了一遍:“明天再打死我......明天和你一起。” 叶无坷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我俩有一腿似的。” 秦焆阳挠了挠头发。 他有些想哭。 两个十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友谊,秦焆阳想不到,如果叶无坷不说这些话,他脑子里根本就想象不出小孩子应该有什么样的友谊。 “我说不去了,你跟我讲讲吧,不出门就没人看到我们,出门就会被看到了。” “他说你想看咱就去,我娘要是非要今天打我的话,那我就撑到明天再死好了。” “我不想连累他,可我很自私,因为我也觉得明天我就要死了,但我其实不是想看大慈悲山。” “要看清楚大慈悲山的样子就要走到村口,村口有一座泥塑,我阿爷说那是阿娘塑的,我爹的样子。” 叶无坷笑:“我挺想知道我爹是什么样子,我其实也很有心机,又不想让人知道,我怕他们笑话我。” “可是再想想,第二天我就要死了,我还怕什么笑话呢?但我在想让小辫儿背我去村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看过村口的泥塑我就让小辫儿背着我去见他爹娘,我得跟他爹娘说是我逼他的,别打他。”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我多有心眼啊。” 秦焆阳噗嗤一声就笑了,然后又忍不住擦眼泪。 叶无坷坐在那,看着窗外:“我想看看我爹是什么样子,但其实又不是那么想看他......我只是想看看我娘。” 他靠坐在那儿。 眼神有些飘忽。 “小辫儿咱现在就去!” 叶无坷说:“他把自己的棉袄也脱了给我披上,又找出被子给我裹上,然后呼哧呼哧的背着我出村。” “一边走一边说,出村无事,出村无事......”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点想小辫儿了。” 秦焆阳使劲儿点了点头:“听明堂说的,我也想见见这个人。” 叶无坷说:“郡主第一次到无事村我就想出村了,但我忍住了,后来我出村的时候小辫儿来找我,还是那个鬼样子一句话不说。” “但他爹他娘还有奎爹奎娘四个人拦着他......大奎哥和二奎哥跟着我,他俩虽然有些直接但还有分寸,小辫儿跟着我......” 叶无坷道:“他们都怕出大事。” 秦焆阳对这位叫小辫儿的狠人,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他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叶无坷说:“后来没去成村口,才出家门没多久我就要死了。” 说到这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他给我穿的太多了,还是把被子给我裹上的时候绳子绑的太紧了。” “反正他怕我冻死,我怕他觉得自己笨,他给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他给我绑什么问我行不行我就说行。” “到门口没多远我就出不来气,他背着我,跟我说话,然后见我没回应就吓坏了,回头一看我脸都紫了。” 说到这,叶无坷又哈哈大笑起来:“幸好遇到了从村外来的人。” 秦焆阳知道,他能猜到:“是武先生夫妻?”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我的命一直都很好。” 秦焆阳:“明堂啊,你都那样了还说自己的命一直都很好?” 叶无坷说:“就是很好啊。” 他走到门口,抬头看向外边的天空。 “我生病了,有一整个家的人小心翼翼的照看我,有一整个村子的人为我祈福给我呵护。” “只要是我想吃且我能吃的,村子里的人就算把大地翻一遍把山踏一遍也给我找来。” “我想看山,看树,看风云,看飞鸟,就有人敢背着我离开家门,十岁的我们,可是真的觉得爹娘说打死你的时候是真会打死你的。” “我见到的村外的第一个女孩子就是郡主,那时候我都不敢想郡主以后会成为我的朋友。” “所以又怎么敢想,她会在几千里外的地方写了几行字用飞鸽送过来,字字句句都没有想我,字字句句都是想我。” 秦焆阳原本感动的一塌糊涂,此时听到这话立刻就起身了:“绕来绕去又是炫耀!” 叶无坷:“这怎么能是炫耀呢?” 他还是看着天空:“这他妈的是嘚瑟啊。” 秦焆阳大步往外走:“我还不如陪着老刀客去聊会儿呢。” 叶无坷:“顺便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明天要回冰州了。” 秦焆阳脚步停住,回头看向叶无坷:“回冰州?司马家的案子不查了?” 叶无坷道:“留下廷尉,也让陆交远继续查,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样下边的人就会懒,就会觉得反正有那姓叶的呢。” 秦焆阳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大将军和沐将军带着刀兵从东边分两路往西边剿匪,半个月后就能到冰州。” 叶无坷道:“冰州关着几千囚犯,各地还有一万多人没处置呢。” 他的视线从天空收回来,眼神里的缥缈也不见了。 “天是蓝的,花是香的,飞鸟是会拉屎的......该死的人总是要死的。”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来了两个 秦焆阳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在叶无坷说要回冰州解决官商勾结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为什么。 朝廷现在都盯着这个大案子,不少人一直都在陛下面前说要慎重要慎重。 要慎重当然是对的,毕竟要杀的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那是两万多人。 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还从未有哪个朝代一口气杀这么多官员的。 这两万多人其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占去了大半,这就意味着整个辽北道的地方官制近乎崩塌。 这么大的案子只要还没有对外公告,那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朝廷里的人分成两派,其中人数占多的那部分人觉得不能这么大开杀戒。 一旦天下百姓知道辽北道一口气砍了那么多当官的,不一定会让民心振奋,但一定会让民心震撼,进而对朝廷制度产生怀疑。 简单来说,他的意思是家丑不能外扬。 他们觉得应该用稍微温和一些的做法。 这些涉案的官员当然要处置,但能不杀的就不杀。 一小部分官员则认为,若因为涉案人多就不杀那朝廷法度岂不是就变成了一纸空谈? 尤其是御史台,极为激进。 或许是因为此前御史两台出了很大的丑闻,现在的御史们急于翻身。 也或许是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陛下对此并未表态,可陛下没有按照大多数人的意愿去处理其实已经表态了。 现在朝中还有不少人在奔走,其实无非也是怕将来自己出了问题也是被斩首的下场。 当然,这其中肯定也有徐绩的影子。 哪怕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虽尚未宣判徐绩罪名,可徐绩的官位和爵位都已被罢免剥夺,宣判也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徐绩的事现在其实还没有真正的牵扯到朝廷,是地方的官员牵扯的多。 朝廷里的人难道就不怕? 这案子地方上能牵扯进来两万多人,朝廷里真要追究的话当初和徐绩走的亲近的哪个不怕? 徐绩可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宰相,巴结徐绩的人有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焆阳很清楚,冀州那边的事情一出来,就是有人要在这法不责众的事上加码。 如果辽北道的两万人还不能让陛下生出法不责众之心,那就在两万多颗人头的上边再加码。 陛下不心软,那就加码到陛下心软。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正常情况下,是已经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涉及这么多的人,那当然是要把剩下的捂起来,能捂多少是多少。 可现在不正常,是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按照辽北道这个杀人的尺度,那朝廷里只怕也有不少要掉脑袋。 所以他们必须逼迫陛下让步,他们还能怎么逼迫? 只能是这样加码了。 所以叶明堂既然已经察觉到冀州的事是要加码,那他就不会给那些想加码的人机会了。 秦焆阳此时也才明白,大将军夏侯琢和沐缓之将军带着东疆刀兵为什么是从东往西剿匪然后再冰州会合。 因为那两位杀神,就是去给明堂撑腰的。 林州这边的事叶无坷交给了陆交远,把能留下的廷尉都留下,能留下的战兵都留下,甚至还请夏侯琢调集了一部分刀兵过来。 冰州如果是辽北道第一大屠场,林州就是第二大屠场。 陆交远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也会因为这件大案而名垂史册。 临行之前,叶无坷头上车和陆交远又多交代了几句。 “林州这边涉案的人罪名都已经核实,你不必等我到了冰州之后再行事,大将军调来的刀兵一到你就可以动手了,我昨日就已经上书朝廷,把处决人犯的事奏报陛下。” 叶无坷站在车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眼神里都是鼓励。 这么大的案子,要砍那么多人头,陆交远还那么年轻,而且做官也没多长时间。 其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叶无坷昨日就已经派人往长安去,先斩后奏的事他来办,压力他来扛。 “赵九命。” 叶无坷看向陆交远身边的那个粗犷汉子:“林州的民勇训练我交给你,有两件事你要保证。” 赵九命肃立道:“一是保证所有从民勇转为厢兵的人都要够格,二是在保证够格的基础上保证人数。” 叶无坷笑了笑:“很好。” 赵九命道:“这都是陆府堂告诉我的。” 叶无坷看向陆交远:“此前我说过,要让百姓们参与剿匪,有参与,百姓们与有荣焉。” “处决人犯的事也要让百姓们参与,能用的民勇营全都拉过来,甚至可以让他们来动手。” 陆交远俯身:“下官全都记住了。” 叶无坷笑道:“陆明堂给你写信了吗?” 陆交远也笑了:“前两日刚刚收到父亲的信,倒是很简短,只六个字。” 他说:“忠直,奉行,无惧。” 叶无坷点头:“这六个字你可以裱起来挂在书房里,什么时候看都有用处。” 他转身上车:“我到冰州之前,你这边的人头要砍掉。” 陆交远抱拳:“林州的人头下官砍完了之后,还要带着新来的地方官员们到各地去看,明堂此前说,最好是把人犯在原籍斩首,当然是原籍在辽北道之内的。” “所以下官打算带着他们一路砍过去,把林州府治之内所有涉案的人全都砍了之后,对新来的官员也是一种警醒。” 叶无坷笑道:“能扛得住骂就行。” 陆交远道:“扛不住骂的,将来可能更扛不住这法度的屠刀。” 叶无坷点头:“那我先回冰州,你把事情办妥之后派人给我送信。” 上车之后,陆交远带着地方官员又送出去很远才回。 出了林州之后地势很平坦,从林州到冰州这一大片是辽北最好的土地。 辽北的沃野,从两万多颗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或许就会更为肥沃。 秦焆阳却很担忧。 因为这次叶无坷身边的人更少了。 此前高郡主去冀州,明堂就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 但那时候他身边好歹还有廷尉,还有亲兵营,现在回冰州的路上,明堂身边的护卫加起来竟然不足五十人。 这一路看起来是一马平川,天知道会有多少坎坷在前边等着。 “怕不怕?” 叶无坷笑呵呵的问秦焆阳。 秦焆阳看了看叶无坷那条还缠满了绷带的胳膊:“明堂不怕,我也......我其实怕。” 叶无坷哈哈大笑。 秦焆阳道:“五十人的队伍保护明堂回冰州,这......” 他摇头:“这个时候,简直就是给敌人送机会。” 叶无坷道:“没错啊,确实是给敌人送机会,但我们还必须尽快赶回冰州。” 秦焆阳道:“陆府堂这边不动手还好,只要陆府堂一动手,敌人就知道明堂回冰州也是要动手的,所以他们就会疯了一样阻止你到冰州。” “明堂也是,明知道是这样你还让陆府堂不必等你已到冰州的消息来了再动手......你这,你这就是,就是放肆!” 叶无坷哈哈大笑:“你倒是真放肆。” 秦焆阳:“若是咱们悄悄的急急的赶路,到了冰州之后陆府堂再动手,敌人未必会在半路疯了一样的要杀您。” 叶无坷:“我怕的就是我死在回冰州的半路,我死了,陆交远压力大,再有人干涉,林州那边的几千颗人头他怎么砍?” 秦焆阳:“明堂你真的不怕死吗?” 叶无坷:“鬼才不怕死。” 秦焆阳:“鬼当然不怕死,鬼都是死的......” 他看了看手下这五十来个近卫:“咱们能不能昼伏夜行?” 叶无坷:“我是正二品道府,你让我做贼一样昼伏夜行?” 秦焆阳:“偶尔一次也不是不行,咱们实在是目标明显了。” 叶无坷:“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秦焆阳:“......” 叶无坷道:“马车到了河边就改乘船,沿河走上几天再上岸,我已经提前给谢东廷送过信,让他安排人在上岸的地方等着。” 秦焆阳:“关键就在于,冰州那边也抽不出多少人啊,现在大将军的刀兵没到呢。” 叶无坷:“那就看你我运气了。” 秦焆阳:“您是招杀的体质......这事看运气,我看还是别看了。”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你这乌鸦嘴,说呸呸呸。” 秦焆阳:“我要是说呸呸呸就管用,我从这一路呸回冰州。” 龙头关。 白裳年看了一眼不远处空荡荡的那个摊位,忍不住叹了口气。 附近做生意的都知道,那个卖炒焖子的漂亮老板娘已经失踪很多天了。 大家都说应该是凶多吉少,只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让人觉得还有点希望。 白裳年觉得自己真是作恶。 好在要报应也是应该报应在少爷身上。 他还是在这等人,之前是在这等少爷,现在是在这等少爷派来的人。 少爷杀叶无坷之心,现在和杀他之心差不多。 反正这次要是再杀不了叶无坷的话,他一定就会和那个胸大的老板娘下场一样。 指不定被分解成多少块,丢到多少个地方。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两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这两个人能笔直的走过来找他,是因为他现在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身前立着一个卦幡。 “带路。” 其中一个灰袍男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他走到近前后只是语气冰冷的说了两个字。 白裳年马上起身:“您两位跟我走,过了关有车马。” 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那个灰袍男人同样冷冰冰的回了一句:“骑马,不乘车。” 白裳年不认识这两位,但从这两位的气质就能分辨出来大概不管是哪个,随随便便就能碾死他。 所以他客客气气的,能多客气就多客气。 少爷身边的高手来路只有两种。 一种是花钱雇来的,一种是用特殊法子控制的。 此前刺杀叶无坷的霸刀就是第二种,他猜着这两个应该是第一种。 江湖很大,不愿意做大侠做宗师的人很多。 不是每一个习武之人都立志要以自身修为行侠仗义。 有的人,从一开始习武就是为了荣华富贵。 而在后者之中,只要能放下人性......那就是世间最可怕的杀神。 这两个,大概就是了。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一百万两不多啊 回冰州叶无坷只带了一个囚犯,就是不问堂的大当家司马无垢。 司马广和司马瑞象叶无坷都留在了林州,或许是因为那两个人的身份还不值得他冒险带着。 秦焆阳只是觉得,明堂要带上的人肯定有带上的必要。 不然的话,司马无垢是在林州要处决的人犯,留给陆府堂就够了。 路上休息的时候,叶无坷溜溜达达的走到司马无垢旁边。 这个也算是雄踞一方的江湖大豪现在看起来落魄的不成样子。 可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司马无垢除了关于不问堂的事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事关徐绩,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事关温贵妃,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事关旧楚余孽,他还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把自己身上的罪名都认了,似乎是不想牵连别人,当然,他牵连不牵连,他的死罪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见叶无坷走过来,司马无垢把廷尉分给他的干粮放在旁边:“明堂是有话要问我?” 叶无坷挨着他坐下:“想听你讲讲江湖。” 司马无垢倒是没想到叶无坷要问的是这个。 他苦笑:“明堂就是大半个江湖中人,很多事明堂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叶无坷道:“我在廷尉府任职的时候,关于江湖上的事只要廷尉府里有记录的我都知道。” 他看向司马无垢:“廷尉府有记录的只是江湖的水面,水下也有一部分,肯定算不上多。” 司马无垢听出了叶无坷的言下之意。 “明堂是想问暗道。”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司马无垢道:“如果说江湖有十层,那在水面之上的江湖,也就是天下人认为的江湖,不过一二层。” “明堂这样的人应该明白,不管是江湖中人愿意让百姓看到的,还是朝廷愿意让百姓看到的,都是江湖最光鲜的一面。” “江湖十层,暗道占其九......” 司马无垢眼神有些飘忽。 “其实这是不该拿出来讲的事,明堂在廷尉府任职,在军中任职,在地方上任职,明堂最清楚其实所谓的暗道,就是人心。” “我不知道是从有文字开始,还是从人能口口相传开始,要宣扬的都是真善美,可人心啊......” 司马无垢问叶无坷:“明堂觉得,如果一个人他修行了武艺,那他是选择不愿意让人知道,还是选择在人前炫耀?” 叶无坷想了想后回答:“不愿被人知道的时候就不让人知道,炫耀的时候就炫耀。” 这好像是一句废话。 可是司马无垢却觉得,叶无坷把人心看到了极致。 “如果我是一个修行了武艺的人,我愿意让人看到的,是我惩奸除恶,就算不是惩奸除恶,杀个豺狼野兽一样被人称赞。” “同样是这个人,白天的时候被人称赞晚上就跳进别人家里侮辱了人家的妻女,还杀了人,带走了财物。” “一个人的两面,就是光明与黑暗,就是所谓的江湖正道和暗道之分,所以可以说,天下人都是暗道中人。” “明堂......” 他看向叶无坷:“已有暗道的一面。” 叶无坷说:“大大小小的暗面谁都有,我也有。” 司马无垢很欣赏叶无坷的回答:“明堂坦荡。” 他说:“明堂要问我什么是江湖暗道,我只能回答明堂说......人心暗面就是,所以人人都是。” “人们总是把光彩的事放在最外面,就像是卖菜的小贩,也会把漂亮些的蔬菜放在最上边摆着。” “成捆的蔬菜,最外边一圈永远都是最漂亮的,里边就不一样了,要么是矮小的,要么是腐烂的,要么还会夹杂几块泥巴。” “成筐的桃子,摆在最上边的又大又甜,越是往下越小,心肠黑一些的,可能还会在最下面放些石块。” “什么是暗道......” 他说:“漂亮的可能是暗道,不漂亮的一定是暗道,廷尉府关于江湖众人能记录下来的,都是暗道。” 叶无坷摇头。 司马无垢道:“明堂不必否认,就像明堂心中亦有正反两面一样,人和人不同之处就在于,有人会把暗面释放出来,有人会一直以明面压着暗面。” “无论男女,站在明堂曾任职廷尉府的角度来看,人人都是罪犯,最起码,人人都是潜在的罪犯。” 这一点廷尉们在接受训练的时候就一定听过。 所以真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廷尉,真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执法。 司马无垢说:“据我所知,中原江湖唯一一个能在阴阳两面都称霸的是龙虎山老真人,可他与明堂一样,能演的住暗面。” “可老真人为何隔几年就要来一次荡魔?说是荡魔为民除害,实则......也是时不时要把心中的暗面发泄一番。” “杀人,夺财,奸污......这些事是会上瘾的,压住了,这些事就是罪,压不住,这些事就是本性。” 他问:“明堂想问的,其实是暗道高手?” 叶无坷点头。 司马无垢道:“明堂知道的,当初山河印笼络天下高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山河印四大杀手,其实就是暗道中人。” “青龙苏入夜曾经是暗道第一杀手,只是现在干干净净了,他又刻意低调,所以没人再提及那段往事。” “他们四个在旧楚末年于暗道之中名声最响亮,可暗道上的超一品高手又何止他们四个。” 他说:“西蜀道唐门的门主也是超一品,他曾经也接活儿......有人说道德底线就是价码的标线,给的再高一点,底线就没了。” “大宁立国之后法度森严,廷尉府里也是高手如云,再加上后来大宁战兵在江湖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暗道上的高手也不敢随便抛头露面。” “可是明堂......” 司马无垢道:“一百万两银子,真能买你的人头。” 叶无坷默然。 是啊,一百万两银子当然可以买他的人头。 别说买他的,一百万两甚至可以让刺客处心积虑的去杀皇帝。 “明堂想知道的,其实是回冰州这一路上大概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 司马无垢说:“现在暗道上标价高的那些刺客,其实都不是真正的高手。” 他解释道:“暗道上真正能接明堂人头这种大活儿的人,从来都不收银子。” 站在不远处的秦焆阳问:“收东珠宝石之类的东西?”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 “别说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一万两银子的生意,只要朝廷要查就差不多能查出来。” “银子是朝廷铸的,私银肯定有,可流通的很少,朝廷自从开始发行银票之后,大量现银的流动更少。” “制式的银锭谁敢胡乱用?尤其是到了一百万两那么大的数额,只要追着线查,就肯定能查到。” “东珠宝石这类东西没有来路,朝廷也无法统计,你可以辨认出来是哪儿的宝石,可你辨认不出来是从谁手里来的宝石。” “以我所知......” 司马无垢看向叶无坷:“收东珠宝石之类的高手,暗道上能威胁到明堂的不下二十个。” 秦焆阳一愣:“那么多?” 司马无垢:“我说的很少了。” 秦焆阳:“你的意思是,江湖上能在暗道做事的超一品的强者至少有二十个?” 司马无垢:“只多不少。” 秦焆阳看向叶无坷:“咱们回林州。” 叶无坷笑道:“现在回去大概也晚了。” 司马无垢道:“可明堂不该身边没有人,若说暗道上的大高手不会低于二十人,那朝廷能用的也绝对不低于二十人。” 叶无坷:“现在确实没有人,我也在等。” 司马无垢:“朝廷能用的大高手还是太明了。” 叶无坷知道这个道理。 司马无垢闭上眼睛:“如果明堂是想问我这些所以才特意带上我......那我很感谢明堂能给我一个与你一起死的机会。” 秦焆阳刚要骂他,叶无坷微微摇头。 叶无坷道:“你是不问堂的大当家。” 司马无垢:“不问堂不过是当初山河印的一个边角料而已。” 叶无坷:“我带上你,可不是希望我临死之前多拉一个陪我的。” 司马无垢睁开眼:“明堂难道认为我是隐藏的大高手?” 叶无坷:“你当然不是,但你肯定认识。” 司马无垢笑了:“我若认识,我若能用,那明堂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抓到我。” 叶无坷:“我还是愿意相信如你这样的人会有底牌。” 他说:“我们谈个条件。” 司马无垢皱眉:“我一个阶下囚,哪里有资格和明堂谈条件。” 叶无坷:“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有一手安排,你不出事你能用的大高手就不会动,你出事了,他就会找机会救你。” 司马无垢的眼神显然飘忽了一下。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只是没有料到我会在北疆抓你,而你被官府抓了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司马无垢沉默了好一会儿。 “明堂说的条件是什么?” 叶无坷:“天下可以还有不问堂,但不问堂必须是廷尉府的不问堂。” 司马无垢说:“所以我的人得帮明堂回到冰州。”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有些沉闷的落地声。 砰,砰砰,砰砰砰。 人数不少,就像是大宁战兵敲响战甲的声音一样。 七个看起来像是蛮牛一样的大汉落地,如同七块大石头从天而落砸在地上似的。 这七个人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穿着也一模一样。 七个人都像是石头雕刻出来的。 这七个人形成了一个圆,将叶无坷他们五十个人包围起来。 七个包围五十个,听起来像是个笑话。 这七个人用的兵器还是一样的,一面巨盾,一把巨刀。 这七个人形成合围之后却没有急着发动攻势,因为他们七个就不是主攻的人。 他们是合围的墙,是为了防止叶无坷他们杀出去的墙。 在这七个人落地站住位置之后,有十四个人从他们身后出现。 这十四个人都是正常身材,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很强悍的身材。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弓,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三个箭壶。 但他们依然不是主攻。 他们是合围的那道墙上,负责防御的士兵。 两个身穿灰布长袍的男人一个出现在南边,一个出现在北边。 年长些的那个手里拿着一根奇怪的笛子,如剑一样长。 另一个穿灰布长袍的人手里没有兵器,但他的拳头上散发着暗金色的光。 有个穿儒衫的中年剑客出现在东方。 有个穿短衣襟的矮小刀客出现在西方。 秦焆阳抽刀在手:“护住明堂!” 叶无坷则有些感慨:“这么看一百万两也不是很够分。”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数数吧 司马无垢看了看围过来的人,他就知道这次别说是叶无坷连他也一样难逃一死。 所以他对叶无坷充满怨念。 如果叶无坷没有把他带离林州的话,那他现在还住在牢间里等死呢。 等死虽然也是死的过程,可不至于马上就死。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人都说叶无坷是小鬼见愁,是继张汤之后大宁朝廷出现的有一个让人恨的牙根都痒痒的鬼见愁。 叶无坷死就死吧,还要带上他。 “明堂不用再把我的那点准备算上了。” 司马无垢说:“与其寄希望于我的后手,不如给我一把刀让我给自己个了断。” 叶无坷居然笑了:“这么不自信?” 司马无垢说:“我的人愿意救我是因为他们图钱,现在这种情况给多少钱他们也不会现身出来。” 钱,首先得有命花。 叶无坷叹道:“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司马无垢以前不是没想过能和叶无坷成为自己人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目前来看,也幸福不到哪儿去。 “四个主攻的应该都是超一品。” 司马无垢道:“这种活儿,已经不是一百万两银子的问题。” 他问叶无坷:“一般这种情况下你们当官的怎么应付。” 叶无坷说:“一般我们都先走流程。” 他就开始走流程了。 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迈步向前。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现在投降的话算自首。” 司马无垢无奈的笑了。 他不知道叶无坷是真的自信,还是因为叶无坷也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死之前吹个牛逼。 秦焆阳却因为叶无坷这句话而燃起斗志,用刀指向那些江湖客:“你们投降还可以从轻发落,如果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司马无垢不知道叶无坷是不是也会什么妖术,不只是他自己疯了,连他的手下人也疯了。 两个穿灰袍的人同时冷笑起来,他们看着叶无坷就好像看着一个临死之前还要装腔作势的小丑。 可叶无坷看起来真的不像是装腔作势,因为他还在很认真的分析。 “我可以打一个,我的人可以打一个,司马无垢可以打两个。” 叶无坷道:“我们先杀掉那四个看起来像是超品的,然后再解决剩下的。” 秦焆阳:“好!” 司马无垢:“......” 他实在忍不住劝了一声:“明堂如果有实力自保,不如现在就走。” 叶无坷不搭理他,继续往前迈步。 他问:“你觉得可以吗?” 司马无垢说:“我觉得不可以,但我觉得可以还是不可以重要吗?” 叶无坷说:“我没问你。” 司马无垢:“那你还能问谁?” 叶无坷回头看向司马无垢:“那我现在问你一句,你的人如果再不现身你赎罪的机会不多了。” 司马无垢大声喊:“你们听到明堂的话了吗?现在现身出来救我们,朝廷会对你们好的。” 叶无坷:“说那些没用的,你可以加价,别忘了你有钱。” 司马无垢只好又喊了一声:“我答应给你们的价钱翻倍,翻两倍!” 还是没有人回应。 叶无坷说:“要不你试试问问对面的?” 到了这个时候,司马无垢也只能是按照叶无坷说的去做。 虽然他觉得,这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你们拿了多少钱杀我们?我也可以给你们翻倍的钱。” 灰袍老者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我们一直都对钱很感兴趣,你说翻倍我也很动心,可如果我们不杀了叶无坷的话,朝廷继续追查,我们以后确实没有花钱的机会了。” 叶无坷摆了摆手:“你们想的不太对。” 灰袍老者笑了:“你是在拖延时间?还是想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们?” 叶无坷:“讲事实摆道理。” 他说:“你们之所以来杀我,是因为你们觉得以前做的坏事足够多,如果朝廷追查下去,你们都得死。” “不但你们得死,你们这些人可能还是什么名门正派的门主宗主,所以连你们的宗门也会被朝廷打击覆灭。”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才是那个给你们定罪的人,我说你们有罪你们就有罪,我说你们无罪你们就无罪。”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依然像是过家家一样可笑,可确实有些打动人。 灰袍老者的脚步果然稍稍慢了些。 “那明堂现在是不是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说法,你觉得我们有罪还是没罪?” 叶无坷道:“你能和我说这句话就说明你动心了,你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你能分辨出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终究还是朝廷,说明你不笨。” 灰袍老者:“不要兜那么大圈子,我只是希望你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们是有罪还是无罪。” 叶无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灰袍老者:“你没说。” 叶无坷:“说过了,我说你不笨。” 灰袍老者:“你说我不笨和我们有罪还是无罪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既然你不笨,为什么你能问出这么愚蠢的话来,你们当然有罪,抄家灭门的那种。” 司马无垢要不是身上还被绑着绳索,他想把脸捂住。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叶无坷居然还选择装一波逼。 看起来好像有点意思,但这一波装下来唯一的结果就是死的更惨些。 叶无坷说:“我刚才第一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你们投降,算自首。” 灰袍老者深吸一口气:“有些佩服你了,现在还有这种闲心。” 叶无坷:“我只是自信。” 灰袍老者真的有些被他唬住。 现在这种局势叶无坷还能如此淡定自若,难道真的还有埋伏? 可他们早就已经查看过了,叶无坷的队伍前后三十里之内都不可能有他的援兵。 然而叶无坷的自信又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人实在是太能演了。 “这样吧。” 叶无坷道:“我刚好也想用你们这样实力的人真正检验一下我自己的实力。” 他抬起手指向灰袍老者:“我一个人打。” 灰袍老者:“你当我们......” 叶无坷:“闭嘴,我没指完呢。” 灰袍老者:“?” 叶无坷指了他,又指向那个年轻些的灰袍男人,又指了指穿儒衫的剑客,还有矮小的刀客。 “我一个人打你们四个。” 叶无坷说:“如果你们四个联手能赢了我的话,我依然算你们自首。” 灰袍老者再次深呼吸,然后沉声说道:“先杀他!” 叶无坷眼见那四个人真的都要朝着他冲过来,他立刻伸出手摆了摆:“我说我一打四,你们还真的不害怕?” 灰袍老者已经不想理会他了。 人在半空之中的时候,手里的长笛往前一点。 这长笛长相虽然奇怪,可用法看起来和剑差不多。 叶无坷在长笛点向自己的时候就在戒备了,他等待着那一道剑气到来。 可是没有。 叶无坷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稍稍晚了些。 长笛上有很多孔。 剑气不是从长笛顶端朝着叶无坷刺来的,而是从那些孔里。 劲气好像有生命意义,从长笛的孔里激射出来还能绕一个圈子再刺向叶无坷。 叶无坷感觉到四周至少有七八道劲气绕过来的那一刻做出选择。 他腾空而起。 只有正面没有剑气! 一样的人在半空,叶无坷左手两根手指往前一点。 枪劲! 灰袍老者在这一刻将长笛横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一声清脆嘹亮的笛声出现。 半空之中某个地方忽然扭曲了一下。 叶无坷的枪劲被笛声荡开。 可这一刻叶无坷并没有丝毫退意,他甚至还抽空喊了一声:“剩下的三个你们别急,我先料理了他再收拾你们。” 他双手往前一推,从袖口里喷射出去两道黑气。 这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药术了。 灰袍老者人单掌往下一拍,身形陡然上升。 与此同时,笛音如剑朝着叶无坷咽喉刺过去。 叶无坷看不到那无形的劲气,可他能感觉到。 双指再次点出,枪劲破了拿到锐气之后他立刻往下狠狠的压了压身子。 刚刚下沉,一道刀气从他的头顶横扫而过。 那个看起来矮小的像是个七八岁孩子的刀客,竟然能劈出如此有威势的一刀。 纵然不及那位霸刀聂摄,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刀气横扫过去,将叶无坷后边的一棵树整整齐齐的斩断。 叶无坷一回身:“霸刀前辈还不出手?!” 听叶无坷喊了这一声,那个矮小刀客立刻回头横扫一刀。 可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哪里有什么霸刀聂摄? 叶无坷借助这个机会又避开了灰袍老者的锐气,然后又抽空朝着那个矮小刀客喊了一声:“吓死你个地鼠。” 矮小刀客上当之后怒极,脚下往前发力又横扫一刀。 叶无坷又喊了一声:“霸刀前辈,就在此时!” 矮小刀客显然是真的有些害怕霸刀聂摄,所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叶无坷哈哈大笑:“吓死你!” 司马无垢要不是被绑的太死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几次把眼睛捂住了。 而秦焆阳则看的热血沸腾起来,心说果然还得是咱明堂! 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下,明堂还能戏耍敌人! 叶无坷如果不想着反击的话,在这样四个高手的围攻之下,虽然险象环生可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不得不说是有点东西。 他全心全意应付四大高手的围攻,一边躲避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那个矮小刀客在他嘴里一会儿是地鼠,一会儿是刺猬,一会儿是丑陋的矮冬瓜。 那个儒衫剑客在他嘴里一会儿是二姨子,一会儿是小白脸,一会儿是卖屁股的。 那个灰袍老者一会儿是唱曲儿卖艺的,一会儿是老不死的。 那个年轻些的赤手空拳的灰袍男人在他嘴里则是傻乎乎的撞钟和尚。 就这样坚持了大概半刻左右,叶无坷看起来嘴巴依然那么贱。 但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损了多处,看起来有些狼狈了。 好不容易逮着个空荡叶无坷向后退出去:“还等?你还能等的下去?” 有一道空灵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很轻,但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如在耳边。 “我想看看你能装多久。” 一道倩影从九天之上缓缓飘落下来一样,不但气度如仙还有些别人无法模仿出来的雍容。 哪怕她身上穿着的并不是什么飘逸炫彩的仙衣,只是一件黑色的有些肃穆的道袍。 可她依然是仙,如果人间有仙,那就该是她这个样子。 她说:“这样的四个人都应付不来,怎么配得上小橘子?” 她说:“数数吧。” 叶无坷:“数数?” 道袍女子缓步向前。 叶无坷:“数到几?” 道袍女子说:“他们有几个人?” 叶无坷:“好几十个啊。” 道袍女子:“数到三。”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打扫吧 当两个人真心相爱的时候,他们都会一直想着对方。 有事的时候想着为对方解决事情,无事的时候那就单纯思念。 推测到小橘子去冀州可能会有极大凶险的叶无坷疯狂摇人,能摇来多少就摇来多少,一并都送去冀州那边。 小橘子也摇人。 只摇了一个。 然后小橘子给叶无坷写了一封信。 秦焆阳知道这封信,知道是郡主向明堂请教冀州的局怎么破。 可叶无坷决定不告诉秦焆阳高清澄帮他摇了个人的事,因为叶无坷想装一逼。 他只是没想到,如果他不求救的话这位朵公主殿下就真的只是看着他装逼。 然后叶无坷才理解了,所谓的装波一真的不是假装能装出来的。 朵公主说数到三,叶无坷没干真的信。 这次要刺杀叶无坷的敌人不但多而且都是大高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随随便便的解决掉这么多大高手。 当然,不是人的除外。 叶无坷真想赞美一声朵公主你看起来真不像是一个人,但他怕死。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理解了,为什么朵公主是唯一一个真正继承老真人绝学的人。 也理解了,为什么年纪轻轻的朵公主就选择离开长安去天下荡魔。 别人修武,她修仙。 最起码,看起来她所修行的真的不是什么武学。 就是仙术。 朵公主缓步走向那群暗道高手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走向一片山,一片海,只是走到山前看山,走到海边看海。 她并不是要杀人。 “诸天气荡,借以伏魔。” 八个字,便有浩荡真气密如飞蝗。 叶无坷还是看不到那无形真气,可他感觉得到狂流乱舞。 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仙家的气场,看到了什么叫天地力是为我力,天地势是为我势。 所以叶无坷很不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同样是人,同样是这个年纪,为什么自己和人家的差距就那么大。 这大概就是天下寻常的年轻人看叶无坷的时候也会有的感想。 气剑万千,剥皮去骨。 根本就无法计数的真气化作剑流,似乎是从朵公主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之中释放出去的。 别说她的对手是什么超品的大高手,就算是真的是霍乱人间的妖魔鬼怪也挡不住这样的气剑万千。 长笛碎,剑碎,刀碎,拳头亦碎。 在这气剑万千之下,胆敢稍有争锋之意的兵器都碎了。 灰袍老者确实在超品之境,那个比他小一些的灰袍拳师也已经差不多算是超品强者。 儒衫的剑客已有超品之境,矮小的刀客一只脚踏入超品多年。 这样的四个人联手,能让整个江湖震颤。 可在朵公主面前,不过是......数到三。 “刀不行,不要。” 所以刀碎了,握刀的手断了,胳膊断了,经脉也断了。 “鸣镝剑,假的。” 所以书生的剑碎了,碎的不能再碎,化作无数道流星又打穿了儒衫剑客的身躯。 他的身前是一片亮闪闪的星辰,背后则是喷射而出的一道道血箭。 “笛子很丑。” 灰袍老者的笛子不但碎了,在碎裂之前,他原本压于长笛之中的劲气被反震回来,将他剥皮抽筋一样。 紧跟着就是气剑万千,将他切割的好像成了无数碎块。 然而外人看起来他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一个劲儿的抽动像是犯了羊癫疯一样。 和那个儒衫剑客比起来他真的要好很多,最起码没有被打的像是个马蜂窝一样。 可他是伤势最重的那个,筋脉寸断。 “你的拳法是军中拳法,若你是曾在宁军任职你该死,若你是旧楚府兵余孽,你也该死。” 朵公主对那个拳师说的字数最多,拳师也是四大高手之中唯一一个当场毙命的人。 拳师的双拳碎裂爆开,骨头像是被推出去的短矛刺穿了他的心脉。 尸体倒下的时候,朵公主刚好走过他身边。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叶无坷还能感知到了朵公主的这一招是有何等威势,那气剑万千是何等不讲道理的霸道。 秦焆阳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只看到朵公主缓步向前,说了一句诸天气荡借以伏魔之后那四大高手就自己出问题了。 朵公主没有停下来,没有出手,没有多看四大高手一眼。 她走过去,四个人倒地不起。 除了拳师当场毙命之外,剩下的三个人倒在那连抽搐都不能抽搐,因为他们失去了任何活动的能力。 别说是他们主动上的抽搐,身体上的被动反应也不准有。 不能动就是不能动,是包括任何条件下的不能动。 可叶无坷很清楚啊......朵公主杀死那三个人比留下他们一口气要难。 只是因为,朵公主觉得叶无坷应该是有话要问,所以才留下了那三个人一条命。 叶无坷也知道,朵公主之所以对那个拳师不留一丝活命的余地,不只是因为那拳师是军武出身,还因为那拳师骂了一句脏话。 大概意思就是一会儿他要把朵公主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脏话。 此时此刻,朵公主依然是那样的缓步走动,她的目标已经是那七个看起来格外健壮的大汉了。 这七个人每一个都有着和大奎二奎差不多的身形,但比大奎二奎看着要瘦一些,所以视觉上,要更精壮一些。 他们手里是一模一样的兵器,一面与人等高的举盾,有半寸厚度,纯铁打造,别说羽箭,就算是重弩打在上边最多也就是留下一道痕迹。 他们用的刀也差不多有正常人的身高那么长,刀身能有一尺多宽,刀背处的厚度,看起来最起码有两根手指并排的厚度。 这样的一面精铁巨盾至少有二百斤重,或许还要更重些。 这样的一把巨刀至少有一百斤重,至少。 所以这是七个随随便便就能把至少三百斤的东西拿着玩的家伙,而他们七个人身上还有很厚重的铁甲。 与其说他们是七个人,不如说他们是七个钢铁打造的怪物。 这七个人进攻的时候就如同山撞,防守的时候就如同雄关。 还有十四个人与这七个人配合,这十四个人有着超乎想象的箭法。 十四人先发箭,箭如流星。 这十四个人的箭都很特殊,不但比寻常羽箭要粗大要重,箭簇也更长更锋利,形状是三棱倒刺。 这样的箭射穿人体,人身体上就会被直接挖掉一个洞。 十四个人连珠发箭,每一支箭都在距离朵公主身前大概一尺左右被震落。 她真的就像是一个神仙,身边有强大的仙气护体。 可那不是仙气,那是最为精纯的道家内劲。 叶无坷拼尽全力才能看出来,每一支箭对着的方向,朵公主的道袍就会稍稍有些动静。 也就是说,朵公主可以用全身上下任何一个部位释放出真气。 叶无坷现在能看清楚而刚才不能看清楚,是因为那些箭的速度再快也没有那四位超品级别的强者出手快。 朵公主只是不急不缓的走着,没有刻意的动作,只是走着,身上对应着箭的部位就如同会自动生出真气抵御一样。 所以相对来说速度慢了些,叶无坷便看的清楚些。 等到十四个人把他们的箭都打完了,朵公主也已经走到了近前。 她确实走得不快,但凡她稍微快一些也不会被那七个熊王一样的壮汉围住。 这七个人以同样的动作向前,沉着肩膀顶着巨盾向前,把朵公主死死的围在正中。 七面巨盾形成了一个很规则的图形,这样就会留下足够大的空当不至于直接把朵公主挤成肉泥。 所以叶无坷一开始还稍稍恍惚了一下,为什么这七个人非要同时行动? 就在他才想到的时候,七个人动作变了。 三个人向前推进,以三面巨盾撞向朵公主。 另外的四个人脚步稍稍迟钝片刻后也合围过来,形成了外围的一个圆环阵型。 三个超过二百斤的举盾,撞向一个娇嫩的小姑娘...... 还是撞不到。 还是身外一尺。 三面巨盾在撞击到朵公主身外一尺范围就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这三个能合力把一头牛撞爆的大汉寸步难行! 他们的身子压的越来越低,怒吼声也越来越低沉,大地都被他们的巨大脚掌踩得塌陷下去,可他们依然不能再往前挪动分毫。 这个时候,外围的四个重甲进攻了。 三个重甲出刀,从前边三面巨盾之间的缝隙里朝着朵公主猛刺。 最后一名重甲高高跃起,但他没有劈刀而是在跃起后将盾牌踩在脚下,以自身重力再加上盾牌的重量,朝着朵公主的头顶砸落。 朵公主似乎对他们七个比对那四位大高手还要认真些。 最起码这一次连秦焆阳都看到她出手了。 她抬起左手,很漂亮的手,漂亮的到找不出任何瑕疵的手,屈指轻弹。 弹在盾牌上:咚。 弹在刀尖上,叮。 于是就有了一首简短但清脆悦耳的曲子,叮叮咚,叮叮咚,叮叮咚...... 然后那六个重甲同时瘫软了下去。 不是狠狠的摔倒,就是瘫软。 看起来就好像那六具重甲之内的肉身突然没了,重甲里没了支撑所以垮塌下去了。 这时候朵公主才抬头看向那重重砸下来的最后一名重甲。 然后她抬起手,像是要接住一片从天飘落的雪花。 接住了那个重甲。 砰的一声! 站在盾牌上的那名重甲每一个甲胄缝隙里都在喷血,这瞬间像是化身成了血的喷泉。 四周都有血液洒落,站在盾牌下边的朵公主一尘不染。 她撤手往前迈步,就那么恰到好处,重甲跌落在她身后,砸在地上的时候激荡起来一片烟尘。 此时叶无坷他们才注意到,之前的六个重甲已经彻底瘫了。 他们的甲胄和兵器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肉身尽毁! “这些兵械有用。” 朵公主这句话应该是对叶无坷说的,但叶无坷此时只顾着张大了嘴巴看着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朵公主也没有继续追杀那十四个箭手。 她说:“练练手。” 从远处有数名青袍道人飞身而至,若飞鹰扑兔一样猎杀那十四名箭手。 朵公主此时转身。 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叶无坷此时发现,朵公主走过的地方竟然没有脚印。 哪怕是在她看起来轻飘飘的托举重甲的地方,也没有脚印。 “鬼啊......” 叶无坷喃喃一声。 朵公主看着叶无坷的样子,只觉得小橘子选人一般。 不过这天下间的男人,在她眼中谁配小橘子都不行,叶无坷能有个一般的评价,就算顶高顶高了。 朵公主语气平平淡淡的说:“打扫。” 叶无坷立刻小跑着上前:“好嘞好嘞。” 秦焆阳吞了一下口水...... “好嘞好嘞。” 五十名精锐廷尉同样的吞了一下口水:“好嘞好嘞......” 朵公主说:“不只是这里,往远处也打扫一下,刚才来的时候见有几人鬼鬼祟祟,顺便杀了。” 叶无坷回头看向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嘴角抽了抽......朵公主说的顺便杀了的那几个,应该说的是他的人吧。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救苍生之人 叶无坷实在好奇,好奇到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要问的地步。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还行,最起码在习武这件事上还行。 还行是一个很自谦的说法,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牛逼了。 十岁才开始真正习武,自离开无事村后也没遇到什么打不过的人。 哪怕就算是遇上了真正的超品强者,他靠自身的武艺和才智也能周旋。 就如之前在和霸刀交手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狂暴那么不讲道理的刀气,可他还是能周旋。 但在看到朵公主出手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在朵公主面前就算用尽全部的本事,不留一点后手,也一样没有招架之力。 所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人和人确实不一样。 如果人和人一样的话,病重多年十岁才开始希望的叶无坷绝对打不过秦焆阳。 而秦焆阳也一直认为自己还行。 “殿下......” 叶无坷忍不住问:“老真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非同寻常的?” 朵公主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回答:“从我三岁那年偷吃了他整整一罐拓经丹也没死的时候发现的。” 叶无坷心口一窒。 他听说过拓经丹,龙虎山老真人亲自炼出来的丹药。 这个世上当然没有什么普通人服下也能变成绝世天才的丹药,也没有服下就能长生不死的丹药。 但拓经丹这个东西,寻常人吃了是真会死的。 拓经丹也不是练武多年的人谁都可以吃的。 简单来说,拓经丹是用于已经可以修行内劲,成为内家高手之后,在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有新的进境之后服用的。 按照老真人的说法,人就是一个容器。 不能修行内劲的武者也是一个容器,只是和修行内劲的武者不是一个类型。 不能修行内劲的武者,他的身体容器在于肌肉和骨骼。 肌肉练得越来越强大,蕴含的力量自然也就越来越大。 而内家高手需要能在体内留存更多的内劲,才能冲破桎梏达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哪怕是已经练到了极致的外家高手,肌肉和骨骼的力量也近乎完美,服用拓经丹也没什么用。 有用的是卡在某个阶段的内家高手,尤其是高层级的内家高手。 江湖中人如何评定一个内家高手已经到了一品境界,最主要的是看能不能将内劲化气。 严格一些来说,叶无坷现在就处于一品高手的境界,他可以将内劲化成劲气,比如他的双指枪劲。 但他的指劲,只能在一条直线上,能用,但有限制的用,这就是一品高手的标志。 而成为超品强者的标志,就是将内劲化气运用自如,可以是一条直线,如剑气,指劲,刀气这样的用法。 也可以随意改变气劲的方向,可以转,可以停,可以几条线的同时攻击,也可以化作很多点来攻击。 在内家高手修武到了一品境界之后,想成为超品强者,可自己的身体条件却已经达到了那个瓶颈,先天条件就是这样的,所以无法突破到超品境界。 拓经丹就是帮助这样的人,改善自身体质。 当然,不是说一品高手吃了就有用。 这个还是要看个人体质。 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这个人身体条件其实是具备成为超品强者实力的,但因为某种原因限制了他的肉身开发。 拓经丹有用。 一个人的身体条件最高最高就能支撑他到一品强者,吃了拓经丹有用但没有那么大的用,也不会让他提升到超品。 另外一个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原因在于,拓经丹的药性实在过于刚猛。 叶无坷听完朵公主的话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震撼过。 “三岁?” 朵公主漫不经心的说道:“三岁半。” 叶无坷:“三岁半吃了一罐拓经丹?” 朵公主依然漫不经心:“不怪我,三岁半的我又怎么会知道,拓经丹和糖一样都是甜的。” 叶无坷想了想,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要怪就怪老真人,为什么把拓经丹做成甜的?难道就没有想过小孩子会误食这种事? 不对啊...... 叶无坷想着,按照常理小孩子误食一颗拓经丹就算不死也要大病一场,怕是一辈子都要废了。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朵公主又解释了几句。 朵公主说:“倒也不能都怪他,他也没想到三岁半的孩子能爬到一丈多高的架子上偷吃他的拓经丹。” 叶无坷点了点头。 看来老真人是考虑过不能被小孩误食的问题,但他没有考虑过被一个小孩连续误食的问题。 叶无坷当然不知道,当时老真人都急了。 老真人说......我他妈的把一颗丹药做成甜的有罪?凭什么丹药就不能做的好吃些?凭什么丹药就不难做的口感好些? 老真人还说......那本来是我自己吃着玩的零食。 拓经丹还有一个用处,就是能舒缓不停增加的内劲修为带给身体的压力。 老真人在多年前就已经达到了无为而修的境界。 意思是......他就算不刻意的去练功,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那个自我修行的地步。 所以他的内劲是在不断增长的,哪怕他只是在吃饭睡觉甚至啪啪啪的时候都是在增加的。 就算他是前无古人的老真人,他的身体条件在朵公主出生之前也确实是前无古人的好,可他依然要解决这种内劲不断自己增加的问题。 从这种角度来看,老真人修行的其实已经不是寻常范畴之内的武学了。 如果非要说他是在修仙的话,亦无不可。 只要他的肉身能够一直容纳不断增加的内劲,一直容纳一直开拓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再过一百年,他真的就修成不能飞升但陆地无敌的神仙了。 如果他自身随时产生的内劲能够完全抵消他纵掠飞行的内劲,理论上他就可以一直飞。 叶无坷此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朵公主道:“不必去想着人和人是否不同的问题,也不必羡慕别人比自己的先天条件好。” 她脚步停下。 看着叶无坷似乎是有点耐心,但耐心不多的解释:“因为人和人真的不同,羡慕也没用。” 叶无坷张了张嘴。 尬笑。 朵公主问:“你是因为看起来我很随意的就杀了那四个人所以好奇?” 叶无坷:“殿下随意杀了的可不只那四个超品。” 朵公主:“他们四个都不是,嗯......有一个勉强是,所以你不必惊讶于我随便就能杀四个超品,他们不配。” 叶无坷:“四个都不算真正的超品?” 朵公主:“嗯,不算,不过......” 叶无坷:“不过什么?” 朵公主:“就算是四个超品杀起来倒也区别不大。” 叶无坷:“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修行这样恐怖的功法?” 朵公主想了想后回答:“很晚。” 她说:“我从三岁半开始跟着老真人修行,到十岁的时候他才开始教我招式上的东西。” 朵公主说:“他对陛下说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到四岁不死就是奇迹,后来说到五岁不死就是奇迹,再后来说到十岁不死就是奇迹。” 叶无坷:“现在呢?” 朵公主:“现在?现在不知道,他五年前说我死了就是奇迹。” 叶无坷:“?????” 叶无坷以前就听高清澄说起过,老真人已经到了修行自如的地步。 什么都不做,就有别人努力奋斗流血流汗也追不上的修行速度。 可老真人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好像是七十岁以后。 叶无坷想着,也就是说......朵公主十岁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地步? 朵公主说:“你好像还是很惊讶。” 叶无坷点头:“确实很惊讶。” 朵公主继续迈步前行:“没必要惊讶,哪怕有一天时代发展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人们靠各种器械就能替代修炼武艺的地步,甚至靠各种器械就能不必再刻意追求更高修行的地步......” “那也一定会存在我这样的人,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这样的人会好好的藏起来,不会让人发现原来这个世上的人有那么大的不同。” “寻常人之间对比就已有不同,有的人体力会天生好一些,有的人脑力会天生好一些,可差距是人能接受的。” “也就是,废材会习惯的接受天才,却不能接受,这个世上还有比天才更可怕的人。” 她说:“如果我的师父不是老真人,如果我的父亲不是陛下,那......三岁半那年我吃了一罐拓经丹而不死,下场是什么?” 叶无坷:“被人抓去研究。” 朵公主笑:“小橘子看上你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说:“如果我不是有这样的身份,那三岁半那年之后,我会被关在什么地方,不停的被人放血,甚至割肉炼丹,他们不舍得我死,但我一定会有被折磨死的那天。” 叶无坷点了点头。 朵公主道:“所以普通人羡慕这些做什么?普通人拥有这样的天赋未必是好事。” 叶无坷又点了点头。 然后醒悟过来,朵公主说他是个普通人。 也没错...... 和朵公主相比的话,可能连老真人都算普通人。 朵公主的父亲,当今大宁皇帝李叱,在朵公主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和她有过一次长谈。 陛下说,你有这样的天赋,就该有担当的觉悟。 你远超普通人,要尽量尝试去保护普通人。 朵公主的回答说我会,但不会勉强自己不停的做这些事。 陛下说当然不能勉强,因为人力有极限,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 朵公主说不是这个原因。 她说...... 我的寿命可能远远超过别人,超过这个世上的所有人,我会经历别人几倍甚至十倍的悲喜。 我不但会眼睁睁的看着父母离开人世,将来也可能还会看着子孙后代离开人世。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就该漠视悲喜。 当时陛下大为震惊。 然后大为赞同。 朵公主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从那么小就能理解神该无情的人。 不因悲喜好恶而做对的事但一直做对的事,大概就是神性。 朵公主看这个人间,和天下人看这个人间不一样。 她对陛下说,其实也不一定。 我预见不到自己的死亡,不代表我不会死亡,只是现在的我,暂时预见不了自己的上限。 等有一天到了那个上限,我的身体再也撑不住越来越强大的实力,那就该死了。 陛下当时想了好久。 然后说......你说的,大概就是化道。 朵公主此时看向叶无坷:“我要回长安了,小橘子那边不管你有多少安排我都是要去一趟的,所以你安心。”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朵公主道:“大宁需要你这样的人,未必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可以游走天下杀蛟龙恶虎,但我救不了苍生。” “有人说修仙的能救苍生,也许吧,我不知道世间人是否真的可以修仙,但世间本来就有很多救苍生的人,人间有人可救人,何必寄求于仙?” 她问:“你应该能明白我说的世间原本就有很多可以救苍生的人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点头:“为官者。” 朵公主笑了:“小橘子看上你,眼光不错。” 她转身欲行,又回头。 “江湖上的人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看......到了侠之大者才能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尽其全力能帮数十万人几次忙?能救几次几十万人的生死?这样的事做一次就很难很难了,而做官的,七品就可以了。”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那一对少年少女 叶无坷站在那目送朵公主离开,他的思绪却已经飘出去很远了。 他不动如山,思绪如云。 朵公主说,江湖上的侠之大者究其一生能救治多少百姓? 而一任七品县令三年为任,小县也有数十万人口,大县或有数百万人口。 三年之内,为官者可救民于水火,也可陷民于水火。 叶无坷呢? 他现在已是正二品道府,他虽然做了一些事,可心中笃定的是陛下不会让他在辽北道久留。 所以他更多精力是放在查处大案,惩治贪腐,又有多少精力致于民生? 恍惚之中,叶无坷才明白朵公主今日来救的何止是他一条命。 虽然他并未轻慢懈怠,可终究是有些偏倚。 为案情奔走,今日在冰州过两日就到了林州,又到北疆,又去福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未真正仔细看过百姓们的日子。 从这种角度考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作为。 只想着百姓们见贪官污吏被惩治是大快人心,却忘了百姓们更在乎的是桌上一日三餐,是身上冬暖夏凉,是房屋是否坚固,是田地如何耕产。 一念至此,叶无坷背脊有些发凉。 少年始终觉得自己不曾致力于立功受赏,可却忘了为官者的本分更改使百姓安康。 辽北道是大宁地域排名第一的大道,是将原冀州一部分,兖州一部分,再加上整片辽北大地的广阔沃野。 人口何止千万? 一县之主官就可定数十万百姓命运,一道之主官手握的便是数以千万计的生死。 想到这,叶无坷竟有一种内心大骇的感觉。 秦焆阳见他站在那一直都没有动,担心的问了一句:“明堂?怎么了?” 叶无坷回头看向秦焆阳:“雇一辆车来,买些纸张笔墨。” 秦焆阳点头:“马上就去!” 路上,叶无坷坐在马车里,面前放了一张小桌。 秦焆阳为他研墨之后问:“明堂要写奏疏?” 叶无坷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 他沉思良久,提笔落字。 【臣闻丁银赋役自周起实为人头税,至楚繁盛时期,朝廷登记人口两千五百万余,实天下人口已过亿计。】 【以至于富足者税轻贫苦者税重,长此以往,百姓生活愈艰,地主愈发骄横。】 【自大宁建始元年,陛下曾昭告天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实为百姓之福,然丁银税赋本有不公,今大宁昌盛,田赋该取,丁银当除。】 ...... 秦焆阳看着叶无坷落笔,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斟字酌句的写,到后来落笔越来越快。 看的秦焆阳心惊胆战,因为叶明堂写的这些东西一开始是为民生,后来是为官制,尤其是对地方官员的约束。 叶无坷把在地方上查实的事,结合民生一五一十的上奏陛下,其中包括了地方官员如何私吞火耗,如何杂派加征。 这些事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其影响比叶无坷在辽北道杀了那么多官员还要大的多。 如果说叶无坷在西蜀道杀了不少官员,只是得罪了西蜀道那边的权利集团,在辽北道杀了更多人,得罪了更大的权利集团,那这份奏疏上去,叶无坷得罪的就是整个天下的官员。 “明堂......” 秦焆阳忍不住叫了一声:“要不要......慎重。”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秦焆阳,这一刻秦焆阳才注意到明堂的眼睛微微发红。 “不必。” 叶无坷道:“让我一口气写完。” 他低头继续奋笔疾书,非但下笔越来越快,落笔也越来越有力。 秦焆阳一字一句看着叶无坷写下的奏疏,他已可预见,这份奏疏陛下要是在朝廷上当众讲出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官员恨叶无坷入骨。 而这奏疏若传闻天下,那叶无坷便是天下豪绅地主和地方官员的生死大敌。 举个例子。 如果一户穷苦人家有十口人,按照周和旧楚的田赋丁银,他们一家十口人都要交税,但他们却只种了两亩薄田。 一个大地主家里也有十口人,也按照十口人交税,可他家里却有千亩良田。 若按照叶无坷所写,将丁银并入田赋,取消按人头交税,那叶无坷得罪的都是谁? 还有火耗之事,这原本就是地方官员的灰色收入,一旦加以整治更改,官员们又会有多少人骂他? 所谓火耗,就是从百姓们手里收上来的税银都是零散银两,收上来之后要熔银重铸。 这个消耗,地方官员是从要计入税银征收之内的。 楚时候有些地方官员胆子大到没边,一两银子的税收就敢和百姓们要六七钱银子的火耗。 而朝廷自始至终对于火耗之事并没有什么详细的规定,也无有力监管。 如旧楚末年时候,冀州一地,各地官员每年征收的税银报到楚国朝廷的是二百三十万两,旧楚朝廷一直都觉得冀州这边收的低。 冀州官员上报楚国朝廷的时候还说,冀州贫苦,连年征战,霍乱频发,民不聊生,所以税收不上来。 可实际上,冀州每年向百姓征收的税赋可能远超千万两。 其中仅仅是火耗一项,上报朝廷二百三十万两,火耗向百姓收取的就有一百多万两,而火耗收取不计入朝廷税收之内。 叶无坷虽年少,可他走过的地方实在是不算少了。 江南富庶之地他去过,西南荒蛮之地他去过,漠北疲敝之地他去过,辽北沃野之地他也到了。 其所见所闻,超过了大部分在长安做官始终没有离开过长安的人。 秦焆阳看着叶无坷那张隐隐有些发红的脸,看着那双同样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睛,他知道......明堂这次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如果说叶无坷在辽北道的大开杀戒,招惹来了整个辽北道利益集团的追杀。 那这份奏疏上去,可能会招惹来多少人追杀? 他知道明堂这份奏疏,可能就是明堂在几年在地方上办的所有事的积累,朝中不是没有人知道,只是没有人说。 陛下当然也知道,可凡事都要有一个递进的过程。 大宁毕竟才立国二十年。 与此同时,冀州。 高清澄带着聂惑回到住处的时候,聂惑的脸上明显有些焦虑,她偷看高清澄,却见小姐脸上一如往常的平静。 “小姐,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聂惑进屋之后就给高清澄倒了一杯水。 高清澄坐下来微笑着回应:“为何要担心?这不就是我们的本分?” 聂惑道:“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现在矛盾好像已经指到我们头上来了。” 她在高清澄对面坐下:“宋氏藏了账目......现在黄八两没脸见人,更重要的是,宋氏藏的账目还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因为账目确实是黄八两让宋氏一笔一笔记下来的,但宋氏记的却不是黄八两这些年真正的经营收入和支出。 黄八两对宋氏过于信任,那份账目他自己都不过目。 宋氏也真是明目张胆,她算准了黄八两是个粗糙性子,不喜欢看这种繁琐细致的东西,所以哪怕那本账目之前一直都在黄八两书房的抽屉里,她也明白黄八两不会看。 这些年来各家凑钱做从豫州往辽北和漠北的茶叶生意,都是宋氏主持。 黄八两整日都和他的老兄弟们聚在一起,要么是纵马打猎,要么就是喝酒聊天,要么就回燕山去一住就是几个月。 她之所以这么自信,就是因为她太了解黄八两了。 那个看起来放了不少书的书房里,黄八两是一本都没有翻看过。 连看着有意思的书他都不看,更何况是那些枯燥乏味的账目。 宋氏这个人还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她每个月都会给黄八两念一遍账目。 虽然大部分时候黄八两都不听,可她念的才是真的账目,听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账目。 她欺负的还是黄八两等一众老兄弟们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是极大的一部分人,不识字。 现在的问题在于,黄八两觉得自己愧对老兄弟们。 他将宋氏狠狠打了一顿,然而这并不能让他心里就轻松些。 宋氏也是个心狠的,在高清澄面前那大姐姐一样的亲切形象完全没了,一口咬定,黄八两这些年做生意就是赚了那么多钱。 黄八两问他为什么要藏账目,她就说因为想为黄八两遮掩。 黄八两怒了,怒吼道我有什么可遮掩的! 宋氏就说,这些年你用大家的银子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什么黑心钱都赚,怕大家知道,就让人人都不待见的白春年帮你保管。 他还说白春年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管家,你打死我还不是和杀白春年一样的道理。 无非是杀人灭口。 这暴怒之下的黄八两,继续打也不是,不打又气的几乎要炸开了。 老兄弟们都劝他说压压火气,大家都信你。 可黄八两也知道,大家嘴上说都信他,可心里怀疑的种子,没准就已经生根发芽了。 宋氏还说,高郡主刚来的时候她去偷听,一听到说起什么白家,她就知道要出大事。 她说的白家,还能是哪个白家? 当她听到高郡主提到那两个涉案的犯人一个叫白经年一个叫白流年的时候,就知道一定就是冀州这个白家了。 黄八两就大声吼,说白春年是蠢了些,可他难道会蠢到这个地步? 真在外边做些坏事,什么黑心银子都赚,那他还敢让手下人取名字跟他排着? 宋氏说我哪里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这些年我把你伺候的像是皇帝一样,你却如此待我。 场面真是乱的一塌糊涂。 一群老兄弟拉着黄八两就走,要带他找个地方平静平静。 可黄八两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和老兄弟们喝酒,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来。 现在宋氏已经被廷尉控制,可控制不了这沸沸腾腾的局面。 “确实是个高手。” 高清澄语气温和的说道:“能在很早之前就把这些事都想到了,所以才会有了白经年白流年的名字。” “宋氏和白春年肯定是他们的人,但白春年现在疯疯癫癫,和宋氏没法对质。” 聂惑道:“就算有办法对质,白春年也不一定知道宋氏和他是一伙的。” 高清澄点了点头。 “就好像他们一直都在放火,所以他们知道怎么知道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来,早早就准备好了一条隔火带。” 高清澄说:“白仲年死了,白春年就是个傀儡,宋氏有些重要,白京川也有些重要......但......” 她看向聂惑:“既然是一条隔火带,宋氏和白京川可能会觉得他们自己真的是那个白家做主的。” 聂惑道:“现在宋氏咬死了黄八两,是想把自己是主犯的事变成从犯?” 高清澄微微摇头:“她知道咬不死的,她只是想让局面更乱,隔火带需要死士,她就是死士。” 聂惑轻轻叹了口气。 “冀州这边都是勋贵,是对陛下都很重要的人,可现在偏偏是小姐你来了冀州,你来面对这些老人......” 她说:“为难的事,都在小姐肩膀上了。” 高清澄笑了:“大家都做好办的事,那就是大家都不做事。”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隔火带 宋氏等来了高清澄,她知道该来的就是高清澄,她在等的也一直都是高清澄。 这不是一句废话,因为这是宋氏给自己定下的死期。 死期来的时候,一定要死在对的人面前。 “郡主好。” 宋氏被两名廷尉带进来,她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波动,被带进来就主动坐在高清澄对面的椅子上。 高清澄对她很客气,按理说宋氏现在的身份是罪犯,罪犯哪里有坐着的资格,就该在下边跪着。 面对宋氏的招呼,高清澄回应的也很客气。 “你好。” 她脸上还带着笑容:“火烧很好吃,肉也很好吃。” 宋氏理了理垂下来的乱发:“谢谢。” 她的半边脸肿的很高,嘴角破了,眼角也破了,黄八两是个武夫,是个曾经随陛下征战天下的武夫。 黄八两的一巴掌实实在在扇在她脸上,她还活着只是因为那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而不是一拳轰在她太阳穴。 所以黄八两再愤怒,对她还是留了手。 “还要坚持这一切都是黄将军所为?” 高清澄问。 宋氏嗯了一声:“要坚持,因为本就是他所为。” 她说:“我出身不算有多好,可家风向来端正,我父亲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我母亲也知书达理,我从小就听从他们的教导,不可不认错,不可乱认错。” 高清澄点了点头:“如此说家风确实端正。” 宋氏抬起头,她的样子看起来虽然很惨,但她还是在努力的表现端庄。 她说:“生意上的事黄八两都清楚,他只是能演,他也必须演,因为不演的话他跟老兄弟们没法交代。” “白仲年是不是他杀我的不确定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但白家那些来路不明的财产都是黄八两的我可以确定。” “从六七年前开始黄八两就不满足于只做些茶叶上的生意,他往域外倒卖的东西逐渐变成了违禁品。” 高清澄问:“比如?” 宋氏说:“比如......兵器甲械。” 高清澄问:“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运出关外?” 宋氏说:“域外的间谍能进来,域外的杀手能进来,那违禁品为什么就不能出去?” 高清澄:“倒也巧了,你若是早些天跟我说这些,我还要请你举例说明域外间谍的事,现在刚巧就有一个要从冀州经过的杨甲第。” 宋氏说:“或许是巧了吧。” 高清澄:“你继续。” 宋氏并没有什么慌乱。 最起码她看来依然平静,也依然端庄。 她的眼神没有胡乱的躲闪,说话的时候也不是闪烁其词。 “黄八两经常去燕山,这一点郡主是知道的。” “我知道。” “黄八两和白春年在燕山少有人能到的地方建了一个规模不算小的武工坊,在里边制作兵器甲胄之类的东西。” 她看向高清澄:“这些东西怎么运出去的我不知道,但大概是和江湖上的某些专门做这种事的人有来往。” 听到这高清澄微笑着反问:“比如叶明堂刚刚在辽北查获的不问堂?” 宋氏说:“我不知道不问堂是什么,但郡主既然提起来那大概就是专门做这些生意的江湖势力。” 高清澄:“你提到的事,刚巧都有能举例说明的例子。” 宋氏:“郡主也说是刚巧。” 高清澄笑了笑:“继续。” 宋氏点头。 她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说的是假话,那燕山里的武工坊就一定是假的。” “郡主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查,一定能查到,而且还能查到尚未送出去的货品。” 高清澄:“我信。” 宋氏说:“除了兵器甲械之外,他还走私人口。” 高清澄:“这可是来钱又快又不用本钱的生意。” 宋氏说:“郡主说的没错,黄八两每年都会以出去游玩的名义,在他去过的地方物色女子,然后他离开,在安排人去抓。” “这也是禁不住查的事,虽然不能直接查证是黄八两所为,可郡主只要查了就能从中看出联系。” “凡是黄八两每年去过的地方必会有年轻女子丢失,而且......因为是要卖给域外的人,他物色的女子身材都好,尤其是胸都大一些。” 高清澄:“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氏说:“有些账目是我过手的,有些账目是在白春年那边。” 高清澄:“如此说来,我在辽北查到的白经年白流年,都和黄将军有关。” 宋氏摇头:“这我不知道。” 高清澄:“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确实是只有家风不错的门第才能培养出来的人。” 宋氏说:“郡主不必讥讽我。” 高清澄:“是认可。” 宋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视高清澄。 “郡主你可以不信我的话,我也知道凭我一家之言不可能给他定罪。” “我也从来都没有过要害他的心思,他藏起来账目原本就是为他遮掩。” 高清澄:“因为他打了你,所以你气不过?” 宋氏:“一部分是。” 高清澄:“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常年不把你当回事,说是他的夫人,实则如奴仆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只是长年累月攒下来的怨念,他打你骂你使唤你,到了关键时候还要出卖你,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要保?” 宋氏:“郡主说的没错,郡主也有体会。” 高清澄笑了笑:“没有体会,只是这些年查案,凡女子涉案的多数是这个说辞。” 宋氏:“既然多数是这个说辞未必就是说辞,而是真相。” 高清澄:“不说这些和案子无关的,说黄将军的事。” 宋氏嗯了一声。 “他这些年积累下的财富多的数不清,他又是个粗莽的,白春年虽然好吃懒做但有一样好,就是嘴巴严,而且算学好。” “白春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黄八两信任他也是因为,有些账目根本不能记,不能落在笔尖上,白春年能记在心尖上。” 高清澄:“你也有这样的本事,在对账目的时候你眼里看的和嘴里说的不一样,但你说的那些,应该都不会有错。” 宋氏:“我的记忆力也很好。” 高清澄:“所以黄将军怎么可能是粗莽之人?粗莽之人可不一定想着要找你们这样两个记忆好的做帮手。” 宋氏无奈的笑了笑:“郡主还是被他演的戏么懵逼了眼睛,从心里觉得他无辜。” 高清澄:“你应该相信我的专业。” 她说:“这些案情听起来很严重,但应该不是最严重的。” 宋氏点头:“当然不是。” 高清澄:“说些更严重的。” 宋氏说:“就拿倒卖人口来说,黄八两不只是在冀州各地物色,他其实也去过辽北道。” “辽北道地域宽广,有些山里只有一个村子,与别处村落相隔甚远,所以出了事也好说。” “郡主可以调阅一下最近这些年冀州和辽北道那边丢失了多少女子,尤其是容貌漂亮胸脯还大的。” 高清澄回头看向聂惑:“给刑部发文。” 聂惑应了一声:“马上派人去。” 然后她小声提醒:“三法主官还在冰州。” 高清澄微微点头:“给三法主官也发文,请他们在冰州的事了之后来一趟冀州。” 聂惑又答应了一声。 高清澄继续问道:“黄八两做了这么多事,他如何防备自己被查?” 宋氏忽然冷笑了一声:“因为他自己什么都不管。” 高清澄:“这是何意?” 宋氏说:“他只管收钱藏钱,其他的都是白春年与我在负责,所以真要是问起来,他一问三不知也不是装的,他本来就不知道。” 高清澄:“高明。” 宋氏说:“黄八两高明的地方何止是这个?” 她看向高清澄:“每年他都会带着燕山营的老兄弟们出去潇洒快活,却从让各家出钱。” “他对那些老兄弟们钱都是从账目上出,是算作各家分摊的,如此一来,在无声无息之间就把所有人都拉进水里了。” 高清澄:“高明。” 宋氏继续说道:“郡主有空可以去燕山老营看一看,黄八两带着他们把老营重修了一遍,说的是为陛下将来可能回燕山老营看一看做准备。” “实则这也是为了把各家拉下水,燕山老营重修他说花了不到一万两银子,可实际上花销在数十万两。” 高清澄:“账目也是你盯着的?” 宋氏点头:“是。” 高清澄:“和各家说起花了多少钱的时候也是你来说的,一笔一笔都说的清清楚楚,各家都觉得,就是说了一万两。” 宋氏:“是。” 高清澄:“真正花了多少钱也只有你说的清楚,连黄八两都说不清。” 宋氏:“是。” 高清澄:“那你和黄八两的罪名并无两样。” 宋氏:“死就死,和他一起死了到地下再去做纠缠不清的夫妻就是了。” 高清澄:“因爱生恨。” 宋氏:“算吧。” 高清澄笑了笑。 她起身:“今日就先问这些,我会找黄将军一一核对。” 宋氏:“他不会承认。” 高清澄:“我能辨别。” 她离开这个房间,出门的时候微微摇头:“果然是一片隔火带。” 聂惑道:“这些词在她心里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遍,自然是滴水不漏,况且这些词儿也好说,涉及账目明细的就往她自己身上揽,涉及案情的她就往黄将军身上推。” 高清澄道:“咱们再去看看白春年。” 聂惑道:“从被抓开始白春年就疯疯癫癫的,不像是假的。” 高清澄:“那就肯定不是假的,杨飞燕杀白仲年的时候说不得对白春年用了什么手段。” 聂惑:“喂药迷魂?” 高清澄:“这些手段他们在别处已经试验过无数次,难保不是为了今天这不起眼的白春年做准备。” 聂惑:“若如此,那后边的人得有多大势力?可我怎么都想不出,冀州这边除了黄老将军他们之外还有多大势力。” 冀州勋贵集团的代表无非两种人。 一是燕山老营出来的,二是四页书院出来的。 现在燕山老营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有那么大的能量,那四页书院出来的文官权利集团呢? 她看向高清澄:“要不要从书院查一查。” 高清澄道:“暂时不必了。” 聂惑不解:“稍微先查一查也是好的,一点都不查吗?” 高清澄:“如果四页书院出去的人能被咬上一口......你觉得宋氏会只咬着黄八两一人不放?” 她往前迈步:“他们现在可不怕把水搅浑,越浑浊他们越好藏身。” 只是连高清澄现在也有些想不通顺......既然看起来不像是燕山老营的人在作乱,也不像是四页书院的文官集团在作乱,那到底能是谁? 冀州这个地方,到底还能藏下什么? 这可比徐绩还能藏。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神秘刀客和神秘医官 白春年看起来是真的疯了。 他原本就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是伤,被关押起来后廷尉府的医官给他用了药也包扎好。 可他马上就把绷带都撕了,撕绷带的时候牵扯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 可他好像一点儿都不疼,还低头舔着伤口上被血冲下来的药说有茴香豆的香味。 廷尉按着他,医官再次给他敷药包扎,然后他就被廷尉绑了个结结实实。 他没有被绑在床板上,而是被绑在柱子上。 到了晚上他就嚎啕大哭,说自己想睡觉。 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的睡不着,还是因为站着睡不着,嗷嗷叫唤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像是睡着了。 廷尉进去查看的时候他猛的睁开眼,然后哈哈大笑说吓你一大跳。 清晨的时候高清澄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白春年嘴里嘀嘀咕咕的一直都在说着是。 声音不大听不清楚,像诵经一样。 不到一刻之后,就在关押白春年的隔壁屋子里,白京川被廷尉带来。 看到高清澄的那一刻,白京川的眼神里满是不屑。 就好像高清澄只是个会吓唬人的假老虎,他一点儿都不怕。 高清澄这么多年在廷尉府可不只是看完了所有的档案卷宗,不只是在文字上看到了所有的审案过程。 她还看过很多庭审。 如白京川这样的犯人,高清澄见过的何止一个? 所以对于白京川眼神里的挑衅,高清澄甚至连可笑都不觉得。 如此平静的郡主殿下,让白京川在挤眉弄眼了一会儿后就自觉无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不就是想知道黄八两到底是不是幕后主使吗?” 白京川虽然不再用眼神和脸上夸张的表情试图激怒高清澄,可依然是一种无所谓的样子。 “那我告诉你,黄八两就是幕后主使,死了的白仲年也是,冀州城里燕山老营出来的人都是。” 他笑呵呵的看着高清澄:“每个人都是,你还敢查吗?” 高清澄看向聂惑。 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 聂惑看向手下廷尉:“廷讯手册你们都记得吗?” 廷尉们同时答应了一声:“记得。” 聂惑点头:“第一页给他用一遍。” 廷尉随即上前,有人按着白春年的胳膊,有人按着白春年的肩膀,还有人踩着他跪在那的双腿。 白京川被死死的控制住,脸上还是那样的无所谓:“你只要折磨不死我,到了朝廷我就告你刑讯逼供。” 高清澄打开面前的卷宗,哪有什么闲工夫理会这个家伙。 她在看刚刚记录下来的宋氏的口供,当时听的时候高清澄就能从中做出判断。 可有些话,需要反复琢磨才能理解宋氏说这些的时候出于什么目的。 是为了故意表现什么,还是用故意表现什么来遮掩什么。 廷讯手册的第一页一共有七种刑罚。 第一种就是夹手指。 在把白京川控制好之后,一名廷尉上前把白京川的十根手指都放进夹棍里,两边的廷尉随即发力拉紧。 只片刻而已,白京川的嚎叫好像能把屋顶掀开似的那么大。 高清澄还是那样的淡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廷尉按照手册上的说法,不断的收紧夹棍,白京川的哀嚎声之中,还夹杂着夹棍上紧的吱吱声。 疼的死去活来的但神智还在,白京川也许是觉得这样太丢脸,于是死死的咬着牙,可没咬住片刻又开始哀嚎了。 这只是开始。 夹棍之后便是老虎凳。 廷尉将白京川绑在凳子上,尤其是双腿要伸直了绑好。 然后开始往脚下塞垫板,一块一块的塞,一开始白京川还能坚持,后来感觉双腿要从膝盖处往上给掰断了,疼的他满头大汗连哀嚎声都变得沙哑起来。 这才两个项目而已,白京川就已经疼的虚脱了。 可没人问他。 什么都不问。 只是一味用刑。 到第三种的时候白京川终于还是昏死了过去,但廷尉的针灸让他在瞬间又苏醒过来。 泼冷水当然也有效果,可显然比针灸要差得远了。 针灸不但可以让白京川苏醒,还可以增强白京川的感知。 也就是,痛觉加倍。 到了第四种的时候白京川再次昏死了过去,但只是片刻而已就又给疼醒了。 针还在他身体里扎着,那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全身的疼痛。 而高清澄还是在安安静静的看着口供,还用笔在旁边的纸上一条一条的写出这些口供之中可以深究的部分。 等到白京川终于忍不住开始哀求的时候,高清澄却起身要走了。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的白京川,眼神之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挑衅。 只有哀求。 “你想知道什么你倒是问啊。” 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到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了,像是破了的风箱一样让人觉得不适。 “没有,只是看你不顺眼。” 高清澄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起身往外走。 “你这样没有用!” 白京川嘶吼:“你干脆折磨死我算了!你除了会折磨我你还能做什么?你就是个混蛋!” 高清澄嗯了一声后看向聂惑:“继续。” 聂惑笑了。 廷尉们也笑了。 白京川则慌了。 他看着再次走向自己的几名廷尉,眼神里的慌乱都要溢出来一样。 “你们不要打了,想让我说什么你们倒是问啊。” 聂惑看向他:“都尉没有什么想问你的,你可能不了解都尉在思考时候的习惯。” 她笑了笑:“哀嚎声可以让都尉心静,她把你带来只是想听这个声音。” 白京川眼睛都睁大了,睁的特别特别大。 他虽然不是很相信高郡主竟然会有这么变态的癖好,可他又不敢不信。 “她走了!” 白京川喊:“她现在走了,她都走了你们还打我干嘛!” 聂惑走到门口,回头一笑:“因为都尉确实看你不顺眼。” 她吩咐手下:“把第二页用一遍之后就可以停了,明天再来。” 白京川是真的疯了,眼神里和语气里全都是对知识的渴望:“第二页是什么?你告诉我第二页是什么!” 走到他身边的廷尉帮聂惑回答了:“第二页第一项是帮你修修指甲。” 白京川看了看他几乎被夹烂了的双手:“都成这样了!已经成这样了!你们是不是人!你们还想干什么!” 廷尉蹲下来贴心的把鞋给他脱了:“谁说修手指甲了?” 往外走的时候,高清澄又从窗口往隔壁屋子里看了一眼。 白春年好像对隔壁传来的哀嚎声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个时候居然睡着了。 高清澄嘴角微微一扬:“装的。” 说完迈步继续向前。 聂惑跟在高清澄身后:“疯子又不是一点都不会害怕,我记得疯子在这种环境下应该会更疯而不是睡觉。” 她嘴角也微微一扬:“只有假装睡觉才能掩饰一切。” 高清澄:“让廷尉明天也给他修修指甲。” 于此同时。 冀州城内,一户看起来不怎么特殊的小院子外边,少爷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 “谁啊?” 门外的一个看起来像是货郎一样的人小声说:“那边应该是差不多能守住,但下边人想问问,要是守不住的话,是不是得找机会把白京川杀了?” 少爷怒了,眼睛瞪圆:“我他妈的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事不要到我家里来说?” 他作势要打,报信的人脸都吓白了。 院子里传来一声温和的问话:“谁啊?” 少爷马上回头,脸上的怒意瞬间就不见了:“嘿嘿,货郎,我叫他过来玩会儿。” 然后少爷又立刻看向货郎:“留下几样东西,滚!” 还是这个时候,距此两千里外的龙头关。 白裳年再一次坐在了龙头关外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少爷让他办的事,有一次办砸了。 但他觉得这特么真不能怪自己,那样的四个超一品的强者,再加上一队能在漠北横扫一座小城的甲士,这都没能把叶无坷杀了。 这种级别的刺杀要是都不行的话,他也没办法了,一点办法都没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个级别的刺杀要是去杀只带几十名亲兵出行的某位大将军,应该也干掉了。 杀一个叶无坷,居然又失手了。 但白裳年是个很谨慎的性格,在他所认识的人之中没有谁比他更谨慎。 所以在刺杀叶无坷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去,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他都不会去。 成功了,回来的人自然会告诉他。 不成功,没人回来他当然也就知道了。 在安排好了之后他就连夜赶路,一口气跑到龙头关内等着消息。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安排好就回到龙头关内。 因为在关外跑他怕跑不掉,龙头关内的道路四通八达,他得到不好的消息,往哪边都能跑。 此时此刻他在考虑,自己是回冀州去领死还是跑路呢? 毕竟有一些他在乎的人还在冀州,比如家人。 少爷控制人的手段当然足够狠厉,不然哪会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一个变态服务。 “妈的......竟然为了别人的命想搭进去自己的命!” 白裳年起身就走,嘴里嘀嘀咕咕。 “爹娘也是别人,妻儿也是别人......” 说完之后就朝着远处加快脚步离开。 才走了大概不到半里路,还没离开龙头关内这繁华的市场,就有一个年轻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着大概有二十来岁左右,肤色稍稍有些黑,应该是那种太阳筛出来的古铜色。 很健壮,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出来可以至少打十个的那种健壮。 “好狗不挡路。” 白裳年又不会怕这种能一个打十个的人。 他可以打一百个。 可是拦住他路的人因为他这句张狂的话笑了。 白裳年手心里翻出来一把匕首,动作极快的朝着那个年轻人咽喉刺过去。 这种动作,这种速度,这种杀人的狠厉,就算是三奎来了都得说一声专业。 可专业也没有用,就算是三奎来了这一刀也刺不穿那个年轻人的脖子。 当的一声轻响。 白裳年的匕首被年轻人用两根手指夹住。 白裳年脸色一变:“你谁?” 年轻人手指稍稍一扭,白裳年竟然握不住匕首被对方夺了过去。 噗噗噗噗噗噗...... 只是转瞬而已,匕首在白裳年身上留下了四十七个血洞。 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四十七刀,刀刀命中,刀刀都离要害。 “要这样用。” 年轻人刺了四十七刀后转身就走,两个年轻人过来吧白裳年装进口袋扔上马车。 刺了白裳年四十七刀的人坐在车前边,回头向车里的人吩咐一声:“缝着玩儿吧,我捅了几十刀都不杀他,你可别他把缝死了。” 车里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我.....我试试,我就是第一次缝这么多,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缝死他。” 年轻人笑道:“不行就别勉强。” 温婉的姑娘手都有些发抖,嘴唇也有些发抖,可她却坚定的摇头:“我得试试,我已经下决心要做一些能做的事了,我也已经努力了两年,我不会......” 她看着血糊糊的伤口吐了:哕...... 然后坐直身子,深呼吸,手也不抖了,嘴唇也不抖了。 她说:“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帮不上忙,这么多伤口练缝合的机会不多。” 年轻人:“你想要啊,那我多给你捅几个。”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砰!砰砰! 马车前边,年轻人吹着口哨看着风景,似乎这天下事天下人,在他眼中尽是新奇。 哪怕他从长安一路走到这已经看过太多风景,他还是喜欢看。 在他眼中不只是山川大河是风景,一路所见之人亦是风景。 他还觉得不只是好看的是风景,不好看的也要被关注。 山上的风吹树动云飘走值得看,山下被人扔在角落里的垃圾也要看啊。 尤其是他可太喜欢看人了,倒也不是因为他一直都不见人,而是他这些年看到的人和别人看到的人不一样。 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 人和人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人被赋予了不同的身份。 不只是男女之别。 他用了七八年的时间,吃了别人一辈子都吃不了的苦。 他也是用了这七八年的时间,见了别人一辈子也见不了的远方。 而在这七八年之前,他在长安城一个地方生活,他管那个地方叫兽笼,他爹说那个地方应该叫斗场。 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爹那样养儿子的,比拉磨的驴用的还勤,比捕猎的犬用的还狠。 他和马车里那个温婉姑娘很早之前就认识,在他回长安之前也有七八年没见了。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丫头还是少女时候的模样,温柔而又贤惠,永远都不急不躁,永远都那么淡然如水。 此时此刻的他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还是当年她的爹带着她来他的家里赴他爹的邀请。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只是两个人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因为他兄弟的爹可没有他爹狠毒。 嗯,他一直都说他爹狠毒。 这时候他听见马车里传出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于是他也松了一口气。 “缝完了?” “嗯!” 马车里的温婉女子像是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马车里一动都不能动的白裳年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见过很多变态,其中他认为最变态的就是少爷。 他自己也是个变态。 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看,这样温柔,这样大家闺秀模样的变态。 一口气给他缝合了四十七处伤口,明明一开始吓得手抖,可在开始之后就愈发沉稳,四十七处伤口都处理的极好。 明明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姑娘,却能在颠簸的马车上完成如此数量如此艰难的缝合操作。 白裳年也不知道这是自己运气好,还是自己运气不好。 因为把他捅了四十七刀的那个人显然也是个变态。 “谢谢姑娘。” 白裳年很虚弱的说了一声。 他不是装作很虚弱,不管是谁被捅了四十七刀在大量失血之后都不必装作很虚弱。 如果不是他面前这个姑娘动作足够快,手足够稳,就算那四十七刀刀刀避开要害,他也是会死的。 “不客气。” 姑娘有些局促的回了一声,似乎是不太擅长和坏人交流。 白裳年觉得这个姑娘真可爱的,要是卖出去的话肯定是个天价。 不对,这么可爱的姑娘连他都舍不得卖。 “别和他说话了,他是真正的坏人。” 马车外的年轻人提醒了一句。 “是那种你以为他很客气,长得也和善,但就是蛇蝎心肠的坏人,他这样的人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卖的。” 姑娘点了点头:“我知道。” 然后她问:“你说......是他在暗中找人要刺杀叶无坷?” 年轻人笑了笑:“你认为我会抓错人?” 姑娘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就是是啊,不是就是不是啊,何必要用反问?” 年轻人:“因为你傻。” 姑娘说:“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年轻人:“你可别跟我说教那一套犯人也是人的道理,别说什么在判罪之前他都应该得到人道关照,你从小连兔子肉都不敢吃的人,你那套道理我不想再听了。” 姑娘说:“我以前跟你说教很多?” 年轻人:“你长得就像是那种满嘴说教的女人。” 姑娘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说这些,我是想问问......他身上还有能落刀的地方吗?” 年轻人:“啊?” 白裳年:“啊?” 姑娘说:“如果有的话,在保证他不死的情况下,明天再给他刺一些。” 年轻人:“再刺多少刀都没问题,不死就在四肢上屁股上捡着没要害的地方刺着玩儿呗。” 姑娘:“那就一百刀。” 白裳年:“姑娘你长得真不像是这种人。” 姑娘:“谁叫你要杀他?” 白裳年:“不是我想杀叶明堂,我也是不得已,你看我长得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吗?” 年轻人哼了一声。 两个人在大街上碰面的时候,这个家伙可是毫无征兆的就朝着他脖子给了一刀。 他还真有些担心,车里的傻姑娘会说你确实长得不像坏人。 姑娘回答说:“那你看我还不像是那种人呢。” 年轻人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看车车外:“说好了,一百刀。” 年轻人:“还是省着点用吧,过几日给他补补气血,补完了再砍。” 白裳年知道自己是个变态,但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年轻人有些感慨的说道:“以前我可不认为你会因为一个男人变得这么心肠狠毒。” 姑娘说:“他不是一般男人。” 年轻人想了想,点头:“你看中的,怎么会是一般男人。” 姑娘说:“他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我看中的一般男人。” 年轻人说:“那是哪种?” 姑娘说:“你把我当哪种女人?” 年轻人:“妹妹。” 姑娘点了点头:“我也是。” 年轻人一惊:“叶无坷是女人?高姑娘知道吗!” 姑娘轻叹一声:“怪不得你和我哥能是好朋友。” 年轻人笑了:“你哥确实傻。” 姑娘也笑了。 然后两个人又在几乎同一时间不笑了。 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离开长安之前你哥给我送行,他说我们俩其实殊途同归。” “我要去的是边疆他要去的也是边疆,只是我走的比他快一些......他说如果他没了,我就给你爹当儿子,给你当哥。” “他说我要是先没了,他就去给我爹当儿子......我去的地方比较闭塞,我知道你哥的消息太晚了。” “所以我能理解......叶无坷在你心中是什么分量,他做的那些事,原本应该是我来做。” 年轻人往后靠了靠。 “陆吾是个爷们儿。” 马车里的陆浣溪嗯了一声:“他是!” 年轻人从边疆回来之后没回家,没先去见自己的亲人,先去了陆家,先见了陆吾的父亲和陆浣溪。 然后在陆吾的灵位前行了个军礼,说了一声好样的。 他从来都没想到过,陆浣溪这样一个也许注定了一辈子要和诗书礼乐作伴的温婉女子,会选择做医生。 他问她为什么,你那么文静,你那么怕血,你那么...... 陆浣溪不等他说完就回答......她说,我应该做点什么。 她说,现在习武已经来不及,就算我拼了命,以我的天赋也练不成什么高手模样。 现在学习查案,学习分析,学习各种各样的技巧也有些晚。 但学医可以。 她相信自己,想什么都学就一定什么都学不好,但专注于一件事她一定能做的很优秀。 “他总是受伤,他的部下也总是受伤。” 陆浣溪擦去手上的血迹:“等我学成了就跟在他身边,总不至于让他在受了伤的时候,先要救治别人抽空才能救治自己。” 年轻人听到这鼻子微微一酸,他笑了笑:“那个傻小子有福气。” 陆浣溪说:“他就该有福气些。” 年轻人叹了口气:“你哥应该想不到你会变的这么坚强。” 陆浣溪:“我告诉过他了。” 年轻人又笑了,脸色释然。 陆浣溪轻声说:“我以前接受不了我哥已经走了的事,我也不愿意和任何人提起我哥,因为我会很疼,心口疼。” 白裳年心说你再疼能有我疼? 陆浣溪当然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没准会主动给他一刀然后再练练缝合。 她说:“就连我爹娘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我哥,他们给我哥上香的时候都是背着我的。” “他们聊天若是聊起和我哥有关的事,也都是要看我在不在,如果一时之间忘了我在,那他们也会马上就醒悟过来然后不说了。” 年轻人在车外叹了口气。 陆浣溪说:“直到有一天,叶无坷和我聊了很长时间,那天他带着一些礼物来我家,他还要亲手为我爹娘做饭菜,我在厨房给他帮忙。” “他问我,想起我哥的次数多不多,我心口就疼了一下,我说多,但不敢说,每次想起来就赶紧让自己不要想了。” “叶无坷就看我,他说你是不是也不愿意让别人提起你哥?提一次,就好像在伤口上撒一次盐?” “我说是啊,就是这样,我以为他会说,那我以后也不在你面前提他了,可他却说,那我以后多提几次。” 年轻人嘴角一扬:“也是个心狠的。” 陆浣溪:“他不是心狠,他跟我说了一个我从未有过的想法。” 年轻人问:“是什么?” 陆浣溪说:“叶无坷说......如果一个你在乎的人没了,一定要多聊聊他,和认识他的人多聊聊他,和不认识的也要多聊聊他。” “因为人死了之后不是真正的在世上消失了,他还在呢,在人的脑子里,在心里,在回忆里,在各种各样的话题里。” “如果有一天每个人都不提这个人了,不想这个人了,那这个人才是真的死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心口里已经没有那种一下一下的刺痛。 她说:“叶无坷告诉我,越是心痛就越是要想他,就越是要都提起他,这样他就一直都在呢,就没有彻底消失。” 年轻人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连白裳年这种变态都沉默了,是真正的沉默了。 白裳年都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好荒唐啊,可是......又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提他的次数多了他就还在? 不提了,不想了,他就真的没了? 年轻人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原来有些道理是有些人天生就懂的。” 陆浣溪说:“哪有什么道理就人天生就懂的,只是他和别人看的想的不一样。” “我问过叶无坷,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叶无坷告诉我......他说你看啊,那些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而战死在沙场的英雄,那些流尽了血拼了命让我们这一代不必再过苦日子的英雄......” “他说我就愿意听我阿爷讲这些故事,我也愿意和别人讲英雄的故事,我还愿意去英雄长眠的地方去看看。” “一直有人说,一直有人去看望,哪怕去陵园的时候不带一壶酒,不带一束花,什么都不带,就说一声现在可好了......也好。” “他还说,他是真的害怕有一天英雄都被人忘记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老百姓的日子大概又变得很苦很苦了。” 年轻人听到这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所以叶无坷才会告诉我说,我们在乎的人如果走了就要多想想他多提提他......” 陆浣溪说:“那时候我才明白叶无坷愿意听那些故事愿意讲那些故事不只是因为他喜欢,是因为他怕遗忘。” 年轻人忽然抬起右拳,在心口敲了几下。 砰! 砰砰! 砰砰砰! 他喃喃自语:“叶无坷,夏侯拒错敬你。” 第一千零六十章你之地狱我之日常 夏侯拒错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下,吩咐手下的几名亲随做好戒备。 他将不能动的白裳年拎着走进了一家客栈,掌柜的对他这种行为视若无睹。 亲兵早就已经提前来这打过招呼,告诉掌柜的有个发羊癫疯的病人会被捆的结实些带进来。 还让掌柜的不要多嘴不要多问,那病人最怕和陌生人说话,一说话就没准被吓着犯病,到时候店里难免都被打砸。 掌柜的自然是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哪怕他看着那病人可不像是个羊癫疯,他也不好多问。 客栈已经被包下,掌柜的高兴还来不及。 原本这小镇子里开客栈生意就不那么好,现在来了一个大客户他还不好好应付着。 夏侯拒错把白裳年随手丢在地上,一点儿都没把他当人看。 别说是当人看了,就算是把他当一只受了伤的宠物也不至于随手丢一边。 这家伙身上还有四十七处刀伤呢,被扔了这一下何止是肉疼,五脏六腑好像都疼。 紧跟着进门的陆浣溪看了他一眼,蹲下来查看了一下伤口。 白裳年心说还是这个女人心善,就算她装的再怎么狠毒其实也是女菩萨心肠。 陆浣溪抬头看着夏侯拒错说:“你下次再摔的重一些试试,我想看看在多大力度下伤口会崩开。” 白裳年心说你他妈真是个女菩萨。 夏侯拒错都笑了。 就在白裳年以为他可以躺会的时候,陆浣溪从包裹里取出来一个小布包。 像是包着一本书似的,白裳年还侧头看着呢。 却见这个女菩萨从小布包里取出来各种各样的银针,最长的那根能从他贲门捅到肛门那么长。 最粗的那根,能让他大便都通畅起来。 “到底是把他扔在地上不太好。” 陆浣溪看向夏侯拒错:“他这样躺着不舒服。” 白裳年松了口气,心说她也就是嘴巴上装的狠毒些。 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面相,这么多年他都在倒卖女人他还能看不准? 女菩萨就是女菩萨,这面相骗不了人的。 夏侯拒错:“不舒服?你还管他舒服不舒服?” 陆浣溪说:“是我蹲着给他用针不舒服,不如把他放在桌子上,我下手方便些。” 夏侯拒错哈哈大笑,俯身一把将白裳年抓起来往桌子上一放:“可以了吧。” 陆浣溪:“还得帮我把他绑的结实些。” 夏侯拒错:“他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怕他跑了?” 陆浣溪:“不是,用银针逼供这种手段我也是第一次用,我怕扎错了什么地方,他疼起来我不好控制。” 白裳年:“?????” 夏侯拒错点了点头:“倒也在理。” 他找亲兵要来绳索,把白裳年在桌子上结结实实的绑好。 可惜了白裳年这样一个暗道大豪,从来都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心狠手辣的家伙,此时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鱼,下一息就会被人开膛破肚。 他这些年管着的就是倒卖女人的生意,从中原各地被他倒卖出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绝大部分都是良家女子,被他看上了就会寻机会抓走卖到域外去。 为了让被抓来的女子听话,不敢大吵大闹,他也总是会挑一些比较刚烈的,就在众人面前折磨致死。 现在好像因果轮回了,他是被人折磨的那个了。 所以他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在他被绑住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他折磨那些女人的时候。 他越是不敢想,这些场景就越是不停的往外钻。 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无边的恐惧到底是来自于即将要遭受的折磨,还是回想起来那些事带给他的恐惧。 可他在折磨那些女人的时候从来都没觉得恐惧。 所以他当然不是后悔了,只是怕死了。 “你......你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白裳年虽然很虚弱,但还是尽力用最清晰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他说:“我这个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刚烈,你问问我,万一我很好问呢?” 陆浣溪说:“不着急。” 白裳年:“可看你拿针的样子不像是不着急。” 陆浣溪:“今天就只是想练一练,确实没有什么想问你的。” 白裳年:“练手哪里比得上问案子重要!” 陆浣溪:“我得从你的表情和反应来判断,运针到什么地步你最痛苦。” 白裳年:“......” 夏侯拒错就在窗口坐下来,朝着门外的亲兵吩咐一声:“告诉掌柜的他可以回家休息一会儿了,给他几两银子,告诉他也不必为咱们准备饭菜,你们去采买,自己做。” 几名亲兵随即答应了一声,没多久掌柜的和两个伙计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客栈。 掌柜的是真担心,这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家伙会在他客栈里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 应该不是,那个女人看起来长得就很面善,而且听说她还是郎中,那必然是女菩萨心肠了。 那样长相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说实话,掌柜的也算是看过不少来来往往的人了,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温婉如水的姑娘。 生的那么美,气质那么好,还是医生,不是女菩萨又能是什么? 此时此刻,女菩萨把最长的那根银针拿了起来。 白裳年的脸都在抽搐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个惊天的秘密!” 白裳年声音都在发颤:“我可以告诉你们冀州那边的真相,我知道的不少。” 陆浣溪:“冀州什么事?” 白裳年:“你都不知道冀州什么事你抓我干嘛?!” 陆浣溪:“我说过了啊,因为你要杀叶无坷。” 白裳年:“冀州的事比杀叶无坷的事大!” 陆浣溪:“世上哪有比要杀他的事还大的事。” 一针攮了下去。 白裳年的哀嚎声马上就响了起来,声音大的屋顶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或许是怕来往的行人听到声音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夏侯拒错还是选择用绷带把白裳年的嘴巴也给死死勒住了。 此时白裳年疼的身体在不断扭曲,挣扎又挣扎不动,真的像是一条被死死按着的但还没死透的鱼。 陆浣溪每一针下去,白裳年的身躯都会有一阵剧烈的抖动。 大概半刻之后,这个家伙终究还是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陆浣溪拿起一根针:“书上说这是正常的。” 夏侯拒错:“你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你自己?” 陆浣溪:“我自己。” 夏侯拒错:“那没事了。” 他溜溜达达又到窗口那边坐着去了。 又两针下去,白裳年猛的睁开眼睛,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通红的,喊又喊不出来,脖子上的大筋都绷了起来。 他疼醒了又昏过去,昏过去又疼醒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好像有点死了。 幸好,只是有点死了。 陆浣溪终于收手。 她说:“你真的以为我只是因为叶无坷的事才抓你?” 她把银针一根一根的收拾起来:“你在龙头关外出现的次数不少,且在你接触过一个卖炒焖子的老板娘之后不久她就失踪了。” 白裳年气若游丝:“你就是个......疯子!” 陆浣溪说:“我倒是想做一个疯子,那样的话对你下手的时候心里就不会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忍。” 她走到一边的时候才能注意到,她后背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陆浣溪确实是一个心肠很好很好的女人,她确实无法做到真的心如止水一样对付白裳年。 可她不断的在给自己鼓劲儿,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既然有了目标就不要半途而废。 “换你了。” 陆浣溪走到一边坐下来休息,这时候她的气息才显得不那么平稳了。 夏侯拒错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但表面上还是一脸看不上她的样子。 “就这样了?” 夏侯拒错一边走一边摇头。 陆浣溪:“少装,想夸我就直接一些。” 夏侯拒错哈哈大笑,随手从陆浣溪手边的针灸包里抽出来一根走到白裳年身边。 “你想多了,你真没什么可夸的地方。” 夏侯拒错说:“你刚才运针虽然中途没有停顿,可你下手的力度每一针都留了二三分余地。” 他走到白裳年身边,拿着那根针,从白裳年眼角的位置刺进去,能有一寸多长的银针全都被了进去。 只一下,白裳年的身子骤然绷直,紧跟着身体就开始不断的剧烈的抖动起来,两只眼睛好像随时都要凸出来一样。 他现在的样子才像是一条直挺挺的鱼,那双眼睛和鱼的眼睛一样往外鼓着。 片刻之后白裳年的五官七窍就开始往外流血,人也变得没了任何动作只是直挺挺的躺在那。 夏侯拒错将银针拔出来的那一刻,白裳年好像起死回生了一样猛的吸了一大口气。 白裳年的眼神里出现了无边的恐惧,比面对陆浣溪的时候要浓烈一百倍的恐惧。 “可以救人的医术,也是这世上最狠厉的刑罚。” 夏侯拒错把银针还给陆浣溪:“我在边疆七八年时间,每天都会用。” 陆浣溪惊着了:“你给抓来的敌人用?” 夏侯拒错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的像是无风无浪的湖水。 他说:“给我自己。” 陆浣溪的眼睛骤然睁大,刚才是惊着了,现在是吓的脸色发白:“为什么?” 夏侯拒错淡淡回答:“因为我们不只是要想着怎么让敌人落在我们手里,还要想着自己落在敌人手里。” 他看了一眼白裳年:“你刚刚经历的只是我每天给自己增加的训练科目,看起来你好像坚持不了每天都练一练了。” 白裳年已经面如死灰。 夏侯拒错说:“我路上是不是一直都跟你抱怨我爹心狠手辣?” 陆浣溪点了点头。 夏侯拒错说:“其实我对自己心狠手辣起来,我爹那点心狠手辣也不算什么。” 他拉了把凳子在白裳年身边坐下:“现在咱们可以聊聊冀州的事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应该就是那个身份 “我只知有少爷,不知少爷是何家的少爷。” 白裳年说话的时候明显有气无力,倒也不能这么说,实则气都没有多少更何谈有力? 他被折磨了这么久,大概也明白了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快些死再也不必受折磨。 哪里还会有什么奢求能逃出生天,哪里还有什么奢求能柳暗花明。 “你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就要伺候他?” 夏侯拒错很显然不信白裳年的话。 “我们化名白家人,都是得了他的吩咐,若是有些生分的人在他面前,他就喊我们一声叔叔,若是没有没有外人在面前,我们要喊他一声少爷。” 夏侯拒错:“所以他真的姓白?” 白裳年摇头:“肯定不是真的,但既然他说让我们姓白那自然就有姓白的道理。” 夏侯拒错:“那你知道如何能找到他吗?” 白裳年说:“我们这几个被要求姓白的人,看起来是他亲信,实则没有一个知道他在冀州住处,联络我们的是一个叫小二的人。” “小二?” 夏侯拒错微微皱眉:“是名字叫做小二还是他身份是哪家店里的小二?” 白裳年摇头:“不知,或许只是个代号。” 夏侯拒错:“你是见过那个少爷的,所以我找画师来按你说的描绘,应该能画出他的模样。” 白裳年:“他生的像是个大头娃娃似的,个子不高,头大,身躯短小,生性残暴,有这么多特点在身上的人,画出来自然不难。” “可是我觉得没有用,他能示人的面目就必然不是真面目,那些样貌上的特征,大概都是他故意装扮出来的。” “我听闻这世上最好的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就算是至今亲人若不仔细分辨也看不出什么。” “所以要做出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头套之类的东西应该也不是没可能,反正我不信他是以真面目在我们面前出现。” 夏侯拒错:“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白裳年说:“就是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少爷为什么还要伺候他?” 夏侯拒错点头。 白裳年叹了口气:“没什么别的缘故,只是给的多。” 他说:“少爷虽然是个生性狠毒的人,狠毒到你们刚才对我用的手段和他相比大概也要差上几个层次。” “可他大方,格外的大方,他用人就这一样好,只要听话,只要肯卖力,那他给的就足够多,多道世上大概也没几人能拒绝的地步。” 夏侯拒错:“说说你自己能拿多少。” 白裳年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说了可能会被打。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说还是会被打,可能比说了被打的还惨些。 “我......” 他偷偷瞄了陆浣溪一眼。 “我负责的是两件事,一是把中原女子盗卖到域外去,二是负责为少爷物色他喜欢的女子。” 果然啊,这句话一说出口陆浣溪的眼神就变了。 白裳年很清楚女人最同情女人,因为这也是他骗女人的手段之一。 男人当然也同情女人,在出手帮助这种事上大概会比女人还要慷慨些。 可男人同情和女人同情不适宜类型,女人同情女人首先是共情。 一共情,就不理智。 “每年卖到域外的女人收入不算少,大概要有百万两以上,但这不是大头,大头是每年把域外的女人卖到中原来,是往外卖的十倍不止。” “少爷从不吝啬,他说我做的好就该拿得多,他不会固定给我多少钱,而是我卖多少都可以拿五分之一。” “剩下的五分之四少爷也不是都拿了,而是会把其中的五分之二再拿出来分给下边做事的人。” “剩下的五分之二才是少爷自己拿的,且只要下边人用钱,和他说了,他马上就会给。” 夏侯拒错道:“听起来是个慷慨的变态。” 白裳年点了点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比少爷还慷慨的人,所以......” 夏侯拒错从他的话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比他更慷慨的人,那你以前是为谁做事?” “我......不问堂。” 白裳年说:“但不问堂也不是我最初的身份,我是最初剑阁送进司马家学做生意的那批人。” 夏侯拒错的眉头皱得有些深。 这些话他不是很能联系起来,若叶无坷或是高清澄听到的话大概就能联想到更多事情了。 白裳年:“简单解释一下?” 夏侯拒错点了点头。 白裳年道:“当年剑阁从西蜀道搬到京畿道,搬迁的花费就已经把剑阁的积蓄都花光了。” “因为剑阁的阁主算是个很有义气的人,曾经在江湖上帮过不少人,所以他开口,总是会有人愿意帮忙。” “但阁主不愿意凭白拿了人家的好处,他大概是觉得这样直接拿了人家的好处将来是要还的。” “拿了的是银子,要还的未必就是银子,所以他想了两办法解决燃眉之急。” “第一个办法就是借助司马家的生意宣扬剑阁,司马家的生意四通八达,而且打交道的,多数都是高官富豪。” “这个办法很好用,没过多久,剑阁名门正派的形象就立了起来。” “非但是立起来了这样的形象,收获还远远超过预期,因为司马家也嗅到了商机。” “司马家开始大肆宣扬,剑阁不但是名门正派,还是对大宁有功的名门正派。” “司马家的人说,剑阁当初在西蜀道帮助大宁战兵清剿匪患功劳显赫,所以才得陛下准许搬迁到京畿道来。” “如果这个时候谁把自家子弟送到剑门去修行,那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一开始当官的人当然不会看得起一个江湖宗门,可生意人就不一样了。” “自古以来生意人轻贱,要想改变地位是很难很难的事,他们听说剑阁弟子可以优先被选拔进战兵,或是优先选拔进各地衙门,于是......” 白裳年道:“后来的事你们大概也都知道,这以讹传讹,传出来一个顶尖的江湖宗门。” “剑阁阁主想到的第二个办法,不是从别人家里借鸡蛋,而是借鸡下蛋。” “司马家利用剑阁做生意,剑阁也利用司马家做生意,安排不少弟子到司马家的生意里学习。” “我就是当初被剑阁安排进司马家的第一批人,而且当时还算是比较被阁主信任的人。” “所以我一到司马家就被重点关照,又是收买又是拉拢,逐渐的我就成了两面的间谍。” “再后来我就接触到了不问堂,但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司马家的生意就是不问堂的生意。” “我以为,不问堂也和剑阁一样,是要借助司马家生意这个壳来做他们自己的生意。” 夏侯拒错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司马家的生意就是不问堂生意的?” 白裳年摇了摇头:“我不是从哪儿知道的,我是自己猜出来的。” 夏侯拒错点了点头,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谎话。 剑阁的人被司马家的人重点关注这没错,但剑阁的人绝不会被司马家的人真的委以重任。 白裳年继续说道:“我就是那个时候被选中的,我也没想到会成为三家的间谍。” 他说:“有一天,我在司马家运送的生意里夹杂了一些私货,这种事,司马家的人根本杜绝不了。” “就连司马家的人也会这样做,反正用的是司马家的运输途径,还不用自己花银子,所以很多伙计都接私活。” “一开始简单些,是帮人捎带一些书信送到外地去,虽然拿的银子不多可也不必担心什么。” “后来心就越来越大,开始捎带的东西也就越来越杂,那天我把帮别人带的黑膏刚取出来要送,就被一个人按住了。” “那个人说,要想活命,以后就必须为他做事,不然的话运送黑膏这种事不管是报官还是报司马家你都必死无疑。”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黑膏的事就是他安排的,只要是司马家的伙计,能接受运送黑膏的,都可利用。” “黑膏不重要,虽然黑膏很值钱,可他只是用这朝廷查处最严苛的东西来物色筛选他想要的人。” “我为了活命就开始帮他做事,一开始......也简单,就是利用司马家四通八达的生意路线,物色女子。” 夏侯拒错:“就这么明目张胆?” 白裳年道:“哪会明目张胆?” 他解释道:“一直到现在也不敢是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 “我们选择下手对象都是找那种偏远的地方,山区最好,因为山区的人闭塞愚昧。” “要么是骗,就说看上他们家的姑娘了,愿意出一笔彩礼,但是姑娘得跟我们走。” “前些年大宁还不繁盛的时候,山里人卖闺女简直不要太便宜,有的时候都不需要给多少钱,给一些粮食就卖了。” “就算现在大宁繁盛,在偏远山区苦寒疲敝的地方,这种办法依然可以用,只是没原来那么好用了。” “若是遇上了不愿意卖的,或是不好骗的,那就把人直接偷走,这些地方的女子到了十几岁年纪就要独当一面。“ “她们单独出门的机会很多,只要盯着,下手容易,然后再制造一个很粗浅的不慎落水或是不慎坠亡的假象,他们家里人愚昧,只会说自己闺女运气不好。” “没几个人会选择报官,就算有人报官也没什么,反正以地方官府的手段,想查出来也没那么容易,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了。” 听到这的时候,不只是陆浣溪手脚冰凉气的眼睛都红了,夏侯拒错也是心中有一股怒火燃烧。 白裳年:“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做的事情我都认了,我之想换一个好死......” 夏侯拒错寒声道:“继续说!” 白裳年道:“后来因为我......因为我搞到手的女人最多,我接触到了少爷。” “少爷其实用人很谨慎,他所用几个,如我如白流年,都是他观察很久才决定要用的。” “我被少爷叫去之后,他让我帮他物色几个胸大的女人,我马上就去了,他直接甩给我几万两银子。” 白裳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钱来的真是他容易了。” “可我很快就发现了,钱来的容易不假,命丢的也快,曾经帮少爷做事的一个人,在我眼前,就那么......被他活着剥皮。” 白裳年道:“见过这种事之后,谁还敢不听他的?” “再后来,我接触的越来越多,才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只是少爷控制的一小部分,少爷借用黑膏,毒药,还有各种各样的手段,控制了很大一批江湖客。” “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可他的头脑格外好用,他能把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全都藏在别人的生意里。” 他看向夏侯拒错:“他就在冀州,可没人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有个老祖宗,他对这个老祖宗很敬畏。” “而且,他话里话外还透露出来,他和冀州那些勋贵关系不远......但也不是很近,因为他出卖那些勋贵一点儿都不含糊。” 夏侯拒错:“所以你猜测,他就可能是勋贵后代?” 白裳年点头:“是!”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姐弟,兄妹 白裳年也说不出那位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一定和冀州城里的勋贵有关。 可现在高清澄就在冀州,陆浣溪和夏侯拒错虽然都不熟悉高清澄可他们确定高清澄一定能查出来。 现在两个人面临一个选择......是带着白裳年去冀州找高清澄会合,还是去辽北道找叶无坷会合。 “你给叶明堂写一封信。” 夏侯拒错道:“看起来咱们得先去冀州。” 陆浣溪想了想也好,反正和叶无坷见面又不急于一时。 她现在还没有到独当一面的地步,所以她也觉得还不到和叶无坷见面的时机。 虽然她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可她也会觉得自己学了医术上的本事再去见叶无坷一定会让他大吃一惊。 “你告诉他我们得先去冀州城。” 夏侯拒错道:“等回一趟冀州之后再去辽北,我会一路把你送过去。” 陆浣溪:“也好,也许冀州那边也会用得上咱们。” 夏侯拒错原本就是要去辽北,他的父亲如今在辽北道领兵。 他从边疆回到长安之后才得知父亲不在,拜访陆家的时候,陆浣溪问他接下来要去哪儿,他说在长安休息两天就去辽北道一趟。 可他要去辽北道的目的,并不是去找他父亲。 而是要去关外,去陆吾战死的地方看看。 要是在以前陆浣溪肯定不敢去,可是随着她已经逐渐的适应了每天都按照叶无坷说的那样,和家里多提提她大哥,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恐慌和悲伤。 她也想去看看。 还是因为叶无坷说过,要去英雄牺牲或是长眠的地方多看看。 那样才会更久的记住他们。 对于陆浣溪来说,陆吾不仅仅是一个英雄。 离开长安之前夏侯拒错还去宫里见了陛下,陛下听闻他要去辽北道后就让他顺路去看看叶无坷。 陛下说叶无坷现在肩膀上的担子有些重,重到可能会让那个年轻人迷失方向。 陛下还说出发之前你也去见见张汤,张汤应该也会请你办一些事。 张汤只有一件事请夏侯拒错帮忙。 在司马家的生意被叶无坷查获之后,廷尉府也补齐了一大部分情报。 这就好像一张巨大的但还没有完全织好的网,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完成,还有一些地方的网格比较大,那就是这张网的漏洞。 不问堂,司马家,辽北道官商勾结,再加上其他江湖上的消息,被叶无坷和高清澄持续不断的送往长安后,这张网也逐渐补齐。 所以张汤猜测,这些年和不问堂有密切关联的倒卖人口的组织一定在龙头关安排了很重要的人。 他觉得龙头关是这个组织极为重要的一环,在那可能有分量很重的人坐镇。 夏侯拒错答应了张汤的请求,带上他的亲兵队伍,带着陆浣溪,离开长安一路往东北方向走。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又或许是因为夏侯拒错敏锐的察觉,白裳年落在他手里了。 在到龙头关的时候他们下车休息,就听龙头关做生意的人说这里有一个老板娘失踪了。 夏侯拒错随即仔细打听了一下,得知那位老板娘样貌很美,身材也好,不知道是附近多少人的梦中情人。 他又问了问附近的摊贩,根据打探来的消息,他确定老板娘失踪之前一定有人踩过点。 在龙头关的第二天,当地廷尉府的人就被他找来配合一起查。 根据廷尉府原本就有的记录,夏侯拒错和陆浣溪对这些年失踪女子的案子了解的更多了些。 夏侯拒错觉得在龙头关等一等,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他让廷尉府里选出一个容貌不错的女廷尉,就在那个失踪的老板娘出摊的位置也摆摊卖炒焖子。 他每天都坐在暗处看着,看看有谁会对那个地方特别关注。 这里新来了一个摊贩长得也还算漂亮,就连常年在这摆摊的人也会好奇。 可他们的好奇,和罪犯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夏侯拒错这些年在边疆干的就是这种事,他看人已经锤炼出来了火眼金睛。 所以在白裳年貌似不经意的往那个摊贩位置多看了几眼的时候,夏侯拒错就打算把这个人拦下来盘盘道了。 夏侯拒错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在被他拦下来的那一刻没有丝毫征兆的就要杀了他。 如果换做别人,哪怕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廷尉可能都会被当场刺死。 夏侯拒错从白裳年出刀时候的眼神就能判断出来,这个人杀人太多。 他甚至能判断出来白裳年在杀人之后的下一步动作。 这个狠厉的家伙会在一刀刺进脖子之后马上就用围脖把匕首盖住,只要匕首不拔出来就不会有大量血液喷洒。 然后白裳年会像是扶着一个喝醉了酒的朋友一样,扶着被刺死的人离开。 白裳年就是这么想的,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可白裳年只是没想到,他会遇到夏侯拒错这样一个人。 “正好咱们往冀州走的时候,顺路把白裳年在沿途用于拐卖女子的窝点扫一扫。” 夏侯拒错道:“另外就是把白裳年安排人刺杀叶明堂的事你也写清楚,告诉叶明堂来龙去脉。” 陆浣溪点头:“我知道的。” 夏侯拒错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不会失落?” 陆浣溪问:“为何失落?” 夏侯拒错还是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其实......我把你当妹妹看,和你把叶无坷当弟弟看,必然是不同的。” 陆浣溪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夏侯的意思。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 夏侯拒错:“女孩子提到弟弟的时候眼神里可没有那样的光。” 陆浣溪:“你又好像很笃定了。” 夏侯拒错笑道:“我在边疆干的事其中之一就是从人的眼神里分辨这个人在想什么。” 陆浣溪:“准吗?” 夏侯拒错:“我那一队人一起参与的事,大概十次就有六七次能看对。” 陆浣溪:“也不是十分准。” 夏侯拒错:“我没错过。” 陆浣溪微微愣住。 “是啊。” 她忽然笑了笑,像是在朝阳下盛开的一朵朴素的但就是典雅大方的花儿。 她说:“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只是我有很自私。” 夏侯拒错问:“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陆浣溪说:“因为我真的很自私,我喜欢一个男人,就肯定是全心全意的喜欢,这种全心全意,未必是要求对方也给我一样的回报。” 夏侯拒错:“那你已经不自私了。” 陆浣溪说:“自私,因为我不会要求对方全心全意的回报,但我要的,必须是他最喜欢我啊。” 夏侯拒错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可是妹子,这依然不是自私。” 陆浣溪说:“古往今来,到了叶无坷这样的身份地位,身边女人多一些是很正常的事。” 夏侯拒错点头:“是。” 陆浣溪:“我可以接受他身边有不少女人,比我出色的,比我漂亮的,比我各方面都好的,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我不是他最在意的。” 夏侯拒错:“你为何确定你不会成为他最在意的?” 陆浣溪:“因为高姑娘真的很优秀,但他最在意高姑娘又不是因为高姑娘真的很优秀,是因为喜欢。” “我看的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互喜欢不一定没有一点缝隙,但这个小小的缝隙里,是容不下我的。” “可能高姑娘也不会觉得叶无坷就该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到了这个地位也只能是有她一个女人。” “可高姑娘应该是有那样的自信,不管叶无坷将来身边有几个女人,她都是他最在意的。” 夏侯拒错又沉默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这种释然。 是的,是释然。 陆浣溪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叶无坷的才对,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 每次提到叶无坷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都有一种很璀璨的东西。 闪闪发光的。 可她居然会因为自己不能是最在意的那个女人,而愿意以姐姐的身份与叶无坷相处。 “你说不是自私......对于自古以来就有的惯例来说,我能接纳他身边有别的女人,这好像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这就是自私啊......” 陆浣溪还是那样明媚的笑着,似乎这些话这些心思本来就不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夏侯拒错说:“你很好。” 陆浣溪说:“我知道,我的好应该是不会输给高姑娘的好,所以这就不是别的问题,是缘分的问题。” 她笑着说:“缘分的问题啊......神仙都解决不了的。” 夏侯拒错看着面前这个丫头有些心疼,可他知道不该心疼。 因为陆浣溪是一个独立又强大的女孩子,她的选择可以让人心疼但她不会接受别人的心疼。 因为她释然了,她并不执迷于此。 “会一直这样释然吗?” 夏侯拒错文。 陆浣溪:“为什么对我的事这么好奇?” 夏侯拒错坦言:“因为我没有和女孩子交往过,但我接触过很多,所以我不确定,你是特例,还是代表一部分女孩子。” 陆浣溪:“当然是代表一部分,唔......和我这样性格差不多的女孩子,也不必用别人来代表。” 夏侯拒错挑了挑大拇指:“你很好。” 陆浣溪:“说两次了。” 夏侯拒错:“我的意思是,你很好......是那种......” 他想了好一会儿,又或许不是想了好一会儿这种好是什么好,而是在想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 陆浣溪说:“你可不是个扭捏的人。” 夏侯拒错:“我想说的是......你很好,是那种,能让你大哥放心的很好。” 陆浣溪怔住。 她看着夏侯拒错,在夏侯拒错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他大哥陆吾的那种关心和骄傲。 如果大哥还活着的话,听到她说这些话的反应应该和夏侯拒错是一模一样的吧。 “我不说谢谢,你不说不客气。” 陆浣溪说:“你也很好,会让我大哥放心的好。”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背黑锅你来挨骂朕来 长安。 雁塔书院。 同是一身便装的陛下和皇后陪着老院长在书院未央湖边散步,看着来来往往的弟子们向老院长行礼的时候两人都面带微笑。 书院弟子们有人曾见过陛下和皇后,但也没想到这两位竟然会连个护卫都不带,就这样随随便便的陪着老院长随意走动。 很多人好像都已经忘了,陛下不仅仅是能文治还有武功。 湖面上轻轻泛起的涟漪,是来自于那些轻松游荡在水中的野鸭和鸳鸯。 它们似乎对涟漪下游来游去的成群结队的小小鱼儿并没有兴趣,大概也是因为它们习惯了被书院弟子喂食。 莫说是这些野鸭,便是那些在山林原野之中嗷啸无敌的野兽若是被人圈养的时间久了也会忘记捕猎。 老院长看起来精神很好,步履也很稳健。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被人搀扶着走路,他说那样的话他自己都能闻到老朽的气味。 “你们两个一起跑过来,该不是忽然间孝心泛滥。” 老院长边走边说道:“是因为朝廷改制到了节骨眼上?” 皇帝笑道:“分明是想您了。” 高皇后频频点头:“想念,没有任何其他意图的纯粹的想念。” 老院长脚步停下,指了指未央湖之中游动的野鸭:“你们看那鸭子在水中游动留下的涟漪像不像两个字?” 高皇后:“像吗?” 老院长:“像。” 高皇后:“我可看不出像什么。” 老院长:“像扯淡。” 高皇后撇嘴。 皇帝大笑道:“倒也不是纯扯淡,还是想念您老人家多一些。” 老院长道:“朝廷改制你进行的很好,不急不缓徐徐图之,我也知道下边地方上的糜烂你都知道,你是要用清理糜烂这样一个契机促成改制。” “单单是废除相权这一项就不好说服人,尤其是天下读书人,虽不是人人都能做宰相,可宰相的位子在便是天下读书人的目标。” “你要废掉相权,一下子,读书人的目标没了,他们自然会不乐意,所以你一直都不急,慢慢的让读书人去理解,内阁制会让读书人发挥更大的作用。” “现在读书人都理解了,可天下百姓未必理解,他们看到了这二十年来徐绩做了些什么成绩,却看不见二十年来徐绩埋下的祸端。” “先解决读书人的嘴这是对的,再让天下百姓看到权臣独揽的后果也是对的......” 他看向皇帝:“西蜀道的案子是让百姓们看到了那糜烂一角,辽北道的案子会让天下人看到糜烂的可怕。” “你明明一步一步走的已经很稳健了,为何到了这关键时候反而有些迟疑?” 皇帝说:“不是迟疑,是朕也怕挨骂。” 老院长撇了撇嘴:“天下人最不怕被挨骂的就该是皇帝。” 皇帝说:“天下人最该被骂的也一直都是皇帝,只是大家嘴里不骂罢了。” 老院长:“皇权是雷霆手段,是天威,别人敢骂是好事,说明你没有滥用。” 皇帝:“只是有些事确实是朕心狠些,挨骂也正常。” 他说:“这些年致力于改善民生,难免会追求些见成效快的手段,朕知道下边人会犯错,可朕却不能以雷霆手段把这些错一刀一刀直接斩了。” “这二十年来官场上确实不少人沉于糜烂,朕之所以一直不动手是有两方面考量。” “第一,官员腐坏的速度和程度,是否超过了民生改善的速度和程度,如果没有,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这种好的速度超过了官员腐化的速度,那朕就可以等一等。” “第二,朕确实是想攒一波大的......” 说到这他看向老院长,本以为老院长会骂他,可老院长却没有任何表示。 高皇后试探着问:“爷爷对他这样的想法没什么想法?” 老院长撇嘴:“我又不是皇帝,我操那份心?” 高皇后也撇嘴,爷孙两人撇嘴的样子可真是一模一样。 老院长说:“你想攒一波大的,是为了在让读书人能闭嘴之后,百姓们也不会因为改制而多嘴。” “百姓们看到徐绩做的那些丑事明白了权臣独揽的坏处,也确实是会让他们更容易接受新的朝廷制度。” “况且,你在公心之中夹杂的那点私心......我也理解。” 他看向皇帝:“你一直都没想着做皇帝做到死。” 皇帝嘿嘿笑,笑起来的样子让老院长错觉,这个家伙,还是当年在冀州四页书院里那个不服输不服管不服人间甚至不服天地的小家伙。 皇帝说:“执念做皇帝不会比我做皇帝差,在他即位之前朕给他攒一波大的,骂名朕多背一些,改善而有的赞扬让他多得一些。” “说到底......” 他笑了笑:“朕也是当爹的。” 老院长:“既然事事处处你都想的这么透彻,心态也放的平和,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想问什么?” 皇帝说:“没什么想问的,只是想聊聊天,有些话......朕能聊的人也不多。” 老院长:“你刚才说挨骂,说的不只是天下百姓骂。” 皇帝笑:“什么都瞒不住你的慧眼。” 老院长:“看得多了而已。” 皇帝:“这话说的,好像朕历来都有很多心眼子似的。” 皇后:“陛下这话说的不谨慎。” 老院长嘴角微扬。 他说:“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都要面临一个问题,是世上最难解的一道题。” “拿旧楚打个比方,旧楚开国皇帝打下江山之后就一定要为有功之臣封赏。” “旧楚立国,封王十一人,封公三十九人,其他爵位数不胜数。” “这些功勋老臣在不打仗了之后心里也就都没那么纯粹了,若人人都安于既得的地位也还好。” “可偏偏是都不会那么安心,心思都多了之后,做皇帝的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犯错的人越来越多,皇帝也心里烦躁。” “处置吧,被人说是不善待有功的旧臣,不处置吧,那新朝新建的法度就等同于一张废纸。” “当然,臣子有臣子的错处,皇帝也有皇帝的私心,旧臣权柄太重,皇帝心里也不踏实。” “陛下如今也要面临这样的问题......旧楚开国皇帝的做法是杀了不少有功之臣,所以骂名背了几百年。” “陛下选择的路......我不好说是对还是不对,但可以说是最柔和的做法,柔和到有些不讲道理了。” “陛下想让旧臣们看到到了该退的时候就要退,到了该让位的时候就让位,于是陛下就生出你也让位的心思来......” 他看向皇帝:“这本质上有不同,因为陛下让位,即位的人还是你的儿子。” “而陛下想让功勋旧臣们明白的道理却不同,他们让位不是让给自己的儿子而是让贤。” “所以陛下这些年一直都在委屈执念,让他在吃苦,不断的吃苦,然后让臣子们看清楚,陛下让位,也是让贤。” “陛下还想让老臣们明白一个道理,他们的孩子若是真有本事当然也可以继承他们的意志和道路。” 老院长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是难啊。” 皇帝说:“难也得想办法。” 老院长:“所以才有了这几年风头无两的叶无坷。” 皇帝笑:“那小子也值得。” 老院长点了点头。 高皇后说:“陛下想的是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无论出身只要自身正气也有能力就能为国出力。” “原本这个人选可不是给的叶无坷那小子,而是......” 老院长笑了:“是小橘子。” 高皇后点头:“是小橘子和陛下与我长谈,她说这个人选以前定做是她很合适,但她发现叶无坷更合适之后,就该做些改变。” 老院长:“只是可惜了那孩子的努力,小橘子从小就知道她要背负什么,所以从小就给自己强压。” “别人的童年在踏青,在纸鸢,在游船,在无忧无虑,在父母怀抱,而她在书院,在廷尉府,在书海之中。” 高皇后说:“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委屈,也不觉得可惜,她为了做好这个人选努力了十几年,在她发现叶无坷是更好的人选后马上就决定自己退了。” “其实她的身份和叶无坷的身份并没有多大区别,她若是那个人选,包括旧楚余孽都会看到他们未来的希望。” “小橘子说,旧楚余孽总是会过去,大宁立国二十年他们可能还不死心,那大宁立国五十年呢?他们的子孙后代在享受了大宁的盛世之后哪还会有多少个想着复楚的。” “相对来说,比旧楚余孽更让人在乎的是那些对大宁有功的勋贵,是更多的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 “小橘子说,叶无坷的身份比她更合适的地方就在于,叶无坷是罪臣之后,是勋贵之后,还是寒苦出身,最主要的是他纯善而又执拗,他简单而又坚定。” “小橘子还说,现在大宁很好,可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更好,而她没有处在那个更好的时期。” “如果是将来,大宁立国一百年之后,她一个女孩子成为典范,就会让更多女子看到大宁的好,看到希望。” “但现在还不行,现在还是一个叶无坷这样的少年成为典范效果更好。” 老院长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好孩子。” 他心疼。 真的心疼。 小橘子这十几年来的付出他都是亲眼看着的。 那孩子整日把自己关在书库里,关在卷牍库里,关在如云如海如无尽头的知识里,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为了成为那个合格的人选她付出了多少。 可在她做出选择的时候,竟然那么干脆利索。 而她做出选择的过程,只是因为去过大慈悲山,进了无事村,看到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皇帝说:“朕让那孩子在大宁各地奔走,一刻都不停下来,也是委屈了他,可朕还是得继续委屈他。” “他既然成了那个人选,将来一定要成那个典范,那他就该吃比别人更多的苦,承受比别人更大的煎熬。” “但他一直都很好,心境不破,所以朕才说那孩子值得。” 皇帝道:“朕已经和一些老臣谈过了,叶无坷把辽北道的案子解决掉之后,骂名他背了,但人是要走的。” “得让一些老臣过去把民心平一平,让百姓们看到老臣们不都是坏的,好名声......朕还是得给老臣。” 老院长又轻叹了一声:“孩子们多不容易。” 皇帝说:“朕已经派人去辽北了,让他准备好交接......如此以来,百姓们就不会骂他,而是骂朕,骂朕卸磨杀驴......总好过骂他。” 老院长:“我刚才说皇帝该挨骂果然是没错的。” 皇帝笑:“那分明是朕说的。” 老院长:“你记错了。” 高皇后:“陛下确实记错了。” 皇帝道:“要说委屈,朕是真的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老院长道:“你应该受委屈,你要是想不受委屈的聊聊天就不该找我,而是去能拍你马屁的人去。” 皇帝:“幸好朕来之前刚和余九龄聊过,他把朕夸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朕舒坦了才来的。” 老院长哈哈大笑。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皇后的心愿 老院长的笑声会让人心安,皇帝其实不是想从老院长这得到什么共鸣,他只是需要倾诉。 任何人都需要倾诉,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倾诉。 可能女人还好些,她们会把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东西都分享给姐妹。 男人之间的交流往往并不会推心置腹,哪怕被朋友看出有心事大部分时候也都憋着不说。 如果人生能有一二个可言无不尽的好友,是一辈子的福分。 皇帝把这些心里话告诉老院长的时候,老院长就知道这个孩子心里也憋闷。 男人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苦处说给兄弟听,更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苦处说给女人听。 从这一点来说皇帝还算是好的,他和自己孙女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无话不谈。 “叶无坷把辽北道的脏活累活都干完了,这时候选一个老臣去那边收拾残局整顿民生也是重拾威望。” 老院长一边走一边说道:“原本都在骂叶无坷心狠手辣的辽北道百姓,扭头就骂陛下卸磨杀驴。” “叶无坷离开辽北道,老臣接管,民生逐渐恢复,朝廷重得信任,老臣重得信誉,唯独你陛下和叶无坷还是挨骂的人。” “可事情的毁誉从来都不是在一时之间,将来人们醒悟过来会把叶无坷捧上天的。” 皇帝:“也会把朕捧上天的。” 老院长笑:“那是必然。” 皇后高高昂起下巴:“旺夫!” 老院长说:“辽北道的事情有个收尾,你这二十年的布局也就到了收尾的时候。” 皇帝嗯了一声:“差不多是时候了。” 老院长问:“打算什么时候让执念接过你手里的责任?” 皇帝说:“这些大事收尾的就是持念,让他以太子身份在各处走一走,得人心,将来才能坐的更稳。” “等他从各处巡视回来,朕挑个好日子就把皇位传给他了......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不一样,朕养的这个兵可不是只用一时的。” 老院长笑了笑,然后问:“隆期待呢?” 皇帝说:“隆期的事和他母亲的事,早晚都会让百姓和朝臣们也明白一个道理。” 老院长:“隆期有没有话说?” 皇帝道:“他有很多话说,一直在和朕说,和皇后说,但他最后要说的那些话,终究是要对天下说。” 老院长嗯了一声。 他走到亭子不远处,示意可以歇歇了。 老人家虽然精气神都好,身体也好,可走了这么久也还是有些累。 高皇后扶着老人家在亭子里坐下,这时候老人就不会固执的不让人扶着自己。 毕竟起来坐下的时候,膝盖还是有些不给他面子。 好在,老人们晚年的面子,都是子女给的。 如果老人们在人生之后的脸面子女都没能给,世上人心里的路就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走到下一代也老了的时候,也需要子女给自己最后一段体面的时候,大概就好些了。 “冀州那边的事怎么回事?” 老院长此时忽然问了一句。 皇帝在老院长身边坐下:“冀州的事朕也有些没看清楚。” 老院长疑惑:“陛下都没有看清楚?” 皇帝说:“燕山老营的人不该有什么问题,这些年黄八两他们每年都给朕写信,他们怎么活日子,怎么做生意,不用廷尉府的人盯着他们也会跟朕说的清清楚楚。” “就连他们重修燕山老营的事朕也是老早就知道的,而且还回信把他们骂了一顿,他们也都听了朕的话,就没再花更多银子去做那些事。” “张汤总是会把那些不讨喜的事担起来,廷尉府对冀州那边的人盯的也不是不严密,可或许是......盯错人了?” 老院长点了点头:“如果不是燕山老营的人,那就是盯错人了,那个在背后谋私的人,能把燕山老营都当一层壳,也是个人物了。” 他看向皇帝:“四页书院的人也不用太担心,从书院里出来的也都会觉得和我亲近,和陛下亲近,所以行事做人那面高调些,也骄傲些。” “可他们大部分都不会做什么徇私舞弊的事,四页书院那一批人我是清楚的,他们根骨里都高傲,也都想做实事做大事。” “正因为他们骄傲,他们对自己下边的人看管的也颇为严苛,尤其是唐旭的事出了之后,大家管孩子都管的比以往都严苛了。” 高皇后说:“这就是有点奇怪的地方了,不是四页书院的老人,不是燕山营的老人,还能是谁。” 皇帝都不得不感慨:“这个人,一层一层套壳,确实是个人物。” “是啊。” 老院长掰着手指头算:“你看这个人把多少人都套进去了。” “套进去的还都是这世上能让人信的壳,就算是给他背锅了大家都觉得不是背锅。” “旧楚的余孽是一层壳,这层壳可好用的很,做什么坏事往旧楚余孽身上推一推,终究是不错的选择。” “朝廷调查,查到旧楚余孽这一层也就觉得查对了,就算是百姓们知道,听说是旧楚余孽作乱也会想着那就原来是如此。” “旧楚这群人真是天生背锅的好选择,而且背上就是实实在在,连查案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觉得他们不会被冤枉。” 老院长看向皇帝:“第二层壳是?” 皇帝回答:“不是说分第一层和第二层,是一直都套着很多层。” “拨开一层让人信服一层,就算是他们不小心又露出破绽了,再拨开一层还是让人信服的。” “比如西蜀道的唐门,和当初那些楚国旧臣是一样的心思,所以有什么事往唐门身上推一推也没错。” “然后是江湖上那些专门做暗道生意的,倒卖消息,倒卖人口,倒卖粮食,倒卖药材茶叶,甚至倒卖兵器甲械。” “可套上这些壳考验的是操作,想到套这些壳固然聪明可只是一般聪明,因为这些壳,就在那摆着呢。” “能把徐绩都套进去......” 皇帝都不得不感慨一声:“这个背后的家伙连朕都有些刮目相看。” 高皇后道:“不过小橘子到了冀州,剥开的应该就是最后一层壳了。” 老院长点了点头:“小橘子应该不会出错,那个孩子稳的连我这把年纪的人都觉得她比我阅历深厚。” “都说年长的人经验多做事沉稳,小橘子的沉稳是能让一群跟着你打江山的人都得心悦诚服的沉稳。” 他看向皇帝:“小橘子和叶无坷的婚事你们聊过没有?” 高皇后笑道:“当然聊过啊,那两个小的成亲的时候肯定是要热热闹闹的。” 皇帝:“嗯!” 老院长:“别拖太久,我虽然身子还硬朗,可你们也别把我当小伙子熬,我也快一百岁了。” 皇帝:“呵呵,天道好轮回。” 老院长:“什么意思?” 高皇后:“当年吧,有几个老人家,说我和陛下不能早早的成亲,尤其是不能早早的同房,因为那样会坏了陛下的运势。” 她看向皇帝:“是这么说的吧?” 皇帝:“大差不差吧,反正就是有几个老头儿不让咱俩睡觉。” 老院长:“第一,你现在是皇帝,说话能不能别还像是小时候一样粗俗,第二,冤有头债有主。” 皇帝:“我师父已经走了好几年,我难道还能在上坟的时候骂他?” 老院长:“死人不骂你骂活人?死人不会真的泉下有知,你骂他也没事,他也不会托梦骂你,但我活着,且依然还能不让你俩同房。” 高皇后:“......” 皇帝:“骂死人不道德。” 老院长:“骂你媳妇的爷爷你就道德了?你骂死人不道德但死人不知道,我是个教书的,谁不道德我未必能让谁身败名裂,但谁骂我,我能让谁身败名裂。” 皇帝嘿嘿笑。 老院长说:“小橘子是我唯一想看着成亲的小辈儿,你们得让我看到。” 皇帝:“持念呢?隆势呢?朵儿呢?” 高皇后:“夏侯家的小子,澹台家的小子,还有......” 老院长:“都想都想,我就是倚老卖老一回,就是想拿我这岁数压一压你们,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快一百岁的人?” 皇帝:“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岁数到的仗着岁数大就......” 他看了看老院长,老院长已经在摸拐棍在哪儿呢。 皇帝不说了。 “冀州的事尽快有个了解,叶无坷那个孩子......” 老院长看向皇帝:“该让人家歇歇就让人家歇歇,等他和小橘子把冀州的事办完后就回来成亲,然后给人家一段时间休息。” “让他们去天下走走看看,不是为了朝廷办事的那种走走看看,就游山玩水,两个孩子办了这么多事,最大的奖励就是让他们歇歇。” 皇帝说:“歇歇?那是一点儿都歇不了的。” 他对老院长道:“那个家伙自己都歇不下来,他在辽北道办那么大的案子都没让他把劲儿都使了,他还给黑武汗皇写信呢。” 老院长:“给谁?” 皇帝:“黑武汗皇阔可敌珈逻,才当上汗皇的,是阔可敌正我的女儿。” 老院长:“泡她啊?” 皇帝:“刚才是谁说让朕说话别那么粗俗的!” 老院长:“我又不是皇帝,我不用装。” 皇帝:“你还是院长呢,四页书院和雁塔书院的双院长。” 老院长:“我讲课的时候还骂街呢。” 皇帝:“......” 老院长说:“给黑武汗皇的事又是怎么个事?” 皇帝把叶无坷的想法简略的和老院长说了一遍,老院长听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孩子脑子里是有大坑吗?” 他问皇帝:“一坑接着一坑的。” 皇帝:“天赐给大宁的福将。” 老院长:“天赐给大宁的福将,你就福将一个人祸祸?” 皇帝:“等黑武的事有个了结吧,是他自己找的事又不是朕强塞给他的。” “等珈逻的事叶无坷办完了,朕就给他和小橘子主持大婚......” 皇帝看向皇后:“媒人的事你争取到了吗?” 皇后一握拳:“手拿把掐!” 皇帝有些担心:“这么稳的事不能坏在你手里吧?” 皇后:“呸呸呸!陛下请说人话!” ...... ...... 【月底啦,希望大家手里还有月票的支持一波,咱们保个前五吧,这个月的更新到月底应该会有三十二万字,算是写书都很少见的量了,当然错别字依然多,说句矫情话,写书的都有点神经病,最近我焦虑到有些身体上的反应了,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吧,爱你们。】 【还有就是,五一假期期间我可能对断更,至于是断更一天还是几天我不确定,我最近格外易怒,发脾气,我打算出去转转。】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路过人心 冰州,道府衙门。 叶无坷接到陛下旨意之后就在愣神,他已经不言不语好一阵了。 旨意是几天前从长安出发,换人换马接力式的昼夜兼程往冰州赶路。 大宁四通八达的官道和星罗密布的驿站让传递消息的速度比楚时候快了一倍不止。 一早从长安城出发,一天一夜之后就已经在一千多里之外。 正因为当年再苦也坚持着把道路修好,才有了现在民生上的巨大改善。 而且边关若有急报,北疆的消息最快两天两夜就能到长安,南疆的消息四天四夜也就到了。 陛下的旨意是让他尽快把辽北道的案子处理一下,然后就做好交接准备。 从长安城出发接替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所以留给叶无坷准备交接的时间其实不算充裕。 才刚刚用尽几年心血写成一份奏疏送往长安的叶无坷,在这一刻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已经做好了要在辽北道待上几年的准备,他已经在全面的事无巨细的整理辽北道的民生诸事。 这几日他写下能有两万多字的政策,但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写进去。 结合辽北道的情况,针对这片大地他准备用三年的时间打一场史无前例的攻坚战。 他在写的时候雄心勃勃,脑海里不断的推翻重构再推翻再重构。 可是现在陛下一道旨意,就决定了他在辽北道真的只是个过客。 其实叶无坷也很清楚这其中的缘故,陛下让他来辽北道就是来救火的。 这一场大火扑灭之后满地都是烧焦的痕迹,比他更擅长让这片大地重获新生的人也就要来了。 擅长救火的人,未必擅长让烧焦的大地重获新生。 叶无坷就算尽全力,也未必能有后来的人更懂得如何让百姓们恢复信心。 看着桌子上他熬了几个昼夜写出来的政策,叶无坷眼神有些飘忽。 可只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叶无坷就再次提笔。 站在他旁边的秦焆阳有些不服气,有些不甘心。 “明堂,别写了。” 秦焆阳说:“过阵子等来接替您的人到了,这些东西人家未必会用。” 叶无坷道:“我是辽北道府,哪怕还在任上一天也要为辽北道的百姓多做一些事。” “这些是我在辽北道短短时日内想到的东西,肯定不是很成熟,也不一定就都对。” “但我有责任把它写下来交给继任者,不管继任者是谁,会不会用,能给他一些参考就好。” 秦焆阳道:“我从来都没有对朝廷有过不满,可这次......”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委屈的把要骂街的话憋了回去。 “凭什么啊。” 可他还是忍不住:“凭什么明堂在辽北道把最脏最累的活儿都干了,别人来捡现成的!” “现在辽北道的百姓们大部分都在骂明堂,骂明堂把当官的都杀了以至于民生政务荒废。” “新来的道府一接手,带着的是朝廷趁着这段时间选出来补到辽北来的地方官员。” “然后他们顺顺利利的把明堂已经收拾差不多的摊子拿过去,顺顺利利的把最基础的事办好就够了。” 说到这,秦焆阳这个从不曾因为自己的事有过任何委屈的大老爷们儿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是真的心疼叶无坷。 在辽北,连大奎哥他们都不是整天整夜的跟在叶无坷身边。 是他秦焆阳每天都亲眼看着明堂有多累,有多焦心。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封疆大吏到了辽北道这才几个月的时间,竟然都能在头上找到几根白头发了。 别人不知道叶无坷每天睡多久他知道,别人不知道叶无坷每天吃什么他知道。 正二品的大员,在到了辽北之后几乎没有一顿饭不是凑合能吃饱就行的。 大部分时候吃的都是干粮。 从案子里明堂硬生生为辽北道抠出来上千万两银子准备用于民生,可没有一个铜钱花在他自己身上。 现在,明堂辛辛苦苦浇水施肥种下又养好的果树要到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别人来了。 “委屈成了这个样子?” 叶无坷放下笔,看着秦焆阳笑起来。 “你是觉得我是在吃苦?” 叶无坷道:“这种日子如果都算吃苦,那我在无事村的时候就是吃的苦中苦了。” 他指了指屋子:“住这种屋子,穿这种衣服,出行有这种待遇,只是因为做了一些事需要交接给别人你就觉得很委屈了。” 他摇头:“这不对,别说是当官的这样想不对放在其他行业也不对,在你得到了应得的待遇之后你付出了努力,只是对得起你这应得的待遇。” “你觉得接到别人要来接替你的消息之后就该什么都不做了,你若一直是这种想法我以后可不敢把你放出去做官。” 秦焆阳:“我也不想出去做官,我最好是一直在明堂身边做事。” 叶无坷笑了:“又觉得我苦,委屈,又想一直跟着我做事,你这人真是纠结。” 秦焆阳:“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我跟着明堂办事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我做不了地方官,更别想进朝廷进内阁。” “我有自知之明,况且我一直都觉得跟着明堂做事心里就舒服,就踏实,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成为明堂。” 叶无坷:“出息。” 他说:“陛下不会委屈了任何一个做实事的官员。” 秦焆阳:“这不是委屈是什么?” 叶无坷:“是知人善用。” 他拿起笔继续在纸上书写:“要说办案,上战场,哪怕是潜入到敌国去做密谍,这些事陛下要是让别人替换我,我也是不服气的。” “可做地方官其实比这些要难,也非我擅长,你看我在辽北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忙什么?” “若非是我骤然醒悟,我现在会一门心思整理这些?我还沉浸在查案破案中沾沾自喜。” “术业有专攻。”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如现在去给我搞点肉吃,而不是在这娘们唧唧的的擦鼻子抹眼泪。” 秦焆阳:“噢......” 他转身往外走,走几步又回头:“吃什么肉?”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秦焆阳叹道:“知道明堂是烦我在你思考的时候叽叽歪歪的打扰你,让我去准备饭菜是假的,轰我出去是真的。” 叶无坷在桌子上踅摸了一会儿,又弯腰踅摸了一会儿,没有趁手的东西,于是把靴子脱了朝着秦焆阳砸过去。 “我他妈是真饿了!” 秦焆阳抱头就跑。 叶无坷自己单脚跳着到门口想把靴子捡回来,见秦焆阳那厮拎着他一只靴子啪啪啪啪的跑的飞快。 “我日你大......爷的。” 秦焆阳嗖一声把他靴子扔到墙头外边去了:“走你!” 叶无坷:“扣你月俸!” 秦焆阳回头:“扣呗,反正我月月发,这个月的扣了下个月还有呢,明堂就不一样咯,指不定什么时候发呢。” 叶无坷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捂着心口:“叛徒!你这个杀人诛心的叛徒。” 叶无坷:“给我把鞋拿回来!” 秦焆阳:“现在明堂觉得我重要了?不嫌我烦了?” 叶无坷:“来人来人,把秦焆阳的两只靴子都给我扒了,一只扔到东门外,一只扔到西门外!” 一群廷尉狼心狗肺的就朝着秦焆阳扑了过去。 秦焆阳:“你们......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扣你们月俸!” “扣呗,反正千办这个月的也没了。” “咱们道府衙门可没有东门和西门,把千办的靴子扒了,按明堂的意思,一只扔到冰州东城门外,一只扔到西城门外。” 叶无坷哈哈大笑,单脚跳着回到书桌后边:“小样,治不了你了。” 坐下来,看着刚刚写下的东西,他安静了一会儿后缓缓呼吸几次,再次拿起了笔。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就带着手下人离开冰州,他还要在接任者来之前尽量多的在地方上走走看看。 要去各州县,能去的都要去。 每一天叶无坷都是在处理地方事务,听取百姓的意见,走在田埂上,走在市场里,走在大街小巷,以及赶往下一个地方的路上。 他不再是像刚来的时候一样,每天奔走都是为了查案。 但他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忙碌。 他甚至连案子结尾的事都不管了,交给了还在冰州的三法主官。 到地方上,他会和每一个他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员仔细交代。 不管是谁来接任辽北道府,都不要有任何抵触之心。 要专注于民生,要把官做好。 他还把朵公主跟他说的那段话和每一个地方官员都说一遍,不厌其烦。 江湖上的那些有大能力的人,究其一生成为侠之大者也做不到拯救数十万人生死。 可一任七品地方官就能,可以让几十万人生活的更好,也可以让几十万人生不如死。 他没有在冰州主持处决贪官污吏,可各地他能到的地方他都会看一看。 看看百姓们是反应,问问百姓们有什么想法。 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尽最大能力的解决掉当地最大的民生问题。 从离开冰州算起来大概二十几天的时间,他几乎是每两天就走一个县。 他辛苦,跟着他的人也辛苦。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只要事关民生的叶无坷都会记下来。 能当场解决的就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就记录下来准备回去的时候交给继任者。 到一个月的时候,叶无坷接到消息说接任他为辽北道府的官员已经快到冰州,他这才急匆匆的往回赶。 叶无坷也没有想到,接任他辽北道府的竟然是陆重楼。 这位手握大权的吏部尚书,是朝中顶尖的实权派,在徐绩被查办之后,陆重楼是呼声最高的内阁首辅人选。 他来地方任职,哪怕道府和他的吏部尚书都是正二品,可那也是实打实的下调,而且还不是下调了一星半点。 “想不到是陆明堂来。” 叶无坷看到陆重楼的时候眼神里震惊依然没有散去:“怪不得陛下始终没有说是谁,是真的吓着我了。” 陆重楼笑了:“陛下说,年轻人能吃苦,年轻人能受委屈,年轻人能坦荡无惧,反倒是一些在高官位子上坐的久了,自认为有治世之才的老臣,干点事就觉得是吃苦,就觉得是委屈,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管,可陛下这话我不服气。” “所以我主动请旨来辽北,我想看看我这一把老骨头和你们年轻人比起来还能差到哪儿去,若是真不如你们,我自己辞官,若是比你们做得好些,那也不算扬眉吐气,最多......” 他第一次像是一个长辈,而不像是一个同僚,伸手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最多,算没输,和你们年轻人打个平手。” 陆重楼说:“时代不一样了,能和你们年轻人打个平手......老夫嘴上说不算扬眉吐气,可心里是美的,得意的很。” 别说叶无坷,就连秦焆阳都释然了。 来的是陆大人,是必进内阁的陆大人,是正二品吏部尚书但领一品俸禄进了内阁就必是一品大员的陆大人。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坦荡,老臣亦有老臣的心胸。 送叶无坷离开冰州的时候,陆重楼跟着叶无坷往外走:“我来时还想着,若你离开的时候辽北百姓要骂街,你就悄悄的走。” “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你没做错事,你问心无愧,干嘛要悄悄的走?咱们就是要正大光明的走。” 他拉着叶无坷的手出门:“我送你。” 秦焆阳此时进门:“明堂,有百姓在大街上等着,说要送送你。” 陆重楼拉了叶无坷的手:“若有人骂你,我和他们对骂就是了,这些年在朝堂上别的本事没练出来,骂街......老朽倒也没碰到几个对手。” 他问:“多少人?” 秦焆阳:“一直到城外,看不见头。” 陆重楼和叶无坷心里一震。 “这送叶明堂的人,排了几里远?” “怎么也得有十几里呢。” “我看不止。” 陆重楼笑着看向年轻人:“是我多虑了,也是陛下多虑了,天下民心浩浩荡荡,真正做事的好官,又岂会被人骂?” 出城之前有十几里长街都是送叶无坷的百姓,可这只是城里。 城外。 有几里? 不知道,因为看不清,看不全,因为到处都有。 从冰州到龙头关有几里?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在路边等他。 叶无坷要被调走的消息,在他奔走于地方的时候传遍了辽北大地。 路过乡村,路过城镇,路过山区,路过平原。 路过人心。 叶无坷对于辽北,是路过,但不是一个过客。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失联 秦焆阳还是在感慨,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陆重楼会到辽北来做道府。 陆大人是朝廷里公认的改制之后的第一任内阁首辅人选,徐绩倒台之后朝中没有谁比他更具威望。 原本秦焆阳还在替叶无坷抱打不平,看到是陆重楼到了这种抱打不平的心态瞬间就没了。 叶明堂确实是有些委屈,来了之后把脏活累活干了成果却要拱手让人。 可陆大人难道就没有舍弃什么了? 哪怕朝廷不改制,身为吏部尚书的陆大人也是实打实的能在朝中排进前三的实权派大人物。 “怎么不骂街了?” 叶无坷看了秦焆阳一眼。 秦焆阳挠了挠头发:“倒也不是不想骂街了,只是骂累了歇一会儿。” 叶无坷:“跟着我唯一学到的就是嘴硬。” 秦焆阳:“主要是骂不动了......” 不是累的骂不动了,而是这没法骂了,他此前想好了不管谁来接替叶明堂他都会骂,现在来的人硬到他骂不动。 “陆大人不能骂啊,那个身份地位下调到辽北来做官......” 秦焆阳一咧嘴:“要不然骂陛下吧?” 叶无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秦焆阳开始表演。 秦焆阳表演个嘚儿啊,他还真敢骂陛下了? “不知道押送杨甲第的队伍到哪儿了。” 秦焆阳迅速转移话题。 从杨甲第被押送离开林州算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按照道理这一个多月足够把人送到长安去了。 可是陆大人都从长安到冰州了,依然没有杨甲第被送到长安的消息。 叶无坷已经不止一次派人往冀州那边给高清澄送信,让高清澄关注一下曹懒他们的行程。 高清澄给他回了几次信,她也没有接到沿途的通知,已经派人去查找了。 曹懒他们失联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曹懒担心这趟太凶险所以走的隐秘,没有走官路,而是一路走的小道,绕来绕去的走,为的是尽量避开沿途必然会有的袭击。 第二就是曹懒那个家伙有所图。 可是按照叶无坷对曹懒的了解,这个家伙虽然行事从来都不循规蹈矩,但他不会这么冒失。 就算他想利用杨甲第把那些还试图反宁复楚的人引出来,也不至于不告诉高清澄。 高清澄在冀州,叶无坷在辽北,曹懒如果还没到长安大概就在这两地之间。 他不告诉高清澄,也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他有足够的把握,第二是他......真的失联了,一点消息都没法送出来。 高清澄的人在找他,叶无坷和高清澄还给沿途官府都发了协查的通报,各地官府也在找。 原本叶无坷也很担心,现在他要回长安倒是正好亲自去查一查曹懒下落。 “曹公子不像是那种行事草率的人。” 秦焆阳道:“他们可能真的遇到麻烦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可他们能遇到多大的麻烦,才会一点消息都送不出来? 曹懒是东广云汇的少东家,东广云汇的消息网络那么密集那么迅速。 叶无坷还安排了廷尉跟随,还有他的战兵,这一路上难道连廷尉府和战兵都送不出去消息? “郡主那边也没有消息。” 秦焆阳道:“这一路上能出危险的地方也不多啊。” 叶无坷脑海里就有一张地图,大宁的疆域图就在他脑子里记着呢。 他觉得能让人失联的位置只有三个。 一是出龙头关后走大概二百多里的渔阳,那里山势连绵道路崎岖,要走连续几百里这样的山路,就算是有官道可比平原处也要差得远了。 渔阳郡的范围,从出龙头关一直到连接幽州。 这一路就几乎没有好走的地方。 平原地区的官道可以修的宽阔凭证,渔阳郡的官道要按照山势走,能修到最宽的也就是两辆马车交错。 而且渔阳郡历来都有不少山匪,大宁立国之后虽强力清剿也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只是现在他们都不敢随意下山了。 然而叶无坷不担心山匪,山匪没实力对曹懒那支队伍造成打击。 除了渔阳郡之外,第二个比较危险的地方是从幽州到冀州之间的涞涞郡。 过幽州之后往西再走一百多里就进涞涞郡的范围之内,涞涞郡的山路比渔阳郡还要难走的多。 有人被涞涞郡称之为小西蜀,大宁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都还没能把涞涞郡的官道全面贯通。 这里的山匪比渔阳郡更多,而且还藏着不少躲避朝廷追捕的江洋大盗。 不过这里的情况和渔阳郡也差不多,山匪是不敢主动袭击那么大规模的队伍。 就算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有廷尉和战兵护送的队伍下手,他们也打不过啊。 涞涞郡的山路也很长,穿过涞涞郡到冀州要走三百七八十里。 第三个地方是过了冀州之后往京畿道走,也是有一大片群山连绵,这里的路也不好走。 从这条路往北走就是代州,是当年陛下带着燕山营抗击黑武南下的战场。 代州再往南是原州,原州是从冀州往长安走的必经之路。 在冀州和原州之间有一千多里,这条路相对来说其实比渔阳郡和涞涞郡的路要好走些。 不过叶无坷并不担心这里。 冀州和原州是大城,不但有大宁战兵驻军,东广云汇也有大的商行分号。 如果是在这条路上遇到危险,不管是往冀州还是往原州求援都很快。 况且,曹懒不可能过冀州而不入。 所以叶无坷把范围缩小在渔阳郡和涞涞郡两个地方。 但是。 渔阳郡虽然不好走,可距离龙头关很近,龙头关是有大批战兵驻守的。 叶无坷在给高清澄的信里已经不止一次提醒,让高清澄多派人,尽量调冀州的战兵守军往涞涞郡范围内调查。 高清澄其实已经调派了军队去查。 然而涞涞郡的地势实在是太复杂,从队伍到涞涞郡已经查了能有半个月依然没有找到曹懒他们的下落。 叶无坷还没有收到消息,军队已经在涞涞郡找到了痕迹却没有找到人。 高清澄在得到战兵消息之后,几乎是和叶无坷离开冰州同时动身,她暂时把冀州的事放下,带着人往涞涞郡去找。 涞涞郡治下一共有十九个县,没有一个县是在平原上的。 这里的百姓在旧楚时候生活的极为贫困,其中有几个县连基本的粮田都没有。 坏处是这里一年到头都吃不太饱,别处是在土里刨生活,他们是在石头缝里刨生活。 好处是,这几百年来冀州多次大劫,涞涞郡的人都很少遭受到战祸的波及。 有些山村走路上下都难,就别说大军经过了。 楚国末年那几十年的战乱之中,冀州人口十去七八,剩下的一二成大部分都算在涞涞郡。 这个地方近百年来唯一遭受过的一场战乱,是因为当初旧楚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刘崇信老家在涞涞郡唐县。 刘崇信在唐县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座堪比皇宫的大宅。 他为了保护这座大宅甚至还调动了一支极为精锐的府兵驻守。 然而他也没有想到楚会崩塌的那么快,他安排在老家的这支府兵后来都成了叛军。 当时的义军没能把这地方打下来,府兵走投无路之后把他的大宅洗劫一空。 这支府兵走了之后各路义军也纷纷前来淘宝,这座耗费了亿万财富才建造出来的大宅最终也被付之一炬。 除了唐县之外,涞涞郡就很少再有这么大的战祸发生。 此时此刻,曹懒他们确实被逼到绝路了。 这个虽然年轻但阅历远超常人的少当家也没有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到冀州了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那些为救出杨甲第的人,会搞出出乎他预料,甚至能出乎高清澄和叶无坷预料的大阵仗。 而搞出这个大阵仗的,就是当初驻守在唐县的那支府兵。 当初给刘崇信看家护院的那支府兵队伍大概有三千人左右,战乱之后,这支队伍洗劫了刘崇信的大宅,其中有一半人选择当了逃兵。 剩下的一千多人的队伍跟着他们的将军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因为往哪走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当时在冀州有很多支义军队伍,虽然府兵打这些义军从来都没有怕过。 可他们兵力有限,最主要的是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 有人提议往幽州去投靠罗耿,可他们还没动身就听闻罗耿兵败,罗耿的儿子罗境已经投靠了李叱。 有人说干脆往南走回楚国都城大兴城,然而这万里迢迢的,谁敢说他们能一路安全的走回去? 有心大的说,他们现在不缺钱,完全可以招兵买马自立为王。 以他们从刘崇信大宅里抢来的财物,扩充起来一支数万人规模的队伍不成问题。 可是这个提议又被他们的将军蔡至诚否定了。 蔡至诚说,现在我们自立为王,知道我们带着大量财富的各路叛军就会疯了一样扑过来。 不等我们成气候,我们就会被人家分尸了。 他说我们哪儿也不去,就进山。 进山之后也不做打家劫舍的土匪,我们不缺银子所以不必去做那冒险的事。 进了山之后我们修建山寨,然后分头下去买粮屯粮,开垦山田。 大家就在山里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到时候不管是谁得了江山,知道咱们在的也不会直接来打,而是来招降。 咱们到时候就看条件如何,条件好,咱们摇身一变还是去做官。 就算不做官,咱们也可以谈条件,财物归咱们自己,回家去做富家翁也不错。 所以这支队伍,一直都很隐秘。 他们不抢劫,不张扬,需要什么就乔装下山去采买。 反正有的是银子不怕买不到。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后,因为当地官员连续更替,再加上立国之前的消息本就闭塞。 连涞涞郡的人都不知道山里藏着那么多人。 只是后来有涞涞郡的官员发现,有一些山村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村子还在,人却都没了。 后来推测是避难逃走,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实则这些山村都被蔡至诚的人接到了山寨里,和他的部下通婚。 经过二十年的发展,这个山寨如今已有上万人的规模,而且年青一代还是按照训练府兵的方式成长。 蔡至诚都没想到,因为他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以至于大宁立国二十年都没有人来招降他们。 他们没等到朝廷的人,却等到了一群江湖客。 曹懒他们走到涞涞郡的时候,碰到一支规模在几千人的开山修路的队伍。 这个规模,连曹懒都没有去怀疑。 然后......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绝地 几千人的队伍在山中开路,采石的采石搬运的搬运,还有妇人在为他们准备饭菜,更有官府的人在维持秩序。 远处还有负责瞭望可勘探的人以旗帜来汇报消息。 这样的队伍别说曹懒看到了没有多少疑心,便是当地官府的人都被骗了。 他们甚至主动派人到县衙向当地官府报备,官府的人立刻就来查看。 可是官府的人查看都没看出来哪里不妥当,因为他们手里还有修路的公文。 领头的说他们原本是在山对面修路的队伍,因为这座山不靠跨过去准备选合适的地方开出一个隧道来。 所以他们也是才从山对面翻过来勘测,然后准备从两面一同发力开凿隧道。 手里的公文没错,队伍看起来也颇为专业。 县衙的人没看出任何问题,甚至还派人协同他们一起干活。 为了加快进度,他们还要求县令征召本地的工匠过来帮忙。 工钱日结。 工钱日结历来都是大宁朝廷严令要求的,地方官府雇佣工匠的标准。 这支队伍为了看起来更没有什么让人怀疑的地方,他们甚至是在曹懒的队伍到达之前二十天就在这里干活了。 而且他们干活的进度并不拖延。 涞涞郡这个地方,走官道去长安倒是没那么南走。 可是县与县之间,甚至村与村之间的道路都格外难行。 消息往来格外不畅。 曹懒也不是个懈怠的人,他在前边探路的伙计提前就看到了这支开山队伍。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被要求稍微绕一段路,伙计不敢耽搁连忙回报。 曹懒亲自带人来查看,发现要绕过去的路也只有三五里远而已。 为了稳妥起见,曹懒让一支小队先过去,一路上并没有什么问题,连附近可能遭受伏击的地方都仔细查了。 确定安全之后先过去的队伍才发信号让曹懒他们经过,曹懒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他让大队人马过去,而他则与方弃拙两人带着杨甲第装扮成后队过。 如果前边两支队伍都过去了,那就证明肯定是没有问题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大队人马也过去了。 等后队上来的时候进了那条绕路,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出了问题。 没有伏击,换句话说都是伏击。 这几千人的队伍把曹懒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前边过去的两支队伍看到曹懒他们被围了,立刻折返回来救援。 可他们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训练有序配合默契。 这支山匪分段阻拦,梯次压迫,并不急着派人猛冲,而是靠他们此前藏好的弩箭弓箭逼迫曹懒他们不断后撤进山。 如此一来,曹懒的队伍救援不过来,而曹懒他们只能被逼的距离救援队伍越来越远。 曹懒一开始也没有多大的担忧,凭借他和方弃拙的实力,带着队伍穿山出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的队伍若救援不过来,肯定会派人往前边原州去搬救兵。 曹懒又没有想到,这支山匪的埋伏居然是一环接着一环。 他的大队人马有一百多人,也被山匪截断,不得不分成了几个小队一边还击一边找出路。 结果几支队伍全都被困在这群山之中。 此时此刻,在一个颇为隐秘的山洞里,曹懒他们也不敢生火,就怕把追兵引来。 “千算万算,算到了多少高手沿途劫击,唯独就是没想到这涞涞郡里还有这么多厉害的山匪。” 曹懒皱着眉头。 他往身边看了看,精锐伙计还有七个,算上他和方弃拙再加上一个杨甲第,正好十个人。 身上带着的干粮早就已经吃没了,他们这些日子完全是靠在山里打猎补充体力。 实在猎不到什么,他们吃野果,甚至吃树皮吃草。 最让他们有些绝望的不是追兵的问题,被人堵在这山里已经有快二十天他们找不到出路! 迷路了。 往哪边走好像都是连绵不尽的山,往哪边走好像都不对。 曹懒他们这样的精锐队伍当然会带着辨别方向的工具,然而知道方向也还是走不出去。 走着走着就彻底迷路了,翻到山顶上一看,眼前是一片山头。 不知道被分割开的伙计怎么样,他们也无法取得联络。 二十天,也不见援兵来,曹懒觉得他的手下要么是一个都没有脱困,要么就已是全军覆没。 他相信援兵会到,只是早早晚晚的问题。 高清澄等不到他们按期到达就会派人迎接,迎接的人见不到他们马上就会找。 可这茫茫山群之内,想找到他们也不是什么容易。 “百岁应该能出去吧。” 方弃拙在不远处一边踅摸着野果一边说道:“他在另外一支队伍里,以他的轻功身法或许有机会出去。” 曹懒道:“你我的轻功身法都不比他差。” 方弃拙:“总得给自己点希望。” 他往四周看了看:“我曾经在西蜀道群山之内修炼剑法,在西蜀道我都没觉得山是看不到头的。” 坐在旁边休息的杨甲第却笑了:“要不你们把我交出去?交出去或许还有活路。” 曹懒道:“我不如现在干掉你。” 杨甲第:“你应该明白我要是想跑,想去找那些救我的人会合,我会这么配合的跟着你们满山乱跑?” 曹懒:“所以我没有马上干掉你。” 杨甲第:“你们没料到这里有这么多山匪,就说明大宁朝廷在这方面做的还不够啊。” 曹懒:“等到了长安你可以写一份奏折给陛下。” 杨甲第:“嘁......” 他问:“这支队伍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山匪,你们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曹懒:“你就好像一个大傻-逼。” 杨甲第:“你跟我发脾气有个鸡毛用,又不是我找来的人。” 他看向方弃拙:“你评评理,那黑厮骂人对不对?” 方弃拙:“你确实是个大傻-逼。” 说起来,他们三个算是大宁青年一代的顶尖高手了。 杨甲第的实力虽然稍弱于方弃拙,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说到超品,在一品上绝无问题。 方弃拙和曹懒两人实力其实不相上下,真要是按照那种不拼命的打法与叶无坷比试的话,他们两个可能都比叶无坷要厉害些。 不管是家学还是这些年得到的名师指点,这两个人都在叶无坷之上。 “我有个主意。” 杨甲第道:“那群山匪现在是故意的不出手,只在后边黏着我们。” 他看了看曹懒那些伙计:“他们在等咱们体力耗尽,你我三人当然是最后才会没力气的,可你的伙计已经快没力气了。” 曹懒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马上骂了一句:“给老子闭嘴!” 杨甲第耸了耸肩膀:“我只是说事实。” 七个伙计连续多日吃不饱肚子,体力确实已经快到极限。 那些敌人就是在等着,等着他们自己没力气打的时候再上来。 这就说明敌人的准备极为充分,他们不但人多,还占据地利。 他们并不害怕朝廷的人追查,一是他们能影响官府追查的方向,以至于官府的人没那么快走对路。 二是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这么做会引起朝廷的清剿。 “这说明他们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可以打很久也不怕的根基之地。” 杨甲第:“这个地方是涞涞郡,我记得楚末大太监刘崇信的老家应该就在附近。” 曹懒早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虽然他觉得不可能,可唯一正确的猜测好像就只能往当初那支府兵上想。 然而那支府兵距离现在已经三十年前的事,按照时间来算,就算是那支府兵,平均年龄都已经过了五十岁。 而且这些年来,涞涞郡就没有报过匪患。 从来都没有。 “小心!” 就在这时候方弃拙提醒了一声,同时抽剑连续劈砍。 从侧面山崖上打过来的上百支羽箭,被他和曹懒两人拦下了大部分。 方弃拙身边的几个伙计都没有受伤。 “他们太熟悉地形了,时不时就冒出来放冷箭。” 曹懒往四周看了看:“咱们不能进山洞,进去就出不来。” 方弃拙刚才在山洞口采摘野果,所以他发现的最快,跟他一起找食物的几个伙计因为体力严重不足,精神也不好,竟然都没察觉。 羽箭还在不停的放过来,方弃拙一边抵挡一边回应曹猎:“往前走吧,我断后。” 杨甲第:“还没有看出来吗?人家是在赶羊群。” 曹懒:“赶到羊圈里之前我杀了你。” 杨甲第:“你不如给我一把剑。” 曹懒懒得搭理他,带着人离开山洞继续往前探索着前行。 山崖上放箭的那些弓箭手在他们出了射程之后就停下来,显示看热闹一样目送他们走向远处。 这群弓箭手的最前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目光灼灼。 “少将军,咱们现在追吗?” 有人问他。 少将军摇头:“不急着追,慢慢跟着,他们快到羊圈里了。” 有人问:“少将军,我们......何必要和朝廷对着干?我们过好日子过了几十年了啊。” 少将军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抹浓烈的担忧。 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几位至今亲人都被莫名其妙出现在山寨里的人抓了。 他和他的父亲,他和整座山寨里的人,没有一个想和朝廷作对。 所以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有对曹懒的队伍赶尽杀绝。 就连放箭的时候他都要求手下别用全力,也尽量别瞄着人打。 不只是曹懒他们这边,另外几支被他们分割包围的队伍他们也没下死手。 “跟上去吧。” 少将军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在心里自言自语一声。 但愿那群人说话算话,抓了那个叫杨甲第的他们就把母亲和家人都放了。 另外一座山上。 几个刀客站在那看着少将军的队伍,眼神凌厉。 “他们还在留手。” 其中一个刀客语气之中带着愤怒的说道。 “人家没错,换我是他们,我也不会和朝廷作对。” 另一个刀客指了指曹懒他们的方向:“快了,到了那片绝地机会就来了。” 之前说话的刀客问:“少爷为什么要让咱们假扮成旧楚余孽杀那个杨甲第?” 旁边的刀客道:“冀州那边压力太大了呗。” 他一招手:“咱们先过去,去绝地那等着。” 远处,曹懒回头看了看,追兵还是没有急着跟上来。 “快到羊圈了吧。” 杨甲第嘿嘿笑了笑:“不是我说你们怂,我只是想提一个建议。” 他看向身后:“杀个回马枪这种想法,你们真的没有吗?”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我打不过 杀,个,回,马,枪?! 曹懒回头看向杨甲第,眼神有些复杂,像是要斥责,又像是单纯的在瞪他。 可杨甲第才不怕曹懒这样的眼神,他甚至针锋相对的回了一个眼神。 “你别跟我说你从来都没有想过。” 杨甲第看着曹懒的眼睛:“你这种人什么性格我太熟悉了,虽然我们不熟悉,可你这样的性格,我熟悉的很,因为我就是。” 曹懒还是那么等着他。 杨甲第无所谓。 他说:“别想否认就行了,哪怕你拒绝我的提议也别说你没想过......我看你如看自己,换句老百姓常说的话......” 他说:“我看你拉的屎就知道你怎么撅的屁股。” 方弃拙:“哪个老百姓常这么说?” 杨甲第:“无所谓,意思差不多就得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他妈的有必要跟我掰扯屎重要还是屁股重要的问题?” 方弃拙:“不和你掰扯也是屁股重要。” 然后他看向曹懒:“对吧。” 曹懒:“你也闭嘴。” 方弃拙:“他说的没错。” 曹懒:“他怎么说的没错?老百姓常说的是我看你一撅屁股就知道你......” 方弃拙:“回马枪。” 曹懒顿住。 杨甲第哈哈大笑。 方弃拙道:“后边黏着我的山匪大概有几百人,看得出来都是精锐,若是带着你的伙计我们杀一个回马枪肯定会输,但若我们三个杀一个回马枪。” 杨甲第:“我们三个杀回去输肯定是不会输,只是不确定赢得的战利品有多大,哪怕只是小胜,杀几个人,抢一些干粮回来......” 曹懒一怒:“够了,我是不会同意你们两个胡作非为,我更不会跟着你们两个胡作非为!你们两个不许去,我也不去,狗都不去!” 半刻之后。 曹懒蹲在树杈上:“说好了要听我指挥,不要恋战,人少就反杀,人多抢了干粮就走。” 他看向方弃拙:“我们对这些敌人根本不了解,我们不知道他们的队伍里是不是藏有高手。” 方弃拙:“听你的。” 曹懒又看向杨甲第:“如果只是一伙精锐士兵我们三个还能保证退出来,若有高手纠缠再加上几百名精锐士兵我们......” 杨甲第伸手:“剑。” 曹懒把一柄从他伙计手里要来的剑抛给杨甲第:“你听我说。” 杨甲第将长剑接在手里:“我听你说个屌。” 一跃而出。 方弃拙看离开曹懒,眼神里稍稍有些担忧。 曹懒借着月色看到了方弃拙眼神里的担忧,原本不想来反杀一波的他却微微摇头示意方弃拙不必太担心。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各自发力,朝着不同的方向掠了出去。 深夜之中,这山里寂静且黑暗。 如果他们此前不是在大树高处,怎么可能看清楚对方的眼神。 在林子里的人感受的就是这大山之中远超平原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偶尔出现的令人心生畏惧的什么声音。 好在他们已经在大山之中穿行了不少日子,对这野山里的黑夜并不是那么陌生了。 曹懒的七个伙计虽然都已经疲劳到了极致,可他们依然保持着戒备。 七个人分工,三个体力稍微好一些的站在圈子外围警戒。 四个体力差一些的把他们的连弩都收集起来,能用的弩箭不多了,所以要省着些。 曹懒他们三个去突袭敌营,倒也不是多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是因为他们七个如果再不补充体力的话,只怕再也走不动了。 他们知道曹老板是为他们好,所以每个人都有些内疚也有些憋屈。 这么多年跟着曹老板走南闯北,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哪有这样被欺负过。 东广云汇的人,历来都是欺负人的。 其实哪怕是那三个体力稍微好一些的,都已经没力气站的时间久一些。 他们三个都尽量用树木挡住自己的后背,靠在那小心的往四周观察。 他们七个也没有交谈。 他们不是普通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抱怨,也不会闲聊,这种环境下他们说话就可能引来追兵。 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现在说话也是浪费体力。 就在这时候,一个伙计似乎听到了有脚踩落叶的声音,他马上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能看到他的伙计跟着抬起手示意,能看到这个伙计的伙计也举起手示意,里边的四个人能看到他所以同时把连弩端了起来。 这四个人都咬着牙,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想把连弩端的平稳一些都艰难。 声音只出现了一次,戒备的人高度紧张。 等了一会儿之后不见再有声音出现,最外边的伙计随即打手势示意没什么问题。 就在他回头看向处在第二线的那个同伴的时候,隐隐约约的看到同伴上方的树杈上蹲着一只很大的鸟。 不知道那是什么猛禽!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才确定那根本不是什么巨型雕鸮一类的猛禽。 是黑衣人! 他刚要呼喊,他头顶上落下来一名黑袍刀客,一抬手,长刀放在了伙计的脖子上。 “真是简单,果然做事还是得选择对的时机。” 刀客押着伙计往后走。 “如果在你们体力旺盛的时候跟你们这样的七个伙计交手,就算我们一样可以杀了你们,但一定有些麻烦。” 黑袍刀客推了伙计一把,让伙计走在前边。 那四个拿着连弩的伙计眼见着三个黑衣人押着他们三个同伴回来,他们的连弩也就不能击发出去。 “看得出来你们这些伙计有点意思。” 一个刀客说道:“我们对东广云汇有过调查,知道你们的伙计配合也是按照大宁战兵的五五制。”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七个人显然是经常在一起配合,你们七个人联手,不出意外,能与一品境界的高手一战。” “发挥好了,再配合你们的装备,就算是碰到一只脚已经踏入超品的大高手也能周旋。” 黑袍刀客说:“可惜咯,你们发挥不出七人合力的威力了。” 他的刀在一名伙计的脖子上架着:“放下你们的连弩,与其杀死三个同伴在被我们所杀,不如你们七个一起死。” 剩下的四个伙计如果是在平时肯定会想办法反击了。 可现在,他们好像觉得敌人说的有道理。 现在他们发箭,被射死的肯定不是黑袍刀客而是那三名同伴。 “放下连弩!” 另一名黑袍刀客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想浪费时间,三个数之内放下连弩我就给他留个全尸。” 留个全尸,似乎是深处绝境之中的人最后的也是最大的期盼了。 第一个伙计放下连弩,紧跟着其他三个人也把连弩放下了。 被挟持的伙计眼睛都红了:“你们别管他说什么,放箭!拼死一个是一个!” 就在他刚喊完这句话,那三个黑袍刀客已经笑出声的时候。 “我俩你一个。” “我俩你一个!” 两个声音出现的时候,一把剑和一把刀已经到了。 一名黑袍刀客被剑刺穿了脊椎,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但瞬间就失去了活动能力。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剑依然精准的让人恐惧。 一名黑袍刀客被一刀横扫断开了脊椎,和剑刺的是同一个位置,所以这个刀客也在瞬间就失去了活动能力。 剩下的那个黑袍刀客倒霉一些,因为他被一把剑和一把刀同时击中。 三个黑袍刀客倒下去的时候,又有三具尸体从高处落下来。 砰砰砰,掉在那些伙计面前。 也是三个黑袍刀客。 “说我的伙计是七人一组,你们眼力不错,你们是六人一组,以你们的实力,六个人配合好了也能与一只脚踏进超品的大高手周旋。” 曹懒一脚将趴在地上还活着的刀客踢翻过来,让那刀客面朝上。 “可惜你们配合不好,哪有你们这样松懈的。” 那个刀客眼神里都是恐惧:“你......你们三个不是离开了吗?难道你们没有去偷袭?” 曹懒:“骗傻狗的,傻狗就上当了。” 他蹲下来在黑袍刀客身上翻找了一会儿,这六个黑袍刀客身上竟无一人带着干粮。 曹懒的火气逐渐大了起来。 方弃拙:“原本是想设计一个小全套搞点干粮吃,你们居然谁都不带。” 他的剑对准了其中一个黑袍刀客:“是谁让你们来截杀我们的。” 黑袍刀客忍着剧痛冷笑:“就你们有骨气?” 另一个黑袍刀客说:“我们死了,你们也活不长,没有吃的,我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曹懒道:“你知道人饿极了是吃人的,但我们是好人,好人饿极了吃人也不吃自己人。” 三个黑袍刀客的眼睛里,同时出现了恐惧。 是啊,他们三个,不......他们六个都可以是敌人的干粮,不......是湿粮。 曹懒道:“没办法了,确实是饿,先说抱歉,再说谢谢。” 他的刀锋一转,就从那黑袍刀客屁股上切下来好大一块肉。 有一个伙计问:“老板,杨甲第呢?” 曹懒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刚才我说偷袭敌人是骗傻狗的,他也是傻狗。” 曹懒说:“敌人要的是他,如果他杀出去了,敌人继续追他,如果他被敌人抓住了,我们也有机会脱身。” “老板!” 那伙计急了:“可我们的任务是把他押送长安!” 曹懒:“没错,任务是把他押送长安,可他的命,没你们重要。” 说完后他用刀把那块血糊糊的屁股肉挑起来:“我说过,屁股比粑粑重要。” 他看向另一个黑袍刀客:“你们有六个人,你如果愿意说实话,你可以获得第六个被吃掉的机会,说不定不等到吃你,我们就出去了。” 黑袍刀客刚要说话,忽然间远处有人的怒吼声出现。 “曹懒!方弃拙!我草你们俩大爷!” “你们两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们两个他妈的都生孩子没有屁眼!拉不出屎来活活憋死!” “我他妈的现在就把你们俩屁眼堵了!” 杨甲第的声音由远及近,到近处才看出来他身上血迹斑斑。 一只手拿着已经断了的长剑,一只手里拎着一些干粮袋子。 “我草你们俩大爷!你们他妈的是不是人!” 杨甲第扬起手里的干粮袋子:“我他妈的居然选择做好人!居然抢干粮的时候还惦记着你们!” 曹懒:“这就......有点尴尬了,你为什么不跑?” 杨甲第:“老子跑了!” 曹懒:“跑了你还回来?” 杨甲第:“没跑了,有个打不过的,所以我回来了。” 他往后看了看:“引过来了,反正要死一起死,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方弃拙:“那你还那么生气骂我们?” 杨甲第:“骂你们是因为我抢干粮的时候确实想着你们了,现在不骂了是因为我打不过的那个,以咱们三个的体力也未必打得过。” 曹懒:“我也可以草你大爷了。” 他把刀扬起来看向那边,只见在黑暗之中,一棵大树的树杈上,有个像是大型雕鸮似的猛禽蹲在那。 明明很大,却能随着树枝在风中的摇摆而晃动。 “那他妈是个什么?” 曹懒问。 杨甲第:“一个......大头娃娃。” 他看了看手里的断剑:“很能打的大头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