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刘邦萧谨吕雉》 1、第 1 章 今日刘太公家的幼子刘交终于归家,全家人却闷闷不乐。 始皇帝前年听取丞相李斯建议,民间除医药卜筮种树之书皆焚;去年又被术士所骗,术、儒同根,一些儒士也惨遭牵连。 原本始皇帝刚称帝时声称包容百家,召六国学者去咸阳学宫做学问,尤其对儒家颇为重用。 刘太公花了许多钱把刘交送到咸阳学宫,拜的老师乃是荀子的弟子、丞相李斯的同门,被世人尊称为“伯”的浮丘。 始皇帝焚书坑儒,咸阳学宫关闭,刘交也只能归家,青云路从脚下断裂。 刘太公身为一家之主,孙儿都有了,已经很少哭泣。今日他号啕大哭,悲不自禁。 刘家人人悲戚,刘交的三兄刘邦事事潇洒自如,居然也在叹气。 刘太公哭道:“昔日秦国招揽六国人才,要么重用六国名士,要么任用咸阳学宫的贤才。现在他们名士也不要了,咸阳学宫也关了,这是让我们六国士人祖祖辈辈都把头埋土里吗?!” 刘盈在门外踮脚,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门。 他回头问道:“大父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他背后的少年背着手:“就是这个意思。” 刘盈回头,提脚就踹。 萧延拍了拍腿上的鞋印:“说了你也不懂。” 刘盈抱着小短手,抬起肉下巴,用鼻孔看着面前比他高大许多的少年郎:“叽叽歪歪这么多,其实你就是不知道吧?‘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你读过吗?看来是没读过。唉,萧伯父那么贤明的人,怎么会有一个不懂装懂的傻儿子。” 萧延嘴角抽搐。 哪怕他已经习惯刘盈的本性,刘盈那张嘴一叭叭叭,他的拳头还是硬了。 刘叔父如长者般宽厚诙谐,见之心喜。刘盈却人嫌狗厌,一张狗嘴难得说出半句好话。真是没有半点刘叔父之风! “唉,萧延啊萧延,承认你才疏学浅吧,不丢人。”刘盈闭着眼睛摇头叹气。 萧延见屋里刘叔父已经察觉窗外有人,正向这边看来,忙拽着刘盈的后领往旁边拖。 他小声道:“说的好像你懂似的。” 刘盈倨傲道:“我五周岁,你也五周岁?” 萧延:“……” 每当刘盈搬出自己的年龄时,萧延就气不下去了。和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计较,自己那才是真的丢脸。 萧延在心头默念“不生气不生气,不和幼童计较”,但还是中了刘盈的激将法,给他详细解释刘太公话里的意思。 在秦始皇称帝之前,人才想要在他国入仕,主要有两条路。 一是在本国或者小国刷名声,比如成为名士的门客,被名士举荐为官,再拿着资历去大国投效; 二是选择有学宫的国家,拜有名气的学者为师,通过师门的圈子入仕。 至于军功入仕,只要是个士人,就知道那是骗傻子庶人的。 军功可能能让庶人得到些田宅,免除一些徭役赋税,但想要入朝为高官,绝无可能。秦国实行了军功制这么多年,为将者皆是贵胄,一参军就有爵位在身上。 刘太公虽然务农,但其祖父乃是魏国大夫刘清,外放为丰邑令,号丰公。 丰邑地处秦魏楚交界,几经易主,邑令也换得频繁。 流水的邑令,铁打的地头蛇。刘太公之父刘仁即使没有入仕,乡人也尊称其为丰公。直到刘太公当家的时候,刘家才衰落成仅有些薄财的庶人。 刘太公咬牙打拼了几年,把家都从丰邑搬到了沛县,终于壮大家产,给儿子请了教授文武的老师,想让儿子重新回到士族阶层。 长子早逝,次子刘喜守家业;喜武的三子刘邦出游给名士张耳当门客,擅文的刘交送去咸阳学宫拜丞相李斯的同门为师。 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能为官吧?刘太公怎么想,自己的安排都非常完美。 谁知道,天杀的暴君秦始皇完全不遵循曾经的规则。 张耳号称魏国第一名士,还给战国名声最盛的信陵君当过门客? 杀杀杀,这么厉害的魏国名士必须杀了! 老老实实刷名声等秦始皇招安的张耳懵逼出逃,给张耳当门客准备蹭官当的刘邦也只能灰溜溜回家,考了一个亭长勉强度日。 咸阳学宫? 曾经写过《谏逐客书》的丞相李斯过河拆桥,甚至把同门当贼寇防备。 关停,必须关停!谁也不能再通过咸阳学宫入仕! 儒生们也不争气,非要和始皇帝对着干,全部被驱逐出咸阳。 刘盈捏着下巴提问:“那以后六国士人要如何在秦国入仕呢?” “你还真听懂了?”萧延狐疑,摇头道,“大概是很难入仕了。” 刘盈半眯着眼睛啧啧道:“那岂不是秦国人世世代代都站在六国的头上,六国曾经的士人全部都要沦为黔首?” 萧延闻言,不由黯然:“是啊。” 刘盈再次抱着小短手,鼻子喷气:“我看这大秦要完。” 萧延惶恐,捂住刘盈的嘴,惊出一身冷汗:“可别胡言乱语!” 刘盈使劲晃脑袋,从萧延的手中挣脱,又跑到了窗台下躲着偷听。 屋内的刘家人已经换了个话题。 刘邦正在训斥刘交:“你胆子真不小,居然敢带着《诗》回来。” 刘交讨好道:“三兄,我马上把木牍埋起来,你就当作不知道行不行?” 刘交的二兄刘喜一向胆小怕事,忙道:“私藏《诗》《书》是要被绑去修长城的!赶紧烧了!” 刘交不理睬二兄,继续讨好地看着三兄刘邦。 刘邦叹了口气,懒洋洋道:“小心埋好,埋好后别挖出来看。作为帮你瞒着的交换,盈儿该启蒙了,你来教他。你学《诗》于荀子的弟子浮丘伯,应该能让这竖子服气。刘盈,别躲了,进来!萧延,你也进来。” 刘盈蹦蹦跳跳跨进门,从刘邦的手臂下面钻过去,爬到刘邦腿上坐着:“我是竖子,阿父是什么?竖父?” 萧延跟在刘盈身后走进屋,恭敬地站在刘邦身后。 刘邦握拳给了刘盈脑壳一下,继续对刘交道:“萧延是我兄长萧何的幼子,也想向你学《诗》。” 刘交忙道:“萧兄长是大才,我哪敢教他的幼子?” 刘邦笑道:“你可是大儒荀子的徒孙,别太看轻自己。萧延又不是拜你为师,只是让你指点一二。” 刘交道:“既然三兄都这么说了,我只能尽力。” 萧延忙跪坐下拜。 他今日来刘家,就是父亲猜测刘交可能会带“禁书”回家,特意来学习。 刘喜仍旧很担心:“真的不烧了?被发现了怎么办?” 刘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二兄,你不用担心。沛县吏极其缺乏,连亭长都只剩下了三四个,各个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去搜别人家里的禁书?再说了,这沛县豪强,哪个家里没有藏几本禁书?不过是几卷《诗》,怕什么?” 刘盈又嘀咕:“真的?我不信,我看阿父你每日闲逛喝酒,哪里忙得脚不沾地?” 刘邦当作没听见。 刘太公抹掉眼泪:“听刘季的。有大儒注解的《诗》,可以当传家宝了。刘游,盈儿极其聪慧,你要好好教他。我们刘家的未来,恐怕要压在盈儿的肩上。唉,不知道下一代秦国皇帝能不能接纳六国士人。” 刘交看向刘盈。 刘盈习惯性地抬起下巴,想给刘交一个桀骜不驯的嗤笑,又被刘邦敲了一下脑袋,才乖乖拱手行礼。 刘交心里有点怵。这小侄儿看上去不是个乖巧学生啊。 刘喜的眼神很是羡慕。他长子只比刘盈小一岁,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什么启蒙了。 虽然刘交有点担忧教不好刘盈,但现在刘家就只有刘邦一人为吏,刘交回家后也要仰仗三兄,正准备应下。 刘盈却在开口前把脸仰平了,看着他父亲的下巴道:“阿父,你不是曾经在儒生帽子里便溺吗?怎么会让我向儒生求学?” 刘交不敢置信:“三兄!” 刘邦神色不变,语气仍旧慵懒:“别听他胡说,他故事听多了,常把故事里的角色和我搞混,不信你听我问他。盈儿,我什么时候在儒生的帽子里便溺?你听谁说的?” 刘盈又抱起了他的小短手,垂首想了一会儿:“一个儒生投奔你的时候,你的门客阻拦他时说的。” 刘交愣住:“门客?”三兄都有门客了? 刘盈板着小胖脸点头:“对,阿父的门客说的。” 刘邦又问道:“之后呢?我侮辱那个投奔我的儒生了?” 刘盈摇头:“没有。你很恭敬地对待他,对他可好了。” 刘邦点了点儿子的鼻子:“笨盈儿,我的门客又不认识他,怎么会向陌生人说主家的不是?很明显那些说闲话的人是我派去的啊。我在考验投靠者的真心。” 刘盈睁大眼睛:“这样吗?那阿父在儒生的帽子里便溺的事是假的?!” 刘邦似笑非笑:“不,是真的。” 刘交再次尖叫:“三兄,你居然真的做此等无礼之事!” 刘邦瞥了弟弟一眼,道:“对。我幼时往你的虎头帽子里撒过尿,你忘记了?” 刘交再次愣住:“啊?有这事?好像是有这事……” 刘邦嫌弃地叹气:“在大儒门下求过学,怎么还是傻乎乎的。你想想,那些儒生一个个膀大腰圆,我虽然不惧他们,也不会故意去招惹。” 刘交干咳一声,左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转移话题:“三兄,你有门客了?” 刘邦更加嫌弃:“我都说了,他把故事里的角色和我搞混了。我只是一个亭长,哪来的门客?” 刘盈辩解:“我没搞混,是你未来的门客!” 刘邦敷衍道:“哦。” 刘交看着三兄和侄儿的互动,很是好奇。 三兄明知道侄儿在胡说,还顺着侄儿的话煞有其事地解释,这种教育方式闻所未闻。 刘盈接受了他老父亲的狡辩,闭上嘴走神,不再打扰长辈们闲扯。 刘交和萧延终于能走儒生相互拜见的正式流程,虽然萧延家传是学黄老的。 见刘交骄傲地拿出他私藏的《诗》,萧延激动地凑上去看,刘盈忍不住又小声嘀咕了。 “始皇帝曾下令,谈论《诗》《书》者弃市,以古讽今者灭族,焚书令颁发后三十日不烧者黥为城旦,官吏知情不报同罪。这只是前年的事。如今还不过两年,不仅官吏对民间藏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县令都常捧着《诗》《书》诵读。连始皇帝的诏令都阳奉阴违了,我看这大秦要完。” 刘盈说话的声音很小,仅刘邦听清了。 刘邦低头看了儿子一眼,摸了摸儿子的秃脑壳,不语。 2、第 2 章 刘太公年纪大,哭了许久,精神不济,很快结束了家庭会谈。 中途溜号的刘邦继续上工巡逻市集,刘喜回去种地,萧延殷勤地帮刘交收拾屋子。 刘盈对他爹大声喊“你巡逻市集不会又巡逻到酒肆去了吧”,喊完后跟着萧延去刘交屋子里捣乱。 萧延见刘盈尽帮倒忙,把刘盈从屋子里丢了出来。 刘交本想对侄儿温和一些,萧延小声对刘交道:“别对他太客气,他会蹬鼻子上脸。” 刘交笑道:“盈儿还小,只是顽皮了一些,怎么能叫蹬鼻子上脸?” 萧延叹气:“叔父过些时日就知道了。” 刘交笑着摇摇头,以为是萧延年少,才对幼童的顽皮不耐烦。自己已经是年长者,怎么会和顽童一般计较。 他现在如此想着,几日后就自打了一个大嘴巴。 某夜,月黑风高。 正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的刘盈突然睁开眼睛,蹑手蹑脚下床。 隔壁屋的刘邦和吕娥姁酣睡中,不知道刘盈偷偷溜出了屋。 “嘿嘿。”刘盈扛着白日里藏好的小木耜,来到了叔父刘交埋藏木牍的地方,窸窸窣窣挖了起来。 五岁的孩童力气不大,挖不了太大的坑。 刘盈也没想真的把木牍挖出来,他只是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让挑灯夜读的刘交听到。 刘交听到挖土的声音,一辨别方位,吓得差点丢了魂。 他提着油灯拎着扁担跑出门,惊出满脑门的细汗。 三兄不是说沛县豪强家家藏书,就连沛县令也常捧着几卷禁书看,不可能有人举报吗? 难道不是举报,而是有人看中了刘家的藏书,想要偷回去自家藏着?可谁泄露了风声? 刘交想了一圈,发现知道自己带了《诗》回来的人还不少,至少三兄的好兄弟们都知道。 三兄误我! 刘交面露狠意,高高举起提灯,看是谁来挖自己的藏书。 刘盈假装解裤头,仰头看向四叔:“四叔,你也来小解?” 刘交:“……” 刘交觉得自己花了眼,为什么刘盈会跑到自己窗台下小解?? “你……”刘交正想询问,刘盈已经开始解开了裤子。 刘交扁担一丢,单手把刘盈提起来转了方向。 刘盈装作抱怨:“四叔你干什么?” 刘交的好脾气快被点爆了:“你为什么跑我这来小解?你屋里没恭桶?” 刘盈瞪大眼睛,表情无辜又纯真:“对哦。” 刘交额头冒青筋:“对什么对?!” 刘盈歪头:“我不知道啊。我想去茅厕,就走啊走,走到这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 我只是个五岁孩童,脑子都没发育完整,就算你这么逼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刘交看着刘盈这副蠢样,心头火气上上下下,差点憋死。 他要怎么做?和顽童讲道理? “刘盈,你又在干什么?” 就在刘交天人交战,心想要不要先不管不顾把手中的熊孩子揍一顿时,刘邦披着衣服走来。 他也起夜的时候,发现刘盈不见踪迹,听到屋后面刘交的声音,忙找了过来。 见刘盈被刘交提到手中,刘邦开始头疼。 他回忆起这几日刘盈的行为,发现早有端倪。 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刘盈为何要去吓唬刘交,总不可能是因为单纯顽皮吧?他这个儿子天生神异,不能当普通孩童对待。 但刘盈把天生的神异都用在了调皮捣蛋上,或许真的只是想吓一吓四弟? 见三兄过来,刘交松开了刘盈。 刘盈跳到地上,系好裤头,抱怨道:“四叔你干什么,我都被你吓得小解不出来了。” 刘邦没好气道:“你怎么跑你叔父门前小解?快道歉。” 刘盈不敢置信道:“四叔莫名其妙打扰我上茅厕,还把我提起来吓唬我,为什么是我道歉?应该四叔给我道歉!” 刘交身为儒生能言善辩,现在居然被刘盈气得说不出话。 他埋书是偷偷藏的,途中还换了好几个地方,恐怕家人都不一定知道他把书藏在哪里,所以也不好说刘盈是故意的。 而且刘盈为什么要故意在他埋书的地方上茅厕,这说不通啊。 可刘盈又为什么能正好跑他埋书的地方上茅厕,还弄出了窸窸窣窣好像挖土的声音,这也说不通啊。 刘交脑子里一团乱麻。 刘盈瘪嘴:“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大父!” 刘盈说完,就扯着嗓门大叫:“大父!唔唔唔……” 刘邦赶紧把儿子的嘴捂住,低声骂道:“你大父夜里睡眠浅,不要打扰。” 他看向刘交:“你也是,就算盈儿睡迷糊走错了地,也不用气成这样。” 刘交埋书时故意瞒着家人,说要保密。虽然刘邦知道刘交把书埋在哪里,也装作不知道。 刘交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不由开始怀疑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是冤枉了刘盈?刘盈真的只是睡迷糊了夜游? 刘交看向刘盈。 刘盈皱着自己的包子脸,眼神委屈得能拧出水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刘交心神急速起伏。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历史名人刘交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值+10。】 刘盈的嘴角差点没压下去。 好难啊,兑换技能副本钥匙最后十点经验终于到手了。 是的,刘盈就是故意的(废话)。 刘盈自懂事起,就认为自己很是不凡。 今年他的脑子又成长了一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凡。 哎呀(拍大腿),原来我是穿越者! 自己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刘盈记不太清楚,可能就是个清澈的大学生吧。 他脑容量太小,记不住那么多事。 但他前世绝对是一个历史爱好者,脑袋里的历史故事不少。 这不就是预知挂吗?刘盈笑颠了。 我果然是天命之子,未来当青史留名! 啊?我是汉惠帝,本来就能青史留名? 那个汉惠帝是个啥啊,我从记忆宝库里翻翻…… 刘盈这么一翻,就气不过了。 阿父要换太子逼死我?阿母在厕所里放人彘吓死我? 我早就知道阿父阿母不仁不慈,动不动就吼我打我,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恶毒! 刘盈一气之下,偷了他爹的剑和他娘的漆盒丢河里,然后挨了一顿父母混合双打。 还好河很浅,刘邦把剑和漆盒捞了上来,否则刘盈恐怕不止三天下不了床。 刘盈挨了这顿毒打后确定,父母果然不仁不慈,不可信。自己必须运用好穿越者的金手指,自力更生,自强不息。 大概是老天爷都怜惜刘盈这顿无妄毒打,在刘盈养伤时又给了他一个金手指。 【历史名人刘邦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值+10。】 【历史名人吕雉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值+10。】 【花费100经验值,可兑换一把技能副本钥匙。】 【系统无智能客服,请宿主自行摸索系统功能,祝宿主早日成为明君。】 刘盈笑得屁股都不疼了。 我刘盈果然是天之骄子。 明君尽头谁为峰?一见刘盈道成空! 苍天不生我刘盈,大汉万古如长夜! 只要惹父母生气,就能成为明君,还有比这个更容易的事吗? 后来刘盈发现,这件事并不容易。 惹父母生气很容易,但自己的小屁股受不住啊。 刘盈燃烧他不太多的脑细胞,绞尽脑汁思索怎么又能惹人生气,又不会殃及自己可怜的小屁股。 总不能他还没成为明君,屁股先变成八瓣了吧? 经过摸索试探,付出了许多血泪代价,刘盈的眼力和狡猾蹭蹭上涨,终于凑齐了第一把技能钥匙,踏上了迈向千古明君的第一步。 如果不是还要继续套路四叔,刘盈真想仰天大笑。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他都想好自己的谥号和庙号了,就叫“汉圣宗圣皇帝”!两个圣,才能配得上千古明君的自己啊! 刘邦现在很困,很想睡觉,虽然知道是儿子的错,也先和稀泥让刘交回去换衣服睡觉,明日再教训刘盈。 刘交已经陷入自我怀疑,准备等三兄离开后就挖出木牍换地藏,并思考要不要向刘盈道歉。 而刘盈,已经进入深层睡眠,准备昂首挺胸踏上明君之路。 【系统检测到宿主“帝望”为0。】 刘盈:“嗯?” 【根据“0帝望”筛选技能副本……“0帝望”副本皆为会给王朝造成亡国祸患的历史剪影。】 刘盈:“等等!” 【宿主在新手保护期,新手副本比常规副本等级加一,筛选中……定位中……已锚定。】 刘盈:“你锚定了个啥?说清楚啊!!” 【郑重提示,必须通关当前副本,才能开启新副本。每次进入副本都需要100点经验值兑换副本钥匙。请宿主认真通关。】 刘盈:“难道不是一把钥匙开启副本后就可以无限刷吗?什么奸商?!” 【角色投放……】 刘盈眼前一花,身体失重,待恢复视野,已经站在了一辆驴车上。 【新手副本“千里走单驴”启动。检测到宿主未成年……只有五岁?!开启幼童保护模式,新手副本变成和谐阉割版本。】 刘盈又是眼前一花,与真实无二的驴车变成了卡通驴,周围景色变成了手绘风,而自己,居然变成了方块人。 “搞什么……啊!!!” 刘盈还没回过神,面前五彩斑斓霓虹灯大字闪烁:“出发!三!二!一!go!” 卡通蠢驴一声长嘶冲出起跑线,刘盈惨叫一声从车上飞了出去。 【副本结束,今次副本完成里数……0。副本关闭,欢迎再来。】 刘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跳起来,窗外天色竟已大亮。 “什么鬼啊?!” 3、第 3 章 刘盈盯着自己的系统面板,眼珠子都快瞪出眶。 他怎么觉得这个系统有点坑呢? 现在自己还不是皇帝,帝望当然为0。 我要怎么提升帝望?——你当皇帝啊。 可我不当皇帝怎么提升帝望?——那你好好刷技能副本,早日当皇帝啊。 但我要刷好一点的副本,必须先提升帝望!——那你当皇帝啊! 摔!什么亘古不变的烂梗啊! 刘盈挠了挠头,拿到系统后,第一次仔细阅读起系统说明。 为何他拿到系统这么久都没有读说明书?当然是因为说明书太厚了,他总想着“下次再读”,就忘记了。 谁家买个电器还读说明书啊?他还是个孩子,才不耐烦读无聊的说明书。 现在被坑了一把,刘盈终于生出一丝丝很少的耐心,咬牙用量子阅读的速度看完系统说明书。 系统比他想象中的还坑。“帝望”真的必须要当皇帝后才能获得,一丁点余地都没有。 我现在增加实力,就是为了不看不仁不慈的父母的眼色。等我当上皇帝了,还刷什么技能副本?当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刘盈气得像个小猪仔似的直哼哼。 而且那个“千里走单驴”副本也太难了吧?!我才五岁,你让我驾着驴车走过五千里凹凸不平的山路?这是人干事?就算你把所有画面都卡通化了,也没有降低“千里走单驴”的难度啊! 说来“千里走单驴”没头没尾的,究竟是个什么副本? 刘盈用他智商还没有狗高的小破脑袋想了许久,猜测这可能是宋太宗的典故。 历史中似乎只有宋太宗和驴车有关系。宋太宗北伐失败,导致北宋先天不足。虽称不上是亡国征兆,也可说是锉宋积弱的隐患了。 但这个副本和千古明君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自己要去学什么宋太宗? 都是太宗,给我换成唐太宗的副本行不行?不然我那未出生的弟弟汉太宗的副本也可以啊! 他愤愤不平地捶了一下床板,继续看副本说明。 每个副本完美通关之后,都会给予副本相关的一项特殊奖励。新手副本多给一个实物奖励,看奖品轮廓,可能是那头把自己甩飞的小蠢驴。 完美通关他是短时间不想了,还好每次刷副本,都会增加少量身体数值。 个人面板有“耐力、力量、敏捷、智力、敏锐”五项基础数值,满值一百,为人类能达到的极限。 他才五岁,最初数值当然都是个位数。 现在他刷了一次“千里走单驴”,由于完成程度太拉胯,耐力、力量、敏锐三项数值仅成长了微不可见的一丝丝,估计是小数点后两位数,几乎等于没成长。 除了基础数值,面板上还有“帝望”“运气”两项特殊数值。 “帝望”他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继位之前一直都是零;“好运”是隐藏数值……那你标出来干什么?有什么意义?? 刘盈越看越气,气得从床上跳下来打了一套王八拳。 吕娥姁听到儿子起床的动静,进屋催儿子洗漱,就看到儿子又不知道在发什么疯。 她面含愁绪。 即使良人说盈儿这是聪慧的表现,但她真担心儿子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盈儿,别闹了。起床了就赶紧去洗漱。”吕娥姁拽住满屋子乱窜的刘盈的后衣领。 刘盈噘着嘴跟着阿母去洗漱吃早餐。 “盈儿,你昨夜去你小叔父那调皮了?”吕娥姁待儿子吃完饭后,才问道,“吃饱了就去你小叔父那里道个歉。” “好。” 已经让叔父情绪剧烈波动了一次,根据刘盈用屁股换来的经验,短时间内叔父不会再爆第二次经验值,所以刘盈十分干脆地同意道歉。现在让叔父认为他是个乖孩子,之后爆经验值才更容易。 吕娥姁微笑道:“乖。你小叔父是大才,你要好好和他学读书写字,不要得罪他。” 听见读书写字,刘盈脸就皱成一团。 他现在是个皮猴子,读书写字之类需要精心的事,真是要他的小命。 不过思及他老爹遗言里的嫌弃,刘盈还是强忍着不耐烦道:“好,我会好好学习。” 瞧瞧他老爹遗言里写了什么? 我刘邦年轻时不爱读书,书法文章写得不好,我那个废物儿子很小就被大贤教导,居然比我还不如! 我刘邦年轻时不爱读书,当皇帝后也知道需要多读书,我那个废物儿子很小就被大贤教导,老子让他写个公文他都让人代写! 明明是传位诏书,话里话外还嫌弃自己,之前还推说什么太子懦弱,遗言里的嫌弃才是废太子的真实理由吧? 哼,不就是字写得烂文词不达意还偷懒让别人代写功课和公文嘛,自己不干事让别人干事,这叫垂拱而治,圣君行为! 虽然刘盈有的是借口,但被老爹嫌弃还是很不爽。 “我会好好练字,好嘲笑阿父的字是狗爬字!”刘盈握紧小拳拳。 正在擦拭头冠的刘邦抬头,满脸无语。 你阿父我还在这呢,你这个不孝子能不能遮掩一点? 吕娥姁轻笑:“盈儿,你阿父的字写得可好看了,你才是狗爬字。” 刘邦眉角挑起自得的幅度。 刘盈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冷漠撇脸,继续无能狂怒,琢磨着怎么再攒一波经验值,和技能副本死磕。 就算副本给的技能没什么用,就算刘盈自认千古明君深深厌恶亡国副本,但他就是受不了被驴甩下车的气。 赌上阿父的宝剑和阿母的漆盒,这“千里走单驴”,我必通关! 可惜同龄人中属于“历史名人”的太少,连萧何的两个儿子都算不上历史名人,导致刘盈要速刷经验值只能去招惹长辈,屁股遭殃的几率大大提高。 同龄人,废物! 勋贵二代,全是废物! 刘盈想着大汉的未来,悲从心来,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明君了。 吕娥姁凑到刘邦耳边悄声道:“盈儿又是皱眉又是叹气,表情变来变去古怪极了,不会被魇着了吧?” 刘邦瞥了一眼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暴跳如雷,自顾自地不知道在演什么的顽童儿子:“他大概是在想一些折腾人的事,不用担心。以他的脾气,谁能魇他?招来的鬼都受不了他。” 吕娥姁心底拿不准丈夫是嫌弃刘盈,还是夸奖刘盈。 她低声叹气道:“盈儿还是太顽皮了些,若和肥儿一样多好。” 刘邦失笑:“你说反了,肥儿若能学得盈儿两三分本事,我就不用担心他的前程了。你别看盈儿小,心里藏不住事,就以为盈儿愚笨。相反,这正是他过分聪慧的表现。” 吕娥姁心头满意了。果然自家儿子在丈夫心底才是最好的。 她心头满意,嘴上却继续谦虚:“但我还是觉得肥儿那样乖巧的孩子更好。” 刘邦起身:“你这话别被盈儿听到,他铁定会去欺负肥儿。” 刘盈正越想越悲愤,想着大汉那些废物勋贵二代,就恨不得上下左右降龙十八掌招呼上去,却被刘邦按住了天灵盖。 “你蹦跶什么?”刘邦制止住儿子的乱蹦乱跳,“刚吃完饭,不要跳来跳去,会肚子疼。” 刘盈甩开他阿父的手:“我在想,同辈友人除了我,皆是废物,真是令人气愤!” 刘邦:“……” 刘邦:“哦。” 刘邦:“你连你萧伯父家的小女儿都打不过,你也是废物。” 刘邦这么一提,刘盈顿时悲从心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敌,就像是卧龙凤雏,东邪西毒……啊,你说举的例子和宿敌没关系?管他呢,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刘盈也有个宿敌。 他自幼在同龄人之间打遍天下无敌手,眼看着就要称王称霸,却被同岁的萧壮壮阻断了帝王霸业。 刘盈想到此处,愈发悲愤。 他这么努力刷技能副本,短期目的就是战胜萧壮壮,重登孩子王的宝座。 “你等着,我过一两月就能战胜她!”刘盈恼羞成怒,“我要让她认我做老大!” 刘邦笑着戴好竹冠,理了理打理得十分漂亮的胡须:“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等她七岁后,你就没机会再打赢她了。走,我带你去向刘游道歉。我向儒生帽子里便溺,你往儒生的木牍上小解,你还真是我的种。” 刘盈正想问为何等萧壮壮七岁,自己就无法再战胜她了,就被刘邦后半截话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自己最初要问什么:“阿父,你不是说你向儒生帽子中便溺的事是假的吗?而且我没有小解就被你拎回屋了,我和你不一样。” 刘邦笑容一沉,狠狠弹了刘盈脑门一下。 “哎哟。”刘盈抱头蹲下。 吕娥姁沉沉叹气,收拾餐具,不忍看愚蠢的儿子。 刘邦抱着手臂冷声道:“你果然是知道刘游的书埋哪里,故意去惹刘游生气。” 失策!被套话了! 刘盈嘴硬:“我不知道阿父在说什么。” 刘邦没有和刘盈进行车轱辘般的争辩。他伸手将刘盈拉起来:“别太顽皮。” 刘盈狐疑地看向自家父亲。他还以为自己就算不挨顿狠揍,至少念叨少不了。就这么便结束了?阿父不再训他了? 刘邦确实没打算再训斥刘盈。 他已经发现,训斥对刘盈没有任何用处。就算揍了刘盈,过几日刘盈又故态复萌,完全不记打。 经过观察,刘邦终于找到能暂时让刘盈记住的惩罚。 刘盈被刘邦带到刘交处,很乖巧诚恳地向刘交道了歉,倒让刘交怪不好意思。 老实人刘交已经把昨夜之事当作是自己神经过敏,大题小做。刘盈一道歉,他也道歉,耳垂都窘迫红了。 刘盈就喜欢老实人,他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转,心里琢磨着坏主意。 刘邦瞟了一眼刘盈乱转的眼珠子,勾起嘴角:“盈儿晚上夜游,定是白日里精神太旺盛,静不下心。我听闻写字最静心,书法又是士人登宦途的门面,请四弟监督盈儿,让盈儿每日写下千个大字。” 刘交还未说话,刘盈扯着嗓子尖叫:“阿父,你这是谋杀!” 刘交:“???”怎么写一千个大字就是谋杀了? 刘邦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某人说想去咸阳,我月后正好要去咸阳,想去吗?” 刘盈倒吸一口气:“你用这个诱惑我?!” 刘邦道:“现在我心情好,一千个大字就够了。等会儿我心情不好……” 刘盈跳起来踢他爹的膝盖,打断他爹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的每日一千个大字就每日一千个大字,不准反悔!” 刘邦拍了拍膝盖上的泥:“一言为定。” 刘交挠头。每日写一千个字,至于用去咸阳来诱惑吗?这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写完吗? 4、卖酒达人刘老三 马上,刘交就被刘盈刷新了认知。 刘盈此人,简直就像个猴儿似的,让他坐着不动,他能在跪坐着的小凳上把裤子磨破。 刘交就看刘盈在那扭啊扭,扭得自己都浑身不自在了。 木牍竹简都需要花钱,用布头树皮所做的纸更是珍贵,除权贵不敢用。刘盈练字自然不可能用上这些东西。 刘交给刘盈做了一支毛笔,削了个泥板,刘盈用毛笔蘸水在泥板上写字。泥板上的水痕即使晒干后也会留下痕迹,可以让刘邦检查刘盈的大字作业。 大部分人家大量练字,都是在石板泥板上写。刘交和刘邦都是这样。 而刘盈,他看见泥板,只想把泥板掰碎。 你看这泥板,是不是很好掰?掰起来的声音一定很好听,掰碎的泥板在手里捏碎的手感一定很棒。 扭啊扭,扭啊扭,刘盈控制着自己想掰泥板的冲动,可怜兮兮道:“叔父,我休息一会儿。” 刘交比刘盈还忍不住了,他撇过头咬牙切齿道:“去休息。” 再看一眼,他的戒尺一定会落刘盈头上。 若不是刘交不断提醒自己刘盈只是个五岁小孩,现在坐不住很正常,他早抽出戒尺了。 刘盈如释重担地站起来,先疯跑了两圈,又捡起地上的树枝乱舞了一会儿,才继续照着刘交在泥板上留下的范例描字。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刘盈没有和刘交打招呼,再次起身疯跑了两圈,并胡乱打了一套拳,然后继续描字。 刘交看得目瞪口呆。 等刘盈如此反复了几次,汗水都从脸颊上流了下来,刘交心中的不耐烦倒是平息了。 他悄悄观察刘盈,好奇刘盈能坚持多久。 刘盈坚持了一上午,真的把一千个大字写完了。 写完的时候,他直挺挺地趴在地上吐舌头,像是一只累瘫的小狗。 写一千个大字是不可能累瘫的,但为了坚持写完这一千个大字,他的运动量真是太大了。 刘交拿出汗巾给刘盈擦汗,又给刘盈换了一身三嫂特意送来的干净的麻衣,免得刘盈穿着汗湿的衣服着凉。 他居然对自家年幼的侄子生出了敬佩。 刘盈是多静不下心啊,忍不到一刻钟就要起身跑圈。 可刘盈如此静不下心,居然还能坚持写完这一千个大字,这孩子有毅力。 刘交照顾好侄儿后,才去看刘盈描写的大字。 五岁孩童的手腕力道不足,写的字不可能好看。刘交不会对刘盈的字吹毛求疵。 但刘盈完成的功课比他想象中的更好。看到刘盈描的笔画都很认真地遵循了他留下的痕迹,刘交惊喜不已。 他在咸阳时为了赚取生活费,也曾给富裕人家的孩童启蒙。许多孩童都比刘盈坐得住,能老老实实描完一千个大字才去玩耍,但没有一个孩童能把所有字都描对。 孩童对身体的控制力有限,毛笔太软,若想完全照着师长留下的痕迹描写,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这描摹当然不是指一模一样,只是每一笔都盖住了师长留下的字迹的痕迹而已,但笔画可能过长过短。成人集中注意力,都能做到这件事,对孩童却很不容易。 “今日我达成要求了。”刘交还未评价,刘盈就骄傲道。 刘交颔首:“盈儿做得很好。” 刚还累得和狗子似的刘盈马上跳了起来,满血复活:“那我去找阿父玩了!” 刘交伸手:“等等……” 刘盈很快就跑得没影。 刘交焦急地去寻嫂子。刘盈如此年幼,要是跑丢了怎么办?自己没看好侄儿,实在是愧对兄嫂。 吕娥姁正在和刘邦的外室曹氏一起纳鞋底。 秦国的妻妾制度遵循周礼,士大夫能有“一妻一妾”,庶人只能有妻不能有妾。其中所指的“妾”就是受法律保护的、能入祖坟上族谱的家中女眷。 刘太公早年买了民爵,所以有一个合法的妾室。刘交就是刘太公的妾室所生。 刘邦没有爵位,只是个吏,不算“士人”,所以曹氏跟着他就只能是“外妇”,法律上没有名份。 如刘邦这样,家境(或者脸)稍稍好些的男人,家中常有没有名份的妾室,或称外室,或只称家仆。 能有姓氏的人都不是什么普通出身,就算现在家世卑微,宗族中也有几个当过官的先祖。曹氏就是如此。她跟在刘邦身边,一是相信刘邦迟早能成为士人,自己迟早有名分;二也有存着将来自己能成为刘邦之妻的念头。 刘邦迎娶吕娥姁后,曹氏便息了念头,老老实实遵循着妾室的本份。 现在刘邦为吏,家中情况不差,再加上曹氏身体不好,吕娥姁此时表现得较为大度,对待曹氏如对待寻常妾室一般,并不当家仆对待。妻妾还算和睦,常一起做些针线活。 听刘交来道歉,吕娥姁放下手头针线活:“他刚跑来和我说了,与肥儿一同去寻良人,不用担心。” 刘交惊讶:“他告知过嫂子了?跑这么快?” 曹氏想着儿子被五岁弟弟拖走的模样,忍笑道:“盈儿不仅跑得快,力气也很大。” 吕娥姁听曹氏夸奖自己的儿子,弯起嘴角:“是肥儿让着他。 听闻刘盈没有独自乱跑,提前告知了嫂子,还带着刘肥一起离开,刘交松了口气。 他笑道:“盈儿果真聪慧。” 吕娥姁想起刘盈今日应当在刘交那里学字,忙问道:“我居然忘记了,盈儿正在学写字啊。唉,我去把他叫回来。” 刘交阻拦:“盈儿已经写完一千个大字了。” 吕娥姁和曹氏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什么?一上午就写完了?!” 刘交满意地点头:“嫂嫂和曹阿姊可要来看看盈儿写的字?” 吕娥姁拉住曹氏:“走走走,我们去看看,若盈儿敷衍了事,我绝对饶不了他!” 曹氏想起自家儿子比刘盈大好几岁,识字进度却比刘盈差,言语中带了些羡慕和忧愁:“盈儿已经够厉害了,阿姊对盈儿别太苛求。” 虽然曹氏比吕娥姁大,但吕娥姁是妻,曹氏是妾,所以曹氏叫吕娥姁为“姊”,吕娥姁称曹氏为“妹”。 吕娥姁摇头:“不是苛求,但他既然已经承诺,就必须守诺。” 曹氏还是在心里想,让五岁孩童守诺,这不就是苛求吗? 不过刘盈这次是真的很优秀地完成了功课,吕娥姁再苛求也挑不出错。 刘盈拖着刘肥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带得刘肥走路东倒西歪:“这次阿母再说我不是,就是阿母不慈!我要去向大母告状!我还要向外祖父和外祖母告状!” 刘肥叹气:“阿弟,你少招惹阿母,免得又挨训。” 刘盈正色:“是阿母不慈,我没有招惹阿母!” 刘肥道:“不,阿母没有不慈,是你招惹阿母。” 刘盈松开刘肥,叉腰道:“刘肥!你站在哪边!” 刘肥举起双手:“我站在你这边……不是要去寻阿父吗?去迟了,说不准阿父就不在酒肆了。” 刘盈勉强放过刘肥:“他说了今日事不多,下午就肯定在酒肆。” 如刘盈所说,只要公务空闲,没有额外的事,刘邦早上完成亭长的日常治安巡逻后,下午必定混迹酒肆。 他一般去两家酒肆,一家是姓王的老妇人开的,一家是姓武的老妇人开的。虽两家酒肆的老板不同姓,但其实是亲戚,对账都是一起对。 刘盈先去王媪的酒肆门口看了一眼,见酒肆客人不多,没进门寻找就直接离开。 等到了武媪门口,他见武媪不大的酒肆已经坐满了人,才进门寻找自家父亲。 果不其然,刘邦就在武媪的酒肆中。 看刘邦身旁的空酒坛,他已经喝了一坛,正吃着水煮豆子,和身旁的人聊天。 刘邦身旁聚集了许多人,刘盈和刘肥挤了好一会儿,才挤到刘邦身边。 刘盈自傲道:“阿父,我已经写完一千个大字了!” 刘邦丢了一颗剥好的豆子进刘盈嘴里,又抓了一把豆荚塞给刘肥:“等会儿再说。” 他继续与身旁的人说话。 刘盈和刘肥便坐在刘邦身边,等刘邦聊完天。 刘肥乖巧跪坐。刘盈仗着自己年纪小盘腿坐着,完全不在乎自己姿势是否礼貌。 刘邦和身旁的人聊的话题很杂,大多是他人有了烦恼,向刘邦寻求意见。 从兄弟分家,到邻里因为水渠起了争执;从新生孩童取名,到自家儿女的婚事该寻哪个媒婆;从昨夜做了一个噩梦该如何解,到今天路上遇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黄鼠狼…… 他们的问题千奇百怪,刘邦总能给他们答案。 刘盈张开嘴,刘肥把剥好的豆子送进刘盈嘴里。 豆荚剥完,全进了刘盈嘴里,刘肥一颗未吃,脸上还笑得非常开心。 刘盈吃完豆子后,趴在刘肥肩头小声道:“阿父就是在忽悠他们,他们居然会信。” 刘肥也小声道:“什么叫忽悠?” 刘盈道:“就是说些不一定有用的话敷衍他们,甚至可能欺骗他们。” 刘肥不赞同道:“如果阿父欺骗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来寻阿父出主意。阿父既然得他们信任,就说明阿父没有忽悠。” 刘盈给了刘肥一个“你太嫩了”的眼神。 算了,自家愚蠢的兄长怎么会知道,忽悠的最高境界就是别人就算发现不对,也以为是自己的错? 沛县许多人别说隔壁邑,可能连自家居住的街道都没出过,被阿父这样去贵族那里游历过的老油子忽悠住,岂不是太容易不过? 刘盈觉得,他上他也行! 刘盈虽然读书习字坐不住,但刘邦和众人聊的话题很有意思,他听故事就能坐得住了,何况他还不需要端坐,可以时不时活动小胳膊小腿。 “阿父,我饿了。”刘盈听了一会儿,拍着肚肚道。 他来酒肆寻刘邦,就是为了蹭酒肆的饭。虽然阿母和阿姨做的饭也很好吃,或者说刘盈很好养活,对口味不挑,能入口的东西都觉得好吃,但酒肆的饭菜更新奇,吃着好玩。 刘邦从怀里掏出一把秦半两,给刘盈和刘肥一人买了一碗武媪酒肆的招牌食物,肉羹豆饭。 说是肉羹,碗里只有两片薄得能透光的腌肉片。不过豆子熬得酥烂,又在起锅时加了新鲜的豆叶,哪怕是廉价的豆饭,味道也相当不错。 武媪十分喜欢刘盈,每次刘盈来吃豆饭,都会给刘盈的肉羹豆饭里多加几颗油渣。 这待遇别说刘肥,就是刘邦也没有。 刘肥眼馋刘盈碗中的油渣许久,即使他在家里能吃到油渣,还是想尝尝。刘盈不仅不和兄长分享,还会故意把油渣顶在舌尖,亮出来给兄长看。 刘肥已经习惯弟弟的顽皮了。 刘邦曾开玩笑抢刘盈的油渣,被刘盈狠狠咬了手。连阿父都吃不到弟弟碗里的油渣,刘肥还能怎么办? 刘盈就只和母亲吕娥姁分享过食物,而吕娥姁嫌弃刘盈分享的食物上的口水,从未吃过。 是的,刘盈就算愿意分享食物,也要先尝上一口。 吕娥姁纳闷自家儿子这护食的性子究竟学了谁,良人乐善好施,自己也不吝啬,家里更从未饿着刘盈过,怎么刘盈会养成这种奇怪的习惯。 今日刘盈却给刘肥分享了半颗油渣——还有半颗当然是被他吃掉了。刘肥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刘肥虽不及刘盈聪慧,但也不是个愚蠢的孩子。弟弟这样做,定是有难事要让自己帮忙。 不过即使知道刘盈这半颗油渣的代价有点沉重,刘肥还是很开心。 刘邦在与他人闲聊时瞥了一眼刘肥,心中一叹。 罢了,肥儿傻一点也好,家里更和睦。 他的酒意散去了不少,便又要了一坛酒,继续边聊边喝。 刘邦给刘盈、刘肥买饭时掏了钱,自己喝酒却从来不给钱。 他总会将一整年的酒钱记在账上,等到了年末,王媪和武媪常常折断债契,不去追讨刘邦欠下的酒钱。即使追讨,刘邦付的酒钱也不到欠钱的十一。 刘盈吃饱喝足后,脑子更灵活了一点,想起《史记》中曾有过这段记载。 如果汉高祖本纪中关于所有神神叨叨的记载都是后来牵强附会,那么王媪和武媪每年年末折券弃债,便只是因为“高祖每酤酒留饮,售数倍”了。 刘盈一直好奇,为何阿父一去喝酒,王媪和武媪酒肆的生意就会变好。等他年岁稍长,吕娥姁同意刘盈在刘肥的陪同下外出时,他就自己去酒肆中寻找答案。 他的答案就是,阿父有时当个说书先生,有时当个调解员,偶尔还要充当算命解梦的神棍。 阿父都付出这么多了,和在酒肆中打工赚酒钱有什么区别? 刘盈对父亲不屑一顾。他还真以为父亲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可以吃白食呢。 刘肥看向刘邦的眼神中却充满敬仰崇拜。 他常听其他长辈赞叹父亲有长者之风,却不知道什么叫长者之风。跟随幼弟亲眼观察后,他才明白父亲有多厉害。 原来这就是长者之风,我要变成像父亲这样的敦厚长者。 刘肥在心中许下小小的愿望。 刘邦又喝了半坛酒,周围寻他说话的人少了许多。 他终于可以顾得上儿子了。 “字这么快就写完了?”刘邦见刘盈过来,就知道刘盈肯定完成功课。 刘盈在某些方面毫无自尊心,但又在一些方面自尊心极强。 不知道是娥姁教得好,还是自己言传身教当好了榜样,刘盈很重诺,只要认真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然刘盈会嚷嚷他的自尊心受不了这个委屈。 当然,不认真承诺,那就是专门说谎骗人,刘盈一定不会做到。 刘盈还是个幼童,刘邦很轻松地就能分辨刘盈的话什么时候是承诺,什么时候是撒谎。 这次刘盈答应会完成习字功课,就是承诺。 “嗯!阿父要守约!”刘盈抬起下巴,“不然我就写你的荒唐野史,让你遗臭万年。” 周围人都笑了。这孩子威胁人的话还真有趣,竟半点不会让人觉得他不孝,只觉得他可爱。 “旬后我就出发,看你能不能坚持一旬。”刘邦道,“路上艰苦,你坚持要去?” 刘盈道:“能去咸阳,一点小小的苦算什么?” 刘肥已经知道刘盈和父亲的打赌,心中已经酸过一次。 他现在又听见弟弟提起此事,心里倒是不觉得酸了,只觉得自己没用。若是自己也能写很多字,就能陪弟弟一同去咸阳,照顾弟弟起居了。 刘邦知道刘肥也想去,对刘肥道:“你若也能写一千个大字,我也带你一同去。” 刘肥使劲点头:“我会努力。” “这事放一边!阿父,你还没喝完吗?我要你带我去找夏侯叔父,我要向他学驾车!”刘盈起身叉腰,“快点喝,天都要黑了!你耽误了我的学业,我就让大父骂你!” 刘邦虽和儿子们说话,也没忘和身旁妇人调笑。 勾勾手心,摸摸手臂,刘邦手不干净,妇人也全然不在意。甚至妇人的丈夫都在一旁,也不会介意。 刘盈初次看到这一幕,除了感慨阿父果然好色之外,也震撼先秦男女风气的开放。 若是找刘邦问事的人中有妇人,无论老少,都会和刘邦调笑一番。年纪大些的妇人,甚至还要反过来对刘邦动手动脚。有刘盈这个孩童在一旁,这些人也不会避着孩童。 刘盈只能说,啊,我的眼睛,我的钛合金镭射眼睛,要瞎掉了! 今日有正事要做,刘盈可不惯着父亲在那里玩摸摸,挤到刘邦和妇人中间,不断督促父亲。 妇人摸不到刘邦,便在刘盈脸上掐了两把。 刘盈板着脸神色不变,随她掐:“别掐疼了。你掐疼我,我就去揍你的孩子。” 妇人笑得直不起腰:“我孩子都及冠了。” 刘盈道:“我不管,反正你掐疼我,我就去揍你孩子。” 妇人笑得更厉害,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邦扶额:“你现在这年龄学什么驾车?” “能不能学,阿父你说了不算,夏侯叔父说了才算。你又不会驾车。”刘盈抱住刘邦的手臂,试图把刘邦拽起来,“阿兄,你吃了我的油渣,就要回去劝服阿母,今日我要和阿父去夏侯叔父家住。” 刘肥垂着脑袋道:“我就知道这油渣不容易吃……好,我想想怎么说。” “谁说我不会驾车?我驾车本事不比夏侯婴差。等我喝完这半坛酒再说。”刘邦把刘盈推开,“肥儿,你不要太纵着盈儿,他说什么你就应什么?” 刘肥道:“阿弟要去学习,我怎能不应?” 刘邦无语。刘盈不去学习而是去捣乱,你不也都应下? 算了,傻点也好。 刘邦好奇刘盈为何突发奇想要去学驾车,正好自己也有些想念夏侯婴,喝完剩下半坛酒,他就提前离开了酒肆。 刘盈嫌弃刘邦步子迈得太大,自己的小短腿跟不上,像小猴子似的从刘邦的背上爬了上去。刘邦没同意,他也坐在刘邦的脖子上,催刘邦快点走。 “别咬我的头冠。”刘邦护着自己头上的竹皮冠,神态微醺,走路都有点走不直。 刘盈用父亲的竹皮冠磨了磨牙,小声道:“说来夏侯叔父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刘邦打着哈欠道:“他什么时候救过你的命?我怎么不知道?” 刘盈把刘邦头上的竹皮冠晃来晃去:“你兵败后坐夏侯叔父的车逃命,嫌弃我太沉拖累车的速度,多次把我踢下车。夏侯叔父无视你的命令,多次停车把我捡回来。” 刘邦不仅不辩解说自己不会做这等糊涂事,还哈哈大笑:“我都逃命了,为何不骑马?难道伤到腿了?” 刘盈想了想《史记》中的相关记载,迷惑道:“不知道呀。也有人说你是骑马逃走,只是派人来寻我。” 《项羽本纪》和夏侯婴相关传记中,刘邦彭城战败后与一双儿女一同坐夏侯婴的车逃走,途中几次把儿女踢下车; 《高祖本纪》和王陵相关记载中,刘邦是与众将士先行逃走,同时派人去寻找自己的家眷儿女; 《留侯世家》中,刘邦同张良在内的数十下属骑马逃走,停留在下邑时,张良提出了著名的“下邑之谋”。 刘盈混乱地解释了一番,刘邦听不太明白,不知道刘盈又从哪里看到了故事套在自己身上,但也装作一本正经地分析:“看来写书之人也不清楚哪种说法是真事,便都记录了进去。” 刘盈问道:“那如果我和阿父真的一同逃命,阿父会为了活命丢下我吗?” 刘邦再次哈哈大笑:“会,我的命最重要。你呢?” 刘盈也大笑:“我也会!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阿父肯定会!” “到时候我们就各凭本事了。” “你已老,我已壮,你还是认输吧!” “就你这小短腿,壮什么壮?还不如萧兄家的小女儿壮实。” “她名字都叫萧壮壮了,谁和她比啊。不过等我学会驾车,我立刻就会赢过她!” “你学会了驾车,确实能比她厉害了。” 刘邦和刘盈这对不着调的父子醉醉醺醺进了夏侯婴的门,刘邦还真要夏侯婴教刘盈驾车。 夏侯婴看着喝醉了的老大,和应该没喝酒,神态却也和醉了似的刘盈,愁得头发都挠断了几根。 刘盈开开心心地收获了经验值。 夏侯叔父果然是最好的!将来我一定亲自给你封侯!如果阿父已经提前给你封侯,我就把你的侯位下了,给我最好的夏侯叔父再封一次侯! 5、阿父说他没救了 刘邦所托之事,哪怕再荒谬,夏侯婴都会照做。 刘盈这年龄能骑在小马驹上遛两圈就算天赋异禀,根本不可能驾车,夏侯婴还是取来车马,把刘盈抱在怀里,教导刘盈驾车的注意事项。 刘邦在一旁树下半盘腿半箕坐。夏侯婴的儿子夏侯灶倚靠在他身旁,叽叽喳喳问他沛县之外的故事。 夏侯妻则躲在屋内,不肯见刘邦。 她对刘邦不喜,不是因为刘邦好色。 刘邦此人,虽在美色上荤素不忌,但对友人之妻素来正经。在他心中,兄弟可比美色重要得多。 夏侯妻与刘邦的矛盾,来自夏侯婴对刘邦过分的重视。 夏侯婴是沛县管理车马的吏,每当驾车路过刘邦所管辖的泗水亭时,都会偷溜去找刘邦,往往到了天色昏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夏侯妻本就对夏侯婴去找刘邦玩耍耽误正事很不喜。 一次刘邦和夏侯婴切磋玩笑,不小心伤了夏侯婴,被有心人举报。 吏无故伤人罪加一等,眼见刘邦要被重罚,夏侯婴却咬死为刘邦作伪证。 可夏侯婴再怎么嘴硬,他身上的伤做不得假。 县令当时与刘邦有隙。虽然碍于刘邦在当地的名声和其他县吏的偏帮,他不能无证据为刘邦定罪,但夏侯婴明明受伤却说自己无伤,被拆穿又硬说是自己不小心,作伪证之罪确凿。 他便把夏侯婴关起来刑讯,要夏侯婴指证刘邦。夏侯婴入狱,受了数百下鞭笞之刑,也不肯指证刘邦,受了一年多的牢狱之灾,才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出狱。 虽然夏侯婴现在生活没有受当初的牢狱之灾影响,仍旧是沛县吏,夏侯妻心结也未解。 不过她只是表现出自己对刘邦的不耐烦,并不阻拦丈夫和儿子亲近刘邦,对刘盈也颇为亲切。 刘邦知道夏侯妻心中别扭,但假装没发现此事。 夏侯婴抱着刘盈,驾车围着宅子跑了几圈,把该介绍的都介绍了。 刘盈什么都没学到。 驾车最需要的就是力气,刘盈使出了吃奶的劲拉缰绳,驾车的马都对刘盈不理不睬。 至于更高阶的站在马车上驾车,在颠簸的马车上保持身体平衡,更需要强大的肢体核心力量。夏侯婴捏了捏刘盈软乎乎的小胳膊小腿,用表情告诉刘盈此事绝无可能。 “多吃多动,再长大几岁,你一定能学会驾车。”夏侯婴鼓励道。 刘盈并不放弃:“夏侯叔父,你再讲解一遍。” 耐着性子读完系统副本说明后,刘盈得知即使副本变成了幼童版本,他的肢体力量并不会变成幼童,而是与当时历史剪影中的人差不多。 他被驴车甩下来,不是自己力量不够,只是因为不会驾车。 在夏侯婴这里学习驾车理论知识,再到副本中实践,是刘盈所能想到的速通副本的唯一办法。 每次进入副本都需要一百经验值兑换钥匙,进副本中训练实在是太奢侈,刘盈只能在外面多想办法。 还好当他第一次从某人身上得到经验值后,再获得经验值就容易许多。 刘盈只需要让生气的人平静几日,再去他面前稍稍顽皮一下,很快就会跳经验值提醒。 争取在去咸阳之前再进一次副本!刘盈燃起熊熊斗志。 夏侯婴本以为刘盈只是好奇,自己讲解一番满足刘盈的好奇心后,刘盈就会满足。 谁曾想刘盈居然耐心听他讲解了许多次,还将他描述的重点磕磕绊绊背了下来,询问有何错误。 刘盈如此好学,夏侯婴也不再轻视刘盈是幼童,更加认真地为刘盈讲解。 虽然刘盈仍旧不可能现在学会驾车,早些背下些驾车经验,将来能驾车的时候再实践,肯定会容易许多。 刘邦眯着眼睛,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夏侯灶已经趴在他腿上打盹。 刘邦一只手放在夏侯灶身上,用宽大的袖子为夏侯灶遮住肚子,一只手摩挲腰间的长剑。 他想起服兵役时的事。 秦朝建立后,丁男都要服几年的兵役。 因家中使了些钱财,他很快就回到沛县。服兵役的时日也给刘邦留下深刻的痕迹。 秦朝的亭长与汉朝一样,“多以服兵役已满期之人充任”,若没有服兵役这段经历,刘邦也当不上亭长。 刘盈终于劳累,被夏侯婴抱下车的时候,小憩的刘邦睁开眼,也把熟睡的夏侯灶抱起来。 夏侯婴开玩笑道:“我看盈儿比灶儿厉害多了,要不我俩换孩子养?” 刘邦道:“那可不行,我这辈子当个吏就到头了,还指望盈儿光宗耀祖。” 夏侯婴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皱眉道:“兄长,不要气馁。以兄长本事,定有封侯拜将的一日。” 刘邦笑了:“听一听盈儿看书看糊涂了的故事,自我幻想一下就得了,我可不指望真有这种好事。” 他单手将闭着眼的刘盈接过来,然后将夏侯灶还给夏侯婴。 夏侯婴听刘邦这么说,竟然有些无措。刘邦满脸不在乎,他却好像被伤到了似的。 刘盈双手揉了揉眼睛,使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扯着他阿父的衣襟擦了擦脸。 “阿父,没想到你居然还有气馁的时候?我要把你今日之语记下来,以后嘲笑你!”刘盈龇牙笑道,“夏侯叔父也听到了,阿父说他这辈子没救了,要靠我光宗耀祖哈哈哈哈。” 刘邦神色一变:“你不是睡着了吗?” 刘盈晃着脑袋笑道:“一听到阿父的黑历史,我就清醒啦!” 刘邦难得恼羞成怒,把儿子的脸往肩膀上按:“你睡迷糊,听错了。” 刘盈夸张大笑:“哈哈哈哈哈,夏侯叔父给我作证!” 刘邦恢复了精神,夏侯婴也不再情绪低落,傻笑道:“我什么都没听到,盈儿你睡迷糊了。” 刘盈怒道:“夏侯叔父!你怎么能作伪证!” 夏侯婴摇头:“别胡说,我从不作伪证。” 这下轮到刘邦大笑了。 夏侯灶被笑声吵醒。他虚握着拳头揉了揉脸,也露出一个半困半醒的傻笑。 刘盈气得仰头翻白眼。 好吧,夏侯叔父是阿父的小弟,这次我认栽。 夏侯灶你傻笑什么,支棱起来,赶紧变成能给我送经验值的历史名人啊!你身为夏侯叔父的儿子,怎么能一点功绩都没有?! 我的小弟质量比阿父怎么能差这么多?!! 刘盈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刘邦的笑声更加响亮。夏侯婴也跟着朗声大笑。 夏侯妻从屋内探出半个身子,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在夏侯婴的视线投向她的时候,她又把身子缩回屋。 夏侯婴心中闪过一丝无奈。 生气耗费精力。气过一场后,刘盈便真的困了,倒头就睡。 夏侯妻准备了酒菜,点起了油灯。刘邦下午才喝完酒,又和夏侯婴在月下喝了一场。 刘盈起床的时候,刘邦和衣卧在他身旁酣睡,而夏侯叔父和衣睡在刘邦另一侧。 刘盈嫌弃地踹了他阿父一脚,从两个醉汉身上踩过去。 他体重在同龄人中不算轻,两个醉汉居然一声不吭,是睡得很熟了。 没踩醒阿父,刘盈有点遗憾,正想着要不要再踩一次时,屋外传来很香的味道,引得他肚子咕噜咕噜叫。 “肉!”刘盈鼻头一动,不管醉酒的阿父了,朝着香味奔去。 夏侯妻正在熬肉羹。 平常人一日两餐,一餐要管半日,所以早餐不会讲究什么清淡。夏侯妻不仅熬了浓稠的小米肉羹,用清酱拌了一碟盐水煮葵菜佐羹,还煮了鸡蛋。 见刘盈奔来,夏侯妻笑着从温水中捞出一个蛋,往炉灶边缘磕了一下,递给刘盈。 刘盈捧着水煮蛋笑弯了眼,三下两下就把鸡蛋吃完。 他抹了抹嘴:“姨姨,我来烧火!” 夏侯妻帮刘盈擦干净嘴角:“你还小,烧什么火?小心烫着。” 刘盈道:“我在家常帮阿母烧火,很熟练,相信我!” 他拍拍胸脯,给夏侯妻表演了一下。 见刘盈烧火的动作确实很熟练,夏侯妻开心地让刘盈帮忙。 她并不需要人帮忙烧火,但刘盈这么可爱的孩子陪着她做饭,她非常开心。 烧火会把衣服弄脏。一顿饭做好,刘盈已经灰头土脸。 他这才去梳洗,把身上的灰尘拍了拍,不在意脏污。 但夏侯妻却不让刘盈穿着一身脏衣服回去,从屋里拿出一套新衣给刘盈换上。 刘盈扯了扯衣袖,发现衣服十分合身。 他与夏侯灶身量不一样,这衣服显然就是给他做的。 刘盈不揭穿,扬起笑容做平常态度:“谢谢姨姨!姨姨做衣服的手艺比阿母好!” 刘邦和夏侯婴一边聊天一边走来。 听见刘盈的话,刘邦道:“你敢把你现在的话说给你阿母听吗?” 刘盈叉腰:“我当着阿母的面都说过很多次!” 这种会让阿母生气,但又不会让阿母揍他的话,是他从阿母那里赚取经验值的利器! 刘邦掐了一下儿子的小胖脸:“娥姁还是揍你揍太少了。” 见刘邦过来,夏侯妻脸上的笑容淡去。 但她还是为刘邦盛了肉羹,羹中的肉粒比夏侯婴碗里还多。 夏侯婴看了一眼刘邦碗里的肉,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夏侯妻的脸上的神情便更冷淡了。 有的肉吃,刘邦不会在意给他吃肉的人心情好坏。他很厚脸皮地谢过了夏侯妻,还要了两个蛋。 在剥第一个蛋的时候,蛋壳还未剥完,刘盈就伸头过来咬了一口。 刘邦敲刘盈的脑袋,夏侯妻忙把刘盈拉到身旁护着,并亲手给刘盈剥了个蛋。 刘邦嘴角下撇。怎么宠溺刘盈这个竖子的人这么多? 夏侯婴笑得更加开心,偏帮刘盈道:“老大真小气。” 刘邦白了夏侯婴一眼:“吃你家的饭菜,我怎么会小气?” 夏侯婴笑道:“既然是我家饭菜,多给盈儿吃几口怎么了?这不显得你更小气?” 刘盈双手捧着夏侯妻给他剥的鸡蛋,使劲点头:“没错,又没吃你家蛋,你敲我脑袋做什么?” 刘邦懒得和刘盈辩驳,伸手又敲了一下。 乃公我敲就敲了,你要如何? 刘盈……刘盈还未壮,暂时不敢如何,但他已经把这件事记在了小本本上。 “等我能打过你,我一定要每天敲你脑袋!”刘盈举着吃掉了一半的水煮蛋发誓。 故意板着脸的夏侯妻都忍俊不禁,夏侯婴更是笑得差点被肉羹呛着。 刘邦表示,他也把这件事记在了小本本上,让刘盈等着。 刘盈骄傲地哼了一声。 记就记,谁怕谁! 刘邦刘盈父子二人吃个早饭都要斗一斗,看得夏侯妻都绷不住笑。 夏侯婴对夏侯妻挤眉弄眼,夏侯妻忙把嘴角压下,转身去叫夏侯灶起床。 夏侯灶年岁与刘盈差不多,精力远远不如刘盈,每日都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夏侯夫妻二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时常忧心夏侯灶活不到成年。所以夏侯妻就更喜欢刘盈过来玩耍,希望刘盈身上的活泼劲能带一带夏侯灶。 夏侯灶磨磨蹭蹭吃完早饭,刘邦和夏侯婴已经要去上班了。 他眼巴巴地想让刘盈带他玩,刘盈摇头:“今日我要去叔父那里学字,不能带你一起玩。等我写完今天的一千个大字,再来寻你玩。” 刘盈特别在“一千”上面咬重了音,以炫耀自己的本事。 如他所料,夏侯婴一家三口看向他的眼神都很惊讶,令他十分得意。 刘邦自身也是这样喜欢炫耀的人。见刘盈炫耀,他也炫耀:“盈儿昨日坚持写完了一千个大字,不知道今日能不能?” 刘盈骄傲地挺起腰:“还用问?肯定能。” 刘邦道:“那就赶紧去。” 夏侯婴将刘盈抱起来:“我送盈儿过去。” 刘盈振臂欢呼:“好呀好呀,夏侯叔父再教一遍驾车!” 夏侯婴摸了摸刘盈的脑袋:“好。” 刘邦和夏侯婴出门,夏侯妻满目羡慕。 她低头揉了揉还傻乎乎的儿子:“你要和盈儿多亲近,要像你父亲对待刘邦那样,尊敬地对待盈儿。” 夏侯灶似懂非懂地点头。 夏侯妻温柔微笑,牵着儿子回家。 刘盈回到家,先被吕娥姁一顿骂。 虽然去夏侯家过夜没什么,但吕娥姁很生气刘盈不提前打招呼。 刘盈掏掏耳朵:“阿母,我先行动后打招呼又不是一次两次,你次次都生气,怎么气得过来?听说人生多气了容易生病,还会长皱纹提前衰老。阿母别生气。” 吕娥姁更加生气,转头就去找细树枝收拾刘盈。 刘盈掏完耳朵后就往刘交处跑,边跑边道:“哎呀,不和阿母胡扯了,我今日还要学字呢。阿母你自己玩,别来打扰我学习!” 吕娥姁气得把树枝一丢,指着刘盈的背影骂。 曹氏拉着儿子刘肥躲在角落,捂住了刘肥的耳朵。 阿姊的骂功越发不俗,真是向田间妇人学了不少。 刘盈边跑边回头给阿母做鬼脸,张大嘴巴使劲晃舌头,不小心踢到土块,“嗷呜”扑倒,差点咬到舌头。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继续一边回头做鬼脸一边跑。 吕娥姁“扑哧”笑出来,虽然还想骂几句,但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曹氏这才放下捂住刘肥耳朵的手,走到吕娥姁身旁为刘盈说好话。 刘盈看到曹氏出来,知道警报解除,乐呵呵地头也不回地朝刘交处跑去。 等他到了刘交处,夏侯妻给他做的新衣服又满是尘土,和昨日穿的旧衣服没太大区别了。 刘交已经准备好了新的泥板,看见灰头土脸的刘盈眉头一皱,赶紧拉刘盈去梳洗。 “叔父,昨日我向夏侯叔父学驾车。叔父会驾车吗?” “御是君子六艺之一,当然会。” “今日我写完字,叔父也教我驾车好不好?” “你还这么小……好好好,别扯我袖子,我教。” “欧耶!” 刘盈跳了几下,活力满满地攥紧了毛笔。 刘交看着认真写字的侄儿,心里想着将寄给老师的写了一半的信。 因天赋不算太好,刘交与老师浮丘伯关系不是很亲密,只是浮丘伯众多弟子中不起眼的一位。 刘交回乡的时候,浮丘伯留在咸阳友人处,现在才启程回乡。 刘交想邀请老师到家乡做客,但以他和老师的关系,老师恐怕不会来。 如果告诉老师自家侄儿十分聪慧,天下罕见,不知道能不能吸引老师过来看看?刘交如此琢磨,决定在信中试试。 刘盈打了个喷嚏,差点把字描毁,吓得他蹦了起来,然后坐下继续写。 刘交对刘盈已经有了几分喜爱,见状摇摇头,只露出无奈的笑容,没有训斥刘盈。 又是一番折腾,刘盈再次累得小狗吐舌,艰难完成了今日任务。 他休息了一会儿,遵循诺言去接夏侯灶出门玩耍,顺道去樊哙家接樊伉。 樊伉是他姨母吕嬃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弟。姨母和母亲几乎是同时出嫁,他和樊伉的岁数也相近。 吕嬃是吕娥姁的妹妹,樊哙是刘邦的小弟,樊伉这个表弟自然是刘盈的小弟。 如夏侯婴和樊哙是刘邦左臂右膀一样,夏侯灶和樊伉也是刘盈的左右护法。 刘盈带齐左右护法,下一站来到萧何门口。 他先敲门,听到有人来开门的声音后,双手放在嘴边做大喇叭状:“萧壮壮!出来决一死战!” 萧妻打开门,一个垂髫小孩从门缝里冲出来,低头就给刘盈一个蛮牛冲撞。 刘盈早就扎着马步做好准备,双手抵挡住萧壮壮的冲撞。 “萧壮壮,我今天要打得你跪地求饶!”刘盈威吓。 萧壮壮人狠话少,刘盈放狠话的时候,她后退几步,继续冲撞。 刘盈咬牙撑住,与萧壮壮肩膀抵着肩膀,进入拉锯战。 夏侯灶和樊伉大声为刘盈加油鼓劲。萧壮壮的两位兄长从门中走出,相视叹气。 萧妻没有阻止女儿和刘盈打架,倚靠着门框笑得花枝乱颤,还出坏主意让萧壮壮去踢刘盈的腿。 刘盈这次坚持了许久,但力气耐力仍旧不如萧壮壮,再次被萧壮壮拱翻在地。 樊伉和夏侯灶都大声哀叹,为老大的再度落败捶胸顿足。 萧壮壮踹了趴在地上的刘盈的屁股一脚,叉腰昂首。 刘盈捶了两下地板,从地上爬起来。 他拍掉屁股上的鞋印:“可恶,又输给你了,下次我一定会赢。我要和樊伉、夏侯灶去河边玩蚂蚱,一起去?” 萧壮壮点完头后,才转身询问母亲的意见。 萧妻温和道:“去吧,小心安全。” 萧壮壮乖乖应了一声,和刘盈等人一同离开。 萧壮壮入队,刘盈又去寻了其他狐朋狗友。 他们这个年龄的孩童没有男女大别。狐朋狗友里有男有女,每个人都剃光了头顶,只两鬓留个小揪揪,衣服也都是一个样式,混在一起看不出性别差异。 玩闹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男女概念,都打闹做一团,时常斗殴,斗殴结束后又肩膀把着肩膀重归于好,一同去寻蚂蚱。 可惜刘盈这次又输给了萧壮壮,不能独占最大的蚱蜢。 “我几天后要离开沛县,我的小弟们就交给你照顾了。”刘盈这次来寻萧壮壮,除了一起玩耍,还有正事嘱托,“我要去的地方是咸阳哦,别羡慕。” 萧壮壮不爱说话,点头答应。 刘盈叮嘱:“特别是吕种。他敢使唤我小弟,给我往死里揍!” 萧壮壮这次点头力道特别大。她也很讨厌吕种! 吕种就是个外来户,神气什么?!如果他不是刘盈的表兄,谁耐烦和他玩! 虽然萧壮壮是宿敌,但宿敌也代表着萧壮壮的能力刘盈很认可。刘盈这个好老大提前为小弟们打点好一切,带着小弟来拜见萧壮壮。 “我去咸阳后,你们就跟着萧壮壮混。特别是樊伉,吕种来找你,你就来寻萧壮壮。”刘盈敲着樊伉的脑袋,“你阿母和我阿母说的什么要尊重吕家兄弟的话都是个屁。台表兄就罢了,我服他,吕种那个废物凭什么要我们尊重他!” 樊伉小鸡啄米:“老大说得对!” 虽然此事和自己没太大关系,夏侯灶也赞同:“老大说得对!” 吕台正好过来寻刘盈。 今日父亲从山里打了点野味,让他来叫刘盈到家中吃饭。谁知他一来,就听见刘盈纠集友人排挤堂弟吕种。 刘盈已经看到他来了,不仅没闭嘴,音量还提高了,听得吕台十分无奈。 6、去大舅家吃肉肉 “哟!台表兄!”刘盈招手。 吕台叹气,装作没听见刘盈之前的话:“今日在我家吃饭,我们是现在回家,还是你再玩一会儿?” 刘盈摆手:“大舅请我吃饭,肯定有很丰盛的肉。区区蚂蚱算什么,我去吃肉了!” 他说完,挨个告诉小伙伴自己要去吃大餐。 小伙伴们目光钦羡。樊伉高声道:“老大,慢点吃,别噎着!我们明天继续捉蚂蚱!” 吕台哭笑不得:“伉儿也一起啊。” 樊伉疑惑:“为什么?” 吕台:“……”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刘盈叹气:“你忘记他也是你表兄了吗?” 樊伉咬住脏兮兮的大拇指:“对哦。” 刘盈把樊伉的手指从他嘴里拔出来:“我说了多少次别咬手指?吃坏了肚子,你一个月别想吃肉。” 樊伉惊恐:“我忘记了!下次我一定记住!” 刘盈嫌弃:“你上次也是这么说。唉,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表弟,对吧?台表兄?” 吕台道:“伉儿只是太小了。” 刘盈瞥了吕台,做口型。 吕台看不出刘盈在说什么,但直觉这个顽皮的表弟没说好话。 他右手握拳举到嘴边,干咳了一声:“你不是说要赶紧去吃肉吗?” 刘盈再次兴奋:“对!樊伉,我们赶紧走!萧壮壮,别忘记我的嘱托。” 萧壮壮点头。 吕台看向那个常欺负自家表弟的女童。 萧壮壮面无表情地转身,给了吕台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吕台牵着两位表弟走了一会儿,确认那些玩耍的孩子们听不到自己说话后,才问道:“萧伯父的女儿是否对我有误会?” 樊伉听不太懂吕台说什么,刘盈听懂了吕台委婉的问话,回答道:“她不是针对你,只是讨厌吕种。” 吕台不解:“我和吕种又不是亲兄弟。” 吕台很崇拜萧何,又与萧延是好友,可不想被萧家的小女儿讨厌。 何况他也不喜欢二叔家的堂弟,因为不喜的人连累自己评价降低,他也太亏了。 刘盈硬把自己的小胖脸扭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吕种总爱在外面炫耀吕家多厉害,说沛县的都是破落户。他话里带上了所有吕家人,就别怪我兄弟们连你一起讨厌。” 吕台脸色一沉:“他又胡说八道?” 刘盈揉了揉自己的脸,冷笑的表情真不好做,嘴角有点抽筋:“吕种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傻子,他懂什么?你还是和大舅好好说说,让他管好二舅。我虽和阿母说过,但阿母是外嫁女,恐怕不好意思回家说。” 何止不好意思。 刘盈觉得阿母就是后世网络里常见的刻板印象“二女儿”。 多子女家庭无论是否重男轻女,对二女儿都最容易忽视。二女儿往往最为独立自强,可能自身成就也最高,但就是热心参与家中的事,无论再累,只要家中曾经忽视自己的家人开始绕着自己转,心里就比吃了蜜糖还甜。 刘盈评价,冤大头是也。 他家阿母不仅是典型的“二女儿”,还是被外祖母和小舅父的一些屁话洗了脑,心中对家里有愧的冤大头“二女儿”。 这事还要从吕家搬来沛县时说起。 吕公祖上和刘家差不多,都是至少三代人没有当官的“六国遗民”。 若在祖地,吕家比刘家更有钱有势;但吕家被迫离开祖地,哪怕他带来再多的钱,地位都不如沛县本地豪强。 现代社会本地人都会抱团排挤外地人。如今财产都以土地为根基,豪强都是乡贤,离了家乡,更是立刻就从地头蛇变成了虫。 后世豪强都发展成世家郡望了,唐朝一个不糊名的科举,强迫世家郡望住在京兆附近求官,世家郡望便废了大半。现在六国遗民还远不到世家郡望的程度,可想吕家被迫背井离乡的苦楚。 这一点,从阿母和姨母婚配的年龄就可看出。 阿母与阿父成婚的时候正值双十年华,在后世看来是风华正茂。但在此时,男子别说三四十不娶正妻,就是一辈子不娶,只要有子嗣(哪怕是过继的子嗣),都十分正常。而女子,《秦律》有规定,“六尺二寸许嫁”,也就是十三四岁就是婚龄。 阿母大大超龄,婚事显然被吕家的祸事耽搁了。 背井离乡不能乱离,肯定要投奔亲朋故旧,才能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 吕公也寻了故旧,却不想着故旧不做人,友谊太虚假。 刘盈常被外公抱在膝头玩耍。“相面嫁女”什么的他没听外公提过,但外公曾以为他听不懂,常当着他的面,多次和大舅父感慨沛县令趁火打劫。 这件事《史记》中也有记载。 沛县令是外公好友,年纪与外公相仿。外公避祸,带全家来投,沛县令竟然求娶他阿母。 刘盈想到这件事,牙花子都要磨碎。 后世一些人乱解读,将“沛令善公,求之不与”解读为“沛县令要和吕家当亲家”,甚至干脆乱添了一笔,说是沛县令给儿子求娶。 《史记》这一段记载得清楚明白,没有任何可以增添的余地。此句的意思,就是沛县令自己求娶他阿母,甚至不一定是娶。 当然,秦国的妻妾制度遵循周礼,士大夫能有“一妻一妾”,和外公一样老的沛县令,自然也可以有一妻一妾。 他若求到阿母,阿母至少是个合法的妾室,说不准还能当上继妻,后院地位可高着呢。 呕。 虽然送个女儿给沛县令就能换得庇佑,在许多人看来很是划算,但吕公却受不得这个气。 或许换作个不认识的县令,吕公为了一家安稳就忍了。 可沛县令是吕公的好友,是他背井离乡以为能依靠的至交好友。 这时候,有个年轻人一分贺钱都不出擅闯宴会,在座豪强都习以为常,还与其亲切玩笑,吕公眼睛便亮了。 刘盈强烈怀疑,“相面”是后来阿父阿母自己编的。 因为外公不仅将阿母嫁给阿父,还将姨母嫁给了阿父的小弟,卖狗肉的樊哙。 外公对女婿的选择倾向十分明确,就是冲着沛县当地豪强去的。 事实证明了吕公判断的正确性。他把二女儿嫁给刘邦,三女儿嫁给樊哙后,没有沛县令的支持也在沛县站稳了脚跟。 沛县令没有因求娶不成报复,只是与吕公感情淡了。 能厚着脸皮趁着老友落难,求娶老友如花似玉的女儿,他与吕公恐怕也没什么真感情,也无所谓淡不淡了。 这件事本就如此了结了。 但吕家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纵然手头宽裕,人情却很冷漠。 吕公原本想借着好友的关系把两个儿子安排到县中为吏。与沛县令感情冷淡后,这件事也告吹了。 吕家在单父县也是一方豪强,吕泽和吕释之来沛县前,也是如刘邦般随时身后一帮小弟的豪迈大哥。 搬家后门可罗雀,吕泽和吕释之都很不自在。 更让两人难熬的是,他们不知道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吕泽性格持重,很快就调整心态。他孔武有力,谈吐不凡,放低姿态后,倒也融入了沛县中,与萧何等人关系都不错。 吕释之身为家中幼子,城府和脾气都不如吕泽,境遇就比吕泽差了许多。 外祖母偏爱幼子。她本就对吕公把吕娥姁嫁给刘邦,而不是送给沛县令很不满。当看到儿子们过得不自在,她常旧事重提。 如果吕娥姁入了沛县令后院,她的两个儿子成了沛县令的小舅子,在沛县不仍旧可以横着走?哪至于现在这样窝囊。 吕娥姁听多了这样的话,心里居然也愧疚上了。她哀叹家里艰难,自己却不能帮。 刘盈展现出他异于常人的聪明伶俐后,吕娥姁便时常督促刘盈上进,让刘盈将来照顾表兄。 每当吕娥姁这样叮嘱刘盈,刘盈就会去找吕家表兄麻烦。 吕娥姁很溺爱刘盈,寻常训斥刘盈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刘盈在吕娥姁那里挨的揍,大部分都和他去找吕释之的两个儿子麻烦有关。 刘盈这人脑后有反骨,越训斥他变本加厉。久而久之,吕娥姁便不再在他面前念叨吕家表兄如何了。 有这等过往,刘盈对小舅父一家有好感才有鬼了。 吕释之此人,在《史记》中记载不多。但他三个儿子,长子早逝不提,次子吕种坏到汉惠帝在位时便免爵为民,吕后当政时也只给了个轻飘飘的不其侯。 连汉惠帝和吕后都忍不了的人,《史记》未记载其罪,也可窥见其品性。 吕释之的三子吕禄就更出名了,吕后死后交出兵权,让人怀疑其智商是不是天生偏低。 吕释之教导的两个儿子,一个坏一个蠢,他自己会好到哪去? 吕释之在吕雉当皇后时倒是挺听话,可《史记》却记载着这样一件事。 鸿门宴后,项羽不仅不遵守“先入关中者为王”的约定,还不准刘邦回老家。 刘邦带着兵马径直入了汉中,项羽在刘邦出关路上封了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个秦将为王,堵住了刘邦出汉中的路。刘邦的老家沛县也在项羽的手中。 刘邦当然心忧家人。《史记》记载,“汉王入汉,而释之还丰沛,奉卫吕宣王、太上皇。” 那时刘邦刚入汉中,甚至还没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之后呢? 吕释之把自己的父母早早接走;审食其护卫刘太公和吕后,被楚军所获;汉惠帝、鲁元公主被王陵、夏侯婴等人守护。 吕释之那时别说没把自家妹妹当回事,恐怕连刘邦都没放在眼里。 那时吕释之都一副桀骜不驯的狗脾气,现在有吕媪护着,他的性格就更不好了。 刘盈很喜欢弟弟刘恒的做法。 哪天吕释之生病,他也要率领百官去吕释之家中哭一场,阿母都拦不住! 吕释之自己对在沛县的生活愤愤不满,他的儿子受他言传身教,自然也和同龄人合不来。 刘盈能看出吕种、吕禄很想和他们一起玩,才在嘴里不断炫耀家财。但不好意思,我刘盈才五岁,当不了体贴人。 对这等傻缺,他只会重拳出击! 听了刘盈的直言辱骂,吕台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仿佛在脸上画什么夕阳倒映碧波的风水画。 堂弟们的炫耀,听得他脚指头都快把鞋底抠破了。 一家人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父亲和他、吕产都谨慎低调,竭尽全力融入街坊邻里。叔父和堂弟就算不帮忙,也不要捣乱啊。 何况吕家还在单父县,也不过是个普通豪强而已,和沛县本地豪强哪有什么差距? “我会告诉父亲,让他再劝劝叔父。”吕台涨红着脸道,“吕种早就该认真读书习字了,我会拉着他好好闭门读书。” 刘盈倨傲道:“我现在每日都要写一千个大字,那吕种比我虚长几岁,定力还不如我。我看他未来肯定要拖累你我一辈子。” 吕台眉头挑起:“他拖累他自家兄长吕则去,怎么还指望堂兄表弟了?” 刘盈和吕台说了一大串难懂的话,樊伉听得都快睡着了。 他又忍不住咬住了手指:“表兄,老大,我困。” “都让你别咬手。”刘盈再次把樊伉的手指从他嘴里拔出来,蹲在地上,“上来,我背你。” 吕台把刘盈拉起来:“我还在这里,哪需要你来背伉儿?你才几岁?” 说罢,吕台半跪在地上:“伉儿,来。” 樊伉看向老大,在刘盈点头后,他才趴在吕台背上。 吕台颠了颠背上的表弟,对刘盈抱怨道:“我明明比你年长,伉儿却更听你的话。” 刘盈双手枕在脑后,吹着口哨道:“曹伯父不仅比阿父年长,还是阿父上官,不也叫阿父老大?” 吕台轻笑:“你的能耐已经和二姑父一样大了?” 刘盈嬉笑:“我的能耐肯定比阿父大,因为我比阿父年轻。” 吕台背后的樊伉大声道:“老大说得对!” 吕台抱怨:“伉儿,你小声点,我的耳朵都被你叫疼了。” 刘盈使坏:“樊伉,赶紧再叫一声,叫大声点!” 樊伉非常听话:“好嘞!” 吕台无奈:“别叫了!再叫我就开始跑了!” 樊伉:“啊!啊啊啊啊啊!” 吕台拔腿就跑,吓得樊伉赶紧闭上嘴。 刘盈在吕台身后抡圆了腿狂追:“台表兄,慢点,我追不上了!” 吕台放声笑道:“你不是比姑父还厉害吗?怎么会追不上?赶紧的,小心我和伉儿先到家,把肉都吃光。” 刘盈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蹬腿:“不准!” 吕娥姁和吕嬃早早回到娘家帮厨。 吕台去接刘盈和樊伉的时候,二人便来到门口,一边等儿子,一边聊天。 听到吕台的笑声和刘盈的喊叫,姐妹俩将视线投向远方。 吕台背着樊伉从远方跑来,刘盈缀在吕台身后。 吕台在大笑,刘盈在骂人,樊伉在吕台背上高举双手傻乐。 吕嬃笑得身体轻晃,撞到了吕娥姁的肩膀。 吕娥姁本想让满口脏话的刘盈闭嘴,听吕嬃这么一笑,她也不由笑了出来。 吕家大嫂叉着腰走出门:“吕台!不要欺负弟弟!” 吕台脸色大变,赶紧急刹车。 刘盈狠狠撞在了吕台背上,把吕台撞翻在地。 于是刘盈叠樊伉,樊伉叠吕台,表兄弟三人摔作一团。 姑嫂三人见到此幕,也笑作一团。 吕产苦着脸跑出来,把压在自家大兄身上不走的刘盈和樊伉挨个抱下来。 刘盈给灰头土脸的吕台使了个眼色,吕台对刘盈回了个坏笑。 两人一个按肩膀,一个抱腿,把吕产也压在了地上。 刘盈叫道:“樊伉,上!” 樊伉“啊呜”一声,扑到了吕产背上。 吕产惨叫:“住手!” 刘盈:“哈哈哈哈哈。” 吕台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忍不住笑。 吕产捶地:“我不要你这个大兄了!” 好了,吕台跟着刘盈一同哈哈大笑了。 吕则带着吕种、吕禄两个弟弟站在门内。 此事与他无关,他却莫名有点尴尬,好像自己格格不入似的。 他低头看向两个弟弟,两个弟弟眼中皆有艳羡。 吕则在心中叹气。 父亲拉不开脸面,要不自己不要脸试试?但不要脸面真的好难啊。 几人的胡闹,在吕释之板着脸过来时戛然而止。 吕释之训斥他们胡闹的时候,刘盈对吕释之做鬼脸。 吕释之实在是拿刘盈没办法,总不能越俎代庖揍刘盈一顿? 还好吕娥姁板着脸的威慑度还是很强的,刘盈乖乖与表兄弟们去收拾一身泥土。 待刘邦和樊哙到达的时候,刚收拾干净不久的刘盈又与表兄们比爬树,再次弄得一身脏污。 吕娥姁气得头都晕了,直骂刘盈费衣服,以后不给刘盈穿新衣。 刘邦这次来蹭大舅哥家的肉,还把养在母亲那里的小女儿带了过来。 刘邦的小女儿还未取名,只唤作“孺儿”,意为幼子。 刘孺儿只比刘盈小一岁,但因为吕娥姁两次生育连得太紧,母女当时身体都不好,刘孺儿现在走路还摇摇晃晃,说话也不利索。刘媪见三儿媳管教刘盈就已经殚精竭虑,便把刘孺儿养在自己身边。 刘盈平日很少见到妹妹,今天见到,立刻拎着一只毛毛虫冲了过去。 刘邦赶紧把女儿抱起来:“刘盈!” 刘盈把毛毛虫塞到刘邦腰带里就跑。 樊哙笑得喘不过气:“老大,盈儿一点都不怕你。” 刘邦把毛毛虫丢掉,笑骂道:“我是他父,他怕我做什么?” 樊哙叹气:“我家伉儿就很怕我。” 刘邦看向躲在刘盈身后的樊伉,大声嘲笑樊哙。 两人的大舅哥吕泽抱着一坛酒走来,催促他们赶紧来喝上一场。 刘邦将小女儿交给吕娥姁,今日聚会这才开始。 酒过三巡,吕释之也放下了架子,与刘邦一同敲着酒坛子唱歌。 吕泽舞起了剑。 樊哙专注烤肉切肉,喂饱到处乱跑的小崽子们。 刘盈咂巴了一下嘴上的油,眯起了眼。 他看向大舅父二舅父,又看向父亲现在的铁杆小弟,他的三姨父。 大舅父二舅父和三姨父都在沛县随同阿父一同起兵,按理说,应该是阿父的铁杆心腹。 但在阿父占领砀郡,大舅父二舅父回到老家后,却说自己是“客将”,直到阿父当汉王后,才重新归入阿父名下。 “以吕后兄初起以客从”。 三姨父樊哙在鸿门宴上忠肝义胆,但在阿父东伐的关键时刻,三姨父却差点举兵叛离阿父。 “上东围项羽,闻樊哙反,旄头公孙戎明之卒不反,封戎二千户”。 刘邦已经完全喝开心了,拉着樊哙一同高歌。 樊哙一嗓子,震得吕泽的剑都掉在了地上。 吕释之把酒坛子敲得哐哐响,让樊哙再唱一个。 女眷们见这几个酒鬼还要闹许久,纷纷逮住自家小崽子,强拉着他们去睡觉。 吕公和吕媪年纪太大,早就带着刘孺儿去睡了。 刘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牵着母亲的手去睡觉。 进屋前,刘盈回头又看了一眼庭院里的酒鬼乱舞。 阿父和大舅父拿着剑鞘比试了起来,三姨父和小舅父抱着酒坛子互相撞击。 他笑了笑,看向阿母。 吕娥姁一直在絮絮叨叨数落刘盈今日的调皮捣蛋,刘盈东张西望的时候,她嘴里也一直未停。 刘盈松开阿母的手,抱住了阿母的腰。 “我累了,困了,不想走了。” 吕娥姁只好把儿子抱起来,一边继续数落,一边朝着里屋走去。 刘盈蜷缩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再过几日,他就要去咸阳了。 再过一年,天地都要变色了。 不过嘛,以后的事以后说。 现在,且酣睡。 7、有儒名为浮丘伯 睡醒之后,吕公想把刘盈留几日。 刘盈以需要在四叔父那里完成学业为由拒绝,并不怀好意地邀请吕种一起来学写大字。 吕释之很是意动。 他虽不大看得起刘邦的家人,但刘交确实向大儒求过学,给他儿子启蒙也算合适。 刘盈热情道:“种表兄,我教你写字!” 吕种见刘盈难得对他热情,虽然很不喜欢写字,也打算同意。 原本意动的吕释之却拒绝了。 吕种的年龄是刘盈的两倍,会的字还不如刘盈多,实在是让他颜面无光。他不能让吕种和刘盈一同学习,免得变成刘盈的对照组。 刘盈就知道吕释之会拒绝,装模作样地叹了几口气后,不再劝说。 吕娥姁对儿子有深厚的滤镜,没发现刘盈的坏心思。 刘邦让吕娥姁抱着刘孺儿慢些走,自己先把刘盈带去上课。 路上,他问道:“你明知吕释之会拒绝,为何要问他?” 刘盈得意:“我就是要让他当众拒绝,好让其他人看清楚他的愚蠢!” 刘邦见多识广,自己心眼子比蜂窝还多,也对刘盈毫无理由的招惹是非,路过的狗都要踢一脚的无聊行为叹为观止。 刘盈继续每日写字、玩耍、找碴。一旬飞速过去,他承诺的一千个大字,终于坚持到了最后一天。 这一日,刘交没有像以前那样监督刘盈,留刘盈一人拧着眉头描字。 刘邦和刘盈一样是个显眼包。 儿子完成了成年人也不一定坚持得了的事(至少他不能坚持每日写一千个大字),刘邦特意向曹参请了假,带着一伙兄弟来鼓掌喝彩。 刘邦不仅约了忙碌的萧何、曹参,还回丰邑一趟,把曾经的好兄弟王陵、雍齿也叫了过来。 刘邦年少时住在丰邑。刘太公虽然现在把家搬到了沛县城,但平日还是常回丰邑住。 每逢休沐,刘邦就会回丰邑呼朋唤友,与没有搬家到沛县的好兄弟们聚一聚。 王陵和雍齿都出身丰邑豪强,都在丰邑为吏。刘邦唤王陵为兄,唤雍齿为弟。现在还留在丰邑的豪强子弟,这两人与刘邦关系最好。 夏侯婴和樊哙本也想过来,无奈一个有公务,一个有大生意,只能稍后再来为刘盈贺喜。 雍齿没好气道:“不过是写一千个大字,你至于这么炫耀?” 刘邦道:“当然要炫耀。你儿子能每天写一千个大字?” 雍齿脸色一沉,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王陵笑道:“确实值得炫耀。可惜卢绾不在。他若知道此事,恐怕能高兴地翻几个跟头。” 曹参道:“再过几月,卢绾的徭役就该服完归家了。” 萧何略微在心中计算了一番,道:“还有三十八日,只是月余,没有几月。” 曹参哭笑不得:“我只是泛指,别和我较真。” 王陵佩服道:“真不愧是萧主吏掾。” 刘邦得意:“那当然。” 雍齿低声嘟囔:“又不是你,你得意什么。” 刘邦道:“我兄弟厉害,我当然得意。你如果厉害,我也得意。” 雍齿被刘邦堵得说不出话。 王陵最先笑话雍齿:“你什么时候在嘴上赢过刘季?别自找没趣。” 萧何也是丰邑老乡,很了解雍齿,也忍不住笑。 这几人中只有曹参是沛县城里人,不过曹参豁达,很快就跟着一同打趣雍齿,仿佛他也是几人发小似的。 雍齿被逗得面红耳赤,挥挥袖把脸撇一边,不想理睬拿他玩笑的几人。 他把脸撇向一旁时,看见几个陌生人影,顿时心中警觉:“刘季!那几人是谁?他们好像在往盈儿处观望,莫不是人贩子?” 刘邦嬉笑的神情一冷,顺着雍齿视线看去,手放在了腰间剑柄上。 萧何拍了刘邦的肩膀一下,道:“别紧张,看那老者神态装束,当是有修养的人。” 曹参眼睛微微虚起:“他身后垂着脑袋的人,是不是刘交?” 王陵惊讶:“这你也能看清?” 雍齿松了口气:“不是人贩子就好。我就说怎么留盈儿一人在这里,也太危险了。” 刘邦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了下来,手从剑柄上移开:“走近些看?” 萧何阻拦:“如果老者身后之人真的是刘交,会让刘交恭敬对待,还未提前告知你的人,莫非是他的老师浮丘伯?” 众人的背顿时挺直。 他们并非重儒,只是浮丘伯是很有名望的名士,还是丞相李斯的同门。在这等长者面前,他们有一种曾经读书时面对师长的不自在。 曹参问道:“刘交没告诉过你,他邀请了浮丘伯来沛县?” 刘邦摇头:“我若知道,现在还会带着一身酒气?” 刘邦平日里虽然洒脱,但见长者和权贵的时候,还是会很认真地打理形象。 他曾当过贵族的门客,又常在萧何面见贵客的时候去充当护卫,很清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形象。 曹参用袖子掩住嘴:“若早知道,我也不喝酒了。” 曹参是刘邦一群亲近好友中,唯一在启蒙时便由父亲取字的人,家世比其余几人好许多。 不止王陵、雍齿这两个丰邑的土豪强,就连博闻强识的萧何都未有字。他们平日都是以名相称呼。 刘邦因曾祖是士大夫,家中穷讲究多一点,但所取字也不过是家中排行而已。仅刘交拜师大儒,所以取字为“游”。 曹参是正正经经的字“敬伯”,他读的书不比萧何少,只是更爱习武,平时不显露文采。寻常学者入不了他的眼,可一位能在咸阳学宫讲学的大儒,是他这样的家境也请不来的。 “我们有没有机会去请教他?”曹参向往道。 萧何也殷切地看向刘邦。 刘邦苦笑:“别问我,我现在只想藏起来。” 雍齿本想笑话刘邦,但他自己也有点发憷。 王陵提议:“我们先躲起来?” 五人一致同意。五个壮汉躲在了树干后,被蚊子叮了都不敢动。 浮丘伯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五个壮汉如此显眼,他眼神不差,一眼就看见了。 不过浮丘伯没有在意五个躲起来偷懒的人,继续专注地注视着刘盈。 坚持了一旬,刘盈现在写字没有第一天那么焦躁。但他也中断了两三次,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儿才回桌前继续写。 浮丘伯身后还有两位学生。 他们看到刘盈没有定性,原本脸色都不好看,以为刘交欺骗了老师。 但刘盈如此折腾两三次后,他们的神情有了变化。 “啊,终于写完了。” 当刘盈放下毛笔,跳起来振臂欢呼的时候,他们居然不自觉地也露出了欣慰欣喜的神情。 “老伯,你偷看我好久了。”刘盈欢呼完后,朝着浮丘伯跑来,“你们一直在看我,看得我好焦躁,差点握不住笔!” 刘交忙道:“盈儿,不许无礼,这位是……” 浮丘伯抬起手,打断刘交的话:“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我在这里?” 刘盈看看刘交,又看看浮丘伯,脸上嚣张的神情收敛了一些。 他后退了一步,先装模作样地学着刘交和萧何平日的模样作揖,才抬起头道:“老伯刚来,我就发现了。叔父对老伯如此尊敬,老伯可是叔父的老师浮丘伯?老伯老伯,听说你是荀子的弟子,那你会背《荀子》的书吗!” 浮丘伯对刘盈招招手。 刘盈毫无紧张感地走向浮丘伯,还抓住了浮丘伯的手,看得刘交整个人肩膀一耸,就像是差点被惊得跳起来似的。 “我是荀子的弟子。你知道荀子?”浮丘伯牵着刘盈,走到桌案旁,拿起刘盈写字的泥板。 刘盈仰头得意道:“我当然知道!我还会背几段荀子的文章!我本想让叔父教我更多荀子的文章,但叔父居然一无所知。他真的是老伯你的弟子吗?我看他学识浅薄,不太像啊。” 刘交:“……”我学诗的!你问我《诗》啊! 浮丘伯放下泥板,笑容儒雅:“你真的会背?知道荀子文章的人可不多。” 刘盈很傲气,禁不住别人怀疑,立刻道:“我背给你听!” 他立刻摇头晃脑背了一篇荀子的《劝学》。 前世的记忆留存在他脑子里的东西不多,但似乎前世的人背诵过的文章,他都能记起来。 不过真奇怪啊,史书典籍这种拗口又没用的东西,为何前世的自己会背下? 就算刘盈今生也几乎过目不忘,但他绝对不可能去背不感兴趣的东西。 难道前世的自己是历史或古文专业?或者前世的自己只是单纯背点古文章装逼? 刘盈以己度人,觉得最后一种猜测最有可能。 《劝学》是教材必学古文。不过教材里只节选了几段,刘盈却能背诵全文。 洋洋洒洒一千九百八十七个字背完,刘交和浮丘伯的其余弟子把眼睛都瞪圆了。 浮丘伯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你除了《劝学》,还会背什么?” 刘盈道:“除了《劝学》,我就只会背《非十二子》了。我本来想给老伯背《非十二子》,但叔父所讲解的《诗》有其他儒家学派的痕迹,我怕连老伯一同骂了,所以便不背了。” 浮丘伯没有教导过弟子《荀子》,只教导弟子普通的儒家经典。他身后包括刘交在内的弟子都不知道《非十二子》是什么,也不知道在春秋战国时期儒家的内战。 咸阳学宫以鲁儒为主,鲁儒以孟子为尊。荀子与孟子学术见解大为不同,两人活着的时候常有骂战。孟子死后,荀子也没停下过继续指着孟子的坟墓骂。 李斯虽是荀子的弟子,但从不以荀子的弟子自居,而是自认为法家弟子,且从来不提携同门。 从咸阳学宫,到秦国朝堂,有权有势的儒生几乎都为鲁儒。浮丘伯虽在齐鲁求学,却不是学术意义上的“鲁儒”。他不想与他们有冲突,也不想耽误弟子们的前程,自然不会教导弟子们《荀子》。 他离开了咸阳,准备回乡后再思考如何传播先师衣钵。 传播先师思想的同门很多,他如此做不是为了师门,而是他自己比起鲁儒的思想,更认可荀子的思想。 浮丘伯经历过秦灭六国那段动荡的时日。 他翻遍了典籍,走遍了七国,总结总结六国失败的教训,可他什么都总结不出来。 很多年后,浮丘伯才承认自己的天赋不行。 他只知道读书做注,却不知道如何用先贤的学识治理好一个国家。 他看到了六国的灭亡,也看到了秦国即将走向末路,却思索不出拯救它们的方式。 自己就只是一个会读书的人而已。 浮丘伯端正地跪坐在席上。 没有人让刘盈坐下,刘盈也端正地坐在了浮丘伯的对面,就像是刘交之前教导他写字读书时一样。 浮丘伯问道:“为何你喜欢《非十二子》?” 刘盈道:“因为荀子骂人骂得真好听!” 浮丘伯失笑:“你知道荀子在骂什么吗?” 刘盈摇头:“不太懂。” 浮丘伯道:“你知道荀子骂的十二贱儒宣扬的何种学说吗?” 刘交和浮丘伯的其余弟子再次瞠目结舌。 贱、贱什么?老师在说什么?! 刘盈再次摇头:“只知道一点孟子的学说,其余的不知道。” 浮丘伯没问刘盈知道多少孟子的学说,而是顺着荀子骂人的顺序,一一为刘盈讲解荀子骂过的贱儒最核心的学说。 他面前只是一个五岁孩童,按理说应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若是换作一个再长几岁的孩童,比如七八岁的孩童,就一定能听懂浮丘伯在讲述什么。 或许孩童不能理解得太深刻,最浅显的道理他们是能听得懂的。 刘盈听浮丘伯为他讲解儒家学派的分歧,好像在看小学低年级的注音配图课外读物。 浮丘伯所用的语言,比刘交、萧何等有学问的人平日里口头交谈所说的话更直白。刘盈相信即使换成另一个已经初步接触儒家经典的孩童,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在浮丘伯的身后,刘交等人已经挺直背跪坐在泥地上,聆听浮丘伯的教导。 在刘盈身后,刘邦等人也已经走出藏身处。 浮丘伯向刘盈讲解荀子的《非十二子》时,视线投向了根本藏不住的几人,并向他们招了招手。 萧何这个最谨慎的人最先从藏身处走出来。 他提着袍角奔到刘盈身后,朝着浮丘伯跪拜作揖后,恭恭敬敬地听课。 曹参也立刻学着萧何,向浮丘伯跪拜后听课。 刘邦、王陵、雍齿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虽然大儒难以见到,但他们三人都不耐烦听大道理。如果他们在大儒面前打瞌睡怎么办? 雍齿想要打退堂鼓,被刘邦按住。 “浮丘伯已经看见我们,怎么能不去?”刘邦低声道,“我们是盈儿的长辈。” 王陵咬牙道:“对,我们是盈儿长辈,得给盈儿撑住。” 雍齿愁眉苦脸:“撑住?什么撑住?怎么撑?行吧,我掐几下大腿,看撑不撑得住。” 于是雍齿和王陵也在刘邦的带领下,向浮丘伯跪拜求学。 浮丘伯没有在意刘邦等人,讲解的话没有停下来。 当吕娥姁发现刘盈没有回来用饭,提着饭篮子寻过来时,浮丘伯还没有停下讲学。 刘邦以为自己一定会打瞌睡,没想到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还在课间休息时问了几个问题。 刘盈提着水壶过来倒水,抱怨长辈们都不靠谱,居然不知道给老师添水,还是自己最尊师重道。 其余人有兴奋,有疑惑,也有在强忍着打哈欠的。雍齿已经两眼发黑,腿也掐乌了。 吕娥姁脚步停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过去。 浮丘伯抬头看了一眼吕娥姁,手撑着地上站起来。 刘邦和刘盈忙去扶浮丘伯。 刘盈这小身板根本没法扶人,但浮丘伯却握住了刘盈的手。 刘邦被婉拒了,但仍旧没有收回手。 浮丘伯犹豫了几瞬,还是扶着刘邦的手站起来。 他打量了一番刘邦。 刘邦神色自若地让浮丘伯打量。 浮丘伯收起视线:“今日可否让我暂住一晚?” 刘邦殷勤道:“浮丘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盈儿,还不快叫老师!” 刘盈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老师!” 浮丘伯摇头:“我明日就离开。” 刘盈装委屈:“老师是嫌弃我愚笨吗?老师讲的课我都记下了!老师考我!” 还等什么“商山四皓”啊,现在就有一根大腿,赶紧抱住! 浮丘伯微笑着摸了摸刘盈的头:“我只精于《诗》。你更想学先师荀子的文章,不该向我求学。” 他看向刘邦:“我有一同门,是掌管先师遗作的人之一。他因犯事逃归阳武。如果你能庇佑他,我写信请他来教导令郎。令郎如此年幼便能背诵先师的文章,他一定会好奇。能不能留住他,就看令郎和你的本事了。” 刘邦拱手:“请公为盈儿写信。” 刘盈不满:“我可以都学啊。我可聪明了,什么都能学!” 刘邦也想这么说,但他不是稚子,不好太过分。 刘盈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他眼巴巴地看着浮丘伯,希望浮丘伯能被刘盈说动。 浮丘伯又摸了摸刘盈的头:“我教导不了乱世的学问。现在我要回乡隐居,等天下安定后,若你还想向我学《诗》,我再来教你。” 刘盈嘀咕:“那要等十年后了……好,老师,十年后我再来寻你!” 十年后?浮丘伯很疑惑刘盈为何会说出这个数字,但他没有问。 刘盈小小年纪就能背诵荀子的文章,且还有自己的见解,这不是用天资聪慧就能形容的孩子。 时人都信谶纬异象,浮丘伯也信。 所以他不会询问,以免天机泄露,危害刘盈。 浮丘伯道:“我今日为你讲的课,你能记下多少,就有几成把握留下我那位才华横溢的同门。盈儿,你有异象,应该藏起你的异象,以免遭天妒忌。” 刘盈拍着胸脯道:“我都记下了。老师不用担心,有异象的人不是我,是我阿父。阿父会为我打点好一切,我只需要继承阿父为我打下的功业就行。无论是别人的妒忌还是老天的妒忌,阿父也会为我都挡下。对吧,阿父?” 刘邦:“啊对……对什么?!” 浮丘伯又打量刘邦。 刘邦虽不知道自家儿子在胡扯什么,但再次很坦然地任由浮丘伯打量。 浮丘伯深吸一口气:“是我眼拙了。” 他退后一步,对刘邦深深作揖。 刘邦更加茫然,只能满头雾水地向浮丘伯作揖回礼。 在场的人听着他们云里雾里的话,心中既疑惑,又莫名生出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恐惧。 浮丘伯没有对刘邦说明他为何向其作揖,而是继续叮嘱刘盈:“天气要变幻了,恐怕暴雨很快就要来临。你以后要谨言慎行。” 他担心刘盈听不懂,又对刘邦道:“你要让盈儿学会藏锋守拙。” 刘邦严肃道:“是,我知晓了。” 浮丘伯轻轻颔首,转身对刘交道:“我有些累了。” 刘交忙扶住浮丘伯:“老师,我带你去休息。” 刘邦和刘盈都跟了过去。 其余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抓耳挠腮。 雍齿心里藏不住话,焦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王陵若有所思,但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萧何和曹参对视一眼,眼中都忐忑不安。 吕娥姁待浮丘伯离开后,才小碎步跑到萧何等人面前:“那位老伯是谁?” 萧何道:“他是刘季幼弟的老师浮丘伯。” 吕娥姁倒吸一口气:“那位大儒?!他难道看中了我儿子!” 萧何点头:“早慧不一定是好事。浮丘伯嘱咐刘季教导儿子藏锋守拙。我看刘季是教不了这个的,你要多尽心。” 吕娥姁愁眉苦脸:“盈儿和良人极其相似,恐怕很难让他藏锋守拙。” 曹参叹气:“确实。” 王陵忍俊不禁:“看来我们要时常叮嘱刘季了。” 雍齿挠挠头,十分烦躁:“怎么就他能遇到如此好事!” 王陵打趣:“你我都背不下荀子的文章,盈儿却能背下。机会给你我,你我都抓不住啊。” 雍齿憋闷道:“好吧,盈儿确实厉害。盈儿向谁学的荀子的文章?刘交?” 萧何道:“应当是吧。” 他们在浮丘伯讲解《非十二子》的时候才走出来,没听见之前的对话,所以不知道刘交没学过荀子的文章。 他们以为刘盈所学的荀子文章是刘交教授,刘交以为是萧何或曹参两个家中有藏书的人教授。 这等小事,没必要相互询问,误会便这样埋下,替刘盈遮掩了过去。 8、我不要变成小草 吕娥姁很高兴地重新置办了很好的吃食,殷勤送去浮丘伯处后,也让刘邦的兄弟们吃了顿丰盛的酒宴。 吕娥姁管家后一直精打细算,想给儿女多攒点家底。虽然刘邦慷慨的时候她不会阻止,但她主动慷慨一次还真难得。 雍齿本来看不上刘邦家的酒水,也留下了大喝了一场。 浮丘伯没有享用酒肉,只要了一碗豆羹和一条咸肉。 见浮丘伯收下了咸肉,刘邦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落了下来。 刘盈攀爬到刘交的背上,凑在刘交耳边小声道:“以后我和叔父就是平辈了吗?快叫我师弟!” 刘交心情复杂,不肯唤刘盈为师弟。 刘盈笑纳了刘交贡献的经验值。 浮丘伯第二日就要启程回乡,给同门的信也准备在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发出。 刘邦本即将启程去咸阳。公务虽然不能推,但他担心刘盈也离开,浮丘伯的同门到来后寻不到人,便想让刘盈留下。 浮丘伯劝说道:“他得到我寄出的信需要几日,看到信后思索是否前来需要几日,来沛县又要几日,足够你往返咸阳。即使他提前到了,知道你带刘盈去咸阳增长见识,也不会生气。” 既然浮丘伯都建议他带刘盈去咸阳了,刘邦便按照原定计划准备。 浮丘伯离开的头一夜,刘盈厚着脸皮爬上浮丘伯的床。 他对刘邦说要与老师“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对浮丘伯和刘交说自己要为老师“温枕暖席”“恣蚊饱血”。 浮丘伯很感动地把刘盈丢出了门,委婉地训斥刘邦不要教导孩子沽名钓誉。 纵使刘邦替刘盈背锅背惯了,这次也难免委屈。 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刘盈自己的主意。自己就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刘盈在他面前和在浮丘伯面前的说辞也完全不一样,谁知道刘盈会如此? 刘盈听了他家阿父的抱怨,抱怨的话比刘邦还多:“儒家不就喜欢虚头巴脑那一套?我怎么知道老师是异类?” 刘盈气不过,跑浮丘伯那里念了一遍二十四孝的故事以证明自己无错,并声称是刘邦教导他的。 浮丘伯很生气地把刘邦又骂了一顿,说他误人子弟。 刘邦有口难言。刘盈的系统面板里连跳了两次经验值。 刘盈摇头叹气。看来阿父还不是史书中的汉高祖,现在的心理素质很不行啊。他还没出力,阿父就要倒下了。 浮丘伯最初没有出现在刘盈的系统面板上。 当他连续骂了刘邦两次后,刘盈的系统面板跳出了延迟经验值到账通知。 刘盈抱着手臂沉思,猜测大概是系统卡顿了。 唉,他的系统就是这么废物,真是配不上天之骄子的自己,差评。 因刘邦用大人的虚伪污染刘盈纯真善良的心灵,浮丘伯十分忧虑。 他本来只打算给同门张苍写信。 张苍犯事弃官避难。刘邦很明显是沛县当地豪强,他介绍张苍来沛县,张苍既可以收弟子,也可以在沛县安身。 但张苍这人吧,学识是够了,私德却不是特别好。他来教刘盈,把刘盈往更歪的地方教了该如何是好? 浮丘辗转反侧,后半夜也没能睡着,披着衣服坐在床头沉思。 第二日,他多写了一封信。 当年先师荀子门下弟子众多,弟子们各有所长。他与毛亨在《诗》一学中是佼佼者。 浮丘伯虽然不服气,但荀子认为毛亨在《诗》一途上比他更优秀。且毛亨不慕名利,一心钻研经学,或许将来毛亨的权势地位大大不如其他同门,但最能保护荀子著作的人,定是毛亨。因此毛亨手中藏有最多的荀子的著作和经书注释本。 荀子看人的眼光很准。 韩非死后,浮丘伯和张苍仍旧留在咸阳,比浮丘伯和张苍官职更高的毛亨不仅早早辞官跑路,还令族人离开家乡,分开迁徙。 如果是毛亨,应当能教导刘盈何为藏巧于拙,也能规劝刘邦走正道。 知道毛亨藏身处的人很少,浮丘伯是其中之一。他本不该打扰毛亨,但刘盈的神异让浮丘伯起了贪念。 “如果老师在世,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让师门壮大的机会。”浮丘伯咬牙寄出了信。 若毛亨生气,他与毛亨的友谊大概就此断绝了。 若毛亨因他这封信来到沛县,导致老师的著作遗失,那么他就是师门的罪人了。 浮丘伯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中轻轻颤抖。 他真的很害怕。 “老师,你身体不舒服吗?”弟子问道。 “我的身体没有不舒服。”浮丘伯回答,“走吧,该出发了。” 已做决定,便不回头。 浮丘伯用过早餐后,与弟子们一同出发。 离开时,他再次规劝刘邦。 《论语》有言:“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无论是求前程还是给予别人前程,比起故意展现出来的言论,更应该观察他真正的品德和才能。这或许很困难,但是刘邦必须习得的能力。 刘邦表面上很谦恭地接受了浮丘伯的劝说,心里再次给刘盈跳了经验值。 刘盈叹息,自家父亲真的太脆弱了,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汉高祖吗?看着不像啊。看来自己以后要多多磨砺父亲,真是玉不琢不成器啊。 咦?又凑够兑换技能副本钥匙的经验值了? 刘盈开心得转圈圈,蹦跳着给浮丘伯说再见。 浮丘伯的弟子感动道:“小师弟在跳着舞欢送我们呢。” 另一个弟子也道:“或许小师弟并不是受了其父沽名钓誉的影响,而是真的把那些孝道故事当做标准来要求自己。” 浮丘伯翘起嘴角,心头微松:“那也不对。树立错误的标准,就像目的地是楚国,却驾着车往北行,越努力离正道越远。” 两位弟子拱手:“弟子受教。” 浮丘伯与弟子们的车驾离去,连车辕扬起的尘埃都看不见了,刘邦才握拳狠狠砸了一下刘盈的脑袋。 刘盈十分熟练地在刘邦出手时就抱头蹲防:“阿父,你干什么!” 刘邦捏拳头:“我们算一算你诬告的状。我什么时候教导你二十四孝故事?” 刘盈眼珠子一转,从地上抓起泥土抛向刘邦,爬起身就跑。 刘邦挥袖挡下尘土,大步追向刘盈。 刘盈扯着嗓子喊:“阿母救命!阿母救我!阿父嫉妒我拜了好老师,要揍我出气!” 吕娥姁:“……”就算她不知内情,只听良人话里的意思,也知道是刘盈自己找揍。儿子是不是以为自己傻? “阿母不能保护我,不慈!”刘盈跑过吕娥姁身边,大声嚷嚷。 吕娥姁脸色一沉,也挽起衣袖,和刘邦一起追刘盈:“你给我站住!” 刘交正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中,见兄嫂联袂追打孩子,还没回过神。 刘盈大叫:“叔父!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寻大父大母来救我!” 刘邦冷笑:“你大父大母回丰邑了,没有人能救你!” 吕娥姁道:“刘盈!给我站住!你好好道歉,阿父阿母就不会揍你。” 刘盈边跑边喊:“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略略略!” 刘盈朝着吕家跑去。 大父大母不在沛县,外公也勉强可以当盾牌。 浮丘伯不愿让陌生人送别,萧何、曹参昨夜就已经回家。 王陵和雍齿家在丰邑,就在刘邦家里过了一夜。他们估摸着浮丘伯已经离去,便来寻刘邦,正好看见刘邦吕娥姁夫妻二人追打孩子。 事有凑巧,夏侯婴和樊哙得知自己错过了拜见大儒,悔得捶胸顿足。 夏侯婴今日驾车来寻刘邦,恭喜刘盈拜得名师。王陵、樊哙、雍齿都是坐着夏侯婴的车来到沛县城门口。 王陵和樊哙对视一眼,一个拦住刘邦,一个拦住吕娥姁。 雍齿把刘盈捞怀里,跳上夏侯婴的车:“快走!去丰邑!” 夏侯婴也不管今日还有公务,载着雍齿和刘盈去丰邑寻刘太公避难。 刘邦和吕娥姁看着儿子乘坐着夏侯婴的车绝尘而去,一个气得破口大骂,一个气得捂胸口。 刘盈坐在雍齿怀里跷脚脚,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哈哈哈,阿父阿母贡献了好多经验值,好开心。 雍齿摸了摸刘盈的脑袋,也笑得很开心。 他素来不服刘邦。 刘邦还在丰邑的时候非要自称他的兄长,雍齿心里便不服;刘邦都搬到沛县了,回丰邑还自诩丰邑豪强子弟的老大哥,他就更不喜刘邦。只是碍于王陵的脸面,雍齿才与刘邦虚与委蛇,当了个表面朋友。 他每次与刘邦针锋相对,只有被刘邦气的份。见刘盈能让刘邦生气,雍齿可太高兴了。 “如果你阿父不消气,你就在我家住几日,住到他消气为止。”雍齿宠溺道。 夏侯婴笑道:“对,去雍齿家躲着,我就不信老大会跑雍齿家要人。” 刘盈叹气:“可我明日就要去咸阳了,躲不了多久。” 雍齿和夏侯婴沉默。 雍齿不解道:“你既然知道顶多逃到明日,为何还要惹刘季生气?” 刘盈一脸理所当然:“明日是明日,今日是今日。” 刘盈的话很有哲理,雍齿和夏侯婴再次沉默。 这孩子……真的是欠揍啊。 如刘盈所言,他躲过了今日,躲不过明日。 纵然刘太公反复叮嘱刘邦不要揍孩子,刘邦也把刘盈按在腿上,扒了裤子狠拍了两巴掌。 刘盈雷声大雨点小嚎完后,系着裤腰带抱怨:“路途遥远,你把我屁股拍肿了,我还怎么坐车?” 刘邦冷酷无情道:“趴着坐。” 吕娥姁刮了一下刘盈的鼻子:“活该。路上小心,不要顽皮。咸阳管得很严格,与沛县不一样,一不小心,我们全家都会被贬为奴隶。” 刘盈这次答应得很认真:“我明白。阿母放心。” 吕娥姁知道自家孩子只要认真承诺了就很守诺,放下心来。 刘盈离开时,刘太公身体抱恙,刘家人没有来送别;吕公一家除了吕媪,齐齐来送刘盈。 他们知道刘盈拜了名师,对刘盈更加看重。 吕释之十分后悔。当时他若同意刘盈的请求,让吕种和刘盈一同在刘交处学习,说不定自家儿子也能拜得名师。 别人在叮嘱刘盈注意安全,不要顽皮,他反复提起浮丘伯,让刘盈在信中多给表兄弟美言。 刘盈眨了眨眼睛,露出乖巧的露齿微笑。 驾车的刘邦心头一突,盯紧了刘盈。 刘盈一直很乖巧,让刘邦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认为吕释之有时候的脾气令人有点难受,但老丈人还在这里,总要给老丈人一点脸面。 何况他的兄弟们也在送行,怎么能在兄弟们面前与丈人家起间隙? 刘邦此次去咸阳,是押送沛县的城旦舂去咸阳做苦役。沛县有好几个邑,所有的城旦舂都由刘邦带队。 负责此事的人是曹参。曹参和萧何一样,一旦有较大的任务,或者需要面见贵人,都习惯性地带上刘邦。虽然这些事不能让刘邦晋升,但刘邦能获得“差旅费”,收入比寻常亭长高许多。 要押送这么多的城旦舂,沛县自然会派出全副武装的兵卒。这些兵卒和城旦舂已经先行出发,到沛县边界的驿站汇合。刘邦等所有人都快汇合完毕时,才驾车离开家,所以现在只有他一辆马车出发。 马车启动,刘盈从马车边缘探出上半身对送行的人挥手告别。 吕娥姁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想让刘盈留下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泪水流下。 路途遥远,即使刘邦是吏,一路上也不可能多舒服。吕娥姁实在是不忍心年幼的孩子受这样的苦。 刘盈自己想去增长见识,良人说机会难得,她从理智上也知道这样不错,就同意了。可见到刘盈离开,她心里还是快被忧惧撕裂。 吕嬃挽住阿姊的胳膊,轻声安慰阿姊。 吕娥姁踮起脚尖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埃,哽咽不止。 刘盈则满脸笑容,且笑容越来越大。 他张望了一番。 秦律严格,黔首无事不能出城。现在时辰尚早,周围除了为他阿父送行的人之外,没有其余外人。 嘿嘿嘿。刘盈确认了环境后,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等拉车的马完全启动,刘盈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 “二舅!你常在我耳边说我阿母不该嫁给阿父,应该给县令做妾,好让你在沛县横着走!年年都说!月月都说!每隔几日就说!” 刘邦握着缰绳的手捏紧了。 “我和阿父离开之后,你可不要趁机逼阿母给县令做妾!我不要回家后没了母亲!” 吕娥姁眼前一黑,靠在了吕嬃肩上。 “呜呜呜!我不要成为没母亲的孩子!” 身形摇晃的吕公被苦笑的吕泽扶住。 “世上只有阿母好,有阿母的孩子像块宝,投进阿母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阿母好,没阿母的孩子像根草,离开阿母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刘盈唱起了音调古怪的歌谣,唱得声情并茂,引人动容。 萧何和曹参早在刘盈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相携溜走。 雍齿本想多留一会儿看刘邦的笑话,被王陵生拖硬拽带离了尴尬的现场。 夏侯婴拍了拍樊哙的肩膀:“你妻子在这里,不能走,真惨。” 说完,他在樊哙无助的神情中转身就跑。 刘邦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可怜的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 刘盈收回探出的脑袋,钻进阿父怀里坐好。 刘邦咬牙切齿:“你是做什么!” 刘盈坏笑:“我就是见不得外婆和吕释之欺负我阿母。现在你我都已经跑路,吕释之找不到人出气,我倒要看看他和外婆接下来会做什么!” 刘邦道:“你不担心你阿母为难?” 刘盈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曲调:“我就是要让阿母为难。这之后,她为了避嫌,就不会再与吕释之接触了。” 将来阿父也不会再派吕释之去沛县接阿母和大父大母了。 刘盈知道阿父没有将他的“故事”当真。 即使他所说的一些故事成真,阿父也不一定会按照他的话去做。因为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坚信自己才正确,撞了南墙才会死心。 阿父不可能不知道吕释之和外婆的抱怨,但他全然没当回事,与吕释之仍旧亲密。 《史记》中刘邦当皇帝后,有人传言审食其与吕后有私。刘邦置若罔闻,还因审食其在项羽处照顾吕后和刘太公,而封审食其为辟阳侯; 雍齿在刘邦起兵之初背叛刘邦,让刘邦失去了最初的起兵地丰邑。刘邦攻了三次丰邑才把老家重新打回来。后来雍齿在赵国混不下去,毫不迟疑地带着人投奔刘邦,没想过刘邦不会接纳他。 正如卢绾谋反还留在长城边上,想着刘邦病好了就回去请罪一样,几乎和刘邦熟悉的人都知道,刘邦有时候心大得没边,就是你要杀了他,只要你道个歉,他都能原谅你。 所以吕释之和外婆才那么嘴欠。 刘盈想让阿母驳斥吕释之和外婆,阿母只会训斥他;刘盈想让阿父为阿母撑腰,阿父却认为芝麻点大的事何必抱怨。 “如果阿父阿母不解决问题,那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刘盈眯着眼睛龇牙,“到时候若是误伤了谁,阿父阿母就只能怨我年幼不谙世事了哦。年幼不谙世事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刘邦十分生气,但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无奈。 “你真的只有五岁吗?”刘邦不解,“你哪里像个五岁小孩?” 刘盈得意道:“阿父是在夸我吗?” 刘邦头疼:“行,就当我夸你。希望等我们回家的时候,你阿母没有哭坏眼睛。” 刘盈双手捂嘴偷笑:“我早提醒过阿母。阿母应该做好了我会做坏事的心理准备。” 刘邦突然就不气了。 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好气的。丢人的是吕释之,又不是自己和吕娥姁。 按照常理,吕释之这话是瞧不起刘邦。刘盈当众揭开家丑,刘邦应该恼羞成怒。 可刘邦此人出乎常理,脸皮特厚,真不认为自己丢人。 “那就这样吧。等我们回家,你阿母应该就消气了。如此也好。”刘邦很快放下了此事,“在场没有外人。我的兄弟不会乱说话,丈人和吕泽应当会安抚好此事。” 刘盈点头:“我确认了没有外人才唱歌。我也是要脸的。” 刘邦松开缰绳,捏了儿子的脸一把:“你是要脸,脸皮特别厚。” 刘盈得意大笑:“别夸了,再夸我就膨胀了。” 刘邦先叹了口气,后也不由大笑:“不愧是我的儿子。” 父子二人笑作一团。 “没看到吕释之的神色,真令人惋惜。” “嘻嘻嘻我看到了,我说给阿父听!” “丈人一定气晕了。” “他活该!我就不信他不知道外婆和吕释之欺负我阿母!” “丈人还是很好的,只是不太在意这点小事。” “你和外公都一样,所以只能我出场了。我只是一个孩子,我懂什么?我只是担心没了阿母,变成一棵可怜无助的小草。呜呜呜,我好可怜。” “哈哈哈哈哈!” 刘邦和刘盈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可惜马车行驶得太快,他们离沛县城门已经很远很远,不能让身后送行的人听到。 沛县门口,吕娥姁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樊哙以此为借口,送吕娥姁回家。 吕嬃留下,阴阳怪气道:“幸好刘太公身体抱恙未能来,姊夫的其他兄弟都在照顾刘太公。否则他们听盈儿哭诉即将没了阿母,不知道会如何心疼。” 说完,她不等娘家人反应,提着裙角跑了。 吕嬃的脾气一向很大,不像吕娥姁那样顾着娘家人,没少和兄长吵架。 不提吕家人如何尴尬,只说吕娥姁被樊哙送回家后,她一关上门,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刚刚她还似乎哭得几乎晕厥,结果脸上因送别刘盈而流下的泪水都快干透了。 “我怎么会笑呢。”吕娥姁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她不应该笑,应该惶恐不安啊,但嘴角就是压不下去。 吕娥姁拍了拍脸,羞愧不止。 9、刘邦刘盈游咸阳 刘盈的笑声一直持续到到达集合地点。 城旦舂既可以指刑徒,也可以指刑罚。 指刑徒的时候,城旦为男,舂为女;指刑罚的时候,城旦舂又按照肉刑的不同,分斩黥、黥劓等,属于无期徒刑。 城旦舂是最重的无期徒刑,男子筑城,女子舂米,都是会活活把人累死的活。 而且一旦成为城旦舂,全家都会连坐服刑,世世代代都为官奴。 刘邦所押送的城旦舂就是要去咸阳修缮城池,并为秦始皇修筑宫殿和陵墓。 这群人身穿红色囚服,佩戴刑具,干活的时候也不能取下刑具。 他们或在脸上刺字,或割掉耳朵、手指、脚趾。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有的人神情惊恐,有的人神情麻木,女囚犯往往还牵着、抱着孩子。 刘盈甚至看到了有些脸上刺字的小孩,身量比自己还短小。 刘邦没有捂住刘盈的眼睛。 他问道:“还想跟我去咸阳吗?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派人送你。” 刘盈摇头。 他问道:“我去向他们搭话,会遇到危险吗?” 刘邦从怀里摸出一个点缀着漂亮石头的黄铜平安锁,佩戴在了刘盈脖子上,又拿出一件绢丝外套给刘盈穿上:“去向他们搭话时,把这两件东西戴好。” 刘盈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锁:“我这样就像个贵族小孩。” 刘邦笑着拍了拍刘盈的脑袋。 刘盈没有立刻去找人搭话,而是安静地待在父亲身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几日后,他先寻其他吏聊天。 刘盈想讨好人的时候嘴比蜜糖还甜,很快就博得了押送秦吏的一致好感。 他没有像在沛县时展现出自己超出年龄的学识,只如刚启蒙的孩童,说话偶尔故意带着叠字,神情也天真稚嫩。 刘邦一直跟在刘盈身边。 他非常不适应刘盈如今的神态,有点反胃。 以前他和吕娥姁常常互相抱怨对方的儿子不像孩童。现在刘盈确实像个五岁孩童了,他又觉得眼睛被伤害了。 刘盈“叔叔”“伯伯”胡乱叫了一圈,每日吃食都不需要刘邦操心了。 刘邦看着自己马车里被吕娥姁塞满的肉干,得意自家儿子真好养活,这些肉干都归自己了。 当刘盈与吏都混熟后,就去找兵卒聊天。 吏都喜爱刘盈,兵卒对刘盈都很客气。 只要不是心理有问题的人,遇见可爱懂事嘴超甜的孩子,都乐意展现出善意的态度。 去咸阳的路途非常枯燥乏味,沛县人原本不属于秦国,他们对咸阳、对真正的秦国有天然的畏惧,心情十分紧张。 活泼可爱的刘盈就像是灰暗中的一点彩色,每当他们看见刘盈,心情都会变轻松。 兵卒带的干粮都不好吃,他们也乐意掰碎了投喂刘盈。 刘盈来者不拒,吃完别人的干粮后,就让他家阿父用车里的肉干做汤,分给同行兵卒吃。 刘邦叹气,看来自己不能独享肉干了。 他同意了刘盈的提议,并比刘盈的提议更慷慨。 刘邦不仅分给兵卒肉汤,与其余吏分享肉干,还出钱向路过的村庄购买新鲜的食物与众人分享。 他甚至往城旦舂的大锅汤里自费多加了几捧粟,说要给儿子树立良好榜样。 城旦舂皆对刘邦父子感恩戴德。 这时,刘盈才去找城旦舂攀谈。 虽然城旦舂都穿囚服,戴刑拘,但每人在囚服里所穿的衣服是自带。 经过十几天的观察,刘盈已经清楚谁的家境最好,谈吐最佳,找谁聊天,对方不会脑袋一抽给自己难堪。 “伯伯,你是因为何事被罚?” “唉,我背着粟米去市集换布,一阵风刮过,把我盖粟米的枯草刮到了地上。我没意识到。” “啊,就这样?” 刘邦解释:“他枯草落下的地方是县衙前的大道。在那里扔垃圾就是犯罪。” “叔叔,你是因为何事被罚?” “唉,阿母病了,我去城里寻工做。不小心被人发现。” “阿父,这是为何?” 刘邦解释:“他无事在城里闲逛,被人举报。” “姨姨,你是因为何事被罚?” 女子摸了摸被割掉的耳朵,哭诉道:“有人在街上打架,我没去劝阻。可我在店铺里打盹,根本不知道此事啊。” 刘邦淡然道:“见到不义之事不去阻止,同罪。” 刘盈揉了揉脸,挤出一个笑容安抚哭泣的女子。 这些人受了肉刑的城旦舂,罪名千奇百怪。 在田埂上干活时憋不住上厕所摘了片叶子,被人举报摘的是隔壁家的桑叶; 因生病耕地时没有按照最新的规定,把地犁得太浅; 租借官方的牛的时候没有照顾好牛,导致牛送回的时候腰围变小,又赔不起钱; 在见到县令的时候习惯性地多说了几句谄媚话,被县令身旁的隔壁县的官吏举报…… 刘邦一一说出了他们犯的是《秦律》中的哪一条律令。 刘盈对刘邦道:“《秦律》是把应该道德规范的事都写入了律令中,希望把黔首的一言一行全部框入规矩吗?” 刘邦揉了揉刘盈的脑袋,没有回答。 他们继续向咸阳前行,刘盈继续与城旦舂们攀谈。 他与表情萎缩低迷,或者神态凶悍狡诈的城旦舂们也攀谈上了。 这些刑徒有伤人的,有盗窃的,有通/奸的,有殴打虐待父母的。 如此罪行,在现代也是刑事犯罪,放在后世封建王朝恐怕要处以死刑。 可在秦朝,他们与在地上丢垃圾的、偷摘了几片隔壁桑叶的、没有见义勇为的、在街上闲逛的人一样,都成了城旦舂。 刘邦又一一说出他们所犯《秦律》。 《秦律》严苛又宽容。 一点小事可能会成为城旦舂,犯了大事也只会成为城旦舂。《秦律》中不仅很少死刑,连断肢肉刑都不常见。 刘盈想起各地秦简出土时,学者们对秦简精神的解读。 对大秦而言,黔首是非常宝贵的资源。他们不会轻易让黔首丧失劳动能力。 刘盈问道:“阿父,你不是不喜读书吗?居然对《秦律》了如指掌!” 刘邦轻轻弹了一下刘盈的额头:“你阿父我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泗水亭长。所有秦朝官吏都必须熟悉《秦律》所有条款,无论是见到有人犯罪不罚,还是误判了别人的罪行,吏都会同罪。” 刘盈摸了摸额头,不痛有点痒:“所以沛县的吏才严重不足?” 刘邦把儿子抱起来,在儿子耳边小声道:“六国故土已经很宽容了,几乎不告不究。就算有人状告,交点钱也能糊弄过去。关中十分重视《秦律》,导致关中吏严重缺乏,还要从六国故土征犯过事的吏填充。” 刘邦说起此事时,刘盈也想起秦简中确实有相关记载,秦朝调集东方犯过事的吏去补足关中吏的缺额。 虽然这件事看着很荒唐,怎么还让犯过事的吏继续当吏?实在是太儿戏。 但没犯事的吏不能强迫别人离开家乡,吏犯事后被贬为隶臣,便可以继续充当吏。如果被贵人看中,甚至可以为官。这种事也算是惯例。 现在朝堂如日中天的赵高,曾经就是隶臣。 秦灭六国后,不仅没能控制六国,连秦国本土的治安都变得混乱了。 当他们能远眺到巍峨的咸阳城时,刘盈得出了结论:“如果事无巨细地纳入刑罚,官吏的权力会过大,可以随意折腾无权无势的人;为了保护劳动力,该严惩的罪却轻轻放过,有权势的人便可肆意妄行。” 刘邦抱着孩子,扫了一眼离咸阳城越近,神情越绝望惶恐的城旦舂们:“我不懂太多大道理,只是不喜。” 刘盈小声嘀咕:“今日之前似乎没有哪一个诸侯是死在虐民上。即使是周厉王被国人驱逐,那些国人也不是黔首,而是士人。” 刘邦失笑:“盈儿,怎么会有诸侯灭于虐民?你我黔首,皆如蝼蚁般卑微。蝼蚁是咬不死人的。” 他叹了口气:“所以你我一定要成为士人,才能有点尊严。” 刘盈抱着他阿父的脖子,脑袋靠在阿父的耳边:“蝼蚁如果发怒了,他们团结在一起,也能咬死大象。” 刘邦笑着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盈噘嘴:“如果蝼蚁咬死了大象呢?” 刘邦对天真的儿子道:“那聪明的大象走路就会注意脚下,避开蝼蚁最多的蝼蚁窝。” 刘盈眯上眼:“我困了,想睡觉。” 刘邦道:“去车里睡。” 刘盈撒娇:“抱我去。” 刘邦在刘盈撒娇前,已经抱着刘盈往马车走了。 …… 前面提到,因关中吏严重缺乏,秦朝调动东方犯过事的吏填充关中吏。 但犯过事的关中吏大多会逃亡。现在秦朝官吏严重缺乏,完全没有办法把这些人追回来。 为了补足咸阳吏的位置,各地秦吏押送城旦舂来咸阳后,都会留在咸阳干一段时间监工,替代咸阳吏的职责。 对各地秦吏而言,相当于服徭役。 不过咸阳对各地前来的秦吏还不错,刘邦到咸阳后有员工宿舍,每日餐补,丰厚的差旅费,行事也很自由,所以这“服徭役”若不出事,就算肥差。 《秦律》规定不准有街溜子,但每日在市集开放的时候去市集闲逛是允许的。 到了咸阳,刘盈摘掉了脖子上的平安锁,脱下了丝绸外套。 秦朝要求黔首朴素,别说丝绸衣服,连丝绸鞋子都不能穿,更别说穿金戴银。 刘邦也取下了腰间佩剑。 昔日秦始皇刚统一天下时,收缴天下兵器铸造金人。民间不准佩剑。 刘邦是吏,沛县又是六国故地,管得宽松,他才能每日上街佩剑。 到了咸阳,这些统统需要收起来。 虽然咸阳城的治安比起秦国统一六国前要混乱许多,连犯过事的六国旧士人都能大摇大摆地在城里闲逛,佩戴武器的人也不少,刘邦现在带着孩子,还是要尽可能的小心谨慎。 刘邦与刘盈先闭门不出几日,待刘邦把刘盈需要遵守的律令反复讲了几遍,刘盈已经全部背熟后,刘邦才带着刘盈去逛咸阳城。 咸阳城分成几个区,刘邦能闲逛的只有黔首能去的地方。 他们站在贵族区外,躲在墙角偷偷眺望贵族华丽的马车,都钦羡不已。 刘邦吹牛,说他在魏国当门客的时候,就坐过这样华丽的马车。 他甚至吹嘘自己见过信陵君。 刘盈给刘邦扮鬼脸,嘲笑阿父吹牛不打草稿。 咸阳的市集也有酒肆,但酒肆比沛县要清冷不少。 在老秦人的都城里,贵族们可以在家中大吃大喝,但黔首们公开肆意享用酒肉也是不行的。 刘盈新鲜了几日,就感到腻了。 咸阳城里的人很多,嘈杂也是嘈杂的,但他就是感到沉闷到窒息。 刘盈对刘邦道:“阿父,我想家,想阿父和伯父、叔父一同喝酒唱歌了。” 刘邦失笑:“你不是嫌我唱歌唱得难听。” 刘盈认真道:“现在我觉得阿父唱歌很好听。” 刘邦道:“你自己要来咸阳,现在后悔?晚了。乖乖待着。” 刘盈摇头:“我不是后悔。”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可能他只是个孩子,词汇量不多吧。 虽然想家,刘邦一有空,刘盈还是缠着刘邦出门晃悠。 父子二人都是不喜遵循规则的人。因带着孩子,刘邦老实了些许时日,现在也忍不住了。 在刘盈的怂恿下,刘邦和以前来咸阳时一样,悄悄挑战咸阳的规则。 刘邦很快就摸清了卫兵巡逻的规则,大模大样地带着刘盈违反起咸阳的宵禁,探索外地黔首本不能去的地方。 他们甚至摸到了行宫附近。 刘盈抠着行宫的墙壁,遗憾这里没有相机,不能留影纪念。 “听说秦始皇在行宫夜游的时候被盗贼袭击,关中大索盗贼也没能把贼人抓出来。”刘邦得意洋洋道,“行宫守卫果然松懈。” 刘盈问道:“当年商鞅无法逃出秦国,现在秦始皇在咸阳遇袭都抓不到贼人,这是为什么呢?” 刘邦道:“我哪里知道?你问秦始皇去。” 刘盈噘嘴。问秦始皇?被秦始皇五匹小马警告吗? 这对胆大包天的父子都在夜里偷溜到秦始皇行宫墙角下打卡留念了,刘盈其余想去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放过。 权贵会召集黔首去家中服役。刘邦使了些钱财,便带着刘盈大摇大摆地混入了为权贵服役的役夫中。 权贵有壮丁护院,役夫去权贵家中服徭役的时候不能带武器,役夫又都有身份牌,权贵并不在意哪些役夫去服役。许多役夫都拖家带口,带着刘盈这样年纪的孩童的丁夫丁妇也不少见。 两人混着混着,把刘盈想去的李斯、赵高的府邸都打卡成功。 可惜李斯、赵高等秦国官吏不可能来役夫干活的地方,他俩没能见到李斯和赵高长什么模样。 但刘邦和刘盈已经很满足了。 刘邦自己一个人来咸阳时,都没有这么乱来。 这次带着孩子来咸阳,他本应该更加谨慎,却在刘盈的不断鼓劲下脑袋一热,冒了许多次全家刺字修长城的险。刘邦又是后怕,又是得意。 这次回家,他有太多的事能向兄弟们炫耀了。 在咸阳的时光在刘邦和刘盈作死中飞逝。再过一两日,他们就要踏上回乡的路。 刘邦和刘盈重新变得老实,只出门去市集采购要带回家的“咸阳特产”。 什么是咸阳特产?谁知道呢,随便买点布吧。 今天日头比较晒,刘盈跟着刘邦逛了一会儿就不愿意再走路。 刘邦寻了一家酒肆,付钱让掌柜照看刘盈。 白天市集中巡逻的卫兵不少,刘邦在刘盈腰上栓了一根绳子,另一头绑在掌柜视线内的桌子上,不怕被人牙子抱走。 酒肆今日生意不好,几乎没有客人,掌柜很乐意赚外快。 刘盈东张西望,看到酒肆内还有几个孩子。他们的父母似乎没给掌柜太多钱,所以掌柜只把他们关在后院,不准他们进入大堂。 几个小孩偷偷打开了一条门缝,从里面偷看刘盈。 咸阳城的酒肆生意太差,都转职托儿所了吗?刘盈对他们挥挥手,躲在后院的小孩们也对刘盈挥挥手。 掌柜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由浮现笑容。 刘邦此次来咸阳赚了许多差旅费,这是留在咸阳的最后一日了,他很慷慨地给儿子买了肉干当零食。 或许是刘盈长得可爱,或许是刘邦给的照看费很多,掌柜还赠送了刘盈一杯不知道是加了蜂蜜还是加了麦芽糖的甜水。 刘盈捧着肉干窸窸窣窣磨牙,磨累了就抿一口甜水,美滋滋地眯一会儿眼,又窸窸窣窣啃肉干。 他就坐在门口的桌子旁,路过酒肆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许多人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目光。 有几个人看刘盈的吃播看馋了,便进门买了点吃食。 空荡荡的酒肆终于有了几个顾客,掌柜喜不自禁,把酒肆里的招牌菜各给刘盈添了点,还端来一碟桃脯,让刘盈免费吃,甜水也无限续杯。 刘盈舔了一口桃脯,甜甜道谢。 只要能白吃白喝,刘盈不介意变成一只懂礼貌的甜宝宝。 掌柜忙碌起来,叮嘱刘盈不要乱跑,若有人想抱走刘盈,或者刘盈想解开绳子去茅厕,就高声叫他。 刘盈点头,重复了一遍掌柜重复的话,掌柜才放心去忙碌。 隔壁桌有一个老者看到刘盈和掌柜的互动,似乎觉得有点惊奇。 他让身后仆从和掌柜说了一声,把桌上吃食换到了刘盈坐的桌子,和刘盈拼桌。 这个老者给钱给的很慷慨,说要把刘盈吃的东西也一并买单。掌柜虽然准备免费请客,有人给钱他也乐意,喜笑颜开地给老者换了桌子。 “你是掌柜的孩子?”老者问道。 刘盈抬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才回答道:“不是。” 老者等刘盈继续介绍自己,刘盈却只说了“不是”就闭嘴了。 老者身后的仆从忙替老者问道:“小娃,你父母呢?他们怎么能把你一人丢在这里,不担心丢掉?” 仆从看到刘盈腰上的绳索,就知道刘盈现在的情况,便用问话的方式告知主人。 刘盈看了一眼仆从,又再次看了一眼老者,回答道:“阿父是押送城旦舂来咸阳服徭役的吏。明日我和阿父就要回家了,阿父为家人采买些布匹。我年幼不能劳累,阿父便把我托付给掌柜照看。咸阳在皇帝脚下,很安全,阿父很放心。” 老者在刘盈说咸阳在皇帝脚下时,严肃的神情微微柔和:“你几岁了?” 刘盈对外人都说虚岁,但这里是咸阳,他应该更低调些,于是回答:“七八岁?小子不记得生辰,不太清楚。” 这时的人不过生日,黔首间现在也不流行算什么生辰八字。因纸张没有普及,天文历法都是贵族才知道的东西。别说刘盈这样的孩童不知道自己出生年月,就是刘邦自己都想不起他具体的岁数。 历史学界对汉高祖的出生年岁有公元前256年和公元前247年两个说法,刘盈以为自己终于能解开这个千古谜题,兴冲冲地询问阿父。 谁知道阿父自己都答不出来,只说自己肯定比秦始皇小许多岁,记事的时候秦始皇已经是秦王了。 刘盈记不得自己的岁数,实属正常。 老者并未发现刘盈撒谎,又问了刘盈是否会读书写字,读了什么书。 刘盈撒谎自己会写名字和数字,书未读过,只听阿父口头讲过许多故事。 当老者问他听过什么故事的时候,刘盈装作磕磕绊绊,把二十四孝选了几个比较正常的故事,改到周朝说给老者听。 刘邦回来时,见自家精力旺盛的儿子居然趴在桌上大喘气,一副精力透支过度的模样。 “你吃东西还能吃累?”刘邦疑惑。 刘盈趴在桌上,让阿父附耳过来。 他悄悄道:“有两个身穿布衣,但却踩着绫罗做的鞋子的人拉着我问东问西,把我吓坏了。” “可能是哪家扮作黔首游玩的官宦吧。”刘邦常在市集见到这样扮黔首都扮不像的达官贵人,“你装傻糊弄过去就行,何必认真应对?” 刘盈嘀咕:“我以为我表现好一点,他会对我好奇,然后对阿父你好奇。我们父子二人把他哄开心了,他会赏我们点好东西。” 刘邦对刘盈的市侩分外无语。 他按了一下刘盈的脑袋,把刘盈腰间的绳索解开。 刘盈火急火燎地去上茅厕。 等刘盈上完茅厕回来,自认不市侩的刘邦已经把白得的吃食打包好,等刘盈一同回住处。 这时市集一阵嘈杂,涌来许多卫兵清场。 刘邦忙拉着刘盈躲在角落,并把刘盈扛在了肩膀上。 刘盈抱着阿父的脑袋,疑惑道:“阿父,怎么了?” 刘邦激动道:“别说话,小心藏好!这阵仗,肯定是皇帝的车架要路过!” 哇哦!刘盈使劲伸长脖子。 果然,很快就有华丽的车队浩浩荡荡出现。 离得近的黔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聪明的黔首远远躲在角落处,踮着脚瞻仰始皇帝的銮驾。 刘邦和刘盈就是聪明的黔首。 銮驾被卫兵团团护卫,刘盈正遗憾没看到太多有趣的东西,就听到他阿父长叹了一口气。 “大丈夫当如此也!” 刘盈眨了眨眼,眼中闪过恶作剧的神情。 “彼可取而代也!” 正满脸羡慕的刘邦神色大变:“别胡说!” 刘盈嬉笑:“阿父,我说我要对你取而代也,你以为我说什么?” 刘邦:“……”这熊孩子又欠揍了! 就在刘盈逗父亲玩的时候,銮驾中的一辆马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分开了厚重的窗帘,露出了半张严肃的容颜。 那人有和刘邦相似的高耸鼻梁,又有与刘邦不一样的犀利双目。 刘邦和刘盈正小声笑闹,突然就像意识到了什么,双双将视线再次投向銮驾。 惊鸿一瞥。 迅速交错。 帘子再次落下,銮驾驶离了集市。 跪着的黔首陆陆续续起身。刘邦父子也结束了购物,转身回家。 “唉,不知道请我吃饭的老者是谁。我见他的装扮像方士,还特意奉承地叫他真人。他明明很开心,怎么不赏赐我?” “都赏给你一顿饭了,你还想要什么?” “那哪够啊?不够不够!” “你怎么如此贪婪?” “向阿父学的。” “屁!你才不类我!” 10、突然接到新公务 第二日,刘邦没能顺利回乡。 一大早,有官吏来寻刘邦,说上峰召见。 驱使数量庞大的囚徒修缮城墙宫殿,自然需要有军队监督。刘邦的上峰就是一位不知道职位和姓名的秦国中低层将领。 这样的将领即使在秦国军队里多如牛毛,但也不是刘邦能得罪的人。 刘邦把刘盈交给同乡照看,匆匆去面见上峰。 说是上峰,押送囚徒来咸阳服役的吏几乎没机会和将领说上话。刘邦只在上峰巡查工程进度的时候见过其几面,勉强能认出上峰的脸。 但这次召见他的上峰,却不是他见过的人。而他能认出脸的上峰,正站在那人身后垂手低头侍立。 刘邦心头猛地一跳,背后沁出汗珠。 他恭敬地下拜,等候这位没见过的官吏的指示。 陌生的官吏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闲谈,直接就布置任务。 伟大的秦始皇歇息了一年,明年又要巡游天下。在这之前,咸阳城会派出信使通知天下郡县,为接待皇帝的到来做准备。 秦始皇不喜黔首因为他的巡游耽误耕种,各地官吏既要做好伺候皇帝的准备,又要严防干扰黔首正常生活。至于进贡珍宝奉承什么的,地方官们也要掌握这个度,不能过分谄媚。 因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时常巡游天下,各地已经有旧例,所以信使只要把消息带到就成。 刘邦是泗水郡的亭长。上峰见刘邦老成持重,便对刘邦委以重任,让刘邦担任泗水郡和附近砀郡、薛郡、东海郡的信使。 秦朝的信使常由兵卒担任,偶尔会换成吏。刘邦虽直接受中央派遣当信使还是第一次,但时常替沛县令给泗水郡其他城邑送公文。他听官吏简略说了一下流程,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官吏有秦国老官吏特有的沉稳严谨。他下达任务后,询问刘邦流程。 刘邦记忆力很好,又熟读《秦律》,应答如流。 官吏颔首:“听闻沛县主吏掾萧何政绩考评优秀,有御史曾想举荐他入咸阳为吏。可惜萧何纯孝,需要照顾家中年老父母,不能成行。你是萧何友人,果然也是人才。” 刘邦心中略惊。 萧何确实差点被巡游地方的监察御史推荐去咸阳为吏。可如他一样的人很多,咸阳城贤才如云,怎会有人听闻过萧何的名声? 何况自己与萧何是好兄弟的事,虽然随意向同乡打探就能得知,但官吏高高在上,怎么会打探此事? 难道这位官吏与试图推举萧何的御史是故旧甚至亲戚,所以才多关心了一点? 刘邦心中狐疑,脸上沉稳恭敬表情不变,除了回答官吏的问题之外,不多言语。官吏夸奖萧何和他的时候,刘邦也神情不变,没有接话。 官吏神色更加满意。 他又鼓励了几句刘邦,让刘邦好好干,将来有提拔的机会。 完成信使的工作而已,还能怎么提拔?刘邦以前听上峰画大饼听腻了,适时地露出了激动的神情,心中不以为意。 刘邦一直表现得很沉稳,直到官吏提起刘盈时才显露出些许慌张。 不过官吏只是提了一句听闻刘邦带幼子来咸阳增长见识,夸赞他很会教育孩子,没有多说。 他又重复提问这次任务的流程,刘邦再次熟练应对。官吏这才让人带刘邦去领公文袋和令牌。 刘邦离开后,在官吏身后侍立的将领好奇道:“只是派遣信使,公在少府为官,这等小事本不应公来操劳。公居然亲自来布置任务,难道那刘邦有何过人之处?” 官吏摇头:“只是恰好空闲,寻些闲事做罢了。” 官吏敷衍,将领便也当作就是这么回事,不再好奇。 刘邦去领公文袋和令牌,又是繁复的流程。 他从未被朝廷直接派过任务,不过朝廷的任务流程和军中那一套差不多,刘邦有服兵役的经验,处理起来还算顺利。 等刘邦办完一切后,官吏又向人询问了刘邦的应对过程,才起身离开。 将领吩咐家丁:“给那刘邦送一金,就说是我这个老上峰的额外补贴,让他好好干,别丢我脸。” 家丁疑惑:“他只是充当信使,主父何必破费?” 将领道:“若他真的受了某位贵人重视,我随手结个善缘;若不是,一金对我不过小钱。” 家丁照做。 刘邦得到了上峰的补贴,心情更加紧张。 刘盈数着钱问道:“白拿钱这么好的事,阿父为何忧愁?” 刘邦叹气:“我那上峰曾经路过我时,都不会把眼光落在我身上。现在他却赠送我一金,无功受禄,定有蹊跷。” 刘盈道:“管他呢,他还能把这一金要回去?” 刘邦一愣,失笑:“说得对。” 他也开开心心地数起钱来,不再忧愁。 数完钱后,刘邦道:“我先回泗水郡送信,把你送回家。” 刘盈忙摇头,扑到刘邦怀里,抱住刘邦的脖子撒娇:“不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难得出远门,我才不要立刻回去!” “之前是谁说想家?”刘邦把死沉死沉的刘盈从脖子上摘下来,“虽然送信任务不紧急,但长途颠簸也会劳累。” 刘盈站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肚肚肉:“你看我像是受了劳累吗?” 刘邦看向刘盈宽了一圈的软肚肚,一时无语。 马车颠簸,就是成年人都可能吃不好睡不好,刘盈却好吃好睡,与在家中无二,甚至胖了。 这孩子真的很好养活。 “那就最后送泗水郡的信。”刘邦拍板,“我们多玩几日。” 正好得了一金意外收获,信使的差旅费补贴也很多,刘邦决定带着儿子潇洒一圈再回去。 他身为吏,公务之外离开沛县的时间不多,这次公费旅游怎么能不好好玩耍? 刘盈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拍即合,刘盈还专门点了要去东海郡的下邳县和淮阴县仔细游玩。 “游玩说什么仔细?又不是寻人。”刘邦笑话刘盈用词错误,但还是欣然同意。 刘邦当日就驾车带着刘盈离开咸阳,踏上了快乐的公费旅游路。 黄昏,给刘邦安排任务的官吏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从小门进入。 “蒙上卿,事已办妥。”官吏恭敬道。 案旁人放下书卷,失笑:“章少荣,一件小事,你怎么还亲自去了?” 官吏不再做恭敬态,神情变得随意。 他笑道:“你难得做一件小事,我当然好奇。那刘邦举止沉稳,或许真的是个人才。” 案旁人叹气:“君上心情难得好一日,即使他不是人才,他的儿子逗君上笑了,也该给他一个小官做。” 官吏闻言,也叹气。 这对坐叹气之人,一是秦朝上卿蒙毅,一是秦朝少府官吏章邯。 蒙毅受秦始皇信重,常陪侍秦始皇左右;章邯在少府中掌管宫廷御用,和蒙毅还算熟悉。 秦始皇出游时沿路一应俱用也是由少府负责,蒙毅便托章邯行个方便。 今年是秦始皇三十六年,有陨石落东郡,上刻“始皇帝死而地分”。 秦始皇毁掉陨石,杀光陨石附近黔首,也没能找到罪魁祸首。 在这之前,虽然朝臣们没有意识到,但蒙毅是秦始皇亲近之人,发现一直勤政的始皇帝,有些怠政了。 秦始皇寻仙访道,自称“真人”,不再自称“朕”,私下也做方士打扮,重赏卢生等一众方士,并派徐福出海求药。 然后被骗了。 被骗之后,虽然秦始皇不再相信方士,但仍旧希望能寻得仙药,私下还是以“真人”自居。 秦始皇本就相信神鬼,那诡异的陨石不仅落在了东郡,也落在了他心上。 自从在咸阳城夜游遇袭后,秦始皇很少再私自出游。 最近秦始皇又带着蒙毅扮作黔首四处游荡,可见心情是真的差到极点了。 前日蒙毅陪同秦始皇去市集散心时,见到一伶俐小孩因吃相可爱,竟给掌柜带来了不错的生意。 秦始皇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之后很快就因朝中有大事,乘坐銮驾离开了。 这点小事,始皇帝自己没记在心上,更不可能再与这小孩有任何接触。 但蒙毅记在了心上。 始皇帝被那小孩的童言稚语逗得露出了笑容,蒙毅便愿意给小孩的家人一点好处。 以那小孩的家人出身,入咸阳为官是不大可能,但在当地当个县吏小官,也能保得一家生活宽裕。 蒙毅做事很仔细。他细查刘邦刘盈的生平时,顺带查到了萧何的事。 萧何不仅很有才华,还是纯孝至善之人。难怪萧何的友人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孝顺。刘邦编的“二十四孝”小故事虽然矫枉过正,但对幼童而言或许刚刚好。 不过蒙毅虽然会给刘邦一点好处,章邯也对刘邦有了一丁点好感,但二人是朝中重臣,对一小吏不会太上心。 举手之劳就真的只是举手而已,随意挥挥手,之后便不再惦记。 或许有一日刘邦也考评第一,文书放在他们案上时,他们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一段缘分。现在,二人已经把此事揭过,讨论起始皇帝出行事宜。 刘邦和刘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遇见了如此好事。 他们已经离开了咸阳,快乐地朝着砀郡、薛郡和东海郡奔去。 11、打卡淮阴名场面 刘邦和刘盈最先去的砀郡。 刘邦的老丈人吕公的老家就在砀郡单父县,两人便去单父县多停留了一日,打着吕公的旗号拜访吕家故旧。 刘盈一直很好奇外祖父的仇家是何等身份,居然能逼得外祖父背井离乡。 他曾问过母亲,但吕娥姁对此事似乎也不太清楚。 而他问大舅父的时候,大舅父就变成了一只叹气怪,除了叹气什么都不说。 至于他家老父亲刘邦,根本不关心这事。 刘盈抱怨刘邦,阿父你究竟关心什么? 刘邦很无语。他为什么要关心丈人的家事?哪有女婿手伸这么长的?吕泽和吕释之都还没死呢。 来到了单父县,即使刘邦不想手伸得太长,但俗话说,来都来了,刘邦也被刘盈勾起了好奇心,悄悄打探吕家旧事。 没想到单父县的人也说得含含糊糊,好像吕公得罪的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得罪了秦朝官府似的。 刘邦猜测:“难道是吕泽、吕释之犯了事?” 刘盈提出了一个更加夸张的猜测:“听闻单父县曾经是吕不韦的封地,会不会外公和吕不韦有关?” 刘邦摇头:“你母亲不是吕不韦的族人。” 刘盈竖起肉乎乎的食指晃了晃:“阿父,你这就思想不灵活了。当年吕不韦在秦国如日中天,就算不是族人,姓吕的家族都会来投奔他。那些什么吕家村吕家庄之类,难道都是亲戚了?” 刘邦听儿子这么一胡扯,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就算丈人不是吕不韦的族人,但秦始皇厌恶吕不韦,当初投奔吕不韦的吕氏家族恐怕都会被针对。 不过事实如何,当地人含糊其词,丈人一家也不想提。许多年前的事,真相估计会被埋在尘埃中了。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不负责任地胡猜了几句。 刘盈说外祖父家藏着十三副铠甲,被人举报意图谋反。 刘邦说老丈人手握一副藏宝图,藏宝图中有吕不韦经营多年的宝藏,还有秦始皇是吕不韦儿子的铁证。 刘盈瞪他父亲:“阿父,你的猜测是不是太胡扯了?” 刘邦痞笑道:“反正都是胡乱猜测,你猜得太无趣了。” 刘盈沉思了一会儿,对他父亲竖起大拇指,甘拜下风。 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还有的学。 刘邦洋洋得意地带着儿子离开砀郡,往东前往薛郡。 “阿父,要不要把我们的猜测告诉阿母?” “好啊,反正她就算生气,也只有你会挨打。” “阿母会生气?好耶!一定要告诉她!” “盈儿你……唉,算了。” 刘邦从后面护着刘盈,让刘盈站在马车上学驾车。 马车慢悠悠地前行,偶尔左右低头啃一口路边草。 刘盈自信心膨胀。再过几日,自己一定能通关驴车副本! 薛郡没什么好玩的,刘盈催着刘邦前往东海郡。 张良藏身的下邳和韩信生活的淮阴都在东海郡,与泗水郡毗邻。 从后世的地理来看,他们与刘邦生活的地方都属于散装江苏。 沛县和下邳在未来都属于徐州市。淮阴在淮河南岸,属于后世淮安市。 刘邦和刘盈先去下邳,再南下去淮阴,最后北上回沛县,完成这次公费旅游。 刘盈一到下邳,还来不及休息,就催着刘邦带他去沂水圯的桥头打卡。 刘邦背着手闲步桥头,看刘盈撒开脚丫子从桥头跑到桥尾,又从桥尾跑到桥头。 等刘邦走完整座桥,刘盈已经跑了三圈。 刘邦掀起袍角在桥下坐下。 刘盈靠在他父亲身边气喘吁吁,脱掉小草鞋,把脚伸到水里晃悠。 刘邦嫌弃地给刘盈擦汗:“一座破桥,你跑来跑去做什么?” 刘盈神秘兮兮道:“你不懂,我在召唤ssr。” 爱思爱思啊?那是什么?刘邦听不懂孩童的神秘语言,但装作听懂了,顺着刘盈的话道:“你召唤到了吗?” 刘盈摇头:“看来那传闻中的黄石翁不是什么神仙,否则怎么会我和阿父来到这里,他却不出现?” 黄石翁就是那什么爱思爱思? 刘邦猜测黄石翁应该是一个叫黄石的老人。不知道刘盈又从哪里看到了故事,非要来下邳寻这奇人。 刘盈每次到他兄弟家留宿,就会嚷嚷要听别人给他读书讲故事。他年纪又小,时常把听过的故事混淆。连萧何都不清楚刘盈肚子里有多少奇怪的故事。 刘邦开玩笑道:“或许是他瞧不上我们父子二人。” 刘盈道:“那不是更说明他不是什么神仙?眼瞎成这样。” 刘邦无语。 这世上,只有刘盈能让他多次无语。 这孩子怎么比他还自以为是?自己又不是什么完人,儿子能不能别什么都继承? “你说得对。”刘邦不能认输,认可了刘盈的说法,“你寻不到他,是去市集逛逛,还是回家?” 刘盈问道:“如果我在下邳寻找一个行刺了秦始皇后避难的人,我能寻到吗?” 刘邦叹气:“你少看点谋逆的故事。这又是谁和你说的?” 刘盈随便找了个人顶锅:“是二舅父。” 刘邦低声咒骂了几句。 他一直知道吕释之不太聪明,但能不聪明到给幼童讲谋逆的故事,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幼童不知道保守秘密。吕释之这是要害死他们全家人。 “不可胡说。”刘邦告诉刘盈此事的严重性。 刘盈敷衍地点头,重复问道:“阿父哪那么多废话?你就说能不能寻到。” 刘邦敲了刘盈的头一下,给刘盈贡献了十点经验值:“若你去寻他,他一定会惊惶离开下邳。” 刘盈摸了摸不疼不痒的脑袋:“这样吗?唉,好吧,或许是这样。现在始皇帝还没死……呜呜呜。” 刘邦死死捂住刘盈的嘴,草鞋都不要了,抱着刘盈逃离此地。 刘盈的小短腿在半空中蹬啊蹬,试图踹他父亲的肚子。 刘邦这模样像极了人牙子,途中被巡视市集的吏拦下。 刘邦只能焦头烂额地解释这个皮孩子是他儿子,并拿出了信使的令牌和入城文书证明。 吏笑道:“你居然带着孩子送信?” 因觉得有趣,吏邀请了刘邦和刘盈在他家吃饭,还送给了光脚的刘盈一双布鞋。 刘邦看着刘盈脚上崭新的布鞋,很愁。 为何刘盈不到冬日绝不会穿布鞋?当然不是刘邦家穷得穿不起布鞋,实在是刘盈太费鞋了。 自刘盈会走路后,吕娥姁从带着曹氏认认真真给刘盈纳鞋底缝布鞋,到破罐子破摔去市集上买一筐草鞋让刘盈随便造,只做几双布鞋让刘盈逢年过节穿,也就只过了一年。 刘盈也知道自己费鞋。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双布鞋是白得的! 刘邦再次觉得儿子言之有理,今日的忧愁又没了。 刘盈遗憾地离开了下邳,果然没遇见张良。 “你吵着去淮阴,也是寻你听过的故事里的人吗?”刘邦道,“你这次又要去哪里寻?不会又是寻个刺客?” 刘盈道:“这次不是。我寻一个叫韩信的人,想趁着他落魄让他钻我裤/裆。” 刘邦满头雾水。 虽然他早知道自家儿子不是什么乖孩子,但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自己虽然做事放荡不羁了点,但这样故意折辱人,实在是非君子所为! 刘邦终于对刘盈的教育产生了危机感,苦口婆心告诉刘盈不可做此事。 刘盈掏耳朵。 君子?什么君子?阿父居然让他成为仁善君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盈也苦口婆心:“阿父,你不懂。” 我懂个屁啊! 刘邦觉得这次孩子熊过头了,必须得训斥。 刘邦婆婆妈妈了一路,听得刘盈直打瞌睡。 刘邦说得口干舌燥,问刘盈有没有反省。 刘盈没说话。 刘邦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刘盈倒下了。 刘邦把儿子拉回怀里,看着呼呼大睡的儿子叹为观止。 人还能睁着眼睛睡觉?! “淮阴不会真的有个叫韩信的人吧?”刘邦忧愁,“应该只是故事。” 以后要限制儿子乱读书了。儿子年幼,总爱把故事当真,好影响和坏影响都来者不拒,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邦决定回家后,好好和吕娥姁商量商量今后儿子的教育。 刘盈已经启蒙,很快就要脱离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当真的幼童阶段,是时候认真教导了。 他低头看着刘盈已经闭上双眼的睡颜,眉头紧皱。 为人父母……不好当啊。 刘盈就像是定了闹铃似的,刘邦一到淮阴,他就醒了,吵着要去城门口寻钓鱼果腹的韩信。 刘邦紧张地扫视了一眼城门口。 还好还好,城门口的河边只有洗衣服的老妇人,没有钓鱼人。 刘邦拎着想要完成围绕护城河一圈的壮举的刘盈进城,城门口的吏再次怀疑刘邦是人牙子。 见到刘邦拿出令牌和文书,城门吏十分无语:“怎么送信还带着孩子?” 刘邦苦笑:“你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我有我的苦衷。” 城门吏同情地看了刘邦一眼,大概猜测刘邦是个无父无母的鳏夫。 完成工作,找好住处,刘邦按着刘盈休息,第二日才允许刘盈出门。 “明日带你去市集买肉吃。”刘邦诱惑刘盈,“明日我们不吃肉干,吃鲜肉,给你买个大肉腿。” 听到有肉吃,刘盈吸溜了一下口水,乖巧了。 刘邦松了口气,自我安慰,儿子还是很乖的,并不难教育。 第二日,刘邦就后悔带刘盈去市集了。 他还不如跟着刘盈绕淮阴城墙一圈! 话说刘邦牵着刘盈到市集买好吃的。他们决定去肉铺买最新鲜的肉,再提着肉让酒肆的人做。 只要在后厨看着厨子做,就不怕厨子偷嘴。刘邦很有经验。 刘邦很熟练地问到了当地最好的屠户店铺,豪迈地让屠户砍个羊腿。 什么狗肉猪肉,今日阔绰的刘亭长他不吃了,要吃就吃最贵的羊腿! 刘盈啪嗒啪嗒给他父亲鼓掌。 对头!我们这次出巡,连萧伯父他们赠送的差旅钱都没用完,这一金还没用呢,吃个羊腿怎么了! 居然有人买羊肉,如此阔绰的客户,老屠户亲自来给刘邦宰肉,还送了刘邦许多边角料和大骨头。 他殷勤地把羊腿和赠品放进粗麻布里包好,又把布包放进竹筐,布包和竹筐都不用给钱。 刘邦夸赞屠户豪爽,是个好汉。 他说起自己是沛县人,好友也是屠户。屠户果然都是豪爽人。 屠户被刘邦夸得黑脸发红,又给刘邦赠送了一只整鸡。 父子二人离开时,刘盈再次给父亲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我父亲,这张嘴啊,居然能骗来一整只鸡! 刘邦得意。 他只是交了个朋友,朋友送了他一只鸡吃。怎么能叫骗? 一场愉快的购物即将结束,前方却传来嘈杂的声音。 刘邦和刘盈都是爱热闹的人,都立刻竖起了耳朵。 原来是前面屠户店铺的儿子,与市集上一个出了名游手好闲的恶少起了冲突。 屠户儿子?游手好闲的恶少? 刘盈眼睛一亮,拉着他父亲的手就往人群里钻。 “小心点!” 刘邦把儿子拉回来,先把竹筐托付给买肉的那家店铺,才带着儿子去看热闹。 刘盈个头小,刘邦身体强壮,他们一个钻缝,一个推人,很快就到了看热闹的最前排。 淮阴县在淮河边上,离秦地比沛县更加遥远。 刘邦在沛县就已经很自在,淮阴人比沛县人更自在,居然敢当众斗殴,并聚集起来看热闹。 市集应该有巡查的吏,但吏居然没有出现。 不知道吏是偷懒没来巡视,还是见惯了这种情况懒得管,若依照秦律,这都属于玩忽职守,全家都要被罚做苦役。 刘邦张望了一番,没见到阻止的吏,心里涌出奇怪的情绪。 只是刚到淮河,秦律的约束力就如此低了。 他刚从咸阳回来,对比咸阳和淮阴,真像是两个国家。 淮阴的人,是不是也没意识到自己是秦人呢? 就在刘邦胡思乱想时,人群中的热闹已经进入高潮。 刘盈激动得眼睛放光,鼻孔喷气。 我果然是天命之子!运气好破天了! 来了来了,名场面来了! 看看这佩剑的高大青年,再看看那抱着手臂的屠户恶少,自己居然能正好撞上,这趟淮阴之旅值了! 虽然有父亲的严密监视,他不能完成让自己成为“胯下之辱”主角的心愿,但能看到这一幕,也算勉强满意。 没错,现在这一幕,正是韩信受辱那一刻。 屠户恶少已经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把韩信团团围住,让韩信要么拔剑杀他,要么就从他胯/下钻过去。 刘盈不断往前探头。 他要把这一幕牢牢记住,以后见到韩信就提起这件事,韩信一定会给他贡献很多经验值。 啊?会不会把韩信逼反? 那就等灭楚之后再提。反正韩信也会谋反,早点谋反,死在阿父手中也就死他一个人,被阿母惦记就要夷三族了。 刘盈已经做好了鼓掌的准备,双手都抬起来放在了胸前,等着韩信趴下就开始使劲鼓掌起哄。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牵着阿父的手怎么空了出来。 在这场闹剧即将进入高|潮,韩信的手已经从剑柄上放下,倨傲的头已经垂下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刘盈身后迈出,挡住了刘盈的视线。 “啪”的一声,大笑的恶少被踹翻在地。 恶少痛呼,刚要叫骂,“嚓”的一声,朴素的铁剑出鞘,剑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刘邦的剑出得又稳又准。 经历了误伤夏侯婴的事后,他的剑说指到哪就指到哪,说只是吓唬人就绝对不会伤到人。 刘邦居高临下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恶少,脸上满是厌恶:“秦律规定,不准聚集,不准斗殴,你是想入狱吗?” 他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亭长的身份牌,轻轻晃了一下就收回去,没让人看清楚他令牌上写的字。 亭长负责押送徭役、捕盗和治安,整治街上地痞流氓的工作也是亭长职责之内。 但刘邦是沛县的亭长,手长不到淮阴县来。 他只是用秦吏的身份吓唬人。 不过若是淮阴县令问责,他还有朝廷信使的身份。 身为一个正直的秦吏,他遇到违法之事挺身而出阻止并上报县令,不是理所当然? 当刘邦亮出自己秦吏的身份,围观黔首无人敢质疑,都一哄而散。 连两边店铺都急匆匆关门,好像刘邦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恶少的跟班们也都抛下老大溜走,生怕连累全家人服徭役。 恶少还没回过神,现场如秋风扫落叶,就剩他、韩信和刘邦父子了。 刘盈放下准备鼓掌的手,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把手举起来使劲鼓掌。 “阿父好帅!干得好!” 刘邦收起了嫌恶的神情和外溢的杀意。 他收起剑:“念你初犯,今日放过你,还不快滚。” 他也是六国遗民,知道在秦地范围外六国移民当吏时,怎么对当地豪强网开一面。 恶少忙爬起来跑了,话都不敢放一个。 刘邦没有看愣住的韩信,转身去敲寄放竹筐的店铺的门。 那家店铺也被吓得关上了门。 屠户战战兢兢把竹筐递给刘邦,并想把刘邦买肉的钱还回去。 刘邦恢复了平日豁达的笑容:“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吏了,就知道我可不敢买肉不花钱。之前我们交个朋友,你送我一只鸡我可以收。这可不行,别害我啊。” 他把竹筐背起:“盈儿,走了,回家吃肉。今日不去酒肆了,我给你做烤羊腿吃。” 刘盈喜笑颜开地跟上阿父的脚步,抓住阿父的衣角:“好嘞!” 韩信仍旧愣在原地,连道谢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刘邦走了几步,回头问道:“你叫韩信?” 韩信呆呆地点头。 刘邦重重地叹了口气,单手捋了一下自己的鬓角。 “要吃肉吗?要吃就跟上。” 真是搞不懂啊。刘邦决定放空大脑。 刘盈笑着对韩信挥手:“韩兄,赶紧来!阿父烤肉的手艺可好了!来一起吃肉!” 韩、韩兄? 韩信看着那个才到自己腰的小娃,正想说那小娃该叫自己叔伯,肚子就十分不给面子地发出了雷鸣声。 韩信红着脸,脚指头抠地。 刘邦按了一下刘盈的脑袋。 刘盈松开父亲的衣角,跑到韩信身边,抱住韩信的手。 “叫你来,你就来,犹豫什么?吃肉还不积极,你思想有问题!” 刘盈的力气没大到能把成年人拖着的地步,韩信还是被刘盈拉到了刘邦的身边。 这时他终于回过神,将手从刘盈怀抱里抽出来,窘迫地拱手向刘邦道谢。 “我只是看不惯。”刘邦想起那一幕,脸上又浮现嫌恶的神情。 他低头狠狠剜了刘盈一眼:“你不可学那恶少!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 我的腿是狗腿,那阿父你呢?刘盈吹口哨。 算了,在外人面前要给阿父面子,今日就不给阿父抬杠了。 刘邦背着竹筐走在前面。 刘盈再次抱着韩信的手,拖着韩信跟在阿父身后。 “你走快一点啊!怎么能让阿父走在我前面!” 韩信手足无措。 刘邦回头瞥了一眼,严肃的表情没绷住,笑了出来。 韩信更加手足无措。 刘盈也笑了出来。 “盈儿顽劣,不必理睬。” “我劝你最好理睬我,否则阿母一定会狠狠教训你!” “娥姁善良,不会做此等失礼之事。” “是你懂阿母还是我懂阿母?!” 韩信神情越发窘迫,但心中紧张却在听父子二人斗嘴时,少了些许。 12、敢应这声阿兄吗 刘邦回到住处后,和管事的说了一声,借用了客栈的厨房和小院。 秦朝对人口流动管得很严。 不守法的人可以到处乱窜,秦朝已经没有能力管理;刘邦这样合法公费旅游的人员却很少,秦朝合法客栈中的客人自然也少。 难得来个客人,客人还很慷慨,管事的不仅给刘邦提供了方便,还送了刘邦一坛酒。 刘邦好酒,但这次看着酒坛子,心里惆怅比欢喜多。 他在沛县常喝酒,但按理说,出差的时候,合法的客栈是不给提供酒的。 酿酒浪费粮食,喝酒还会误事,秦朝虽然没有禁酒令,但对卖酒的限制也很大。 这客栈是接待出差秦吏的地方,居然会公开卖酒……刘邦惆怅完后笑了笑,又问管事的多买了几坛酒。 他今日受到的冲击很大,正好醉一场放松放松。 加了韩信,刘邦买的肉就不够吃了。 刘邦素来慷慨,常接济沛县生活困难的壮士,导致家无余财。接济肚子饥饿的壮士这种事他做了很多次,已经十分熟练。 韩信跟着刘邦来到他只能在外面望一望的公家客栈,还在真实和幻想中挣扎时,刘邦已经准备好了能填饱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食量奇大的孩童的食物。 豆子和麦粒口感不好,但又廉价又有饱腹感,正好与屠户送的大骨头一起熬煮; 淮阴遍地都是竹笋,和因没客人而卖不出去的野菜塞进鸡肚子里,抹上盐放入瓦罐里焖熟; 羊腿必须烤着吃,烤架下放个挡板接油,再把油分别放入豆麦粥和焖鸡的瓦罐中,油脂一点都不能浪费。 淮阴靠近淮河,鱼很便宜。刘邦本来还想做几条烤鱼。 他想起儿子所说的故事,韩信食不果腹,只能钓鱼为生,恐怕已经腻了鱼的味道,就省了这部分的钱,多买了一坛酒。 喝!今天必须喝醉! 刘盈双手高举,蹦跳着要求尝一口,被刘邦一个脑袋崩镇压。 “我们喝。”刘邦塞给韩信一个酒坛子。 韩信抱着酒坛子,很是迷茫。 刘盈打量韩信,很奇怪韩信现在居然会腼腆。 韩信是个什么性格? 他“兵仙”的称呼不是说他人的性格和长相很仙,更不是说他的品德像仙人一样高洁,而是评价他战争指挥能力高超。 太史公在韩信的列传最初就写明了韩信的性格——品行不端。 这“品行不端”不一定是指道德低下,但韩信早年脸皮之厚,恐怕连刘邦都不能比。 刘邦没有在陌生人家中蹭饭,被嫂子嫌弃后就去考了吏自力更生。 韩信则是一直蹭饭,蹭得同乡都厌恶他,南阳亭长是最后一个收留他蹭饭的好心人。 韩信发达之后,其行为也说不上多高尚。 不说他侮辱亭长和出卖钟离眜之事,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说他谋逆,也是他谋逆的过程太抽象,才落得一个好名声。 韩信确实对很多人说他要谋反,但又确实没做好谋反的准备。 他成为淮阴侯之后没有立刻被吕后杀死,而是在长安生活了四年。直到刘邦出征,吕后才趁机将他族灭。 在这四年,他一边自怨自艾,嘴里继续说着“我真后悔没谋反”的话,一边又希望重新获得刘邦的重用。 这大概就是刘邦知道他会威胁自己的继承人,仍旧狠不下心杀他,但吕后杀了他,刘邦又觉得“就这样吧,挺好”的原因吧。 韩信若真的谋反,他在历史中的评价就没有这么高了。 后世常为韩信鸣不平,说刘邦没了韩信就只能当个汉王。 这话是没错。 就项羽那政治智商,刘邦就算打不出去,也基本高枕无忧。 没了韩信,刘邦就委委屈屈地割据汉中巴蜀,只能寄希望后世子孙争气了。 那如果韩信没有刘邦呢? 韩信先投靠项羽,不受重视才投靠刘邦。在刘邦处,韩信还差点因犯法被斩,得夏侯婴看中免于死刑后推举给萧何。 在萧何月下追韩信前,韩信一事无成。 离了刘邦,他又能投奔谁?谁又能比刘邦更信任他? 当时刘邦听萧何之言,拜从未展现出自己的才华、不是自己的元从、年纪相比军中其余大将过分年轻的韩信为大将军。 他将自己的军队交到韩信手中,让自己的老兄弟们都给韩信当下属,韩信所有军事指挥都不需要经由他的命令。 这样的权力和信任,谁还能给韩信? 在楚汉对峙的时候,韩信迂回绕开项羽,把项羽周围羽翼全部剪除,奠定了大汉胜利的基础。 但这个战术有一个关键点——必须有人缠住项羽。 项羽战无不胜,就算韩信正面与项羽也不敢言胜。 这个缠住项羽的人不可能获胜,若能获胜,韩信就不需要迂回了。 但这个人必须能让项羽不能大胜,还要尽可能地减弱自己这一方的损失,并且在每次失败后都迅速组织攻势继续与项羽缠斗,才能拖住项羽的脚步。 那么这个被韩信放在棋盘上,用来吸引项羽的重要棋子是谁? 是刘邦。 这个世上除了韩信,就只有刘邦能抵挡项羽的攻势而不溃败。 刘邦没有正面赢过项羽,但项羽哪怕是彭城之战都没有打垮过刘邦。刘邦只用了一个月就击败了追击的楚军,重新与楚军对峙。 刘邦信任韩信,信任到自己也可以成为韩信棋盘上的一子。 “高祖之风”。 而这样的信任,在韩信完成了自己的战略目标,却没有如之前所言的那样与刘邦合军,而是先讨要假齐王的身份时,就轰然破碎。 屁股决定脑袋。 刘盈现在是刘邦的儿子,是大汉的太子,是大汉未来的皇帝。 他不会去理解韩信当时的想法,只会去想象汉高祖当时的愤怒。 或许还有不解和悲伤? 司马迁评价,如果韩信愿意当淮阴侯,他的家族一定能与西汉同寿。 刘盈回忆《史记》中的记载,想象汉高祖如果在三国,用对待韩信的方式去对待三国的将领,有多少人能不对汉高祖死心塌地。 或许连吕布和曹操都会变成忠臣呢。 所以韩信牛逼,他真的不爱刘老头。 韩信小心翼翼地喝着酒,没有主动去讨要肉。 刘邦见韩信空腹喝酒,拿出干粮,让韩信先垫垫肚子。 韩信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刘邦说什么,但最后又低下头,只说了声“谢谢”。 刘盈捏着下巴歪头。 看到这样的韩信,他又有点怀疑,韩信是不是真的不爱刘老头了。 韩信口是心非,嘴里嘟囔着要造反,但行为却如此抽象,是不是惦记着刘邦的恩情? 他是不是也与雍齿、王陵、卢绾一样,对刘邦报以“只要我道歉,他就绝不会杀我”的深刻信任? 那还真是有趣。 刘盈眯起了眼。 他钻进韩信怀里,蹭得自己一身脏污。 韩信家境贫寒,又不事生产,不仅食不果腹,衣服也破破烂烂,卫生条件堪忧。 他的骄傲,也只是让他每日在河边洗脸梳头,让自己不至于像个乞丐,被吏捉走去当苦役。 刘盈钻进他怀里坐下,白净的脸上被韩信的袖子蹭了一道脏污。 韩信忙用手背去擦刘盈的脸,却擦得刘盈的脸更脏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来蹭饭,忘记洗手了。 去其他人家中蹭饭,为了不弄脏别人的东西,他都会先洗干净脸和手。这次被刘盈这个力大无穷的五岁孩童拖来,他便忘记了。 韩信再次陷入尴尬时,刘邦和刘盈都当作没发现此事,既没有提起韩信身上的脏污,也没有安慰韩信。 他们二人有条件讲究的时候穷讲究,如刘邦头上的竹皮冠和刘盈每日必仔细洗他的小揪揪;若可以不讲究的时候,二人又特别不讲究,干粮落在了地上,拍一下就吃得津津有味。 韩信不过弄脏了刘盈的衣服,无视就好了。刘盈自己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可比现在脏多了。 刘邦继续劝韩信多吃点干粮垫肚子。 刘盈嘲笑阿父,说阿父居心不良,是想让韩信吃饱了干粮,这样才不会和他们抢肉。 刘邦笑道:“有道理!韩信,赶紧多吃点!” 刘盈咋呼:“别吃!留着肚子吃肉!” 韩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闷头又喝了几口酒。 刘盈悄悄把脑袋探到酒坛子口,被韩信挡住。 刘盈眨了眨眼睛,扮委屈道:“我就喝一口。” 刘邦伸手,韩信把刘盈抱起来递给刘邦。 刘盈气得脸都红了:“阿兄!你给我记着!” 刘邦沉着脸道:“我也记着,回去就告诉你母亲,让你母亲揍你。” 刘盈疑惑:“为什么是让母亲揍我,不是你揍我?” 韩信:“?”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讨打的孩童。 刘邦把刘盈放下,挽起衣袖:“有道理。” 刘盈对刘邦扮鬼脸,才不怕阿父的吓唬。 他刷了这么久的经验值,早就能熟练分辨阿父阿母是不是真的想揍他。 “阿父别管我,快去做饭。”刘盈扮完鬼脸,就催促刘邦去干活。 刘邦捏住刘盈的鼻子:“你也别想偷懒,来帮我烧火。韩信,你去打水。等会儿做完饭,我和他肯定一身灰一身汗,需要洗一洗再吃饭。对了,打水的时候顺便把碗筷洗了。” 韩信点头,去井边打水洗碗筷,并趁机打理自己的卫生。 等韩信离开后,刘盈一边烧火,一边问道:“我们真的见到了韩信,阿父为何没有问题问我?” 刘邦虎着脸道:“我现在不想问,等我醉一场再说。” 刘盈笑嘻嘻地嘲笑父亲:“阿父,不要逃避啊。” 刘邦瞥了刘盈一眼。 逃避又怎么了?能屈能伸能进能退才是大丈夫! 等韩信打理好自己的卫生,一手提着水桶,一手端着放着洗好的碗筷的木盆回来时,豆麦粥已经熬好。 麦粒和豆子都不是很容易煮熟,所以刘邦拿来熬粥的豆麦都是已经煮好的豆饭麦饭,只要水烧开就能吃。 刘邦先盛了三碗粥,又往锅里浇了水放了盐。锅里的水继续熬着,汤会越熬越香浓。 东海郡临海,淮阴又有淮河水运,盐比沛县便宜许多,也可口许多。刘邦可以往汤里哐哐哐倒盐,不用配酱。 这时候黔首除了盐也没什么调味料,若家境贫寒或身处内地的黔首连盐都没得吃,食物只要放足了盐,三人都认为是美味。 刘盈之前嚷嚷,父亲让他们吃其他的东西垫肚子是不怀好心。刘邦给他盛粥后,他却是一滴不剩地喝完,连碗底的麦粒都舔干净。 刘盈拍拍肚子:“再来一碗!” 刘邦道:“等着吃肉,分完肉没吃饱再喝粥。” 刘盈舔舔嘴:“不要小看我!再来一碗,给阿兄也再来一碗!” 韩信:“……”他要怎么开口,让这个小孩称呼自己为叔? “等会儿吃不下肉,可别怨我给你们多盛了粥。”刘邦便又给刘盈和韩信盛了一碗。 刘盈豪爽道:“阿兄,随便吃喝!我和阿父在咸阳得了赏钱,回家前需要花完!别给我们省!” 韩信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为何要在回家前花完?” 刘盈道:“因为阿母会没收,不准我和阿父乱花钱。” 韩信看向刘邦,没料到英勇的恩人居然家有悍妇。 刘邦一边切羊腿肉一边道:“他十句话有九句假,还有一句半真半假,你听了就当他放了个屁,别信。娥姁从不约束我花钱。我得的赏钱也留了一半给她做家用,不会花完。” 刘邦把切下的腿肉分成三份,让韩信自行取用。 刘盈端了两盘,递给韩信一盘:“我给你送肉,你要给我吃一块你盘子里的羊肉。” 刘邦骂道:“别理他!刘盈,闭嘴!” 刘盈不闭嘴,他还张大嘴。 韩信用木刀切了一片肉,吹凉了之后送进刘盈嘴里。 刘盈咀嚼两口,将肉吞下:“谢谢惠顾!” 刘邦发出响亮的叹息声:“都说了别管他。” 刘盈舔了舔嘴唇,扑向刘邦:“阿父的肉也给我尝一口!” 刘邦护住盘子:“不给!” 刘盈:“给我尝一口!” 刘邦:“滚一边去!” 韩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他低下头吃了一口肉。 韩信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更何况珍贵的羊肉。 这一口肉,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肉。 韩信不舍得很快将肉吃光。 他慢吞吞吃完一半肉,刘邦已经把第二份肉给他添上了。 羊腿吃完后,刘邦又切开鸡肉。 韩信同样没吃完,刘邦再次给他把盘子添满。 等韩信吃完盘子里所有的肉和菜,刘邦把酒坛子递给他:“这下可以喝酒了。来,陪我喝酒!不醉不休!” 刘盈把吃剩的骨头丢进了麦豆粥里熬着。 虽然骨头上有他们三人的口水,但开水熬过之后都很干净,无所谓。 鸡骨头和羊腿骨也很香,可不能浪费。 “阿父阿兄,你们喝,喝醉了我把你们背回屋。”刘盈拍着胸脯,“饿了吼一声,我给你们添粥。” 刘邦笑骂道:“我倒是想看你怎么把我和韩信背回屋。我就算喝醉,也能自己回屋睡觉。” 刘盈道:“那我就只背阿兄回屋。” 韩信看着刘盈矮小圆润的身体,小声道:“你背不动我。” 刘盈再次拍着胸脯:“相信我!” 刘邦啐了一口:“相信个屁,一边玩去。韩信啊,都说了别理他,你越理他他越来劲。他就是个人来疯。来,喝酒喝酒。” 刘邦抱着坛子给韩信碰了一个。 韩信仰头大喝了一口,差点呛到。 刘盈见父亲和韩信喝上了,居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去打扰两人喝酒,专心地站在凳子上熬粥。 韩信喝酒之余,瞥了认真熬粥的刘盈一眼。 刘盈年岁肯定不大,之前看着像个被娇宠的孩子,居然会熬粥? 韩信自幼丧父,母亲也已经离世,更无兄弟姐妹,远亲也因他频繁蹭饭而厌烦了他。 有人陪自己喝酒,有人为自己熬粥,熬粥的人还唤自己“阿兄”,让他仿佛有了身在“家”中的错觉。 人想多了就容易醉。 半坛子酒下去,韩信就有些恍惚了。 刘邦略带了个头,韩信便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无论是六国士人的父亲,饥寒而亡的母亲,还是靠蹭饭维生的自己,他都告诉了刘邦。 韩信醉醺醺道:“我给母亲选了一处又高又平坦的地方葬下。将来、将来,我要让万人给母亲守陵!” 刘邦盯着怀中酒坛里的酒液,眉头微微皱起。 刘盈压没了明火,让木炭继续烤着瓦罐里的麦豆粥。 “阿兄的过去,和阿父好像啊。”刘盈道,“对吧,阿父?” 韩信抬起头,喝醉的眼睛映着灯笼的火光,好像不肯熄灭的萤火。 刘邦放下酒坛,捋了捋被酒液浸湿的胡须:“对。我以前也曾去大嫂家蹭饭,被大嫂嫌弃。” 刘邦对韩信说起了自己的往事,说起了他年少时的梦想,说到了他的名字“邦”。 他也想过封侯。 少年提着三尺剑,背着简陋的行囊,骑着一匹又老又瘦的马,怀抱着对信陵君的崇拜,离家千里奔赴魏国。 那时的少年郎,不知道故事里的信陵君已经被离间计逼离魏国,郁郁而终;更不知道魏国会一瞬崩塌,梦中前程也一瞬成为泡影。 回乡后,他仍旧如六国士人那样不事生产,整日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 直到大嫂使劲刮响了她的锅底。 韩信看向刘邦。 刘邦也看向韩信。 刘盈看向他们两个人。 韩信眼中的刘邦是不愿接受的未来。 刘邦眼中的韩信是年少轻狂的曾经。 而刘盈,则想着怎么一箭双雕,让这两人今天都给他贡献点经验值。 再来二十经验值,他就凑够五把钥匙了。 “阿父,阿兄,你们俩品德很有问题。”刘盈语重心长道,“伯母和亭长让你们白吃白喝那么久,最后养不起你们,也只是委婉地告诉你们,没有撕破脸。你们不仅不感恩,还怨恨?这是‘升粟养恩,石粟养仇’啊!” 正对视的刘邦和韩信立刻把脸转向刘盈。 刘盈开心地笑了。 对,都看向我!我要开始输出了! 刘盈背着手,摇头晃脑,引经据典,把刘邦和韩信数落得一文不值。 他还假哭抹泪,说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阿父和阿兄,衬得自己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真是太善良了。 为了让刘邦和韩信更直观地了解自己有多白莲花,刘盈还给他们念了几句《爱莲说》。 楚国屈原独爱菊。自大秦来,世人甚爱牡丹。唯独我,只爱莲! 韩信困惑:“屈原不是爱兰草吗?咸阳人真的爱牡丹吗?” 刘邦歪头捂嘴叹气:“你又胡编了。” 刘盈兑换了第五把技能本钥匙,满意地点点头:“意思到了就行。阿父阿兄,我困了,你们自己喝粥,我先睡了。” 刘邦叮嘱:“先去漱口,别换牙的时候一口烂牙。” 刘盈指着自己的牙齿:“我牙可好着呢。你才要小心,别过几年连肉都吃不了。阿兄,你也别仗着自己年轻不爱护牙齿。” 刘邦挥手让刘盈快滚,继续和韩信喝酒。 现在他对韩信很有好感,今日一定要把韩信灌醉! 韩信昏沉沉地应了刘盈那声“阿兄”。 刘盈回头,给了韩信一个奸计得逞的微笑。 韩信应了自己这声“阿兄”,就成了自己的同辈人。 自己的同辈人,当然就是自己的下属,不是阿父的下属。 我,汉圣宗圣皇帝!终于有了一个能青史留名的班底!班底里不只有家中那群勋贵二代废物了! 刘盈欢快地蹦蹦跳跳。 13、何不唤我声义父 刘盈早早睡觉,早早起床。 刘邦和韩信未醒。 刘盈揉揉脸,伸长手臂打哈欠,在刘邦和韩信背上走来走去。 刘邦和韩信还未醒。 刘盈一只手捏住刘邦的鼻子,一只手捏住韩信的鼻子。 两人张开嘴打呼噜,仍旧未醒。 刘盈又从两人背上踏过去,自己洗漱。 什么阿父阿兄,真是不靠谱,自顾自地喝醉,都不记得还有个五岁小孩要照顾。 刘盈洗漱的时候对管事的嘴甜了几句,管事的烧来热水给刘盈洗漱,还给刘盈送来皂角。 刘盈仔仔细细擦脸擦头漱口,又把两鬓的小揪揪认真搓了一遍。 他把脸和小揪揪擦干,对着平静的水面臭美了一番。 今天的汉圣宗圣皇帝仍旧是最帅的! 管事的妻子正在按着顽皮的孩子擦脸,见刘盈岁数比自家孩子小,却能自己梳理,忍不住狠狠拧了一把自家孩子的脸。 小孩“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盈脚底抹油逃跑,免得被魔音贯耳。 回房时,两个醉汉居然还没醒,刘盈抱着手臂摇摇头,发出嫌弃的嗤声。 他从刘邦怀里摸出钱,蹦蹦跳跳自己买饭去。 管事昨日收了几条鱼,本想卖给刘邦,可惜没卖出去。 刘盈可没吃腻鱼。他选了一条大鱼,让管事给他做鱼汤。 客栈的管事问道:“你能自己吃鱼?这鱼刺可不少。” 刘盈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道:“我理鱼刺可厉害了,掌柜的尽管做!” 管事便做了鱼。 他想着把鱼肉熬化,自己帮刘盈把鱼刺挑了。 刘盈却没说谎,他理鱼刺的速度飞快,眼神好得难以置信。 待刘邦终于醒来,揉着宿醉的脑袋来寻刘盈时,刘盈已经吃完一大条鱼,又捧了个粟面馍馍,边啃边晒太阳。 刘邦骂道:“就顾着你自己吃?我的早饭呢?” 刘盈回骂道:“你带五岁幼童出门,不仅不给幼童备好饭,还让幼童给你找吃的?有你这样的父亲吗?你会养孩子吗?不会养孩子你生什么孩子?我真是太倒霉了,居然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 走在刘邦身后揉脑袋的韩信愣住。 五岁?你这嘴皮子的利索程度,你和我说五岁? 韩信以为刘盈至少也七八岁了,五岁孩童这口齿过分伶俐了。 骂刘盈被骂回来,刘邦已经非常习惯,打着哈欠继续觅食。 韩信有点迷茫。 这就算了?你被儿子骂了啊,不回两句? 刘盈也继续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啃馍馍,双脚偶尔踢两下,晒个太阳都安静不下来。 见韩信愣着不动,他把嘴里的馍馍咽下去,疑惑道:“阿兄怎么愣在这里?快去洗漱吃饭啊,你不饿吗?” 韩信正准备离去,闻言思索告别的话,刘邦又折返回来,催促道:“赶紧去梳洗,今日和我一同出门。” 恩人有事要自己做,韩信便没有立刻告别。 他又蹭了刘邦一顿饭,手里还被迫塞进刘盈没吃完的小半张饼子。 刘邦气得用筷子敲着碗骂刘盈不孝。他想吃刘盈点东西,刘盈居然咬他。 韩信不嫌弃刘盈塞给他的小半张饼子了,很给刘盈面子地吃完了饼子。 稍稍整理了一番,刘邦不仅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也给韩信备了一套。 他们身高仿佛,韩信虽比刘邦瘦许多,把裤腰系紧了,衣服穿着也算合身。 刘邦带韩信和刘盈出门,给韩信买了草鞋,换下了他已经露脚趾的破烂布鞋。 “你把你的户籍拿上,我们去一趟官府。”刘邦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你和我回沛县。” 韩信不敢置信:“为、为何?” 刘邦瞥了刘盈一眼。 刘盈回阿父一个挑眉笑。 “你很像以前的我,所以我不能让你变成一滩烂泥。”刘邦故作深沉道,“我这竖子难得对人亲切,他愿意唤你阿兄,也算缘分。” 刘盈紧紧抓住韩信的手笑道:“阿父,你突然让阿兄一同回家,阿兄会担心你骗他回家噶腰子。” 韩信觉得现在的发展很不真实。哪有人随意把陌生人往家里领? 他正想着恩人也只是一个亭长,南阳亭长养不起他,恩人应该也不能长期让他蹭饭,刘盈奇怪的词汇让他不由转移了注意力:“何为噶腰子?” 刘邦做出习惯性单手捂脸叹气动作:“别听他胡说。” 在刘邦捂脸叹气的同时,刘盈解释道:“就是挖了你的内脏卖掉。” 韩信倒吸一口气:“你向谁学的?怎能说如此可怕的话?!” 刘邦叹气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何让你与我回家了?你不是会读书写字吗?就当我聘请你给他当个……哎哟,刘盈你这个狗养的竖子要翻了天吗!” “我踢你叫什么翻了天?”刘盈狠踹了他阿父一脚,“哎呀哎呀我知道我是你养的,不用强调。” 刘邦捏拳头要揍刘盈。 刘盈躲到韩信身后。 韩信条件反射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顽皮孩子。 刘盈从韩信身后探出头:“阿兄就是阿兄,阿兄教我读书写字是应该的,就像是叔父教我读书写字一样。我的老师是浮丘伯和他的师兄弟,阿父别乱说。” 好不容易让韩信和自己一个辈分,怎么能让韩信把辈分涨回来?! 刘邦这才想起刘盈已经拜得名师,确实不能乱认老师,改口道:“竖子顽皮,我的兄弟们又口无遮拦,让他学了许多不好的事。以前我惯着他年幼,现在也该好好教导他了。希望你能督促他学习。” 韩信从刘盈的话中窥见破绽:“盈儿不是已经有老师了吗?” 刘邦摇头:“盈儿现在哪里跟得上名师的课?他连识字断句都还未学完。我幼弟刘游虽能教他,但刘游有自己的事,不能时常陪伴他。” 刘邦隐瞒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刘肥,说得好像家中只有刘盈一个小孩似的。 刘盈拉了拉韩信的衣角,和阿父打配合:“阿兄,你要游历也需要路资。阿父会付你教我识字断句的钱,你攒个两三年,再出外游历不迟。” 两三年……刘邦悟到了点什么。 他点头:“就定三年之期吧。我只养你三年,三年之后,我就不让你白吃白喝了,你得自找前程。” 刘盈对韩信展现挤出两个小酒窝的坑人微笑:“阿兄,且陪我三年。三年后,你翅膀羽翼丰满了,天高海阔任你飞翔。等你有了本事,我也长大了,我正好来寻你。” 哪需要三年,还有不到两年,你就跑不掉了哈哈哈哈! 韩信仍旧感觉很不真实。 虽然他自视甚高,但现在他未能展现出自己任何本事,凭什么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对自己如此好?难道真的就凭借一句“眼缘”? 韩信不敢置信,但他现在确实走投无路了。 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的滋味不好受,若有一处地方容身,韩信不想错过。 他也想过刘邦会不会骗他。 可刘邦又能骗他什么? 刘邦确实是沛县的秦吏,还在咸阳服役时被上峰看中,承担起朝廷信使的重责。 自己如今与乞儿无异,与刘邦毫无用处。 总不能真像盈儿所说,杀了自己卖肉吧? 韩信低头,刘盈仰着头对他露出纯真善良的笑容。 他相信天下真的有这样的好事了。 寻常人家教不出刘盈这样的孩子。恩人必非凡俗。 “如果恩人不嫌弃,我愿意效犬马之劳。”韩信拱手。 刘邦重重拍着韩信的肩膀,朗声大笑道:“什么犬马之劳?你是盈儿的阿兄,唤我一声义父如何?” 刘盈:“噗……咳咳咳……哈哈哈哈,好,好,非常好。阿兄,我看这真是太好了!” 输了输了,我以为我已经够占韩信的便宜,没想到阿父才是最不要脸的一个! 韩信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好吧?” 刘邦语重心长道:“我年轻时和你一样,心比天高,哪怕跌入尘埃也不肯低头。认我做义父,我养你就理所当然,你教导盈儿也理所当然。我们不是谁欠谁,谁报答谁的身份,你住着也安心。” 刘盈努力憋着笑:“对啊对啊,阿兄以后和我是义兄弟,等阿兄出人头地后,我才好来投靠阿兄。还是说阿兄嫌弃我不够聪明,以后不想我来投奔你?” 韩信焦急道:“不是,怎么可能……” 刘邦打断道:“那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是我义子!走,我们去备礼物。” 韩信一只手臂被刘邦拉着,一只手臂被刘盈抱着,既觉得这样不太好,又想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跟着踉踉跄跄往前走:“备、备什么礼物?” 刘邦道:“你要出远门,怎能不在你母亲陵墓前道一声别?” 韩信:“……” 他低着头,使劲吸气才能止住眼眶的热度:“嗯。” 刘邦道:“还有,盈儿昨日说得有理,只要帮过你的人,哪怕中途而废,你也该表达谢意。先给最后帮过你的南阳亭长和河边妇人送点……” 韩信皱眉打断:“南阳亭长不配!” 刘盈又差点没憋住大笑。 他怎么觉得韩信比自己还幼稚?可惜现在是拐骗韩信的关键时刻,他不能出言嘲讽,赚取经验值。 刘邦摇头:“我也厌恶大嫂,但只打算在还大嫂人情的时候多讽刺几句,恩情还是要还。你是盈儿的阿兄,给盈儿做个有恩必报的好榜样。” 刘邦本来没想做这件事,但刘盈讽刺了他一番,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刘盈已经够顽皮,现在都想让韩信钻他裤/裆了,如果不好好引导,岂不是更令人头疼? 刘邦以前养刘肥时没怎么费心,生活比现在肆意多了。 自从刘盈长到会跑会跳会开口讽刺人的年纪,刘邦一日比一日沉稳,连脏话都减少了许多。 刘盈的学习力太强了,他说一句脏话,刘盈能给他编十句不重样地到处骂人,然后说是他教的。 想着以前的肆意,和现在面目全非的自己,刘邦不由心生沧桑。 14、辞别后一同归家 对刘盈的神异,刘邦虽然还是不敢细想,但刘盈专门提到要来找韩信,且一反常态黏着韩信不放,他便先放下思考,先解决韩信的事。 能被刘盈叫阿兄的人,没有一个不被刘盈利用。 刘盈叫了韩信许多声阿兄,以后似乎还要继续叫下去,而不是直呼韩信的姓名,可见韩信此人有多少值得刘盈利用的地方。 而且刘邦对韩信确实也很有好感,愿意帮助韩信。综合感情和利益,刘邦决定咬牙多养一个人。 短期资助和长期供养的压力是不同的。刘邦只是一个亭长,还要养一妻一妾两儿一女,平日手头又很松,常常接济别人,经济实属不宽裕。 韩信不是孩童,养他的费用可不低。刘邦还要笼络他,不能逼着韩信干活。 虽说就三年,刘邦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挺冒险的。 看韩信对南阳亭长的怨恨,如果他捉襟见肘养不了韩信三年,现在韩信对他有多少信任,将来就有多怨恨。 这么一想,刘邦有点认可儿子的话了。 好事没做到底也是做好事,你怎么能怨恨恩人?韩信你这样品德有亏,需要改! 他买了肉和布,先拜祭了韩信的父母,又给钱让客栈管事的找人带信,寻了施舍饭的老妪和南阳亭长,说自己要上门拜访。第二日,他才驾车带着韩信和刘盈上门。 刘邦自称韩信的远亲,现在当了秦吏,家境宽裕了,便来淮阴接韩信到自己家生活。 老妪没多想,只叮嘱韩信跟了慷慨善良的亲戚,不可再像以往那样游手好闲,要勤快地干活。 以前很多人让韩信别游手好闲,韩信都不屑一顾。这次老妪说教,韩信却认真应了。 他不知道恩人家境如何,但既然他认了义父,一家人都干农活,他不可能游手好闲,丢不起这个脸。 老妪很高兴。 她回屋拿出一摞大小不一厚实的鞋底给刘邦:“这就当我给那孩子的送别礼了。” 刘邦笑着收下:“有阿媪的惦记,韩信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老妪摇头:“我只是怜惜他,与他将来有没有出息无关。” 刘邦道:“阿媪帮助韩信,自是不计较回报。但正因为有阿媪这样不计回报帮助他的良善人,他才更应该努力上进,不能对不起你的善意。” 阿媪听完刘邦的话,笑颜舒展:“说得对!你一看就是个有本事有品德的长者!” 她又对韩信道:“你要好好学。” 韩信再次郑重点头答应。 刘盈没有去彰显存在感。 他乖乖拽着刘邦的衣角当背景板,观察父亲、韩信和老妪。 阿媪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阿兄仍旧显得有点傻,而阿父,嗯……阿父什么时候嘴里说教一套又一套,满口大道理了? 刘盈冥思苦想,想不出结论。 好像随着他长大,阿父不知不觉就热衷说些大道理了。 唉,真烦人。 辞别老妪后,刘邦带着不情不愿的韩信来到南阳亭长家。 虽然都是亭长,但南阳亭长见到刘邦时很拘束。 韩信见南阳亭长面露愧疚,倨傲地仰起头,正想讽刺几句,刘盈先抢了话头。 刘盈迈过韩信,对南阳亭长作揖:“伯父你好,我是阿兄的阿弟。” 阿兄的阿弟……你介绍的什么废话?本来也准备在韩信开口前打圆场的刘邦瞥了儿子一眼,静静地看刘盈又要作什么妖。 刘盈的废话介绍把南阳亭长逗笑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罐子和一根干净的小木棍,用小木棍在罐子里小心地绞了绞,又在罐口狠狠地刮了刮,把只沾了一丁点饴糖的小棍递给刘盈。 韩信极力隐藏眼中的鄙视。他认为南阳亭长又在沽名钓誉了。 给糖就给糖,还在罐子口抠抠索索刮来刮去,不如不给! “哇!谢谢伯伯!”刘盈含着糖,双眼笑成了月牙,“饴糖好废粮食的,我只有年节才能吃到。” 刘盈掰着手指,抱怨饴糖制作有多麻烦。 饴糖就是后世的麦芽糖。 麦芽糖不是用麦芽做的糖,而是用麦芽对蒸熟的精粮进行发酵制成的糖。后世常用糯米,现在只能用粟米和稻米,出糖率非常低。 现代社会粮食充足,饴糖十分便宜。但在缺衣少食的古代,粮食都不一定能吃到青黄不接的时候。 粮食金贵,舂米麻烦,出糖率低。家中没点资产,谁敢做麦芽糖? 刘盈念叨完后,抱怨阿母把饴糖罐子藏得太严实,自己在阿父阿母出门时,把家里翻遍了都没有寻到饴糖,还挨了顿打骂。 他仰起头,再次道谢:“谢谢伯伯!伯伯好慷慨!” 南阳亭长憨厚地笑着,又要从罐子里搅糖。 刘盈摇头拒绝:“阿父阿母教导我,不可多拿别人的东西,这不是乖孩子的行为。我想吃糖,以后要自己出人头地,买下很多很多的田地,专门用一亩田来种稻做饴糖!” 南阳亭长夸赞道:“好志气!来,为了你的志气,阿伯也要给你吃糖!” 他又要去拿木棍。 一旁的妻子眼睛狠狠抽动了一下,阻止了南阳亭长。 韩信本来因为刘盈的无心之言有点别扭,见亭长妻吝啬的表情,眼底又浮现鄙夷。 亭长妻骂丈夫:“孩童每日不可多吃饴糖,会牙疼。” 她把罐子抢过来,直接塞给刘盈:“拿着,以后吃。” 刘盈含着糖果小棍使劲推让,不肯要。 亭长妻板着脸:“你有志气,将来有出息了,还我一罐不就成了。难道你没有信心以后会有出息?让你拿着就拿着。” 亭长妻声音很尖锐,表情也很刻薄。 她见刘盈不肯要,就把罐子硬塞给了刘邦。 刘邦想付钱,被她拒绝。 亭长妻狠狠剜了韩信一眼,捏着嗓子道:“只要不每天来我家吃糖,一吃就吃几个月,委婉拒绝后还到处说我家刻薄吝啬,这点饴糖我还送得起。” 韩信满脸涨红。 刘盈把饴糖小棍拔出来,对亭长妻作揖:“我替阿兄赔不是了。这都是阿父的错,是阿父没有做好榜样。” 刘邦正在看戏,突然膝盖中了一箭。 他低头瞪着刘盈。 刘盈对他眨眨眼,用眼角余光示意旁边快爆发的韩信。 刘邦沉沉叹了口气,也对亭长妻作揖:“是我没做好榜样。韩信年纪还小,又没有长辈教导,请阿姊见谅。” 亭长妻神情软和:“罢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她取来一个布包塞给韩信,冷声道:“这里有一身新衣,一双新鞋,一百钱。你新到亲戚家,手头也要有点钱,给你阿叔家的人送点东西。” 说完,她转身回屋。 南阳亭长赔不是道:“我妻粗俗失礼,让公见笑了。” 刘邦失笑:“她与我妻性格相似,我不觉失礼。” 南阳亭长惊讶:“你妻也这样脾气?” 刘邦点头:“不是这样的脾气,管不住家啊。” 南阳亭长不由浮现自豪的神色:“确实。” 刘邦把糖罐放好,拉着南阳亭长闲聊。 刘盈把发愣的韩信拉到门外。 出门后,韩信低头看向怀里的布包,半晌不语。 刘盈坐在庭院里菜田的田埂上,继续舔小棍。 许久后,韩信才开口。他的声音过于低沉,有点嘶哑:“她不是厌恶我吗?” 刘盈舔了舔嘴角:“她能不厌恶你吗?你换位想一想,若你是她,好心收留了陌生人一顿饭,结果那人日日都来讨食,一讨好几月,你不厌恶?” 韩信道:“她可以直接拒绝,何必侮辱我?” 刘盈摇头:“她就是不想侮辱你,才暗示你离开。若南阳亭长夫妻二人是侮辱他人的性格,还能容你白吃白喝几月?我阿父还不是去陌生人家,而是去伯母家蹭吃蹭喝几月,伯母都受不住了。唔……换作是我,就直接把人打出去,这样算侮辱吗?” 韩信嘴角下撇:“算。” 刘盈道:“那阿兄会怎么做?” 韩信不知道。 他很想说会一直助人,但他知道不可能做到,不想在幼弟面前说谎。 再者,盈儿被恩人教导得很聪明、很懂礼,他睁眼说瞎话骗不过盈儿。 所以韩信只能以沉默对待。 刘盈不逼问,继续舔饴糖。 经验值到账就成了,阿兄回不回答不重要。 韩信见刘盈不继续问,松了口气。 他抱着布包,与刘盈并肩坐在田埂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信有点昏昏欲睡,刘邦才出来。 南阳亭长一直执着刘邦的手,让刘邦在家里住几日,神情不舍极了。 刘盈叼着已经舔得没味道的小棍撇嘴。 幸亏南阳亭长资助的是韩信,不是阿父。阿父在伯母那里吃了亏后,白蹭的本事与日俱增,炉火纯青。 “回家了。”刘邦摸了摸刘盈的脑袋,又拍了拍韩信的手臂,用眼神示意韩信。 韩信犹豫了一下,神情僵硬道:“亭长,谢你的赠饭之恩。” 他没说他日发达一定重谢。韩信仍旧对南阳亭长膈应,不想重谢。 南阳亭长叹息:“你父亲是很有才华的士人,我很仰慕他。我本想一直资助你,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南阳亭长向韩信道歉,一直怨恨南阳亭长的韩信心中却没有痛快。 刘邦与韩信、刘盈与南阳亭长告别,驾车离开淮阴。 他们终于要回沛县了。 马车速度快一点,到下一个驿站时天还未黑。 路上,刘邦和刘盈一直在聊天。 刘邦去官府以亲戚投靠的理由转移韩信的户籍,县吏十分惊讶。 走就走呗,居然还来转移户籍,县吏许久未见如此一板一眼遵守秦律之人。 刘邦自嘲:“我居然在这里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迂腐之人了。” 刘盈摇头晃脑:“现在六国士人满天下乱窜,但阿父是秦吏,不是六国士人。阿兄又要在沛县长久生活,我们当然要遵守规则。总不能让阿兄一直藏着吧?” 刘邦笑道:“是这个理。” 刘盈凑到刘邦耳旁:“阿父,你现在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刘邦笑容一滞,板着脸道:“没有!” 刘盈笑得差点从车上滚下去。 “啊啊啊啊阿父你怎么驾的车!我差点掉下去!” “你自己差点掉下去,怪我作甚?” “都是你的错!我差点掉下去!虎毒不食子!阿父你居然是这样恶毒的父亲!” “啊?!” 韩信本来心头没来由的郁郁,听到义父义弟又因为不知所谓的事争吵,嘴角弯起。 他抱紧布包,不再回忆过去。 韩信开始畅想自己在沛县生活的未来。 那一定是一个让自己在年老后做梦,也会露出微笑的未来。 …… 刘邦刚驾车行驶到沛县地界,夏侯婴已经等候着了。 夏侯婴不知道刘邦什么时候回来,他只是每日驾车往沛县交界处的驿站转一圈才回去干正事。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夏侯婴哭道。 刘邦嫌弃地把夏侯婴的熊抱推开:“你哭什么哭?我家中出事了?” 夏侯婴抹着眼泪摇头:“没有没有,嫂嫂好得很。我只是想你,担心你。” 刘邦无奈道:“我去送个信,有什么好担心?” 他等夏侯婴擦掉哭出来的鼻涕后,给了夏侯婴一个拥抱:“我回来了。” 夏侯婴抽噎:“安全回来就好。我们赶紧回去!叫上樊哙、萧何他们,今日为老大接风洗尘!” “明日吧,我先休息一日。”刘邦把韩信拉过来,“这是我新认的义子,叫韩信。明日我再给你们介绍。” 夏侯婴虽疑惑刘邦为何要收义子,但还是立刻展露热情的笑容欢迎道:“一看就是个英武才俊!来,叔父给你的见面礼。”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钱塞给韩信。 韩信尴尬得不知道手脚往哪放。 刘邦道:“他很腼腆,别太热情,会吓到他。你先送韩信和盈儿回沛县,我有事先回趟丰邑。” 夏侯婴笑着把刘盈抱在怀里,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肉干递给刘盈磨牙:“好。” 刘邦驾车回丰邑,先探望了刘太公,询问父亲的身体是否安康,又把带回来的礼物送给二哥二婶,和回丰邑照顾父亲的刘交。 最后,他敲响了大嫂的门。 大嫂开门,神情警惕,仿佛刘邦要来向她借粮似的。 刘邦满脸不耐烦地把从咸阳买的布匹递给大嫂,正要转身离去,大嫂喝道:“等等!” 刘邦停下脚步,但仍旧背对着大嫂家的门。 大嫂小跑回屋抱了个布包出来,塞刘邦怀里:“盈儿再费鞋,你也不能老给他穿草鞋。现在都快仲秋了!你和吕娥姁究竟会不会做父母?!” 骂完后,大嫂把门狠狠合上。 刘邦低头看着怀里的布包。 本来他没买大嫂的礼物,但刘盈啰嗦,只能买个耳根清净。 “儿子比我强。”刘邦先神情郁郁,然后忽地展颜笑道,“儿子比父亲强,那是大好事啊!哈哈!” 15-20 第15章 升小官惊大于喜 刘盈一换车就打瞌睡。 他双手捧着肉干, 肉干另一头还含在嘴里,双眼已经闭上了。 打瞌睡的时候,他还不忘用小乳牙磨肉干。 夏侯婴低头看着怀里的孩童,表情比刘太公还慈祥:“盈儿可招人疼, 对吧?” 正在打量沿路风景的韩信:“啊?嗯。” 夏侯婴打开了话匣子, 对韩信介绍起刘邦和刘盈的丰功伟绩。 非阴阳怪气。在夏侯婴口中, 刘邦和刘盈就是这么优秀。 连刘邦连累他坐牢, 都变成了刘邦仗义把被诬陷下狱的他救出来。 虽然刘邦确实在救夏侯婴的时候出了力, 但前因夏侯婴就忽略了。 刘盈打瞌睡也竖着耳朵听夏侯婴胡吹。 他把磨下的肉干沫咽下, 有点同情韩信。 阿兄简直像是误入了某乡村宗教窝点, 耳边都是洗脑的话。 颠簸了一阵子, 夏侯婴说得口干舌燥了,他们终于到了刘邦家门口。 吕娥姁担忧初次出远门的儿子, 每日一闲下来就会坐门口,一边缝衣纳鞋, 一边张望远方。 夏侯婴的车驾很显眼, 吕娥姁远远就望见了。 她把针线放进身旁的竹篮,双手在衣摆上紧张地擦了擦, 伸长着脖子眺望。 夏侯婴也远远看见了嫂子。仗着自己驾车技艺高超, 他把缰绳压在腿下,双手将捧着肉干打瞌睡的刘盈举起来。 刘盈半睡半醒, 知道自己被举起来了也不张开眼睛,双手继续捧着肉干磨牙。 吕娥姁朝着马车跑了几步, 被曹氏拉住。 “阿姊, 小心,别撞上了。”曹氏道,“盈儿马上就到了, 别着急。” “嗯,嗯!”吕娥姁抹了抹眼泪,继续仰头看着马车。 曹氏回头喊道:“肥儿!肥儿!你阿弟回来了!” 在庭院里晒粟的刘肥赶紧跑了出来,大老远地喊道:“阿弟!阿弟!!” 被夏侯婴举着的刘盈把肉干从嘴里扯下来,闭着眼怒吼:“吵什么!我睡觉呢!” 刘肥傻呵呵道:“阿母,阿姨,盈儿真精神!路上没吃苦!” 曹氏笑着点头。 吕娥姁又抹了抹眼泪,才笑道:“他还是那副讨人嫌的脾气!” 夏侯婴停下车,把刘盈递给老早就张开手臂的吕娥姁。 吕娥姁接儿子时哽咽“瘦了”,一接到儿子就手臂一沉,差点没抱住。 刘盈在母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着眼啃肉干。 吕娥姁嫌弃道:“做梦都不忘吃,你怎么可能瘦!” 刘盈不仅能做梦吃肉干,还能做梦怼阿母:“阿母不慈,居然想让我瘦!” 吕娥姁真想松手,让刘盈摔地上。 刘盈这皮孩子,没见面时想得慌,见面几秒就嫌弃得慌! 虽然嫌弃,自家的崽,吕娥姁还是坚持抱着,不让曹氏和刘肥搭手。 吕娥姁护好了怀里的孩子后,才将视线投向夏侯婴身旁神情紧张的青年:“这位是?” 夏侯婴笑道:“老大的义子!” 吕娥姁睁大眼睛:“什么?” “扑哧。”刘盈睁开眼,笑清醒了,“阿母,阿父骗了个义子回来,厉害吧?” 吕娥姁:“骗?” 韩信:“骗?!” 刘盈一下子收到两次经验值。 他正得意,刘肥给他连跳三次经验值。 “阿弟?你嫌弃我太笨,不要我这个兄长了?!”刘肥发出自他出生以来分贝最高的尖叫声。 刘盈扭头。哇,刘肥这个心神俱碎潸然欲泣的表情真的太厉害了,这是人能做出的表情吗? 刘盈挣扎,从吕娥姁怀里跳下来:“刘肥,你放什么屁?他也是你阿兄。快叫阿兄。” 刘肥啪嗒啪嗒掉眼泪:“你不是不要我这个阿兄了?” 刘盈狠狠翻了个白眼:“我是不要你这个大兄了,以后你排行老二。” 刘肥高兴起来:“你不是不要我就好。阿兄阿兄,以后我们一起照顾阿弟!” 刘肥不断对韩信作揖,喜笑颜开,眼角还带着泪。 韩信被刘肥这一出哭嚎给弄得有点懵,都忘记之前自己的狐疑了。 吕娥姁还记得。 她横眉:“刘盈!什么叫你阿父骗来个义子?!” 刘盈把肉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好吧,是我骗来的。” 吕娥姁从横眉变成皱眉:“你?” 刘盈啃着肉干点头:“是啊,我让阿父去寻的阿兄。我们跑了好远,到淮阴才把阿兄寻到。” 韩信看见吕娥姁不悦的神情,条件反射地露出了冷冽的神情,好像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他太熟悉吕娥姁这样的表情了。 只要他去某家蹭饭蹭久了,那些人的家中总会有一两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然后自己就被驱离。 哼,无知短视的人! 韩信的拳头收紧,心里也揪紧。 吕娥姁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看看韩信,又看看刘盈。 刘肥想打圆场,被曹氏拉了一下,让他闭上嘴。 夏侯婴也没说话。 这件事终究要让嫂子自己拿主意。突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义子,嫂子有点脾气是应该的。 “真的是你骗……你去让你阿父寻来的?”吕娥姁问道。 刘盈叼着肉干点头,对他阿母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神情。 吕娥姁把鬓发捋在耳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韩信。 面前之人的身材虽然高大,但头发枯黄如杂草,两颊深陷,颧骨高高隆起。 他或许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吕娥姁立刻判断出韩信的情况。这样的人,真的有被良人和儿子看中的地方? 吕娥姁换了一张亲切的笑脸。 她双手握住韩信紧握的手。 韩信条件反射猛地缩手,但吕娥姁握得十分紧,没让韩信逃开。 “盈儿顽劣,他说骗,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吕娥姁露出刘盈都很少见到的慈祥笑容,“我是你义父之妻,盈儿的阿母,以后也是你的义母。这是你义父的妾,你该唤声曹姨或者阿姨。肥儿,过来。” 刘肥上前一步,再次作揖。 “他叫刘肥,是你曹姨和义父的儿子。”吕娥姁温柔道,“以后你们三兄弟要好好相处。盈儿最为顽劣,你万不可太纵容他。” 刘盈翻白眼不说话。 刘肥小声道:“阿母,阿弟不顽劣。” 吕娥姁敛眉:“他是我生的,他是否顽劣我还不清楚?!” 刘肥不敢应声了。 刘盈仍旧翻白眼不说话,看吕娥姁看得气不打一处。 吕娥姁松开因情况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所以完全傻掉的韩信的手,狠狠戳了一下刘盈的额头:“你说你顽劣不顽劣?” 刘盈慢吞吞咽下肉干,抹了抹嘴:“我在想,阿母都坚称我顽劣了,那我以后一定要再接再厉,不能辜负阿母的期望。” 吕娥姁尖叫:“你还要再接再厉?” 她挽起袖子就要去揪刘盈的衣领。 曹氏忙抱住吕娥姁的手臂:“阿姊,盈儿才刚回来,信儿又刚到家,今日还是放过他吧。” 韩信:“???”信儿是个什么鬼?! 刘肥挡在不仅继续啃肉干,还摇头晃脑啃肉干,生怕自己嘲讽力道不够的刘盈面前:“阿母,阿弟长途跋涉,该休息了。我带阿弟去休息。” 他护着刘盈就跑。 刘盈给了刘肥一点面子,被刘肥拉着跑进院门。 吕娥姁不断拍着胸口,对着韩信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知道他有多顽劣了?!” 韩信没什么眼色,也没什么情商,实话实说道:“盈儿只是活泼了些,算不上顽劣。” 吕娥姁微愣,继而失笑:“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护着他,才惯得他越来越顽劣。罢了,我都习惯了。来,先进来。阿妹,你也别抱着我的手臂了,我今日不揍他,明日再揍!” 曹氏笑着松开吕娥姁的手臂:“再过几日吧,让盈儿多养几日。信儿,快来,我们回家。唉,你这孩子为何如此瘦?要好好补补。” 吕娥姁颔首赞同:“信儿确实太瘦了。” 韩信脚指头都快把新鞋的鞋底抠破:“我已经弱冠,叫我名字即可。” 他都这么大了,叫什么信儿?! 吕娥姁道:“你年纪再大,我年纪也比你大,你曹姨的年纪也比你大,我们仍旧是你的阿母和阿姨。” 曹氏笑着挽着韩信的手臂,手指轻轻划过韩信的脸颊:“没错。” 韩信身体一颤,脊梁发寒,汗毛倒竖。 他迟钝地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自己是不是不该当这个义子?! 夏侯婴见嫂子很轻易就接受了家中多了个义子的事,对嫂子生出佩服之心。 若是自家妻子,他可要磨好久。 “老大说今日先去丰邑向刘太公报平安,我就回去了,明日再来拜访。”夏侯婴道,“嫂子,盈儿才刚回来……” 吕娥姁不耐烦地打断道:“知道知道,今日不教训他。” 夏侯婴憨厚地笑了一声,跳上马车离开。 韩信绝望地被吕娥姁和曹氏一左一右拖进门。 他、他不会是真的被骗了?! 待刘邦回到家时,刘盈和韩信都已经睡下。 长途颠簸,还没静下来时没有觉察,等躺在了床榻上,疲惫一口气涌来,两人都很快入睡,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吕娥姁把饭菜放在厨房,他们随时醒来都能热来吃。 “良人,盈儿说韩信是他骗来的?”吕娥姁开门见山。 刘邦道:“先给我弄碗饭,我吃了再说。” 吕娥姁抱怨:“你怎么不吃了饭再回来?不饿吗?” 吕娥姁飞速为刘邦备好了饭:“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邦见吕娥姁都等不及自己吃完,无奈道:“有这么急吗?” 吕娥姁板着脸:“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我能不急?韩信又不是幼童,你知道多费粮食吗?” 刘邦把咸菜倒入粟饭中:“我知道。但盈儿吵着要去淮阴找一个叫‘韩信’的人,并一见面就亲切地叫韩信阿兄。” 他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吕娥姁:“是不是很神奇?我便把他带回来了。” 吕娥姁紧张道:“别胡说,盈儿从哪知道的?” 刘邦胡噜了一口伴着咸菜的粟饭,理了理胡须:“我哪知道。” 吕娥姁敛眉沉思。刘邦继续大口吃饭。 吃完粟饭,刘邦又啃了几颗刚收获的枣子,终于把肚子吃饱了。 他伸了个懒腰,把去咸阳、到咸阳、离开咸阳一系列事,细细告诉吕娥姁。 吕娥姁听到刘盈对城旦舂说的话,紧皱的眉头舒展,笑容明媚; 当她听到刘邦和刘盈居然做出夜游秦皇行宫的冒险事,吓得花容失色,并拧了一把刘邦的手背; 而她听到刘盈早早就知道淮阴有个人叫韩信,甚至知道韩信即将遭受胯下之辱,她的眉头再次紧锁。 至于刘盈知道韩信要遭受胯下之辱,于是准备让韩信钻自己的胯下的事,吕娥姁暂时不想思考,她选择性地将其忽视。 “盈儿常说一些有趣的故事,说是未来的我会遇到的事。”心理准备做足了,刘邦现在的神色显得很平静,“我一直以为盈儿年幼,把听来的故事搞混了。如果盈儿没有搞混,说的都是真的……” 刘邦声调拖长,头微微扬起又微微垂下:“如果都是真的……” 吕娥姁的双手微微颤抖。 她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压低声音道:“肯定是真的!韩信这个大活人就在我们家,还能有假?” 刘邦道:“若是真的,或许这天下在三年内就会出现大变故。娥姁,我只是一个亭长,即使三年后天下出现大变故,我又能如何?” 在妻子面前,刘邦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态。 他很想做出一番事业,但他都已经快不惑了,这个年龄的黔首许多都快入土了。 “相信盈儿。”吕娥姁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我相信盈儿,也相信你。” 刘邦闭上眼,深呼吸。 吕娥姁只静静地握着丈夫的手,没有继续劝慰。 她知道,丈夫只是一时心情低落,很快就会振作,不需要她继续劝慰。 “顺势而为吧。”刘邦睁开眼,如吕娥姁所想的那样,已经恢复以往镇定的神色,“你我要好好叮嘱盈儿,未来之事不可说了。连你我,都不要向盈儿打听未来的事。” “为什么?”吕娥姁不解。 “是啊,为什么?”刘盈也不解。 刘邦猛地转头,差点把脖子转抽筋。 刘盈抬起手:“哟,阿父回来啦。阿母!你怎么让阿父吃独食?!我的饭呢!” “在厨房热着呢。”吕娥姁起身,“你是豚吗?闻到饭菜的味道就醒了?” 吕娥姁去给刘盈盛饭。 她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刘盈饿了,还是得先让刘盈把肚子填饱,否则他不知道怎么闹腾。 刘邦紧张张望。 刘盈靠着刘邦坐着,打着哈欠道:“别担心,韩信没醒。我特意去看了一眼。哈哈哈,他和刘肥睡一屋,刘肥把腿搭在他的肚子上,他居然都没醒。” 刘邦压低声音:“小声点。” 刘盈伸了个懒腰:“阿父,你为何不问我未来之事?” 刘邦道:“以后我最大的爵位是什么?” 刘盈道:“皇帝。” 刘邦眨了两下眼睛:“你当真?” 刘盈道:“当真。” 刘邦其实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难以抑制慌乱。 他左手敲了两下膝盖,又换右手敲膝盖。 刘盈趴在刘邦腿上,让他阿父别敲膝盖了,帮他捶背。 刘邦声音颤抖:“你当真?” 刘盈在刘邦膝头打滚:“真的。” 刘邦深吸一口气,又长舒一口气,将声音的颤抖压下:“知道这点就够了。以后不可对我说未来之事。” 翻滚的刘盈仰面朝上:“为何?” 刘邦低头看着儿子:“我很有自知之明,现在的我能管好一郡一县,但天下,我还没想过。天下豪杰众多,比我家世好本事强的豪杰如天上的繁星。” 刘邦顿了顿,继续道:“我要与那些人竞争,肯定吃过许多亏。” 刘盈道:“我能让阿父避开那些吃亏。” 刘邦失笑:“我以自己的判断吃亏,就说明我应该吃这个亏。” 刘盈从刘邦膝头爬起来,使劲摇头:“不懂。怎么还有人专门去吃亏的?” 刘邦按住儿子乱晃的脑袋:“我现在只是一介黔首,想过做官,甚至想过封侯拜相,但从未想过能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未来的我是个合格的皇帝吗?” 刘盈道:“我觉得挺合格。” 刘邦笑得很洒脱:“那就说明途中的亏我必须吃。对了,未来你大公大母,还有你阿母阿姨,你和肥儿,都还好吗?” 刘盈道:“有去世的,但和你争霸天下无关,只是病逝而已。我们都吃过很多苦,但都没死。” 刘邦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刘盈一拳捶向刘邦的肚子,被刘邦的手掌挡下:“阿父!我们都吃过很多苦!吃过很多很多的苦!你居然说没死就好?!” 刘邦道:“我不知道未来,但你知道。我无暇顾及的事,你自己去办不就行了?” 刘盈连续出拳:“你让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自己照顾自己?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慈的父亲!” 刘邦连续抵挡:“你看你自己像才五六岁吗?三年后你差不多十岁,已经是英武少年郎了,可以独当一面。” 刘盈用上了脚:“什么叫差不多十岁?你是不是还要差不多一下,给我直接差不多到弱冠?!” 刘邦双手格挡:“差不多。” 吕娥姁端着饭回来,就见刘盈努力弑父,而刘邦轻描淡写就挡下了刘盈所有的弑父努力。 她叹气道:“盈儿,你又怎么了?” 刘盈叉腰:“我要告诉阿父未来,阿父说他喜欢吃亏,不想知道未来,让我自己努力!” 吕娥姁把饭放下:“良人,知道未来又如何?绕过障碍也能前行。” 刘邦摇头:“既然知道我摔倒多次也能到达终点,那就没必要避开障碍。再者,绕开一次障碍,新的路不会按照盈儿所想的走,我却仍旧依赖盈儿预知,会出更大的错。” 刘盈嘟囔:“说得好绕,听不懂。” 吕娥姁摸了摸刘盈的脑袋:“你先吃饭,我和你阿父说。” 刘盈盘腿坐下,埋头苦吃。 吕娥姁看着儿子奔放的吃相微笑。 每次看到刘盈很能吃的模样,吕娥姁就忍不住开心。 “未来良人究竟能达到何等高度,让良人连过得轻松点都不敢了?”吕娥姁问道。 刘邦叹气:“那竖子,说我是皇帝。” 吕娥姁一时过于惊讶,一巴掌抽到刘盈背上。 刘盈哎哟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一个眼神都不给惊吓过度的阿母。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那、那我能理解良人了。”吕娥姁结结巴巴道,“良人还是在一无所知中自己摸索吧。如果听了盈儿的话,走错路了怎么办?” 既然良人一无所知就能当皇帝,他们反倒不敢尝试其他的路了。 刘邦道:“你也不用担心会吃太多苦。我不知道未来,盈儿知道。以他的机灵,肯定能保护你。” 吕娥姁看向儿子。 刘盈舔了舔嘴唇,道:“派大舅去保护阿母,别信任二舅。” 刘邦了然:“怪不得你讨厌吕释之。” 吕娥姁心头一沉。 刘邦轻轻拍着吕娥姁的背,对刘盈道:“多的就别说了。就算事情还未发生,听闻者仍旧会在意。你阿母心思重,少让她烦恼。” 刘盈心道,但以后你和我都会让阿母很烦恼。 哦,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又不是历史中的那个刘盈。历史中的刘盈,今年才出生呢,汉高祖起事的时候,刘盈才两岁。 “知道啦。”刘盈迅速干完一大碗饭,拍拍肚子道,“两三年后的事,现在担心做什么?我们还要当两三年的黔首呢。先烦恼怎么养好阿兄吧。” 刘邦道:“我会问萧何他们借点钱,打个三年的欠条,慢慢还。” 刘盈被阿父逗乐了:“三年之后你就可以不还了是吧?” 刘邦挑眉:“等我当了皇帝,还他们十倍。” 刘盈笑得捧腹倒地。 吕娥姁也忍俊不禁。 刘邦得意。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最擅长了。 …… 刘邦准备第二日完成送信的任务,就去找萧何、曹参两个最有钱的人借钱。 他刚见到县令,县令就亲昵地握住他的双手:“你此次去咸阳是否遇到贵人?” 刘邦满头雾水:“什么贵人?” 县令惊讶:“你不知道?” 刘邦更加满头雾水:“知道什么?” 县令因他娶了吕娥姁,没能求来吕娥姁为妻妾,一直对他不阴不阳,怎么现在如此殷勤? 刘邦心生警觉。 县令把任命官文递给刘邦:“咸阳有令,你送信有功,提拔你为仓吏,掌管沛县县仓。” 仓吏虽也称吏,但已经是能记录进名册的正式县一级官吏,正式踏入士人阶层了。 秦朝官和吏职责分得不是很开,仓吏便是县一级的正式官员。而且,管县仓可是个油水很多的官职。即使秦律管得严,秦朝官吏明面上不敢贪污,但秦律是秦律,明面是明面,县仓物资进进出出,能合法揩油的地方太多了。 仓吏原本是县令的故旧,现在被调去了其他地方,刘邦继任仓吏。 只是送个信,哪来的功劳可以直接升官?何况刘邦的信还没送到,任命的文书就到了。即使送文书的人什么都没说,县令也猜出来,刘邦绝对在咸阳遇到了贵人。 别看仓吏只是个小官,但能直接选官职让人担任的贵人,绝对贵不可言。 县令吓坏了。他和刘邦的关系可不算好。 刘邦立刻想起那个不认识的上峰。 难道他就是自己的贵人? “沛令,秦律严肃,再小的官职任命也是君上的权力,哪可能有人以权谋私?”刘邦收回被县令握着的手,“真的没有什么贵人。” 县令悟到了刘邦话里的话。贵人肯定是有的,但刘邦不想留下话柄。 自己也不应该追问下去了,不然岂不是怀疑上面的贵人以权谋私,违反秦律? 县令拈须微笑:“你说得对,确实没有什么贵人。今日你立下大功,得了上面青睐,给我们整个沛县都长了脸面,该好好庆祝一番。身为一地之长,这次庆祝宴会由我来办,你不可推辞。” 刘邦拱手:“谢沛令慷慨。” 县令又道:“送任命文书的天使还特意提了你儿子刘盈的名字,说你儿子孝顺,要你好好照顾他。我是你上峰,与你的丈人吕公是故友,也是你的长辈了。我已经备了一套笔墨赠予他,你要好好为他启蒙。” 和盈儿有关? 刘邦想起当时那陌生贵人提到了萧何和刘盈。 自己肯定没有遇到过什么贵人,所以他本来怀疑那贵人是看在萧何的脸面上提拔自己。但送任命文书的天使只提到了刘盈,没提萧何…… 刘邦再次想起,刘盈似乎在酒肆遇到了两个穿绫罗鞋的贵人。 总不可能是刘盈在酒肆里那短短一面得了贵人喜爱,贵人就给自己一个官做吧? 如果是这样,盈儿究竟说了何等妙言,才惹得贵人如此开心? 那贵人又究竟何等贵不可言,居然因一面之缘就能施舍陌生孩童的父亲一个肥缺? 刘邦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一如既往沉静:“谢沛令,盈儿还小,用到笔墨不知道何时了。沛令不必太破费。” 县令道:“总会用上的。你给他收好。” 送任命文书的天使特意点名的孩童,若不是县令没有适龄的孙女,都想和刘盈结亲了。 不过自家族人中应该有适龄的女童。县令又捋了捋胡须,眼睛微微眯起。 刘邦谢过县令,转身去寻萧何和曹参。 他与萧何、曹参交好,今日升官,自然要寻他们报喜,县令没有怀疑。 “回来了?你稍等,我处理完剩下的公务,去曹参家说。”萧何手头动作加快。 曹参倚靠着墙壁道:“我们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送个信需要这么久?” 刘邦道:“我带着盈儿,自然吃喝玩乐了一路。如果早知道会升官,我就早早回来了。” 曹参疑惑:“你真不知道?” 刘邦道:“今日之前真不知道,今日之后有所猜测。” 萧何没好气道:“都让你们先闭嘴,等我处理完公务,去曹参家说!” 曹参有字,但因萧何等人都无字,他便以名行世,不把被人直呼其名当侮辱。 同样,他们不常叫刘邦为刘季,只是因为刘邦以前就叫刘季,不是因为直呼刘邦之名不礼貌。 刘邦道:“我也有很多话要和你们说。你们一定会吓到。” 萧何把笔一扔:“做完了。走!” 萧何、曹参、刘邦三人早退,沛令没有责怪,还说给他们多批几日事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曹参戏谑:“我难得见沛令如此殷勤。他似乎还自称你的长辈?真不要脸。” 萧何叮嘱刘邦:“前倨后恭,不是好人。你万不可被他迷惑。” 刘邦无语:“你觉得我可能被他迷惑吗?” 萧何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曹参家境最好,不仅钱多,家中还有持棍的家丁壮仆,院墙也里三层外三层,如同堡垒一般。 他们进入曹家后,曹参带着刘邦和萧何进入家中最中心的小院,让奴仆全部退出去,守好院门。 “究竟怎么回事?”曹参道,“怎么天使还提到盈儿?” 刘邦道:“可能是盈儿在酒肆中遇到了贵人。” 他把酒肆之事告诉曹参和萧何之后,两人都瞠目结舌。 曹参把发髻都挠散了:“我相信盈儿伶俐,能讨贵人喜爱。但只是如此短暂的相逢,而且只是和盈儿有接触,还不认识你,他们就直接给了你个官做?” 萧何道:“这说明那两位贵人当是朝中上卿,一介仓吏对他们而言,如随手施舍给路边乞丐一枚半两钱,不值一提。” 刘邦道:“我也是如此想。这段缘分应当就此了结了。” 曹参笑道:“虽然在贵人那里肯定缘分了结,但沛令不知道。你还是能借着贵人的名义,让沛令老实点。” 刘邦靠着席上的竹制靠背,慵懒道:“他早就很老实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们不可传他人之耳。如今除了吕娥姁,就只有你二人知道。” 曹参疑惑:“樊哙和夏侯婴都不知道?” 刘邦道:“虽然我很信任他们,但此事太过重大,只有你二人能保守秘密。” 曹参和萧何坐直身体。 刘邦打好了腹稿,先从刘盈那些奇特的小故事说起。 曹参和萧何都知道刘盈常把听过的故事安在刘邦头上。他们的儿子年幼时闹过同样笑话,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但刘盈的“混淆”成真了。 曹参和萧何都拧紧了眉头,神情严肃。 连平日总爱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笑容的曹参,也笑不出来了。 “三年吗?”萧何最先开口,“我早知秦朝不会长久,或许秦皇驾崩之日,就是天下混乱之时。没想到秦皇居然会这么早就驾崩。” 曹参苦笑:“天下安定没多久,又要再生战乱了吗?” 刘邦道:“我们要早做准备。” 萧何摇头:“秦皇还在,能做什么准备?待秦皇驾崩再说吧。” 刘邦按着额头,烦恼道:“我说的不是……不是那个准备,我说的是好好教育盈儿。我的年龄,能打完天下就不错了,坐天下的人是盈儿。可盈儿现在的性格啊……唉。” 刘邦唉声叹气半晌,实在是对好友说不出口。 曹参和萧何对视一眼。 曹参道:“你是否杞人忧天?盈儿只是略有些顽皮,等他再长大些就好了。” 萧何也道:“盈儿先得大儒看重,又得咸阳城中的贵人喜爱,你还有何不满?至于坐天下,盈儿还小,以后再教导不迟。我看你还是多读书,想想怎么打天下吧。” 曹参连连点头:“你会当皇帝,我怎么就不信呢?你怎么能当皇帝?不像啊。” 刘邦摊手:“别说你认为我不像,我自己都觉得我不像。” 萧何道:“多读书。” 曹参道:“我看你的武艺该拾回来了。” 刘邦再次按住额头:“先别提我,说盈儿。” 他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和好友说起刘盈要让韩信钻他裤裆的事。 这事能随意和吕娥姁提,和好友提真的难以启齿。 刘盈还明知韩信将是他打天下至关重要的下属,居然第一时间想的是让韩信钻裤裆?韩信胯下之辱的事过了后,这竖子才抱着韩信叫阿兄! “你们说他这性格,真的能坐稳天下?”刘邦越说越激动,呼吸都困难了。 在吕娥姁面前,他万事镇定,泰山崩于前不改色。 对兄弟就不用强撑了。刘邦是真的很愁,愁得两鬓都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萧何和曹参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平日看刘盈胡来,他们只是笑一声顽童。如果刘盈真的有神人相授,能知道一部分未来,那简单的叮嘱,对刘盈就不管用了。 聪慧的人顽劣起来,杀伤力巨大。 如韩信一事,若让刘盈乱来,韩信恐怕就成敌人了! “盈儿在我们面前还是很听话的,为何……”萧何不愿相信自己看大的好孩子,居然会做出这么恶劣的事。 曹参心倒是很大:“他只是嘴上提一提,没有做。说不定他只是和刘季你开个玩笑,故意逗你生气。” 刘邦拍着大腿道:“那也是顽劣!” 萧何道:“马上就会有大儒来教导盈儿。儒家最重道德,想必盈儿应当有所成长。我们先去见见那韩信,不知道他有何本事,能让刘盈专门惦记。” 曹参开玩笑:“这种惦记宁愿不惦记。” 萧何和曹参按着地面起身。 起身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冷静,腿都被刘邦的话吓软了。 第16章 刘盈收拾旧山河 韩信饥肠辘辘醒来, 以为自己仍在淮阴。 他正转动着因缺乏能量而停止运转的大脑,思考今日要去哪里就食,自己的肚子就被人踢了一脚。 谁踢我?! 韩信警觉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佩剑, 却摸了个空。 他惊出一身冷汗。 佩剑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 也是他除了几卷残简外最值钱的家当。难道是盗贼?! “阿兄, 你醒了啊?”把脚搭在韩信肚子上的刘肥, 因韩信突然起身惊醒。 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看向窗外:“都这么晚了?盈儿怎么没叫我们起床?” 阿兄?盈儿? 韩信这才回忆起来, 自己现在是在沛县。 他看向床头的柜子。 柜子上放着崭新的衣物和他的佩剑。 崭新的衣物? 韩信虽是穿着南阳亭长的妻子所赠送的新衣来沛县, 但路上颠簸出了一身汗, 衣物看着已经不是崭新。 现在床头这套衣物显然与自己所穿不同。 刘肥已经爬下床穿衣,并催促韩信:“阿兄, 赶紧起床去用早饭。盈儿饭量大,若去晚了, 他会把我们的粟饼挨个啃一口。” 盈儿还有这习惯?韩信想起路上刘盈所做的事:“他确实喜欢吃别人手中的干粮。” 刘肥笑道:“是吧?盈儿就是这样。” 韩信看着刘肥又宠溺又自豪的笑容, 心里有话不好说出来。 宠溺就罢了,自豪是怎么回事? 刘肥已经穿好了衣服:“阿兄, 你怎么还不穿衣?” 韩信道:“这不是我的衣服。” 刘肥走近一看:“这是我阿姨给阿父缝的新衣, 说阿父回来给阿父穿。现在它出现在阿兄床头,肯定是阿母和阿姨把新衣改了先给阿兄穿。” 他把新衣拿起来抖了抖:“确实是改了。” 刘肥把衣服递给韩信后, 再次催促:“阿兄,赶紧穿衣去吃饭。” 韩信把衣服穿好, 很合身。 黔首平常要干活, 衣服和士人不同,多为窄袖,肩膀也收得比较贴身, 这样比较省布料。 南阳亭长的妻子赠予的新衣也是改的南阳亭长的衣物,比韩信矮一截。 刘邦之前赠予韩信的衣服显然比韩信壮了一圈,让韩信穿在身上,有一种士人衣袍的视觉效果。韩信很喜欢。 现在这件衣服正好贴身,好像是专门为自己所做似的,韩信反倒有点别扭。 他不知多少年没穿到完全合身的衣物,现在好像被束缚在衣服中,浑身不自在。 刘肥心大,没有注意到韩信的别扭。 韩信已经被刘邦认作义子,便是他的大兄。刘肥把韩信当家人,自来熟地拉着韩信出门。 韩信回头看了一眼床头的佩剑,本想去拿佩剑。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付诸行动。 韩信跟着刘肥离开寝室,佩剑仍旧躺在他的床头。 刘肥一出门就高喊:“盈儿,你若饿了,就吃我的饼子,不要去咬阿兄的饼子。” 刘盈拿着两张饼子跳出来:“已经晚了。谁让你们赖床,大懒虫就要接受教训。” 说完,他脑袋左转右转,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然后伸直双手,把自己咬了缺口的粟饼给刘肥和韩信看。 刘肥发出响亮的叹气声:“阿兄,抱歉,我没能保住你的粟饼。” 韩信不明白刘肥在道什么歉,就像是他不明白刘盈为何专门守在门前等他们起床,好专门啃饼子给他们就看。 父母在时韩信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去后韩信更是孤苦伶仃,这家兄弟的闹腾日常,实在是让他有点迷糊。 刘肥没能抢救下粟饼,又握住韩信的手,垂头丧气地拉着韩信去梳洗。 刘盈见两人已经起床,一步一蹦离开。 韩信问道:“不先吃了粟饼再梳洗?不怕盈儿把你的饼全吃了?” 刘肥笑道:“盈儿只会啃一口。等他啃完,就不会动我们的食物。盈儿很尊重兄长,不会让兄长饿肚子。” 把你的饼子啃一口叫很尊重你?韩信搞不明白刘肥的评价标准。 或许这就是亲兄弟的日常?以后自己将是最大的兄长,韩信努力习惯刘肥的评价标准。 井水已经打好,梳洗工具也放在井边,刘肥和韩信整理仪容,韩信看着自己弄脏的新布巾,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用眼角余光瞟刘肥,见刘肥视线投向他手中的布巾时,以为刘肥会露出诧异的神情。 于是他率先露出一副冷漠不在意的神情。 “哎呀,我都忘记盈儿和阿兄奔波这么久,昨日应该先洗澡再睡觉。”刘肥懊恼,“等我们吃完就去洗澡。” “啊……嗯。”韩信默默收起自己的冷漠不在意神情。 他把布巾狠狠搓干净,才和刘肥去吃饭。 如刘肥所言,除了给粟饼啃了个缺口,刘盈没动其他食物。 当他们坐下吃饭时,刘盈还从怀里摸出两根肉干,放入他们的豆羹中:“昨日吃剩的,帮我解决了。” 刘肥受宠若惊:“阿弟可有事要我做?” 肉干是昨日夏侯婴送的。一大包肉干就剩下两条,被刘盈特意留下送给刘肥和韩信。 “阿母让我等会儿去田里拔草,我今日有事,大兄二兄帮我做好不好?”刘盈捧脸歪头。 刘肥斩钉截铁:“好!” 韩信:“……好。” 虽然他也不想做农活,但已经是这家义子,帮忙干活是分内之责。盈儿年幼,不干活也没关系。 “耶!”刘盈高举手臂跳了一下,“那我先出门了。等阿母问起来,二兄你和阿母解释!” 刘肥惊讶:“你怎么还叫我二兄?” 韩信看向刘肥,不知刘肥为何惊讶。难道刘肥认为刘盈应该叫他大兄? 韩信想了想,道:“盈儿,刘肥才是你的大兄,你以后唤我义兄即可。” 刘肥道:“阿兄就是阿兄,义兄叫起来怪怪的。” 刘盈点头:“好吧,我还是叫阿兄。那我继续叫你刘肥。” 刘肥笑道:“这才对嘛。我都习惯了,你叫我二兄,我还浑身不自在。” 刘盈抱着手臂道:“我叫韩信大兄,自然要叫你二兄,不能差别对待。不过你不习惯,那就算了。我先走了,你要帮我挡住阿母!” 说完,刘盈就趁着吕娥姁还在厨房忙碌,一溜烟跑了。 刘肥的笑容变得苦涩:“拦住阿母啊……唉,帮盈儿干活很容易,过阿母那关可不容易啊。” 韩信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不让他叫你二兄,是想让他直呼你姓名?” 刘肥道:“嗯?啊,是啊。我习惯了。” 韩信倒吸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劝说道:“你本就是盈儿的兄长,他就该唤你兄长。” 刘肥摇头:“我习惯了。他一直叫我兄长,我才不自在。何况我只是庶子,盈儿才是嫡长。唉,不说这个了,阿兄,快帮我想想,要怎么过阿母那关。” 韩信:“……不知道。不过你不用在意什么嫡庶,盈儿肯定不在意这个。” 刘肥笑道:“盈儿当然不在意,我才更要在意。我比他年长,理应比他考虑多些。这些话阿兄别和盈儿说,我只和阿兄说。阿父、阿母和阿姨都不知道。” 韩信问道:“你为何告诉我?” 刘肥想了想,道:“大概因为我也有了兄长,就忍不住倾诉吧。身为盈儿的兄长,我一直很有压力,担心护不好盈儿。阿兄一看就是很有能耐的人,有阿兄做我和盈儿的兄长,我松了口气。哈哈,让阿兄看笑话了。” 虽然刚和韩信见面,但刘肥是个实心眼。韩信被父母和生母认可,他就毫不犹豫地信任韩信。 韩信有点看不懂刘肥。 刘肥说的话很早熟,应当是个早慧的孩子。但他对自己的信任又太过轻易,显得很傻。 刘肥究竟是聪慧还是呆傻,韩信现在分辨不出,他唯一能分辨出的是,刘肥真的很疼爱刘盈。 “以后我护着你们。”韩信承诺。 刘肥把自己的鸡蛋递给韩信:“我相信阿兄。” 韩信没有吃刘肥递过来的鸡蛋:“你自己吃。我有。” 刘肥道:“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要请人做事,就要分享食物。嘿嘿,这是盈儿的规矩。” 韩信看着碗里的肉干:“所以他一给我们肉干,你就知道盈儿有事相求?” 刘肥又变成了苦瓜脸:“是啊,唉,要怎么过阿母那关?” 端着热好的咸菜蒸肉的吕娥姁站在门的一侧,被墙壁挡住了身影。 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吕娥姁端着木餐盘走进门,装作左右打量:“刘盈呢?” 刘肥赶忙站起来,紧张搓手手:“那个,阿母啊,盈儿和友人有约……那个那个,阿母常教导盈儿要守诺。盈儿先与友人有约,所以……” “刘肥!”吕娥姁提高声调。 刘肥肩膀一抖,站直:“是!” 吕娥姁伸手拧住刘肥的耳朵:“盈儿刚回家,还未出过门,怎么与友人有约?嗯?” 刘肥惨叫:“阿母,轻轻轻点……是、是离家之前!对、对吧,阿兄?” 阿兄救我! 韩信站起身,绞尽脑汁为刘盈和刘肥找借口:“义母,盈儿或许真的和友人有约。等盈儿回来,阿母再问他如何?盈儿的活,我来干。” 吕娥姁松开刘肥的耳朵。 刘肥捂着耳朵缩成一团。 吕娥姁一手叉腰,一手点着刘肥的鼻子:“我说过很多次,你太惯着刘盈!他现在又惫懒又顽皮,你也有错。韩信!” 韩信:“……在。”他都有点紧张了。 “今日就罢了,以后不可与肥儿一同纵容盈儿。”吕娥姁将叉腰的手放下来,无奈道,“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但溺爱等于溺杀。罢了,你们继续用饭,等盈儿回来,我再教训他。” 刘肥还想为刘盈说好话:“阿母,盈儿……” 吕娥姁瞪了刘肥一眼。 刘肥乖乖坐下吃饭。 韩信也继续坐下吃饭。 咸菜蒸肉非常香,刘肥和韩信把肉和咸菜一人一半分完,把其他食物也吃得干干净净。 吕娥姁看得一脸慈祥:“对,多吃点。信儿啊,看你瘦的,我和你阿姨给你做衣服都难过。在年节前多长点肉,我和你阿姨做衣服才开心。” 韩信不懂义母和阿姨为何会难过,又为何会开心,但他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吕娥姁收拾餐具:“你们在屋内等着,等会儿一起下地。” 刘肥和韩信应下。 吕娥姁转身离去。 刘肥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阿母是不是很严厉?我们家最严厉的就是阿母。” 韩信在观察别人的时候,感觉很敏锐:“不是严厉,她待你如亲子。” 刘肥笑道:“我知道。” 韩信第一次跟随新认的家人下地干农活,严肃的表情就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刘盈已经去找小伙伴玩去了。 他第一站自然去找被他托付了小弟们的萧壮壮。 刘盈敲响了萧家的门,如以往一样,在萧家的门有动静的时候,叉腰大喊:“萧壮壮!出来决一死战!” 萧壮壮立刻从门缝里挤出来。 不过他们这次没有见面就打架。 刘盈和萧壮壮彼此打招呼的话常常是同一句,但语气不同代表的含义不同。萧壮壮知道这次刘盈只是叫她出门玩,不是打架。 萧妻跟在萧壮壮身后出来:“盈儿终于回来了,壮壮可想你。” 萧壮壮点头。 “我也想你们。”刘盈从怀里掏出一条锦带,“头低下。” 萧壮壮低头。 刘盈给萧壮壮一边的小揪揪上绑了个蝴蝶结:“咸阳买的礼物,好看吧?” 萧壮壮摸蝴蝶结:“看不到。怎么只有一边?” 刘盈回答道:“买两条锦带,不就是两份礼物了?” 萧壮壮点头:“有道理。” 萧妻:“……”这什么道理? 她本来看着刘邦家的儿子居然送自家女儿锦带,想着这恐怕是家学渊源。 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刘盈并没有讨好女儿的意思,只是单纯带了一份礼物。 而且只有一份。 两条锦带也可以是一份礼物啊!盈儿你不觉得一条锦带很蠢吗?! 刘盈不这么认为。 萧壮壮也没有到意识到这件事的年龄。 给小伙伴送完伴手礼,刘盈就要带着萧壮壮一起去找其他小弟。 萧妻给两人一人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盐水豆子、果脯、炒粟米等零食,让他们饿了就吃。 “萧延,你一同去。”冬日将近,街头人比较多,萧妻不敢让两个小孩乱跑,把二儿子叫去当保镖。 萧延本想在家安心读书,母亲的命令,他只能听从。 带着刘盈和萧壮壮离开时,萧延开玩笑道:“怎么?平日叫我一声兄长,居然不给我带礼物?” 刘盈疑惑:“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兄长?不过我确实有给你备礼物。你和萧禄的礼物在阿父送给萧伯父的礼物中,太多了,我懒得拿。” 萧延惊讶:“你还真给我准备了礼物?不是刘叔父准备的,而是你准备的?” 刘盈道:“当然。有什么惊讶?你不也给我单独备礼物。” 萧延摸摸脑袋:“好像是。”似乎确实不需要惊讶,但刘盈这么小就知道给人备礼物,不是刘叔父提醒? 他看向妹妹只有一边的蝴蝶结。 咳,应该是刘盈自己想的。 刘盈又去寻了樊伉等人,路上仔细问了萧壮壮自己离开后,有没有人欺负自己的小弟。 刘盈离开后,还真的有人欺负樊伉等人。 这些人和吕种他们无关。吕释之丢了脸,最近让儿子们闭门苦读,不准他们出外玩耍。 以前刘盈还在时,因为刘盈的父亲是刘邦,所以沛县的大孩子们都让着刘盈带领的小伙伴。 刘盈离开,他们原来玩耍的地方就被年纪更大的孩子占据了。 萧壮壮虽然有心想要找回场子,但无奈萧何一家不是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找人理论的人,仅凭她自己,打不过那么多大孩子。 萧壮壮挽起衣袖,上面淤青未消:“给我报仇。” 刘盈转头骂道:“萧延!你怎么当的兄长!” 萧延叹气:“我倒是想去,但阿父不允许。他只要不是故意欺负,孩子的事自己解决。” 刘盈踢萧延:“你不也是孩子吗!” 萧延再次叹气:“我也是这么说的,阿父阿母都不听我说话啊。” 刘盈指指点点:“伯父伯母不同意,你就不去吗?算了,不能指望你。你和萧禄连自家妹妹都护不住,两个废物兄长,要你们何用!若是我,哪怕事后阿父阿母要揍我,我也要先把欺负我兄弟姐妹的账狠狠找回来。萧壮壮,你该去寻我大兄刘肥,他肯定会帮你。” 萧壮壮道:“我打输回家后,阿父就不让我出门了。” 刘盈了然:“我是说你怎么会想我,原来是被关在家里了。” 萧壮壮点头:“是啊。” 萧延被刘盈说得心里很不好受。 他垂着头道:“或许你说得对,这次我不该听阿父的话。” 刘盈道:“等萧伯父回来,我来和他说。什么孩子的事自己解决,那要父母何用?我阿父就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只要我告状,他就会去狠狠踢那些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的小混蛋的屁股!” 萧延被刘盈的话逗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羡慕。 刘盈拉着萧壮壮的手往前跑:“我们先去把小弟小妹们召集起来,再商议怎么把屈辱讨回来!” 萧壮壮重重点头:“好!” 萧延跟在刘盈和萧壮壮身后跑。 他想,这次如果刘肥会去助阵,他也一定会去。 都是兄长,刘肥能帮刘盈,自己凭什么不能帮妹妹?阿父也拦不住我! 萧延心中被刘盈勾出小小的叛逆。 等刘邦带着腿脚发软的曹参、萧何回家见韩信,韩信还未见到,先见到一群告状的人。 “啊?盈儿刚回来,就把你们儿子揍了?”刘邦乐道,“他才几岁?你们儿子几岁?被刘盈揍,你们还好意思来告状?不该羞愧吗?” 告状的人之一的周勃也是刘邦的熟人,咬牙切齿道:“只是盈儿,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儿子?他把萧禄和曹窋都叫去了。萧禄和曹窋都快弱冠了,谁打得过他们?!萧何,曹参,你们俩好意思吗!我儿子才多少岁?!你们儿子多少岁?!” 萧何和曹参正想说话,刘邦抬起手臂挡住他们,笑着道:“盈儿向来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如果他找来年长者帮忙,定是他的朋友们被年长者欺负。周勃啊,你儿子是不是在我儿子离开后以大欺小了?” 周勃:“……没有。” 刘邦脸色一沉:“既然没有,那你就随我一同去找盈儿。你也把你儿子周胜之也叫上,我们一同问问。如果是我盈儿的错,我绝不饶他!” 他的视线扫向其他人:“还有你,任敖,你躲什么?!” 任敖举起双手:“我错了。” 周勃:“……”叛徒!说好的一起去找老大找说法呢! 刘邦又看向另一个使劲往前凑的人:“奚涓,你连妻都没娶,还有儿女被我儿子揍了?” 奚涓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来看热闹。” 刘邦瞥了他一眼,奚涓跳到了刘邦身后昂首站着。 周勃低声骂道:“狗腿!” 刘邦问道:“你说什么?” 周勃摇头:“没说什么。我突然想到,萧禄和曹窋虽然快弱冠了,但不是还没弱冠吗?算不上以大欺小。咳,刘季,你刚回来,累不累啊?” 刘邦:“累。” 周勃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转身就溜! 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他们是听了周勃的话,说能与刘邦理论才一同过来。没想到周勃这么怂,早知道就不来了。 刘邦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们看看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群落荒而逃的狗?” 刘邦骂他们是狗,他们也没停下,很快就跑得没了影。 连县令都拿刘邦没办法,刘邦的儿子找人揍他们的儿女又怎么了? 秦律都管不到五岁的孩童! “周勃什么都好,就是太纵容周胜之。他家迟早会被周胜之败坏。”萧何评价。 刘邦道:“那让盈儿带着你儿子多揍周胜之几次,他不管,别人帮他管。你们俩的儿子也出手了,肯定是他们没道理。奚涓,是不是?” 奚涓点头如小鸡啄米:“是!” 刘邦道:“任敖,你说呢?” 任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刘邦抬脚往前走:“这不就得了?别管他们了,我给你们介绍我新认的义子。” 任敖和奚涓跟上刘邦,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萧何和曹参看向对方。 他们当然知道谁没道理,只是年幼的孩子打闹,自己不好掺和。特别是曹参,此事和他家无关,他总不能强行出头。 不过盈儿能请来人,是盈儿的本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萧何十分解气。 他家两个儿子比周胜之大许多,又都是习武之人,实在不好出面。何况周勃立刻就带着儿子来道歉了。 哈哈哈,还是得盈儿去磨恶人! 第17章 萧伯父家风极好 “禄阿兄, 窋阿兄,谢了!”刘盈抱拳。 曹窋擦了擦手:“你难得叫我一声阿兄,我回去被阿父揍也值了。不过我没想到萧禄你也会来帮忙。” 萧禄无奈:“我本不敢来,但盈儿寻到你时, 我正和你一同读书。又是为我妹妹讨说法, 我若不来, 怎为人兄?” 萧禄愁眉苦脸。他是真的不想被父亲训啊。 萧壮壮握住长兄的手指:“我去向父亲道歉, 是我的错。” 萧禄摇头:“你被欺负, 怎么会是你的错?” 刘盈握拳轻捶了萧禄手臂一下, 拳头收回, 大拇指伸出来指着自己:“你们都别争, 这事是我做的,责任我来担。今天萧伯父和曹伯父肯定都在我家, 我现在就回去把这件事解决了。相信我。” 萧禄的忧愁脸板不住了,失笑道:“我和曹窋都快及冠了, 怎能让幼弟去承担责任?” 曹窋点头。 刘盈继续一只手叉腰, 一只手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阿父是你们阿父的老大,我当然也是你们的老大。天塌了老大担着, 别和我争, 我这就解决这件事。我先走一步,你们过半个时辰来我家, 今日我家肯定有好吃的,都来我家做客!” 刘盈说完, 不等萧禄和曹窋回答, 就撒开脚跑得没影了。 听到刘盈要和人打架,急匆匆赶来,却只赶上大结局的吕台一个愣神, 刘盈就只剩下一个背影。 他忙跟上:“盈儿,跑慢些!小心别被人牙子抓走!” 吕台刚抬脚,腰一沉,差点摔倒。 吕台低头,樊伉抱住了他的腰。 “伉儿,你做什么?”吕台疑惑。 樊伉吸了一下鼻涕,憨憨道:“老大说他先走,我们等会儿走。” “啊,对!”夏侯灶也来帮忙,抱住吕台另一侧腰。 其余孩童见老大最铁杆的小弟已经行动,纷纷跟上,拦住了几个想离开的兄长的路。 萧壮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松开了兄长的手,站在了小伙伴那边。 萧壮壮板着脸道:“我对刘盈承诺,他这次为我报仇,我就不再和他抢老大的位置。现在我也是刘盈的小弟。抱歉了,大兄二兄。” 曹窋笑得直不起腰。 萧禄和萧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神色,心情复杂得难以描述。 已经看不到刘盈的背影,吕台纵然担心也无可奈何,只能用嘲笑他人的方式自我排解:“阿禄,以后你弟弟妹妹被欺负,你一定要第一时间站出来。看,现在你妹妹变成盈儿的小弟了,难不难过?” 萧禄走到吕台面前:“夏侯灶,樊伉,让开。” 两个小孩十分有眼力见地松开吕台的腰,跑到萧壮壮身侧,一左一右护卫着。 老大说了,老大不在的时候,萧壮壮就是代理老大。 萧禄一把拽住吕台的领子:“你是太久没挨揍,皮痒了?我不能欺负同龄人,揍你可没问题。” 吕台笑着拍了拍萧禄拽着他领子的手:“松开。要比就认真比,指不定谁揍谁。” “好啊,来比一比!”答应的不是萧禄,而是曹窋。 他不仅立刻帮萧禄应下,还捡起地上的树枝画圈,帮萧禄和吕台准备好角抵的赛场。 秦始皇将“郡县兵器聚之咸阳,销为钟鐻;讲武之礼,罢为角抵”。虽然没过几年,六国旧士人该佩剑照旧佩剑,角抵之风也传播开了。 萧禄和吕台都将外衣脱下,大秋天的光着膀子,走入圈内。 萧延不停劝阻,但没人听。 萧壮壮则带领着自己的小弟们鼓劲喝彩,炒热气氛,十分熟练。 曹窋更坏。他拔了草捡了石头,分给一众小孩做赌资,教孩童们押输赢、玩博戏。 刘盈既然说半个时辰后再去刘叔父家,他就只能自己找乐子。 萧禄瞥了一眼教坏小孩的曹窋。 看来曹窋是知道一定会挨揍,所以干脆把坏事做足了。 吕台趁着萧禄不注意,差点一次冲击就把萧禄推圈外去:“别走神啊。” 萧禄伸脚一勾,吕台身形不稳。萧禄把吕台推回圈子正中央。 萧壮壮振臂高喊:“好!” 其余孩童纷纷乱叫。 角抵比赛进入白热化,曹窋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他坐庄,一定有得赚,但赚的是石头和草根,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么开心。 可惜刘盈没看到这一场热闹。 他独自跑上街的时候,还真有几个意图不良的视线投向他。 刘盈放慢奔跑速度,东张西望,见到眼熟的就打招呼,叫不出名字也根据年龄喊叔伯婶姊。 沛县街上的人大多认识刘盈,纷纷笑着回应。 “盈儿,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你?” “你阿父终于回来了?” “唉,刘季不来喝酒,我酒肆生意都差了。” “来,盈儿,别忙着走,给你几个枣子。”…… 刘盈怀揣几颗枣子再次提高奔跑速度,不怀好意的视线从刘盈身上离开。 刘盈安全地回到了家。 “阿父!萧伯父和曹伯父来了吗!” 刘盈人未到,声先至。 刘邦把韩信介绍给兄弟们,话刚聊过一巡,就听见刘盈的咆哮声。 “我就知道他不仅要动手,还要动嘴告状。”刘邦对萧何、曹参等人笑道,又对任敖道,“早告诉你管好你儿子,别来惹盈儿。盈儿从能说话走路起,就从未吃过亏。” 任敖叹气:“正是因为盈儿从未吃过亏,他一离开,我儿子就想把以前吃过的亏讨回来。” 奚涓没有儿女,站着说话不腰疼:“敬儿比盈儿年长好几岁,他和盈儿计较什么?他若要计较,该寻萧延计较。” 萧何瞥了奚涓一眼,用眼神震慑口无遮拦的奚涓。 不去寻盈儿麻烦,就来寻我儿子麻烦?我家更好欺负吗? “阿父,我叫你呢,怎么不应?”刘盈冲进门,急刹车,撞上刘邦。 刘邦伸出两只手,才阻挡住刘盈急刹车的冲劲。 “任叔父和奚叔父也在?阿兄也在啊。”刘盈顺势钻到刘邦怀里坐下。 刘盈一屁股坐下的时候,刘邦的神情扭曲了一下。 他虽然跪坐时垫着叉凳,但刘盈出游时长胖了一些,一屁股坐下来,把他的腿压得嘎吱一声,和被一块石头砸了似的。 韩信拘谨地回应。 他正在田里笨拙地干活,突然被义父叫回来,就被一群叔伯围住,问他可会写字,是否习武,读了什么书,然后把他好一顿夸。 他现在还在迷糊中。 来沛县前,韩信人见人嫌,路过的狗见了他都要凶狠地嚎几声。 到了沛县,人人都对他很亲切,个个都说他一定有大造化。 虽然韩信自信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但这群人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他们只是与义父交好,看在义父的脸面上随意夸自己几句,就像是夸别人家的幼童? 被夸了,但韩信很尴尬。 刘盈回来打断了这一场长辈夸夸,韩信十分感激。 盈儿真好,每次都正好解他的围。 刘盈向叔伯一一打过招呼,看向萧何:“萧伯父,萧壮壮还没定亲吧?” 萧何的背瞬间绷直,头发都要竖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曹参好笑道:“我从未听过萧何的声音拔这么高。” 刘邦也差点笑出来,但惹事的是自己的儿子,他还是很艰难地把嘴角压了下去。 任敖和奚涓都身体前倾,想看盈儿又要做什么坏事。 刘盈双手搭在刘邦双臂,抬着下巴道:“萧伯父一家都是纯善之人,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对他人从来以德报怨……” 刘盈拉长了声调,短暂停顿。 韩信看着在场除了萧何之外的几位长辈,脸上的笑容都越来越灿烂,全身汗毛倒竖,双腿轻轻磨了一下座席,很想逃走。 萧何牙关都咬紧了:“盈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刘盈眯着眼笑道:“以德报怨,连女儿被欺负了,都好像是女儿欺负了别人似的,不仅不准萧禄和萧延为她讨回公道,反把她关到家中。” 曹参高声道:“萧何,你这样做就不对了!” 萧何很想抬手给曹参一肘子! 韩信把脑袋使劲垂下,缩小存在感。 即使他没什么眼力见,也觉得现场气氛可怕。 而奚涓和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也算半个当事人的任敖,嘴角都快笑到耳根了。 “我听阿母说,女子嫁人后,便是别人家的人。除非受了很大的欺负,否则娘家很少上门,不然就是不守礼数。”刘盈睁开眼,严肃道,“壮壮还未出萧家的门,在外面受了欺负你都不为其讨回公道。等壮壮成为他家妇,恐怕被人打死了,伯父都要宽以待人了。” 曹参再次高声道:“骂得好!” 萧何:“……”我怎么没有为壮壮讨回公道?周勃上门道歉了啊!而且壮壮那不是被欺负,而是双方孩子互殴,她没打过! 刘盈拍了拍自家阿父的手臂:“阿父,我也未定亲,要不你和萧伯父商量一下,让壮壮进我家得了。我性格好,不会打妻子。萧伯父,你看如何?” 萧何:“……我看不如何!” 刘邦扬起眉梢:“我看很好。壮壮受了欺负,还是我儿子去讨回公道。那不如壮壮来我家,盈儿一定能护好他。” 曹参继续起哄:“刘季这话没错啊!” 奚涓也忍不住掺和进来:“萧何,这事真的不错。就这么定了吧。” 任敖看在萧何也算他上峰的份上,忍住了附和。 刘盈微笑道:“我家家风不好,从来都是打了小的,大的立刻揍回来。我打不过有大兄,大兄打不过有阿父,现在我还多了一位阿兄。阿兄,你见到我和刘肥被人打,是不是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先帮我们打回去?” 韩信没有思考,便迅速应道:“是。” 刘盈神情诚恳地对萧何道:“萧禄和萧延帮壮壮出了头,居然愁眉苦脸,怕回家被萧伯父教训。萧伯父,你家家风太好了,太以德报怨宽以待人了,还是让壮壮来我家吧。” 刘盈又看向在场所有叔伯:“我就在这里放话了,以后我小弟们谁受了欺负你们不肯护着,那不如全来我家。阿父,你同意吗?” 刘邦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好乃公我升官了,养得起。可以。” 刘盈得意地看向萧何:“萧伯父,明日就把壮壮送我家来?” 萧何抬起手按住额头:“好了好了,是伯父的错,别说了。” 曹参遗憾极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认错了?我看你家家风很好啊,没问题,你再坚持坚持。” 奚涓也继续掺和:“对啊,好久没听到盈儿这么精彩的话了,让我多听一会儿。” 任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道:“其实我认为你和老大家结为亲家,真的是大好事。” 萧何使劲摆手:“此事别提。” 刘邦不悦道:“怎么,你还瞧不上我?” 萧何摇头:“盈儿将来会成为大贵人。贵人的后院不好待。刘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好了,盈儿,你和壮壮都还小,别提这个。若是被他人听到了,会传出风言风语。” 刘盈露出刘邦对兄弟的专属痞笑:“我无所谓啊。壮壮肯定也无所谓。” 刘邦的笑声把屋梁上的灰尘都快震下来。 曹参、奚涓、任敖都在旁边起哄。萧何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把这群起哄的人挨个踹翻。 “伯父知错了,以后不会再有此事。”萧何再次认错,希望刘盈放过。 他知道刘盈是真的能做出来这样的混账事,而刘邦绝对会支持刘盈。 刘盈道:“那伯父不会惩罚萧禄和萧延吧?” 萧何苦笑:“不会。” 刘盈道:“他们即使知道自己会挨训,还是要保护幼妹,伯父应当夸奖他们。” 萧何现在是刘盈说什么都好:“好,一定夸。” 刘盈对曹参道:“曹伯父,你也会夸曹窋吗?” 曹参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那当然!” 刘盈又对任敖道:“任叔父,你告诉任敬,这次的事就算了结了,没有下次。若他敢再欺负我小弟,我就要找阿父教训他阿父了。” 刘盈的阿父:“扑哧……好,任敖,听到没有?” 任敬的阿父:“……听到了听到了。”不愧是老大的儿子。 奚涓赞叹:“盈儿垂髫之年就有如此气势,将来肯定比老大还厉害。” 刘邦得意极了。 萧何博学,满腹大道理,他几乎都是被萧何说服,从来没把萧何说得哑口无言。儿子真是太给他父亲长脸了! “荀子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儿子比我强是应当的。”刘邦拽了句文。 曹参惊讶:“刘季,你还知道荀子?” 刘邦道:“盈儿对我念多了,我就知道了。好了,盈儿,向你萧伯父道歉。” 刘盈乖乖地从刘邦怀里钻出来,对萧何深深作揖:“萧伯父,我刚才是一时之急,没有伤害壮壮名声的意思。我说得太过了,很抱歉。” 萧何没好气道:“你不是很有道理吗?道什么歉?” 刘盈抬头,讨好笑:“我理解萧伯父的治家理念,低调持家才能长久。” 萧何道:“那你为何要说这些话?” 刘盈认真道:“因为壮壮是我离开后的代理老大,她就代表我。平时就罢了,她自己没打过,她自己会找机会讨回来。如果她讨不回来,是她自己没用,我不仅不帮忙,还会嘲笑她。” 萧何脸色大变。 刘盈接着道:“但她代表我,她被欺负了,就是别人打我的脸。我一定要狠狠打回来。萧伯父,我看不惯你家的家风,和我要为我自己讨回脸面,你看哪个理由更合适?” 萧何已经不想回答了。 这狡猾的小子,你越理睬他,他就越气人。 还是刘季做得对,当刘盈张扬起来的时候,就用“啊对对对”敷衍过去,否则你说一句话,刘盈能气你十句。 萧何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在一开始就不该被刘盈挑起情绪,让刘盈抓住破绽。 但你一个垂髫孩童,哪来这么深沉的心思和敏捷的辩才? 难道刘邦和刘盈真的有天命在身? 萧何摆了摆手,不再和刘盈争辩。 他环视一圈看戏的损友:“今日之事……” 刘邦笑着道:“放心,盈儿只是个孩子,他的胡言乱语,我们都不会放在心上。” 曹参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 奚涓附和:“对对对,没听到。” 任敖努力装出憨厚的模样,以表示自己嘴很严。 韩信擦干净手心的汗珠,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捂住嘴。 真是太刺激了。盈儿真的才五六岁? “古时常有垂髫孩童显露出辩才,秦国还有甘罗十二岁拜相。盈儿能与甘罗比肩。”曹参把刘盈抱起来,“以后你需要曹窋,尽管去寻他。只要是你的事,伯父都不会责怪曹窋。” 刘盈抱着曹参的脖子,甜腻腻拉长声调:“曹伯父最好了!” 他看向萧何。 萧何把脸撇向一边,不回应。 刘盈没有乘胜追击,放过了萧何。 穷寇莫追。萧伯父已经贡献出了足足一把技能本钥匙的经验值,再说下去就会真的生气了。 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刘盈还是很懂的。 “阿父,听说你升官了,今日是不是该大摆宴席?”刘盈转移话题,“我已经告知了我的小弟,让他们都来吃席。” 刘邦道:“当然。你阿母和阿姨已经在准备了。” 刘盈问道:“今日我可以喝酒吗?” 刘邦脸一沉:“不可以。” “嘁。”刘盈不满地把脸埋在了曹参怀里。 他稚气的动作逗笑了众人,气氛为之一松。 萧何伸手,曹参把刘盈转移到萧何怀里。 “我知道你对壮壮好,但你和壮壮与人打架都是不对的。”萧何道,“你该读书了,壮壮也该学绣活了,你们都该静下心来。” “哦。”刘盈敷衍应道。 萧伯父他说他的,刘盈自己做自己的,耳边风罢了。 在刘盈把萧何气破防后,萧禄与萧延成功免除了惩罚。 只是他们看着父亲的神情,总觉得非常可怕。 真不知道盈儿对阿父说了什么。他们很好奇,但不敢问。 萧壮壮年幼,没心没肺,丝毫没有注意到老父亲看着她的复杂神情。 她与老父亲打了声招呼,就与刘盈继续玩了。 刘盈拿出了竹马,他和萧壮壮一人带一队,在空地上玩赛马。 两队人你追我赶,竞争激烈,赛得一众长辈看着都热血澎湃。 吕台揉了揉嘴角,对萧禄道:“我看你妹妹和我表弟很合得来,不如……” 萧禄瞥吕台:“你是想再找一次揍?” 吕台闭嘴。 今日又输了,等他再练练,下次再讨回来。 嘶哈,都是同龄人,都自幼习武,萧禄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你就是二姑夫的义子韩信?来,认识一下,我叫吕台。”吕台看向孤独地站在阴影中的韩信,热情地对韩信介绍,“这是我的好友……啊!盈儿,你撞我干什么?!” 刘盈从竹马跨下来,一手抱着竹马,一手牵着韩信的手:“我的阿兄,自有我为他介绍其他兄弟,你殷勤什么?怎么,想抢我义兄?” 吕台无语:“你这什么话?” 曹窋笑着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吕台:“盈儿就是这么霸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来,盈儿,为我们介绍你义兄。” 刘盈把怀里的竹马递给新收服的小弟萧壮壮,干咳了一声,牵着韩信绕场一圈,把兄弟和刚来的长辈一一介绍给韩信。 刘肥也走到韩信身边,一同为韩信介绍众人。 韩信一边认真记住在场众人的名字,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自己刚认的两位弟弟。 刘盈的话总是很多,语气永远很欢快,眉眼就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刘肥十分沉稳,连笑都带着一丝憨厚劲,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实”二字。 “阿兄,累了吗?”刘盈仰头。 “阿兄,去一旁歇一会儿?我给你拿水来。”刘肥仰头。 “不累。”韩信道,“你们休息,我去拿水。” 刘盈蹦蹦跳跳:“一起去!” 刘肥阻拦:“盈儿!小心点!别撞着人!” 韩信跟在刘盈和刘肥身后,步履沉稳。 萧何看到这一幕,轻声对刘邦道:“韩信之才,国士无双,难怪盈儿会专门去寻他。但他性格高傲偏激,我本担心将来他会生变,见他对盈儿态度,或许是我多虑。” 刘邦压低声音道:“不用担心,盈儿自学会走路说话起,就从未吃过亏。” 萧何失笑:“确实。” 曹参插嘴:“萧何最了解不过。你刚不才见识了一番?” 萧何笑容消失。 他一把抓住曹参的衣襟,把曹参往一旁拖:“我有事与你单独聊一聊。刘季,拦住其他人,别打扰我们。” 刘邦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好嘞!”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狗系统吃屎去吧 宴席开始的时候, 刚跑路还没到半日的周勃也厚着脸皮凑了上来,还自带了乐队给刘邦奏乐。 周勃以编制养蚕器具为主业,以在丧事上吹箫演奏挽歌为副业。 老实说,这有点晦气。 周勃刚和刘邦起了冲突, 又带着平日奏哀乐的兄弟们来给刘邦演奏乐曲, 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的。 刘邦却不是个正常人。 他很高兴周勃来炒热气氛。周勃的兄弟们奏乐, 他与其他兄弟们举酒高歌。 曹参是个有酒就会闹腾起来的酒疯子, 自是立刻加入刘邦。 萧何最为沉稳, 也因气氛过于热烈, 去唱了几首《诗》。 刘太公的身体仍旧不太好。他没有来参加宴会, 但让刘喜和刘交过来帮忙招呼客人。 刘喜木讷, 只知道闷头在后院做事,不太会和刘邦这群异姓兄弟们相处。刘交便为刘邦接待比较讲究的士人。 听到萧何唱《诗》, 刘交就忍不住了。 唱《诗》怎么能不带他一起?他可是正经学《诗》的儒生! 刘交当即抱来琴高歌一曲,众人纷纷喝彩。本来比较矜持的士人们也放下了拘谨, 来了几曲《诗》的大合唱。 刘邦这边唱着自编词的歌, 刘交带着士人以《诗》相和,双方竟也能对得十分和谐。 刘盈掏了掏耳朵。 他对刘肥道:“阿父和叔伯们还记得《诗》是禁书吗?” 刘肥疑惑道:“刻在竹简木牍上的《诗》是禁书, 只是唱歌不算吧?” 刘盈居然被大兄的话搞糊涂了。 沛县最懂秦律的人当然是萧何, 刘盈便去向萧何讨教。 萧何道:“皇帝只要求焚烧《诗》《书》、百家语,禁止以古讽今, 确实没有禁止民间唱《诗》。” 刘盈更加疑惑:“《诗》不就是以古讽今吗?” 萧何笑道:“《诗》讽的是周,和秦有什么关系?” 刘盈双手挠头, 就像是后世动画里的一休和尚。 明明秦始皇都焚书了, 他怎么还是觉得这控制言论很是没用呢。 萧何看出了刘盈的疑惑,道:“《诗》原本就多是采集民间歌谣,即使是秦皇, 也不可能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 刘盈想起了一件事:“咸阳酒肆的士人喝了酒也会唱《诗》,看来秦始皇是见怪不怪,懒得管了。这不就是破罐子破摔摆烂吗?” 萧何捂住刘盈的嘴,严肃道:“不可非议皇帝。” 刘盈眨了眨眼睛。好吧,明年再非议。 萧何松开手,语重心长:“盈儿,你很聪明,但缺乏谨慎。” 刘盈不高兴地噘嘴:“说什么谨慎,不就是忍吗?我讨厌忍耐,凭什么要忍耐?都是阿父的错,他不够努力,才让我不能畅所欲言!” 曹参端着酒碗晃悠悠过来,人很晃,酒碗却一滴未撒:“对!刘季,盈儿说你不够努力!” 刘邦充耳不闻,继续唱歌。 曹窋跟在曹参身后:“阿父,你喝太多了,注意身体。” 曹参充耳不闻,继续喝酒。 萧何想再劝刘盈几句,刘盈也捂耳不闻,钻进人群中甩掉萧何,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萧何叹气。 刘肥安慰萧何:“萧伯父,盈儿只是在你们面前不谨慎,有外人的时候,他的嘴很严,从不展现出自己过人的聪慧。” 萧何不敢相信:“真的?” 刘肥点头:“盈儿的聪慧是真的聪慧,不是卖弄聪慧。萧伯父尽可放心。” 萧何打量刘肥。 与刘盈相比,刘肥显得过于愚钝,连反应都慢半拍,更不说读书习字,他竟然被刚启蒙没到一年的刘盈远远超过。 萧何等人都更重视刘盈。 刘盈本人的存在感极强,想不重视他都难。 刘肥也是刘邦的儿子,萧何等人却对其了解不多。 “肥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萧何收起打量的目光,温和道,“有你规劝盈儿,盈儿在外面定是很谨慎的。” 刘肥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有规劝,真的是盈儿自己厉害。” 刚钻进人群的刘盈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拉住刘肥的手,再次钻入人群。 他抱怨:“刘肥,你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走丢?我一个不留神,就看不见你了!走,阿父唱歌,我们也要唱歌!” 明明是刘盈自己先溜走,却来埋怨自己,刘肥也好脾气地道歉。 萧何注视着刘肥和刘盈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曹参把劝他别喝酒的曹窋踹翻,又端着酒碗走回来:“怎么?肥儿惹着你了?” 萧何收回视线:“你说什么醉话?” 曹参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这神情,定是在算计什么。” 萧何摇头:“不是算计,只是想,幸亏盈儿神异。” 曹参也摇头:“你想多了,刘肥确实比他表现出的要聪明得多,但他也确实心思纯净,即使盈儿只是个普通孩童,他也不会和盈儿争抢。” 萧何道:“或许吧。反正刘季的儿子,谁都不可能越过盈儿,我们也不用假设了。” 曹参再次摇头:“你又说错了。不止刘季的儿子不可能越过盈儿,就盈儿那脾气,刘季都不能越过他。” 萧何忍俊不禁:“你是对的。” 曹参举起酒碗:“来,喝酒!” 萧何压低上翘的嘴角,冷漠转身离去。谁要和你这个酒鬼喝酒? 曹参对被踹翻后又跟上来的苦命儿子道:“你看萧何那神情,是不是和萧壮壮相似?” 曹窋道:“阿父啊,壮壮是萧伯父的女儿,当是壮壮与萧伯父肖似。” 曹参又把曹窋一脚踹翻,举着酒碗继续找人拼酒。 曹窋气得捶地,可除了无能狂怒,他又能对阿父怎样? 萧禄和吕台把曹窋扶起来。 萧禄道:“早让你别管曹叔父了。就算你想管,你管得住?” 吕台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被揍。” 曹窋拍拍屁股:“总不能看着阿父糟蹋身体。” 萧禄和吕台对视,松开曹窋,让曹窋继续去找揍。 “盈儿怎么说的?尊重祝福。” “还有锁死。” 曹窋把去规劝父亲的大事往后挪了一个顺序,先与损友切磋一番。 吕泽在与刘邦喝酒时,抽空看了儿子一眼。 看到吕台与萧禄、曹窋都很友好,他很欣慰。 至于为什么是欣慰,而不是高兴,自然是这次刘邦的私人小聚会,吕释之因为之前刘盈那首歪歌称病不肯来,也不准自己的儿子来。 父亲因母亲的吵闹,此次也没有来赴宴,只让自己备足了礼数。 幸亏我的儿子不像吕释之,更不像吕释之的儿子。 “吕产,你也该与同龄人玩耍。”吕泽对守在他身旁的二儿子道。 吕产摇头:“我不喜喝酒,也不想吵……啊!” 刘盈一个头槌把吕产撞翻,刘肥给了吕泽一个抱歉的眼神,与一众小孩把吕产拖走了。 “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你,你居然躲在这!来!小弟们,带走他!” “是!老大!”萧壮壮作为二把手,声音最洪亮,指挥一众孩童把吕产“绑”走。 吕产挣扎:“盈儿,你要干什么!” 刘盈道:“我们要比赛,同年龄段的人差一个。” 不远处,萧延带着疲惫的笑容,对吕产挥手。 吕泽放声大笑:“去吧,好好玩,一定要赢。” 吕产继续挣扎:“不,我不想去!” 他被拖走,挣扎无用,只能陪着一众孩童玩两军对阵的过家家游戏。 吕泽笑得停不下来。 刘邦停下高歌,喝酒润了润嗓子,用酒碗碰了捧吕泽的酒碗:“见你儿子被欺负,你为何笑?” 吕泽笑道:“产儿与台儿不同,他被我宠得有点骄纵,我很后悔。” 刘邦无奈:“你不舍得管教儿子,就让我儿子去磨他?盈儿才多少岁?” 吕泽道:“孔子尚且向路边稚童问学,盈儿为何不能帮我照看产儿?不过为何你要说‘磨’?” 刘邦弹了一下酒碗,挑眉:“盈儿曾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恶人不磨我来磨’。” 吕泽叹气:“我怎么没有盈儿这样的好儿子。来,喝酒!” 刘邦自得:“因为盈儿的阿父是我!喝酒!” 吕泽再次对刘邦的自大叹为观止。 不过观盈儿性格,好像就是个放大版的刘季……吕泽眉头一皱,心情顿时低落。 宴会持续到后半夜。 油灯不够,他们点起篝火,举着火把,唱闹到纷纷醉倒,席地而睡,宴会才算了结。 刘盈早早睡觉,小伙伴们也被各自阿母领回家。 等他第二日起床时,连吕娥姁和曹氏都因昨日过于疲惫,且喝多了酒,没能按时起床准备早饭。 刘盈摸了摸饥饿的肚子,撇嘴。 他来到厨房,点燃吕娥姁用来给温饭的小灶,自己熬粥煮鸡蛋。 只是放水熬煮,这样简单的烹饪方式难不倒他。 韩信虽也被拉着喝了许多酒,但他为了四处觅食,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今日哪怕宿醉,也没能睡到日上三竿。 他洗漱后闻到饭香,犹豫了一会儿,抬脚去厨房帮忙。 自己是这家的义子,理应去厨房帮忙。义母见自己去厨房,应该不会生气。 谁知他没看到义母,竟然看到刘盈在玩火,吓得魂都差点丢了。 “阿兄,我在做饭,不是玩火。”刘盈站在凳子上,努力转动木勺搅动黏稠的粟米粥,“唉,粟米放多了,不搅拌会煳底,真累。阿兄,来帮把手。” 韩信接过木勺,往瓦罐里一看,刘盈还真的在熬粥,且粥都快熬好了。 “你、你……唉,你饿了就叫我或刘肥起床,烧火很危险。”韩信感到头有点隐隐作疼。 刘盈跳下凳子,揭开煮鸡蛋的瓦罐盖子:“我想吃独食。睡懒觉的人活该饿肚子。” 韩信的头更加疼了:“就算我们晚起,昨日宾客送了许多粮食,我们今日也不会缺吃的,饿不到。” 刘盈笑道:“但你们吃不到我做的饭。” 韩信被刘盈绕糊涂了。 虽然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但他不是在劝刘盈不要自己生火做饭,很危险吗? 韩信不是不善辩,却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说服刘盈的话。 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刘盈已经熄了煮鸡蛋那锅的炉火,捞鸡蛋过凉水,开吃了。 他自己剥了一个,将鸡蛋吃得只剩下小半个后,塞进韩信的嘴里。 韩信起初没回过神,等把鸡蛋咽下时,刘盈又塞了第二个。 他吞咽下鸡蛋,忙阻止:“我等会儿自己吃。” 刘盈道:“我都听到阿兄的肚子打鼓了,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再慢慢等粥好。” 韩信苦笑:“我可以自己剥蛋,不用你咬小了再给我,我不会噎着。” 刘盈疑惑:“我咬了你的鸡蛋,又不是怕你噎着,这是我喂你吃鸡蛋的报酬。” 韩信:“……” 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刘盈。 如果在淮阴,他肯定认为自己被侮辱了。可做这件事的是刘盈,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最终韩信还是阻止了刘盈给他喂鸡蛋,并趁机索要报酬。 “我单手能剥蛋吃。” “唉,本来想小赚一笔。” 韩信再次哭笑不得。 韩信家里长期缺粮,导致他的厨艺也不敢恭维。 刘盈还会水煮粥水煮蛋,韩信对任何需要器皿的食物都掌握不好火候。 不过韩信对自己的烧烤技术十分自信,承诺带刘盈钓鱼烤鱼吃。 刘盈可不在乎会不会戳韩信伤疤,如果韩信能贡献经验值再好不过:“阿兄不是常钓鱼充饥吗?还没吃腻?” 韩信虽然给刘盈贡献了经验值,但还是坦然道:“若能吃到鱼便是美味,怎么会腻?” 刘盈点头:“那好。冬天我们去砸冰窟窿,捕鱼吃!” 刘盈的态度太随意,韩信心里那点别扭消失。 他笑道:“好。” 韩信熬粥的时候,刘肥也打着哈欠来到厨房。 刘肥的厨艺比刘盈和韩信都稍稍好一些,至少会用肥猪油蒸咸菜。 三人吃着粟米粥、咸菜和鸡蛋,碗碟见底时,吕娥姁和曹氏才捂着宿醉的额头出门。 听刘盈自己去厨房做吃的,吕娥姁和曹氏习以为常,没有惊讶。 刘盈熬的粥很多,她们用了餐,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去收拾昨日院子里的狼藉。 秋日露重,一群酒鬼醉卧庭院,她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一一拖到屋里叠着。现在院落里都是吃剩的骨头散乱的碗筷,不知道收拾到什么时候,唉。 幸亏其他醉鬼的女眷们也来帮忙,吕娥姁和曹氏才松口气。 刘邦等人不久后也醒来,刘盈却又睡了。 他这次不是睡回笼觉,而是久违地去了技能副本。 经过艰苦奋斗,他已经集齐了十把钥匙,其中阿父功劳第一,萧何功劳第二。 刘盈对新认的阿兄韩信恨铁不成钢。 他本以为韩信能给他提供大量经验值,可韩信不争气啊! 刘盈一直在观察韩信。 昨日宴会,韩信仍旧和在淮阴时表现出的那样,一旦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像是刺猬似的竖起浑身的刺,别人还没把他怎么样,他先把冷漠和不屑表现出来。等发现对方没有轻视他,他才把刺收回去。 刺猬炸毛,刺猬服帖,刺猬再炸毛。 刘盈想,这样阿兄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经验宝宝。 可轮到自己,韩信就变得迟钝。他和韩信又还没太熟稔,不能刺激得太狠,导致韩信掉落的经验居然没有刘肥尖叫“你是不是不要我这个兄长”多。 幸亏萧伯父不愧是大汉功臣第一的千古名相,从不抠抠索索。 谢谢萧伯父打赏!萧伯父慷慨! 刘盈攒了十把钥匙,不是想一口气训练个爽,只是之前没空。 出游新奇的事新奇的风景太多,他沾枕头就熟睡,哪怕知道刷副本时身体也在休息,刘盈还是懒得进副本。 回家就无聊了,还是驴车好玩。 进入副本后,系统还是一样智障,给刘盈打上了幼童和谐滤镜,让刘盈不能真正体会大宋美好的山河。 他还想看看大宋长啥样呢。 如刘盈之前推测,自己的身体素质完全可以驾驶驴车,被高速驴车甩下来只是因为他不会驾车。 经过两把钥匙的摸索,刘盈终于能够在驴车上站稳,驴车已经持续跑了一公里。 “乃公的!还要跑多久啊?!” 刘盈的心态又崩了。 一公里!整整一公里!他疾驰了一公里!副本进度条还没到百分之一! 按照这个进度,难道他要驾驶驴车整整行进一百多公里吗?!这什么狗屁副本!!乃公不干了!! 就在刘盈这么想的时候,荧光字体又出现了。 “敌军来袭!注意防御!” 刘盈傻眼。 防御?怎么防御?我正在驾车呢! “咻咻咻!” 一阵欢快的破空声,箭羽是可爱卡通云朵羽毛,箭头是小圆球的箭雨袭来。 “宿主被射中,副本结束。今次副本完成里数……2公里。副本关闭,欢迎再来。” 刘盈一个鹞子翻身,把正叫他起床的吕娥姁吓得倒退几步。 刘盈满脸铁青,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傻叉系统!吃屎去吧!哎哟……” 吕娥姁一巴掌拍到一醒来就骂人的儿子脑袋上,拍得刘盈又趴在了床上。 “你骂谁呢!”吕娥姁叉腰骂道,“是不是屁股又痒了!” 刘盈嘴一瘪,号啕大哭。 吕娥姁惊愕。她这一巴掌拍得不重啊,刘盈怎么哭了? 她忙坐到床边,把儿子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摔倒的时候摔疼了?” 刘盈抱着阿母的脖子,闷在阿母怀里继续大哭。 委屈啊,生气啊,我汉圣宗圣皇帝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挫折! 这副本刷不了,根本刷不了一点! 你还真让我驾着驴车行驶一百多公里,途中还要躲避追兵箭雨? 我甚至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我要怎么一边驾车一边躲避追兵箭雨?! 更可恶的是,根据刘盈亲测,虽然副本的画风变成了卡通,训练时间却没有缩短。 也就是说,他现实中驾车行驶一百多公里需要多少时间,副本里就需要多少时间。 即使副本告诉他,梦境副本时间与现实时间不相通,无论副本中过了多少时间,现实中都是睡一觉的时间。但他的体感是真实的!他真的要驾车一百多公里啊!这个副本要通关,得不眠不休多少天啊! 刘盈感到了系统的恶意。 虽然系统只说自己很硬核。 刘盈在出生的时候都没哭过这么久,吕娥姁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孩子找刘邦求助。 刘邦都给刘盈翻跟头了,刘盈仍旧哭,哭得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 委屈啊!愤怒啊!这破系统!我能不能不要啊! 刘盈一边哭一边投诉系统,系统表示,如果你不想系统,是真的可以不要哦,亲! 当系统展露了它很显眼的卸载按钮,已经哭得哭不出来的刘盈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再次大哭。 “盈儿啊,你哭什么啊!”刘邦和吕娥姁焦头烂额,抓耳挠腮,想尽了一切办法,“难道是遇到什么魇着了?” 夫妻二人急得准备抱着刘盈去找神婆烧香喝香灰水时,一位儒生前来拜访。 刘邦骂道:“这时候谁有空接待他!” “嗝。”刘盈停下了哭泣,从父母怀里跳下来,“是不是那个皮肤特别白!屁股特别翘的儒生!” 刘邦和吕娥姁在目瞪口呆中,看着眼睛肿得像桃子的儿子大笑着离去。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刘邦:“娥姁,你儿子究竟怎么了?” 吕娥姁:“你儿子,我怎么知道?!” 刘邦:“他是你生的!” 吕娥姁:“他像你!” 刘邦骂道:“屁!他哪点像我?!” 一向贤惠的吕娥姁忍无可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邦的鼻子,破口大骂:“哪里不像你?!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刘邦和吕娥姁自结婚之后,爆发第一次夫妻争吵。 曹氏端来温水给大哭的刘盈擦脸,见刘盈不见了,而刘邦和吕娥姁吵起来了,赶紧小碎步逃走。 刘肥抱着糖罐跑来,东张西望:“盈儿呢?” 刘邦和吕娥姁异口同声:“闭嘴!” 刘肥:“???” 韩信悄悄从墙角挪动出来,把刘肥拉离了战场:“有儒生来访,盈儿去接待客人了。” 刘肥迷茫。 盈儿不是在哭吗?怎么是盈儿去接待客人?阿父阿母又为何吵起来? 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啊! 韩信也不明白,但他知道这时他最好赶紧离开。义父义母吵架的模样有点可怕,一定会波及无辜。 韩信和刘肥去寻找刘盈,肿成桃子眼的刘盈已经和儒生聊起来了。 刘盈:“先生先生,你是浮丘老师的同门张苍吗?” 儒生颔首:“是。” 刘盈努力睁大他肿得只剩下两条缝的眼睛:“浮丘老师说你皮肤特别白,屁股特别翘,是真的吗?” 张苍:“啊?!”浮丘有龙阳之好,还暗恋自己?! 刘盈刚和张苍见面,张苍就慷慨地赠送了刘盈经验值见面礼。 第19章 阿母听孝子安慰 刘盈挨了一顿狠揍。 刘邦负责按住孩子, 吕娥姁负责动手揍。夫妻二人配合默契。 还好刘盈之前哭了一场,吕娥姁留了手。 刘盈趴在床上捶枕头。 他睡不惯硬枕头,撒娇让阿母和阿姨用干豆子给他做枕头,捶起来沙沙响。刘邦嘲笑刘盈枕着粮袋睡觉, 遇到灾荒了还能抱着枕头啃。 刘肥心疼地直掉眼泪:“盈儿, 别乱动, 药还没上好。” 韩信才刚到家, 都矜持不起来了:“你别哭了, 以刘盈这找揍的速度, 你眼睛都要哭瞎。” 刘盈狠狠剜了韩信一眼, 继续捶枕头。 韩信把擦药都不老实的刘盈制住, 让刘肥赶紧上药。 刘盈就像是一条上岸的鱼般死命挣扎,等刘肥上完药, 韩信已经一身汗。 他揉了揉手腕:“盈儿,你的力气变大了。” 刘盈把脸埋在枕头上, 试图把自己闷死, 然后污蔑是阿父阿母虎毒食子:“有吗?” 刘盈反问,韩信就不确定了。 他转移话题:“张苍是品德高尚的大儒, 你若把他气走该如何是好?” 刘盈憋不住气了, 偏头道:“谁告诉你张苍品德高尚?张苍才华很高,是相国之才, 但他的品德可不一定。张苍好美色,阿父都比不过他。” 刘肥不敢置信:“还能有人比阿父更好色?” 他不小心说漏嘴后, 不顾手上还有草药膏, 死死捂住嘴。 韩信擦汗的手一僵,无语地看向刘肥。 他以为只有盈儿令人头疼,或许刘肥也好不到哪去。 “喜好美酒美色不是品德败坏。”韩信道, “大丈夫喜爱华衣豪宅骏马美人很正常。” 刘盈冷笑:“喜好他人妇呢?” 韩信擦汗的手放下:“盈儿,你当真?这也是浮丘伯说的?” 刘盈甩锅:“是的。” 韩信犹豫了:“那……这确实……” 刘肥惊恐道:“那、那怎么行呢!我们是不是该告诉阿母和阿姨?!” 刘盈眨眨眼。 哇,他都没想到这点。不过张苍吃软饭也会挑人,该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正经,不会吃到弟子头上。 刘盈想了想,劝阻道:“只是有所传闻。不过张苍喜欢寡妇,不爱招惹麻烦,不用担心。” 韩信和刘肥仍旧很担忧。 他们决定好好观察张苍,不可让张苍接近阿母阿姨。 刘盈挨打后,刘邦和吕娥姁放低姿态,使劲向张苍道歉。 张苍刚来的时候,刘邦还放话要赶人走。现在张苍真的要走了,刘邦就差给张苍拜一个。 如果拜一个就能留下大儒教导儿子,刘邦可以连拜十个。 刘邦自己上学的时候,都不见得对老师有多尊重。如果让他跟随大儒学习,他也不一定会多激动。 但儿子的老师就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都一样,当父亲的人再混,对儿子的良师总是毕恭毕敬,生怕他不要自家儿子。 吕娥姁就更紧张了。 如果到了现代,她一定是能辅导刘盈的功课辅导到高血压住院的负责母亲。 张苍其实没生气,只是摆个姿态。 小孩懂什么?定是听岔了浮丘伯的话,有话学话罢了。 浮丘伯假正经,与他一同在老师门下求学的时候一直和他不对付,说些酸言酸语很正常。 张苍的皮肤确实很白,比女子还白皙无瑕。 现在他还不算太老,因躲避牢狱之灾生活清贫,所以体型也还匀称,完全称得上一声“美士”。 如果没有这样的皮囊,就算张苍好他人妇,他人妇又怎么可能跟着他厮混还倒贴钱养他? 世人都肤浅,脸好印象就好一大半。 刘邦尤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将来张苍跟随他南征北战时发福膨胀,刘邦对张苍印象不是很深刻,还是王陵夸赞张苍是美士后,才开始重用张苍。 现在还不是个发面馒头的张苍长得很符合他的喜好,他坚信张苍一定是一个比浮丘伯还要厉害的大儒,对张苍恭敬极了。 张苍既然没生气,就顺着梯子走下来,只淡淡地让刘邦和吕娥姁多教导刘盈,注意口舌之灾。 “古时许多贤才都毙于口舌。孩童最初的老师是父母,特别是父亲。俗话说,‘养子不教父之过’。”张苍当老师时很正经,也很负责,“刘亭长,你尤其要注意言行。” 刘邦条件反射反驳:“我现在已经不是亭长,升官了,是仓吏!” 张苍抬起宽大的袖子掩住面,长长叹息。 吕娥姁苦笑:“良人,张伯刚让你注意言行,你就……” 刘邦疑惑:“我这怎么算不注意言行?” 张苍放下袖子:“是,不算。若刘仓吏有空,也可来听课。” 刘邦神情挣扎。 吕娥姁小声劝说道:“良人,‘养子不教父之过’。” 她又凑近刘邦耳朵,更加小声道:“良人,你要当皇帝,迟早得学。” 刘邦眉头狠狠一抖,痛苦地抬起双手作揖:“是,张伯。” 张苍捋了捋胡须,对刘邦高看一眼。 能陪着孩子读书,刘邦还算有救。 浮丘说刘邦刘盈父子二人可能是乱世的变数。张苍虽然看不上死读书的浮丘,但浮丘的眼光还是能信几分。正好他需要有人庇护,便过来看看。 浮丘说他还叫了毛亨,不知道毛亨会不会来。 张苍会通过自己的双眼观察。如果刘邦和刘盈真的是变数,那毛亨自己不来,也必须派弟子过来帮忙。 他有的是办法逼迫毛亨出山。 守着老师的竹简木牍有什么意义?老师的著作藏好便是,哪需要亲自守着?张苍看那毛亨,就是自己惫懒不肯出仕。 他们荀子一门,最该厌恶隐世不出。隐世是某些沽名钓誉的贱儒才会做的事。 张苍还有些钱财傍身。他在刘邦隔壁高价买了院子,每日来刘邦家中教书顺便蹭饭。 只需要管饭便可让一位大儒收徒,刘邦没想到会有这么容易的事。他都准备好了向萧何和曹参借钱了。 不过虽然没有了借口,刘邦还是向兄弟们借了一圈钱屯着。 有备无患嘛。 吕娥姁把钱藏好,每天晚上和曹氏一人数一遍,心里美极了。 但当刘邦从官府拿来文书,让曹氏正式升为妾室的时候,吕娥姁心情就不好了。 曹氏和刘肥表现得再谦卑,吕娥姁自己表现得再贤惠,对这两人终究是不喜的。 以前曹氏是外室,外室就是外人,吕娥姁还能安慰自己。现在曹氏成了合法的妾,成了这个家里真正的一分子,吕娥姁就不舒服了。 她想着前阵子偷听到的刘肥和韩信的对话,暗暗自我排解郁闷。 “肥儿只要想法一直不变,好好辅佐盈儿,我视他为半个亲儿也成。”吕娥姁用针狠狠戳着布,绣花和泄愤似的,“以后良人出息,妾室肯定不止曹氏一人。曹氏老实,我该拉拢曹氏,不该嫉妒。” “真的吗?我不信。” 阿母的好儿子刘盈突然跳出来,吓得吕娥姁差点把针扎手指头上。 她丢下针线,一把拽住从窗户跳进来的儿子的脸颊:“你是想吓死我吗!” 刘盈笑嘻嘻道:“我知道阿母难受,特意来安慰阿母,阿母怎么还生气?你生气我就走了哦。” 曹氏有了名分,刘邦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几日都宿在曹氏处。刘盈就知道他阿母难受。 后世常说汉高祖和吕后没感情。 但吕后说着失宠,手中权力独一份,想杀谁就能杀谁。反观戚姬,就像个宠物似的。汉高祖病逝时只和吕雉安排后事,那句“此后亦非而所知也”,别提多老夫老妻。 刘邦死后,吕雉虐杀戚夫人还能说是报复政敌,但当初刘邦所有宠幸过的姬妾,哪怕那些姬妾没有子嗣,都被吕雉“幽死”,仅不得宠的薄夫人得以幸免。 难怪后世书写这段历史的作者无论男女,无论对刘邦吕雉感观如何,都几乎把两人锁死。 邦雉99! 或许吕后强于汉高祖,就会演变成监禁病娇那一款了,嘶哈。 刘盈这么一想,还蛮兴奋的。 如果他家阿父阿母发展到那地步,到时他一定会在阿父门口多加几把锁,铁栅栏焊死! 历史中的汉高祖和吕后如何相爱相杀,刘盈只能从史书中窥见只言片语。他观察亲生父母,倒是很能理解阿母的心思。 阿母差点嫁给一个趁火打劫的老头,比起县令,阿父长相身材都算不错,说不定连焉坏焉坏的性格都是阿母喜欢的点。 啧啧。 “阿父将来会当皇帝。他本来就好色,三宫六院不知道多少人。阿母不如把现在的气攒着,等阿父当了皇帝后慢慢生气,生气生得效率一些。” 刘盈安慰母亲。 “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做不了什么,但他年纪比我们大那么多,肯定比我们早死。到时候我把他有儿女的妾室都赶去让她们的儿女养,没儿女的妾室全部嫁人,全都不许守陵,死后也不准陪葬,让阿父死后孤苦伶仃。” “那时阿母是太后了,阿父有多少妃嫔,我就给你养多少面首。如果阿母受得住,十倍于阿父后宫的面首都没问题。你每天都带着面首去阿父陵前炫耀……嗯?阿母,你在干什么?” 吕娥姁脸色时而涨红时而铁青,她拎起了床头的慈母棒。 “刘盈!!你胡说什么!!!” 小杖受大杖走,刘盈转头就逃。 “阿母,我安慰你,你还打我!你不慈!我以后再也不安慰你了!” “你这叫安慰?!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打死你个不孝子!” “我明明是大孝子!” 刘盈毫不犹豫地跑到刘邦和曹氏睡觉的房前,踹门而入,喊了一声“阿父阿姨救命”,又从窗户翻走。 衣衫凌乱面色潮红的刘邦和曹氏:“……” 曹氏后知后觉扯着被子遮住身体。刘邦却神情如常。 他披上衣服:“不知道盈儿又做了什么坏事。我去去就来。” 曹氏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是好。 真是羞死人了!盈儿这性格究竟学的谁! 她看向毫无羞耻感的刘邦,嘴角下撇。 好吧,还能学谁? 刘邦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回头道:“算了,今日我就不回来了。听娥姁骂人的音量,不安抚好娥姁,盈儿恐怕几日都起不了床。” 曹氏使劲点头:“好好好,良人赶紧去安抚阿姊。”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你,羞人! 刘邦对曹氏笑了笑,道:“对了,忘记和你说了,我能升这个官,是托了盈儿的福。盈儿在咸阳逗乐了贵人,贵人施舍了我一个仓吏。你给盈儿多做几双鞋吧。” 说罢,他转回头,披着衣服离去。 曹氏愣住。 她垂首半晌,头埋在双臂间,无声哽咽。 若没有盈儿,或许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外室吧。以后得对盈儿更好些。 只是……心里还是酸涩。 明明是她先进的这个家门,先为刘邦生下儿子。 十数年相携,好像一场梦。 “我以前是外室,现在是妾室,怎么能说与良人相携?”曹氏自言自语,“相携是良人和阿姊。” 她反复念了几遍,又回归了那个谦卑的老实人。 曹氏缓了缓,穿好衣服起身整理床铺,又打扫了一遍屋子,点亮油灯给刘盈做鞋子。 门外的吵闹声渐渐平息。 在刘邦的袒护下,大孝子刘盈这次没挨揍。 哪怕他说等刘邦死后要给阿母找面首,气得阿母把手中的慈母棒挥舞出了阵阵风声,刘邦还是袒护刘盈。 刘邦哈哈大笑:“我若死了,死后的事再计较又能如何?娥姁你也是,等你也死了,你再计较,盈儿还能依你的性子来?随他胡说吧。” 刘邦不计较这个,吕娥姁不仅不高兴,还气伤心了。 成功把矛盾转移到父母之间,刘盈拍拍屁股离开。 离开之前,他去曹氏房里道了声歉。 “我不是故意打扰,只是不来求阿父救命,我就没命了。”刘盈抱怨。 曹氏笑了笑,招呼刘盈走近,轻轻摸了摸刘盈的头:“不要气阿姊了。快去睡吧。” “好。”刘盈把曹氏手中的针线篮子抢走,“阿姨也快睡,晚上不准做针线活。” 说完,他把油灯也端走了。 曹氏哭笑不得,压抑的心情好转,躺回床上睡觉,居然也一夜无梦睡得安稳。 第二日,吕娥姁和曹氏相处恢复以前的融洽。 刘盈看着傻乎乎的刘肥,心里嫌弃。 这个家没自己得散!唉,自己小小年龄就承受了这么多,系统还要给我气受! 又给系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投诉信后,刘盈去寻张苍,让张苍把功课减一半。 “我要向曹伯父学武。”刘盈对浮丘伯很恭敬,对张苍语气却如平时一样嚣张,“乱世将近,没有武艺傍身,读再多书都没用。” 张苍很和蔼,没有因刘盈不够恭敬生气:“君子六艺有射御,我也可教你。” 刘盈摆手:“我知道老师能上马为将,但将和将也有不同。若不是阿父忙,我该让阿父教。唉。” 张苍问道:“你曹伯父是怎样的将领?” 刘盈道:“能为帅,也能先登。” 张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去吧。” 他没有多问,与这位奇异的幼童共同定下了授课时间。 刘盈开心离去。 张苍看着刘盈的背影,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神异是真,异数是真,只是这父子二人性格,真的合适吗?” 显然,刘邦和刘盈都不可能是儒家圣君。 张苍背着手,摇摇头,满脸苦涩。 刘盈开开心心拉上韩信和刘肥,一同去向曹参学武。 刘肥武艺不精,韩信也打不过一力士。还有一两年的时间,临阵磨枪,总会有点用。 曹参是沛县狱掾,本来应该很忙,但他就是不肯去忙,县令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正喝着酒指点儿子武艺,见刘盈拉着刘肥和韩信前来学艺,放下酒碗笑道:“我能教刘肥和韩信,但你……盈儿啊,我知道你很想快点长大,但你现在真的太年幼了,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 刘盈拉开弓,歪歪斜斜射出一箭,仰头看着曹参。 你再说,我有听。 曹参嘴边笑容僵硬。打脸能不能别来得这么快?不愧是盈儿。 刘盈洋洋得意。 义兄说他力气变大,他就去看了一眼系统面板,自己力气果然变大了。 系统虽坑,奖励却不含糊。 驴车副本是按照完成里程数给奖励,只要有进步,新的里程数都有奖励。 当然,若是刘盈不能突破之前的成绩,那就没有奖励了。所以系统还是很坑,刘盈还以为可以无限刷副本呢。 刘盈又尝试了一次驴车副本,还是倒在了箭雨下,再怎么在驴车上翻滚,也只把成绩提高到两公里。 要再突破,就只能习武了。 至少他得知道,如何在箭雨中保护自己。 刘盈学习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学在战车上怎么躲避箭雨,顺便练练射箭。 他这次副本失败前往后看了一眼,背后果然有方块人追兵。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性格,等他学会射箭,失败前怎么也要拉几个垫背。 射射射,射你丫的! 曹参测试了一下刘盈的力气。刘盈现在的力气比得上曹窋八岁刚习武的时候了。 孩童在幼年时成长速度极快,两三岁的差距可不小。 曹参又测试了一下刘肥和韩信,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嫌弃的眼神。 韩信这次没把刺竖起来,因为曹参让他进书房随意阅读兵书。 “你还是思考怎么带兵吧,上场厮杀不适合你。”曹参放弃教导韩信武艺。 韩信这个年龄,想学也已经晚了。何况习武需要天赋,天赋没有就是没有,韩信在武艺上最大的成就就是一个老卒,想要成为猛将绝无可能。 而想成为老卒,只要上阵厮杀几次即可。 至于刘肥,曹参看出了刘肥的天赋,也看出了刘肥在极力隐藏自己的天赋。 “盈儿将来身边定会需要护卫,你放心将护卫盈儿的事交给他人?”曹参问道。 刘肥忙摇头。 刘盈狠狠拍了拍长兄的腰:“好好学,你再怎么学也比不过我。” 刘肥心头一松:“对啊……嗯,我一定好好学!” 刘盈又对曹窋道:“曹窋,要是我后来居上比你强,你就太丢脸了。虽然你已经注定丢脸,唉。虎父犬子,无奈啊无奈。” 直到现在曹窋连一点经验值都没奉献过。刘盈真是恨铁不成钢。 曹窋本来见刘肥刘盈兄弟友爱,正想夸刘盈几句,没想到刘盈下一句就刺向自己。 他快弱冠的人,怎么可能输给幼童??开什么玩笑??? 曹窋失笑:“我要是输给你,便也叫你老大。” 刘盈翻白眼:“我本来就是你的老大。行吧,为了让你心服口服,这个赌我应了。” 曹窋不仅应了,还把萧禄和吕台找来,三人一同和刘盈打赌。 萧禄:“……你连幼童的激将法都中?” 吕台:“……我是盈儿表兄,怎能认盈儿为老大?你脑子喝酒喝坏了吗?” 曹窋对刘盈道:“他们不战而败,已经认你为老大。” 刘盈颔首:“好。” 曹参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作证,他们不敢应战!” 萧禄和吕台用痛苦的神情谴责曹参。 曹参笑话:“你俩多少岁?盈儿多少岁?盈儿说以五年为界限,他五年后也才垂髫,你们正值壮年。若你们输给盈儿,确实该叫盈儿老大。” 萧禄和吕台被曹参说(激)服(将),也与刘盈定下赌约。 “若你输了,你以后要乖乖称呼我们为兄长。” “一言为定!” 刘盈吹了吹竹简上的墨迹,嘴角都要翘上天。 系统在手,我还怕你们几个凡夫俗子? 先把你们三个重量勋二代收服,然后鞭策你们好好建功立业。 不然阿父阿母叔伯全都离世后,谁来给我贡献经验值?总不能没事就打儿子玩吧? 幸亏他是皇帝,儿子当然是未来皇帝,打儿子也有经验值。不然以后经验值都没有保底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练!”刘盈活力满满,自信满满。 萧禄、吕台和曹窋也自信满满。 抱着誊抄的兵书回家慢慢看的韩信见到此幕,低声对刘肥道:“不要和他们太亲近,他们太傻。被激将和幼童打赌这事本身,他们就输了。” 刘肥摇头:“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该与他们多亲近。他们会被盈儿激将,就说明他们真心对盈儿好,将来肯定值得信赖。” 韩信皱眉。 他不喜和蠢人结交,但刘肥之话,他居然觉得有些道理。 先观察吧。 韩信与萧禄、吕台、曹窋三人年岁相差没多少,想亲近很容易。 一段时间后,韩信得出结论,刘肥说的确实是对的,但自己有厌蠢症,亲近不来蠢人。 于是韩信再次找借口与他们疏远。 萧何、曹参、吕泽三人皆是大贤,为何儿子如此平庸?! 韩信开始理解刘盈的叹气声了。 第20章 刘盈的路到头了 待秋叶完全落下, 换上冬衣,韩信已经来沛县三月。 这三个月,韩信醒来时不再会思考今日要去哪里觅食,也不再用视线寻找佩剑。 佩剑已经被韩信锁在了柜子里, 要去曹参处学武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擦拭。 韩信本想把剑挂在墙上, 被刘邦制止。 刘邦让韩信把剑锁好, 因为盈儿会拿来玩。 “刘盈这竖子, 坚称家里所有没有锁住的物品都是他能随手拿来玩的玩具。”刘邦说着就头疼, “他还把我的剑和你义母的漆盒拿去打水漂!我捞了半日才捞到!” 韩信已经知道了刘盈的杀伤力, 忙把剑锁好。 “阿兄阿兄!冰面终于冻上了!我们去抓鱼!” 今日韩信还未醒来, 刘盈就一个纵扑把他压醒。 刘肥跟在刘盈身后慢吞吞走来, 语调也慢吞吞:“盈儿,不可扑阿兄。你已经很重了, 会把阿兄扑疼。” 韩信艰难爬起来,把故意压在他肚子上的刘盈扯下来。 他瞥了刘肥一眼:“你若有心劝他, 在他扑上来之前就该拉住他。” 刘肥露出招牌憨厚表情, 但韩信不会再认为刘肥憨厚了。 如果不是刘盈这性格已经不可能更顽皮,他还真怀疑刘肥是故意把刘盈宠坏。 今年的冬季特别冷, 呼吸早早便有了白雾。 韩信坐起身后, 被冷气冻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穿好衣服。 刘邦在咸阳得到了贵人的提携, 县令出钱帮刘邦设宴时,有宾客送来许多缎子。现在刘邦全家人贴身的衣物都换成了绸缎。 县令送来许多礼物与刘邦重归于好, 其中有小羊羔皮。这些小羊羔皮现在都成了刘盈、刘肥和韩信三人的里衣褂子。 樊哙家里什么不多, 就是毛皮多。刘邦家里大部分冬衣材料都是樊哙送的。他们的外衣也全是樊哙贡献。 冬天太冷,又不需要干农活,只要有条件的人, 都会把平日的吊带裤换成合裆裤。 穿好暖和的毛皮衣裤,又戴上义母和阿姨缝了两个垂耳护挡的毛皮帽子,韩信慢悠悠套上毛皮靴子,把又扑上来捣乱的刘盈给推到一旁。 “冰面冻结实了?小心掉进去。”今日可真冷。韩信搓了搓手,不太想出门。 他庆幸现在自己已经有了家人,如果还在淮阴,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寒冬。 “可结实了!我用石头都没砸开!”刘盈抱着韩信的手臂往外拖,“快走快走。” 刘肥骄傲道:“盈儿已经能举起脑袋大的石头了!” 韩信无语:“所以,你看见盈儿举着大石头砸冰面,居然不制止?这很危险!” 刘肥低头认错:“我错了,下次一定制止。” 韩信:“……” 让刘肥照看刘盈就是个错误行为。 “先吃完饭再去。”韩信反拖着刘盈去吃饭。 虽然刘盈的力气越来越大,但比起已经成年的韩信还不够看,韩信能制住他。 吃早饭的时候,不仅吕娥姁和曹氏在,无所事事的刘邦也在。 韩信便向义父义母和阿姨劝说,不仅要好好管教刘盈,也要好好训斥刘肥。刘肥只知道纵容,半点起不到兄长的作用。 刘邦捋胡须,吕娥姁和曹氏频频颔首。 唉,说得对,还好我们家有信儿在,否则盈儿根本没人管。肥儿!训你呢!好好听着! 刘肥倒是好好听训,但刘盈咔嚓咔嚓啃饼子,连个眼神都没给父母和阿姨。 韩信见一顿饭下来,刘肥挨了不少训斥,但义父义母和阿姨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训斥刘盈,无奈极了。 即使训斥了盈儿也不会听,不仅不会听,盈儿还会滔滔不绝用歪理争辩,阿姨就罢了,她不好多说,但义父义母你们身为盈儿的亲生父母,怎么能放弃规正盈儿呢? 无他法,韩信只能在与刘盈去冰面玩时,仔仔细细地向刘盈诉说冰面有多危险。 刘盈“嗯嗯啊啊”点头,不仅听进去了,还举一反三。 是的,冰面很危险,掉下去就回不来,我早就知道啦! 刘肥又骄傲上了:“阿兄,盈儿见识越来越广了。” 韩信问道:“盈儿,你知道还冒险?” 刘盈坚决否认:“我知道,所以我没冒险啊。我不是拿石头砸冰面了吗?” 刘肥赞同:“盈儿说得对!” 韩信想了想,好像、好像是这么回事? “做得好,下次也要先谨慎再为之。”于是韩信信了刘盈个鬼,并夸奖了刘盈。 兄弟三人凿冰面的时候,吕台、萧禄和曹窋三人也在冰上玩。 他们与其余几个年纪相仿的沛县豪强子弟,在脚下绑了木板比赛滑行。 如何在冰上和雪上行走,人们都是无师自通。 “韩信,一起玩?”吕台热情地邀请。 韩信看向那群无法在冰面上控制身体,滑一会儿就撞作一团的豪强子弟,隐藏住眼底的鄙夷:“不了,盈儿想在冰窟窿钓鱼,我得看着他。” 吕台遗憾道:“盈儿太顽皮。你为了照看盈儿,与我们玩耍的时间太少了。” 曹窋怂恿:“丢掉盈儿,我们一起玩!” 萧禄反对:“还是照看幼弟重要。或许你可以把盈儿先托付给他人?” 韩信摇头:“还是自己看着更放心。” 其实他只是不想和蠢货一起做愚蠢的行为。 在冰面上丑态百出有趣吗?一点都不有趣。还不如和盈儿一起钓鱼,鱼能吃。 刘盈倒是对滑冰很感兴趣。 不过刘盈争强好胜,知道以自己的体型不可能赢过吕台等人,便不入场。 他要集结小伙伴们,与小伙伴们一起滑冰比赛,拿第一。 冰窟窿凿好,刘盈、韩信、刘肥三人守在冰窟窿旁垂钓。 刘盈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从岸边搬来雪,在韩信和刘肥身旁堆雪人。 “这个是阿兄。” 刘盈在韩信身旁的抽象雪人脸上,放了三根横着的树枝当五官。 “这个是刘肥。” 刘盈在刘肥身旁的抽象雪人脸上,放了三颗圆石头当五官。 叉腰。 “像不像?” 韩信嘴角微抽:“不像。” 刘肥开心笑道:“像极了!盈儿,你再堆个你!” 刘盈呼哧呼哧,努力堆了韩信雪人和刘肥雪人两倍大的雪人。 “这是我!我是最大的!” 再次叉腰。 韩信再次嘴角微抽,叹气不语。 刘肥继续夸奖:“盈儿真厉害!这个雪人真大!” 刘盈观赏了一会儿雪人,又搓了一堆雪球,对着三个雪人砸。 先砸烂自己的雪人,然后是阿兄,最后是刘肥。 韩信不能理解刘盈为何砸烂好不容易堆好的雪人,而刘肥只知道继续夸。 “盈儿真英武!” “嘿嘿!” 韩信又叹了口气,嘴角上弯,眯着眼睛晒着冬季的太阳。 不愧是靠着钓鱼果腹没饿死的人,一上午的时间,韩信钓了三条大鱼。刘肥和刘盈都一无所获。 他们在岸边点燃柴火,从怀里摸出盐巴,刚烤好了鱼,曹窋没脸没皮地讨要了一条最大的鱼,与吕台、萧禄分吃。 “等会儿我帮你们多钓几条!”曹窋许诺。 刘盈慷他人之慨,把韩信钓的鱼送人后,独自霸占一条鱼,让韩信和刘肥分吃最后一条鱼。 “你没空钓鱼。下午不该习武了吗?”刘盈吮吸着手指上的鱼肉。 曹窋摇头:“天气这么冷,还习什么武?阿父给我放假了。” “哦。”刘盈吃干净鱼,“那你好好钓鱼,钓到鱼后送到我家。” 他用帕子蘸了湖水,在火堆旁烤热后擦手擦脸,带着韩信和刘肥离开。 曹窋、萧禄和吕台三人留一人守在冰窟窿钓鱼,其他两人轮流继续玩耍。 冬日天色暗得快,等到再次该吃饭的时间,太阳已经西斜了。 三人只钓到两条鱼,提着鱼去刘邦家里找刘盈。 刘邦吩咐吕娥姁和曹氏去做鱼羹,自己跷着脚吃着盐水豆子,一边咀嚼一边道:“他不是在你家吗?” 曹窋疑惑:“在我家做什么?” 刘邦也疑惑:“还能做什么?他不是向你父学武吗?” 三人面面相觑。 曹窋赶紧回家,刘盈刚结束今日的射箭训练。 他看着大汗淋漓的刘盈,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别扭:“为何不叫我一起?” 刘盈擦着汗道:“你不是说今日放假吗?好不容易有一日假,好好玩啊。” 曹窋道:“但是……” 刘盈不耐烦地打断:“但是什么?你不会因为我没有放假,就认为自己不该放假吧?曹伯父很严格,他说你可以放假,你就放心放假。难道你担心曹伯父只认真教我,不认真教你?” 曹参失笑:“他是担心你进度超过他,称呼你为老大。” 刘盈把擦汗的帕子丢到曹窋身上,指着曹窋骂道:“你居然是这种居心!你等着,我肯定赢你!” 曹窋接住帕子,把刘盈拉到身边,帮刘盈擦汗:“我没这么想。” 他只是看到刘盈太过勤奋,有点惭愧。 韩信抱着今日誊抄的兵书走出门,看出了曹窋脸上的惭愧。 虽然曹窋天赋不好,但知道羞愧,还算有救。 韩信都没想到,刘盈能一日不落地坚持到现在。 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只要张苍和曹参不给刘盈放假,刘盈就每日准时来。如果有重要的事,刘盈才会请假。 听课学习的时候,刘盈也认认真真,虽然偶尔活动一下胳膊和腿,不是很坐得住,但课程都能好好学完,连最枯燥的经书也一样。 张苍因材施教,见刘盈坐不住,便不让刘盈规规矩矩跪坐着听课。 刘盈在张苍身边或躺或倚靠,只要能听得进张苍讲课,张苍不在意刘盈用什么姿势听。 哪怕刘盈倒立着听课都行。 比起张苍,曹参就严格许多。 习武不按照规矩来很容易受伤。刘盈现在还是个幼童,若落下伤势,一定会影响将来身体成长。 曹参时时观察着刘盈的身体状况,给刘盈安排最适合他的训练。 如刘盈所说,乱世将临。 以刘盈现在的年龄,他想上战场,曹参都会把他抱下去。曹参教导刘盈的本事大多是防御和射箭,这也是刘盈最想学的本事。 “读书习武皆枯燥,不知道你怎么能坚持下来。”曹窋惭愧道,“我比你年长这么多,都觉得枯燥无味,难以坚持。” 刘盈道:“因为有奖励啊。” 曹窋问道:“刘叔父会给你奖励?” 刘盈摇头:“是我自己给自己奖励。而且读书习武都很有意思,一点都不枯燥。能读书习武,本身就是奖励。”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电脑,读书习武但不会考试,不是玩是什么? 蹦蹦跳跳也是玩,习武也是蹦蹦跳跳;听人讲故事是玩,张苍讲故事当然也是玩。 刘盈精力充沛,过目不忘,还没有考试压力,完全把读书习武当做娱乐玩耍。 听了刘盈的话,曹窋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问韩信:“你日日来借阅书籍,也是玩耍?” 韩信回答:“不是玩耍。” 曹窋心里稍安,看来只是盈儿比较奇怪。 “我曾想读更多书而不能,现在能读书,怎么能说是玩耍?”韩信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简,神情温柔得都像是看着心爱的美人。 韩信家学孙武,但不代表他不喜欢其他兵法,只是没机会读而已。 即使他就算不读兵法,也坚信带兵能力不比写兵法的人差,但能看到喜爱的书籍,怎会不开心? 曹窋刚安下的心又躁动不安了。 曹窋一直认为,自己在同龄人中定是最有才华的人之一。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自然是萧禄和吕台,他们不堪伯仲。 这也确实是事实。 在沛县这群年轻人中,曹窋、吕台、萧禄三人能力一骑绝尘,超出他人远矣。 萧何等人评价,这三人已经具有成为士大夫的本事。 在他们这个阶层,“士大夫”是很高的评价了。 “盈儿,该回家了。”刘肥换好衣服回来,见刘盈居然没换衣服,大惊失色,赶紧抱刘盈进屋换掉汗湿的衣服。 曹窋愕然:“刘肥也在……”他也坚持了这么久。 韩信、刘肥和刘盈离开,曹窋坐在屋内,沉默许久。 曹参推门而入:“怎么不高兴?” 曹窋摇头:“不是不高兴。” 他继续沉默。 曹参坐在了曹窋对面,等曹窋开口。 待曹妻已经催了一次用饭,曹窋才开口:“阿父,你曾说我已经有士大夫之能,是真的吗?” 曹参道:“我骗你做什么?” 曹窋问道:“那韩信和刘肥呢?” 曹参道:“刘肥能守好一个诸侯国,而韩信能打下很多诸侯国。” 曹窋瞪大眼睛。 曹参眼睛里含着温和的笑意。 曹窋看得出来,阿父没有开玩笑。 他神情苦涩:“这样啊,那我是不是不如刘肥和韩信?” 曹参道:“你远不如韩信。韩信此人,当是如我、如萧何、吕泽般的人。不过你本来可以比得上刘肥,但现在不一定了。” 他也没想到,刘肥放开约束后,居然是一员猛将。 刘肥唯一的缺点就是心思太重,性格懦弱。但他背后有刘盈,这些缺点就不是缺点。 刘盈就是刘肥的底气。 将来刘肥的成就,得看刘盈有多大成就,曹参估算不到了。 曹窋神情更加苦涩。 曹参好奇:“为何你不问盈儿?” 曹窋垂目:“我不敢问?” 曹参笑道:“怕被打击?” 曹窋不自在道:“有点。” 曹参按着地面站起身。 他走到曹窋身旁,伸手按在曹窋肩膀上:“你不必与刘盈比,因为你、刘肥和韩信还能有成长,但刘盈的未来已经到顶了。” 曹窋不能理解。 什么叫到顶了?这听着不像好话。但盈儿无论天赋还是毅力都比自己强,不可能自己有成长,盈儿没成长啊。 面对儿子的疑问,曹参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儿子还很稚嫩,现在他不能回答。若窋儿自己悟出来,大概就能望到韩信、刘肥的背影了吧。 如果刘邦真的能当皇帝,自己和萧何肯定先后为相。 萧何应该比自己先为相吧。自己治理国家的本事还是稍差一些,只能让萧何先摸索,自己再学着萧何的模样做。 自己的功劳,够儿孙用很久。所以儿子不是能力多出众的人也没关系,或许还更好。 不过刘盈如果能顺利长大,就算儿子能力出众,大概也没有问题了。 当开国君王和继任君王都能力出众的时候,他们不会在意什么“功高盖主”,因为所有人的功劳,都掩盖不了他们自身的光辉。 有皓日当空,就算月星同在,也可放心发光,不用担心太过瞩目。 前提是刘盈能顺利长大。 曹参的笑颜中隐藏着少许忧愁。 盈儿越优秀,自己心中的担忧就越多。刘季和萧何一定也是如此。 这么好的孩子,如果不能顺利长大,他们怎能接受打击?所以盈儿虽然年幼,但现在苦一些,多学些防身的本事也好。 “说来刘季见到盈儿满手血泡,在家里强撑着不在意,暗地里在我和萧何面前掉眼泪。”曹参想到刘邦哽咽的模样笑出声,有点唏嘘,“没想到刘季居然也有像个父亲的一日。” 曹窋不知道听没听懂曹参的评价。 不过自那之后,他读书习武都刻苦许多。 萧禄和吕台见曹窋抛下兄弟独自刻苦,都不能理解。 吕台和萧禄翻墙来找挑灯夜读的曹窋:“你受什么打击了?怎么突然刻苦起来。” 曹窋放下书卷,叹气道:“我不信你们看不出韩信比我们都厉害,也不信你们看不到刘肥的成长。” 吕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盈儿呢。” 曹窋眉头微皱。 吕台疑惑:“怎么了?盈儿又气你了?” 曹窋摇头:“我只是疑惑阿父对盈儿的评价。” 他将当日从阿父那里听到的评价,告诉两位翻墙来看望自己的挚友。 吕台和萧禄皆皱眉不解。 刘盈的未来不可能差,为何说不会再有成长? 两人既然不解,而曹参不愿意多说,他们就各自回去询问父亲。 吕泽还不知道刘邦知道的“天命”。 虽然刘邦信任吕泽,但不信任吕释之,担心吕泽兄弟情深说漏嘴。 不过吕泽自己有所猜测。 “以盈儿的性格,定能活到秦始皇驾崩。秦始皇驾崩后,天下必分崩离析。到时盈儿恐怕能成为春秋霸主那样的王。”吕泽道,“曹参说盈儿的成长已经到顶,是因为前面没路了。” 吕台问道:“前面不是还有皇帝吗?” 吕泽摇头:“大秦皇帝狂妄自私,不肯分封,天下必不能长久。将来的霸主肯定不会再成为皇帝。不过盈儿成为周天子那样,呃……” 吕泽想了想,苦笑:“他应该是愿意成为霸主,而不是周天子。” 吕台心底第一次生出与阿父不同的想法。刘盈性格极其霸道,说不定真的会想成为皇帝。 不过他只是随意推测刘盈的性格,若按照现实,阿父肯定是对的。 萧何让萧禄自己想,若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保持现在这样也不错了。 萧禄已经觉察到父亲不希望他太冒尖,大概不会回答他了。他便拱手告别。 “韩信为刘盈打下许多诸侯国,刘肥为刘盈守住其中一个诸侯国,那不就说明刘盈是皇帝吗?”萧壮壮不明白为何长兄会听不懂这么直白的话,“皇帝当然就到顶了,没有成长了。” 萧何和萧禄惊讶地看向在书房里玩耍的萧壮壮。 萧壮壮疑惑父兄的惊讶:“这么简单的话,别说我,樊伉那个小傻子都能听懂。不信你们问他。” 萧何还真好奇了。 于是他把话改了改,改成了春秋中的故事,让萧禄带着萧壮壮去问刘盈的小伙伴们。 无一例外,他们都认为这话的“到顶”,就是要做大王的意思。 萧何把这件事和曹参、刘邦分享,三人皆笑。 “哈哈哈哈,我以为我的话够绕了,没想到居然骗不过稚童!” “你们儿子还不如稚童!” “不是禄儿他们不如稚童。正因为稚童纯真,才一语中的。” 三人又笑。 笑完之后,三人又叹气。 刘邦问道:“萧何啊萧何,如果萧禄从此奋进,不愿意藏锋,你会如何?” 萧何道:“如果刘盈是你的继承人,那我不如何,随禄儿去。” 曹参点头:“我也一样。” 刘邦笑道:“那你可以不用约束萧禄了。我儿子啊,他肯定能健康长大。你没看到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已经能举起脑袋大的石头砸冰面了。” 曹参再次点头:“盈儿的力气确实一直在成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力气一日比一日大,他成长也太快了。” 萧何关注的重点却不同:“你居然看着盈儿举石头?你知道秦武王扛鼎而亡的典故吗?!” 刘邦掏耳朵:“啊?” 曹参继续点头:“就是就是。” 萧何和刘邦先联手把曹参按地上揍了几下,才继续对话。 20-30 第21章 冬去春来又一年 当刘盈的石头能砸开冰面的时候, 沛县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秦朝建立后也统一了历法,但对黔首而言,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历法,一切习俗还是按照以往的来。 民间也知道年岁, 是在印刷术普及后开始。 当雕版印刷术出现时, 民间印刷最多的就是天文历。 在秦朝, 能说出今年何庚的人, 已经很有学问。普通人能知道年号就算不错。 待年号一改, 黔首摸摸脑袋, 就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秦始皇已经统一天下很多年, 许多住在村庄的黔首被收了很多次税, 却连自己已经变成秦国人都不知道。让他们计算年月,实在是太为难人。 刘盈算是明白, 黔首为何很难说明白自己的岁数。 他也总算明白,为何秦朝算“成丁”是看身高。 此时不知新年元宵, 但也会在冬雪化冻的时候烧点木头竹节热闹热闹。 在刘盈看来, 这就是过新年了。 沛县寂寥了一整个冬天,市集又繁荣起来。 刘盈一手牵着刘邦的手, 一手拿着卷了饴糖的小木棒。 他含着饴糖, 含糊不清地将自己突然的感悟告诉刘邦。 刘邦颇为无语。你吃个糖还能吃出人生感悟?是和大儒读书读傻了吗? 韩信和刘肥没有跟着他们。 新年是最大的市集,其他地方的行商也会来摆摊。 吕娥姁和曹氏和要上战场似的, 早早做好了准备,要抢购一整年的日用品。 韩信和刘肥自然给阿母阿姨当苦力, 不可能有空闲逛了。 而刘邦和刘盈这对不要脸的父子, 把韩信和刘肥一脚踹给吕娥姁和曹氏,手拉手跑了。 刘邦笑话刘盈:“该让你也陪着你阿母,免得你现在闲得无聊, 说什么无聊的大道理。” 刘盈伸长舌头舔着饴糖:“只是有感而发,算什么大道理?阿父才是,最爱说大道理,你怕不是被儒生洗脑了。” 刘邦品着“洗脑”这两个字,感觉很形象。 父子二人一边闲聊一边逛街,路上遇到许多熟人。 周勃抱着幼子来买布,还未取名的幼子刚会说话,见到刘盈就喊“老大”。 周勃大为震惊,不知道刘盈什么时候跑到自家诱拐走了自己的儿子。 奚涓带着老母亲逛街。 老母亲一见到刘盈,就数落奚涓为何现在还不娶妻生子。奚涓对着天空吹口哨。 任敖和任敬一人背着一个大箩筐采购。 他们一见到刘邦和刘盈,任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凑上来,任敬呼吸一滞放慢脚步躲在任敖身后。 还有萧何、曹参、樊哙等人,好像与刘邦约好了似的一一出现在市集。 刘邦迅速凑齐了一帮小伙伴,到王媪的酒肆击起筑唱起歌喝起酒。 王媪专门给刘邦搭了个小台子,让他坐在正中间唱歌喝酒。 酒肆的人越来越多,纷纷给刘邦叫好。 刘盈捧着个破碗,脑袋一歪。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跟着阿父来卖艺? 我们家现在已经喝得起酒了,阿父你没必要再卖艺赊酒! 刘邦确实已经有钱了,萧何、曹参等人也付得起酒钱,但他们就是要刘邦卖艺来给他们买酒,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刘盈抓耳挠腮,不想今天就浪费在帮阿父卖艺上。 正好吕泽路过酒肆,刘盈抱住大舅的大腿不肯松,让大舅带自己走。 吕泽笑着让刘盈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扛着刘盈离开:“你自己慢慢喝,盈儿我带走了。” 跷着腿击筑的刘邦敷衍地抬了下手,继续唱歌。 刘盈琢磨,要不要给阿父做个琵琶或者吉他什么的。 阿父抱着琴哐哐哐弹,有点街头流浪艺人那个范儿了。 可惜他不知道琵琶和吉他怎么做。 刘盈对大舅表达了遗憾。吕泽笑道:“能抱着弹的琴很多。吕台,你回家把瑟给你姑父送去。” 吕台:“啊?” 吕泽道:“叫你去,你就去。” “哦。”吕台拉着吕产一起跑腿。兄弟要有苦同担。 吕产面无表情被长兄拉来拉去,刘盈觉得吕产已经被长兄欺负得破碎了。 吕泽丢掉了两个儿子,继续带着刘盈四处闲逛。 刘盈虽然比同龄孩子沉重,对吕泽而言也是一只手能拎起来的小崽子。 吕泽善射,手臂比一些人的大腿还粗,让刘盈颇为羡慕。 “我以后也要像大舅那样。”刘盈道。 吕泽想起刘盈在曹参处学射箭:“你学得如何了?台儿说他和你打赌?” 刘盈笑嘻嘻道:“我学得可好了。大舅让吕台洗干净脖子等着,他必输。” 吕泽大笑:“有志气!” 舅甥二人逛街的时候偶遇吕释之。 吕释之现在还没有原谅刘盈,扭头就走。 但他扭头离开时,他身旁几个儿子都转头看向刘盈。 刘盈对表兄们做鬼脸。 表兄们不仅没生气,还有点开心。 吕释之的脸色便更不好了。 吕泽叹气:“释之这脾气……唉,刘季有了你后都变成熟稳重了,他有了这么多儿子,居然还是一副少年脾气。” 刘盈皱眉不满:“大舅,你怎么能拿吕释之和我阿父相比?太侮辱我阿父了!” “抱歉抱歉。”吕泽心道,我弟弟应该没差到那地步吧。 但想起刘邦都在向大儒求学了,吕泽就算对吕释之滤镜拉满,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大过年的不说晦气事,一个会和孩童置气的舅父不值得刘盈记挂。 刘盈本来打算,如果吕释之来向阿母道歉,他就大度地原谅吕释之。 现在嘛……哼哼,吕释之就等着生病时,他带着文武百官来哭丧吧! 又闲逛了一会儿,刘盈见吕泽累了,主动下地走路。 他一只手牵着大舅,一只手不断向街道两旁认识的人挥手打招呼。 一条街走过去又走回来,刘盈的嘴都没停过。 吕泽真好奇刘盈都不口渴吗? “盈儿,你不口渴吗?要吃枣吗?” 路上也有人生出同样的疑问。一个头上绑着红绳的阿姊给刘盈塞了一怀抱枣子。 刘盈认出这个枣阿姊,是几月前他独自在街上奔跑引起人牙子注意,给他塞了很多枣子,还用眼神威胁人牙子的好阿姊。 阿姊家的枣树可真厉害,现在还能卖枣。 冬日的枣子已经不水灵了,基本已经晒干。但吃点甜甜的东西,同样可以解渴。 枣阿姊还给刘盈喝了自己竹筒里的水,水温温的,还有红枣的香气。 刘盈很不客气,一口干掉了半竹筒的水。 他抹了抹嘴,慷慨道:“阿姊,你有小宝宝了还出摊吗?枣子我都买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完,刘盈扯了扯吕泽的衣袖。 显然,他当好人,吕泽买单。 吕泽一边掏钱,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怀上了?” 刘盈用眼神示意枣阿姊的肚子:“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吗?难道还能是胖了?” 枣阿姊笑得蜡黄粗糙的脸色都变红润了:“盈儿眼神好,确实不是胖了,是怀上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容慈祥:“趁着现在身体还好,给娃娃多攒点家底。等他出生后,盈儿也来收他当小弟,带着他一同读书习字。” 刘盈双手高举,在头顶比了个“O”:“好嘞。那时候我吃枣子可不给阿姊钱啰。” 枣阿姊笑得直不起腰:“到时你想给,阿姊都不让你给。” 吕泽把枣子全部买走。 刘盈非要搀扶着枣阿姊,去市集不远处寻到了枣阿姊卖鱼的丈夫,又把他的鱼也买走了。 当然,仍旧是吕泽付的钱。 夫妻二人卖的枣子很甜,没有一个枣子是坏的;卖的鱼也很肥大,说是瘦小的鱼都留着给枣阿姊补身体了,不会拿出来卖。 夫妻二人都摸了摸刘盈的脑袋,才相携回家。 他们要沾一沾刘盈的健康气,好生个活泼健康的孩子。 等这对夫妻离开后,吕泽才问刘盈为何要施恩于他们。 刘盈摇头:“不是施恩。” 他把当时阿姊最先出来阻挡人牙子视线的事告诉吕泽,又道:“不止那一次,阿姊一直都爱给我塞好吃的。她怀孕了,正是缺钱的时候,我家里又正好需要买枣子买鱼。阿兄和刘肥都很能吃。不是施恩,是双赢。” 双赢……意思是各取所需?吕泽思索,又觉得“各取所需”无法完全解释“双赢”这个词。 盈儿还是那样有趣。 吕泽笑道:“你们家里最能吃的不是你吗?” 刘盈叉腰得意:“对!我将来会比阿兄和刘肥都高大!” 吕泽看着已经比同龄人大一圈的刘盈,点头:“当然。” 几个月前刘盈还是正常孩童体型,这几个月怎么一下子往上蹿了一大截。 吕泽想起自家妻子闲聊时说起二妹抱怨,刘盈的衣服没几日就变小了,干脆把刘季的衣服给刘盈改一改,糊弄过去得了。 他把吕台和吕产的旧衣服给阿妹送过去吧,料子比刘季的旧衣服好。 一段小插曲,街上的人都看在眼里。 他们对刘盈笑得更加慈祥。刘盈回酒肆时提了个小篮子,里面是街坊邻里给他塞的东西。 小篮子也是别人塞给他的,没花钱。 已经结束卖艺的刘邦正和兄弟们喝酒胡侃,身旁也放了个小篮子,里面是付了酒钱后剩下的卖艺钱。 父子俩把篮子交换,扒拉了一下对方的篮子里的东西,然后把刘盈小篮子里的东西倒进了刘邦的大篮子里。 刘盈抱着大篮子,表情神气极了。 这些都是我的了!是我的私房钱!谁也不能碰! 王陵也从丰邑来沛县赶集。 见到刘盈神气的模样,他拿着一条肉干投喂刘盈:“不愧是你阿父的儿子。” 刘盈双手捧着肉干:“是阿父不愧是我的阿父。王伯父不要本末倒置。” 众人皆笑,雍齿笑得最大声,牙花子都笑了出来,连连说刘盈说得对。 刘邦白了雍齿一眼:“确实,盈儿说得对,我和盈儿都很厉害。雍齿,你呢?你的儿子好像又气走了一个老师?要不要干脆让盈儿教你儿子识字得了。” 雍齿气得要拎着酒坛子和刘邦拼命,把刘邦喝死在这里。 刘邦表示,只要雍齿付钱他就应战。 于是王媪把之前刘邦付的酒钱还了回来,又充实了刘盈的小金库。 刘盈连连对雍齿拜拜说谢谢。 雍齿有点觉察到自己又被刘邦耍了,但看着刘盈开心的模样,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王陵苦笑摇头。 雍齿怎么还不死心呢?他怎么可能玩得过刘季? 快乐的时光很短暂。 冬日过去,春耕到来,就是刘盈也要下地干活。 刘邦请了假回来帮忙耕地。 他现在是正经的秦朝官吏了,能最先借到沛县的耕牛。 刘邦和韩信扶着犁,吕娥姁和曹氏撒种子,刘肥浇水。 而刘盈,就负责坐在耕牛上吹笛子给他们鼓劲。 不过刘盈也不是一直不干活。 等牛休息的时候,刘盈就要当牧牛娃了。 他戴着一顶周勃特意为他编织的草帽,哼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把牛儿喂得和萧壮壮的名字一样壮。 萧壮壮来找刘盈玩,摸着牛儿颔首。 是的,牛儿和我的名字一样壮。 萧壮壮问道:“我以后能和牛儿一样壮吗?” 刘盈斜眼道:“不可能。” 萧壮壮遗憾不已:“要是和牛一样壮就好了,最好再长一对牛角。谁不听我俩的话,我就撞死谁。” 刘盈道:“这种小事交给我,你负责帮我安排小弟断后。” 萧壮壮认真承诺:“是,老大!” 真正的放牛郎,顺带看护孩子的萧延不住叹气。 他仍旧无法接受妹妹变成刘盈集团二把手的事。妹妹现在对刘盈忠心耿耿,连阿父的话都阳奉阴违了。 沉重的劳作后,刘邦继续回去守仓库。 春耕时许多农人要来买种子借农具,刘邦非常忙碌。 他把韩信叫去帮忙。韩信算术非常强,不需要算筹就能帮刘邦理好账本。 张苍认为算账也是学问,把刘盈也塞了过去,说是课外教学。 刘盈虽然算术天赋也不错,但不喜欢枯燥的事。 韩信算账,他就在一旁磨墨。 后世传说是蒙恬改良的毛笔,但殷墟考古研究表明,甲骨文虽是以刀为笔,但看文字记载,商朝时的书写就用笔墨了,只是书写材料和墨痕不能长久保存,才没有留下实物。 毛笔有很多称呼,秦始皇统一天下时不仅统一了文字、度量衡之类的“大事”,连书写工具等小事也要统一,全天下统一称呼其为毛笔。 韩信在竹简上记下算账的结果,不小心写错了就用刀削掉字迹,重新写。 “真麻烦啊。”刘盈道,“要是有纸就好了。” 韩信道:“纸张珍贵,就算有纸,也不会用于记账。” 刘盈拍胸脯:“让纸张不珍贵不就行了?交给我!等我长大了,我来改良纸!” 现在刘盈没琢磨改良纸,是因为他对造纸术一无所知。 等他当了太子,召集造纸的工匠,让他们琢磨去。 韩信对刘盈笑了笑,没认为刘盈说大话,只是提醒:“工匠之术可当爱好,但不要沉迷。盈儿将来是要为将为相的人。” 刘盈摇头:“为将为相的人不琢磨这个,谁有钱有闲来琢磨?” 韩信沉默。 盈儿虽然大部分时候口无遮拦,爱说胡话,但偶尔一两句话很发人深省。 义母说他该成家了,正在给他寻媒婆。 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孩子,能不能与盈儿一样聪明伶俐。 韩信在淮阴没有为吏的资格,但在沛县有刘邦等人的举荐,可以考吏了。 刘邦说让韩信也先考个亭长。 等忙完春耕,韩信就要闭门备考了。 他兵书读得好,《秦律》实在是不精通,需要苦读。 刘盈知道韩信等不到成为亭长那一日,天下就要大乱了。 没有贵人直接任命,秦朝对基层吏的考核很严格。韩信现在备考,等考试和观察期结束,都明年年末了。 今年冬季,秦始皇就会驾崩。 明年秋季,大泽乡就要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了。 但刘盈这次没有给家人剧透。 除了阿父说不要给他剧透之外,刘盈也想看看,阿兄学了《秦律》后,思想会不会改变。 韩信只要有空,也会和刘盈一同在张苍处听课。 春耕时节,张苍正好讲到孟子和荀子的大一统思想,讲到七国人苦战久矣,都在寻求统一。 刘盈看不出韩信的思想有没有变化,但韩信写的策论比他漂亮。 没想到阿兄还是个文化人! 韩信可不想和六岁的孩童比策论。 哪怕刘盈把自己的岁数一虚便虚长了两岁,自称已经八岁,那也是孩童。 …… 张苍端坐房中,案上放着两封书信。 一封信是毛亨写的。 毛亨仍旧不肯来。张苍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骂他。 另一封信是浮丘伯写的。 浮丘伯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骂张苍,说张苍侮辱他。 张苍不屑道:“你和我一同洗澡时偷看我屁股,怎么不觉得侮辱人?” 在荀子处求学,师兄弟们常一同沐浴,所以张苍认定对刘盈胡言乱语的一定是浮丘伯本人,否则还能有谁看过他的屁股? 张苍给毛亨和浮丘伯写完回信后,斜靠在凭几上,合眼小憩。 他脑海里想起授课时刘盈和韩信的争执。 (“那些游走七国的所谓贤人根本算不上贤人。他们只是为自己争权夺利,眼界也就这样了。” “七国乱战,为了他们能当将相,他们恨不得天下分裂成百国,这样就能有几百个将相位置给他们坐。” “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们上不会强国,下不会抚民,只会挑拨战火,恨不得邦国和庶民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令人作呕!” “阿兄,你不可学他们!你要学他们,我就把你打晕关起来!不准你吃肉!” “如果有这样的人来寻你,你就把他做成一锅肉!”) 张苍阖眼失笑。 盈儿啊,如此年幼居然说要烹人,简直太残暴了。 可见刘邦表面上装得仁厚,骨子里应当也是有些暴虐的。 “不过,老师啊,这样的人,是不是才能再次结束乱世?”张苍自言自语,“我安邦治国的本事远远比不上老师,要是老师还活着就好了。” “刘邦刘盈这样的人啊,或许要老师才能教导。我并不能成为他们的老师,只能成为他们的臣属。” “不止我,浮丘伯和毛亨也做不到。” “老师……弟子想你了。” 张苍闭上的双眼中,浮现一幕一幕求学的过往。 如松鹤般出尘的老师,针锋相对的韩非和李斯,闷头读书的浮丘和毛亨,还有偷懒的自己。 老师的弟子众多,出众者寥寥无几。 读书只需要勤奋,但要读成书,就要看天赋了。 “若老师还在,盈儿才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老师一定会非常喜欢他。”张苍合上的双目流下泪水,“我不才,只能勉力为之。” 勉力为之……结束乱世! 哪怕是那几支贱儒,都有一项思想是共通的,那就是“仁”。 何为“仁”?何为“大仁”? 这个字不是落在个人品德上,而是落在天下苍生上。 张苍自认为和“仁”从来搭不上边,他只是想富贵终老而已。 但他已经遇上了未来的天命之人,刘盈叫他一声老师。 “哎呀,不行,还是不适合我。” 张苍抹了抹眼泪,正坐变成盘坐,双手捶着膝盖,苦恼不已。 自己就不是个正经人,怎么能教好刘邦和刘盈这一双也不正经的父子呢? 刘盈太聪明,已经看出了他的不正经,还借此威胁他同流合污。 我堂堂荀子的弟子,居然被稚童弟子威胁了!我的脸往哪里搁! 张苍想着刘盈对他的风流史如数家珍就头皮发麻,这究竟是谁告诉刘盈的?为什么要用这样污秽的事污染孩童的耳朵! 唉,还有究竟是谁,是谁造谣啊!我才不是因为睡别人的妻子才逃出咸阳! 这是污蔑,污蔑! 我真的是得罪了李斯,才逃走,是很正经的理由逃走。 张苍捶胸顿足,十分后悔自己来到了沛县,收了刘盈这个弟子。 这哪是弟子啊,这是祖宗! 可张苍眼光又不错,看出再次结束乱世的希望,说不定真的落在刘邦刘盈这对神异的父子身上。 无论是仅存不多的良心,和富贵的梦想,都让他不能离开刘邦和刘盈。 身为老师,他居然被刘盈欺负,连课程都不能自由安排,刘盈想听什么他就得讲什么。 老师的尊严何在! 毛亨,浮丘,你们别躲了!赶紧过来! 为了荀子一门的荣耀,我需要你们! 第22章 刘邦刘盈得赏赐 每日重复着耕作、读书、习武和玩耍, 感觉只是一眨眼,年岁就过了一半。 去年的冬季很寒冷,今年的夏季却也炎热。 此时沛县的水热条件不错,一些水边的沃土甚至能种水稻。 刘邦家的大部分田地收了粟, 又种上了豆子, 到冬季前能再收获一季。 仓吏这个小官是不赐田的, 但刘邦当上仓吏后, 沛县令和沛县豪强都慷慨地用自己手中一些好田, 换了刘邦原本的劣田。 刘邦便也多了一些上好的灌溉田。 在刘盈的强烈要求下, 这几块灌溉田在春季种上了水稻, 收获后将种下能过冬的小麦。 秦朝的税赋如果按照《秦律》来收, 不算沉重,沉重的是徭役。 刘邦成了真正的秦吏, 自家的田地税赋当然是按照《秦律》来征收,没有地方摊派的苛捐杂税。同样根据《秦律》, 徭役可以用钱来赎买。家中种粟种豆的田就足以覆盖赋税徭役, 刘邦便任由刘盈胡来了。 没想到刘盈这次居然不是胡来。他拖着两位兄长去拜访会种稻种麦的农人,第一次种稻就丰收。 刘盈又去拜访了编织名匠周勃, 让周勃带他去拜访木匠和石匠。 几人鼓捣鼓捣, 利用杠杆原理做了个碓床。 碓床即在地上挖个大石臼,通过手推脚踩来舂米。 按照刘盈的设想, 这样舂米会节省许多劳力。但事与愿违,以现在的技术和材料, 碓床的个头太大了。 以前那样拿着石杵舂米虽然累手累腰, 但一个壮年妇女就能操作。 这碓床嘛,哈,至少需要两三人推动。 刘盈忙碌了这么久, 做出个没用的玩意儿,他很难过。 刘邦拍着儿子的大脑袋道:“哪里没用?瞧我的。” 刘邦对邻里一招呼,十几户人家在里正的带领下认领了碓床。 妇人和恰好有空的男子轮流操控碓床,碓床“呼呼”地碾啊碾,十几户人家的粟米只用了三日就舂完了。 一些富裕人家见着碓床很有用,请周勃去他们家也打造一台。 周勃笑呵呵地抱出刘盈,说这个技术是刘盈想的,生意也由刘盈做。 刘盈双手抱胸,鼻子喷气,又牛气哄哄起来。 富裕人家家中多种粟米和水稻,特别是南方传来的水稻,物以稀为贵,乃是他们宴请宾客的珍贵美食。 碓床不仅能舂粟米,也能舂稻米。不如说,刘盈就是为了吃稻米才琢磨的碓床。 刘盈做了一圈生意,家里多了几箩筐舂好的稻米。 虽然都是糙米,大米饭也吃得刘邦全家眉飞色舞。 淮河流域常种稻,稻米不是稀罕物,韩信蹭饭时偶尔也能吃到。 今日再吃稻米饭,韩信却觉得味道与记忆中有很大不同。 刘盈道:“可能南北水土不同?” 刘肥道:“自然因为这是盈儿辛苦赚来的稻米,一定比寻常稻米好吃!” 刘盈挠挠头,上翘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别这么夸我,多不好意思。” 刘肥道:“不是夸,是事实。” 韩信也认可:“是事实。” 刘盈扭来扭去,扭成了藤蔓。 得意,就是很得意! 在秦朝这样严格编户齐民的制度下,碓床确实很实用。 里正一招呼,村人就能凑齐劳动力,替全里的人舂米,节省了许多人手。 刘邦找了几家熟人试点后,让萧何润笔,写了文书报告上去。 县令知道刘邦上面有人,何况沛县出了好东西也算他的政绩,立刻派人上报咸阳。 今年才过一半,刘邦已经被沛县令定为优秀秦吏,年末与其他县的县吏进行考评竞争。 大秦以十月为一年之首。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秦始皇再次出游。 除了仍旧带着最为信任的蒙毅、李斯、赵高,少子胡亥对着秦始皇撒了许久的娇,他便把刚弱冠的胡亥也带在了身边。 十一月,秦始皇又来到了云梦泽,登上了九嶷山,祭拜了虞舜。 他乘坐巨船,顺着长江而下,登上了会稽山,祭拜了大禹。 秦始皇东临碣石,眺望大海,命人刻石歌颂大秦的功德,许下了“黔首脩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的愿望。 他看着碑文上“黔首”二字,若有所思,然后再次登上巨船,沿着海岸线北归,沿路在琅琊停留,处理天下送来的文书。 哪怕是出游途中,秦始皇每日也要处理文书。 秦朝重农耕,哪怕是一个小小沛县仓吏做出了有利于农业生产的贡献,文书也到了秦始皇的案头。 此类文书从天下汇总,数量非常多,秦始皇本不会特别在意,吩咐蒙毅按照常例行事。 蒙毅看了一眼文书来自沛县,多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笑道:“君上,这个仓吏的儿子,就是当日酒肆里的孝顺孩童。” 秦始皇伸手,蒙毅将竹简重新递回秦始皇手中。 秦始皇摊开竹简,细细看了一遍。 文书的字迹只能勉强说工整,但行文十分有条理,没有秦始皇最厌恶的废话。 萧何润笔的文书中,没有提制造碓床的前因,只从刘邦寻几个相熟人家试点开始说起,然后描述刘邦如何让富裕人家先用,又逐步向里正推广,节省了多少人手,节约了多少时间。 一字一句,全是数据和实例。 秦始皇严肃的面容上有了片刻的放松。 看多了伤眼睛的文书,偶尔看到这样一道不废话的文书,真是享受。 刘邦在文书的最后,提出了用同样的方式共享推广石磨的预想。 秦朝建立前,权贵已经在家中备有石磨,将粟米磨成粉食用。 刘邦介绍,石磨也可以磨小麦,将难以下咽的麦粒磨成麦粉。灌溉条件好的田地,种植小麦比种植粟米产量更高。如此能提升农人种植小麦的积极性。 这一点是刘盈加的。 他坚信农人不种小麦是因为麦饭太难吃。连他这样不挑食的人,都对麦饭难以下咽,何况他人。 “工匠试过用石磨磨小麦。小麦磨成麦粉后会有损耗,不如直接食用麦饭。”蒙毅在秦始皇询问后,回答道,“对黔首,填饱肚子更重要,所以没有推广石磨。不过这位小吏的提议,倒是能在咸阳城里实行。” 官吏家中有石磨,黔首用不上石磨。但咸阳城里那些不够有钱,但又不缺粮的人,或许需要石磨。 “不是紧要事。”秦始皇忽视了刘邦最后的提议,只认可了刘邦用碓床节省劳力的构想,“碓床可赏。” 蒙毅看出君上的心情不错,笑着应道:“是。” 如果刘邦今年不出错,考评第一,他便把刘邦调到咸阳。 那萧何也是能吏,也该调到咸阳。至于要赡养父母,他出钱给萧何和刘邦在咸阳购买宅院,让萧何和刘邦把父母也接到咸阳,不就忠孝能两全了? 这点小事,对他轻而易举。 刘邦的贤能不一定比得上咸阳众卿大夫,但他和其子每次出现在君上眼前,君上心情就正好变好,这就值得蒙毅礼贤下士了。 秦始皇仍旧什么都没想,只是稍稍对一个人感兴趣,然后睡一觉就忘。 他每日要烦恼的事太多了。 蒙毅再次帮秦始皇记住了刘邦这个人,期待下次君上听到刘邦消息的时候,再次展颜。 文书递往秦始皇案头时,刘邦已经在老家丰邑推广石磨。 不止王陵,一向和刘邦不对付的雍齿也站在刘邦这边,主动出钱给村落安装石磨。 刘盈还提出了风车和水车的构想,王陵和雍齿都派了家中的工匠琢磨。 沛县的风不大,河流倒是有好几条,水车的构想很好实现。 刘邦说,等水车琢磨出来,就把功绩给王陵和雍齿,让兄弟也升个官。 王陵和雍齿此次意见很统一。 他们希望刘邦继续高升,升到县令,甚至比县令更高的官职,才能带着他们这帮兄弟往上爬。 石磨在丰邑乡间推广后,刘盈带着兄长们下乡送食谱,教他们面粉的食用方法。 现在已经有用粟粉做的面食,刘盈不过是把粟粉改成面粉而已。 王陵和雍齿出钱,购买了许多麦粒磨成麦粉,帮刘盈做成面饼。刘盈分发了一通面饼后,村人们就接受了小麦的新吃法。 一些田地不多的农人,迅速将下半年该种豆子的地,换了一半种成麦子。 “麦子虽然收得多,但麦饭实在是难以下咽。”一位农人把今早母鸡刚收的蛋,塞进刘盈背着的小箩筐里。 刘盈送他们饼吃,这些农人只要手头有点东西,都会塞给刘盈,说是“买”。 就算家里再穷,今年风调雨顺,正好丰收,一把庭院里的野菜还是有的。 平时农人没有如此淳朴,能有便宜占,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是刘邦和兄弟们在沛县为刘盈扬名,说碓床和石磨都是刘盈想的——事实也是如此。刘盈又挨家挨户教他们如何吃面粉。 农人奸猾的时候很奸猾,感恩的时候也很真诚。 刘盈给他们带来了利益,他们不会舍不得一句感谢和一把粮食、几个鸡蛋。 当蒙毅特别给刘邦增加的赏赐下达后,县官将“神童刘盈”的名字也报了上去。 秦始皇喜欢祥瑞,神童也是祥瑞的一部分。 伟大的皇帝曾经任命虚岁十二岁的甘罗为相,那么现在虚岁八岁(虚两岁也叫虚岁)的刘盈,自然也可以是思考出碓床和想要推广石磨的神童。 蒙毅已经吩咐下属,只要有沛县的文书就优先送到他那里。 当看到刘邦的政绩也和刘盈有关时,蒙毅有一种“一点都不意外”的感觉。 李斯正在和蒙毅议事,对地方上打造神童的事习以为常,嗤之以鼻。 蒙毅摇头:“别的神童可能是假的,这位神童是真的。我见过。” 李斯忙追问。 事关君上的行踪,蒙毅只摇头做神秘笑,没有多说。 李斯见蒙毅这模样,便知道皇帝大概又和蒙毅私自出游了,心里难免嫉妒。 虽然他为丞相,皇帝在大事很重视他。但比起恩宠,他远远不如蒙毅蒙恬两兄弟。 蒙毅没觉察到李斯的嫉妒。 在他看来,自己和蒙恬是三代秦人,祖孙三代都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但在朝中位次还不如客卿出身的李斯,该是他和蒙恬嫉妒李斯,哪可能李斯还来嫉妒他二人? 不过蒙毅一点都不嫉妒李斯,只是很敬佩李斯。 他与蒙恬不仅出身极好,年少时还是始皇帝的侍官,是始皇帝最亲近的臣属。只要他们有能力,始皇帝不会吝啬封赏。 他们起点比李斯高许多,现在李斯却站得比他们高,这是李斯自己的本事大。他和蒙恬不仅不嫉妒李斯,还很愿意和李斯交好。 蒙毅也真的以为,自己和李斯是好友,才会把皇帝对刘邦父子二人有印象这件事私下透露给李斯。 李斯完全没有意识到蒙毅的言下之意,也完全没有关注沛县那个小小的神童。 他只是再次妒火中烧,哀怨君上微服私游又不带自己。 哼,蒙毅又在炫耀! 蒙毅拿着县令报告神童刘盈的文书去觐见秦始皇,不出蒙毅所料,秦始皇紧皱的眉头再次舒展。 “此人若不夭折,可给二世。” 十分忌讳死亡,忌讳立储之事的秦始皇,第一次在蒙毅面前提到“秦二世”。 虽然秦始皇仍旧没说他心中属意的秦二世是谁,蒙毅也足够开心了。 只要君上有思考这件事,大秦的未来就没有问题。君上的判断绝对正确。 “孩童性子未定,容易浮躁,先不必关注。”秦始皇第一次主动为沛县这对父子下达指令,“提拔其父,也等明年官吏考核再定。” 蒙毅叩拜:“是,君上。” 秦始皇想了想,又道:“你去一趟沛县。” 秦始皇没说为什么,蒙毅也知道自己的君上的意思。 君上是让他亲自去沛县查探神童真假。 秦始皇对神异之事看得极重。 去年,大秦发生陨石和玉璧两件预言“祖龙死而地分”的事。秦始皇深以为虑。 同样在去年,秦始皇因预言之事苦恼,私游酒肆,刚好撞见一位神童,这位神童和其父亲又很积极地为大秦做事,很是忠诚。 在秦始皇看来,这或许是上天预示的破局之解。 蒙毅觉察到了君上的心思,神情郑重,再次应道:“是。” 明年刘邦大概要一飞冲天了。 秦始皇捋了捋胡须,即使以前没有回忆过,但他记忆力十分好,一回忆,就想起那个孝顺孩童的可爱面容。 他又想到了扶苏。 不知道扶苏在北疆有没有好好反省,有没有获得成长。 六国旧士人,不是怀柔便能安抚。他对六国旧士人的怀柔做得还不够多吗? 等出游回来,他要把扶苏叫回咸阳,好好责骂一顿。 …… 赏赐再次到达。 刘盈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时代的纸。 刘邦一个不留神,刘盈就把纸折成了纸飞机。 “呼呼……飞……啊?”刘盈被刘邦捞起来,放在膝盖上就是一顿揍。 刘盈这次挨了揍却不哭,还“嗷嗷”大叫着让人给自己评理。 “这是皇帝赏赐给我的纸!我想怎样就怎样!就是拿来擦脸擦手又如何!阿父你凭什么打我!” 刘盈不依不饶,说要上京告御状。 刘邦被刘盈吓得不轻,责打又没用,只能发挥能屈能伸的英雄本色,给刘盈道歉。 一场家庭闹剧,看得韩信扶额叹气不止。 他在家里快待了一年了。这一年时间,他发现义父真的太溺爱盈儿。 说什么责打也没用,这不是义父你舍不得下重手吗?他就没见到哪家父亲会和幼子掰扯什么道理,难道不是父亲说的都是对的,就算是错的,身为儿子也不能说父亲是错的? 韩信对刘肥道:“义父这样,盈儿就更难管了?” 刘肥不解:“盈儿是对的,为何要管盈儿?” 韩信又去委婉地劝说义母,希望义母委婉地劝说义父。 吕娥姁在韩信开口前,就拉着韩信抱怨:“你义父真是不对,君上赏给盈儿的纸,他激动什么?” 韩信:“……” 得了,他算是明白,这个家不会有人管教刘盈了。 最终,只能韩信自己苦口婆心地劝说刘盈:“纸非常珍贵,哪怕是皇帝赏给你的,你也不该浪费。” 刘盈把叠纸飞机的纸展开:“这不也能用?我没有浪费。唉,这纸软趴趴的,纸飞机根本飞不起来,一点用都没有。” “飞鸡”是什么?山上会飞的野鸡吗? 韩信以为刘盈只是想吃鸡,便和刘肥去山上打了野鸡给刘盈做烧烤。 刘盈不知道为何阿兄和刘肥要给自己抓鸡,但管他呢,吃! 咸阳送的笔墨纸砚太贵重,刘盈虽然喊着“赏给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最后还是让刘邦和吕娥姁锁了起来。 刘盈嘀咕,送这些不能变现的东西有何用?不如送给他千金,等秦二世一继位,就给他阿父招兵买马推翻暴秦。 但对于沛县其他人而言,送笔墨纸砚可比送千金的意义大多了。 上面这样赏赐,就是信了刘盈确实是神童,鼓励刘盈好好学习,继续成长。 刘盈的未来在上面挂了号,刘邦的名字也肯定放在了贵人的桌案上。这家人即将飞黄腾达了。 县令得意地捋胡须。 他就说刘邦在上面肯定有人。若没有人,赏赐怎么会这么快下发?上面又怎么立刻相信刘盈这个神童是真的? 族里之前不肯送女给刘盈联姻,知道错了吧? 还好刘盈年幼,现在也来得及。 县令已经决定,等族里选出合适的女孩,就让儿子收其当义女。之后儿子的仕途也有保障了。 不止县令,整个沛县的豪强都关注到了刘盈的婚配。 刘盈比平常孩童高大,肯定没两年就能长到婚配的身高。趁着刘邦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仓吏,他们才有机会嫁女给刘盈。 就算刘邦眼界高,他们送点族女去给刘盈当丫鬟也不错。 刘盈得知此事,骂了一句“神经病,我刘家不养闲人”。 刘邦和吕娥姁更是不悦。 “盈儿还这么小?!他们在想什么!”吕娥姁气得肺都炸了。 刘邦也很不满:“盈儿还未立业,成什么家?荒唐。” 刘邦挨个敲响相熟的豪强的门,让他们不准带坏自家孩子,这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他们彻底放弃给刘盈塞小丫鬟,还是刘盈自己出力。 一些心术不正的人让族女穿得漂漂亮亮去偶遇刘盈,但刘盈误以为是有人抢地盘。 娇滴滴的小女孩看不上在泥里打滚的刘盈等人,沉着脸鄙视了几句。她身旁的倨傲子弟也出言不逊。 毕竟他们的族人只是让他们来找刘盈玩,不会对小孩说太多功利市侩的话。小孩藏不住心思,一鄙视就露在了面上。 刘盈和小弟们这个年龄可没意识到什么男女之别,冲上去就是一顿揍,把小女孩的头花都扯歪了。 豪强们放弃。 刘盈就是个懵懂孩童,懂个屁的美色,还是再等几年吧。 刘盈完全没意识到这些偶遇的含义。 他以为自己木秀于林,一些恶风来挑衅自己了。 萧壮壮在刘盈身后抱着手臂昂首,她左边是左护法樊伉,右边是右护法夏侯灶。 谁敢来挑衅老大,鼻子都给你打歪! 刘盈小团体再次一战成名,名声都传到沛县其他几个邑了。 因刘盈和小弟们实力出众,挑衅者落荒而逃,销声匿迹。 刘盈结束了“战时警戒状态”,继续带着小伙伴们去推广面粉。 刘盈得到赏赐时,关于刘邦上书的回复也一同到达。 碓床要推广,石磨则不必。 刘盈很不解。 现在的麦子虽然收成比后世差多了,甚至成熟后麦粒还会掉下来,捡麦粒累死个人,但也比粟米和大豆产量高。 若是在灌溉条件好的田地种麦子,一块麦子能顶两三块粟田和豆田。 以秦始皇的眼见,不会看不出好处。 刘邦早就知道上面不会同意,只是刘盈坚持,他才在后面加了这一段。 结果如刘邦所料,刘邦唏嘘,自己终于有机会教导儿子了。 他摸了摸刘盈的头:“你能想到为何皇帝不认可耗费人力物力推广石磨吗?” 刘盈道:“阿父,你说什么废话?我要能猜到,我还让你上报咸阳?” 刘邦:“……”不气不气,亲生的。 刘邦道:“因为始皇帝身边没有自认是黔首的官吏。”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叶子包,取出里面的麦粉饼,掰了一小块塞给刘盈。 “麦子磨粉会有消耗。既然麦饭能入口,量比麦粉大,在上面贵人看来,连温饱都难得黔首肯定更愿意吃麦饭。” “但我们黔首啊,有粟米吃的时候不想吃豆子,有豆子吃的时候不想吃麦饭,有麦饭吃的时候不想吃野菜,有野菜吃的时候不想吃草根树皮。” “麦饭能填饱肚子,但真的很难吃,很难吃很难吃,难吃到即使肚子是饿的,也难以下咽。” “麦子磨粉后,不仅容易入口,产量也比粟米和大豆高。这才会让黔首选择种麦。” 刘邦摇头:“始皇帝也是人,并非生而知之。如果从未有人告诉他这些,他又怎会知道?” 刘盈举一反三:“一匹细麻布能换两三匹粗麻布,但黔首更愿意平日以树叶烂布遮掩身体,换一身细麻布衣服在年节时穿;一块肉能换好几斤粮食,但黔首更愿意挨饿几日,在年节换一块肉,一家人沾沾荤腥味。” 刘邦笑容如常:“是啊。” 韩信和刘肥在刘邦与刘盈身后,一人若有所思,一人神色骄傲。 第23章 原来他不是庸碌 为了庆祝刘邦和刘盈得到赏赐, 刘家又摆上了宴席。 韩信不肯坐同龄人那桌,便被一众叔伯拉着喝酒,喝得晕头转向,就是倔强, 就是不肯认输。 刘肥被刘盈吩咐, 一直跟在韩信身边, 担忧地看着韩信。 若韩信醉倒了, 他要负责把韩信背回屋。 暑气渐浓, 宴会设在小溪边。 溪水很浅, 水流很缓, 还有吕娥姁等妇人在一旁看着, 下水很安全。刘盈和小伙伴们吃饱了肚子,就跑到溪水里玩耍。 他们一会儿捉鱼, 一会儿打水仗,一会儿又打水仗又捉鱼。 孩童们脑子想一出是一出, 嬉笑玩闹着, 都不知道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了。 刘盈给每个小伙伴的头上泼了水后,坐到他阿母身旁, 踢着水花, 等水果吃。 吕娥姁在孩童们玩水的上游吊了个竹篮,竹篮里放着桃、李、杏等水果。等溪水把水果浸凉了, 她再拿给孩童们解暑。 “给。”吕娥姁为刘盈选了一个最大的桃。 刘盈咬了一口,把桃子递给阿母。 吕娥姁嫌弃地撇开脸, 如往常一样拒绝了刘盈沾了口水的分享。 刘盈又把桃子递给身后的二把手。 萧壮壮不在乎口水, 把刘盈的桃子咬掉了一大块,看得刘盈眼皮子直跳,有点心疼。 吕娥姁扑哧笑道:“你既然给壮壮分桃, 就不该心疼。” 刘盈强词夺理:“我给别人分享我会心疼的东西,才是真的分享。给别人我不要的东西,那是施舍。” 吕娥姁被儿子堵得哑口无言。 罢了罢了,连良人都说不过盈儿,自己何必找苦吃。 萧壮壮啃了一口桃,将刘盈的桃子分享给其他小弟。 刘盈本没打算继续分享。 他手刚抬起来,萧壮壮已经把桃子递给夏侯灶。 刘盈茫然地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看夏侯灶和樊伉这对左右护法,把自己的桃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向其他小弟炫耀桃核。 “我的桃……”刘盈瘪嘴,他才吃了一口呢,“阿母,再给我一个。” 吕娥姁看得很解气,伸出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刘盈的额头:“没了!” 她飞速把剩下的桃都分了出去,真的一个也不给刘盈留。 刘盈冷笑:“阿母,别小瞧我。你以为你不给我桃,我就吃不到了吗!” 刘盈一声令下,所有从吕娥姁那里得到桃的孩童迅速涌过来,让刘盈啃桃子。 刘盈依次在小弟们的桃子上啃了一口,在萧壮壮、夏侯灶和樊伉的桃子上啃了两口,斜眼瞟向阿母,得意洋洋。 即使早就知道儿子的“本事”,吕娥姁也看呆了。 刘邦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在溪边玩耍的刘盈,免得刘盈顽皮过度,自找危险。 看到这一幕,刘邦的嘴角也在抽搐:“这竖子,比他阿父我还厉害。” 醉醺醺的夏侯婴凑上来:“老大,你想吃桃,我也给你啊。” “我也是我也是!”卢绾也凑上来。 卢绾起初因为徭役没能与去咸阳的刘邦送别。回沛县后,他在家里的支持下做了点小生意,又许久才回家。 等他回来时,刘邦不仅收了义子,还当上仓吏了。 错过了这么多大事,卢绾心里悔得慌,对刘邦哭了许久。 刘盈评价,卢叔父好像被阿父始乱终弃了似的,看得人恶心心。 吕娥姁本来感动卢绾和良人的兄弟情谊,听到刘盈的评价,也很恶心心,狠狠拍了刘盈的脑门两下,给刘盈贡献了十点经验值。 因心里(被刘盈评价为完全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卢绾回家后一直鼓着眼睛和其他兄弟竞争。 特别是对夏侯婴,他就差没说“是我先来的”,让夏侯婴看清楚给刘邦当小弟的先后顺序。 这不,两人又因为谁给刘邦分桃争上了。 曹参笑得被酒水呛出了眼泪:“你们和刘季分桃,可与盈儿与小伙伴们分享桃子不一样。” 夏侯婴和卢绾虽然读过书,但读的书不太多,闻言疑惑:“哪里不一样?” 刘邦陪着刘盈,被迫听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春秋战国故事。 他端起酒碗,遮住半张脸:“曹参的意思是,你们俩想给我当妾。” 夏侯婴和卢绾大惊失色:“啊?!” 韩信一口酒喷出来:“噗……咳咳咳咳咳咳!” 刘肥忙帮义兄拍背顺气,十分体贴。 席上其他人有的喷酒,有的喷笑。 吕泽给了刘邦背上狠狠一巴掌:“你胡说什么?!” 曹参笑得跌到了萧何怀里,被汗毛都竖起来的萧何一把推开。 他又倒在王陵怀里,捶着王陵的腿笑道:“没错,刘季说得没错啊。‘分桃’就是这个意思。哈哈哈哈,王陵,你说对不对?” 王陵知道“分桃”的典故,但他还是睁眼说瞎话:“不知道,我读书少。” 雍齿惊得把酒碗都摔了。我听懂了,我大受震撼! 刘邦的兄弟们喷酒喷笑后,有的询问“分桃”究竟是个什么典故,有的加入“分桃”的玩笑,有的表示你们这群恶心人别挨我…… 至于陪席的晚辈,已经挪动到一处,悄悄缩小存在感。 韩信想了想,也挪动到萧禄等人身旁。 此刻韩信表示,他和萧禄等人才是同辈人,要坐小孩那桌。 刘盈啃了伙伴的桃子,摸摸肚子,感觉饿了,便来酒席上抢吃的。 他听到刘邦等人的玩笑,眼珠子一转,坏笑道:“你们只知道分桃,知道断袖吗?” 雍齿还是被刘盈毒打少了,接话道:“何为断袖?” 刘邦虽然不知道刘盈要说什么,但听刘盈这语气,就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好话,立刻阻止:“闭嘴。吃你的鸡腿,一边玩去。” 他试图用鸡腿堵住刘盈的嘴。 刘盈脑袋一偏,躲过了阿父的鸡腿攻击:“阿父说,曹伯父和萧伯父当值时同榻午睡,曹伯父先醒,起身时萧伯父压住了曹伯父的袖子。曹伯父不忍吵醒萧伯父,便把袖子割断。阿父说,这和‘分桃’是一样的。” 刘邦一拍大腿,一跃而起,去捉刘盈:“我没说过!” 萧何的眼睛瞪得极大:“有这事?” 曹参摸摸头,本想说没有,但萧何一副震惊的模样,他戏谑地点点头:“好像有。” 刘盈一边在席间乱窜,用叔伯兄长阻挡阿父前进,一边高声道:“阿父,别敢说不敢认,曹伯父都认了!” 刘邦气得要表演一下头发把竹冠顶起来的绝技:“竖子站住!我从未说过这话!” 刘盈尖叫:“阿父敢说不敢认!叔叔伯伯评评理!这种话是不是阿父会说的?!” 众人陷入沉思。 啊这……好像以刘季爱开玩笑的性子,这话确实是像他会说的。 刘邦想喊冤。 如果他真的看到了这一幕,说不定会取笑曹参和萧何。但他真的没有啊! 萧何像是躲避什么污秽似的,和身旁任敖换了个座。 曹参取笑:“我不忍吵醒你,你还生气?你这友人可不怎样啊。品行有亏,品行有亏!” 萧何又和周勃换了个位置,离曹参更远了。 萧禄悄声对曹窋道:“曹叔父这样,我都想揍你了。” 曹窋:“???”喂喂喂,我阿父和你阿父开玩笑,你揍我干什么?! 韩信决定不再硬撑,忙装醉让刘肥把他背进屋。 这样的酒席,他是待不下去了。 义父他们都不尴尬吗?我都要尴尬得找地缝钻了! 被叔伯保护,没有被“恼羞成怒”的阿父教训的刘盈,躲在王陵怀里摇头叹气。 阿兄蹭了那么多年的饭,怎么脸皮还不如我和阿父厚?这样不行啊。我们刘家人,厚脸皮是遗传,阿兄还得锻炼。 庆祝完后,刘家继续忙着夏收夏种。 因小麦产量比粟和大豆高,虽然麦饭非常难吃,为了应付田税,填饱肚子,也有农人种了小麦。 小麦占良田,良田珍贵,需要在冬季要休耕一季保持土壤肥力。农人之前多种春小麦,此刻家里正好收割了小麦。 王陵和雍齿家中的工匠琢磨出水车石磨,磨坊自建成起,一日不停地为村民磨面粉。 刘邦身为仓吏,每年农田收获都是粮食入县仓的时候,十分忙碌。 还好如今家中有钱,又多了韩信这个青壮劳动力,刘邦雇人收割耕种,不会耽误家中农活。 夏收之后,因今年有了石磨,种小麦也不用吃难吃的麦饭,许多农人在田地里补种了春小麦,期盼过冬前能收一茬。 “没想到种小麦的人这么多。”刘邦感慨。 刘邦命人维持磨坊秩序,自己走上家乡田头。 他扶剑伫立,远眺农田。 以往这些田地都是种粟,换成小麦后,产量会增加一大截。农人幻想着丰收那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刘邦正看着眼前的景色沉思,感到后背一沉。 不用想,肯定是刘盈把他当树爬了。 果不其然,刘盈抱着刘邦的脑袋,骑在了刘邦的脖子上,并把下巴搁在了刘邦的竹冠顶上。 他长高了,竹冠不能再阻挡他的视线。 “盈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爬我的背。”刘邦叹气,“太沉了。” 刘盈道:“我才不要,这里是我的宝座。除非阿父承认自己很弱,否则我要一直坐。” 刘邦:“……”真是服了这个不孝子。 刘邦力气不小,扛个儿子问题不大,只是不想扛。但儿子都这么说了,他只能争这口气,没叫刘盈下地。 “阿父,你刚在叹什么气?”刘盈问道,“今年风调雨顺,你不开心?” 刘邦道:“开心。” 刘盈拍了父亲的后脑勺一下:“那你叹什么气?回答啊,你不回答,我就和别人说,你看见其他人的田地丰收,嫉妒得直叹气。” 刘邦想把肩膀上沉甸甸的竖子摔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孩童?! 刘邦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刘盈是亲生的,不能摔,摔坏了还要自己花钱治。 “盈儿,今年皇帝暂停修建宫殿,北疆和南疆的仗也打完了。”刘邦道,“今年又风调雨顺,乡亲父老的日子终于好过了些。” 刘盈点头,用下巴敲击竹冠,告诉阿父自己在点头。 刘邦道:“我听县令透露,今年我的考评当是第一。不知道上面看重你我的贵人是谁,但有贵人相助,我或许能在咸阳站稳脚跟。” 刘盈再次用下巴敲击竹冠。 刘邦道:“盈儿,你认为始皇帝是一个厉害的皇帝吗?” 刘盈拍了拍阿父的头顶:“当然!” 刘邦轻笑了一声:“你阿父我啊,在年少时曾远游魏国。那时大秦还未灭六国,天下纷争不断。那是大争之世,是士人最活跃的时代。” 刘盈静静地把下巴搁回父亲头顶。 当父亲说起曾经时,自己最好别打断,否则阿父嫌弃自己烦了,就不会说了。 刘邦露出回忆的神色,再次向刘盈讲述他的游历。 他总爱说过往。 刘盈总听不腻。 “那时各国边境都有驻兵。边境周围百里地,全都杳无人烟。” “不仅是坚壁清野,战乱纷争,若在边境生活,很快就会被抓去填兵阵,连妇孺老弱也不例外。” “我从丰邑出发,骑着马走啊走,放眼望去,眼中都是一片荒芜。” “那时除了秦国,六国人都能来去自由。但自由不是随处能去,我要躲着兵卒,否则要么被抓去服兵役,要么被劫掠。在城镇里倒是能按照各国律法来服役,若是野外落单,那就会被当作流人了。” “游侠不好当啊。” 刘邦以前总爱和刘盈炫耀当游侠的潇洒,说大争之世士人的肆意。 今天他和刘盈说起当游侠时的艰难,说起大争之世黔首的苦楚。 大秦的徭役重吗?当然重。 但六国的徭役就不重吗? “看现在的丰邑,大秦似乎一片繁荣。”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成为士大夫,甚至成为上卿……” 刘邦停顿了一下,轻声笑道:“始皇帝身边正缺黔首出身的臣属。如果始皇帝真的是厉害的皇帝,真的只是因为大秦满朝皆庸碌,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而不是他不想解决问题,说不定他就正缺一个我呢。” “你说呢,盈儿?”刘邦问道。 刘盈摇头:“阿父,你一个黔首,即使到了大秦朝堂,始皇帝凭什么信你,不信其他卿大夫?大秦朝堂上没有黔首,始皇帝也不是黔首。等你当了卿大夫,你也不是黔首。从古至今,还未有王朝灭于黔首,所以你说要善待黔首,谁会理你?” “还有啊,阿父,你看着就不像个忧国忧民的人,怎么说起忧国忧民的话?真的很奇怪。” “喜欢美酒美色,乐于享受的人才是阿父。” “你是谁啊?把我的阿父还回来!” 刘盈啪嗒啪嗒拍打着刘邦的脑袋,就像是在敲鼓。 刘邦深吸一口气,把儿子从肩膀上掀下来。 忍不了了,乃公难得正经一次,气氛被这竖子毁了! “哎哟。”刘盈摔了个屁股墩,拍拍屁股站起来,虽然叫了一声,但屁股肉多,一点都不疼。 “算了算了,回去吧。”刘邦转身。 刘盈跟上,拉住父亲的手,手臂一甩一甩。 “阿父,你真的想在大秦做官,而不是想当……那个嗯?” “哈哈哈哈,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 “彼可取而代也!” “哈哈哈哈,好,好。” 一个县里的小吏,居然望着秦始皇,感慨“大丈夫当如是”。 这比项羽所说“彼可取而代也”更荒唐。 因为项羽是楚国贵族。一个贵族自然可以想当诸侯,想当皇帝。 而刘邦只是一个黔首。他们家已经当了三代黔首。 所以后世人相信项羽说出“彼可取而代也”时,已经有了当皇帝的野心,却不肯相信刘邦一介黔首,居然也有当皇帝的野心。 大约刘邦只是随口说说。 大约刘邦只是纯粹羡慕。 大约……刘邦只是虚荣,而不是有雄心壮志。 一介黔首,一介三代黔首,怎么会在秦始皇还活着,在大秦还辉煌时,就生出当皇帝的念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哈哈。 “阿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放。” “其实我那句‘彼可取而代也’,不是对你说的。” “我早就知道了。” “毕竟我们是亲父子嘛,嘿嘿。” “什么叫毕竟?!” “还有啊,阿父说现在大秦一片繁荣,其实没有哦。我前阵子跟着阿母去市集,一石粮食都卖到一千六百钱了。” “所以我说的是‘似乎’一片繁荣。” “哦哦,莫须有的繁荣。” “你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 刘邦牵着一步一蹦的刘盈往前走,走向排队磨面粉的人群。 …… 蒙毅自琅琊郡出发,沿路驿站换马,一旬时间便到达了沛县。 到了沛县,他稍作梳洗,扮作来查探刘邦和刘盈真实情况的御史,询问刘邦和刘盈所在处。 县令知道刘邦在丰邑。他本准备派人把刘邦叫来,蒙毅制止了县令,说要观察真实情况,带着侍从亲自前往丰邑。 他见到刘邦时,刘邦正光着膀子,怂恿王陵、雍齿一同用碓床为父老乡亲碾米。 这样的体力活,雍齿是不屑干的。 但刘邦几句话就惹得他血液上头,气呼呼与刘邦比了起来。 雍齿再次被刘邦激将成功,王陵无奈,只能一同参与。 刘盈在一旁跳着脚鼓掌,为阿父伯父叔父鼓劲。 虽然刘盈矮小,但他蹦蹦跳跳实在显眼,蒙毅立刻就认出了他。 刘盈也认出了蒙毅。 人群中多了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还带着侍从,吓得周围农人连连后退,他想不看到蒙毅都难。 “阿伯,你怎么来丰邑了?”刘盈对蒙毅招手,笑眼弯弯。 蒙毅见刘盈认出了他,微笑道:“正好有公务在身。哪位是你父亲?” 刘盈眨眼,狡黠笑道:“阿伯猜猜看?” 蒙毅看向三位满身大汗的大汉,道:“戴竹冠者是你阿父。” 刘盈点头:“对。我阿父长得最好看!” 刘邦也注意到了有陌生人到来。他和王陵、雍齿说了一声,用汗巾擦了一下身体,穿上衣服走来。 蒙毅打量刘邦的容颜:“还行。”站在君上身旁,不会碍了君上的眼。 刘邦对蒙毅拱手:“在下刘邦,公可是有公务要传达?” 蒙毅问道:“你身为秦吏,为何为黔首碾米?” 刘邦笑道:“卑职也是黔首出身,父老乡亲需要,便来卖弄气力。上峰放心,卑职没有耽误公务。该做的正事已经做好了。” 蒙毅颔首,对刘邦的回答还算满意。 碓床是真的。他又命刘邦和刘盈带着他去看石磨。 离开时,蒙毅询问王陵和雍齿对刘邦、刘盈的看法,又找来当地里正,询问他们对刘邦、刘盈的看法。 刘邦和刘盈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上峰办事有点敷衍。 他们看出蒙毅是来查探他们文书中描述内容的真假。但蒙毅这样能问出什么?他该微服私访啊。 刘盈仗着自己是孩童,问出了心中疑问。 蒙毅赞许刘盈的聪慧:“我来沛县,你阿父并不知晓。我见你阿父为黔首碾米,便已知文书中内容为真。” 刘盈和刘邦了然。哦,原来不是能力不行,是真的在敷衍啊。 蒙毅在丰邑待了半日,便要急急赶回去。 沛县令本想好好招待蒙毅,被蒙毅拒绝。 蒙毅甚至不让沛县令前来送别,只让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把他送到沛县外。 沛县令再次确信了刘邦和刘盈在咸阳城内有靠山。 驿站中,刘盈让蒙毅稍等,在驿站煮了一碗麦饭。 蒙毅虽然焦急赶回去,但见刘盈似乎有事要告诉他,为了有更多的故事和君上聊,他便等了刘盈一个时辰。 当刘盈送来麦饭时,蒙毅惊讶:“这是何意?” 刘邦重重叹气,按了一下刘盈的脑袋。 这竖子仍旧不死心,非要向上峰证明他的正确。好胜心太强了。 巧了,自己的好胜心也很强。 刘邦拱手作揖:“盈儿和卑职仍旧认为推广石磨,对黔首种麦至关重要。请上峰饶恕卑职斗胆,公只要尝一口麦饭,就知为何。” 蒙毅身后侍从训斥:“大胆!你……” 蒙毅挥袖,侍从垂首噤声。 刘邦眼皮一跳。 这侍从……看着不像寻常家仆,倒像秦军老卒啊。 “好。”蒙毅虽从未吃过麦饭,但也不惧。 刘邦先尝了一口,表示麦饭无毒,再把麦饭递给蒙毅。 蒙毅拿着木勺,舀了一勺麦饭入口。 他咀嚼。 咀嚼咀嚼咀嚼。 脸色扭曲。 蒙毅抬头看向刘邦。 刘邦关切道:“若吃不下,公可吐出来。” 蒙毅摇头,艰难地将麦饭咽下。 他放下了木勺:“你们要告诉我什么……” 他思索了一瞬,摇头:“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刘邦和刘盈对视一眼。 真的吗?他们的大道理还没开始说呢。 蒙毅严肃的脸上浮现微笑:“如石粒一般的食物,即使产量再高,黔首也不愿多吃。” 刘邦:“……” 刘邦没有回答。他缓缓下拜,比之前行礼态度更郑重。 这位贵人,看来是真的贤才。大秦朝堂,也不是真的满朝庸碌啊。 刘盈从怀里掏出一块漂亮的石头:“阿伯,这是我从松树下挖到的宝贝,你可以帮我送给请我吃肉的真人吗?” 蒙毅问道:“你为何要送他宝贝?” 刘盈道:“阿父能当仓吏,定是真人慧眼识珠。我要感谢真人。阿父不能送礼,送礼就是贿赂。一个孩童从松树下挖到的宝贝,不算贿赂。它虽然不值钱,但真人应该会喜欢。” 蒙毅又问道:“为何会喜欢?” 刘盈得意地把手中的松脂展现给蒙毅:“看,里面有一朵小花,像不像封存了一个世界?” 蒙毅接过刘盈手中的松脂石,对着阳光一照,石头中的小花栩栩如生,居然还能看出原本鲜艳的色彩。 “好。”君上确实会喜欢。蒙毅很满意。 他向驿站要了一些麦粒,才骑马离开。 刘邦和刘盈目送蒙毅远去。 等他们已经看不到蒙毅的背影,才窃窃私语。 “那贵人是谁啊。” “不知道。阿父怎么不问他姓名?” “他没主动说,我哪敢问?” “啊,阿父还有不敢的?” “那你怎么不问?” “我也不敢。” 怂怂的父子二人慢悠悠回家。 此时黄河岸边,平原津。 秦始皇喝下了一碗苦药:“蒙毅这么快就回来了?” 蒙毅先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的侍从道:“是,君上,蒙上卿还有一日就到了。” 秦始皇嘴角浮现笑容:“只一日就到了,还派人先来送信?那就等他回来,再渡河吧。” 第24章 君上最后的命令 秦始皇病发得又急又重。 到达平原津的时候, 他只是身体略有不适,脑袋略有些疼痛。 若不是要等蒙毅回来,他会继续巡游。 只一日的时间,当蒙毅再见到秦始皇的时候, 秦始皇已经病得起不了床。 秦始皇忌讳死亡, 无人敢告诉他真实的病情。 但秦始皇自己就真的不清楚吗? 蒙毅下马朝着秦始皇病榻奔跑, 沿路侍从投来不悦又警惕的眼神。 他心头一沉, 脚步加速, 一路奔跑进居然无一人伺候的小院。 “君上!” 蒙毅跪着扑到秦始皇的病榻旁。 秦始皇睁开眼。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锐利, 如将死的鹰一般, 在生命消失之前, 永远不会浑浊,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眼中。 “所有人都不敢在朕面前哭。”秦始皇的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蒙毅,你胆子真大。” 蒙毅泣不成声, 从怀里掏出一颗不规则的石头。 秦始皇看向蒙毅手心的石头。 蒙毅哽咽:“这是那日酒肆孩童刘盈送给君上的礼物, 他说谢谢君上提携其父。” 秦始皇走了一会儿神,道:“扶我起身。” 蒙毅将秦始皇扶起来。 即使有人搀扶, 秦始皇也已经无法下榻, 只能勉强坐起来。 蒙毅将窗户推得更开,一个侍从慌张地从窗下离开。 他和秦始皇都看到了这一幕, 但都没有对此说什么。 蒙毅只是让阳光透进来,让秦始皇透过阳光仔细观察刘盈送的那颗松脂石。 秦始皇举着松脂石, 观赏松脂石中的鲜艳小花。 蒙毅跪坐在榻前, 将自己在沛县的见闻一一向秦始皇描述。 为黔首舂米的刘邦,请自己食用麦饭刘盈,还有那句“这里有一整个世界”的童言稚语。 秦始皇轻轻颔首。 蒙毅又说起沛县田地抛荒情况, 已种植田地收获情况,县仓储存情况,以及市集谷物价格。 秦始皇再次轻轻颔首。 屋内暂时沉默。 半晌,秦始皇将松脂石放下:“今年风调雨顺,田地丰收,为何一石粮仍旧逾千钱?” 蒙毅垂首不语。 他知道君上只是自问,并非询问。 秦始皇又问道:“朕刚统一天下时天下谷价几何?” 蒙毅知道君上现在是在问他了,回答道:“一石三十钱。” 秦始皇道:“朕继位后,三年、十五年和十八年三次大饥,接连攻伐,秦国谷价也未曾涨到如此地步。为何?” 蒙毅再次垂首不语。 秦始皇也没有再询问。 他将松脂石握在手心,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 “阿父,今年丰收了,粮价还是没降啊。” 刘盈坐在刘邦的脖子上逛市集,刘邦一路抱怨,他也不下来。 “只一年不兴大徭役,怎么可能降得了?”刘邦道,“至少十年。” 刘盈道:“我听张伯说,魏国快灭亡的时候,粮价也不到五十钱。为何大秦的粮价能涨到一千六百钱?” 刘邦道:“不知道。去问问萧何?” 刘盈拍着父亲的脑袋道:“那还不快去!” 刘邦停下脚步:“自己走,不然我就回家。” 刘盈终于被刘邦威胁成功,骂骂咧咧下地走路。 刘邦糊了刘盈脑袋一巴掌:“嘴巴干净点!” 刘盈仰头:“我类父。” 刘邦骂道:“类个屁!” 刘盈眨眨眼:“阿父,嘴巴干净点。” 刘邦:“……”好想把这个竖子挂树上抽树上抽打。 其实刘邦曾经如此做过,虽然只是挂树上,没抽打。 刘盈先用哀嚎哭求麻痹了刘邦,刘邦一放他下来,他就跑刘太公那里告状。 等刘邦被刘太公叫去训斥时,刘盈又挨个找了刘邦的兄弟,一一哭诉父亲的冷酷无情,他一个小孩,怎么能挂树上?夭折了怎么办? 刘盈甚至去找了刘邦的“仇人”,哀求他们从暴虐无情的父亲手中拯救自己。 最后刘邦在县令门口,把试图去寻县令做主的刘盈拎了回来。 从此父子二人有了默契。 教训归教训,不能过分。否则你没打死我,我们就走着瞧。 刘邦又不可能真的打死自己的亲儿子,只能认栽。 刘邦牵着刘盈的手,翘班去寻了萧何。 萧何听了刘盈的询问,沉思许久,道:“魏国有灾,其余诸国无灾,且……” 他有些不忍说下去。 刘邦道:“想说什么就说,盈儿心大,我们听得的事,他也听得。” 刘邦问刘盈道:“你会害怕吗?” 刘盈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怕?我刘盈这辈子就没怕过!” 萧何看着刘盈那肖似刘邦的神情,沉沉叹气,苦笑:“好。” 他对刘盈讲述自己对魏国灭亡时,粮价却未有过大波动的原因。 秦国置三级粮仓,官方调节物价,其富甲天下。 打魏国的时候,魏国没人种粮食,粮价本应该暴涨。但魏国死了许多人,又有许多权贵家破人亡,良田空了出来。 这些空出的良田大部分授予了秦人,小部分分给了魏国本就有的自耕农。 秦国调来粮食,再加上魏国官仓和权贵私仓的粮食,使魏国度过了粮食最紧缺的时期。 待粮食丰收,魏国的粮价波动便被压平。 刘盈仍旧不解:“那秦国之后为何做不到了?” 萧何道:“因为秦国在攻打魏国的时候也在攻打楚国,攻打楚国之后又攻打齐国。秦一国的粮仓能压平魏国粮价,怎能压平天下粮价?” 刘盈捏着下巴思索。 刘邦问道:“我前几日见到一位大秦官吏,他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昏庸。” 萧何也想了起来:“那人啊……一日之内,就派人摸清沛县粮价和县仓情况,确实是能吏。” 官吏去寻刘邦时,也派人去调查沛县经济情况。那些经济数据都出自萧何之手,萧何自然知道。 刘邦道:“这样的能吏,不能看出你所看出的问题吗?” 萧何轻笑,笑声中夹杂着些许让人听不懂的复杂意味:“如果他离开咸阳,离开皇帝身边,或许就能看出来。” 刘邦问道:“为何?” 萧何没有直接回答:“其实大秦刚建立时,大秦的粮价也能压到百钱内。皇帝刚统一时休养生息,粮价曾一度达到三十钱。待皇帝命黔首自实田后,粮价才飙升。自那以后,皇帝便北伐匈奴,南征百越,又起兵锋。” 这件事刘邦知晓,因为他就在民间:“秦地确实黔首自实其田,但六国故地,自实其田的真的是黔首吗?六国粮价飙升不在于六国无地可种,而在秦国不能掌控六国。这样就算占来更多的田地,又有何意义?” 萧何道:“是的。但皇帝很自信,百官也很相信他。过度地自信和相信,都使人盲目。即使有少数清醒的人,也不敢言语。我不愿意去咸阳便是如此,去了也没用。” 称孤道寡,天下一独夫。 在秦统一天下之时还不是如此,那时还是秦王和群臣群策群力。 当秦王变成秦始皇后,皇帝真的变成“独夫”。 这是谁之错? 刘盈频频点头:“秦始皇确实眼神不好。我听闻他现在还信方士徐福,去海上狩猎什么大鱼。方士都骗过他一次了,他还是相信徐福没骗他,眼神太不好了。” 刘邦无语:“你的话像一个小反贼。” 刘盈辩解:“我不是顺着萧伯父的话说吗?我是小反贼,那萧伯父就是大反贼。” 萧何:“??” 刘邦:“……” 这孩子还有救吗?教不好了吧? 刘盈和刘邦问到萧何的答案后,又去寻张苍。 事有凑巧,张苍在见客。 刘盈眼睛一亮,飞扑:“老师!” 浮丘将刘盈接住,抱起来摸了摸脑袋:“长高了。” 张苍不满:“为何叫你老师,叫我张伯?” 刘盈对张苍做鬼脸:“儒家比起才华,更重视道德。你虽然才华横溢,但道德嘛,当个张伯就不错了。” 一旁儒者拈须颔首。 刘盈看向另一位儒者。 浮丘将刘盈放到地上,介绍道:“他是我和张苍的师弟,毛亨,你可称其为毛伯。” 刘盈乖乖作揖,刘邦也作揖。 怎么有三个大儒啊?!刘邦颇不自在。 张苍得意道:“盈儿,如何?我说我能把浮丘和毛亨叫来,你还不信。” 毛亨和浮丘的脸色立刻阴沉。 他们准备把刘邦和刘盈先支走,一同狠狠教训张苍一顿。 张苍是怎么把他们唤来的? 张苍对浮丘说,如果浮丘不来,他就四处宣扬浮丘暗恋他,求学时常偷看他洗澡。 浮丘:“???” 他又向毛亨写信,说毛亨不来,他就去找李斯自爆,顺便拉着毛亨一起爆,领秦兵来找毛亨。 毛亨:“???” 虽然一般人不会做这等事,他们也相信张苍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但张苍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是真的很希望他们前来,他们便来了。 不过,即使他们知道张苍不会把信中的话付诸实践,仍旧要狠狠揍张苍一顿。 当初张苍挨荀子的戒尺还是挨太少了! “等等,等等,我有事要问,问完老师和毛伯再揍张伯!”刘盈阻止。 浮丘温和道:“我没打算揍他,盈儿别胡说?是不是张苍教的?” 刘盈改口:“好吧,是等会儿再切磋。” 他没等浮丘继续开口,便把自己问萧何的话,以及萧何的回答都复述了一遍。 刘邦疑惑:“你怎么又问一遍?” 刘盈抱着手臂道:“偏听则暗。萧伯父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我保持怀疑态度。” 刘邦:“……”虽然盈儿说得不错,但这种语气,怎么有点欠揍? 张苍、毛亨、浮丘三人彼此对视一眼。 张苍:我就说吧,你们还不信。 浮丘:不是不信,只是……唉。 毛亨:张苍说的居然是真的?! 三人理了理衣襟,请刘邦和刘盈一同坐下。 他们没有立刻回答刘盈的疑问,而是先向刘邦和刘盈讲述了荀子的《强国》与《议兵》两篇文章。 《强国》中的“荀子入秦”一段,是荀子见应侯范雎时的对话;《议兵》中荀子在赵王面前的论述,是在入秦之后。 荀子说话很有技巧,在应侯面前夸得秦国天下有地上无。回到赵国,荀子就评价秦国是使黔首除了军功之外没有其他生存的道路,所以秦国才能有最强大的军队。 “以暴力征服,占领一处地方后,就需要派遣更多的兵卒,这样占领的地方越多,国家反而越弱小。” “以利益征服,占领一处地方后,就需要给予更多的利益,这样占领的地方越多,国家反而越贫穷。” “只有让当地士人和庶民心悦诚服,占领的地方,才能越打越强,越打越富。” “兼并很容易,但凝聚却很难。秦国能‘并’,却不能‘凝’。礼仪道德能让士人归心,政治清明能让庶民归心,士服民安,是为‘大凝’。” “荀子在入秦时就预见秦国能统一天下,也预见秦国会很快灭亡,便是如此。” …… 窗外极力放轻,但在寂静的院落内仍旧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唤醒了秦始皇的沉思。 他讥笑道:“朕出巡,湘神娥皇女英以恶风误朕行程,朕伐其树赭其山;海中有恶神挡路,朕以连弩射杀。” 蒙毅都知晓。 君上即使向神求长生药,却丝毫不敬神。 神若阻了君上的道路,君上也会带领大秦的铁骑讨伐神灵。 君上就是这样霸道又果敢。 秦始皇闭上双眼,双手握紧,松脂石膈疼了他的手心。但现在,他居然困于病榻之上! “朕待赵高和李斯不薄。” 蒙毅也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将手掌刺破。 “是。他们必死无葬身之地。” 秦始皇竟然笑了起来:“你说咸阳有多少人会站在他们一边?” 蒙毅没回答。 秦始皇自己回答:“全都会。” 蒙毅猛然抬头:“蒙家不会!长城尚有三十万……” 秦始皇打断道:“咸阳信任朕,朕的诏令是让胡亥继位,即使是蒙恬和王离也不敢动兵。谁会相信,朕居然会困于病榻,任人矫诏?” 没人会相信,秦始皇自己都不信。 刚重病不起,刚将诏书交给赵高,秦始皇就发现了赵高的不忠。 不过半日,他观察探病的李斯的神情,便知道了李斯已经不忠。 后来胡亥不敢来病榻前伺候,他便明白了一切。 如果他还能从病榻上爬起来,还能从病房中走出去,他相信现在所有有异心的人都会跪在他的脚边,重新变回最忠诚的臣子和最孝顺的孩子。 可他即使在蒙毅的搀扶下也只能勉力坐起,无法站立,更不可能走出病房。 “如果你没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也会站在胡亥那一边。只是赵高绝对容不下蒙家,因为蒙家是我留给扶苏的辅政之臣。” 秦始皇淡淡道。 蒙毅的背微微弯曲,双拳更加紧握,却没有反驳。 他不会对自己的君上撒谎。 “但你现在不会了。”秦始皇道,“你见到了朕,确认了朕的真意,就不会背叛朕。” 蒙毅叩首:“臣,绝不会背叛君上。” 秦始皇轻轻颔首:“蒙毅听令。” 蒙毅应道:“臣在。” 秦始皇沉默了一会儿,又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 蒙毅便俯首等着。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在下马那一刻,他便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只是他不明白,君上对赵高和李斯还不够好吗?为何知道君上无药可医后,赵高和李斯会立刻背叛君上? “活下去。” 蒙毅没听清。 秦始皇道:“背叛我,活下去。” 蒙毅惊愕抬首。 秦始皇漠然道:“替朕看完李斯的末路,赵高的末路,胡亥的末路……和大秦的末路。” 和大秦的末路。 朕难道真的不知道迟迟不立太子,会对大秦有何影响吗? 但无论是扶苏,还是其余任何一位秦公子,都不能在朕走后支撑这个大秦。 朕即大秦。 连朕都找不出维持大秦的方法,还有谁能? 所以朕必须延寿,延寿到寻到破局之法为止。否则,无论谁继位都没用。 秦始皇心道。 他判断错了许多事,但唯独这件事,他很自信,很自傲。 “看到最后,告诉朕,天下的未来。” 告诉朕,是朕走错了方向,前方真的无路可走?还是朕时间不够,没有寻到可走的路? 天下会恢复分崩离析吗? 秦坚持天下统一,拒绝分封,造就一个强大的、统一的帝国,让天下士人黔首都认可自己是一国人的野心,究竟是否可行? 这局,究竟能破吗? 朕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答案。 后世之人,是否能找到答案? “活下去。” “臣……遵令。” …… “政治不清明,庶人生活艰难,他们就会逃离国家。” “没有礼仪道德,哪里有利益,士人就会投向哪边,他们就会背离君王。” “秦皇霸道,庶人不敢不服,士人不敢不从。但秦皇会衰老,会生病,会变弱。” “如果一个国家的稳定全靠秦皇一人的霸道,当秦皇变得弱小的时候,这个国家也会变得弱小。” 浮丘、毛亨和张苍三人论述结束,刘邦和刘盈都听得有点头晕。 萧何的话他们还能理解,这三位大儒的话真的太空泛了,他们好像听懂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明白。 刘盈又捏住自己肉乎乎的下巴,装作一个深沉的模样:“这算是一个微观陈述,一个宏观陈述吗?懂了,懂了。” 刘邦不相信:“你真的懂了?” 刘盈梗着脖子道:“真的懂了。” 刘邦对三位大儒道:“我和盈儿都没听懂。” 三人苦笑。 张苍洒脱道:“听不懂正常。如果很容易听懂,荀子早就出仕了。我们三人远不如荀子,只能陈述荀子的思想。连荀子都做不到的事,我们也难以做到啊。” 毛亨和浮丘皆面露哀色。 刘邦和刘盈交换眼神。 刘邦:这就是儒家一直难以得到君王重用的原因? 刘盈:阿父说得对! 张苍又道:“虽然我们做不到,但我们可以为君王制定礼仪,寻找有道德的贤才。贤才多了,君臣一同摸索,总会想到让天下‘大凝’的办法。” 他笑道:“总之,先走,走慢些,慢慢摸索,就不会栽跟头。” 毛亨和浮丘看向张苍,没想到张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都很沮丧,看不到前路,所以不想出仕。 既然自己看不到前路,又如何引领君王? 张苍却说,君臣同行,共同摸索?他这么有自信,不会走错路吗? “好啦,以后的事以后想。”张苍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刘季,盈儿,你们不是很好奇荀子的著作吗?毛亨带了一些手抄本过来,要看吗?” 刘邦想说自己从来没有好奇过,但刘盈抢白:“要看要看!阿父好奇很久了!阿父最好学了!” 刘邦:“……”我没有,我不是! 但刘盈都把他架起来了,刘邦总不能说自己不行。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刘盈看着经验值暗乐。 又一把钥匙到手! …… 秦皇三十七年七月,秦始皇于平原津驾崩。 他为了等蒙毅,没有去沙丘。 蒙毅自病房里走出,收在袖口中的双手有血液悄然滴落。 他悲痛又恭顺道:“请太子节哀。君上闭眼前最挂念的就是太子。” 守候在小院外,准备伺机杀掉蒙毅的胡亥、赵高等人:“啊?” 蒙毅拱手:“君上有令,请太子急速回京继位,以免生乱。” 胡亥傻乎乎指着自己:“太子?我?” 蒙毅疑惑:“自然。君上不是早已经把继位诏书给赵高了吗?” 胡亥和李斯看向赵高。 赵高:“???” 他额头冒出冷汗。 蒙毅眉头一皱,将胡亥护至身后。 胡亥:“??” 李斯:“……” 赵高:“?!” 其余已经决定背叛秦始皇的胡亥、赵高、李斯的心腹:“?????” 胡亥的脑子快烧起来了。 秦始皇确实下达了诏书,但诏书是属意扶苏继位。 赵高将诏书和秦始皇的印玺都交给了胡亥,所以胡亥亲眼见过诏书。 现在蒙毅在说什么?难道还有一份诏书? 或者……赵高交给自己的诏书是假的?或者父皇改变了主意,但赵高没有告诉自己? 胡亥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老师。 赵高:“……”你脑子怎么长的?难道还怀疑我吗?我藏让你继位的诏书对我有什么好处? 而且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你撒泡尿自己照照,就凭你从未学过如何治国,始皇帝又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可能将大秦交给你?! 但赵高不能将心里话说出口。 蒙毅当众质疑他,他若想要胡亥继位,只能道:“是,太子继位的诏书当然在我这里。” 蒙毅松开眉头:“那赶紧将诏书交给太子。太子,我们需要迅速回京。丞相,请你领兵开道。” 李斯茫然:“啊?好。” 蒙毅护着胡亥,让胡亥去给秦始皇告别。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镇定自若。 第25章 他们已经知晓了 七月流火。 六月的黄昏, 大火星出现在西边的地平线上。 七月之中,它一日一日地下沉,到了七月末,它终于完全沉没, 直至消失不见。 蒙毅远眺昏暗的天边的大火星, 直到耳边聒噪结束, 才收回视线。 赵高提议掩盖皇帝已经驾崩的真相, 按照原定路线, 就像是皇帝还在巡游似的缓慢回京。 李斯在犹豫。 而胡亥, 就是个脑袋空空的傻子, 等着别人为他做决定。 “为何要掩盖?”蒙毅不解, “这天下,难道还有人敢违背君上的遗诏?就算违背, 我蒙家手握三十万重兵,还不能护卫太子?” 赵高:“……” 赵高阴阳怪气道:“你蒙家真的会忠于太子?” 蒙毅愤怒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人怀疑蒙家对君上的忠诚!赵高, 你居然敢污蔑蒙家!” 蒙毅转身对胡亥恭敬道:“太子, 你乃君上钦定的二世皇帝,该迅速回咸阳继位。隔墙有耳, 即使掩盖, 出游人数众多,谁知道会不会被他人得知?夜长梦多啊!” 胡亥皱眉:“是啊。老师, 真的能掩盖吗?” 赵高还未开口,蒙毅便皱眉劝谏:“太子, 你已经是一国之君, 怎能再唤中车府令为老师?皇帝至高无上,这天下无人能为皇帝之师。何况教导太子者众多,难道人人都在太子面前自认为师?” 他说罢, 瞪向赵高。 胡亥一听,觉得有理:“确实。李丞相,赵中车府令,你们确定不会隔墙有耳,夜长梦多?”对啊,我已经是皇帝了! 赵高:“???” 李斯已经疑惑了好几日。 始皇帝虽然下诏书的时候已经难以起身,只能口述,让赵高代笔,但自己是在场的。 他十分确定,当日始皇帝是下诏让公子扶苏回咸阳主持丧事。能主持丧事的人只有下任国君,那道诏书的意思自然是公子扶苏继位。 可蒙毅是最后见到始皇帝的人,且蒙家对始皇帝的忠心,确实毋庸置疑。若蒙毅不知道始皇帝的遗诏便罢了,他既然听到了始皇帝的遗言,实在不太可能背叛始皇帝。 难道始皇帝快病逝时病糊涂了,真的想让胡亥继位,并悄悄给了赵高遗诏? 赵高寻到他,坚称始皇帝没有其他遗诏。 蒙毅也私下寻到他,忧虑赵高的神态不对,怀疑赵高对太子有异心。 李斯被两人给弄糊涂了。 “李丞相,我记得你的儿子李由在荥阳为官?”蒙毅突然开口。 走神的李斯:“啊?是。” 蒙毅对胡亥道:“太子若担心巡游的兵卒不够,我们可乘船去荥阳,让李由领兵护送我们回咸阳。” 胡亥一拍大腿:“对啊!有李由的兵,我们定可高枕无忧!李丞相,你看如何?” 李斯想了想,如果胡亥是正常继位,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不能当众说胡亥并非太子,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应道:“是,太子。” 蒙毅又对赵高道:“君上还给了你一道诏令,让你火速送给我兄长蒙恬,让他解除公子扶苏监军之权,遣公子扶苏回咸阳奔丧,你可送去了?” 赵高手上还真有这么一封诏书,但他一直认为那封诏书是让公子扶苏继位。诏书现在在胡亥那里。 蒙毅再次露出不解的神情:“你难道还未发出?赵中车府令,太子年幼,公子扶苏素有人望,若不迅速麻痹他,让他回京奔丧,六国逆贼寻到公子扶苏,借他名义谋逆,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胡亥一听,大大觉得有道理:“对啊!” 对你个头啊!赵高快被胡亥的愚蠢气疯了! 他选胡亥,不仅因为他教过胡亥律令。 赵高身为秦始皇最信任的亲信之一,秦公子皆向他求过学,不独胡亥。 他选胡亥,只是因为胡亥年幼且最愚蠢,最容易受他控制。 但现在他发现,胡亥太愚蠢也不是好事。 胡亥好像真的信了蒙毅的鬼话,以为始皇帝真的让他当太子,对蒙毅产生了信任。 胡亥居然真的信了?! 赵高冷静下来,给蒙毅挖坑:“既然担忧公子扶苏,何不把公子扶苏赐死?” 蒙毅神色不变:“无论是将公子扶苏贬为庶人还是直接赐死,都要将公子扶苏请至咸阳,再由太子做决定。公子扶苏勇武,门客无数,你若在外把他赐死,他振臂一呼说太子矫诏,你能负得起责任?虽然兄长肯定能制伏公子扶苏,但你岂不是玷污了太子的清白?” 李斯心情古怪极了。 蒙毅句句都是胡亥乃始皇帝所定真正的太子,所以胡亥应该堂堂正正登基。 反而赵高束手束脚,处处阴谋,倒像是质疑胡亥了。 蒙毅回来的时候,李斯其实还没有完全站到赵高这边。 始皇帝还没死,李斯不敢背叛。 但蒙毅回来时,赵高就威胁他,蒙家和扶苏走得很近,一定会想要丞相之位。李斯已经知道赵高和胡亥的意图,却没有上报始皇帝,便已经是背叛。 李斯那日才会出现在小院门外,与赵高、胡亥一起等待蒙毅。 他们被蒙毅打了个措手不及,始皇帝驾崩之事已经半公开。巡游队伍中与蒙毅亲近者不少,他们再想杀蒙毅便不容易了。 李斯日夜忧虑,蒙毅却对他极其亲近,仿佛始皇帝的遗言是让他和蒙毅一起辅政。 如果胡亥真的是太子,那他的猜测还极有可能是真的。 可是李斯实在是难以相信,始皇帝居然眼拙到会选胡亥为太子。 李斯思来想去,都想不透真相。 赵高和蒙毅吵起来,又常常拉他评理。他头疼不已。 李斯看向胡亥。 胡亥的身体微微倾向蒙毅一边,像是面对着蒙毅说话。 李斯能在始皇帝身边为官,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他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胡亥确实愚蠢,但他真的一点智商都没有吗? 始皇帝的两个托孤大臣都声称自己有遗诏,一个说遗诏是扶苏继位但要帮胡亥篡位,一个却说遗诏本就是胡亥继位。 他会信谁?他应该信谁? “太子,蒙上卿说得对。”李斯心头一颤,恭敬道,“太子即将登基为帝,做何事都当堂堂正正,行霸道之事。普天之下,没有值得秦皇忧虑的事。我们当召公子扶苏回咸阳。若公子扶苏不肯回来便是谋逆,当斩之。” 蒙毅迅速道:“臣附议。” 胡亥道:“那就这样定了。我们赶紧启程,护送父皇回咸阳。李丞相,孤的安危就交给你和李由了。” 李斯叩首:“谢太子信任。” 见胡亥发号施令,蒙毅微笑着捋了捋胡须,一副十分赞许的模样:“太子,等换上丧服,你要劳累一些,以太子和未来皇帝的身份,安抚随队官员和沿路臣民。放宽心,李丞相乃最为老成持重之人,有李丞相辅佐,不会有难题。” 李斯再次叩首:“请交给臣。” 胡亥笑道:“让李丞相劳累了。” 蒙毅又道:“赵中车府令因君上驾崩悲伤过度,失了分寸,但也是担忧太子,请太子不要责怪赵中车府令。赵中车府令,你要振作啊,我们一同辅佐太子,才能使君上安心。” 说罢,他落下泪来。 赵高:“……是。”他感到事情有点棘手了。 现在连赵高都怀疑,始皇帝是不是告诉蒙毅,让胡亥继位。 蒙毅这神态,不像是演的啊? 可始皇帝得眼拙到何等地步,才会让胡亥继位?难道始皇帝太过宠爱幼子,宠爱到神志不清了? …… 刘邦被县令急急叫去,又急急回来,让全家穿上丧服。 “皇帝驾崩了。”刘邦语气复杂。 家中除了刘盈之外的人,神色都很茫然。 秦始皇压在天下人头上、心上太久,令他的死亡很不真实。 这样的人,居然会死? 秦始皇死了,继位者是谁?公子扶苏吗?公子扶苏继位,天下人会好过一些吗?还是更难过? 正在备考的韩信最为茫然。 他都准备当秦吏了,秦始皇死了?那他还要备考吗? 韩信在淮阴时从来不琢磨怎么养活自己,只琢磨天下大势。所以他确信,秦皇一死,天下必乱,谁当秦二世都没用。 “把肉藏起来,以后晚上偷偷吃,不要被人抓了把柄。”刘邦多吩咐了一句,“特别是你,盈儿,不可任性。” 刘盈脸上的五官皱作了一团:“阿父,秦始皇真的驾崩了?” 刘邦疑惑刘盈为何会询问:“还能有假?是信使通知天下国丧。” 刘盈的脸皱得更厉害:“现在才七月啊。”秦始皇的遗体七月就到咸阳了? “七月又如何?”刘邦顿了顿,对刘盈招手,“我们单独说。” 刘盈抓住刘邦的手,和刘邦进了里屋。 韩信见刘盈这态度,也生出疑惑。 但他的疑惑还没问出口,就被义母和阿姨催促去换衣服。 “唉,不知道国丧需要干什么?”吕娥姁发愁,“盈儿顽皮,要是犯了国丧忌讳可如何是好?信儿,肥儿,你们要盯紧盈儿!” 刘肥坚称刘盈聪慧,断不可能犯忌讳;韩信叹气,只能自己记下,烦恼得把之前疑惑都抛到脑后了。 “盈儿,你在疑惑什么?”刘邦问道。 刘盈盘腿坐到刘邦身前:“那日贵人来丰邑寻我们时,贵人说他来自秦始皇的巡游车队,马上要回平原津,所以才不能留宿。算算日子,现在秦始皇的车队还没回到咸阳吧?” 刘邦道:“确实没有。始皇帝在平原津驾崩,现在在回咸阳的路上。” “在平原津驾崩?!”刘盈惊呼。 刘邦敲了刘盈脑袋一下:“小声点!” 刘盈摸了摸被敲疼的脑袋,歪头疑惑:“平原津?不是沙丘吗?” 奇了怪了,秦始皇不是在沙丘病逝,然后“嬴政梓棺费鲍鱼”,到了咸阳才发丧吗?难道是《史记》记录有误? 刘盈问道:“秦始皇定下太子了吗?可是扶苏?” 刘邦摇头:“是公子胡亥。” 刘盈镇定下来:“哦,还是他啊,那没事了。” 轮到刘邦疑惑:“什么叫那没事了?” 刘盈坏笑:“阿父,你不是不让我告诉你未来的事吗?” 刘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刘盈这么说,他又不好再问,实在是心痒得很,忍不住瞪了刘盈一眼。 “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刘盈爬起来跑了,“趁着现在还没人来家里,我要吃肉吃到饱!” 刘邦捶地。 心好痒,好想知道刘盈想说什么! 什么叫“不是沙丘”?难道秦始皇应该在沙丘病逝? 什么叫“公子胡亥就没事了”?他从未听过公子胡亥的名声,在秦国朝廷唯一有名声,带过兵打过仗的只有扶苏,儿子从哪听闻胡亥的名字? “不过盈儿的预言果然有错误。”刘邦自言自语,“按照盈儿的语言来行事,一定会掉进坑里。” 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摸索着走啊。 刘盈虽然疑惑,但就小小疑惑了一下,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史记》也是汇编多家前人之言,细节不一定正确。 而且自己的时空与《史记》不同的地方也太多了,光是自己是穿越者这一条,就能全然推翻《史记》中许多记载。 何况《赵正书》中不是写秦始皇是个蠢的,专门选了从未接受过皇帝教育的胡亥为帝。胡亥明明是正常继位,还一上位就自灭满门吗? 说不定他现在在《赵正书》中的世界呢。 无论细节怎样不同,历史大势却不会更改,就像是日升一定日落一样。 秦始皇一死,秦朝就已经灭亡。 就像是人已经脑死亡,余留的时日,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慢慢咽气。 刘盈在细麻衣外面披上粗麻布,如给父亲服丧似的。 他们还不知道大秦的国丧要怎么守,朝廷还未派人告知他们,所以便按照最隆重的孝去守。 《秦律》严苛,一不小心就要连坐当城旦舂,黔首再谨慎也不为过。 换好丧服后,刘盈召集小伙伴,挨家挨户教导一无所知的黔首们如何守孝。 “历代秦王都不愿意以国丧扰民,这次应该也一样。”张苍猜测。 最重“孝”的是儒家。连儒家都“礼不下庶人”,何况不尊儒的秦国。 历代秦王都很厌恶士人黔首因守孝耽误正事,就算要守孝,该干活还是要干活。 刘盈也是如此想。 没想到一月之后,新来的使者颠覆了刘盈等人对大秦的看法。 “啊?天下为秦始皇守孝三年,不准吃肉,不准嫁娶生子,不准奏乐,连衣服都不能换?!”刘盈尖叫,“秦二世有病吧?!” 《史记》中没写啊! 三位暂住的大儒都觉得这个诏令有病。 大秦的人口本来就不足,你还三年不准嫁娶不准生子,你这是奔着亡国去的吧?! 吕娥姁难得对政令发表不满:“已经怀上的孩子怎么办?总不能打了吧?这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刘邦头疼不已:“上面让县吏去监督黔首,这要怎么监督?挨家挨户抓孕妇?” 韩信道:“这秦吏,我还是别考了吧?” 虽然他预测秦始皇一死,天下必定大乱,但这也太蠢了! 刘邦摆了一下手:“暂时别考了,观望看看。秦国就算满朝庸碌,也不可能任由秦二世如此乱来。” 还好,只半个月,就有新的使臣来,说之前诏令作废。为了不耽误百姓耕作,所有人不准守孝。 “啊?一日孝都不守?” 天下人再次震惊。 哪怕七日易服,也要给先帝一个体面吧?秦二世也太不孝了! 刘邦与兄弟们商量了一下,在萧何的提议下,他们还是决定让家人服孝一月,看看上面的政令还会不会变。 不出萧何所料,又过了一旬,咸阳再次下达了政令。 这次政令正常了,寻常黔首只需要为秦始皇守孝一月,一月不嫁娶、不奏乐、不喝酒吃肉即可,生孩子无所谓,黔首随便生。 虽然政令正常了,但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件事——秦二世的诏令朝令夕改,仿佛儿戏。 大秦重律令,无论黔首对《秦律》再不满,也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秦律》至少对黔首而言,《秦律》就是“铁律”,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 《秦律》会有改动,但改动都会经过仔细斟酌,然后郑重地重新颁布,并让秦吏教导黔首新的律令。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丧也是“祭祀”的一部分。 黔首只是抱怨上面朝令夕改,很是麻烦;士人窥见了更多。 以秦朝对律令的严肃,哪怕秦始皇忌讳别人提及死亡,也不可能不提前规定国丧的礼仪。 为何秦二世不按照既定的礼仪来? 为何朝廷不议定之后再派遣使者通知天下? 咸阳城内发生了什么巨变,六国士人们暂时无从得知。但秦二世是个蠢货,他们已经知晓了。 刘邦也知晓了。 他又去了丰邑。 夏收夏种甚至还没结束,身为仓吏,他还得在沛县四处奔波。 刘邦再次站在了田埂之上,眺望丰邑一望无垠的田地。 上次他站在这里,心里还想着如果给秦始皇当臣属会如何。 现在田地上的农人稀稀拉拉,许多田地的农活并未种完,农人却不敢出门。 《秦律》太严苛,诏令等同《秦律》。 上面朝令夕改,黔首就不知道自己会犯什么罪。他们只能躲在屋里,到夜晚再悄悄出门干活,以免触犯律令。 但根据《秦律》,夜里出游其实也是犯罪。 刘邦想了想,无声笑了。 他笑着坐在田埂上,笑着摇头,笑着叹气。 “秦始皇,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刘邦想着自己在咸阳见过的车队。 他未见过秦始皇,只能凭借想象,在脑海里描绘秦始皇的模样。 秦始皇乃虎狼之君,面相一定很狰狞,一顿要吃十个刘盈那样的小胖孩。 哈哈哈哈哈哈…… 刘邦越想越好笑。 夏种刚开始时,他才得到了据说是秦始皇亲自下发的奖赏; 夏收还未结束,秦始皇便死了,还换了一个荒唐的秦二世上位。 这何等好笑,何等好笑。 “阿父,你哭什么?” 刘邦背上一沉,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是刘盈这个顽皮孩子。 果不其然,很快感到沉重的地方变成了他的肩膀和脖子。 哪怕他坐在田埂上,那熊孩子也要爬到他肩膀上坐着。 “我哭了吗?”刘邦试图把儿子掀下来。 刘盈牢牢抱着刘邦的脖子不肯动:“阿父哭没哭,你自己没察觉?” 刘盈抱得太紧,刘邦放弃:“我没察觉。” 刘盈把脑袋搁在刘邦的竹冠上:“现在阿父察觉了。阿父为什么哭?” 刘邦抹了一把脸,笑道:“不知道啊。”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本来正笑着,怎么会流下眼泪。 总不可能一介黔首,居然不自量力到为高高在上的秦始皇伤怀吧? 那可太好笑了。 如果秦始皇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受到了极大侮辱,恨不得把自己五马分尸呢。 刘邦向刘盈说了这个笑话。 刘盈低声叫道:“五匹小马警告,五匹小马警告。” 父子二人一起小声“哈哈哈”。 刘盈从刘邦的肩膀上跳下来,跑到刘邦怀里坐着。 “阿父,就算全天下说秦始皇立胡亥为太子,我也坚信胡亥一定是矫诏继位。” “为何?” “因为秦始皇不可能这么愚蠢。” “阿父也这么想。” …… “蒙毅,我不信君上会选胡亥为二世。”从长城回来的蒙恬道,“你有事瞒着我。” 蒙毅严肃道:“君上的心思,兄长怎么揣测?难道我、李斯、赵高三人会同时说谎?” 蒙恬点头:“你们会。” 蒙毅:“……” 蒙恬道:“就算是你,如果你当时不是守在君上身边,而是事后得知胡亥已经成为太子,为了保全自身和蒙家,你也一定会。罢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公子扶苏不肯逃跑,非要回咸阳为始皇帝守陵,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他留下这句话,便奏请秦二世,将长城兵权交给了王离,并请求南下,镇压可能因为秦始皇驾崩而生乱的百越。 李斯一直担心蒙恬会入朝为相,忙帮蒙恬说好话;赵高也不希望蒙恬和蒙毅同在咸阳,附议李斯。 秦二世准许。 蒙恬从此远离朝堂,并带走了自己的家人。 蒙毅也将妻儿交给蒙恬,自己独守着咸阳城。 他独自留在秦二世身边,助纣为虐。 自他回到秦朝起,就从未给秦二世提过任何建议,只知道奉承,唯独在秦二世询问如何对待宗室时提出了建议。 在他的建议下,秦二世接连寻借口把兄弟姐妹贬为庶人,脸上刺字,流放最苦寒的边疆,连已经出嫁的姐妹都不放过。流放路上病死了好几人。 本想为父皇守陵一辈子的公子扶苏十分悲伤,在秦始皇陵墓前自刎,主动为秦始皇殉葬。 秦二世夸赞长兄的孝顺,厚待其子孙。朝堂在蒙毅、赵高和李斯的带领下,皆夸赞君上孝悌仁厚。 “蒙毅!你就任由君上胡来吗!” 章邯愤怒地去寻蒙毅,然后不欢而散,再不登蒙毅家门。 第26章 始皇三十七年末 今年似乎非常漫长, 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天下黔首,恐怕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今年这么多的事。 自秦始皇三十一年,大秦物价从一石谷不足五十,突然飙升至一千六, 天下黔首的日子就已经很不好过。 他们不明白, 日子都这么难过了, 之前在休养生息的秦始皇在看到物价飙升之后, 居然在三十二年重起兵锋, 重开徭役。 无数黔首死在了长城脚下, 百越山中。 后世历史学家根据出土秦简, 对于此时大秦的徭役兵役情况有两种看法。 一种是秦始皇末年, 承担徭役兵役的人数占天下的五分之一,丁男的三分之一; 一种是秦始皇末年, 承担徭役兵役的人数占总人口的一半。 无论是哪种,在黔首自实其田后, 除了秦地, 原六国田地多被豪强勾结官吏掠夺。众多黔首“名义”有田实则良田很少,丁男还被抽调走至少三分之一, 却要满足大秦所有的徭役和赋税。 秦始皇一力镇压天下, 矛盾隐而不显,但矛盾已经压抑到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爆发的地步。 只是黔首命贱, 胆小,哪怕给他吃草都能活。击破百越后, 秦始皇重新休养生息, 暂停阿房宫的修建,黔首喘了口气,居然开始期盼未来。 在六月时, 沛县的黔首还在琢磨如果粟改麦,能多收多少粮食。 这一切期望,在七月戛然而止。 经过三次国丧闹剧后,黔首心中已经惶恐不安。 这惶恐在八月底九月初达到了巅峰,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秦历九月,也就是一年的最末一月,是秋收的重要时刻。哪怕秦始皇再大兴徭役,也会避开九月。 可秦二世却发诏令,征伐天下丁男修建骊山墓。 他要在今年结束前,把秦始皇葬进去。 刘邦不由庆幸,此时自己的官职是仓吏。仓吏只需要守着县仓,不用去抓壮丁服徭役。 刘盈在荒唐的国丧中还每日傻乐傻乐,常仗着自己年幼去小弟家走家串户,嬉笑打闹。 只要声音小一点,谁会管无知稚童在做什么? 九月时,刘盈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刘邦将刘盈拘在家中,不让他乱跑:“现在沛县黔首都极其厌恶秦吏,哪怕乃公我都不敢去酒肆。你小心被愤怒的黔首打死。” 刘盈闷闷地点头。 他闷闷地被韩信、刘肥护卫,在三位大儒和曹参、萧何、吕泽家来回游荡。 除了以往张苍和曹参的授课,萧何和吕泽因待在家中无聊,也加入了刘盈的授课。 他们自己的理由是无聊。 刘邦知道不是。刘盈大概也知道不是。 谁也没有揭穿,只是默默地继续过着每日看似平淡的生活。 幸亏他们已经是秦吏,才能继续过着平淡的生活。 刘邦在这段时间唯一做的事,就是把赏赐拿出来,给奚涓、周勃等好友赎买徭役。 《秦律》规定,黔首不想服役可以用金钱赎买。 在秦地,这个规定或许有很复杂的执行标准;在六国故地,有的人想花钱不服徭役也不行,有的人只需要花一点点钱,甚至不花钱,就可以不服徭役。 刘邦缴足了钱款,算是很给大秦面子了。 他能给几个好兄弟付钱,却不能给整个沛县的父老乡亲付钱。 无论是曾让刘邦赊酒的人家,还是会给刘盈塞好吃的小贩,刘邦都没有伸出援手。 他也没这个本事伸出援手。 刘盈还是个孩童,更做不了什么。 他悄悄观察着沛县在秦始皇驾崩后的改变。 路上行人变得稀少; 市集几乎已经不再开门; 傍晚在家门口角抵的少年和孩童们都闭门不出; 原本黔首见到邻里街坊的秦吏时都会亲切打招呼,现在连刘邦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就算农闲时也有人忙碌的田地,现在明明正值丰收,却很少看见收割的人…… 时间接近年末,沉寂变得嘈杂。 刘盈在去上课的路上,总会听到有人指着太阳,指着河流,指着远处巍峨的高山痛骂。 韩信见到这一幕,或许是陪刘盈读书读多了,感慨道:“《春秋》中场景,居然在如今再现。怪不得上面要焚书。” 他说这句话时有唏嘘,还有一点点的自豪。 本来他也是看不到《春秋》的,现在已经读完半本了。 刘盈仰头问义兄:“阿兄,你说他们骂的是始皇帝还是秦二世?” 韩信先让刘盈谨言,小心被抓去修长城,然后回答:“当然是始皇帝。” 刘盈轻轻点头:“我想也是。” 天下黔首现在所痛骂的,当然是秦始皇。 这不仅仅是因为黔首对皇帝更替不敏感,也是因为秦始皇的存在感太强了。 世人对秦始皇的神化程度,恰似后世的始皇粉——秦始皇无所不能,大秦现在这么混乱,都是他不想让天下好,而不是做不到。 秦始皇巡游路上,连恶神都能斩杀,你说他病得起不了身,导致秦二世矫诏继位,谁会信? 显然,这个刚继位就显示出暴虐之相的秦二世,就是秦始皇专门给天下人选的。 在黔首看来,秦始皇别说病得起不了身,就算眼睛已经闭上了,他身边的人也一定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在世人心中,惧他恨他也敬他。 所以不会有人相信,秦始皇病危时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全部背叛了他。 刘盈自言自语:“从平原津到沙丘足足一百五十公里,从秦始皇生病,到病得起不了身,尚且有好几日的时间。任谁都会想秦始皇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怎么会知道,‘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呢?” 韩信听清了刘盈的话,疑惑道:“什么沙丘?秦始皇不是死在平原津吗?” 刘盈抬起手臂,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我什么都没说。” 韩信无奈:“我耳朵没聋。” 刘肥劝说:“阿兄,你就当盈儿什么都没说,追问也没用。” 韩信虽然心痒难耐,想着刘盈的性格,也只能道:“好。” 刘盈再次仰头看韩信:“阿兄,如果有人告诉你,让天下黔首活不下去和秦二世上位,不是秦始皇不想好好干,而是无能为力,你信吗?” 韩信斩钉截铁:“不信。” 刘肥也赞同:“始皇帝怎么可能无能为力?” 刘盈发出自闷在家中后,第一次畅快大笑。 “没错,后世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刘盈笑弯了眼,“他只相信自己。这就是大秦灭亡的原因啊。” 寻什么长生不老药,不如相信后人的智慧。 汉高祖的继承人还不如扶苏呢,在晚年挣扎了那么久,拖着病躯也要再出关中重灭六国,最后他不也相信后人、相信吕后、相信自己的好伙计们,潇洒地死去? 洒脱点啊秦始皇,自己做不到就痛痛快快交给扶苏,扶苏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吗?天下人不都在夸赞扶苏很能吗?先试试呗。 就算不行,不过也是个二世而亡。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造就时势,但天下大势,不可能只由一个英雄缔造。说白了,还是天下人造就的天下大势。”刘盈对兄长道,“阿兄,兄长,我这句话帅不帅?你们要记住,以后记在回忆录里。” 刘肥和韩信听着刘盈这个小小孩童,居然敢高高在上点评如太阳般的秦始皇,都感到不可思议。 刘盈不可思议的狂妄太多了,如此狂妄还是让他们有点被吓到。 刘盈努嘴。 有什么好惊讶的?后世人就是这样随随便便点评皇帝。秦始皇不服?他从始皇陵里跳出来,给我五匹小马警告啊? 待我死后,不也任人评说? “回家吧。”刘盈决定,今天爆评了秦始皇心情很好,一定要再次刷新副本纪录。 明年年末,天下就要大乱了。还有一年时间,他一定要把副本通关,并攒下一笔经验值存款。 不然阿父和叔伯们南征北战,自己恐怕没那么多机会刷经验值了。 路过街市的时候,刘盈居然又见到那位卖枣的阿姊。 刘盈脚步停顿,犹豫了一会儿,走向没有任何客人的阿姊。 枣阿姊面容凹陷,怀里绑着一个沉睡的婴儿。 刘盈走近时,还能闻到枣阿姊身上的异味。 推算时间,枣阿姊应该刚临盆不久,应该在坐月子。 “阿姊,你刚生完孩子,就出来摆摊?”刘盈摸出钱买枣。 枣阿姊面容疲惫憔悴,但仍旧对刘盈露出善意的笑容:“良人和阿公都去修皇帝的陵墓了,家里只有我和阿媪。阿媪要收地,我干不了重活,就来卖枣了。” 她给刘盈选了个最大的枣子,塞进刘盈怀里:“钱虽买不到粮,但给良人和阿公寄去,总会有用处。这个请你吃。” 刘盈买下了所有枣子,又把自己和两位兄长怀里的粟饼塞给枣阿姊。 枣阿姊很开心地用温水化开半张粟饼,说要喂给孩子吃。 刚出生的孩子本应该只喝母乳,但枣阿姊这么说,刘盈也没有自以为是地反驳。 现代人衣食无忧,如何指导衣食匮乏的古代人养孩子? 生活困苦,枣阿姊仍旧很乐观。 在刘盈离开时,枣阿姊笑着对刘盈道,上面说,骊山墓今年就能修完,所有工匠修完骊山墓就能归家。 “等良人和阿公归家,日子就好过了。就熬这一阵,日子就好过了。” 刘盈笑着和枣阿姊挥手离别。 转身之后,刘盈的笑容淡去,再次仰头看天。 他在心里想。 “九月,葬始皇郦山。”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 第27章 沛县越来越安静 十月, 秦二世改元。 始皇帝的时代正式过去,如今便是秦二世元年了。 刚改元,秦二世就学秦始皇南巡,在秦始皇的功德碑旁另立了一块碑。 蒙毅替秦二世写下了歌功颂德的碑文, 回程时就病倒了。 他在病中对秦二世道歉, 说自己年老体衰, 又因先帝逝世伤心过度, 实在是撑不住了。现在看到秦二世改元, 他终于可以安心致仕了。 蒙毅在病中絮絮叨叨, 教导秦二世如何徐徐以施恩老臣的方式, 让老臣一一致仕, 换上秦二世自己的心腹。 他还对秦二世说,李斯、赵高等人与他同是始皇帝的心腹, 都是前朝老臣。这两人向来自傲,恐怕不会服秦二世。他让秦二世学习先帝, 像先帝对待吕不韦那样暂时忍耐, 待羽翼丰满,再将其驱离朝堂。 秦二世感动得涕泗横流。 赵高自诩从龙第一功, 对秦二世逐渐倨傲;李斯也越来越啰嗦, 视他为孩提。 还是蒙毅好啊,怪不得父皇最宠信蒙上卿! “蒙上卿, 你不能致仕啊,你若致仕, 朕在朝堂就孤立无援了!”秦二世哭泣道。 蒙毅慈祥微笑:“君上乃先帝亲自挑选的继承人, 朝堂上下都会服从君上,何谈孤立无援?一朝君王一朝臣,臣若不先退, 朝中那些老臣怎会退?臣请为先帝结庐守陵,君上也以守陵为名义,让朝中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来陪臣吧。” 蒙毅句句为秦二世着想,秦二世甚为感动。 虽然他很不想蒙毅离开朝堂,但蒙毅确实病得起不了身,为了物尽其用,确实让蒙毅成为打发朝堂老臣的借口最为合适,秦二世便允许了。 赵高试图在蒙毅离开时进谗言。秦二世事事听他,对此事则表现得颇为厌恶。 蒙毅手握重权却愿意把权力还给他;赵高总以自己年少为由不肯放权。 秦二世智商没问题,知道谁才是真的忠心。 赵高也发现秦二世逐渐不受控制,暗自警惕。 蒙毅趁此机会联络朝中已经被赵高剪除权力的旧臣,劝他们一一远离朝堂。 等他们回到封邑,哪怕秦二世想要杀他们,他们也能逃走。 章邯这时候才察觉,蒙毅似乎不是真的奉承秦二世。 他想再去找蒙毅询问。 沉思半宿后,章邯没有前往。 蒙毅有苦衷。自己假装与蒙毅决裂,才是帮他吧。 “君上,胡亥刚回咸阳,就生出屠戮宗室之心。但臣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完全没有威胁的公主也不愿放过。此人就是畜生。” “朝中忠直老臣不知道能救几个,臣无能,只能维持这个局面。” “天下……天下恐怕很快就要大乱了。” 蒙毅身披麻衣,在草房中喃喃自语。 秦二世改元,按例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的消息传到沛县时,修建骊山陵墓的工匠全部殉葬的消息也传到了沛县。 沛县在六国故地中,算是离咸阳较近了。 中原故地的手工业比其他地方更发达,泗水郡出的工匠很多。 噩耗传来,沛县工匠聚集的那条街坊家家挂孝,哭声震天。 担忧哭声引来秦二世不满,县令派人挨家挨户警告,不准他们挂孝,否则就充为城旦舂。 沛县的哭声便安静了。 去年九月的粮食收割不完,改元之后,黔首们还得继续收割粮食。 哭过骂过之后,黔首的日子还要继续,总不能不活了。 刘盈常笑话阿父刘邦是混混头子。 此时刘邦发挥了混混头子的本事,劝动沛县豪强出人帮忙收割。 豪强当然不是白出人。他们将拿走黔首纳税后,余下的一半粮食。 本来他们想直接拿走一半,刘邦连续醉了好些天,才把条件改成现在这样。 豪强很贪婪,像是趁火打劫。县令听闻后,没认为刘邦想收买人心,只以为刘邦想小赚一笔。 刘邦奉承道:“卑职又不去帮忙,那些粮食哪能落在卑职口袋里?卑职只是忧虑,新君刚继位,沛县的赋税若是不能足额交上去,恐怕上面会怪罪啊。” 县令这才回过神,忙夸刘邦脑袋灵活。 他不能擅动兵卒,但兵卒休沐时自己帮邻里干活,可不算他调动兵卒了。 于是,县令给了刘邦最大的便利。 刘邦身为仓吏,县仓就是他的分内之责。他积极做事,无人认为他有异心。 韩信跟随在刘邦,跟着刘邦东奔西跑。 以他眼界,当然看得出义父不是为了大秦尽忠。 “义父,你有反意。”韩信十分确定道。 刘邦看韩信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傻孩子。 信儿这人啊,怎么比肥儿还傻? 刘邦不是说韩信不聪明,猜得不对,而是你别大喇喇说出来啊,跟了盈儿这么久,你还没锻炼出点看眼色看气氛的本事吗? “对,我有。”刘邦指向田地,“就算我原本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切,你没有?” 韩信扫了一眼粮食快烂到地里,也还没有收割完的田地,然后看到田埂上坐着发呆的刘盈。 “义父,盈儿在那里。”韩信指。 刘邦无语。乃公让你看黔首快被逼死了,你就看到刘盈那竖子? 刘邦走到刘盈身后,轻轻踹了刘盈一脚。 没想到这轻轻一脚,居然把发呆的刘盈踢到了田里。 看到刘盈咕噜咕噜滚到田里,吓得刘邦赶紧去捞儿子,结果脚一滑也滚了下去。 “哎哟!”父子二重奏。 韩信也跳了下来,把刘盈抱起来:“刘肥!你都不知道拉着盈儿吗!” 刘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盈儿,你没伤着吧?” 韩信骂完刘肥,又对刘邦抱怨道:“义父,你怎么能把盈儿踢下田?” 刘盈破口大骂:“就是!阿父你比老虎还毒!居然做出父子相残的人伦惨事!后世一定会把你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刘邦理亏。他怎么知道真的会把刘盈踢下去? 算了,道歉,免得刘盈一路上骂个不停。 没脸没皮的刘邦随口道歉敷衍过去,转移话题训斥儿子:“你不是向曹参学箭吗?怎么偷懒逃学?” “今天心情好,让曹伯父给我放了一日假。”刘盈终于完成了一半副本,本来开开心心来找刘邦玩耍。但走到这里,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刘邦看见刘盈居然真的没有继续骂人,有点担忧。 这竖子状态不对啊。 刘邦顺着刘盈原本的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刘盈道:“有个对我很好的阿姊,刚生了孩子,孩子的阿父就被征去骊山服役。” 刘邦神色一暗:“那个经常送你枣子吃的妇人?” 刘盈点头,指着田地:“我看她在地里干活。” 刘邦再次看向刘盈所指的地方。 有一位背上绑着孩子的瘦弱妇人,正和一位背都挺不直的老媪艰难的收地。 她们所收的地还剩大半。 “信儿,肥儿,走。”刘邦道。 韩信和刘肥跟在刘邦身后,去帮两位妇人收地。 刘盈没有跟去。 他坐回田埂上,继续看着即使豪强派人来帮忙,也显得空荡荡的丰收田地发呆。 农田丰收了。 天气也很适合收割。 粮食快烂在了地里,农人却快要饿死,因为他们拼死收割的粮食还不足以交税。 哈,狗屁的大秦。 半月之后,沛县下雪了,刘盈待在家里努力刷副本。 叔伯们闲来无事,都来刘盈家里为他授课。 待冰雪消融,黔首开始春耕的时候,刘盈的技能副本再次迎来小小突破。 他和叔伯们请了一日假,在韩信、刘肥的护卫下去田边玩耍。 碰巧,枣阿姊的田地又有人在干活。 老媪背上绑着孩子,正在土里刨着什么。 刘盈踌躇了一会儿,走到老媪身旁,询问阿姊安好。 老媪神情麻木:“她啊,去给秦皇修宫殿了。” 修宫殿?阿房宫吗? 刘盈想起,秦始皇曾想修建阿房宫,后在群臣的劝谏下,暂停阿房宫的修建。 秦二世可不想住他父皇的旧宫殿,南巡回来时,他宣布重启阿房宫徭役。 刘盈转移话题:“阿媪,你在做什么?” 老媪道:“交了税后,粮就不够吃了。我把种下的种子刨出来吃。” 人死了,人头税虽然少了,但田地的税还是要缴纳。这可不管你种不种,收不收,税都是要缴纳的。 家中又少了个劳动力,这地是种不了了,不如把种子刨出来吃掉。 都四月了,种子才种下?寻常这时候,苗苗都应该长出来了。刘盈看了一眼坑坑洼洼的田地,没有再问,把自己怀里的馍馍递给老媪。 韩信和刘肥亮出自己腰间的长剑,让其他注视这边的人收回视线。 老媪赶紧找来水,化开了半块馍馍喂给孙儿。 剩下一半,她藏在了怀里。 “盈儿,别在外人面前送粮食。”老媪收了粮食后,才劝说道,“现在饿着的人太多了,他们会抢。” 刘盈乖巧应道:“好。” 又过了月余,秦二世新征集五万身体强壮的兵卒前往咸阳,加固咸阳守卫。 咸阳囤积的粮食不足以支撑新增兵卒的消耗,便令周围郡县供粮,且让役夫自备路上口粮。 原本押运粮食,役夫的口粮是由大秦官府提供的。 同时,秦二世与赵高商议后,加重刑罚。 原本罚钱的改为肉刑,原本流放的改为砍头,以约束天下黔首。 刘盈再次路过田地。 他看到该在夏天收获的粮食此刻本应该挂穗,但许多田地的杂草比青苗还高,便问刘邦:“种地的农人呢?” 刘邦道:“他们不愿交税服役,逃山上去了。” 刘盈点头:“哦。” 他又路过几次,再没见过老媪和她的孙儿,也没见到枣阿姊归家。 第28章 新手副本终通关 夏收的时间到了, 徭役仍旧未停。 沛县令一扒拉县内没流失的户籍名单,发现役夫不够用了。 秦二世新颁布的律令严苛,提供的役夫不够,沛县令自己就要受罚。 还好大秦自有国策在, 役夫不够刑徒凑。 只要稍稍钻研钻研律令, 执行的时候稍稍严格一点, 以秦律的细致程度, 沛县令很快就凑齐一支数量足够的刑徒。 刑徒刚送往咸阳, 咸阳又来使者催促。 不够, 不够, 完全不够。 秦二世不仅要修宫殿, 还要养马养狗。就这么点刑徒,途中还死了一两成, 沛县令没有干好本职工作啊。若下次再这样,沛县令的官印就别想要了。 沛县令心底咒骂了秦二世两句, 继续兢兢业业地钻研秦律, 凑足刑徒。 刘邦已经是仓吏,凑刑徒的事和他关系不大。 无论是庙堂之上的权力争斗, 还是沛县令的殚精竭虑, 都不是一介小吏操心的事。 除了不能再每日混迹酒肆,刘邦的生活和以往没太大区别。 刘盈也恢复了活泼, 每日都要创死一两个人,挨揍频率直线上升。 刘邦和吕娥姁十分忧愁。 刘盈大概是到了身体急速成长的时候, 每隔几日就喊裤腿短了, 身高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蹭噌噌往上冒,皮也厚实了不少,挨打时哭嚎表情一次比一次假。 但手重一点, 他们又担心把刘盈揍伤。 再加上被刘盈气的人,事后都说“没事没事,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反倒把刘盈护得紧。夫妻俩一度想放弃对刘盈的教育。 刘邦:“他们是眼瞎吗?刘盈就是冲着让他们生气去的!” 吕娥姁:“算了算了,不管了!管了还埋怨我们!” 又一场故意假哭后,刘盈在刘邦和吕娥姁面前转悠了一圈,没收获到经验值。 他长吁短叹。 阿父阿母的抗压能力越来越强了,这对他很不利啊。 其实和系统斗智斗勇了这么久,刘盈已经发现,那个“关注度”不等于“生气程度”。 如果刘盈表现很优秀,让对方很欣赏,关注度也是可以提升的。 但通过让对方欣赏自己来提升关注度,实在是太难了。 以张苍为例。 刘盈这次课业优秀度达到了十,张苍对刘盈表示了赞许;下一次刘盈再得到张苍的赞许,就得把课业优秀度达到一百。 坑人呢! 但刘盈只要在张苍面前提起“你是不是爱乱搞男女关系”,张苍的经验值就唰唰唰掉落,屡试不爽。 刘盈悟了。 人不会在同一件事上表示赞许,但人会在同一件事上反复生气。 什么赞许带来关注度,那都是系统的坑! 哼! 试验了一番后,刘盈放弃新路子,继续路径依赖。 可惜,如果加上不能撕破脸的限制,刘盈所能找到的创死人的路径其实不多,对方对怒气的忍耐力也会逐渐上涨。 刘盈再次长吁短叹。 没办法嘛,自己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又不能真的把人创得半身不遂。否则以后谁来为他的大汉帝国当土木老哥? 要是对方是敌人就好了,他就可以不管不顾开大,让对方即使没见到自己,脑海里一出现自己的身影,就会源源不断地给自己送经验值。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遗憾地摇摇头。 阿父阿母老说他长太快,其实他身高近一米三,也就是后世同龄男童身高中上水平。 是古人太矮了啊。 如果自己再年长几岁就好了,哪还轮得到阿父去当开国皇帝。 刘盈和刘邦一同回丰邑省亲,顺便拜访王陵、雍齿,收割了一茬经验值。 回程时,刘盈对刘邦道:“我最近不去上课了,阿父帮我找借口。” 刘邦给刘盈跳了一次经验值后,才道:“借口?你就没有正当理由吗?” 刘盈给了阿父一个鄙视的眼神:“能说出正当理由,我还需要你来帮我找借口?” 刘邦已经变成一听到刘盈的反问句,拳头就捏紧了。 这竖子,对乃公有没有最基本的尊重? 刘盈道:“总之就是这样。我要求一个月的暑假!” 什么暑假……刘邦无语:“我找不到借口,你自己找。” 刘盈给了刘邦一个“阿父你真没用”的眼神,抱着手臂冥思苦想。 因技能副本都要在梦中进行,他想高强度刷副本,就要吃了睡睡了吃,多睡几次。根本没时间上课。 陈胜吴广很快就要起义了,他的新手副本还没通关,新手奖励还没拿到,在乱世中的安全保障太低,这可不行。 虽然历史中的汉惠帝去年才出生;汉高祖起事的时候才一周岁;五周岁的时候躲避项羽的追兵,并且有可能被汉高祖多次踢下马车并毫发无损;然后一直当留守儿童当到八周岁,才重新见到父母;十五周岁的时候继位为帝并被带去厕所坑里观赏人彘……他也活得好好的。 自己在乱世中当然也没问题。 可惜汉惠帝五岁之前颠沛流离的生活,居然没有给他带来坚韧不拔的意志;八岁之前父母公媪都不在的留守儿童生涯,也没有给他带来独立自主的能力;八岁后见到父母,如陌生人一般的父母就开始撕逼吵架,竟也没给他带来“累了、毁灭吧、同归于尽”的良好精神状态。 刘盈就不一样了,精神状态一直很良好。他将来一定比汉惠帝强。 “竖子,你在坏笑什么?”刘邦警觉。 刘盈条件反射回答:“我在想,如果阿父想要废太子,我就发动大汉版玄武门之变;如果阿母在粪坑里放人彘吓唬我,我就晚上挂具尸体到阿母床前吓唬回来。” “啊?!”刘邦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玄武门之变,但他直觉刘盈说的绝对不是好话。 而且吕娥姁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放人彘去吓唬刘盈?是刘盈放人彘吓唬吕娥姁吧! 啊不对,为什么是人彘?!谁教刘盈这么残忍的东西?! 刘盈继续道:“至于阿母强迫我娶外甥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好违背什么的,我直接赐死妹夫不就成了?这样外甥女丧父不能嫁娶,妹妹还能另嫁一个更年轻更帅气的驸马。” 刘盈摇头晃脑,叹息连连。 汉惠帝真是个废物啊,破局的方法这么多,他居然一个都想不到。 说起鲁元公主,她嫁给张敖的时候,张敖的两个儿子都快成年了;张敖的门客要谋反的时候,鲁元公主一无所知,完全不像个主母;汉惠帝一死,鲁元公主同年郁郁而终。 后世人还会讨论几句汉惠帝,说起鲁元公主,就是“她是吕后的女儿,一定是和吕后一样厉害的人吧”。 有道理。 汉惠帝颠沛流离的时候还未记事,但鲁元公主颠沛流离的时候,正好是既记事还脆弱的小学时期,那她必须是被此事磨砺成了如女超人一般的奇女子。 说来父母都不在的时候,谁照顾汉惠帝和鲁元公主?应该是刘肥吧? 然后刘肥为了讨好吕后,认鲁元公主为母,哈哈哈哈,鲁元公主得知此事,一定会很高兴。 虽然自家阿母估计不一定会做这些事了,但自己可以试试嘛,让刘肥给自己贡献点经验值。 可惜妹妹就算现在见到自己就哭,却一个子的经验值都不给自己。 这可不行。自己的妹妹,好歹要达到驸马门客谋逆,就举刀把驸马剁了喂狗的程度才行。 这样自己吓唬她,她才会有经验值掉落……“哎哟!”刘盈的脑袋再次遭遇重创。 刘邦停车下马,把刘盈提溜到路边,狠狠揍了刘盈一顿。 时隔许久,刘盈再次三天不能下床。 吕娥姁哭着向刘邦抱怨:“你不是说盈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揍得太过分吗?” 刘邦把刘盈的话转述给吕娥姁。 吕娥姁哭声一滞。 刘邦犹疑:“你说那竖子所说的,难道是未来?” 吕娥姁道:“你说是你吓唬盈儿要废太子,还是我吓唬他在茅厕里放……放那什么?” 太残忍了,太可怕了,吕娥姁说都说不出口。 刘邦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以盈儿的性格,谁能吓唬他?只有他吓唬我们。” 想到自家儿子的性格,吕娥姁停滞的哭声再次响亮。 她捶胸顿足:“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竖子!为什么这个竖子居然和你性格一模一样!” 刘邦否认三连:“都说外甥肖舅,我看盈儿明明是像吕泽!” 吕娥姁:“……你怎么不说像吕释之?” 刘邦道:“说盈儿像吕释之,就太侮辱盈儿了。” 吕娥姁:“……哦。”她更想哭了。 瞧瞧刘邦这德性!盈儿明明就是变本加厉的他阿父! “罢了,盈儿还小,等长大后,应该能改好。”世间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刘邦道,“再者儒家不是最重道德修养吗?三个大儒给他当老师,我就不信把他掰不回来。” 吕娥姁略略安心:“说得也是。良人,盈儿勤学不辍,都快一年了。他是不是太想放假,才说这话吓唬我们?” 刘邦思索之后,觉得妻子言之有理。 他自己就不是个热爱学习的人,刘盈能坚持到现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刘邦叹息:“也对。天下即将大乱,将来我南征北战,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盈儿。现在该多花时间陪陪盈儿。读书习武,也不急于一时。” 经过刘盈的吓唬,刘邦绞尽脑汁为他找了借口,帮他向几位老师请假。 刘邦找的借口很拙劣,但三位大儒和他的兄弟们都假装没发现。 谁都察觉天下即将大乱。他们以为,刘邦应该是想在天下大乱前,给刘盈多留下一点好的童年回忆。 不过他们所想的也无错。 刘盈得到假期后,就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真如小猪似的。 刘邦还特意请了农忙假陪儿子玩耍,却见儿子整日睡觉,捏他鼻子都不醒。 他担忧道:“盈儿难道真的是读书习武累坏了?” 吕娥姁又捶胸顿足大哭一场:“我怎么没发现盈儿如此劳累?都是我的错,盈儿要是伤神过度怎么办?” 刘邦安慰道:“是我的错。别哭了,让盈儿好好休息。” 他寻来良医为刘盈诊脉。良医都说刘盈身体很健康,看不出来问题。夫妻二人才放心。 或许盈儿真的只是夏乏? 刘盈知道父母在担忧他的身体,但没空安慰父母。 因为已经七月了。 “乃公今日就要通关!”方块人刘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握紧了缰绳,“灰兔,给我冲!” 灰色的驴子长嘶一声,蹄子飞刨。 关羽有赤兔,刘盈有灰兔。 我观大辽追兵,如插标卖首! 刷了一年副本,刘盈对副本流程已经背板熟练。 驴车副本全程是“无追兵——箭雨——山林——休息——无追兵”这样的流程,循环往复。 道路不通、山川河流阻路都是小困难。 副本前期刘盈体力充沛,最大的困难是追兵,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副本后期追兵力度大大降低,但刘盈的体力流失严重,系统还会非常可恶地给刘盈上流血、生病debuff,哪怕刘盈没中箭。 刘盈就不明白了,一个新手副本搞得那么硬核做什么?! 你祖宗的告诉我,这是新手副本?! 这个副本的难度策划,怕不是从魂游里出来的?! 不过一切折磨,都将在今日终结。 我!汉圣宗圣皇帝!今日必将征服新手副本! “灰兔!再加把劲!” 刘盈身上已经叠了十层debuff。他怀疑历史中真正的宋驴宗,身上的debuff都没有他身上的多。 宋驴宗肯定有护卫,休息的时候肯定有人守夜,有人伺候他吃喝拉撒。 哪像自己,全靠自己。 还不如给我直接上真实历史! 灰兔大概也知道关键时刻到了,眼神瞬间犀利。 “嘶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美妙又优雅的驴高音,灰兔头颅低垂,闷头冲锋。 刘盈双眼一花,周围场景陡然变幻。 卡通驴变成了真驴,微风拂过他凌乱的发丝,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身上的疲惫和疼痛也变得真实。 “系统我草你祖宗十八代!”刘盈一屁股坐在驴车上,“通关了不是应该奖励吗?怎么还给我来这一出?啊啊啊啊,痛痛痛!” 刘盈捂着腿大喊。 他刷副本的时候没有中箭,但历史中的宋驴宗却中箭了。 系统给他副本结算放动画,居然不是实时演算,而是宋驴宗来走了个过场。 于是,刘盈的膝盖中了两箭。 人干事?! 就算系统不是人,这也太畜生了!! 刘盈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畜生,和系统一比,他真的是大善人。 至少他不会在奖励结算页面,给通关玩家膝盖上射两箭! 【奖励结算完毕,请宿主查收。】 【新手副本不会关闭,宿主可持续畅玩(注:没有任何奖励。)。】 【是否抽取新的副本?】 刘盈骂道:“抽!抽你大爷的!” 【副本抽取中……宿主帝望为0,副本皆为王朝造成亡国祸患的历史剪影】 刘盈大喊:“啊对对对,我帝望为0,我看你这次能给我抽出个什么鬼东西!” 【抽取结束。新副本为“瓦剌留学生”。】 刘盈:“扑哧!” 这不是笑,是喷血的声音。 【非新手副本为多个小副本组合而成,“瓦剌留学生”分为“全军覆没”“瓦剌留学”“叫门天子”三个小副本,每个小副本开启都需要技能钥匙,宿主可任意选择通关顺序。】 刘盈擦着嘴边的血,脑袋一歪。 啊,一个副本拆三个,每个小副本都要钥匙。系统你是从鹅厂猪场米场哪个杀千刀的地方进修回来的?你知道这三家的老祖宗都被玩家骂得飞出太阳系了吗? 【为更好地辅佐宿主成为千古明君,正式副本仍旧与新手副本一样,已加载本土化补丁。副本中地形、语言、军制等都遵循宿主现实规则。】 【年龄和谐化补丁也已经加载,宿主请放心!】 我放心你个大头鬼啊! 刘盈快被系统气疯了。我学会了“全军覆没”“瓦剌留学”和“叫门天子”后,能成为什么千古明君?把大汉全部勋贵全部葬送的千古明君吗? 虽然我大汉二代勋贵都是废物,但罪不至此啊! 哈哈哈哈哈,我气别人赚经验值,系统你是不是专门来气我刷经验啊?老实交代,你从我身上薅了多少羊毛,我要投诉你! 刘盈翻身起床,来不及看新手副本奖励了什么,就抽噎着写投诉信。 既生刘盈,何生系统?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啊昂!!!!!!!! “盈儿,你哭什么?”陪刘盈睡午觉的韩信吓了一跳。 刘盈嗜睡,虽然医者说无事,家人仍旧很担心。 韩信和刘肥便轮流上学,轮流陪着刘盈,好让刘盈睡醒后身边有人照顾。 刘盈抹眼泪:“我哭?我哭那大秦完蛋了。” 刘盈开始迁怒。我所受的委屈,必百倍找回来! 无论什么大秦还是大楚,统统在我的怒火中战栗。上吧,就决定是你了,阿父! “大秦确实快完蛋了。”韩信知道刘盈在胡言乱语,没放在心上。 他帮刘盈擦干净脸:“是吃东西,还是继续睡?” 刘盈道:“歇口气再睡。”先平复一下悲愤的心情,再琢磨刷哪个副本。 虽然副本很蠢,但给的基础素质很香。 系统面板中,有“耐力、力量、敏捷、智力、敏锐”五项基础数值,和“幸运”一项隐藏数值。 “幸运”数值无法查看。驴车副本通关后,刘盈五项基础数值都有大幅度增长,尤其耐力和力量,已经超出了正常水平。 数值前期增长迅速,越接近百分百越慢。百分百就是人类的极限。刷到最后,数值会无限趋近百分百,增长几乎停滞。 刘盈的目标,是尽快把所有数据都刷到百分之五十。 虽然“瓦剌留学生”的副本内容很蠢,但它主加的基础数值是“智力”和“敏锐”,正好和新手副本互补。刘盈还是要认真刷的。 再说了,哪个玩家不把五维数据刷满?这不是逼死强迫症吗! 睡觉还要歇口气?韩信听不懂刘盈的话。 但听不懂刘盈的话很正常,韩信没有深究。 刘盈想出门玩耍,韩信便佩剑送他去小伙伴家。 沛县治安一日比一日乱,吏卒一日比一日少,韩信又恢复每日佩剑。 刘肥也有了剑,前不久还随吕泽入山狩猎,手上见了血。 见两位阿兄都有剑,刘盈也吵着要剑。 刘邦只给刘盈雕了把小木剑,刘盈现在还没有原谅刘邦,每天早晨都要把刘邦的饼啃一口。 “去哪?”韩信问道。 刘盈道:“当然是先找我的二把手萧壮壮。” 韩信神情古怪:“义父今日也在萧伯父处。” “哦。”阿父在萧伯父那里很正常。刘盈没当回事。 韩信本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刘盈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由生出些恶趣味,没有提前告诉刘盈。 两人来到萧何家。 刘盈还没开口让萧壮壮出门决一死战,门就打开了。 刘盈疑惑地看着阿父:“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还特意为我开门?” 刘邦弹了刘盈额头一下:“什么特意开门?乃公我正准备离开。” 刘盈抬头看向刘邦,又看向刘邦身边如丧考妣的萧何。 怎么回事?阿父又向萧伯父借钱了? “萧伯父,我来找萧壮壮玩。”刘盈懒得多想。 萧何的脸皮猛地抽搐,给刘盈贡献了十点经验值。 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让刘盈满头雾水。 “刘盈刘盈,我在这里!” 萧壮壮听到刘盈的声音,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 刘盈好奇:“你拿着针线干什么?要刺谁?” 萧何的脸皮再次猛地抽搐,又给刘盈贡献了十点经验值。 萧壮壮老老实实回答老大的问题:“不刺谁。阿父让阿母教我刺绣。” 刘盈嫌弃道:“浪费时间学这个干什么?天下马上大乱,有那个空闲时间,你不如练跑步,遇到危险还能逃。” 萧壮壮虽然听不懂什么天下大乱,但老大说得对。 她把针线塞给萧何:“好,不学了。老大,我们去哪玩?你最近没出门,周胜之那混球皮又痒了,我们去揍他一顿!” 萧何:“……” 刘盈点头:“好。萧伯父,我和壮壮先去玩了。” 他完全不等萧何回答,拉着萧壮壮就跑。 韩信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刘邦对着两个孩子背影大喊:“小心点!韩信,你打不过周勃就来找我。” 韩信面红耳赤:“我打得过!” 孩童们很快就跑得没了影,刘邦笑着对萧何道:“虽然我情急之下说盈儿和壮壮指腹为婚,是拒绝县令的权宜之计,但以我之见,他们真的很合适。” 萧何抬起脚把刘邦踹出门,狠狠把门合上。 “滚!!” 第29章 此处天晴彼处雨 刘盈带着小弟教训了周胜之一顿。 周胜之揉了揉身上的乌青, 和周勃说了一声,乐呵呵地和刘盈一同去玩耍了。 周勃的气提到一半,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狠狠跺了一下脚。 更可气的是, 他的小儿子哭了起来, 说老大只带大兄玩, 不带他玩。 周勃看着说话比走路早, 走路摇摇晃晃, 却能熟练叫老大的小儿子, 更憋闷了。 他问自己的妻子:“如果我不叫刘季为老大, 我的儿子能翻身自己当老大吗?” 他妻子只顾着哄儿子, 无视周勃。 在周妻看来,周胜之就该被刘盈狠狠揍。 丈夫和公婆都特别溺爱周胜之这个大孙子, 惯得周胜之飞扬跋扈。 自家靠着编织和种田糊口,又不是什么豪强, 哪有让孩子飞扬跋扈的底气? 刘仓吏多出息啊, 刘盈将来肯定也至少是个吏。大儿子脑子不好,只有一身莽力气, 不如给刘盈当小弟, 跟着刘盈才不会饿死。 等周勃郁闷离去后,周妻对小儿子小声道:“你还太小了, 等你走路不会摔倒,你的老大就会带你玩了。” 小儿子抽噎:“真的?” 周妻点头:“真的。所以你要好好吃饭。” 小儿子吸了吸鼻子, 重重应道:“嗯!” 另一边, 刘盈照旧带着小弟们去河边捉蝈蝈。 他用细长的草编了只草蝈蝈,让周胜之送给他家还未取名的小弟:“告诉周二,等他能跑能跳了, 我就带他一起玩。” 周胜之虽然是个小混蛋,对弟弟还是很疼爱。 他小心翼翼把草蝈蝈揣进怀里:“是!老大!” 萧壮壮不屑地瞥了周胜之一眼。 刘盈这一年身体成长飞速。他原本和萧壮壮差不多高,现在已经比萧壮壮高半个脑袋。 变强大后,刘盈就把以前打不过的大孩子召集起来,一一角抵对决。周胜之是被刘盈最后打败的大孩子。 看到周胜之谄媚的态度,萧壮壮心里警惕。 阿父说什么来着?对了,前倨后恭,不是好人。 老大要做大事,不能用细枝末节的事打扰老大。萧壮壮暗自观察周胜之,只要周胜之一露出反叛的意图,她就为老大清理门户! “我们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玩够后,刘盈把小弟们聚集在树荫下开会。 虽然不能和小弟们说太多天下大事,但刘盈仍旧提前叮嘱,让他们最近乖乖待在家里,每日好好锻炼跑步。 他还教导小弟们,如果和长辈走散了该如何,如果被陌生人带走了该如何…… 刘盈不知道小弟们是否能记住自己的教导。但小弟们脑海里勉强有个印象,在遭遇了突发事件的时候,或许就能多一分生存机会。 项籍可不是只威胁烹杀他阿公。 光是《史记》记载,王陵的母亲,周昌的兄长,皆被项籍烹杀。《史记》中未记载的,还不知有多少。 能在项籍放话烹杀,还逃过一劫的,只有刘太公。 项籍最爱威胁他人家属。如果这一世阿父还是被堵在汉中回不来,被项籍夺走了沛丰,没能来得及逃走的叔伯家属们,日子肯定不好过。 至于项籍会不会盯上他的叔伯,那是绝对会。 从刘邦起兵到入关中前,除了被雍齿背刺,几乎没吃过亏。他一路高歌猛进,带着曹参和周勃等人击败章邯,把旧魏地全打了下来,完成“定魏地”成就。 当项梁战死后,楚怀王封项籍为长安侯,任鲁公。 这“鲁公”,不是鲁国的国王,那叫“鲁王”。秦末诸侯复国者,没有弱鸡鲁国。 鲁国曾经的国都在鲁县。“鲁公”含义和刘邦刚起兵自称的“沛公”一样,为鲁县县令。 而楚怀王封刘邦为武安侯,任砀郡长。 砀郡长比鲁县县令高一级。 当时刘邦手中无论是兵马还是所管辖的地盘,都比项籍多。 项籍这时就认可了刘邦的能力。否则项籍这么倨傲的人,怎么会和刘邦结拜? 当项籍杀了宋义,夺了宋义的军权,又在巨鹿之战击败秦军后,才成为诸侯的实际领袖。 因刘邦有很高的声望,范增才让项籍杀刘邦;同样因为刘邦有很高的声望,项籍才没有在鸿门宴上杀刘邦,事后也没有出兵攻打刘邦。 鸿门宴后,项籍夺走刘邦辛辛苦苦打下的魏地,把贫瘠的汉中塞给刘邦;抢走刘邦手中的强壮兵马,只给刘邦留下一万老弱;控制住刘邦和其心腹家属所在的砀郡、泗水郡;并把经由自己验证过的三位秦将放到刘邦出关的路上。 他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了。 这一系列行为,几乎是帮刘邦脑门上贴标签——“此人为我项羽心腹大患”。 都把刘邦捧这么高了,他不去找刘邦属下家属的麻烦,才奇怪呢。 从《史记》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窥见一二。 王陵在刘邦当汉王时,还没有归顺刘邦。 刘邦为了接家属,一边明面上借道王陵占领的南阳郡,派人和王陵一同回家接家属;一边让吕释之暗中绕道去接家属。 如果王陵的后人给太史公的信息为真,夏侯婴给太史公的信息为假,那么当时还未归顺刘邦的王陵,为了保护刘盈和鲁阳公主,导致自己的母亲被项籍俘虏烹杀。 没有归顺刘邦的王陵,家人都被项籍拿来泄愤,可想刘邦其他属下的家人。 《史记》描写太简略,这些事刘盈只能推测,不能照着《史记》捞小弟。他很是不爽。 刘盈已经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好,等大汉建立后,就把司马迁的曾祖父和祖父抓来,提前把《史记》写了。 他监督着写,写详细点。 《汉高祖本纪》再简短些也没关系,但一定要详细描述自己拎着两把大砍刀,跟着阿父从中原砍到关中,又从关中砍回中原。 王离、章邯、李由什么的,全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垓下之围的时候,也是自己举刀追杀项籍。 荡气回肠的战争描写多来几场。别像汉高祖打赢王离、章邯那样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搞得后世都不知道汉高祖赢了,说他带兵不如王离章邯。 秦末汉初第一猛将,是我刘盈哒! 阿父曹伯父项籍什么的都一边去! 什么?改史不对? 你就说我跟没跟着阿父,拎没拎刀吧? 这不叫改史,叫艺术加工! 哦,说起来,项籍当时请愿西征,也是像给宋义当次将一样,给西军统帅刘邦当次将。 刘盈思维发散,揉了揉肉乎乎的小下巴。 嘶哈,如果项籍真的给阿父当了次将,会不会偷袭阿父,夺阿父的军权? 极有可能啊! 虽然这样对阿父有点不孝顺,但他真的很想看到项籍随阿父西征的版本。不知道项籍要砍阿父脑袋时,阿父能不能抵挡。 可惜他年龄太小了,不能左右楚怀王的决定。 啧,失望。 “老大,你在叹什么气?”萧壮壮问道。 刘盈停止思维发散:“我在想砍阿父脑袋。” 萧壮壮沉默了一会儿,委婉劝谏:“老大,虽然你没孝顺过,但这也太不孝顺了。不太好,请三思。” 刘盈虚心纳谏:“好,我不想了。” 萧壮壮满意点头。老大是个虚心纳谏的好老大,自己没跟错人! “好了,我给你们说了这么多,你们也记不住。”刘盈看到走神的小弟们,长叹一口气,“明天我们来实际演练。” 小弟们参差不齐地应声。 在孩童们眼中,刘盈就是带着他们玩。 虽然小弟们很傻,但很听话。刘盈满意地遣散小弟们,又亲自把二把手和左右护法送回家。 心腹小弟和其他小弟是不同的,需要郑重对待。 萧何见到刘盈时,刘盈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仍旧给刘盈送了十点经验值。 刘盈感到很奇怪,回家问刘邦:“阿父,你做了什么?萧伯父一见我就瞪我,就这样瞪……” 刘盈做了一个努力鼓眼睛的表情,差点把喝酒的刘邦笑呛着。 “不告诉你。”刘邦卖关子。 “哦。”刘盈没有好奇心。因为他知道阿父不告诉他,他有好奇心也没用,还会被阿父折腾。 刘邦见刘盈一点都不好奇,很遗憾。 但刘盈再怎么恳求,他也确实不会告诉刘盈。 萧何没松口,他又不能去萧何家强抢。萧何读书读得有点迂,如果自己没有得到他的同意就乱传盈儿和壮壮的婚事,他一定会很生气。 至于县令那里,刘邦不担心他胡说。 首先,自己拒绝亲事让他很丢脸,他一定不会外传;其次…… 刘邦端起酒碗,将残存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擦了擦胡须上的酒液,轻笑。 刘盈好奇:“阿父,你笑什么?” 刘邦笑着说出很恐怖的话:“我笑沛县令的脑袋什么时候被砍掉。” 刘盈面色古怪。 刘邦笑话道:“怎么?被吓到了?” 刘盈摇头。 巧了,我不久前才想象了你被项籍砍脑袋夺兵权的画面。 我们真是亲父子! 刘盈休息了几日,继续刷副本。 他发现,新手副本居然还有坑。 通关新手副本后,常规奖励为半个时辰的逃生buff。 逃生buff冷却时间为一个月,持续期间,自己只会有双腿会中箭。 刘盈满头问号。 如果对方射的箭太多,自己的腿就被射成了刺猬,变成轮椅人士是吧?! 懂了,赶紧让阿父给我打一副金刚不坏腿甲。 而新手副本所说的“完美通关”奖励,居然要先通关一次新手副本后,再刷副本,并达成“完美条件”,才能够获得。 刘盈悟了。 怪不得系统畜生说接下来新手副本可以畅玩,原来是在这里等自己。 虽然没有基础数值奖励,但就问宿主你刷不刷吧。 刘盈:我凸(-皿-)凸! 一物降一物,刘盈的克星就是系统。 再生气,他也只能哼哼哧哧躺下,重刷已经通关的新手副本。 新手副本的完美条件有两个,“无伤通关”和“在三天内通关”。 刘盈看到突然跳出的两个完美条件,又生了一顿气,因为他第一次通关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这两个条件,系统却说不作数。 他强烈怀疑,系统就是专门坑他! 还好一回生,二回熟,刘盈又尝试了三次,第一次不小心让箭刮伤了手臂,第二次超时,第三次终于再次完美通关。 看到浪费了整整三百点经验值,刘盈捶胸顿足,再次痛骂系统。 明明我第一次通关新手副本就是完美通关!!!可恶啊!!! “啊咴?” 小小的灰色毛驴睁大圆圆的眼睛,低头轻轻撞了刘盈一下。 “灰兔,别担心,我不是骂你。” 刘盈摸了摸爱骑灰兔的驴耳朵。 驴耳朵动了动,划过刘盈的手心,痒得刘盈哈哈直笑。 算了,虽然系统很坑,但爱骑到手,还是很开心。 “盈儿,什么声音……啊?这是什么!”刘肥尖叫。 灰兔眼神瞬间犀利,冲上去就是一个转身后踢。 刘肥“哎哟”倒地,惊恐不已。 “我的小毛驴,名叫灰兔。”刘盈笑眯眯地让灰兔俯身,跨坐在灰兔身上,“厉害,能一蹄子把刘肥踹翻。我们去试试,看还能踹翻几个!走,灰兔!” 眼神犀利的灰兔驴仰头长嘶,驮着刘盈冲出门。 刘肥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毛驴身后追:“什么是小毛驴?哪来的?啊,盈儿,别跑,危险!” 小毛驴没有缰绳,刘盈也骑得稳稳当当,一人一驴仿佛心意相通,所向披靡。 “阿兄!站住!” 抱着柴火的韩信回头。 “灰兔,上!” 韩信被驴拱翻。 “刘盈!!!” 刘肥一边跑一边点头哈腰:“阿兄,抱歉啊,盈儿不是故意的。盈儿站住!” “阿母!看招!” 端着簸箕的吕娥姁回头。 “灰兔,踹她!” 吕娥姁忙躲闪,簸箕落地,干豆子撒了一地。 “刘盈!!!” 刘肥小心翼翼绕过满地的干豆子:“阿母,抱歉啊,盈儿、盈儿真的不是故意的!盈儿,别跑了!阿父,快躲开!” 刘盈看见在院子里练剑的刘邦,大笑着骑驴冲了上去。 “阿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灰兔,发挥你百分百的力气!这就是我和灰兔的羁绊,‘人驴合一’!撞飞他!” 死期? 刘邦眉头抖动。 他丢掉了手中的剑,身体一扭,就躲过了刘盈的“人驴合一”大招。 在灰驴与他擦身而过时,刘邦双手一捞,将驴上的刘盈拦腰抓下。 “哎哟。” 刘盈被刘邦拎在了手中。 灰兔急刹车,愤怒地刨蹄子,对着刘邦“啊昂啊昂”高声鸣叫。 刘邦把刘盈放在地上,笑道:“有趣的小家伙,似马非马,是什么动物?” 没能成功弑父的刘盈努嘴:“驴,小毛驴。灰兔,过来,别叫了,我们现在打不过他。” 灰兔停止嘶鸣,乖乖走到刘盈身边,歪头轻轻靠着刘盈。 刘邦惊讶不已:“这么通人性?” 吕娥姁追过来:“刘季!你不是该先问盈儿从哪找来的小畜生吗!可别是偷来的!” 刘盈抱着手臂,不悦地冷哼:“我才不会偷东西。” 刘邦道:“它如此听盈儿的话,肯定不是盈儿偷的。” 刘盈昂首:“就是!” 吕娥姁气喘吁吁:“那哪来的?” 刘盈偏头:“不告诉你!” 吕娥姁举起母亲的大巴掌。 刘盈躲到了追过来的韩信和刘肥身后。 韩信虽然被驴拱了,但也护住了身后的刘盈。 吕娥姁更加生气:“你们都惯着刘盈!迟早惯得他惹出大事!” 刘盈从韩信身后探头:“能比阿父即将惹出的事更大?” 韩信低情商道:“是啊,怎么也不会比义父造反的事更大。” 刘肥惊恐:“你说什么!别胡说!” 吕娥姁的巴掌落不下去了。 虽然她也知道家里会造反,但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信儿真的是……唉! 吕娥姁正在族中为韩信找婚配,现在很担心韩信坑害亲家。 但她转念一想,韩信要坑也是先坑自家,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如果你不说明来历,我们家不能养它。”吕娥姁吓唬,“家中发现没来历的财物,是会被拉去修长城的!” 刘盈冷哼:“当我没读过《秦律》?没有这一条。再说了,外人又不认识驴,说它是一匹营养不良的小马驹不就行了?” 刘邦笑道:“盈儿聪明。” 吕娥姁气得抽了刘邦胳膊一下:“你笑什么?!还夸!!盈儿变得顽皮,都是你纵容!!” 刘邦伸手摸驴脑袋。 灰兔甩头。 刘邦再次笑道:“盈儿突然得到一匹我们从未见过的通人性的异兽,我怎么能不开心?” 吕娥姁怒容一滞。 她皱眉,不断打量灰兔。 韩信和刘肥也意识到了刘邦话中的含义,略有些惶恐地对视了一眼。 刘盈见危险解除,从韩信身后背着手踱步走出:“就是如此。嘿嘿,其实灰驴不是什么异兽。它是新疆……呜,是西域常见的家畜,吃苦耐劳,培育容易,能拉车能推磨,比马好养活。等打通西域商路后,我们把驴引进来,寻常百姓家也养得起驴。” “西域的家畜,在中原就是异兽了。”吕娥姁收起怒容,嘴角微微上翘,“它是叫灰兔吧?果然如兔子般,有很长的耳朵。它吃什么?” 刘盈道:“寻常马儿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不挑嘴。” 吕娥姁从地上捡起一把干豆子,放到灰兔驴脑袋边。 灰兔驴眼睛眨了眨,不在意豆子中还有泥土,一同吃了进去。 吕娥姁摸了摸灰兔驴的脑袋。 灰兔驴乖乖让投喂者揉脑袋,还蹭了蹭吕娥姁的手心。 吕娥姁笑逐颜开:“果然通人性。” 刘邦随意从院子里拔了一把草,灰兔驴吃草也吃得很开心。 投喂之后,刘邦也摸到了灰兔驴的脑袋。 刘肥和韩信眼热,忙找东西投喂。 吕娥姁把曹氏叫出来,给她展示了一下儿子从神灵处获得的灰驴。 一家人围着灰兔驴转,把灰兔驴投喂得肚子鼓鼓,侧躺在地上直哼哼。 刘邦半跪在地上,戳了戳灰兔驴的肚子:“它的警戒心有点小,会不会跟别的投喂者跑了?” 刘盈摇头:“不会。我让它亲近你们,它才会亲近你们。不信……灰兔,咬他!” 灰兔驴眼神瞬间变成了倒三角,一口咬住了刘邦的衣角。刘邦扯了许久,也没把衣角从驴嘴里扯出来。 他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它很聪明了。让它松口。” 刘盈得意地让灰兔驴松口:“它最大的本事是驾车。阿父快帮我做一辆小驴车!” 刘邦突然想到什么:“你去年突然想学驾车,就是因为它?” 刘盈点头。系统的事不能说,但这个可以点头。 刘邦道:“好,你想要什么样的车?” 刘邦和刘盈的对话就像是说什么暗号,吕娥姁等人听不懂,但都没有询问。 刘盈浑身都是秘密,不差这一个。连韩信都不会询问。 灰兔驴到手,刘盈倒坐在小驴上,和步行跟随的刘邦叽叽喳喳描述自己想要的驴车模样。 驴车要有遮风挡雨的棚子,要有软软的被褥,还要有很多很多吃的! 刘邦笑话道:“你是想把你的小驴车当家了吗?” 刘盈嬉笑道:“说不定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呢?” 刘邦笑不出来了。 乱世将起,盈儿不会真的“预言”到他坐着驴车独自求生吧?! 刘邦带着刘盈去找人做驴车时阳光灿烂,不到两百公里外的蕲县,却是阴云密布,大雨滂沱。 蕲县大泽乡,一队前往渔阳戍守的役夫被困雨中,愁眉苦脸。 他们已经超过规定的到达日期了。 押送的县尉一点都不紧张。押送者失期也就罚点钱,他还有正当理由,罚钱也罚不了多少。 但他吓唬戍卒,说戍卒失期会有很严重的刑罚,让他们冒着大雨赶路。 戍卒都是贫苦黔首,对《秦律》不精通。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秦律》今年比去年还要严苛,原本不会掉脑袋的事,现在可能就要掉脑袋了。 押送戍卒的县吏为了更好地管理戍卒,在戍卒中点了两个长得最强壮的人为屯长,协助他管理戍卒。 这两个屯长,一个叫陈胜,是给别人耕地的长工;一个叫吴广,是贫苦的农人。 但他们都有名有姓,祖上阔过,比寻常黔首略通文墨。 所以,他们的担忧比其他人更甚。 陈胜对吴广叹气:“戍卒失期,比徭役失期惩罚更重,说不定会斩首。即使不斩首,戍卒丧命者十之六七,我们也不一定活得下去。现在什么都不做是死,干一番大事后再死也是死,何不为国事而死?” 吴广意动:“何为为国事而死?” 他们的声音被哗哗的大雨声掩盖,无人听到。 第30章 问贵胄宁有种乎 大雨冲垮驰道, 被迫滞留大泽乡的九百戍卒并非普通戍卒,而是谪戍。 何为谪戍?即遣有罪之人去边疆戍守。 寻常服兵役的黔首还能算着日子归家,他们是罪人,未来已经没有了指望。 那么他们犯了什么罪? 秦始皇刚统一天下时, 发犯罪的小吏、商人和赘婿谪戍边疆。 如果当时夏侯婴没有咬死为刘邦做伪证, 刘邦就要进入谪戍队伍了。 北击匈奴, 南征百越, 伟大的皇帝要建立不世的功业, 原本的秦兵远远不足。 征正常的兵役对秦朝的负担太大——正常兵役, 秦朝是要保障兵卒生存的, 还是谪戍划算。但犯罪的小吏、商人和赘婿已经没有了, 接下来谁当戍卒,谁有罪? 秦始皇说父母是市籍(商人籍贯)的人有罪, 他们该去谪戍;这样人也不够,祖父母辈曾是市籍的人也有罪, 也发去谪戍。 以秦朝的行政能力, 只能查遍祖孙三代,戍卒仍旧不足。 接下来又该让谁当戍卒?该定谁有罪? 在秦朝, 城中区域按照阶级贫富严格划分。 里巷的大门称为“闾”, 靠近闾,在城的最外围那一圈居住的黔首, 最为贫穷。 “戍者曹辈尽,复入闾, 取其左而发之”, 称“闾左”。 闾左有罪,谪戍边塞。滞留在大泽乡的九百戍卒,皆为“闾左”。 当闾左发尽了, 就该轮到闾右有罪,被秦兵押送谪戍了。 闾右发尽了,又该轮到谁有罪?闾左们不知道。就像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成为罪人,被押送去谪戍一样。 他们只是在瓢泼大雨中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取暖。 已经有人病死了。 押送的秦吏们不明白,大热天的淋个雨怎么还能冻病? 大约是这些人本来身上就带着病吧。 陈胜和吴广走过戍卒身边,命他们行动起来,砍伐树木,拾取茅草,搭建临时的窝棚。 吴广取来火石,努力了许久,才把潮湿的枯草点燃。 烟雾弥漫,十分呛人。 戍卒们都围过来取暖,取走火种去其他窝棚生火。 县吏掩着耳鼻,躲进了驿站温暖的房屋里。 他们离开前训斥戍卒,就算现在大雨冲垮了驰道,待雨稍小一点,戍卒立刻要从山路绕道继续前行,没空搭什么简陋的窝棚。 戍卒们唯唯诺诺,躬身垂首躲避县吏的视线。 陈胜去讨好县吏,帮他们生火斟酒煮肉;吴广继续安抚戍卒,让他们能在夜晚来临前搭建避雨的窝棚,在窝棚里点燃一簇小小的篝火,好用篝火烤热干粮,温暖湿透的身体。 雨声很嘈杂,戍卒们却很安静。一切都像以往重复许多次的押送谪戍一样,没有半分异样。 县吏们喝得酩酊大醉,半点不担心戍卒会逃跑。 戍卒逃跑,不仅全家,左邻右舍都会被株连。大秦统一天下至今十二年,他们押送的戍卒众多,谁敢逃? “总算灌醉了。”陈胜寻到吴广,长长舒了口气。 吴广道:“再等会儿,营地马上搭建好了。” 陈胜笑道:“一起去。” 他也进入伐木砍草的人群中,一同为搭建营地忙碌。 县吏喝醉,没人训斥,戍卒们终于在夜晚来临前,搭建了一个能栖身的简易营地。 陈胜搭棚子的手艺非常好。 他向吴广回忆道:“我这手艺,全是给人帮工时练出来的。” 他们决定不坐以待毙,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便对彼此说起了自己的曾经。 陈胜和吴广的姓名在闾左不常见。 他们甚至有“字”。陈胜字涉,吴广字叔。往上几辈曾为士人。 但自他们有记忆起,家道早已经中落成普通黔首;而秦始皇刚统一天下五年,他们就沦落为最贫困的黔首。 这一切源于“自实其田”。 何为“自实”?黔首要自己去官府上报,才叫“自实”。 能“自实其田”的黔首首先要知道这一条律令,其次要懂得如何向官府上报。他们不仅要有走进官府的勇气,官府中的秦吏还要肯给他们办事。 这些条件在关中秦地或许是能达到的,但陈胜和吴广知道有这一条律令时,为时已晚,只剩下很少的劣田。 陈胜和吴广好歹还是能听懂律令的人,想去“自实其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们邻里大部分连改朝换代都不清楚,自己已经变成大秦人都不知道,就更无所谓“自实其田”了。 秦皇和秦臣肯定不是蠢的,所以陈胜和吴广坚信,他们就是纯粹的坏,用这样的方式从自己手中强夺本来就已经很少的土地,逼自己去死。 秦朝发闾左之人谪戍,更让他们确信了这一点。 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了。 陈胜和吴广的亲人大多饿死,想找个近亲的族人都难。 他们已经决定去做大不韪的事,便不在意隔墙有耳,终于可以痛骂暴秦。 如果不是怕耽误起事,他们一定会用最高的声音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戍卒驻扎在郊外。 因失期物资不够,陈胜和吴广需要去大泽乡里购买食物。 购买的食物大部分都是给县吏,特别是两个县尉食用,所以需要陈胜和吴广这两个屯长亲自去采购。 他们买完酒肉后,绕道去了乡中会占卜的人那里。 每个乡里都有会占卜的人,这些人还兼会用符水治病。乡里请不起医者的人,都靠他们活命。 他们都是乡村里最有声望的人之一,陈胜吴广想要见卜者,也要等候在门外,让仆童先通报。 卜者正翻动面前的木牍,听闻有人求见。 他放下木牍,披上画着装神弄鬼符号的长袍,走向大堂。 陈胜吴广在大堂里等候。 他们奉上自己身上不多的钱财,请求卜者为他们占卜。 卜者打量他们的穿着,猜测他们的身份,又看向天边未停息的雨。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足下会心想事成。但是足下最好问一问鬼神。” 说罢,他把钱财退还,恭恭敬敬地亲自把两人送出了门。 陈胜和吴广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拱手离去。 仆童趴在窗棂眺望两人离去,回头问卜者:“先生,为何不收钱?” 卜者脱下外袍,重新拿起木牍:“他们要做一件先贤圣人般的大事,我怎能收钱?” 仆童摇头:“不懂。” “不懂便不懂。”卜者道,“收拾行李,明日访友去。” 仆童嘟囔:“还下雨呢,访什么友。” 虽然抱怨,他还是手脚麻利地去收拾行李了。 待十几日后,陈胜、吴广攻占大泽乡,再去寻卜者占卜前程时,卜者已不知所踪。 此时,他们不知卜者已经悄悄避祸离去。 两人悟出了卜者的建议,“何不问鬼神”——何不利用鬼神造势。 陈胜将写着“陈胜王”的白绸放入鱼肚中,吴广悄悄钻入野外小庙等候。 夜篝火,狐呼鸣。 大楚兴,陈胜王。 汗青上永恒不灭的一幕,终于在风雨飘摇的大泽乡上演。 …… “阿父,你知道狐狸怎么叫吗?”刘盈给灰兔驴喂完豆秸,转头向打量小驴的刘邦问道。 刘邦不上当:“你说怎么叫?”他认定刘盈是要诓骗他学狐狸叫。 刘盈狡黠笑道:“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刘邦茫然:“啊?天底下怎会有叫声这么奇怪的狐狸?” 刘盈神秘兮兮道:“想知道?求我啊。” 刘邦敲了刘盈脑袋一下。 懒得说,直接动手。刘盈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是想挨揍。 刘盈的脑袋已经硬到可以当创死人的凶器的地步,刘邦敲他脑袋,不痛不痒,晃都不晃一下。 刘邦不问,刘盈便不说。 他把手上的草屑擦到刘邦的衣袖上,拉着刘邦的衣袖晃道:“我要和阿母、阿姨、阿兄和刘肥去丰邑住。” 刘邦拍了拍衣袖上的草屑:“为何?” 刘盈道:“免得你连累我们坐大牢。” 刘邦先失笑,又叹气:“这么快啊。但我还没做好准备。” 刘盈眨眼:“阿父,黔首造反从来不做准备。” 刘邦半开玩笑道:“因为都是被逼反吗?” 刘盈抱着手臂闭目颔首:“对!” 刘邦揉了揉刘盈的脑袋,沉默不言。 哪怕早就知道自己会造反,刘邦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能怎么造反。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仓吏,没有兵,没有钱,就算想造反,又有谁会跟随他? 即使是好兄弟们,也不会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帮他。 所以他在等待。 萧何、曹参等人也在等待。 他们都在等待那一个属于刘邦的天命时刻,一个他们会不顾身家性命,跟随刘邦踏上反秦之路的时刻。 刘盈驾着驴车回到了丰邑。 三位大儒在刘邦的劝说下,也来到了丰邑。刘交在三个大儒中来回求学,乐得每日合不拢嘴。 刘邦一边向好兄弟炫耀儿子的灰兔驴,一边试图把兄弟们也拉去一同求学。 别说雍齿,连王陵都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太史公点评过了,“陵少文”,虽然王陵有当丞相的才华,但真的不爱读书。 刘盈摸下巴。王伯父“少文”,还比一般读书人都厉害,天赋真是厉害。 不能浪费王伯父的天赋啊! 刘盈驾着他的小驴车去拜访王母:“我的老师说王伯父很有天赋,好好读书就能成为贤人。但王伯父惫懒,不肯去求学。” 王母一听王陵有机会向大贤求学,居然因为惫懒不肯学,找出了她十几年没用过的慈母棒。 刘邦帮刘盈拖住王陵。 等刘盈驾着驴车回来,双手在头顶合拢比“O”后,刘邦先向王陵告罪,然后说出了自己和刘盈做的“坏事”。 王陵看着向自己作揖的父子二人,表情复杂难以描述。 他对刘邦扬了扬拳头,步履艰难地归家。 王陵是大孝子,明知回家就挨揍,还是在母亲爱的呼唤下立刻归家。 雍齿牙齿上下打颤:“盈、盈儿没去我家吧?” 刘盈对牙齿打颤的雍齿,露出自己的七颗牙齿(掉了一颗门牙):“等王伯父被迫读书,一定会强迫你一同读书。既然有王伯父代劳,我就不费心了。” 他说完,重重颔首,重复道:“不用我费心。” “扑哧。”刘邦握拳,轻捶嘴唇,在雍齿的怒视下道,“我没笑。” 雍齿气得一拳打向刘邦:“你自己不想读书,就拉我下水?你怎么不拉卢绾下水?他不是你最亲近的兄弟?!” 刘邦接住雍齿的拳头,无奈道:“我倒是想,但有的人就算把竹简木牍往他嘴里塞,他都咽不下去。你和陵兄长年幼时被严师教导过,比卢绾他们更容易听懂大儒讲课。不过我也没放过他们,他们也重新看书了。” 听了刘邦的话,雍齿气发不出来了。 刘邦夸赞他,他还怎么生气? 雍齿闷声道:“正因少时戒尺挨多了,才不想读书。罢了,读就读。不过现在朝堂这么烂,我都不想出仕了,读书还有什么用?” 刘邦道:“会有用的。” 雍齿看了刘邦一眼,对刘盈招手。 刘盈走到雍齿身边,雍齿把刘盈抱起来颠了颠:“又长壮了。” 刘盈得意笑道:“我以后肯定比阿父高很多。阿父现在把我拎来拎去,等他老了,我也要把他拎来拎去!” 雍齿笑道:“好志气。” 听到刘盈不孝顺的话,雍齿的气就顺了。 “读就读吧。”雍齿放下刘盈,“刘季,我认真读书,肯定比你厉害!” 刘邦敷衍应道:“嗯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谁要和你比读书啊。你要比读书,我就把刘交叫来。 王陵果然一回家挨揍。 挨揍后,他果然把雍齿拉下水。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相视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 其实刘盈很清楚,王陵伯父和雍齿叔父读不了多久书了,一两月的临阵抱佛脚对提高他们的学识没什么用处。 他只是非常非常单纯地知道王陵伯父和雍齿叔父不想读书,非常非常单纯地收割经验值罢了。 王陵和雍齿每当听着课掐自己大腿的时候,脑海里就会闪过刘盈比刘邦还可恶的笑容。刘盈这里经验值立马到账。 刘盈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 经验值就是要这样赚才有效率啊! 三位大儒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刘盈最近不去上课,他们也不催促。 谁来听课,他们就给谁讲课。 张苍现在只有刘盈一位入室弟子。毛亨写信唤来自己的侄子毛苌,浮丘写信唤来弟子申培。 毛苌、申培、刘交三人一同伺候两位老者。 至于张苍,毛亨和浮丘不准弟子们照顾张苍。 “他年轻,自己照顾自己。” 张苍知道,毛亨和浮丘又在排挤自己。 呵,他们俩就是在嫉妒我的才华。 刘邦收拾了一下在丰邑的房子,借口刘太公想念孙儿,让妻妾孩子回到丰邑居住。 他又悄悄拜托热爱打猎的吕泽,在丰邑附近的山中修缮猎人小屋,囤积粮食柴火。 “别告诉吕释之。”刘邦想起刘盈的提醒,对吕泽道,“我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他藏不住话。” 吕泽很想为弟弟辩解,但想起连刘盈都能给吕释之挖坑,默默叹气应了。 当刘盈催促着刘邦为家人寻找避难的去处时,大泽乡民乱的风声传到了沛县。 大泽乡距离沛县只有一百多公里,寻常黔首不知道大泽乡的消息,但沛县的官吏们不到三日就知道了大泽乡有暴民作乱。 沛县令起初不以为意。 秦始皇刚统一天下的时候,也出现过民乱。秦兵轻轻松松将其镇压。 大泽乡属于蕲县。听闻作乱的民贼不过是九百闾左戍卒,手中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秦国的官吏都认为,这群民贼肯定没几日就被蕲县的秦兵击溃。 沛县等邻近的县邑加强防备,只是担心民贼上山为寇,流窜到自己管辖的地方掠夺而已。 他们对大泽乡民贼的不屑,在蕲县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后,变成了仓皇不安。 而当大泽乡民贼的作乱口号传到沛县后,仓皇不安变成了恐惧。 …… “现在我们已经失期,失期当斩。哪怕逃过一劫,当了戍卒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暴秦不给我们活路,左右是个死,不如干点大事!” “那些王侯将相,难道都是天生的贵种吗?!” 陈胜提着县尉的脑袋,目眦欲裂:“伐无道!诛暴秦!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戍卒袒露右臂,削尖木棍当做武器,举起竹竿当做旗帜。 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手握精良兵器,驱使着坚固战车的精锐秦兵。 是曾经扫六合的大秦铁骑。 拿着木棍去和手持兵戈的秦军战斗,听上去就像个笑话。 但怎么种田也填不饱肚子; 寥寥无几的劣田也被夺走; 战战兢兢遵守每一条秦律,仍旧随意被定为有罪,被迫谪戍边疆; 无论怎么顺从,无论怎样卑微求活,暴秦仍旧要他们去死。那拿着木棒与手持利器的秦兵拼死,又有何惧?! 左右不过一死!! “伐无道!” “诛暴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杀!!!” 九百闾左筑高台,以县尉头颅为祭品,揭开了反秦的序幕。 蝼蚁朝着大象,露出了它细小得几乎不可见的獠牙。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这句话传到刘邦耳中的时候,沛县令又凑够了一批刑徒,让刘邦押送刑徒去咸阳做苦役。 这事本轮不到刘邦这个仓吏来做。 但咸阳徭役太频繁,亭长等小吏严重不足。 这次轮到沛县派人押送刑徒。沛县令因刘邦拒绝与他家联姻,又想起刘邦夺了吕娥姁一仇,便给刘邦穿小鞋,让刘邦去做这个苦差事。 所有县吏都有义务押送刑徒去咸阳服役。如果沛县令下令,连刀笔吏萧何也可以成为押送刑徒的秦吏。 沛县令还是忌惮刘邦上面有人,就算厌恶刘邦,也只是让刘邦出趟差而已,不敢太折磨刘邦。 不过就算刘邦上面没有人,沛县令也不敢做得太过,顶多不让刘邦晋升。 刘邦喃喃念着这句话,拔出了腰间的剑,仔细擦拭。 前来传令的萧何,静静地看着刘邦擦拭长剑。 擦拭完长剑后,刘邦提着长剑,一招一式缓慢地舞动。 陪着刘盈读《诗》读多了,不爱读书的刘邦也能背一两首《诗》。 他一边舞剑,一边唱道:“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曹参从门外走进来。 他听闻刘邦即将押送刑徒去咸阳,便又翘班了。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曹参也拔出腰间长剑,与刘邦对舞。 两人的剑招越来越快,越舞越激烈,仿佛在战场厮杀,生死相搏。剑锋碰撞声不绝于耳。 萧何看了一会儿,拔剑轻敲:“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 刘邦和曹参的剑锋同时指向对方脖颈,又同时收剑换鞘。 “锵”的一声,剑影消散。 “保重。”刘邦对两位友人十分随意地拱了一下手,“下次见面,恐怕沛县已经天翻地覆。” 曹参笑道:“这声保重该我送给你。我和萧何有什么好保重的。” 萧何严肃道:“小心谨慎,不要乱来。” 刘邦耸肩:“我最惜命不过,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担心盈儿那孩子,可别趁着我不在家胡来。” 萧何摇头:“盈儿再顽皮,也不过稚童而已,胡来也有程度。你不用担心。” 曹参板着脸道:“那可不一定。盈儿的本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你们俩干什么?!” 刘邦和萧何沉着脸,把曹参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闭嘴! …… “哇哦,阿父都当仓吏了,还是要押送刑徒去咸阳吗?”刘盈得到了阿父即将滚蛋的好消息。 他犹豫了一下,对吕娥姁道:“阿母,我有一件事非常为难。” 吕娥姁心头一突:“为难什么?” 刘盈十分认真诚恳道:“阿母,不经磨砺难成大器。我屈指一算,你要有十年牢狱之灾,才能成为旷古难遇的美强惨大女主。阿母要不要为了后世粉丝开心,去坐个牢?” 吕娥姁:“???” 她不懂什么美强惨什么大女主什么粉丝开不开心,她只知道,刘盈的屁股又痒了。 可怜的刘盈,明明是为了自家阿母好,却挨了一顿毒打,屁股肿得小毛驴都骑不了。 “阿母不慈。”刘盈痛心疾首,“呀,阿父你回来啦。” 刘邦看着趴着的刘盈,愁眉不展。 怎么办,他真的担心自己离开后,刘盈会出乱子。 吕娥姁已经被气得眼睛都哭肿了。这孩子怎么这么欠啊! 30-40 第31章 逼反竟如此容易 刘邦出发之前, 县令请刘邦吃了顿饭,为刘邦饯别。 刘邦吃完酒席回来,把宴席上的好肉好酒都打包回家,连吃带拿, 颇为厚脸皮。 “他对我说, 让我去咸阳, 是给我机会去见那位看重我的贵人, 好帮我提一提位置。”刘邦笑道, “这人还真无趣, 没一点意思。” 韩信虽自己情商不高, 但评价无关自己的陌生人很中肯:“他既心胸狭窄, 又胆小如鼠,是个纯小人。” 刘邦颔首:“如沛县令这样的人, 不会对别人产生太大的威胁,只是很恶心人。不过我倒是放心了, 以他性格, 不会对我的家人动太狠的手。信儿,我去咸阳后, 家中男丁你最年长, 两位弟弟年幼,就靠你保护了。” 韩信这个老实孩子说老实话:“义父, 我管不住盈儿。” 刘邦的面皮狠狠抽搐了一下,给韩信碗里斟满酒:“喝酒喝酒。” 韩信道:“义父, 不要逃避。” 刘邦当没听见:“喝酒, 县令家的酒,好喝!” 韩信苦着脸喝酒:“……”他已经开始愁了。 刘盈的屁股消肿后,他又牛气起来。 趁着阿父还没离开, 刘盈缠着刘邦回了一趟沛县,狠狠收割了一茬经验值。 等阿父起兵后,叔伯四处征战,他再收割经验值就困难了。 生活不易,刘盈叹气。 垃圾系统说好的“畅玩”,和后世的垃圾游戏一样,只是副本常驻,没有奖励,门票钱照给。 为了刷完美成就,刘盈多耗费了三百经验值,一想想就心痛得窒息。 还好王陵、雍齿、萧何非常喜爱他这个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孝悌仁爱的侄儿,自己不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至少每日给自己送一次经验值。有时候运气好了,还有加倍掉落。 刘盈知道王陵和雍齿为何每日都给自己上供经验值,但不明白萧何为何这么慷慨。 不明白就不明白,刘盈希望这样不明白的事多来点。 刘邦从县令家回来已经是半夜,连刘肥都睡了,刘盈自然早已睡下。 刘盈对吃食的嗅觉比狗鼻子还厉害。刘邦和韩信热了从县令家顺来的酒肉时,睡眠极好的刘盈瞬间醒来,梦游似的从床上爬起来,眼睛半眯着游荡到刘邦和韩信面前。 “不准偷吃。”刘盈伸手。 韩信还是第一次见到梦游讨食的刘盈,吓得不轻。 刘邦已经习惯了。 他把烤鸡翅膀放到刘盈手中。 刘盈半眯着眼吮吸鸡翅膀上的肉,吐掉骨头后,继续伸手。 刘邦继续在刘盈的手上放肉:“别理睬他,他现在半梦半醒,除了讨食,不会理睬你。” 韩信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的冷汗:“盈儿经常这样?” 刘邦摇头:“不算经常。因为我很少在他熟睡后吃肉。” 韩信了然:“义父很疼爱盈儿。” 刘邦继续摇头:“不是这个原因。只要被他发现一次,他能至少抱怨一月,烦人得很。” 韩信:“……” 刘邦又道:“而且你不觉得,他梦游讨食的模样有点可怕吗?你义母见过一次,吓得不轻,四处给他找符水驱邪,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韩信再次:“……” 刘邦笑着递给韩信一块肉:“不过看习惯后,竖子这模样还挺有趣的。你也投喂试试。” 韩信犹豫了一会儿,在刘盈伸出的手已经不耐烦地抖了两下后,才把肉放在刘盈的手中。 刘盈继续眯着眼睛吃肉。 韩信打量刘盈双手捧肉,埋头苦吃的模样,承认义父说得极对:“确实很有趣。不过义父,你说夜里吃肉被盈儿发现,他至少要抱怨一月。那盈儿明日清醒后会不会……” 刘邦无所谓道:“我明日就走了,他要念也是念你。” 韩信无语。他算是发现了,盈儿有时候过分顽皮,完全是义父没有好好以身作则的原因。 刘盈吃饱后,没有再伸手,而是钻进刘邦怀里倒头就睡,顺便把脸上和手上的油污都擦刘邦衣袖上。 刘邦嫌弃道:“真不知道他是真梦游还是假梦游。” 韩信心想,盈儿肯定是故意的。 真梦游还能啃骨头?那盈儿也太厉害了。 一段刘盈梦游讨食的小插曲后,刘邦继续和韩信叮嘱自己离开后的事。 沛县令是个纯粹的小人。 他喜欢炫耀权势,心胸十分狭窄,连老友举家投靠都要窥伺老友的女儿;他又十分胆小,哪怕心底积攒再多的怨恨,也不敢撕破脸。实在是很好的教育反面例子。 “成大事者要么心胸宽阔,不拘小节;要么心狠手辣,不留后患。不要学他。”刘邦谆谆教导。 韩信自信:“我一定心胸宽阔,不拘小节!” 刘邦失笑。若韩信是这样的人,他就不会叮嘱了。 不过照顾了刘盈这么久,韩信的心胸应该是被刘盈拓宽了不少。 刘盈的破坏力,刘邦深有体会。 “盈儿,世道大乱,以后谁拳头大谁为尊,陌生人不会再因为你年幼就容忍你。你不可和以往一样顽皮了。”刘邦低头,对怀里的儿子道。 刘盈侧躺着打哈欠:“阿父,若别人不容忍我,定是你还不够努力。你如果让人畏惧,我就能横着走。阿父,好好反省。” 刘邦翻白眼。 韩信忍俊不禁。 刘邦瞥了韩信一眼。 韩信用酒碗遮住嘴,这次没有情商低到附和“盈儿说得对”。虽然他心里认为刘盈说得没错。 “好,我反省,我努力。”刘邦敲了敲儿子的额头,“在我还不能让你横着走之前,你给我好好走路,要笔直地走,看好路再走,不要撞别人。” 刘盈不耐烦道:“好,阿父啰嗦,不用你说,我也是这么做的。” 刘邦道:“认真回答。” 刘盈打哈欠:“好。” 刘邦这才放下心。刘盈虽然顽皮,但只要认真承诺,都会好好遵守。 刘盈吃饱之后,很快再次熟睡。 刘邦和韩信聊完天后,还要帮刘盈擦脸擦手,换掉身上有油污的衣服。 刘邦戳熟睡的刘盈的腮帮子:“吃完肉不漱口,早晚一口烂牙。” 韩信也戳了戳刘盈软软的腮帮子:“阿父,盈儿睡着后很可爱。” 刘邦唏嘘:“他也只有睡着后可爱。”许多顽皮孩童只要闭嘴就很可爱,刘盈不行,他的表情和嘴一样可恶。 韩信失笑。 两人把刘盈塞回被窝,也回房睡觉了。 第二日,刘盈果然念叨个不停,还试图拉阿母、阿姨和刘肥为同盟,痛斥刘邦和韩信吃独食。 韩信终于明白,为何义父很少在刘盈熟睡后吃肉了。 “盈儿,你昨夜也吃肉了,我和义父没有吃独食。”韩信提醒。 刘盈道:“抛开我也吃了肉的事实不提,难道你和阿父不是在吃独食吗!” 韩信:“???”什么叫抛开事实不提?抛开了事实还怎么提? 刘邦给韩信使眼色,让韩信闭嘴。 对刘盈,只需要闭上嘴等他演。没人接话,刘盈才会安静。 吕娥姁本来因刘邦今日离家满心愁绪,担心刘邦会遇到民贼。 被刘盈一闹腾,她只愁刘盈,没空担心刘邦了。 “良人,你离开家后,谁管得住盈儿?”吕娥姁很忧愁。 “我在家,也没人管得住盈儿。”刘邦很洒脱。 刘盈捧腹大笑。 刘肥是不管刘盈为什么开心,刘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 兄弟二人一起笑,韩信也不由自主跟着笑。 看着兄弟三人的笑容,吕娥姁苦笑:“罢了罢了,良人说得对。” 三个孩子一个坏两个傻,她真是命苦。 还好曹氏是个稳重的,不用她独自苦苦支撑。 吕娥姁养儿养得心力交瘁,终于接受了曹氏。 刘邦离开时,萧何、曹参、夏侯婴等人如以往般前来送别。 奚涓、卢绾两人跟随刘邦一同离开。 原本历史中,刘邦是独自押送刑徒去咸阳。 逃进深山后,卢绾才去投奔刘邦;樊哙、奚涓等人都是等刘邦回沛县后才跟随刘邦。 现在刘邦喊了一嗓子,不仅卢绾和奚涓放下手中的活计,要自费跟着刘邦一同去咸阳,连樊哙都想关掉肉铺跟随刘邦。 刘邦阻止道:“如果真的出事,我还指望你暗中运粮接济。” 樊哙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饿着兄长!” 刘邦对萧何和曹参道:“我的家人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萧何和曹参郑重答应。 刘邦又一一嘱咐任敖、夏侯婴等在县中为吏的兄弟。 他们虽不懂为何刘邦此次出差如此慎重,也都认真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刘邦的家人。 最后,刘邦对吕泽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嘱托。 吕泽拍了拍刘邦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吩咐好一切后,刘邦才驾车离开。 刘盈等人也回到了丰邑。 刚到丰邑,刘盈就催促阿母上山。 吕娥姁道:“哪那么急?” 刘盈道:“能不急吗?阿父丰邑都走不出去,便要被逼反了。” 吕娥姁:“……” 她高声尖叫:“什么?!这么快?!怎么会!!” 刘盈吹口哨。他故意没告诉阿父阿母,就是想给阿父阿母一个惊喜。 看着阿父一脸沉重地嘱托叔伯,他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阿父一定以为,他会经历很多挫折,才会迎来忍无可忍起兵造反那一刻。 家人都在丰邑,阿父又不是家徒四壁,光脚不怕穿鞋的,怎么可能突然就造反? 哈哈哈哈哈哈,阿父现在已经开始痛苦了吧? 刘邦确实已经开始痛苦。 他不仅痛苦,还有点尴尬。 虽然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猜测自己的“天命时刻”,就是在此次押送刑徒去咸阳。 离开前,他与萧何、曹参这两个最信任、嘴最严、也最有贤才的人聊天,猜测自己究竟为何会举起反旗。 他们都以为,自己定是在路上见到了太多生灵涂炭、悲欢离合,又在咸阳城里被无能又奢靡的贵族刺激,才决定反了这个不干人事的暴秦。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许多猜测。 但无论哪一种猜测,刘邦都未曾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他连丰邑都还没走出去,刑徒已经逃了小半!这要是去咸阳,刑徒肯定都跑光了吧! 刘邦让卢绾买来酒,喝了一场闷酒。 卢绾和奚涓还不知道刘邦做好了谋反的心理准备,只以为刘邦担心被罚。 刘邦挥挥手让他们离开,独自饮酒。 尴尬,真尴尬。 原来他是这么反的啊。 真的是一点“天命”的感觉都没有,太过平淡了。 “盈儿曾说,黔首谋反从来不做准备。”刘邦低声自语,“我回答,因为黔首都是被逼反。” 他虽然如此回答,但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从容地做出了选择。 谁知道,真的一点选择余地都没有?纯纯莫名其妙就被逼反? 秦吏押送刑徒时不会带太多人,有时就只是两三个秦吏自己出差,连兵卒都不会带。 秦律严苛,无论是刑徒还是役夫都不敢逃走,一旦逃走,不止家人,连街坊都会连坐。 刘邦自当上亭长,不知道押送了多少次刑徒役夫。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押送,哪怕他每晚喝得酩酊大醉,刑徒役夫也不会逃跑。 大秦统一天下十二年,刑徒役夫就像是无知觉的木头人偶似的,无论遭受再残酷的对待,他们也不会反抗。 而现在,他还没走出沛县,还没走出丰邑,刑徒已经逃走一小半; 等踏出丰邑的地界,刑徒肯定能逃走大半; 等到了咸阳,到了骊山,刑徒定已全部逃走。 他们居然会反抗、会逃跑了。 为何? 刘邦郁闷又尴尬的表情,突然变成了笑容。 他又灌了一口酒:“为何?还能为何?” 因为大泽乡。 因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反抗成功,其余不敢反抗的人就会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家人?街坊? 其实比起自己这条小命,也可以不用太在意。何况就算自己在意,家人和街坊又真的能活得下去吗? 有些人甚至已经没有了家人。 所以沛县送往咸阳的刑徒,在还未离开沛县就逃走一半,多正常。 刘邦拎着一坛酒,坐在高高的大石头上,一边叩着酒坛子,一边对月高歌。 刑徒们听着刘邦唱歌。 他们听不懂刘邦在唱什么,只是警惕地看着刘邦。 有人已经成功逃走,剩下的刑徒即使之前没有逃跑的想法,现在也有了。 他们很担心刘邦会回沛县找救兵,带着秦兵来强迫他们去骊山做苦役。 原本他们还可以忍耐,还能期盼给秦皇修了陵墓和宫殿后的生活。 哪怕很苦,哪怕终身为奴,只要不死,他们都能忍耐。 但给秦皇修陵墓的工匠没有一人归家,所有刑徒都害怕了。 害怕之后,他们又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选择逃走,他们就不想再忍耐。 自有人逃脱后,刑徒手上的绳索,即使是吃饭、如厕时也不会解开。 被束缚的刑徒都在暗自等待机会。 秦吏喝醉酒,或许就是他们的机会。 刘邦这酒喝到半夜,喝到月亮高升。 他将空荡荡的酒坛子掷在地上,抽出腰间长剑。 刑徒们都惊恐地看着秦吏提剑走来。 “各位都离开吧,我也要远遁了。”刘邦斩断绳索,带着醉意笑道。 他解开了所有刑徒的绳索。 刑徒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未动。 刘邦对着刑徒们随意地挥挥手:“奚涓,卢绾,走,随我入山。” 他大笑着离开。 奚涓和卢绾紧随其后。 被释放的刑徒混乱了一阵,不断有人朝着刘邦离去的方向追去。 一个、两个、三个……十几个……几十个…… 刘邦此次并非独自离去,还带上了奚涓和卢绾两人。 追随他而去的壮士,居然也比原本历史中多了。 夜里穿过沼泽之时,汉高祖遇一白蛇挡路,趁着酒意拔剑斩之。 后世史书称,高祖赤帝子转世,斩白帝子起义,大汉基业从此始。 不过这时,刘邦还没有用斩白蛇为自己增光添彩的想法。 他一边烤着蛇肉,一边换了一坛酒,继续喝:“盈儿知道我夜里背着他吃肉,又要闹我了。” 卢绾不敢置信:“老大,你叹气许久,居然在叹这个?!” 奚涓也郁闷道:“老大,你不是该想想我们造反,会不会牵连满门吗?” 虽然两人想都没想,便和刘邦一同离开了。但回过神后,两人还是害怕啊。 刘邦哈哈大笑:“对,我就是在叹这个。” 卢绾和奚涓唉声叹气,叹着叹着,不知怎么,跟着笑了起来。 周围跟随的壮士,竟也一同朗声大笑。 笑声在沼泽间回荡,甚是豪迈。 第32章 来随我搞个大的 刘邦在家乡门口释放刑徒聚众谋反, 消息传到沛县、丰邑,别说刘邦其他父老乡亲不敢置信,萧何和曹参已经对刘邦造反有了心理准备,也茫然了一瞬。 曹参对萧何道:“太儿戏了吧?” 萧何摇头:“以刘季性格, 不会意气用事, 恐怕是遇到了不得不反的事。” 曹参道:“连丰邑都还没出, 他能遇到什么不得不反的事?” 刘盈踮脚, 趴在窗棂上伸出个脑袋:“不会吧不会吧, 萧伯父和曹伯父居然想不到?当然是丰邑还没出, 刑徒就逃跑了大半, 阿父不逃也要当刑徒了啊。” 萧何和曹参被刘盈吓得心脏急促跳动, 差点窜出胸口。 “哟!”刘盈伸出一只手招了招,“萧伯父好, 曹伯父好。” 萧何快步走到窗户,把窗户外的刘盈提溜进屋。 为萧何守门的萧延苦笑着看着阿父。 萧何骂道:“萧延!你在做什么!” 萧延委屈。刘盈捣乱, 为什么是我挨骂? 曹参苦笑:“延儿, 你怎么能帮盈儿吓唬我们?你阿父不是让你守门?” 刘盈小手一招,豪迈道:“是我让萧延放我进来, 别怪萧延, 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萧延委屈的神情略缓和。 萧何缓缓深吸一口气。 萧延的表情在缓和什么? 他让萧延守门,刘盈说想进来, 萧延就让刘盈来吓唬自己?刘盈说要承担责任,萧延还挺高兴? 你还记得刘盈多少岁, 你多少岁吗? 萧何开始怀疑自己对孩子的教育是否正确。 他教导孩子露拙, 没让孩子真的变“拙”啊! 萧延不是自己的儿子,曹参心头宽慰。他给了萧何一个同情的眼神:“盈儿,你不是在丰邑吗?” 刘盈道:“我想来沛县就来了, 难道谁还能拦我?” “老大好厉害!”窗外有人鼓掌。 萧何脸色煞白,双手撑在窗台上,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颤颤巍巍地将上半身探出窗外。 窗台下,萧壮壮满脸敬佩地给老大鼓掌喝彩。 萧何狠狠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也在?!” 萧壮壮疑惑:“我一直都在。” 萧延小声道:“妹妹给刘盈开的门,她刚刚就蹲在墙角。” 萧何无言,眼神如死水。 刘盈瞅了一眼变成木头人的萧伯父。 不就是偷听吗?萧伯父至于给他刷了满屏的经验值礼物? 萧伯父慷慨!感谢萧伯父打赏! “我来这里,是告知曹伯父和萧伯父,我阿父现在安好,不用担心。”刘盈说瞎话,他才不是这个目的,“我现在要回丰邑了,请曹伯父和萧伯父派兄长们送我,最好再多给几个强壮家丁,嘿嘿。” 曹参再次同情地看了萧何一眼,对刘盈道:“你不会是要干什么坏事吧?” 刘盈摇头:“阿母已经逃入山中。我只是担心沛县令会入山搜查阿母,希望曹伯父和萧伯父能帮我保护阿母。叔父伯父出面太过显眼,只是晚辈的话,沛县令不会知道是你们在帮我。” 刘盈说话很有条理。 他诡辩就很有条理,常常连萧何都被刘盈堵得哑口无言。当刘盈正经起来时,曹参和心情仍旧低落的萧何都被他说服。 “你该让刘肥或韩信乔装后来送信,怎么自己来?”萧何回过神,先处理正事,“你阿母怎么能让你来送信?” 刘盈道:“阿母不知道。我让刘肥拦住了阿母,阿兄和我一同来的沛县。” 曹参提高声音:“你阿母不知道?!” 刘盈点头:“当然。” 什么叫当然啊!曹参和萧何都同情吕娥姁了。 有子如此,吕娥姁真是苦命。 此刻,吕娥姁正瘫坐在榻上揉太阳穴,曹氏正拎着荆条使劲抽打刘肥的背。 是的,有子如此,确实命苦。 “赶紧回去!”萧何忙叫来萧禄,让他与萧延一同带着两个家丁,保护刘盈回丰邑郊外的山上。 曹参让曹窋带了十个家丁,私下叮嘱:“盈儿肯定要干坏事,你要看好盈儿,不要让他涉险。” 萧何被萧延和萧壮壮气得失去了冷静,信了刘盈的话。曹参可不相信。 刘盈此子,向来令人头疼。曹参猜不出刘盈要干什么,但绝不相信刘盈付出了让刘肥挨打的代价,就只是来送个信。 刘盈虽然皮了点,但对自己人很好。曹窋、萧禄、萧延如果因为刘盈的事被训斥,刘盈都会为他们出头,更别提刘肥。所以刘盈绝不会为一点小事,就故意牵连刘肥挨打。 曹参越想越确定,刘盈心里有鬼。 “你可不能学刘肥,事事纵容盈儿。”曹参再三叮嘱,“盈儿不过稚童,你已快弱冠,怎能被稚童左右?” 曹窋再三保证,自己一定看好盈儿。 刘盈离开沛县时,韩信带着吕台与他汇合。 吕台苦笑:“盈儿,我求你了,可千万别顽皮。” 刘盈当没听见,反过来问道:“大舅已经带人去找阿父了?” 吕台没回答。 刘盈坏笑:“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不过吕释之还在记恨我吗?居然没让你带家丁来。” 父母在,不分家。 吕太公年老,家中事都由儿子们做主。吕泽离开,主事的就是吕释之。 吕台没带家丁独自前来,就证明吕泽肯定不在家。刘盈的询问,只是确定自己的猜测。 吕台劝说道:“二叔只是好脸面。你给他道个歉,他就不气了。” 刘盈嗤笑:“等他什么时候对我阿母道歉,我再向他道歉。” 吕台不再劝说。 他只是遵循父亲的命令劝了劝,劝完之后,就完成了父亲的嘱托。以吕台本心,他站在刘盈这边。 虽然父亲说二叔只是性子直,不会处事,没有坏心。但吕释之和大母居然当着刘盈抱怨二姑为何不嫁县令,别怪盈儿生气。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会比盈儿表现更激烈。盈儿已经够给二叔面子了。 “那、那个……盈儿……” 一个少年悄悄从不远处的墙角走出来。 刘盈抱着手臂:“禄表兄,你自己跟在台表兄身后来的,还是吕释之让你来的?” 吕禄挠着头道:“我自己来的。我我我觉得,我也是你表兄,还是要来保护你。”他选择性忽视刘盈直呼他父亲的姓名。 “好。”刘盈道,“你就跟在台表兄身边。” 吕禄见刘盈接纳了他,开心地奔向吕台。 吕台:“???”怎么回事?吕禄什么时候跟上的自己? 吕禄是吕释之的第三子。因吕释之不喜欢刘盈,吕释之的三个儿子都与刘盈不和。吕台实在是想不到,吕禄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人都来了,又是自己没发现多了条小尾巴,吕台忙向刘盈道歉,紧张地把吕禄拉到身边。 “好了,人都齐了。走,我们回丰邑。”刘盈站在驴车上,仰着手检阅了自己的部队,转头对韩信道,“能带吗?” 韩信平静地扫了众人一眼,道:“现在不能。等到丰邑,勉强能。只是他们会服从我吗?” 刘盈指着韩信:“带兵的事交给阿兄。” 他又指向自己:“其他事交给我。” 韩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刘盈让这群少年和他们的家丁服从自己的办法。 他好奇地等待,看刘盈如何行事。 刘盈没想什么特别奇怪的办法。 他只是告诉曹窋和萧禄,自家阿兄韩信有将帅之才。 “叔伯们常把我们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但我们可不蠢,不会看不到天下已乱。”刘盈对曹窋等人道,“我阿父已反,叔伯不日就会投奔阿父。此事你们肯定也已经知晓。” 别说曹窋、萧家兄弟和吕台,连吕禄这个不太聪明的人脸上都没有异色。 谁都有眼睛,有耳朵。 现代小学生都能在网络上举着键盘挥斥方遒,对世界大势指指点点。连最小的吕禄都已经是十五六岁少年郎,家中父辈做事又不会瞒着他们,他们怎会没有点想法? “以叔伯的意图,大概是他们立功,你们守业。”刘盈扬着鞭子,指向天边,“但大丈夫生于乱世,怎能碌碌无为,将伟业拱手让人?父辈给你们留下再多家产,青史中也不会留下你们的姓名。” “自古英雄多少年,禄阿兄、延阿兄,凭什么萧伯父自己建功立业,却让你们守拙无为?”刘盈不屑道,“如果只是靠父辈而来的爵位,不要也罢。” 曹窋眼露绝望。 阿父,你猜对了,盈儿恐怕要整个大事! 他看向萧禄和萧延,神情更加绝望。 萧禄和萧延居然神情十分自然,一点都没被刘盈吓到。 很明显,这两人早就知道刘盈的图谋了! “盈儿,你说怎么做,表兄支持你!”其余人还没说话,吕禄率先拍胸脯。 吕台也眼露绝望:“小堂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点什么?” 吕禄使劲摇头:“我不知道呀。” 吕台:“……”你不知道你拍什么胸脯?! 吕禄在心里道,他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刘盈玩,怎么能退缩? 父亲不准他们找刘盈玩,沛县其他同龄人也不爱和他们玩。吕禄不知道两位兄长们怎么想,但他一直很羡慕刘盈和小弟们的兄弟情义,希望自己也有一个至交好友。 十五六岁正是叛逆的时候,吕禄偷听到韩信和吕台的对话,得知刘盈有危险,便悄悄跟了上来。 这次他帮了刘盈,刘盈一定会带他一起玩吧? 至于阿父会不会责怪他,他已经懒得管了。 反正他是兄弟中最笨的一个,阿父一直爱责备他,从未夸奖过他。 比起阿父,他未来的挚友才最重要。 跟着盈儿学习,自己一定能有挚友(握拳)! “曹窋,你难道不想建功立业?”萧禄把着曹窋的肩膀道,“你不会去向曹叔父告密吧?” 萧延把着曹窋另一边肩膀:“有句话盈儿说得极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做父亲的乖宝宝,实在是丢人。” 曹窋哭丧着脸:“你们什么时候和盈儿密谋的?” 萧禄笑道:“很早了。” 萧延道:“天天听阿父说韩信国士无双,却对我和阿兄吝啬教导,谁心里能痛快?” “啊?”韩信茫然,怎么还有我的事? 萧延对韩信笑了笑,道:“我和阿兄不是对你不满。你确实国士无双,但我俩也不想成为只凭父辈荫庇的庸碌。若是如此,你都不愿与我和阿兄为友了吧?” 我从来没想和你们为友。韩信在心底默默道。 他一直看不起萧禄等人。萧何、曹参皆为世间难见的大才,儿子却十分平庸。韩信一直叹息,萧伯父和曹伯父家门不幸。 没想到萧禄和萧延居然背着萧伯父和盈儿合谋,韩信对他们有点认可了。 “不会。”韩信想了想,道,“我愿意和有志气的人为友。” 看在他们有志气的份上,韩信勉强给他们颁发一个普通好友证书。 刘盈从驴车上跳下来,走到曹窋面前,昂首道:“曹伯父放浪形骸,兄长常常规劝,却被曹伯父拳打脚踢。君王视臣子如土芥,臣子都会视君王如寇雠。父不慈,子为何孝顺?” 曹窋低头看着刘盈:“盈儿,你这话认真的?” 刘盈道:“很认真。阿兄,如果你不能自己建功立业,一切都要仰仗曹伯父才能有地位,哪怕你将来年纪大到有了孙儿,身份高到成了皇帝近臣,仍旧会被曹伯父鞭笞。丢不丢人?” 曹窋道:“皇帝近臣?什么皇帝?难道是你阿父?” 刘盈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是我。” 曹窋沉默了许久,压低声音道:“说得好像你能看到未来似的。” 刘盈得意:“说不准会呢。” 吕台围观了许久,终于开口:“盈儿,你看到的我们的未来是什么?” 刘盈语带嫌弃:“除了阿兄韩信有传记,你们的名字只是作为叔伯继承人的一行记载。哦,曹窋兄长倒是记载稍多一点,他因为劝说已经为相的曹伯父别过度饮酒,被曹伯父狠狠鞭笞了几百下,好可怜啊。” 曹窋:“……” 萧禄道:“是曹伯父做得出来的事。” 萧延道:“比起曹伯父,我突然觉得父亲也不错了。” 吕台同情地看了曹窋一眼:“要不你还是别太孝顺了?” 吕禄傻乎乎地站在一旁,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 曹窋:“……我不信。” 刘盈诚恳道:“你都快哭出来了,还说不信?” 曹窋真的要哭出来了。 刘邦对外人隐藏了刘盈的神异,但曹窋怎么会不知道刘盈那灰兔驴是哪来的? 哦,不对。他不知道灰兔驴是从哪来的。那是连他阿父都不知道哪来的西域异兽! 再想着刘盈超出年龄的学识和武力,刘盈说他有个神仙老师,曹窋都会信,何况一个小小的相面能力。 刘盈也知道曹窋会相信。 连秦始皇都相信神仙,世人谁不相信神异? “你就说你要做什么吧。”曹窋哭丧着脸道,“阿父真的会鞭笞我?不会吧?阿父现在也只是踹我几脚,怎么会用上鞭子?再说阿父自己饮酒无度,怎么还能揍我……” 曹窋絮絮叨叨,碎碎念念,心态完全崩掉了。 他是个真正的大孝子,不是刘盈那种大孝子。 得知父亲未来会做的事,曹窋实在是难以接受。 鞭笞几百下,这是要让他死啊! 阿父,你怎么能为了几口酒,连儿子都不要了? 刘盈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是说了一半。 曹参鞭笞曹窋,主要是因为曹窋擅言国家大事,而不是单单劝说他饮酒。 但刘盈也觉得曹参不对。曹窋也是朝中官吏,凭什么不能说国家大事?难道曹家除了曹参,谁也不能谈论朝中大事? 或许是的。 不仅曹参如此,萧何也如此。 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功劳已经够大了,所以儿子躺在功劳簿上睡觉就行,不可冒尖,这样家中富贵才持久。 曹参和萧何的做法很正确。 虽然汉武帝时期,开国功臣大多削去封国。但他们只是降爵,仍旧是豪族。汉宣帝时,还为开国功臣之后提了一次爵位。特别是萧何,每次后人犯罪失去爵位,各代汉帝都会寻其他后人袭爵。 他们不愧为千古名相,其智慧无人能及。 如果曹参和萧何的儿子自己想去闯荡一番事业,恐怕曹家和萧家未来的延续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这和刘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自己当皇帝的时候,容得下功臣之后也建功立业。至于儿孙容不容得下,功臣的子孙能不能永续富贵,刘盈才不管呢。 大汉会灭亡,皇帝制度会灭亡,连地球未来都会灭亡,管那么远干什么? 现在,刘盈要搞事,搞事需要人手。叔伯是不可能为他所用,他当然要“策反”勋二代。 当什么听话的乖宝宝,全来陪我搞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只让父亲立功? 刘盈再次遗憾,若不是他实在年幼,想搞事也搞不了太大,就把阿父一脚踢出开国皇帝序列,让他和李渊坐一桌,这才舒坦啊。 “说吧,盈儿,你要做什么?”心态崩了的曹窋破罐子破摔。 萧禄、萧延都站在刘盈这边;吕台连个家丁都没有,还有吕禄拖后腿。自己独木难支,反对也无用。 被强迫入伙也会挨打,主动入伙也不过是挨打。 反正将来阿父都要鞭笞我几百下了,我还在乎现在挨打吗?哈……哈哈哈! 曹窋把萧禄和萧延的手臂甩下来,咬牙道:“说吧,你要做什么,我全力配合!” 什么阿父,我不管啦! 我还是总角少年的时候就开始为喝醉的阿父收拾烂摊子,这次我要让阿父给我收拾烂摊子! 见刘盈三言两语就把曹窋的心态说崩,萧禄和萧延对视了一眼。 罢了,他们是最先心态崩的人,能理解。 当刘盈让萧壮壮给他们传递书信,他们心态老早就崩了。 阿父是千古名相,韩信是阿父认可的国士无双,我们兄弟二人呢?给阿父遣到军中为将,功劳立了不少,爵位一个都没捞着,阿父生前死后都不能在朝中为官,后世人都认为他们是犬子。 刘盈一番添油加醋,让兄弟二人辗转反侧,气得双目通红。 他们现在正是最具有反叛精神的年龄。或许经历过乱世争夺后,他们会认可父亲的做法,家族的安稳才是重中之重。 现在萧何自己都还没有出人头地,萧禄和萧延可一点都不服气。 父辈造反也是造反,他们造反也造反。现在刘叔父已经反了,阿父肯定偷偷在帮助刘叔父谋取沛县。他们就算惹出什么大事,去投奔刘叔父就行。 有刘叔父兜底,不怕! “你们和你们家丁,都服从阿兄的指挥。阿兄会迅速把你们训练成能打仗的模样。”说服兄长们后,刘盈图穷匕见,“丰县虽被秦始皇撤销,但丰邑仍旧是县城的规格,驻兵却不多。只要逼迫王伯父和雍叔父站在我们这边,丰邑唾手可得。” 曹窋问道:“你要怎么逼迫王叔父和雍叔父?” 刘盈笑道:“沛县令让他宠妾的兄长镇守丰邑。只要我把那人的脑袋给王伯父和雍叔父看,他们就不得不反。除非他们把我们都杀干净,否则他俩就是我们的同伙。不说我们父亲和他们的情谊,就说我阿父在外有兵,他们敢杀我们吗?” 曹窋瞪大眼睛:“盈儿,是不是过了?” 刘盈摆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了,王伯父和雍叔父迟早也会跟随我阿父谋反。我们不是从大秦手中夺走丰邑,而是从父辈手中夺走占领丰邑之功,抢在他们动手前动手。你们都蒙面,谁也认不出你们,只知道我带着阿兄谋反,别怕。” 他们一想,还真是。 如果他们自己不报出名字,谁知道他们是谁? 至于刘盈带着韩信谋反,他们本就是已经谋反的刘叔父之子,县令都没对刘叔父谋反做出太多反应,又能对他们做什么? 曹窋看向韩信:“你真的会练兵?” 韩信淡淡道:“试试就知道了。” 曹窋道:“好,那就试试,干了!” 他伸出手,握拳。 韩信还不理解曹窋要做什么,刘盈已经握拳,碰上了曹窋的拳头。 萧禄和萧延也笑着与他们碰拳。 吕禄眼巴巴地看向吕台。 吕台骂道:“你还知道看我的意见?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能自己做主呢。” 骂归骂了,吕台也只能与几人碰拳。 他连家丁都没带,阿父也已经带人帮姑父谋反,他还能怎么办? 吕禄激动地伸出手。第一次,这是第一次啊!他也有朋友了! “阿兄,你愣着干什么?”刘盈偏头看向韩信。 “来了。”韩信握拳,轻轻与其他几人碰在一起。 这感觉有点奇怪,但心情不坏。 刘盈重新登上驴车。 曹窋等人把守在一旁的家丁叫过来,假借父亲的名义,让他们听从韩信的指挥。 曹参、萧何让儿子带来的家丁都是心腹。他们都知道自家主父会跟随刘邦造反。 曹窋、萧禄、萧延三人一直都是父亲的孝顺儿子,从未违背过父亲的话。家丁一点都不怀疑他们的命令。 再说了,萧家/曹家的小主人也是这么命令,肯定没错。 沛县离丰邑有三十多公里。韩信要在这短短三十多公里的行军拉练中,让这十几人练出最基本的默契。 韩信认为,小菜一碟。 才十几个人算什么练兵?他都不需要费什么心思,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不过他很好奇,十几人显然不可能强攻丰邑秦吏的家。 刘盈说一切不用自己操心,只需要练兵。 盈儿能想出什么办法? 韩信一边练兵,一边思考如果是自己,该用什么办法杀掉镇守丰邑的秦吏。 他脑海里排兵布阵,快要琢磨出来时,刘盈却说要先拜访雍齿和王陵。 不是拿了脑袋再去见他们吗? 刘盈再次超出韩信预料。韩信颇有兴趣地继续跟随刘盈胡来。 他坚信自己的聪明一定超出大部分人。只要和军事有关,许多人的行为在他眼中都一目了然。 就连义父刘邦在外募兵,韩信都能猜出刘邦之后会做什么。 唯独刘盈,韩信从来猜不透。 “我们打个赌吧。”刘盈分别对王陵和雍齿笑道,“我如果能摘下县令妻兄的脑袋,你就帮我夺了丰邑,献给我父。雍叔父/王伯父已经同意这个赌约了。我现在就去。” 王陵惊讶:“雍齿居然会同意?!盈儿,别乱来!” 雍齿挠头:“王陵居然会同意?好吧,我也同意。” 当他们聚在一起,发现被刘盈骗了。 刘盈抱着个盒子道:“被我骗了又如何?你们已经在我面前露出反意,现在不帮我,我就去告发你们。” 王陵和雍齿:“……”刘季的儿子比他还混账啊! 但他们确实有夺丰邑的想法,只是畏惧镇守丰邑的秦吏。 不过他们没有指望刘盈能成事。 刘盈这个赌约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鼓起勇气的借口。 刘季都已经起兵,他们不能不如刘季。 雍齿向来不服刘邦,不想屈居刘邦之下;王陵则自己有大志向,也不想跟随刘邦,只是想与刘邦为同盟。 他们都以为这个计划是刘邦出的,目的是让他们服从。 如果刘盈能砍下秦吏的脑袋,就证明刘邦就算不在丰邑,也能轻松夺取丰邑。 刘邦与他们打赌,是想展现出自己的本事,以招揽他们。 他们不仅惊讶刘邦如此自信,还惊讶刘邦居然已经猜到他们有自立之心。 刘邦才起兵呢,就已经开始行帝王心术了吗? 这难道是和大儒读书学到的吗? 王陵和雍齿会错意后,同意带刘盈去见镇守丰邑的秦吏。 他们不仅是丰邑豪强,也是丰邑的吏,想见上峰十分容易。 现在民贼四起,秦吏心里紧张,不会让他们带家丁前来。 王陵和雍齿只能让家丁守在院外,自己独自进屋。刘盈也不能带太多人。 韩信等人都只能等候在外,等刘盈“砍”了秦吏的脑袋,再负责摆平其他兵卒。 跟随刘盈的,只有冒充刘盈父亲的张苍。 王陵和雍齿看向那个换成一身短打的大儒,都不知道张苍能起什么用。 难道他还能帮刘盈砍人脑袋不成? 韩信等人也很担忧。 就刘盈和张苍二人,能做什么? 吕台拉着刘盈的手:“盈儿,别乱来。你的安危最为重要。” “我可安全了。”刘盈安抚道,“我这人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命。如果没有十分把握,我不会行动。” 韩信无奈:“就算是我领兵打仗,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除了人为,还有天意。盈儿,不要太自负。” 刘盈嬉笑:“我说十分把握就是十分把握。现在你们不信,等我干完这事,将来可不要再质疑我了。张苍,走!” 张苍半耷拉着眼睛:“你这个孽徒,不仅不肯叫我老师,现在甚至连张伯都不叫,居然直呼我姓名了。” “你都知道我是孽徒了,还抱怨什么?”刘盈抱着大大的木盒子,也能蹦蹦跳跳。 两人扮作商人父子,被王陵和雍齿引荐给镇守丰邑的吏人。 吏人喜爱新奇和奢侈的物品。听闻有西域商人来贡献奇珍异宝,又是王陵和雍齿引荐,他立刻同意与商人见面。 吏人知道王陵和雍齿与刘邦有旧,该有的谨慎不会少。 王陵、雍齿不仅没能带家丁进屋,自己的兵器也不能带进门。 张苍腰间的长剑也被取下,连刘盈都被搜了身。 见张苍和刘盈都不慌张,王陵和雍齿更加好奇。没有武器,他们还怎么刺杀秦吏? 张苍和刘盈这对假父子在脸上黏了点奇怪的东西,又画上了据说是西域而来的纹路,口音也奇奇怪怪,偶尔还夹杂着几句胡语。 吏人鄙夷地打量他们。 别说吏人没怀疑他们蛮夷的身份,连王陵和雍齿见两人变装,都觉得十分陌生。 张苍说了一大堆好话,大概含义是现在中原有了乱象,商路被阻,他希望能投靠沛县县令。 但以他蛮夷身份,无法轻易见到沛县县令。他听闻将军是沛县县令的妻兄,特意前来拜见。 吏人听张苍叫他将军,脸上露出自得的神情:“蛮夷能有什么奇珍异宝?” 他这么说,就是同意给张苍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了。 刘盈抱着木箱子走上前。 张苍后退一步,以显示自己坦坦荡荡,不是坏人。 见只有一个垂髫小童走上前,吏人放松警惕,听刘盈给他介绍箱子里的奇珍异宝。 “将军,这是羊脂烛,但不是普通的羊脂烛。”刘盈对吏人介绍自己的商品。 羊脂烛被装在密封的陶器中,陶器画着十分精美的图案,并用保留了鲜艳色彩的干花干草作为装饰。 露在外面的羊脂也五颜六色,其中有花瓣点缀,不仅看着十分美丽,还有奇异的味道。 吏人动了动鼻子。这奇异味道和他印象中的任何味道都对不上。 刘盈从周文王伐纣说起,将羊脂陶瓷灯夸得天花乱坠,各种找不到谱的引经据典,听得张苍的手指头微微颤抖。 吏人疑惑:“不过就是羊脂烛,有什么神奇?” “将军,你看好啦!”刘盈拿出火折子吹了一口,点燃了一支羊脂烛。 羊脂烛点燃后,居然不是普通的火苗,而是迸发出漂亮的火星。 直到靠近羊脂面时,火星才变成普通的火苗。 吏人睁大眼:“这、这是为何?” 刘盈神秘地笑道:“这就是西域不传之秘了。我们的羊脂烛灯还有个漂亮的名字,叫火树银花。将军,等光线暗下来后,火树银花会更加漂亮。” 刘盈又点了一根羊脂烛。 他看着吏人心痒的神情,给吏人选了一个手掌大的半球形羊脂烛灯:“将军,要不要自己试试?我去给将军关窗户!” 吏人颔首,接过刘盈手中的火折子。 刘盈带着谄媚的笑容,去给吏人关窗户。 张苍也起身去关门。 路过想走向前观赏奇珍异宝的王陵和雍齿时,张苍压低声音:“跟我走。” 两人虽不明所以,也跟着张苍一起,装作去关门关窗。 吏人已经吹燃了火折子,将火苗凑近了羊脂烛灯。 这一个羊脂烛灯露在外面的灯芯特别长。火花迸发了好一会儿,才变成普通的火苗。 吏人把羊脂烛灯凑在眼前,观察羊脂烛灯为何能迸发火花。 羊脂烛灯静静燃烧,融掉薄薄的羊脂面,露出黑乎乎的内在。 吏人又凑近了一点。 他眨了下眼睛。 “轰隆”一声,惊雷乍起,吏人惨叫。 羊脂烛灯炸了。 王陵和雍齿猛然回首。 张苍比他们二人更早转身。 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张苍如猛虎一般,冲到满脸鲜血的吏人面前,反手拔出吏人腰间长剑。 一道剑光从下划到上,又从上狠狠斩下。 吏人的惨叫声骤然停止。 “嚓。” 张苍的剑尖落地。 “啪。” 吏人血肉模糊的头颅也落地。 刘盈将窗户推开。 韩信带着曹窋、萧禄等人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冲进院内,被屋中惊雷吓到的兵卒还未动作,就已人头落地。 刘盈走到张苍身边,抓着吏人沾血的头发,将吏人已看不清面目的脑袋提起来。 他如往常般嬉笑着道:“王伯父、雍叔父,是否认输?” 雍齿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有点怕。 他嘴唇哆嗦,竟发不出声音。 王陵呆滞半晌,垂目苦笑:“我……认输。” 刘盈笑嘻嘻地提着吏人的脑袋,蹦蹦跳跳往门外走:“那就随我关城门,谋反啰。对了,我要想一个响亮的口号,不能比陈胜吴广差。” “对了,你们听这个口号如何?” 白帝子死,赤帝子立。 岁在壬辰,天下大吉! 第33章 阿父忌惮太子了 韩信提剑率先冲进门。 刘盈高举着脑袋向韩信挥挥, 血洒了一地,还有几点血落在了他的脸上。 韩信的眼皮狠狠一跳,吓得后退一步。 刘盈嘲笑韩信:“阿兄,你居然被脑袋吓到!” 韩信上前把刘盈手中的脑袋抢过来, 骂道:“我是被你吓到!” 他不满地环视了周围年长者一眼。 这群人在做什么?居然让盈儿玩脑袋? 现在刘盈还只是顽皮, 如果将来他把人的脑袋也归于自己的玩具, 从顽皮变成了暴虐, 岂不是义父也要二世而亡了?! 曹窋第二个冲进来。 他看到刘盈脸上的血点子, 尖叫:“盈儿!你受伤了?” 刘盈擦了擦脸, 把血更均匀的涂抹在脸上:“没啊, 是别人脑袋的血。曹窋, 我厉害吧?” 曹窋看向韩信手中提着的脑袋:“还真的砍下来了啊。” 萧家兄弟和吕家堂兄弟也冲了进来。 他们都围着刘盈嘘寒问暖,夸赞刘盈厉害。 韩信干咳了一声。 几人立刻谨慎, 乖乖站好。 “趁着混乱,与我去劝降秦兵卒。”韩信吩咐道, “主吏被杀, 他们也会受惩罚。应该能劝降。” 刘盈往外跑:“我去我去……哎哟。” 张苍把刘盈的后衣领抓住:“你安心地待在这里。什么事都你做了,你的叔伯做什么?” 刘盈回头看着张苍, 表情严肃道:“当然是什么都不让他们做, 把他们的功劳全部抢光。” 曹窋等人都露出了笑容,十分赞同刘盈的话。 做事之前他们很忐忑。现在主吏已伏诛, 他们也战胜了守护院落的兵卒,曾经的担忧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丰邑是我们的了!是刘盈和韩信率领我们抢先一步打下来的! 我们真厉害! 王陵回过神, 狠狠给了雍齿背上一巴掌:“回神。跟我去干活。你难道希望什么都让盈儿做了, 等刘季回来狠狠嘲笑你还不如垂髫孩童?” 雍齿狠狠打了个冷颤:“绝对不行!” 唯独被刘邦嘲笑,雍齿绝对不能接受。虽然他时常被刘邦嘲笑。 “那还不快走。”王陵稳住心神。 他走到刘盈面前,把刘盈抱在怀里, 用袖子给刘盈擦拭脸颊上的血迹:“首功是你的。接下来交给我。什么都让孩童做了,我在刘季面前丢不起这个脸。” “好吧。”刘盈打了个哈欠,“我也正好困了。” 王陵把刘盈放下来,雍齿又把刘盈抱起来。 他狠狠揉了揉刘盈的脑袋:“我以后都不敢点羊脂烛了。” 刘盈大笑:“哈哈哈哈哈。” 雍齿也笑了。 他把刘盈交给张苍:“张伯勇武。” 张苍又恢复了耷拉着眼睛的模样:“还行,一般。快去吧,别浪费时间。留两个人和我一起保护刘盈。” 韩信本想留下,但刘盈不出面,韩信身为刘邦义子,就要代表刘邦劝降丰邑剩下的兵卒。 吕台犹豫了一瞬,拉着吕禄留了下来。 阿父已经去帮姑父的忙,自己和吕禄又是刘盈的表兄,将来荣华富贵不会少,没必要和人争功劳。 何况保护刘盈也是功劳。 现在这群少年郎满脑子都是功劳,野心已经点燃。 刘盈看到系统里突然解锁的经验值,掩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暗自痛骂系统。 他还以为勋二代的经验值解锁之后,会补上以前的经验值呢。没想到所谓补发,居然只限制在今日。 真抠门。 刘盈毕竟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先驾驶了驴车在丰邑和沛县来回奔波,又精神高度集中地完成了一场演技爆发的刺杀,刘盈的身体和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 他爬到吏人之前坐的软榻上,肚子一翻,仰面呼呼大睡。 刘盈入睡速度过于迅速,韩信等人刚分配好任务,还没出门。 听到刘盈的呼噜声,韩信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萧禄问道,“担心盈儿会做噩梦?” 韩信面无表情道:“我担心他将来迷上砍人脑袋,变成暴君。” 萧禄:“……” 勋二代们集体沉默。糟糕,他们也开始担忧了。 刘盈如此年幼便能砍人脑袋,将来可不得了。 “以后少让他上战场。”曹窋严肃道。 众人纷纷点头。 王陵和雍齿听着晚辈们的窃窃私语,都颇有些无奈。 造反呢,能不能有点紧张感? 而且我们才刚造反,怎么都在讨论刘盈成为暴君的事了?刘季都还没当上君王呢。 “不得了不得了,我有点紧张了。”雍齿自言自语,“这就是张伯说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还没辉煌过呢,就要被后辈胜过去了?这怎么行?” 王陵默默在心里赞同。 刘盈一觉睡醒,已经换了个地方,身上衣服也换了。 吕娥姁坐在刘盈床头默默垂泪,吓了刘盈一大跳。 刘盈拍着胸脯道:“阿母,你别吓我,我还以为是女鬼呢。” 丰邑到手后,韩信立刻去山中把吕娥姁等人接回了丰邑。 为了刘盈少挨打,韩信为刘盈增加了许多柔弱的戏份。 吕娥姁没想到儿子居然能拎着滴血的脑袋哈哈大笑,真信了韩信的话,以为刘盈受了惊吓。 刘盈沉睡不起,吕娥姁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抹眼泪。 这悲伤,在刘盈醒来时烟消云散。 吕娥姁狠狠一巴掌拍刘盈脑袋上:“女鬼?!” 刘盈捂着脑袋道:“阿母,别生气,我是夸你漂亮!” 吕娥姁不明白女鬼和漂亮有什么关系,但刘盈挤出了讨好的笑容,吕娥姁便骂不下去了。 她抱着刘盈哭道:“你阿父一个人危险,我们母子二人等着他打天下享福就够了。你还年幼,去争什么功劳?你哪还需要争什么功劳?你阿父的不都是你的?” 刘盈笑着抱在阿母的脖子:“我就是想气一气阿父,嘲笑他没用。他还在山里,我已经把丰邑拿下来了。哼,若不是我年幼,哪还轮得到他?” 吕娥姁由哭泣变得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较劲?” 刘盈用脑袋拱了拱阿母:“就是要较劲。” 刘盈一撒娇,吕娥姁就心软。 虽然刘盈偷跑出山的时候她很生气,但听到刘盈带着韩信等人夺取了丰邑,吕娥姁又是害怕又是自豪,气是气不起来了。 “以后别冒险。”吕娥姁捏住儿子的脸颊软肉,“打天下那么危险的事,让你阿父去做。” “哦,好。”刘盈随口应下,反正不会照做。 吕娥姁道:“你发誓!” 刘盈发誓:“打天下那么危险的事让阿父做。” 吕娥姁满意地又捏了捏刘盈的脸。 刘盈在心里道,我确实发誓,打天下让阿父来做,但没承诺我不做。阿母真好骗。 阿母很容易就被哄好,刘盈见警报解除,嚷嚷肚子饿,要吃肉。 吕娥姁知道刘盈醒来后会饿,早就为刘盈备好了吃食。曹氏还在厨房里忙碌,给刘盈做更多好吃的。 刘盈吃夜宵的时候,韩信和刘肥正好回家。 他们洗掉了一身血腥,才来拜见吕娥姁和曹氏。 “哪来那么多客套?赶紧来吃饭。”吕娥姁板着脸训斥道,“我看你们饿得说话都没力气了。多吃点。” 刘盈腮帮子鼓鼓,肉没咽下去也要说话:“还是阿父太没用了,害得我和阿兄们劳累。” 刘肥看到刘盈就想哭,但吕娥姁在这里,他又不敢扑上去哭,只能泪眼婆娑地瞅着自家吓坏了的幼弟。 韩信反驳:“盈儿,你我劳累,不是因为你想抢在义父回来前攻占丰邑吗?” 刘盈仰头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抓起羊奶咕噜咕噜灌。 他擦了擦嘴角的奶渍,打了个响亮的奶嗝:“那还不是阿父没用?如果他比我更快攻占丰邑,我不就没事可做了?” “吃你的,话真多!”吕娥姁把切成三角形的肉饼塞进刘盈嘴里,“你们也别说话了,赶紧吃。” 见阿母生气,韩信和刘肥一个不敢再说话,一个不敢再哽咽,都乖乖吃饭。 曹氏笑着给两人的碗里添满肉羹,让他们多吃点。 刘盈吃饱之后,漱口洗漱,又倒头就睡。 这次他一觉睡醒,刘邦正坐在他床头默默地看着他。 刘盈抱怨:“昨天阿母扮女鬼吓我,今天阿父扮男鬼吓我。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有如此不慈的父母?真是太难过了。” 刘邦一腔愁绪被刘盈念没,只能给儿子翻了个白眼。 逃跑那晚吃完蛇肉,他第二天酒醒,就想到了用斩白蛇为自己造势。 刘邦刚用上赤帝子和白帝子的说辞,手下人增加到了一千人,已经占了几个小山村,抢了几伙秦兵,换了武器,有了军粮。 他正想联系萧何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夺走丰邑。王陵策马来寻他,说丰邑被刘盈夺了,让他赶紧回去坐镇。 刘邦满头的雾水都快化作暴雨落下了。 谁?刘盈? 我儿子才多少岁,他怎么还能攻城略地了? 刘邦本以为是韩信发威,细问之后,韩信确实展现出了他的能力,但主导此事者,还真是自己六七岁的幼子。 他让奚涓和卢绾带着兵慢慢赶路,自己急急忙忙骑马连夜回家。 等刘邦惊慌地回到家,刘盈这竖子已经吃饱喝足,呼呼大睡。 他捏了刘盈的鼻子,也没把刘盈唤醒。 刘邦怎么觉得,儿子比自己的心还大? “哇,不是男鬼,真的是阿父。”刘盈在床榻上站起来,拍了拍刘邦的肩膀,又踢了一脚刘邦的腿,“阿父,你怎么回来了?” 刘邦没好气道:“我再不回来,我父子二人还没当上皇帝,你就要变成暴虐之君了。你怎么连人脑袋都玩?这是能玩的?” 刘盈立刻知道谁告了自己的状:“没想到阿兄浓眉大眼的,居然还向阿父告状!我没有玩脑袋,阿兄污蔑我!” 刘邦按了刘盈的脑袋一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事冒什么危险?你想打仗,等你再长十岁,我带你去。” 刘盈爬到刘邦怀里坐好,扶着刘邦的胳膊,笑嘻嘻道:“我就是试试。” 刘邦被刘盈的嬉皮笑脸堵得胸口闷。 他也常露出这样的笑容耍赖,以看别人生气为乐。当生气的人变成自己,他才知道自己这笑容有多可恶。 刘邦在刘盈面前的笑容越来越少,都是被刘盈逼的。 “好好读书,打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刘邦心里有很多话,但见到刘盈后,他却只憋出这么一句。 “哦。”刘盈委屈道,“你还没当上皇帝,就要忌惮太子了吗?” 刘邦一回家就给刘盈贡献了经验值,并把刘盈按在腿上揍了一顿。 虽然刘邦没怎么用力,刘盈屁股的巴掌印不到一小时就消失了,刘盈还是四处奔走,状告阿父忌惮自己,夺了自己的兵权,还揍了自己。 丰邑的父老乡亲都笑呵呵地看着刘盈告刁状,并在刘邦追来时,不痛不痒地笑话刘邦几句。 刘邦笑着和乡亲打招呼,把不孝子拎回家。 但他开会时一个不留神,刘盈又跑了,到另一处地方痛斥阿父不慈。 刘邦结束军事会议,又去抓儿子。 乡亲父老护着刘盈,不让刘邦抓。 父子二人在攻占丰邑的第二日,除了安排必要的事,净玩捉迷藏了。 王陵很无力。 他对认真干活的韩信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雍齿骂道:“沛县都要来攻打我们了!刘季那混账能不能认真点!” 韩信头也不抬道:“义父很认真,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剩下的琐事,不如教育盈儿重要。” 刘肥一边帮韩信磨墨,一边点头赞同:“琐事怎么比得过盈儿重要?唉,世道大乱,盈儿怎么还乱跑?” 王陵和雍齿更加无力。 你们刘家人是不是有点过分洒脱了?造反呢!气氛是不是过分欢脱了? 王陵和雍齿愁得夜不能寐,虽然已经鼓起勇气起兵,但也难免晚上梦到兵败被杀。 造反主谋刘家父子倒是好,居然满城捉迷藏。 韩信微微抬眼,又垂目继续干活。 他嫌弃王陵和雍齿的心态。 怪不得义父在一众长辈中身份地位不是最高,家世家境不是最好,才华勇武也不算第一,却能稳稳压在这群人头上。只说心态,其余人就无法和义父比。 他们甚至不能和盈儿比。 韩信脑海里浮现出刘盈满脸血的笑容,忙使劲晃了晃脑袋。 刘肥疑惑:“阿兄,怎么了?困了?” “嗯。”韩信心道,不是困了,是被吓到了。 韩信杀敌时都面无表情,心无波澜。看到刘盈玩敌人脑袋,他却吓得现在晚上都在做噩梦。 义父义母什么都好,唯独在教育盈儿这件事上……唉。 韩信又开始愁了。 刘邦派其子刘盈夺丰邑一事传到沛县,沛县令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其子”或许是刘肥。 刘肥虽然也年少,但好歹提得起刀。在刘邦在丰邑留下的后手拥护下,却有可能夺下丰邑。 但萧何和曹参都很清楚,只有刘盈干得出这件事。 曹参问道:“你儿子回家了吗?” 萧何按着额头摇头。 曹参摊手:“我儿子也丢了。” 萧何抬头:“你就不该给刘盈十个壮丁。” 曹参苦笑:“我那十个壮丁是给曹窋护送刘盈回丰邑,可没让曹窋带着十个壮丁陪刘盈夺丰邑。” 萧何放下按着额头的手:“或许是王陵、雍齿的功劳。” 曹参却摇头:“其他事我不比你聪明,但军事上,你不如我。这种夺城风格,不是王陵、雍齿所为。而且王陵、雍齿虽与刘季亲密,但他们心中有傲气,不会这么急急投奔刘季。” 萧何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也对。他们若是自己夺了丰邑,不会传出是刘盈夺丰邑的传闻。正因为传闻很荒谬,才极有可能是真的。” 曹参苦笑完无奈完,把坏情绪丢掉,畅快地笑道:“真不知道盈儿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把曹窋换作我,再把你的两个儿子换成你,我们都不一定能夺得了丰邑。” 萧何道:“很快我们就知道了。” 曹参问道:“沛县令已经决定谋反?” 萧何点头:“沛县之外皆反,沛县之中民情激愤,刘季又已经夺得丰邑,他不反就得死。” 曹参道:“那他是想投入刘季麾下,还是想让刘季投入他的麾下?” 萧何道:“他想先让刘季入城,再慢慢商议。” 曹参嗤笑:“这可不是成大事之人的做法。” 萧何淡漠道:“他本就不是成大事之人。县令优柔寡断,心胸狭窄,又惯爱以己度人。虽然他现在想和刘季合作,说不定被人撺掇几句,又走上了不归路。你我要做好逃跑的准备。” 曹参没好气道:“要不我们把沛县令的脑袋砍了,直接夺沛县?不能输给儿子啊。” 萧何咬牙切齿:“闭嘴!他们是顽童,你也是吗!” …… 丰邑中,刘邦已经知道了沛县令准备招揽自己的消息。 他都做好了与沛县令打一场的准备,突然说不打了,他还有点遗憾。 沛县令如果投降,他就不能杀掉沛县令了。 “阿父,喊打喊杀不好,你要平和一点。”刘盈给刘邦端来一杯温水。 刘邦狐疑地看着水。 今天竖子又有什么坏心思?难道在水里放了很多盐?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果然水十分咸苦,不知道放了多少盐。 刘邦把盐水喷了出去,刘盈哈哈笑着蹦跳逃走。 王陵给刘邦换了杯水:“你都上了多少次当了,怎么还能上当?” 刘邦漱完口,叹气道:“我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玩腻。” 王陵欲言又止,干脆闭嘴。 刘盈现在的性格,都是你惯的! 王陵转移话题:“你说沛县令会不会真的让我们进城?他会不会在城里埋伏?” 刘邦道:“我不知道,但萧何和曹参知道。我相信他们。” 王陵道:“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刘邦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帛书递给王陵。 王陵展开帛书,笑着叹气道:“早就做好准备,为何不告诉我?让我白忐忑了。” 刘邦笑道:“你又没问。怎么?被我深思远虑折服了?” 王陵笑容一僵:“刘季,你要少笑,少说话。” 刘邦疑惑:“为何?” 王陵语重心长道:“盈儿会学坏。” 刘邦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 那竖子自己学坏,关我什么事!而且我说笑怎么就带坏刘盈了?! 刘盈做完日常经验值任务后,背着手回到家,去寻阿母。 在刘邦造反后,本应该有牢狱之灾的吕娥姁,现在正平静地为刘盈做新衣服。 现在刘邦拥有了丰邑,刘盈所杀吏人的家产都归了刘邦。 吕娥姁翻出了最好的绸缎,与曹氏带着刘邦新送来的侍女,给四位儿女做衣服。 刘盈从窗户上翻进来。 吕娥姁吓得差点锥到手:“怎么不走门?” 刘盈道:“为了吓阿母一跳!” 吕娥姁:“……” 今日阿母这边的日常任务也完成了。 刘盈在心里给自己的勤劳点了个赞:“阿母,做什么衣服,快来帮我。” 吕娥姁疑惑:“帮你什么?” 刘盈道:“给阿父造势啊。” 吕娥姁更加疑惑:“什么造势?” 看见阿母迷茫的模样,刘盈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后世说,刘邦起兵时,吕娥姁一边为刘邦造势,一边给刘邦手底下的兵卒送饭,那是把《史记》的插叙看错了。 太史公写完斩白蛇后,来了一段插叙,说秦始皇东巡时,汉高祖疑自己有天子气,所以总会躲入山中。吕后给汉高祖送饭,总能找到汉高祖,因为汉高祖头顶有云气。 这一段描述无论是真是假,但时间线都是在秦始皇东巡时,不是在汉高祖起兵后。 吕后在汉高祖起兵后的经历,在其他人的传记中有记载。她被关入大牢,幸得任敖保护,才没有吃太多苦。 不过《史记》中没有,刘盈的阿母可以有。 自从刘邦知道刘盈甩着脑袋玩,便禁止刘盈再接触曹窋等人。 他把曹窋等人编入自己的近卫,丢给韩信严格教导,以免这些人再带坏刘盈。 刘盈被忌惮他的阿父解除了兵权,整日闲得慌,便想把吕娥姁拉下水。 刘盈让侍女们离去。 曹氏也想离去,但刘盈让曹氏留下来。 他坐在吕娥姁和曹氏中间,挽着阿母和阿姨的手臂,挤眉弄眼道:“阿父收了好几个貌美的侍女入房吧?” 吕娥姁大惊失色:“谁在你耳边说这些肮脏话?” “这有什么肮脏的,阿父好色,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刘盈道,“阿母,阿姨,阿父将来身边年轻貌美的女子越来越多,说不定还会有身份高贵的仕女倾心于他。如果他宠爱其他女子,厌恶我和刘肥怎么办?为了我和刘肥,你们要支棱起来啊!” 支、支棱? 虽然刘盈用词很古怪,吕娥姁和曹氏还是听懂了。 “现在趁着阿父身边人少,阿母和阿姨大可帮阿父做点事。后院的权力哪比得过前院?”刘盈挤眉弄眼,“阿兄和大兄在外,阿母和阿姨在内。阿父收再多美貌女子,生再多儿子,也越不过我们!” 无聊了,我要看宅斗宫斗! 斗!斗厉害些!我爱看! 吕娥姁沉默了一会儿,对曹氏道:“把盈儿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良人。” 曹氏应道:“好。” 刘盈大惊失色:“阿母!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为了你好!哎哟!” 吕娥姁捏住了刘盈的耳朵。曹氏放下针线,一路小跑去找刘邦。 盈儿太过无聊,又要做坏事了! 良人,你快想想办法! 第34章 刘盈劝知耻后勇 刘邦刚和萧何、曹参派来的人商量好如何入主沛县, 就得知刘盈又要做坏事。 刘邦揉了揉额头,深深叹了口气,把刘盈叫了过来。 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不知道为何, 就变成了谁先眨眼谁输。 韩信以为义父终于要好好说一说刘盈, 特意翘了今日军务, 跑到刘邦身后冒充侍卫旁听。 见刘邦和刘盈玩起了一二三木头人, 韩信重重地“唉”了一声, 也不和刘邦打招呼, 直接出门, 回去做正事了。 刘邦和刘盈几乎同时揉眼睛。 “阿父, 阿兄越来越嚣张了,要不要想点法子治治他?” “有道理。要怎么治他?” “让他陪我玩!” “等我用完再给你。” “嘁。” 刘盈使劲揉眼睛, 眼泪汪汪。 如果不听他在说什么,那模样还挺可爱。 父子二人同归于尽, 啊不, 势均力敌,握手言和。 刘邦从正坐, 变成了斜靠着竹编凭依箕坐。刘盈用同样姿势歪坐着, 把他阿父当凭依。 父子二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浪费了一刻钟的时间玩莫名其妙的对视游戏, 才说正事。 刘邦捏着刘盈头顶的小揪揪扯了扯:“你想让你阿母和阿姨做什么?” 刘盈去拽刘邦垂落的鬓发:“男人管男人的事,女人管女人的事。我们地盘上所有关于女人的事, 都该让阿母来管。你我难道还要管军中仆妇缝衣制鞋浣洗?” 刘邦把自己的鬓发从刘盈手中抢救回来:“吕娥姁没管过人, 没出过后院。她不一定管得了。” 刘盈便玩起刘邦的胡子:“管不了就学。我的阿母,不准偷懒不做事。如果阿母不做事,就让我来做。阿父可信任我?” 刘邦十分信任刘盈, 所以刘盈都这么说了,他断不敢把这些事交给刘盈。 “我本想寻一贵族仆妇去教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让她先试着做着。”刘邦又把自己的胡子从刘盈的手中抢救回来,“但你让你阿母奔波劳累,她不一定欢喜。” 刘盈站起来,叉腰昂首:“我做事何须别人欢喜?我都这么厉害,阿母如果不厉害,就要知耻后勇,好好学习。虎子无犬母!她不能让别人笑话我没教好阿母!有辱我的名声!” 刘邦道:“行。你的话我会转告给娥姁。” 刘盈踹刘邦的膝盖:“你以为我会怕你?我自己都敢去说!” 刘邦便带着刘盈去找吕娥姁,让刘盈把之前说的原话告诉吕娥姁。 刘盈果真重复了一次,甚至添油加醋。 吕娥姁听着什么“知耻后勇”“虎子无犬母”,气得差点背过气。 刘邦很高兴地给吕娥姁递细竹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细竹条藏进了袖子里。 刘盈才不挨不该挨的打,非常熟练地说完就逃。 刘邦和吕娥姁两人一起动手,都没把逃跑技术越来越熟练地刘盈抓住。 吕娥姁站在门前骂道:“有本事你别回来!” 刘盈一边跑一边转头道:“这是阿母你说的不准我回家!我现在就驾着灰兔去流浪!” 刘邦倚靠在门框上道:“娥姁,刘盈那竖子刚学会跑不久,就能只靠着自己两条腿在沛县满城乱窜;等有了十几个壮丁,他就敢夺丰邑。以他胆量,说不定真的会离开丰邑,四处乱跑。” 吕娥姁大惊失色,情急之下,一竹条抽刘邦手臂上:“那你还不快去找儿子?快去!” 刘邦被吕娥姁抽得一跳。 吕娥姁也惊得一跳。 她担忧刘盈真的离家出走,情急之下做出了没过脑子的事,居然拿竹条抽了丈夫。 吕娥姁吓得松开手,竹条落地上。 她正满脸赤红,想向刘邦道歉。刘邦却像是被抽了的马儿似的,追着刘盈跑了。 他与刘盈动作很相似,也一边跑一边回头抱怨:“你急就急,居然拿竹条抽我。你是把我当盈儿了吗?怪不得盈儿说你脾气不好,将来会在茅坑里放人彘吓唬他。” 吕娥姁气得捡起竹条,用力朝着刘邦扔去:“我才不会!我才不是那种人!” “你现在就是了!”刘邦气完吕娥姁,看到了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刘盈。 他一把捞起儿子:“走,我们快跑,你阿母太凶悍了,惹不起惹不起。” 刘盈头朝后被刘邦单手捞着。 他的脸面向吕娥姁,对吕娥姁做鬼脸:“对!阿母可凶悍了!天下第一悍妇!惹不起惹不起!” 吕娥姁被这父子二人气得失去了理智。 她抓住门前的扫帚,朝着父子二人追去。 刘肥得知刘邦要带刘盈去气阿母,把刘家唯一干活的韩信从书房里拖出来,去劝阿母放过刘盈。 两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刘邦捞着刘盈从自己身旁跑过,父子二人边逃边嚷嚷吕娥姁的坏话。 吕娥姁神色狰狞,发丝凌乱,手中扫帚挥舞起阵阵风声。 “哎哟!”刘肥凄惨叫痛。 “哎哟。”韩信闷声叫痛。 假装路过的刘肥、韩信兄弟二人被擦身而过的吕娥姁各抽了一下。 曹氏顶着一罐水果来寻吕娥姁,见状赶紧往回跑,生怕被波及。 刘肥和韩信揉着胳膊面面相觑。 韩信:“还去劝吗?我看我们是劝不住的。” 刘肥愁得不行:“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盈儿挨打。唉,走!我们去和盈儿共苦!” 韩信转身就走:“不要。” 刘肥死死拖着韩信的手臂:“不行,一起去!一起去!” 韩信努力反拖着刘肥离开:“不去。” 刘肥力气比韩信稍大一点。韩信眼见自己要被拖走,赶紧抱住了路边院中小树。 刘肥哭了:“阿兄,你太无情了!怎么能不和盈儿共苦!” 韩信冷漠无情,不为所动。 王陵和雍齿抱着一大堆公务来寻刘邦,没寻到。 他们又去寻韩信。寻倒是寻到了,看到刘肥抱着韩信一只手臂大哭,他们都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雍齿迷茫:“这是在做什么?” 王陵道:“刘家的事,旁人怎么看得懂?” 雍齿深觉王陵说得很有道理。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究竟有没有一同挨吕娥姁手中的扫帚的揍,史书中没记载,后人不知晓。 史书中只记载了,在丰邑乡亲围观吕娥姁举着扫帚,追逐了刘邦和刘盈整整一条街的第二日,吕娥姁走出后院,在军中抛头露面,干起管理军中仆妇的活。 刘邦一直很有野心。他不想麾下兵卒变成民贼,很早就在关注旗帜、皮甲、兵器等正规军队才会关注的事。 秦军的兵卒不会都发衣服,但伍长之类小官是有衣服和劣质皮甲可穿的。 刘邦收了丰邑兵卒后,人数一多,需要缝制的衣物也多了起来。 再者,在未出兵时,军中伙食也大多是壮妇来做。 古时不仅男子要服兵役,女子也要入军营干后勤的活。 无论先秦还是汉后,草创之时大多都是夫妻店,主父带兵打仗,主母是要管所有军中女眷的。 所谓主母坐镇后方,可不是在后院绣花。 历史中的吕后留守沛县时,沛县是刘邦的大本营,她也曾做过这些事。 谁想到项籍会把刘邦堵在汉中回不来?当刘邦当了汉王,吕后也被项籍抓走,主母权力旁落。 现在吕娥姁没被抓走,无论她是否愿意,也要履行她身为主母的职责。 从军中仆妇到刘邦所有臣属的女眷,吕娥姁都得操心。 刘邦原本就打算让吕娥姁慢慢学,但刘盈既然吵闹,那就让吕娥姁自学呗。 反正他和儿子都是自学,吕娥姁也可以自学。 哪里不懂,吕娥姁去请教已经在乱世中编起书来的两位大儒不就行了。 “为什么是两位?还有一位呢?”曹氏被吕娥姁硬拽着胳膊当帮手,听完吕娥姁抱怨后,关注点错误。 吕娥姁也才发现,怎么是两位大儒,还有一位呢? 还有一位……嗯,张苍嘛,当然是领兵打仗去了。 刘邦先有点惊讶张苍还有为将之才,听刘盈胡扯了一堆《抡语》后,他委婉地劝说张苍悠着点,脾气别太暴躁。 张苍疑惑:“我脾气什么时候暴躁过?” 记忆力极好的刘邦给张苍复述了什么叫《抡语》。 张苍沉默良久,第一次对刘盈举起了戒尺。 虽然刘盈不惯着张苍,但张苍还找来了师兄们帮忙。 在浮丘、毛亨的加入下,即使刘盈是长了翅膀的小老虎,也只能乖乖变成嘤嘤叫的趴地喵。 刘盈委屈。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老师们凭什么上纲上线?再说了,后世都流行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他就这么注经怎么了? “哼!等我长大,你们走着瞧!” 刘盈可怜兮兮道歉,假装自己是个无知稚童被阿父荼毒,说了侮辱圣贤书的错话,从三位大儒手中逃过一劫,回头就发誓要报复。 张苍知道刘盈绝对没反省,但也无可奈何。 他怎么知道,自己武力值强一点,居然还能被刘盈泼污水? 我们儒家才不是这样的! 张苍在汉初确实不是一般的儒。一般的儒是鲁儒,在刘邦朝堂上制定礼仪的那帮人。这群人才是以儒生的身份进入大汉朝堂。 张苍是以随军将领的身份投奔刘邦,跟随刘邦定三秦、平天下、灭异姓王,立下汗马功劳,因军功被封北平侯。 至于他儒家的本事,那是封侯之后才被萧何发现,以侯爵的身份借调到丞相府,后来一步一步成了大汉的计相和丞相,才开始做制定乐律等儒生该做的事。 如果不是萧何慧眼识珠,张苍大概会当个普通军功勋贵。 毕竟他真的对自己儒生的身份没什么自觉,和朝堂中的儒生也一点都不熟。 张苍的个例,怎么能代表整个儒生群体呢? 刘盈附在他阿父耳边道:“你别信。儒生都那样,很粗鲁。” 刘邦想,什么时候再把刘盈的话传到张苍、浮丘和毛亨耳中。 终于看到刘盈吃瘪,刘邦十分高兴。 因太过高兴,刘邦便让浮丘和毛亨推举弟子出仕。 两个只想修书,自认为没什么理政本事的大儒想了想,毛亨让侄儿毛苌赶鸭子上架,浮丘则敷衍地让刘交代表自己出仕。 “啊?我?”毛苌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毛亨道:“你和盈儿同辈,应是能和他合得来。不用担心我,浮丘的弟子申培会照顾我。” 毛苌看向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刘盈。 刘盈背着手歪头,对毛苌眨了眨眼。 毛苌:“……”我儿子都和刘盈一样大了!怎么能说和他同辈?! 但毛亨都说毛苌和刘盈是同辈了,毛苌就只能和刘盈是同辈。 同理,刘交也面临着要和刘盈“各论各的辈分”,被迫叫刘盈师弟的窘境。 两人既然通文书,便被派去给刘邦处理文书工作。 儒生甭管有没有本事理政,文书工作还是能做得井井有条。 大约是荀门的儒生都比较注重现实,他们认为乱世该用重典,减轻刑罚是刘盈当家做主后才该做的事。 刘交和毛苌整理了秦律后,删减了一些繁琐细碎的内容,又加重了比如杀人、盗窃等罪名的刑罚,恢复了丰邑吏人的刑罚典狱工作。 见两人摇身一变,变成了刘邦手下掌管刑律的正副手,刘盈对毛亨和浮丘道:“原来韩非和李斯真的是荀子的弟子呀!” 刘盈重重地“呀”完,转身就跑,这次没被毛亨和浮丘逮住。 他说的是实话,老师们也不能训斥他,略略略。 毛亨和浮丘气得病了一场,病完后继续编书。 弟子们做的是正确的事,他们不会阻止。何况就算弟子走了不同的道路,这是弟子选择的道路,他们也只会尊重,顶多骂上几句。 儒家从孔子起就广为收徒,不在意徒弟选择何种未来,只是传播自己的道,不会强迫弟子遵守自己的道。 原本学儒的人后来成为法家、农家、墨家、纵横家等诸子百家中坚者不少。其他学派与儒家一样,弟子也常在诸子百家中来回横跳。 虽然荀子门人总爱投身法家,但这并不是荀子一门的问题。 嗯,不是。 毛亨和浮丘心静了,继续编书。 他们整理从咸阳偷带回来的典籍,并默写出自己背下的典籍,力图重现民间被焚毁的书籍。 刘邦和刘盈承诺他们,若能先入咸阳,定把秦朝宫殿里的书籍搬空。 毛亨和浮丘得到刘邦刘盈父子二人的承诺后,便写信让家族送来更多的勇武子弟,又劝说同门送来勇武弟子帮助刘邦。 虽然人还没到,但刘盈指着老师们的书信对刘邦吐槽:“阿父,他们还说儒家不刚猛,你看,儒者明明多壮士!” 刘邦虽然觉得刘盈说得不对,哪家没有几个勇猛子弟,和儒家没关系。 但刘盈的话很有意思,于是他深深赞同,并埋怨张苍说谎。 张苍撇脸,一副没听见的表情。 装聋,摆烂,耍赖。 张苍又不是什么儒家君子,被刘邦和刘盈气一次就够了,绝不会气第二次。 刘邦表示遗憾。 刘盈对张苍居然不给经验值,表示强烈愤慨。 刘邦给了沛县令一个月的时间考虑。这一个月时间,他一边让毛亨、浮丘等人治理丰邑,一边与王陵兵分两路,攻打丰邑周围村庄,渐渐逼近吕家的老家单父县。 韩信对自己为副不满。在刘邦承诺等将来有了十万兵,就分韩信五万,拜韩信为大将军,让韩信独领一路军队后,他才乖乖给刘邦当副手。 刘邦有服兵役的实操经验,但理论知识不足;韩信有深厚的书本知识积累,但还未见过真正的军队。 刘邦本来会在丰邑吃亏,在实战中练出将帅的本事;韩信本会给勇猛无双的项籍当侍卫,一边熟悉真正的军营,一边从项籍领兵中吸取营养。 “现在两个实操菜鸟凑一起,不知道能不能行。”刘盈毫不客气地对阿父阿兄打了恶评,“萧伯父,曹伯父,你们说呢?” 从沛县逃出来的萧何和曹参不想说话。 他们的儿子都跟着刘邦、韩信去建功立业了,他们在沛县努力了那么久,却灰溜溜地从沛县逃了出来。 刘盈一见到他们就开心地大笑。即使刘盈什么恶评都没说,他们都认为刘盈是在给他们打恶评。 现在刘盈笑话刘邦和韩信是实操菜鸟,他们都知道刘盈是在影射什么。 他们猜得对,刘盈就是在影射。 为了让萧何和曹参知道自己在影射,刘盈还故意用了夸张的语调和表情。 好久没有刷萧伯父和曹伯父的日常任务了,今日他一定要赚回来。 说起来,萧伯父以往慷慨的掉落也中断很久了。这怎么可以?我的每日收入骤降啊! 刘盈见萧何和曹参的脸都红了,见好就收,免得两个千古名相撂挑子不干。 大汉离不开他们。 “萧伯父和曹伯父就不同了,有你们,阿父可高枕无忧。”刘盈损完就夸。 萧何和曹参被刘盈一顿夸,不仅没有把脸上的红温降下来,还给刘盈送了更多经验值。 等刘邦听闻萧何和曹参到来,急忙鸣金收兵回来见老友时,就发现两人被刘盈气得要亲自领兵去攻打沛县,一雪前耻。 刘邦尴尬道:“啊,那个,你们不早说,我已经把沛县拿下了。我之前不是和你们商议过吗?如果沛县令不肯开城门,我就引发城中内乱,让沛县父老杀掉沛县令。此事就是你们主导,是你们的功劳啊。” 他已经按照之前和萧何、曹参定好的计划,将帛书射进城中。 在刘邦射出帛书之前,萧何、曹参等人已经在沛县暗暗引导舆论。 沛县被摊派了极重的徭役,沛人除了怨恨远在天上的太阳,也会怨恨近在眼前的沛县令。 萧何、曹参等人悄悄给沛人分发了武器,并留下了领头造反的人,才离开沛县。 不然刘邦一封帛书射进县城,恐怕直接会被巡逻的吏人送往沛县令案头,怎么可能迅速在城内传遍? 这主意虽是刘邦想出的,也需要城里的人执行。萧何和曹参已经做好了沛县令献城与不献城的万全准备,事态发展也不出他们所料。 “那你们还急什么?”刘邦哭笑不得。 萧何和曹参冷哼,不回答。 刘盈从刘邦身后悄悄偏头道:“因为在背后出谋划策,没有曹窋、萧禄、萧延那样直接攻城略地名声大。” 刘邦把刘盈从身后抓出来,捂住刘盈的嘴:“祖宗,我叫你小祖宗了,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自己也哄不好萧何和曹参了! 你这竖子是要断乃公两臂吗?! 刘邦那知道沛县乡亲父老杀县令,开城门,迎自己入城的喜悦,都被刘盈一张嘴给闹没了。 他在入城的路上,一直低声下气地替刘盈道歉,并敲着刘盈的铁脑袋,让刘盈好好反省。 刘盈该乖巧的时候非常乖巧,道歉非常诚心,并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萧何和曹参倒是不好意思了。 萧何道:“禄儿和延儿有本事,为父者应该为他们自豪。我现在功劳确实不如禄儿和延儿,盈儿并未说错。我不该因为盈儿说了实话而恼怒。” 曹参叹气:“知耻后勇吧。我会让曹窋知道他父亲还是他父亲,姜绝对是老的辣!” 萧何和曹参明明被刘盈嘴贱了一番,居然反过来向刘盈道歉。 刘盈厚颜无耻,居然欣然接受,并赞扬了他们知错就改、知耻后勇的美好品德。 刘邦想把刘盈从马车上踢下去。 祖宗啊!我求你闭嘴吧!好不容易才把萧何和曹参哄好,你别给我添乱了! 如果刘盈以前和他说的“未来”是真的,他真的在逃跑路上把刘盈从马车上踹了下去,绝对是刘盈那嘴太毒,气得自己失去理智了吧?! 刘邦咬牙切齿:“别逼我把你从马车上踹下去!” “谁稀罕你的马车?”刘盈吹了声口哨,在后面慢悠悠奔跑的灰兔拖着驴车跑来,与马车并驾齐驱。 刘盈从刘邦的马车上纵身一跳,在刘邦的惊叫声中,稳稳落在了自己的驴车上。 “铛铛!”刘盈双手摊开,弯腰谢幕。 他为精彩的杂耍谢幕后,抓住缰绳一抖,灰兔高声嘶鸣,驴车起飞。 刘邦瞪大眼睛看着驴车一骑绝尘,冲到了军队最前面。 在路过骑马走在最前面充当门面的韩信时,刘盈还让灰兔踹了韩信的马腿一脚。 韩信与马晃了晃,都侧着头叹气。 显然,韩信和他的马都习惯了。 刘邦结结巴巴道:“那驴、驴、驴这么小,腿比马短、短这么多,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张苍幽幽道:“这就是神异啊。恭喜恭喜。” 萧何吓得从马车上跳到马背上:“你还惊讶什么!快去追盈儿!他一个人跑到最前面,遇到贼寇怎么办?” “丰邑和沛县都是我的地盘,哪来的贼寇?”虽然这么说,刘邦也跳到马上,与萧何一同追赶刘盈。 曹参本也想追上去,见军队因被刘盈的驴车惊吓,队列变得混乱,只能叹了口气,留下替刘邦整顿队列。 “唉,真想看看刘季和萧何骑马能不能追上盈儿的驴。”曹参遗憾,“要是追不上,我能笑话他们一辈子。” 曹窋这个大孝子还是回到了曹参身边。 他不解道:“阿父,你追上去难道不是担忧盈儿遇到危险,只是想看笑话?不能这样。” 曹参瞥了曹窋一眼:“你怎么和你阿父说话?又想挨揍了?” 曹窋:“……”他刚黏上的孝子心又破碎了。 或许盈儿是对的,远香近臭,他就该离阿父远远的! 第35章 刘盈劝雍齿背叛 刘邦在沛县门口追上了刘盈。 严格来说, 不算他追上了刘盈,而是刘盈停了下来。 刘盈站在驴车上对城门喊道:“沛县刘盈回来啦!乡亲父老快给我开门!” 刘邦到达时,沛县乡亲父老正打开城门,将刘盈迎进去。 沛县谁不认识刘盈? 他们都环绕在刘盈身边, 笑着对刘盈嘘寒问暖。 刘邦到达时看到这一幕, 转头对萧何道:“都不知道谁是沛公了。” 萧何敷衍:“你是沛公, 他是小沛公。” 刘邦笑骂道:“什么沛公小沛公, 你最好别被刘盈听到。若他听到, 定会说他当沛公, 让我当老沛公。” 笑完之后, 刘邦下马挤进人群, 把刘盈捉住。 “阿父,你好慢。”刘盈永远不会寻找自己的问题。 刘邦把刘盈丢给萧何, 和乡亲父老打招呼。 萧何把刘盈拖离了人群:“接手沛县的事,应该交给你的父亲。” 刘盈坏笑:“晚啦。谁让阿父威胁我, 要把我踢下马车。现在打开沛县城门的是我刘盈哒!” 萧何听着刘盈奇怪的语气词, 叹了口气:“你,唉, 现在你的父亲很需要声望……罢了, 我和你说这个,你也不懂。” “萧伯父, 你是看不起我吗?我当然懂。现在阿父要造反自己当皇帝,为了招来更多投靠的人, 当然要为他造势。”刘盈不满道。 萧何问道:“你既然知道, 为何……” 刘盈打断:“但这和我抢阿父的风头有什么关系呢?如果阿父被我抢了风头,就说明他没用,没资格拥有大风头。那些人来投奔我不也一样?” 萧何打量刘盈, 用眼神告诉刘盈,不会有人来投奔一个垂髫孩童。 刘盈抱着手臂笑道:“对啊,没人投奔一个孩子,那么来投奔我和投奔阿父有区别吗?” 萧何看向已经与沛县乡亲父老打成一片的刘邦,道:“不一样。” 刘盈摇头:“伯父,我知道你很谨慎,也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阿父不一样,我越厉害,越抢他风头,他越安心。你懂这叫什么吗?” 萧何道:“大度?” 刘盈神秘兮兮道:“受虐倾向。” 萧何:“……”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以为能和刘盈正常地、严肃地对话。 刘邦打完一圈招呼回来,见萧何神色扭曲,无奈道:“那小祖宗又说什么了?” 刘盈道:“我还以为你要说……” 他干咳了一声,高声道:“萧何,刘盈那个竖子又说什么了!” 刘邦狠狠按了一下刘盈的脑袋,恶声恶气道:“不,你不是竖子,是我祖宗。” 萧何想把郁闷的心情转移出去:“他说你有受虐倾向。” 刘邦鼓着眼睛:“啊?” 萧何把他和刘盈的对话复述给刘邦。 刘邦皱眉:“喂喂,我现在才拥有了沛县,前程还不明朗,你都谨慎到劝说盈儿守拙,免得被我忌惮了?难道你还真信盈儿的胡说八道,信我解除了他的兵权?” 刘盈捧腹大笑,一边笑,一边用脑袋去撞刘邦。 刘邦挡住刘盈作乱的脑袋:“萧何,你想太多太远了。” 萧何道:“我不是担心你忌惮他,是担心他显露太过,被你的敌人记住。” “会有人来刺杀他?”刘邦被萧何一点,觉得还真有可能,唏嘘道,“那刺客真可怜。” 萧何:“……” 他转身走了。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以为能和刘邦正常地、严肃地对话。 萧何离开后,刘邦低头对刘盈挤眉弄眼:“他除了怕人刺杀你,也担心将来我忌惮你。” 刘盈也对刘邦挤眉弄眼:“阿父,你要好好反省,为何会在萧伯父那里留下你心胸狭隘的印象。” 萧何没走远,听到了父子俩并未放低声音的嘀咕。 他脚步一顿,然后脚步加快。 他后悔了。以后他再管这对父子的关系,他就不叫萧何! 刘邦的后续部队姗姗来迟。 韩信正想让队列喊个口号什么的,以展示义父军队的雄风,震慑未知的宵小。 曹参、王陵、卢绾等刘邦的好兄弟们根本不理睬韩信的发号施令,径直骑马跑到刘邦和刘盈身边,挨个摸摸灰兔的脑袋,对刘盈举高高。 “不愧是灰兔,真厉害!” “它腿这么短,怎么跑那么快?” “都说了是神异了。” “西域的驴都这么厉害?” “可能只是盈儿的驴厉害。” “难道不是盈儿厉害吗?” 韩信默默放弃给义父壮声势,去安排军队驻扎了。 他的义父和叔伯们就根本不需要什么声势,就是一群泥腿子! 同样是泥腿子的韩信愤愤不平。 刘邦都被兄弟们挤了出去,他骂了几句,也没人理睬他,都在稀罕驴车和驴车战神刘盈。 “我现在觉得儒家还是有用的,至少能教教那群人什么是上下尊卑。”刘邦对韩信抱怨道。 韩信敷衍地应了几句:“义父,你是去指挥兵卒安营扎寨,还是到一边去别干扰我指挥兵卒安营扎寨?” 刘邦骂道:“你这竖子也不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 韩信不耐烦道:“赶紧,兵卒还等着。” 刘邦便骂骂咧咧和韩信一同指挥兵卒安营扎寨了。 他指挥一句,骂韩信两句。 韩信都当耳边风。 刘盈烦了叔伯们的啰嗦,解开了灰兔身后驴车的束缚,骑着驴挨个踹了叔伯一脚,夺路而去。 “唉?你被驴踹了。” “你不也被驴踹了!” “我没被驴踹倒啊。” 一群草根嬉笑打闹,你推我攘,询问周围旁观的乡亲父老,寻着刘邦走去。 在刘邦夺得沛丰时,天下已经巨变。 陈胜吴广起义的消息传到哪里,哪里就有兵变。 无论是曾经的六国旧士人,还是连姓氏都没有的黔首,都拿起手边能寻到的武器,朝着大秦的官府杀去。 太阳啊太阳,你什么时候能灭亡?我愿意与你同归于尽! 楚地皆反;齐、魏、韩、赵、燕大部分城池竖起反旗;只秦地暂时还未有烽火。 陈胜自立为张楚之王后,派遣将领到各地攻城略地。 陈胜派出的将领占得一城后,多自立为王。 这时六国旧贵才趁势而起,拥立六国旧宗室为王。 但值得一提的是,六国旧宗室为王者大多没有权力,只是傀儡王。寥寥无几有权力者,都离六国亡国之君的血缘很远,且大多生活都十分困窘,沦为黔首。 这一场狂风暴雨是完完全全黔首掀起的反叛。 在刘邦占领沛县时,历史中另一个天命人物……天命人物他叔父,也举起了反旗。 就算是楚国名门之后,项梁起兵时也是打着响应张楚陈王的旗号。 无论起兵者站在什么立场,又会走向何方,这时上到六国宗室旧贵,下到刘邦这样的黔首小吏,起兵时都会喊一声陈胜的名字,尊张楚为首。 消息传到咸阳,赵高正在与李斯政斗,而李斯还不知道赵高在与他政斗。 李斯如一个正常的大臣,向胡亥上奏天下民乱,并请求胡亥暂停徭役。 正常君王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再弄什么徭役,哪怕将来要继续穷奢极欲,也要平定民乱再接着奏乐接着舞。 但亡国之君都不是正常君王。 他们甚至不是正常人。胡亥也不是。 蒙毅离开时留下后手,挑起了胡亥和赵高的矛盾。 他身在骊山守陵,也在关心朝堂和天下。 虽然秦始皇认为他驾崩之后,无论是谁当皇帝都无法挽救大秦,但蒙毅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秦崩塌。 当他奉承胡亥,把自己和蒙家从危险中救出来,现在咸阳城中只剩下他一人,不担心牵连家人后,他便有了勇气做点什么。 蒙毅见到李斯奏请暂停徭役,以为胡亥会准许。 虽然胡亥残忍,想要杀尽兄弟姐妹和前朝忠直老臣,但这也可以说是胡亥为了集中权力。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并不算能力上的污点。 胡亥在秦始皇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机警,不然秦始皇也不会疼爱他。 蒙毅以为,胡亥当是看得清天下大势,知道该怎么做的。 等胡亥支持李斯而反对赵高,以赵高的权势,胡亥肯定会被短暂压制,然后来寻自己问策。 到时自己就重回朝堂,借黔首谋反的大势压制胡亥,引胡亥做秦皇该做的事。 蒙毅在茅草屋里等着,等来的消息,却是李斯和他留在咸阳的儿子被施以俱五刑的消息。 蒙毅虽恨李斯背叛君上,但得到李斯惨死的消息后,仍旧愕然不止,悲愤不止。 “俱五刑……李斯可叛国?”蒙毅问道。 章邯摇头。 “他可忤逆君上,出言不逊?”蒙毅又问道。 章邯道:“如果劝君上暂停徭役,积极平叛算忤逆君上,出言不逊,那就是了。” 蒙毅深呼吸,双手狠狠捶在席上。 章邯劝道:“现在君上已经对赵高偏听偏信,请上卿回朝堂,否则大秦有危!” 蒙毅不理解,自己已经在胡亥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胡亥为何还能对赵高偏听偏信。 章邯也不理解,只能把自己见到的事描述给蒙毅。 胡亥和赵高的相处模式很简单。 胡亥喜欢享乐,不喜政务。赵高便支持胡亥享乐,独自包揽一切政务。 当有人劝胡亥理政时,赵高便劝胡亥杀了劝谏的人。 皇帝地位至高无上,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无论是修大宫殿,还是日日在后宫宴乐,都是皇帝的权力。 朝中麻烦的琐事,就应该让大臣来做,这是大臣的责任。 蒙毅再次不敢置信:“胡亥就信了?就听了?” 章邯黯然点头。 蒙毅深呼吸,深呼吸了几次胸口也闷得仿佛窒息。 “原来肆意享乐就是皇帝了。”蒙毅笑出声来,“看来就算我回朝堂,也没用了。” 他之前的助纣为虐,不过是趁着胡亥要残杀兄弟姐妹和忠直之臣的时候,抢先猜出胡亥的心意,给胡亥指一条杀伤力不太强的路。 但现在回朝堂,他真的不知道哪条路的杀伤力最弱。 六国纷纷独立,大秦统一天下不过十二三年,控制地盘居然只剩下了关中秦地,仿佛回到了战国。 这时间唯有集中全力,再出关中,重灭六国者一条路可走,别的路都是死亡。 章邯神情深沉道:“蒙上卿,赵高能帮君上处理政务,你也能。” 蒙毅不语。 章邯焦急道:“难道这时候你还在犹豫吗?” 蒙毅的视线投向窗外。 章邯道:“难道上卿要为了惜命而背叛先帝吗?” 蒙毅听到章邯的话,继续沉默。 他想的是,要不要为救秦而背叛君上啊。 因为君上只让他活下去,没让他救大秦。 被背叛时,君上认定,大秦已经无救,无需他再救。 “我……”蒙毅闭上双眼,停顿许久。 他又深呼吸了几下,睁开双眼:“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章邯道:“现在王离所率领的军团回归关中需要时日,我想让君上赦免骊山刑徒,组成军队镇压叛贼。” 蒙毅道:“朝中已经无人能领兵。” 章邯道:“我领兵。” 蒙毅瞪着章邯:“你领兵?” 章邯颔首:“对。我来领兵。” 蒙毅又闭上双眼,再次沉默良久。 他保持着闭上双眼的模样,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从草席上站了起来。 蒙毅睁开双眼:“我与你一起上奏。” 章邯拜首。 …… “蒙毅回到了朝堂,不仅让章邯率领骊山刑徒镇压我们,还让人送信去百越,让蒙恬率领百越兵团北上?”刘邦捋了捋胡须,“张苍,你言可为真?” 地位已经完全从张伯变成张苍的张苍,恭敬地拱手道:“此消息乃是咸阳博士传出,当是真的。” 刘邦不仅没有慌张,还笑着问正在玩剑的刘盈。 刘盈终于有了一把真正的小短剑。 “盈儿,你说蒙恬会回来吗?” 刘盈抬头,又垂首继续玩他的小短剑:“他肯定想回来,但百越兵团就不一定了。” 刘邦微笑问道:“为何?” 刘盈不耐烦道:“阿父,自己的事自己做,自己的问题自己想,什么都指望我,你还怎么成长。” 刘邦笑容消失。 虽然他的笑容经常因为刘盈消失,但这次他也很生气:“我是在考验你!” 刘盈玩着短剑抬头:“好吧,阿父,我也考验你,为何百越兵团不愿意回来。你说了我再说。” 刘邦:“……” 刘邦:“蒙恬才刚上任。他虽在朝中很有名望,但百越兵团的旧将离开秦地已久,已经在百越安家,恐怕不会轻易被他夺去兵权。如果秦始皇还在,蒙恬可能会得到兵权。但蒙恬还带去了秦始皇已死的消息,他想掌兵就难了。你的答案呢?” 刘盈嗤笑:“百越兵团的将士都是为了军功才提着脑袋去打仗,但秦始皇却骗了他们。原本承诺的家乡的沃土变成了百越的地,将士们背井离乡远离故土。现在大秦厚颜无耻让百越兵团来救自己,换做是你,你救吗?” 刘盈把短剑拍在席上,冷哼:“别说蒙恬,就是其他百越旧将想要归秦,也只有军队哗变一条路。” “现在才想起来百越兵团?晚了!” 关中离刘邦还有一段距离。百越离刘邦也还很远。 刘邦只是与刘盈对天下点评了几句,就带兵离开沛县,开始他的攻城略地。 几月之后,刘邦夺下包括单父县在内的泗水郡和砀郡大部分城池。 吕太公热泪盈眶,带着家人衣锦还乡。刘邦自领泗水郡长和砀郡长的官职,升丰邑为丰县。 他任命吕泽为单父县令,镇守单父县;王陵为丰县令,镇守丰县;韩信为沛县令,镇守沛县。 韩信不领命:“不想留守。” 刘邦便另择雍齿为沛县令。 刘盈好奇地看着成为新沛公的雍齿。 原本历史中,雍齿镇守丰邑,然后投向魏国,两次打跑汉高祖,给汉高祖了一点小小的创业艰难震撼。 汉高祖也是因此才去向项梁借兵,入了楚怀王麾下。 现在雍叔父会再次背叛阿父吗? 如果这次雍叔父还背叛阿父,阿父丢掉的就是整个沛县,损失就大啰。 雍齿对这次任命很是不满。 为何韩信不想当沛县令,就让他去当?他也想攻城略地! 刘邦无奈:“我有什么办法?我麾下能征善战的人少,能镇守一地者也少。你再不同意,我就只能让曹参留守了。” 雍齿怒吼:“为什么不能让曹参镇守?!” 曹参笑道:“因为你打不过我。” 雍齿改口:“那为什么你要先选韩信,不选我!” 韩信没好气道:“因为他嫌弃我年轻,不想带我。如果我在沛县,说是我为沛县令,其实是萧伯父做事。阿父,反正沛县也是萧伯父做事,不如让盈儿当沛县令。” 雍齿赞同:“对啊,反正沛县令无用,让盈儿当呗。我不要留守!我要攻城略地!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你瞧不起我!我就另投他人!” 刘邦掏了掏耳朵:“你给我乖乖留下。刘盈那竖子是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一个人制不住他,沛县除了萧何,必须再设一个县令,在萧何忙碌的时候看住刘盈!就这么定了!” 刘邦抛下不满的雍齿离开。 雍齿气得捶胸顿足。 刘盈提议:“阿父实在是不当人。我听闻有个叫项梁的起兵了,声势非常浩大,又是楚国大贵族之后,看着就比阿父强。雍叔父,我们一起去投奔项梁吧!” 唉,留在沛县实在无趣,不如去敌人那里开辟新领地。 自己带着雍叔父这个大礼去投奔项梁,项梁肯定会对自己以礼相待,自己说不定还能和项梁的侄子项籍结拜呢。 等自己借着项梁的声势丰满羽翼,再背刺项籍,项籍肯定会爆出很多很多经验。刘盈想想就流口水。 雍齿脸上愤愤不平的神色消失。 他抱起刘盈。 刘盈疑惑:“雍叔父,去哪?” 雍齿苦口婆心:“盈儿,叔父知道你很有本事,但你还年幼,不要乱跑。乖,现在去上课,打天下的事交给你阿父和叔伯。你将来等着继承天下就好。” 刘盈挣扎:“我不要!” 雍齿牢牢抱住刘盈,骂身边的人:“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备车,回府!” 他把刘盈塞到车上,看着在车厢里打滚的刘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刘季虽然非常令人厌恶,但对自己的信任还是令人动容。 不然他怎么不让夏侯婴、卢绾等人帮他管孩子? 王陵和吕泽都已经各自镇守一地,能勉强不被刘盈牵着鼻子走的人除了萧何和曹参,就只剩下自己与韩信。 萧何是真正的幕后砀郡长和泗水郡长,自己又打不过曹参。韩信不肯坐镇沛县,可不就只能自己当沛公了? 雍齿很清楚,但就是很气。 凭什么韩信闹一闹,刘季你就让韩信跟你走了。我都说了要另投他人了,你理都不理我! 亲疏远近,雍齿是瞧明白了,愤怒! 没人帮刘盈,刘盈又不能独自去作死,独自作死就会真的死了。 他只能暂时蛰伏,继续等待机会。每天吃饭的时候,刘盈就对一同吃饭的雍齿嚷嚷,要叛了阿父去另投他人。 吕娥姁以事务繁忙为借口,把儿子丢给雍齿寄养,自己跑得没了踪影。 她实在是受不了刘盈了,担心再气下去,会忍不住揍坏孩子。 雍齿今天又单手撑着脑袋,听刘盈嗡嗡嗡。 一个兵卒来报:“陈王的将军周市派来使者劝降,请将军献城魏王。” 雍齿没听清:“什么?一会儿陈王,一会儿魏王,那个周市究竟哪里来的?” 兵卒迷茫:“仆也不懂。” 雍齿看向万事通刘盈。 刘盈替雍齿解惑:“陈胜称王后,派将领四处攻城掠地。那些外放的将领要么自立为王,要么拥立六国旧贵为王。周市拥立魏国宗室魏咎为魏王,现在做了魏王的丞相。” 雍齿没兴趣道:“他若自立为王,我还能高看他一眼。他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地,却送给一个什么功劳都没有六国旧贵,今后部下封赏还要看那个没用魏王的脸色。周市既对不起提拔他的陈王,也对不起为他卖命的部将。” 雍齿把想要去看使者的刘盈拖回来,继续道:“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那个使者,让他滚。盈儿!小祖宗!别乱跑!” 刘盈气鼓鼓地回席上盘坐,双手抱着手臂,鼻子直喷气。 兵卒传话后,不一会儿又回来:“那使者说,魏王已经有了十几座城池。丰邑本就是魏国旧都,应当属于魏王。如果将军执迷不悟,他将屠灭沛县。” 雍齿乐了:“好啊,来,我倒是看他能不能攻破沛县。” 刘盈不满道:“雍叔父,你这样攻击力太弱了。放我来!我给周市写信!” 雍齿问道:“你要写什么?” 刘盈道:“当然是对他说,秦皇灭魏,魏还不如秦。六国旧贵自己能复国,还算值得尊敬。给一个没用的魏国宗室当狗,真是玷污了陈王喊出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等大丈夫,就算屈居人下,也当屈居当世豪杰之下,无能六国旧宗室和他的狗,算个屁的豪杰!” 刘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且来攻打他阿父我!看看是谁屠灭谁!” 雍齿拍案:“说得好!来,给盈儿磨墨!就这么说!” 两人合笔,将信送了出去。 信不仅到了周市面前,也被魏王魏咎看到。 周市请求魏王发兵攻打沛县,魏王却摇头。 他苦笑道:“难道他说得不对吗?我确实是因你而被拥立,怎能让他高看一眼。周相,够了,现在秦才是大敌,不应内讧。等灭秦之后,自有新的诸侯盟主重新划定疆域。” 周市看着对霸业没有一点兴趣的魏王,很不解。 他先行退下,想着择日再劝。 魏王咎叹气。 他的目光落在刘盈写的书信上,自言自语:“刘盈,倒是个大才。若能归顺于我……” 虽然周市对魏国很忠诚,拥立了他为王,但……唉。 魏王咎手指轻点书简,不仅没有生气,还对刘盈十分佩服。 可惜,他关注了刘盈,刘盈却没有收到经验值。 周市虽然非王,在《史记》中也只有寥寥几语,比曹窋的记载还早,但他却给刘盈贡献了经验值。 刘盈收到周市的经验值后,找到了刷经验值的新路。 如果我写信把敌人和快要死的反王都骂一顿,是不是能安全收割经验值了? 刘盈说干就干。 他记得李斯的儿子李由马上就要和他阿父打仗,忙提笔帮他阿父写了一封骂书,提前帮他阿父宣战。 雍齿截下信,擦着满脑门的汗松了口气。 今日又阻拦了盈儿乱来……可恶的刘季!给我留的工作太难了! 第36章 新的副本新折磨 刘邦回到沛县, 雍齿向他报告了近期的事。周市劝降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告知刘邦,自己实在是管不了刘盈,希望换人。 刘邦鼓励道:“你不是管得很好吗?盈儿居然这么乖!” 听到刘盈居然将想要做的坏事都只停留在嘴上, 老父亲太欣慰了。 雍齿被刘邦气得要和刘邦打一架。 对打架, 刘邦一向来者不拒。雍齿连曹参都打不过, 居然还想挑战自己? 雍齿趴在地上, 气得捶地。 刘盈蹲在雍齿面前, 再次苦口婆心劝说雍齿带着他投奔项梁。 这么可恶的领导, 我们丢掉他! 雍齿从地上爬起来, 又去追刘邦:“刘季!自己的儿子自己管!” 刚揍完下属, 正迈着八字步悠闲离开的刘邦听到雍齿的声音,拔腿就跑。 “你是我下属, 我命令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 雍齿咬牙切齿,跟在刘邦身后追。 “滚你祖宗的!给乃公站住!” 刘盈觉得有趣, 也跟在雍齿身后追逐。 “哈哈哈哈, 雍叔父是阿父的阿父,我要不要叫雍叔父大父。” 于是这三人一个追一个, 在官府里绕来绕去, 引起多人围观。 正焦头烂额算钱粮的萧何忍无可忍,拔剑出门。 刘邦正遛着雍齿绕圈子, 就见到剑光朝着自己飞来。 他吓得毛发倒竖:“萧何!你干什么!想杀了我吗!” 萧何提剑追逐:“你自己不做事还干扰我做事!我要杀了你!” 同样被打扰的韩信出门围观,抱着手臂频频点头。 刘肥在韩信身后小声道:“阿兄, 不要这样。萧伯父可以骂阿父, 你不可以,你这样做是不孝。” 韩信充耳未闻。 刘邦被萧何追杀,不仅没发怒, 还哈哈大笑拔剑要和萧何决一死战。 刘盈眼珠子一转,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洒向刘邦:“萧伯父!我来助你!雍叔父,还愣着干什么?报仇就在今日!随我冲锋!” 冲什么冲,我的小祖宗啊! 雍齿见刘邦扔掉剑,取下剑鞘朝着刘盈奔来,忙把刘盈捞到怀里,扭头就逃。 萧何收剑,黑沉着脸回书房继续干活。 韩信和刘肥提前堵在院子门口。 刘邦骂道:“你们两个竖子要干什么!” 韩信和刘肥让开一条路,但雍齿已经成功抱着刘盈逃走。 刘邦都气笑了:“盈儿越来越顽皮,全是被你们惯的!” 刘肥辩解道:“阿父,盈儿不顽皮。” 韩信冷漠道:“义父,你回来不仅不肯做事,还提剑追逐做事的萧伯父。盈儿为萧伯父打抱不平,怎么能叫顽皮?” 刘邦:“……” 他把剑鞘别在腰带上,上下打量睁眼说瞎话的韩信。 韩信毫不畏惧地和刘邦对视。 刘肥鼓起勇气:“阿兄说得对!” 刘邦都气笑了。 对,对你个头啊!为了刘盈,你们两人都要颠倒黑白了! “好啦,这不还是因为你回家就懒惰的错?”曹参在刘邦和雍齿打架的时候,就在阴影中观赏。他一路尾随,观赏完结局,这才出来打圆场,“赶紧去做事,萧何再生气一次,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曹参这话吓到了刘邦,刘邦暂时中止寻找刘盈,乖乖回去干活。 曹参对韩信和刘肥眨了眨眼睛,跟在刘邦身后去干活。 显然,他也是逃班的。 韩信评价:“萧伯父脾气太好了。换作是我,早就不在义父麾下干了。” 刘肥好奇:“阿兄,你不在义父麾下干活,会去哪里?” 韩信道:“盈儿不是想去看项梁吗?能被盈儿提起的人,应该不会太差。如果义父再气我,我就带盈儿去掂量掂量那项梁有什么本事。” 刘肥头疼:“这不太好吧……” 韩信看着刘肥道:“盈儿想做的事,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现在只是暂时蛰伏,一定会找机会去寻项梁。” 刘肥懂了:“那不如我们俩带他去。以阿父的名义去拜访项梁,应该不会有危险。” 韩信颔首。刘肥以前的鲁钝果然是装出来的。 韩信和刘肥虽然私下达成秘密约定,但现在刘盈还没动静,他们也没必要“背叛”刘邦。 何况现在韩信很忙。 他得把自家的兵练出点模样才能离开。不然等他回来,义父打了一连串的败仗,那他的工作不知道会有多沉重。 现在兵就是自家的,韩信很有主人翁意识。 不过刘邦的学习能力很强,吸收知识的速度很快。韩信估摸着再过不到半年,他就能放心撂挑子不干了。 为了避免刘盈私自出逃,韩信悄悄对刘盈透露,等他忙完就带刘盈出门玩。 刘盈双手高举,给韩信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韩信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嘴角上弯。 刘肥不开心。他也想让弟弟给自己比个心。 可他能做出什么比阿兄更让弟弟开心的事呢?刘肥暗暗琢磨。 刘邦不知道自家三个崽子都要搞事。 他终于杀掉了泗水郡和砀郡的郡守,虽地盘还未全部攻下,但也算在这两个郡站稳脚跟,可以琢磨建制的事了。 刘邦原本的打算,是进入沛县后就祭天祭祖,正式登上秦末争霸舞台。 刘盈夺丰邑,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闷着头攻城略地,拓宽了自己的领地,终于能把起兵的仪式补上了。 刘邦正式起兵反秦的仪式流程和原本历史中差不多。只是多了三个熟悉礼制的大儒(张苍暂时又混入大儒中),仪式多了许多细节。 刘邦平时不在意什么礼仪,自己登上逐鹿战场的仪式,还是要好好搞一搞排场。 韩信看到繁琐的排场,心里略感欣慰。 他真担心义父会随便搭个台子,放几个敌人的脑袋,就算起事了。 刘邦本想在起兵仪式上把刘盈定为正式的继承人,但老兄弟们都不同意。 曹参从军事角度出发:“暴秦实力尚存,砀郡和泗水郡虽是中原沃土,却也是四战之地,我们将来不一定守得住。盈儿年幼,在外名声不显,就算有名声,别人也不会相信是一个垂髫小孩能做的事。你实力不够强的时候,应该把他隐藏起来。” 萧何对回沛县后多次翘班的刘邦还有气,说话很简略:“等你称王再说。” 王陵问韩信道:“你如何想?” 他已经看出韩信在军事上的恐怖天赋,只要韩信开口支持刘盈,刘盈现在继承人的身份是否被广而告之,都不会影响刘盈以后的地位。 韩信听得昏昏欲睡,闻言打了个哈欠道:“我们的商量有用吗?义父不定盈儿为继承人,盈儿可以自己宣称自己是继承人。” 雍齿想起刘盈试图给秦将写信的事,额头又冒出冷汗:“他都要写战书帮刘季给全天下宣战了,这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众人:“……” 刘邦按着额头,让人把上课的刘盈找来。 刘盈背着一箩筐竹简到来,在场的长辈,包括一直板着脸的萧何都不由神态柔和。 “不重吗?”刘邦把刘盈背上的小箩筐摘下来,“我是不是该给你找个书童?” 刘肥举手:“阿父阿父,我可以一直陪着盈儿!” 刘邦略微思索,同意了刘肥从军中离开,给刘盈当侍卫头子。 虽然他看出了刘肥在军事上的才干,但正因为他看出来了,让刘肥从军中离开,或许对刘盈和刘肥更好。 刘盈道:“我只是在负重跑步,锻炼身体。阿父,找我做什么?” 刘邦将他们今日讨论的问题告诉刘盈:“你如何想?” 刘盈毫不犹豫道:“你还没当王,宣布我成为继承人有屁用啊?一个反贼头子的继承人有什么好宣布?” 众人扶额的扶额,扭头的扭头,叹气的叹气。 刘邦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道:“我现在已经拥有砀郡和泗水郡,早已经可以称王。盈儿,为何你断定我现在不会称王?” 刘盈四处没找到凭依,便爬到刘邦身旁靠着,两腿一伸,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阿父有多喜欢排场,我还不清楚吗?既然阿父现在都还没称王,那就是认为现在不该称王。”刘盈道,“总不可能是阿父忙忘记了?” 刘邦笑着拍了拍刘盈的头顶:“那你说我为何现在不称王?” 刘盈抬起下巴,冷哼:“又考我?我不想说。” 刘邦道:“如果你回答合我心意,我就准许你自己挑选护卫。” 刘盈一拍大腿,坐直:“一言为定,干了!” 他干咳了几声,摇头晃脑道:“因为阿父是个阴险狡诈的人,知道弓箭先射出头鸟。秦军还很强大,一定会率先攻击出头的人。不如先藏在别人的羽翼中积攒实力,等秦灭后再分利益。” 阴险狡诈…… 众人看向刘邦。刘邦神色未动。 刘盈扳手指:“阿父曾经说过九字真诀。” 刘邦眉头微微挑动。 刘盈一字一顿:“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众人拍案:“好!” 刘邦:“……我没说过。” 众人激动的神色褪去,无语地再次看向刘邦。 刘盈坚持:“是阿父说的!” 刘邦坚持:“我没说过。你别老把乱七八糟的话都塞给我。” 萧何反对:“这九字真言十分有智慧,怎么能叫乱七八糟?” 曹参赞同:“萧何说得对!” 其余人也纷纷赞同。这次连卢绾都不站在刘邦这边。 刘盈的下巴越抬越高:“是的,就是阿父说的!阿父还说过许多有智慧的话。比如阿父去咸阳的时候见到秦始皇的车驾……” 众人虽然已经听刘邦到处吹嘘过,他见到秦始皇的车驾不但浑然不惧,还发出“大丈夫当如此也”的感慨。但刘盈从他的角度描述,众人还想再听一遍,便都身体微微前倾,好奇刘盈如何描述。 刘盈从席上跳起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神,都烟消云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众人倒吸一口气。 刘邦一巴掌把站起来的刘盈按下去,无力道:“我没说过。” 他僵硬地结束是否宣称刘盈为自己继承人的话题,开启下一个话题。 刘盈不满嘟嘴,趴在刘邦腿上打滚。 刘邦神色自若,岿然不动。 刘盈绕到刘邦身后攀爬。 刘邦中止会议,把刘盈提出门扔掉,才转身回来继续开会。 刘盈拍了拍屁股,对跟出来的刘肥道:“刘肥,好无聊啊。” 刘肥问道:“盈儿想做什么?” 刘盈道:“我想去找项梁!” 刘肥安慰道:“阿兄已经在想办法了,盈儿且等等。我们先去挑护卫好不好?” 刘盈叹气。算了,先继续刷副本吧。 因为被驴车副本伤透了心,刘盈拖延症犯了,一直没有开启新副本。 他看见副本的名字,就预感副本不仅很无聊,还一定很气人。 自己气别人很有趣,被系统气就不有趣了。现在刘盈被困于沛县,有能力也无法施展,不如摆烂。 如果他能去项梁麾下效力,绝对每天晚上都认真刷副本。 太过无聊的环境,实在是太打击人的上进心了。 刘盈发出沧桑的叹息声。 做出结束拖延症的决定后,刘盈当晚就开启了新的副本。 “全军覆没”“瓦剌留学”“叫门天子”三个小副本各自独立,都需要钥匙开启,刷本顺序随意。 刘盈这次先认真看了说明,又仔细检查了奖励条件,以免再次被系统坑害。 新的副本没有实物奖励,但完美通关仍旧有额外奖励。 小副本通关会各给一个新的buff,完美通关后buff时间加倍。 buff的描述是黑的,刘盈很怀疑系统会给什么神奇buff。 但就是那句话,你刷不刷吧。不爽卸载。 刘盈想到系统那副嘴脸就开始哼哼唧唧生气。 更让刘盈生气的是,完成小副本后,居然没有一个大奖励。 一般来说,一个大副本不应该有最终奖励吗?!我三个小副本都通关了,怎么也该给我一个最终通关奖励吧!! “系统,你是不是吞了我的奖励?”刘盈心生怀疑。 系统只是默默露出自己的举报和卸载页面。 不爽就举报,再不爽就卸载。我是一个没有智能的系统,不能回答宿主的问题。宿主你自己看着办。 刘盈捶胸顿足。 系统是不是真的从某些手游厂进修出来的?你是不是还要叫一声爱玩玩不玩滚?! 我祝系统的设计者和某些手游厂的祖宗十八代一起飞出太阳系! 刘盈口吐芬芳,系统不为所动。 毕竟系统没有智能,只是机械应答而已。 刘盈骂累之后,抱着手臂盘腿沉思。 骂归骂,卸载是不可能的,日常是照旧做的,副本也是要努力刷的。 我先刷哪一个呢? 长大了两岁的刘盈脑子好了许多,智商能和聪明的狗子比了。他没有闭着眼睛随便选副本,回忆关于明堡宗的一切,猜测三个副本大致会给什么buff。 刘盈对《史记》了解很多,对后世的历史了解程度仅限于爱好者层次。 不过明堡宗太出名了,他还是略知一二。 “全军覆没”和带兵有关,“瓦剌留学”或许能学到在敌营生存的本事,“叫门天子”……想不出来。 刘盈双手拍脑袋。 不管怎么说,“叫门天子”都太抽象了!他完全想不出来这副本的buff能有什么用。总不能他给冒顿带路,灭了阿父吧? “那就瓦剌留学了。”刘盈计划去项梁处开辟新副本,或许“瓦剌留学”能给他一点惊喜。 刘盈经过深思熟虑,打开了“瓦剌留学”的副本。 在副本中还未过一个时辰,刘盈便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他摊开一个大字,神色无比茫然。 茫然了一会儿,刘盈满榻打滚。 啊啊啊啊啊系统又坑我!这个副本是人刷的?! 来,看看这个副本是什么鬼。 刘盈进入副本,这次因为没有血腥暴力,系统仍旧没有把刘盈和谐成方块人,只是打了美化卡通补丁,让刘盈和敌人都变成了三头身。 副本画面什么的不重要,刘盈已经放弃玩高画质的3A大作了。 刘盈不能理解,新手副本至少还给你一条起跑线,一个倒计时,让他知道做什么。 这次他刚进入副本,就已经是被俘虏状态,然后就是吃饭喝水走路,不到一个时辰,他嘎了。 噶了?! 明堡宗的瓦剌留学有这么硬核吗?!我不信!!! 鉴于新手副本能把宋驴宗的护卫搞没,变成了宋驴宗自己千里走单驴,系统魔改瓦剌留学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你好歹给我一个提示吧!我要怎么活下去啊? 刘盈使劲搓脑袋,把本来就不多的,用来扎小揪揪的头发,都搓断了几根。 啊昂!!!垃圾系统!!!垃圾副本!!! 刘盈悟了。新手副本都那么硬核,正式副本能好到哪去? 对不起,我不该吐槽魂游。你还不如给我上魂游呢,至少我多死一死就能背板通关。 刘盈以头抢地,身体旋转三百六十度。 好气好气好气好气…… 刘盈气冲冲地冲出去吃饭,吃完饭继续睡。 “谁也别吵我!上课的事阿父帮我找借口请假!” 刘盈对刘邦吼完,冲回卧室睡觉。 刘邦端碗的手愣在半空中。 他对从丰邑回来的吕娥姁道:“盈儿又发什么疯?” 吕娥姁道:“盈儿类你,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刘邦骂道:“屁!他没有一点像我!” 骂完之后,刘邦又担忧:“他不会被谁欺负了吧?” 韩信摇头:“义父,谁能欺负盈儿?盈儿现在的行为有点眼熟,以前好像有过?” 刘肥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好像有。盈儿让阿父帮忙请假,在家嗜睡了几日。几日后,盈儿的力气就增加了一大截,变得特别厉害。” 韩信道:“或许和上次一样。” 刘邦和吕娥姁压低声音,异口同声:“神仙梦中授课?” 曹氏胆子大了许多,也参与进来:“神仙会不会再给盈儿一头小毛驴?” 刘邦和吕娥姁同时露出骄傲的神情。 吕娥姁嘴上谦虚道:“应该是不能了。以前我问过盈儿,盈儿说没有那么好的事。盈儿能得神仙授课,已经不错了。” 刘邦得意道:“不知道盈儿这次力气能变多大!” 韩信有点愁。 现在他和刘肥都有点按不住刘盈了,等刘盈力气变得更大,要制止刘盈乱来就更难了,唉。 这时候气氛不应当泼冷水,但韩信还是泼了冷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吕娥姁和刘邦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 吕娥姁闷闷收拾桌子。 刘邦埋头喝肉糜不说话。 曹氏一手端着碗,一手拉着刘肥跑了。 韩信见状,认真道:“义父,义母,别逃避,逃避无用。” 吕娥姁有气无力道:“明日再说。” 刘邦十分赞同:“现在他还未上课,等他听完神仙授课再说。说不定这次神仙会把盈儿教成听话的好孩子。” 吕娥姁黯淡的双眼有了希望的光点:“对啊,神仙肯定不仅仅教导盈儿本事,也会规正盈儿的道德品行。” 刘邦也觉得有了盼头:“肯定如此!” 韩信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算了,义父义母已经开始自欺欺人,劝诫无用,懒得再劝。 韩信去寻刘肥,和刘肥一同去寻几个曾经跟随刘盈的二代。 这些二代虽然不如他们的父亲强,勉强也比军中随处可见的老卒强一点。既然现在他们只能跟随各自的父亲为副手,基本从凶悍的父亲手中抢不到多少功劳,不如继续跟着刘盈。 给刘盈多找几个帮手,就算刘盈真的要做什么坏事,坏别人的事,刘盈自己足够安全,就没有问题。 在刘邦向刘盈的老师们透露了刘盈有神仙梦中授课后,张苍最先问道:“该不会是荀子吧?” 浮丘疑惑:“你为何会如此想?” 张苍道:“因为盈儿能背诵很多荀子的文章。咳,我开个玩笑。如果是荀子,一定会先教导盈儿遵守礼仪。” 毛亨颔首:“肯定不是荀子。荀子对礼仪道德很看重。” 大儒说自己儿子是没道德的人,虽然自己也知道儿子是没道德的人,刘邦还是不高兴地反驳:“我看那李斯也不像个有道德的人。荀子恐怕对道德不是很看重。” 浮丘、张苍、毛亨三人联手把刘邦轰了出来。 刘邦刚出来,浮丘和毛亨又把张苍联手轰了出来。 刘邦笑道:“他们是不是嫌弃你也没有道德?” 张苍冷哼:“他们是嫉妒我的才华!” 两人勾肩搭背去找美貌侍女喝酒了。 浮丘和毛亨摆上了老师的画像,跪在老师画像面前碎碎念。 老师啊,如果给盈儿授课的神仙中真的有你,请一定不要急着教导刘盈知识,先管一管刘盈那臭脾气吧。 不能让刘盈变成第二个李斯或者张苍啊! 刘盈在梦中狠狠打了一连串喷嚏。 他感到有人在污蔑他,污蔑的话还特别恶毒。 “可恶,不知道谁在念叨乃公。”刘盈揉了揉鼻子,在小小的房间里转悠。 这次他一进副本就提高了警惕,刚被关到小隔间就四处翻找线索,寻找能用上的道具,避开了开门杀。 原来自己第一次不明不白地死掉,是卷入了瓦剌的权力斗争。 虽然对于瓦剌而言,自己活着才最有价值。但对于不同的瓦剌部落首领而言,自己会给目前当权的那支首领带来太多声望,影响他们势力扩展,所以希望自己死掉。 刘盈就是被刺客一刀刺死,飞出了许多圣光。 血液居然被马赛格成圣光而不是墨水,有点晃眼睛。 第37章 他一定会吃小孩 刘盈经过几次的摸索, 终于探明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副本。 如果按照游戏分类,副本应该属于求生类。 刘盈所操控的角色是个弱鸡中的弱鸡,不能拿起武器大开杀戒。 就算刘盈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反杀了刺客,立刻会有一群瓦剌人一拥而上, 游戏结束。 刘盈气成了升天的氢气球, 下一秒就要爆炸。 我凭借自己的本事反杀, 系统凭什么说我游戏结束! 连刺客都不能杀, 刘盈只能利用地形和刺客玩追逐游戏, 把刺客引到系统指定的地点, 引来其他人杀掉刺客。 刺客随着时间会越来越多。刺杀从空降刺客持刀杀人, 发展到衣食各个方面下毒使绊子。 刘盈最初是苟着。刺杀越来越密集, 他最终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摔!这个垃圾副本居然还强制他睡觉。 我在副本外也睡觉,在副本内也睡觉, 我岂不是白进副本了?! 刘盈又经过几次摸索,终于寻找到了突破死劫的办法。 求生就罢了, 副本居然还要求解密。 刘盈需要从NPC极其有限的对话和房屋中的小物件寻找线索, 解读瓦剌贵族的派系,解锁友好和敌对阵营。 等阵营成功解锁, 友好阵营的NPC就会警告敌对阵营的NPC, 刘盈被刺杀的频率会急速降低。友好阵营NPC帮忙守夜,可以在副本中放心睡大觉。 解密十分繁琐, 刘盈玩得头大。 他最讨厌的游戏就是解密。后世许多单机游戏为了拖时长,常在游戏中塞许多无聊的解密。 刘盈恨不得把所有无聊的解密都砸到制作人头上。 解密?不需要!我只知道我来到游戏里, 就是为了大杀特杀。我杀杀杀杀! 可惜, 现在刘盈操控的角色是被杀的对象。他只能委曲求全。 在耗费了十几把钥匙后,副本终于进入下一阶段。 这个副本居然还需要攻略角色。 刘盈看着面前一大堆大胡子瓦剌汉子,脸都绿了。 不是吧不是吧?你这个界面做得和恋爱游戏似的, 却让我攻略瓦剌汉子?你是不是太重口味了? 作为铁直的钢铁直男,刘盈看到那群瓦剌汉子就反胃。 他试图与这群瓦剌汉子结为哥们。 系统告诉刘盈,瓦剌汉子们的好感度狠狠降低了。 刘盈不信邪,按照自己的性格又来了几次。一个NPC似乎都觉得刘盈的行为辣眼睛了,委婉地告诉刘盈,瓦剌人不和弱鸡当好哥们。 刘盈:微笑(* ̄︶ ̄)。 要是换回我自己的身体,我定会带着我的百万小弟踏平瓦剌! 谁是弱鸡啊凸(-皿-)凸! 好吧,因为刘盈操控的角色太弱,瓦剌看不上。那么刘盈要怎么刷好感呢? 刘盈放弃了几次副本通关,绑架折磨了几次看守他的瓦剌人,终于从他们嘴里撬出了攻略方法。 瓦剌人向往中原文化,只要刘盈能表现出中原人文质彬彬的一面,瓦剌贵族就会很喜欢。 刘盈冥思苦想,中原人文质彬彬的一面,是指张苍天天搂着美女喝酒,还是指张苍提着大剑拍碎别人脑袋? 啊?你问刘盈为什么只想到张苍?他熟悉的人中,除了张苍是个大儒,其他都是草根泥腿子,算不上什么文质彬彬的中原人。 至于浮丘和毛亨,刘盈就忽视了。因为这两位老人不愿意和他同流合污,他不熟。 刘盈的智商已经成长到能和聪明的狗子媲美,立刻就否决了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努力思考后,刘盈认为瓦剌人想看的文质彬彬中原人,肯定不可能是张苍那样。 除非张苍露出他白嫩如玉的皮肤。 不过这种想看,就不是明堡宗所希望的了。 大帐里也有中原人,刘盈观察瓦剌贵族所宠爱的中原人模样。 咦?为什么要说宠爱? 虽然这个游戏很正经,画面还被卡通化,但刘盈总有一种自己是在玩儿童邪典游戏的错觉。 等通关之后,就以这个借口举报系统好了。 刘盈一向很会观察别人。 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本事,就不能刷日常任务还仍旧讨人喜爱。 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刘盈黑线。 系统,你确定他们喜欢的是文质彬彬,不是白莲花? 好吧,诗书礼仪这些他们还是喜欢的,但他们所尊敬的中原文化人,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开口闭口都是大道德,再配上一副宁死不屈别人都在迫害我的犹豫表情,真是看得瓦剌贵族们心都碎了。 这样的人能被他们奉为上宾。而刘盈真的表现出一副很有气节的模样,虽然他们暂时不杀自己,嘴里也说很敬佩,但会把自己关在大牢里;只有坚称是大明迫害自己,然后再装出一副倔强的模样,才能从大牢里搬出来吃香喝辣。 啊,呕。他们喜欢的根本不是真的有气节的人,就是贬义的白莲花啊。 为了通关,刘盈无奈,只能走白莲花路线。 我,明堡宗,都是被朝中奸臣害的。 那个文官集团,你知道吧?啊对对对,就是他们害的! 你问我什么是文官集团,那个嘛,不可说不可说,懂的都懂。 啊?你又问我这次大败,跟随我出征的大半文官都被俘被杀,他们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 哎呀,这个你就不懂了,他们都是小卒子。 虽然他们身居高位,但文官集团就是这么一个不可言说的东西。总之,我就是被害的,我是无辜的。 呜呜呜,我身为大明皇帝,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就和明太祖、明太宗两位老人家一样。 没想到,我居然因为文官集团功败垂成,身陷敌营。 可悲啊! 抹眼泪,瞅一眼,再抹眼泪。 哟,瓦剌汉子的眼眶红了?这么好搞定? 刘盈再接再厉,吹捧瓦剌有英雄气概,贬低大明的大臣都是一群乱臣贼子。 对,就是那个守住北京城的于谦,和居然敢擅自登上皇帝之位的弟弟,都是乱臣贼子,说不定就是他们伙同文官集团迫害自己,夺了自己的皇位! 正好于谦也是个文官,那于谦就成了文官集团的幕后黑手好了。 刘盈舌灿莲花,听得瓦剌贵族们是惊呼连连,对刘盈这位被整个大明迫害的皇帝甚为同情。 有个叫也先的力排众议,把刘盈从牢房里接出来,给刘盈配了侍女小厮伺候,日日宴请刘盈,甚至试图和刘盈结亲。 刘盈热泪盈眶,握着也先的双手承诺:“若我还有机会重夺皇位,我一定为你立庙。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瓦剌也是大明最好的朋友!” 也先也热泪盈眶。 刘盈擦了擦眼泪,瞅了一眼好感条。 啧,终于刷满了。 接下来刷谁的好感度? 摸索出通关方法后,所谓求生副本不过如此嘛。刘盈自信心又膨胀了。 他坚信,如果自己替代了历史中的明堡宗,一定比他在瓦剌更如鱼得水。 刘盈已经掌握了瓦剌各个派系,又感化了瓦剌中原本投靠瓦剌的中原人,将瓦剌的情报送回了京城。 有这些情报,京城只要有学过纵横术的人,就能轻易给瓦剌内部制造麻烦,得到喘息的机会。 大明有吗? 刘盈不知道。 先秦有很多纵横家,大汉有汉使,大唐有唐使。汉唐之后,还有没有能分裂敌人的外交家,他就不清楚了。 反正,他这个被俘虏的皇帝已经尽力,大明的诸位,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系统,我现在做的事,会影响下一个副本吗?” 【不会。副本独立存在,没有后续发展。】 “没有也无所谓,我舒畅了就成。” 刘盈笑呵呵离开副本。 刷了这么多次副本,他终于笑出来了一次。 在刘盈努力通关副本的时候,刘邦搭建好了祭坛,要正式昭告天下,他起兵了。 像他这样已经起兵,才正式宣告自己起兵的人很少见。 不过起兵时还宣告一声自己起兵的人已经很少见了,秦末的造反大舞台就是一个大大的草台子,没人在意这些细节。 刘邦还挺在意的。 他们换上最好的衣服,先祭祀华夏的始祖黄帝,又祭祀主管兵事的蚩尤。 毛亨和浮丘主持了这场祭祀。 儒家脱胎于周朝主管祭祀的官员,祭祀是儒家的老本行。 两位大儒将祭祀流程执行得一丝不苟,看得刘邦的一干兄弟都神色肃穆,大气都不敢出。 烟雾袅袅,上接云层。 好像祭坛真的沟通了一条天人之路,让先贤能够俯视这群胆敢反抗帝王的泥腿子。 刘邦心情不由沉重,好像有什么重担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亲自斩杀了牲畜,将血液涂抹在战鼓和旗帜上。 《左传》曰:“君以军行,祓社衅鼓,祝奉以从。” 后世评价刘邦起事,虽未称王,但“纯乎帝王,无一毫草泽气”。 祭祀之后,刘邦派兵卒联络附近的起义军首领。 至此,虽然已经把沛县令的职位给了雍齿,仍旧被人尊称为沛公的刘邦,终于正式出现在了秦末所有逐鹿者的桌案上。 刘邦的名字,也出现在了蒙毅的桌案上。 蒙毅回到朝堂,得到了胡亥的热烈欢迎。 但欢迎归欢迎,蒙毅向赵高夺权的行动却步履维艰。 赵高奉承胡亥,无所不用其极;蒙毅即使想要助纣为虐,也难以突破道德底线。 赵高能让胡亥用奴隶玩活体解剖;蒙毅即使可以为了取悦胡亥杀几个奴隶,但自己上手或者让胡亥上手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有了赵高提高胡亥的阈值,蒙毅在胡亥那里的宠爱程度直线下降。 幸亏他之前在胡亥心中留下了“帝王制衡”的种子,胡亥被赵高捧得开心,但也知道赵高需要其他大臣来制衡。 只要蒙毅不规劝胡亥停下徭役和享乐,胡亥暂时没有听信赵高谗言,杀掉蒙毅的打算。 赵高见胡亥暂时没有动蒙毅的想法,便想了另一个阴招。 他将平定叛乱之事悉数交给了蒙毅,并派人急召蒙恬带着百越兵团回来平叛。 但他又自己负责平叛将士所需要的钱粮发放,给百越军团的诏书中也没提赏赐。 赵高琢磨,有自己卡着钱粮,又让去百越兵团宣召的人态度差一点,蒙毅的工作一定不会顺利。 等叛乱的时间拖长一点,赵高就上奏胡亥,说蒙恬在百越不回来,恐有自立之心。蒙毅一直不能平定叛乱,一定是养寇为重,想要和蒙恬里应外合。 他就不信了,这样还扳不倒蒙毅。 蒙毅在已经知道赵高在和他政斗的前提下,很容易就看出赵高的小心思。 但他看出也没有用。 胡亥站在赵高这一边,除非他能换一个皇帝,否则只能被赵高卡住要害。 蒙毅一边暗地里积攒力量逼宫,一边艰难做出应对。 蒙恬那边很好办,他只要自己派出使臣,告知蒙恬真相即可。 钱粮那里也勉强有解决的方法。秦国在各地都有粮仓,秦军取用这些粮仓中的粮食时无需经由朝廷调配。 他又命令秦军就地取粮。特别是已经叛乱的原六国地区,既然黔首支持民贼,那么黔首也该为背叛大秦付出代价。 秦军自开始争霸起,因以斩首为军功,便以残暴著名。 只据有史可考的记载,自秦献公起,到秦始皇统一天下结束,秦朝斩首逾一百六十万。 秦始皇统一天下时,虽然打出了“义兵”的旗帜,考虑到了与六国仇恨太大,统一后不好管理六国的旧地盘。但秦国的军功制如此,一旦战事激烈,就难以避免屠杀。 在灭魏和灭赵时,秦军分别斩首三万和十万。 秦军的残暴在六国人心中留下了仇恨的种子,秦始皇又未休养生息,仇恨的种子发芽长大,终于在秦始皇驾崩,秦二世登基时开花结果。 但蒙毅相信,仇恨也是恐惧。 只要秦军拿出当年扫灭六国那所向披靡的势头,软弱的黔首们自会重新匍匐在地上。 秦国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虽然蒙毅没有在秦国开疆扩土中上战场,但他的祖父蒙骜曾夺取韩国、赵国、魏国近百座城池,父亲蒙武曾随王翦灭楚。家学渊源,让他对秦军深有信心,对黔首对秦国的恐惧也深有信心。 “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那些草莽自会土崩瓦解。”蒙毅为章邯送行时道。 章邯也是如此相信。 在送别章邯后,蒙毅从最新的军报中看到了刘邦的名字。 他脑海里出现了刘邦和刘盈的模样。 那个戴着竹冠,愿意为黔首推磨的刘邦,和他手捧麦饭,期望他向君上进谏的儿子刘盈,居然也谋反了? 蒙毅摇了摇头,苦笑。 只是刘邦谋反。刘盈还年幼,谋反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曾以为,将你荐给君上后,你我或许能成为友人。未曾想……” “未曾想,那人居然是蒙毅。”刘邦苦笑,“我对他还挺有好感。” 张苍和毛亨都曾是大秦的博士,见过不少大秦的贵人。 刘邦一时兴起,和张苍、毛亨说起那日来寻自己的秦朝官吏的模样。 张苍和毛亨仔细询问了刘邦,那人佩戴的剑和腰间的玉饰,猜测那人就是蒙毅。 “据说蒙毅中途离开了秦始皇,在秦始皇驾崩前一日才赶回秦始皇身边,奉秦始皇之命辅佐秦二世。当日来沛县者,说不定真的是蒙毅。” 两人讨论一番后,对刘邦道。 刘邦先惊讶来寻自己的人来头如此大,又感到有点荒谬。 如果来者真的是蒙毅,如果秦始皇没死,自己说不定真的能去咸阳当大官,哈哈哈哈。 刘邦对刘盈分享了这件趣事。 虽然张苍和毛亨也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蒙毅,刘邦向来自信,就确定自己被上卿蒙毅看重,原本即将飞黄腾达了。 刘盈鄙视刘邦:“阿父,是我受蒙上卿看重,你是顺带的。等等,当日我见到两位长者时,蒙毅是以仆从的身份跟随另一位长者。谁有资格让蒙毅当仆从?” 刘盈和刘邦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刘邦干咳一声:“我想张苍和毛亨一定猜错了。” 刘盈给刘邦鼓劲:“阿父,你自信一点!说不定当日请我吃肉的就是秦始皇!” 刘邦连连摆手:“怎么可能?那秦始皇不是坐在马车上吗?” 刘盈抓住刘邦摆来摆去的手:“就不能是秦始皇逛了集市后,再爬上马车炫耀权势吗!” 刘邦给了刘盈脑门一下:“你以为秦始皇是你啊?还人前显圣?你以为秦始皇是我啊?还跑集市与民同乐?” 刘盈捂着脑门:“说不定呢?” 刘邦不信。 当刘邦和毛亨、张苍说,疑似蒙毅的人在另一人身后做侍从状,毛亨和张苍也坚信自己想错了。 或许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咸阳秦吏吧。 只有刘盈宁愿相信秦始皇会逛集市,也要坚称自己才华横溢,得秦始皇和蒙毅前来市集拜访自己,还请自己吃好吃的。 “阿父能当仓吏,也全是靠我!” 刘盈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嗒啪嗒响。 韩信敷衍地“嗯嗯嗯”,转移话题:“你的近卫选好了?” 刘盈放下手,不满嘟囔:“阿父真小气,我的近卫居然只有五十人。” 韩信道:“义父担心给你一百人,你就敢去攻城略地。” 刘盈歪头:“为何不可呢?” 韩信看见弟弟装乖,说的却不是乖巧的话,不由失笑:“不无不可。” 刘盈扑到韩信怀里撒娇:“阿兄阿兄,你也觉得很无聊对不对?曹伯父和王伯父等人明明不一定比你厉害,只因为他们是你的长辈,你就只能为副,这不公平!若我是阿父,我一定会让阿兄当大将军,什么曹伯父王伯父,都让阿兄来管!” 韩信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义父说了,等他有十万兵,再分我一半。” 韩信能理解刘邦现在的做法。 等义父有十万兵,已经为一方强大诸侯,那时自家子弟领兵理所当然,其余叔伯不会不服。 现在义父势力还很微弱,所领的兵几乎都是沛丰的子弟。兵卒中强壮者,又多是几个家境较好的叔伯家的壮仆。 再者,王陵就罢了,曹参却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当然,自己肯定比曹伯父强,但曹伯父就足以应对周围这群无能之徒,自己较为年轻,辈分较低,实在是没理由和曹伯父抢。 何况曹伯父也只是义父的副将。自己总不能跃居义父之上吧? 韩信将刘邦的安排细致地讲解给刘盈听。 刘盈却“我不听我不听”。 他撒娇:“我就不一样!我若有一支雄兵,定拜阿兄为大将军,我为副。我带兵不如阿兄,愿为阿兄手中兵刃。阿父就是好脸面,明明带兵不如阿兄,却要自己当主将。” 韩信哭笑不得。但他明知刘盈是在胡搅蛮缠,心里仍旧很开心。 刘盈撒完娇后,开始求教。 他将梦境中瓦剌的局势告诉韩信,询问韩信有没有破局之法。 虽然刘盈馅儿的明堡宗手中没有兵,但他传出什么消息,能让京城里的人做出更正确的决策,韩信这位成长期兵仙还是给刘盈一点建议的。 因为韩信知道刘盈有神仙梦里授课,刘盈能描述详细的场景,所说的却是什么大明、瓦剌等没听过的朝代和蛮夷,韩信也不惊讶,很认真地为刘盈解答疑问。 刘盈又去寻曹参和萧何,让他们以各自的角度出发,帮自己解答疑惑。 刘邦闻言不满:“你怎么不问乃公?” 刘盈嫌弃道:“乃公不相信你。” 吕娥姁夹菜的筷子一抖,肉片掉了。 你们父子俩互为乃公是吧?! 见刘邦和刘盈居然都自称乃公,还非常自在地聊了起来,吕娥姁心在滴血。 她忍无可忍,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刘季!你就是这么教孩子?!刘盈!你怎么能自称你阿父的阿父?” 刘盈撇嘴:“阿父都不在意,阿母你好烦。” 刘邦站在了吕娥姁这边:“对!你如此不孝,该揍!” 刘盈迅速啃完手中的鸡架,把手上的油往父母身上各擦了一下,然后做鬼脸逃跑:“不给你们揍!略略略!” 吕娥姁提起裙角:“良人!你还愣着干什么?!” 刘邦继续慢悠悠吃肉:“只是几句口头顽皮,你难道还真的要揍他?坐下继续用膳,别理睬他,理睬不完。” 吕娥姁被父子二人气饱了。 敢情儿子的品德教育只有我一个人着急?! 但刘盈已经逃跑,当吕娥姁再找到刘盈时,刘盈已经呼呼大睡。 担忧刘盈在梦里上课,吕娥姁不能把刘盈叫醒,只能放过刘盈。 她越想越生气,去寻刘邦吵了一架。 刘邦掏了掏耳朵,一句“妇人懂什么”,大摇大摆离去。 吕娥姁气得眼眶发红,发誓她也再也不管刘盈了。 反正刘盈是对你不孝,我急什么! 吕娥姁对曹氏大哭:“我以后都不急了!再也不急了!” 曹氏拍拍吕娥姁,哭笑不得。 现在说不急,将来不还是会急?不过盈儿那性格,急有用吗? 曹氏心里嘀咕,嘴上安慰吕娥姁,是是是,我们不急,让良人去急。 又是十几把钥匙,刘盈的经验值存款都要清空了,副本终于到了尾声。 他看着自己见底的经验值,心在滴血。 虽然这个副本看似比新手副本通关快,但只看使用的钥匙数量,其实两者差不多。 这还只是大副本中的一个小副本,且没有完美通关。鬼才知道这个小副本完美通关条件有多苛刻,会花费多少把钥匙。 “生气!”刘盈现在已经说不出太多骂系统的话,只会重复这两个字了。 秦国以十月为元月,刘邦起兵时在九月。 时间很快就到了秦二世二年。 就在刘邦的名字出现在蒙毅的桌案上时,陈胜派去逼近咸阳的那支军队遭遇了章邯。 这位从未领兵过的宫廷官员,领着几十万没有训练过的刑徒,居然发挥出惊人的将帅天赋。 领兵的周文战败自刎,死也不肯投降暴秦。 荥阳之围解除,章邯领兵继续追击陈胜。 陈胜军中发生内讧,军中人心涣散。陈胜亲自到前线督战,也被章邯击溃。 腊月,陈胜死于车夫庄贾之手。 消息传到各地起义军处,也传到了咸阳。 蒙毅很高兴。他以为大秦民乱已经解决。 只是章邯带着几十万刑徒便杀掉了陈胜,王离率领的长城兵团和蒙恬率领的百越兵团都还未到达战场。 领头者已经被杀,剩下的民贼应当会畏惧大秦的威严,失去抗争心了。 咸阳城中也是这么想。 章邯继续追击陈胜残部。王离也派人告知咸阳,已经拔营南下,拱卫咸阳。 虽然百越路远,暂时没有消息,大秦朝堂之上也喜气洋洋,认为这场叛乱当是快结束了。 章邯却没有这么乐观。 当看到陈胜的尸体时,章邯本也以为其他贼寇会失去抵抗心。 但他没想到,不仅各地自立为王的反贼不为所动,连陈胜的残部也没有失去抗争心。 陈胜的部将吕臣逃到新阳后,头裹黑色的头巾重新起义,一举夺回张楚定下的首都陈县,杀掉了叛徒庄贾。 章邯派人进攻陈县,赶走了吕臣。 吕臣竟不挠不屈,与原是鄱阳湖大盗的英布合兵,再次夺回了陈县。 陈胜的尸体也没能送往咸阳,而是葬在了芒砀山中。 同时,陈胜派出的部将召平渡过乌江,假借陈胜的名义,请项梁渡江攻秦。 项梁渡过乌江,以陈胜生死未明,陈胜部将秦嘉便另立景驹为楚王不忠为由,杀掉了秦嘉和景驹,兼并了秦嘉和景驹的军队。 项籍攻打襄城,因攻打艰难,项籍愤怒,便在襄城城破后,将抵抗的襄城城民全部活埋。 与原本历史中不同的是,刘邦如今境遇好了许多。 他本会遭受雍齿背叛丢了丰邑,回军一直和雍齿死磕。直到项梁到达薛县,刘邦向项梁借了五千兵,才夺回丰邑。 现在雍齿终于把看管孩子的活丢给了受伤的曹参,自己乐颠颠地跟着刘邦攻城略地,已经与章邯的部下打了好几场。 陈胜安葬的芒砀山,就在刘邦的势力范围内。 刘邦听吕臣要为陈胜报仇,让卢绾回丰邑镇守,换王陵出兵帮助吕臣,自己回沛县防备章邯主力。 听闻项梁已经聚集了几万人,正朝着自己靠近时,刘邦眼皮子狠狠一跳。 他看向刘盈。 刘盈正在心里复盘昨晚上副本,感觉到刘邦的视线,抬头道:“看乃公干嘛?” 刘邦给了刘盈脑壳一下:“我才是乃公!” 刘盈揉了揉脑袋:“哦。阿父,你看我干吗?” 刘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刘盈嘴里天天念叨的“要投项梁”的那个项梁来了吧? 既然被刘盈挂在嘴边,项梁可能是自己逐鹿天下最大的敌人。刘邦很好奇项梁是什么模样。 刘邦不回答,但雍齿帮忙回答:“盈儿,你天天嚷着要投奔的项梁来了。” 刘盈一边揉脑袋,一边道:“都这个时候了?项梁已经拥立新的楚王了?阿父,赶紧去拜见新的楚王!带我一起去!” 雍齿笑道:“那项梁也不见得比我们强,凭什么我们要去拜见他?你阿父那么自傲,肯定不会去。” 刘邦揉了一下刘盈的脑袋,骂道:“我又没下重手,你装什么?” 刘盈放下手,又仰头:“去吗?” 刘邦平静道:“去。” 雍齿大惊失色:“什么?刘季,你怎么能屈居别人之下!” 刘邦见雍齿真的不懂,无奈解释:“现在暴秦未灭,章邯正强势,难道你要自己去当阻挡章邯的人?那项梁刚渡江就杀掉了秦嘉新立的楚王,明显想自己立楚王,接替陈胜成为反秦的核心。陈胜起兵都打着项燕的旗号,项梁正是项燕之后。在灭秦之前,不会有人比他更有号召力。” 雍齿开始挠头。 刘邦继续道:“我兵力不如他,身上的大义也不如他,不如暂时居于他麾下。主动投靠,我还能保持领地和军队的独立性;若不服,则会两面遇敌。不过居于他之下只是暂时的,等灭秦之后,他身上没有了大义,逐鹿天下就各凭本事了。” 刘邦很少独自下令,总会先征询萧何等下属的意见。 不过当他直接下令时,部将没有不服从的。 雍齿虽抱怨了几句“刘季你胆小如鼠”,也乖乖听话,并再次承担起看住刘盈的重责。 “小祖宗,你阿父不带你去看项梁自有他的用意,你可别乱跑啊。”雍齿恨不得给刘盈套一根绳子,另一头绑自己腰上。 刘盈冷哼:“不去就不去。我现在正好没空。等我有空了,哼!” 攻破“瓦剌留学”副本近在眼前,他才没空去看什么项梁。 虽然本来就没打算去,刘盈还是向刘邦抱怨了一番,让刘邦承诺把他的近卫扩充到百人,并把曹窋、萧家兄弟和表兄等原本自己的下属都重新划给了自己。 刘邦还暂时解除了韩信的职位,让韩信陪着刘盈。 他悄悄对韩信道:“如果盈儿实在坐不住,你就帮他打下几座小城,让他消耗精力。我离开后,盈儿只能靠你了!” 韩信郑重地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刘邦带着几百骑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韩信和刘肥陪着刘盈,坐在城墙上远眺刘邦离去。 刘盈想坐城墙,他们便陪着刘盈一同幼稚。 韩信知道刘盈对项梁感兴趣,对刘盈说起项梁起兵后的所作所为。 韩信对项梁评价还不错,但最重视的是项梁的裨将,即项梁的侄儿项籍。 “项籍武勇,带兵的本事恐怕比项梁更强。”韩信夸赞。 刘肥好奇:“阿兄和项籍带兵的本事谁强?” 韩信道:“正面对战,我不如他。” 刘盈插嘴:“但阿兄怎么会与项籍正面作战?让阿父去当肉盾,阿兄和我嘎嘎乱杀,剪除他的羽翼,然后围攻他!” 刘盈双手合握,表情凶恶。 刘肥傻眼:“啊?让阿父当肉盾?这不太孝顺吧?” 韩信本来没想到这一点,但刘盈这么一说,他顿觉有道理:“盈儿说得对。若要拖住项籍,恐怕只有义父能做到,曹伯父都不行。而且项籍不蠢,换其他人无法引诱他亲自为将,主力攻打。” 刘肥被说服了:“那没办法了。到时候我和阿兄一起打快一点,尽快去帮阿父。” 刘盈指着自己:“我呢我呢!” 韩信笑道:“到时候你给我当副将。” 刘盈举起双手:“好!” 刘肥焦急道:“别丢下我。” 韩信点头:“都给我当副将。我们兄弟一起去。” 雍齿站在他们身后,有气无力道:“项梁又不老,怎么轮得到项籍上位?” 刘盈回头笑道:“说不准哦。” 韩信问道:“盈儿,你总嚷着要去见他们,很喜欢项梁和项籍吗?” 刘盈摇头:“项梁就罢了,项籍,我不喜欢。” 雍齿把乱动的刘盈从城墙上抱下来:“你刚刚不是对他评价很高吗?怎么不喜欢?” 刘盈继续摇头:“就是不喜欢。他喜欢吃人肉,特别是我这种小孩,肉嫩,他最喜欢了,一口一个。” 韩信、刘肥、雍齿:“……” 刘肥声音颤抖:“你从哪听到的?难道是阿父吓唬你?” 刘盈想了想,重重点头:“是的,就是阿父说的。项籍不是刚在襄城阬杀俘虏和黔首吗?” 史书记载中,“屠”有两种用法,一种是攻城时伤亡众多,一种是大肆屠杀无辜。 要分辨史书中的“屠某某城”是哪种用法,其实不难。 因为从太史公起,就对屠杀无辜颇为厌恶。 史官笔下有时候惜字如金,有时候又不会吝啬笔墨。 当将领滥杀无辜的时候,哪怕不用“屠”字,史官都会用如刀的史笔进行进一步描述,增加杀人和抢掠的细节。 如曹操屠徐州,“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 如项籍屠襄城,太史公没用“屠”,而用“拔”,但“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坑之”。 刘盈问道:“他一定会吃小孩吧?” 韩信、刘肥、雍齿想起项籍确实如此残暴,以为刘邦说谎是为了让刘盈不去找项籍,都重重颔首:“对,他会!” 第38章 刘邦此人怯如鼠 刘盈对“瓦剌留学”副本发起最后冲刺。 他已经决定, 等通关“瓦剌留学”副本,就给自己放一个长长长的假,把系统丢到一边去。 啊呸!系统滚犊子吧你! 在刘盈日常辱骂系统的时候,刘邦在忐忑不安中来到了薛县。 他看着薛县的城门, 心情很不好。 刘邦斩泗水郡守于薛县, 原本薛县也应该是他的地盘。 只是章邯强势, 刘邦收缩战线, 把各地分散的兵卒集中到芒砀山附近的沛丰单父等县。假如他打不过章邯, 就能带着军队遁入山中。薛县又落入了秦军手中。 现在薛县是项梁的了。 即使是自己主动放弃的, 刘邦心里还是不舒服。 “老大, 虽然盈儿确实顽皮, 但也不至于一直忧愁。”夏侯婴劝慰道,“反正担心也没用。” 刘邦对薛县被项梁占领的不舒服没有了。 他幽幽瞥了夏侯婴一眼:“你这么一说, 我更担心了。” 夏侯婴咧嘴笑。 他其实看出刘邦舍不得薛县,故意找话题转移刘邦的注意力。 效果很出众。刘邦的神情再次变成了忐忑不安。 唉, 自己得快些回去。希望信儿和肥儿能管得住盈儿。 管得住才怪呢! 不过有雍齿在, 雍齿上次把盈儿看护得很好,应该无事。 刘邦在心里念个不停。 之前就罢了, 章邯马上就要打到砀郡了, 刘盈若是乱跑,他真担心刘盈遇到危险。 刘邦因为有了刘盈之后, 提前受了许多年的折磨。或许是祸福相依,之前吃的苦抵消了他本该在起兵时吃的苦, 现在势力发展很顺利。 刘邦虽未称王, 却比拜见项梁的一些诸侯王地盘还多。 项梁早就把收集的刘邦的情报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猜测刘邦是怎样的人。 项梁有野心。 他虽然听从范增的献策,准备拥立楚怀王。但拥立楚怀王只是权宜之计, 最终成为诸侯之首的,只会是他和项家。 强大又不听话的诸侯,将是他灭秦之后的敌人。 项梁渡过乌江之后率先攻击陈胜的部将,便是警告其他起兵的人乖乖听话。 这时的消息传递很不灵通,隔着一座山的村子可能都不知道山那边的村子有几家人。战乱又阻碍了消息传递,项梁对刘邦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刘邦是个县中小吏,家中三代都是黔首。 他便把刘邦当做如陈胜这样的草莽。 项籍却提出了异议:“叔父,我观刘邦军策很有章法,不像是普通人。” 项梁道:“他很快就要来了,你亲自到城门,暗中观察他。” 项籍领命。 项梁捏了捏眉间,又重新看了一遍刘邦的相关情报。 自己这侄儿心高气傲,难得听他夸一会人。或许自己真的小看了刘邦。 项籍带着三两护卫,扮作普通兵卒在城门看到了刘邦后,却认为自己高估了刘邦。 刘邦还未到城门,便难掩一脸忐忑不安。 当他抬头看到薛县巍峨的城门时,还停留了一会儿,似乎不敢入城。 在下属劝说后,刘邦鼓起勇气入城,脸上忐忑不安却是更浓了。 项籍离得远,听不到刘邦和下属在说什么。但他的视力非常好,射箭能射中百步外的树叶,所以对刘邦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项籍看过刘邦攻城略地的情报后,对刘邦的能力存有几分在意。 但未曾想刘邦胆小如鼠,即使有几分领兵的才干,自己也无须太在意。 项籍回去禀报项梁,项梁半信半疑。 一个胆敢起兵反秦的草莽,能多胆小如鼠? 他想了想,特意晾了刘邦几日,派更多的人观察刘邦。 刘邦果然如项籍所说,每日都惴惴不安,常想逃离薛县。 但刘邦还是有点本事,下属劝他留下来,他虽然心里害怕,还是咬牙留了下来。 刘邦手下有一个叫张苍的人,带着许多财物贿赂项梁的下属。重礼也送到了项梁和项籍处。 范增有点看不下去,对项梁道:“刘邦虽势力比其余诸侯略强,但是第一个拜见将军的人,十分诚心。将军对他无礼,恐怕会让其他观望的诸侯忐忑。” 项梁从谏如流:“我只是身体不适,并无对沛公无礼之意。” 他立刻大摆宴席,隆重接待刘邦。 项梁在席上端着酒连连对刘邦道歉:“我身体不适,卧床不起,现在才来见沛公,实属无礼,请沛公见谅。” 刘邦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十分明显。他忙说没关系,然后请辞回沛县。 项梁道:“沛公果然还是责怪项某啊。项某召集诸侯探讨灭秦大业,沛公怎么能辞行?” 刘邦无奈,只能继续留下。 项梁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好酒好肉美女送个不停,几乎日日宴饮。 刘邦看见美女的时候很开心,但提起裤子又满脸愁绪。 他几乎每日都询问会议什么时候开始,归心似箭。 项籍对项梁道:“叔父,他果然胆小如鼠。” 项梁拈须,终于放心了。 “刘邦虽有些才干,但受出身所限,心性过于怯懦,是很好的同盟人选。”项梁将写着刘邦情报的竹简放在了右手边,“你可与他交好。” 项籍不屑:“我不与非英雄的人交好。” 项梁无奈地笑道:“若是英雄,就不肯居我等之下了。他有才却怯懦,正是适合当下属的人。” 项籍这才勉强听从项梁的命令。 不过只两日,项籍就再不肯去见刘邦。 项籍抱怨:“他如妇人似的,每日都要对着我长吁短叹,询问我何时能归家,实在烦人。” 项梁见刘邦和项籍相性不合,只能派其他项氏族人去接触刘邦。 其他项氏族人对刘邦的评价很不错。 他们都说刘邦对他们十分尊敬,把他们视作父兄般对待。 项梁很满意,项籍却更不屑了。 关上门,刘邦对项梁和项籍也很烦。 “他们究竟还要拖到何时?!”刘邦焦躁地绕圈圈,“早知道我就晚些来!” 夏侯婴、张苍等人也有点急了。 他们没想到项梁居然会这么拖沓。 观察项梁做派,刘邦等人不担心项梁会把他们扣下。项梁没说谎,只是想留他们开个诸侯会议。 但这也太慢了! “不行,我不放心。”刘邦咬牙,“派人回沛县询问盈儿的情况。” 夏侯婴领命,派人向沛县送信。 项梁没有阻拦刘邦送信。 他又设宴宽待刘邦,不断说“快了快了,沛公别急”。 沛公很急,急得连美女都不香了。 他真的很担心信使回来,告诉他刘盈拉着韩信、刘肥和雍齿,跑去给章邯递战书了。 虽然自己这儿子还算惜命,但万一他觉得他能行,就上了呢? 与刘盈单独相处的时间越长,他派去管着刘盈的人就越容易被刘盈蛊惑。现在都快两旬了,刘邦担心雍齿扛不住。 老父亲蹲在门槛上双手抱头。 如果雍齿撑不住,希望吕娥姁能管得住刘盈。 但是刘盈那么狡猾,吕娥姁根本不知道刘盈在做什么啊! 连我都不知道! 看着刘邦被留在薛县,害怕得快崩溃了。项梁对刘邦的满意度再次提升,项籍则对刘邦更加不屑。 项氏其他族人与项梁、项籍一样,也都认为刘邦胆子很小。 其余起义军将领陆续到来,因从项氏族人那里传出的刘邦的名声不好,没有多少人拜访他。 只有一人不相信刘邦的风评。 张良咳了几声,端着苦药一饮而尽,对仆从说:“项梁最初冷落沛公,应是在忌惮沛公。不过一旬,项梁却对沛公很是亲近。若这是沛公故意为之,项梁便被他玩弄在股掌上了。” 仆从问道:“主父怎知沛公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怯懦?” 张良讥笑:“虽同为旧贵之后,项梁很少吃苦,一直混迹在士人中,对庶民了解不深。我藏于民间,与庶民为伍多年,深知庶民起兵反抗暴秦需要多大的勇气。刘邦还是因释放刑徒而被迫起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怯懦?那项梁,难道还能比暴秦更可怕?” 张良曾经也是一位胆敢刺杀秦始皇的壮士,但这些年他东躲西藏,又郁结于心,得了许久的病,从壮士变成了病弱的文士。 项家是武将之后,对文士表面上很尊敬,心里则不以为意。 张良虽是带兵来投,项梁哪怕早年就认识张良,也不由忽视了他。 所以当张良去拜访刘邦的时候,项梁没在意。 不过是一个文弱的人拜访一个怯弱的人,弱者抱团罢了。 “你就是张良张子房?”听到张良的名字,刘邦收起散漫的姿态,起身相迎。 张良疑惑:“沛公知道我?” 刘邦心道,不是我知道你,是我家竖子念了你很多遍。 刘邦现在已经知道,当初刘盈点名要去下邳和淮阴,就是去寻两位奇人。 韩信在淮阴。而在下邳的,就是张良了。 刘邦一见张良,就有点心虚,也有点庆幸。 观张良谈吐,当是教养很好的士人。韩信很好骗,张良可不好骗。还好刘盈没寻到张良,否则他都担心与张良结仇了。 “我听闻张公曾刺杀秦始皇,甚为佩服。”刘邦拱手作揖,“刘某对张公仰慕已久。” 张良神思恍惚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很久远的事。 恍惚之后,张良狐疑:“我确实刺杀过秦始皇。但你如何知道?” 连秦始皇都不知道! 刘邦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错漏,急中生智:“我、我家竖子曾有奇遇,与黄石公曾有一面之缘。是黄石公提起了张公的事。” 刘邦本想说是自己有奇遇。但话一出口,他改成了刘盈。 因为他根本不认识什么黄石公,张良一问就会露馅,不如推给刘盈。 就算张良去问刘盈,看在刘盈年幼的份上,刘盈就算胡说八道,张良也不会起疑心。 刘邦提到自己刺杀秦始皇的时候,张良略有些惊诧,但没有很担忧。 大家都是起兵反秦的人,知道自己刺杀秦始皇也没关系。他只是疑惑刘邦怎会知道此事。 当刘邦提到黄石公的时候,张良更加惊诧:“沛公居然见过老师?” 即使黄石公只送了张良兵书便离开,但张良仍旧自拜黄石公为师,以师长称呼黄石公。 刘邦摇头:“我没这本事。听闻黄石公在下邳,我曾经和盈儿去拜访过,但不见大贤。” 张良心情更古怪:“你还去过下邳?” 刘邦叹气:“是啊。盈儿非说只要在下邳桥头为一老者捡鞋,就能拜得大贤为师,我就信了。” 张良:“……” 刘邦眨眨眼:“这是我儿子刘盈说的。” 张良隐藏住内心的尴尬,问道:“幼子说,你就信?” 刘邦笑道:“信。他说他见过黄石公,是黄石公对他说的。” 张良再次:“……” 老师为什么要对一幼童说我捡鞋的事?他应该是在夸奖我,而不是说我气得对他扬起了拳头,看在他老弱的份上,才愤愤地收起拳头继续给他捡鞋吧? 张良本来想见见真实的刘邦究竟是怎样的人,谁知刘邦心里苦闷,见刘盈念了许久的张良到来,忍不住拉着张良抱怨起刘盈来。 张良也对刘邦口中得见老师真容的孩童很好奇,便与刘邦聊起来。 刘邦对人的初始好感很看眼缘。 张良虽已经四十来岁,但面若好女,举止文雅,刘邦对张良一见倾心,啊不,一见如故,如倾盖之交。 明明刘盈的存在应当是需要隐藏之事,刘邦摆上了好酒与张良畅谈,没有对刚见面的张良隐藏。 刘邦只隐瞒了刘盈身怀神异,有神仙梦中授课。对刘盈天生聪慧但顽皮,得大儒看中但气得大儒吹胡子瞪眼,聪慧果敢所以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去夺丰邑,深受自己所有下属喜爱因此自己难以管教…… 刘邦喝进去的是酒,吐出去的是苦水:“我以为拜见项将军后,很快就能回沛县。现在光是进入薛县后就已经耽误了半月,之后不知道还要耽误多久。我真担心那竖子会闹出什么麻烦。你知道吗,他居然想以我的名义给章邯下战书,约章邯决一死战!” 张良身体不好,饮了两口酒就换成了温水。 他端着温水,如端着酒一样优雅,过于复杂的神情却破坏了他这份优雅。 张良神情古怪道:“你、你家盈儿,今年多少岁?” 刘邦得意洋洋:“九岁了!”刘邦说的是虚岁。 张良神情更加古怪:“才九岁就能做出这么多事?” 刘邦更加得意洋洋:“是啊。那竖子才九岁就如此令人头疼,再年长几岁,恐怕能把天翻了。” 张良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端起水杯:“恐怕是要翻天了。” 刘邦虽故意隐藏了刘盈的神异,但他炫耀儿子的时候说过了头,什么虚岁八岁夺丰邑,就足够神奇了。 你告诉我那是八岁?! 如果刘邦没有吹嘘,就是一个八岁孩童就胆敢去刺杀丰邑守吏。 虽然古代有许多少年英雄,秦始皇时期都有十二岁甘罗为宰相。但士人归士人,庶民是庶民。甘罗有长辈教导,而刘盈呢?难道是天生的? “沛公啊,贵子之事,不该对外人谈论。”张良苦笑,“若被项将军得知,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刘邦失笑:“我明白。但能刺杀秦始皇,并拜黄石公为师的人,我信任他的品德。我被困薛县太久,实在太过担心幼子,又不能老对下属念叨。好不容易能吐苦水,让张公为难了。” 张良放下水杯,拱手:“我们年龄相仿,沛公唤我一声张子房即可。” 刘邦也拱手,从善如流:“子房唤我刘季即可。” 张良笑道:“还是唤你沛公吧。沛公乃是主事之人,即使是私下,也不可太失礼。” 刘邦叹息:“我的下属要是有子房对我一半尊敬,我就满足了。他们甚至现在还敢直呼我名。” 夏侯婴忍不住了,道:“我没有!我都叫你老大!” 另一个护卫奚涓也附和:“对啊,我也是叫你老大!” 刘邦指向门外:“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夏侯婴和奚涓很不满地看向张良。 老大怎么回事?与新人一见如故,就不要旧人了? 刘邦继续指着门外:“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我现在不需要护卫,给我滚。” 夏侯婴和奚涓垂头丧气地离去。 张良愕然。 刘邦对张良作揖道歉:“他们虽是我的护卫,也是我以前的老兄弟,实在是太散漫了,抱歉抱歉。” 张良莞尔:“沛公真是趣人。” …… “咦?我都没见到张良,张良怎么还能给我远程投递经验值?”刘盈惊讶地搓脑袋。 一觉睡醒,他还以为自己睡懵了。 “算了,不管了。”刘盈得到了经验值,可不管经验值哪来的。 不过还未见到张良,张良就给自己送经验值,刘盈很满意。 他决定以后对张良好一点,隔一日去收一次日常奖励,就不每日去了。 前提是自己经验值充足。刘盈看着自己的经验值余额,笑容消失。 啊啊啊啊啊!可恶的系统! 刘盈每日起床先瞅一眼系统界面,就被气清醒了,比冷水擦脸还方便快捷。 他今日去沛县和丰邑来回跑了一趟,收割了一波经验值,然后倒头昏睡。 今日,他要和系统决一死战,通关“瓦剌留学”! 瓦剌人,乃公来啦!出来受死! 刘盈登陆副本,换了一张文弱倔强的笑脸。 搓搓手,搓搓手,今日又讨好哪位瓦剌贵族?又给大明栋梁造哪些谣? “陛下,那群乱臣贼子居然另立皇帝,让你成为太上皇了!” “呜呜呜,我真的好苦。” “太上皇,来接你的明使来了。” “哼,一群乱臣贼子!” 刘盈背着手,仰天长叹。 终于要通关了,唏嘘。 第39章 瓦剌人吃屎去吧 刘盈以为自己一直要被折磨到回大明。 明朝使臣第一次到达, 系统终于给了刘盈一个倒计时,告诉他副本即将结束,刘盈还挺惊讶的。 他差点没绷住人设,拍拍自己脑袋。 可恶的系统, 难道我是被虐出病了? 细思之后, 刘盈发现了一个令他痛苦的事——“瓦剌留学”副本之后, 还有“叫门天子”副本。 独立的小副本, 时间线却是连续的。无论他在这个小副本以什么方式通关, 下一个副本还是要按照系统设定的来。 刘盈提前开始痛苦。 “瓦剌留学”副本后期就参加参加宴会, 刷一刷瓦剌汉子的好感, 只要不把自己当成皇帝, 倒也能忍受。 那“叫门天子”…… 刘盈真不知道以自己的暴脾气,要怎么忍下来。 看到刘盈痛苦的神情, 瓦剌人的好感度又猛猛地上涨了一番。 刘盈听到系统提示音,在心里冷笑。 我凸(艹皿艹)你祖宗的好感度, 你们瓦剌人就是看到隔壁曾经压着你们打的大明, 有了一个被你们揉扁搓圆的废物皇帝,心里乐开花了吧?等我大汉建立了, 看我怎么折腾你们!什么瓦剌不是匈奴?无所谓, 你就说你是不是住在草原上吧! 刘盈很清楚汉初连同色的马都配不齐,没可能踏平草原。 草原汉子不一定能打, 但一定很能跑。要打草原,必须配备骑兵。否则就变成了带着步兵在草原上游行, 别说战果, 连草原部落牧民都赶着牛羊跑得没影,连补给都找不到。 被大秦霍霍又被乱世霍霍了的中原庶民,哪还有那个家底去供自己草原武装大游行。 汉武帝有了文景之治的家底, 连年征战都能搞得天下户口减半。他若大举出兵,怕不是让汉朝和秦朝肩并肩,也来一个二世而亡。 秦二世算什么,看我汉二世(大拇指指自己)。 不过不能大举出兵,我带一月干粮和几百骑兵去草原上当盗贼抢了就跑,问题应该不大。刘盈琢磨。 虽然阿兄说匈奴打不了,但也说防住匈奴很容易。 到时就把阿兄丢去守长城,自己激起匈奴人愤怒后就溜回来。匈奴人想大军压境,就让阿兄扛着。 如果阿兄生气,就把刘肥丢给他当副将替自己道歉;如果阿兄还不消气,把阿父也丢给他当副将替自己道歉。 合掌,完美! 刘盈靠着脑补忍下了副本最后的垃圾时间。 他梦回了打怪猎的时候。 喝药、动作、寻怪等什么都能优化,但短暂的主线剧情结束,难度解禁之后,正要开始大刷特刷的时候,那长达十分钟的展现制作者名单的片尾曲动画,嘿嘿,这是祖传技艺,不仅没有跳过键,如果你中途关闭,下次登录还要你继续看哦。 就干等十分钟吧! 刘盈再次对系统的理解加深。系统制作者集合了所有游戏厂商的大成,区区手游厂商不配给系统提鞋。 他甚至都怀疑,等他经验值积攒得多了,系统制作者会不会给他再整点古早网游的乐子。 要通关?看见商城里这颗宝石没有?点击购买强度加一。宝石还能强化到九,强化还会失败哦!对了,要不要带宝宝,只要花费九九九九,强力宝宝技能书点击就送! 刘盈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系统。 【叮,副本结束,开始结算。】 如驴车副本结束时一样,刘盈感到了有微风吹过了自己的身体。 低头一看,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体态。 刘盈抬头,环视瓦剌人和大明使臣。 他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系统,副本已经通关,我做什么都不影响通关判定了,对吧?我记得驴车通关后,你还在我的膝盖上射了两箭呢。” 刘盈在心里问系统。 系统回答:【是。但请宿主不要乱来,系统结算时虽然副本剧情变动不影响结算,但因补丁消失,宿主会感受到真实的疼痛。】 “无所谓。” 刘盈走向大明使臣送来的礼物。 虽然他是太上皇了,但使臣还是向瓦剌送了重礼,以求瓦剌对他好一点。 如果没有大明在这里镇着,瓦剌有利可图,瓦剌人是吃撑了闲着对俘虏好?刘盈刷好感度根本无从谈起。 因为刘盈现在是废物文弱倔强白莲花太上皇,当他从大明使臣送来的礼物中摸出一把宝刀,笑着走向也先的时候,也先还对刘盈笑脸相迎。 也先以为太上皇是要亲自把宝刀献给他。 但很不好意思,现在我刘盈已经不当明堡宗啦! 刘盈笑着拔出宝刀,狠狠劈向也先。 虽然明堡宗不是习武的料子,但一个成年人发了狠,一刀还是能砍掉也先半边脖子。 瓦剌人发出惊恐的尖叫,明朝使臣也惊呼“太上皇不可”。 刘盈双手握刀,朝着另一个瓦剌贵族冲去。 对太上皇好的瓦剌贵族先死一个,想要杀太上皇的瓦剌贵族也要死一个,这叫配平啊。 大概是刘盈之前文弱形象太入人心,刘盈突然发疯,吓得瓦剌人半晌没回过神。 刘盈冲向另一个瓦剌贵族的时候,他连刀都没有拔出鞘。 直到刘盈一刀砍来时,他才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挡。 刘盈虽在现实中没砍过人,但曹参的教导已经深入他每一个动作。且这人大概是完美地继承了刘邦的习武天赋,敌人越多越冷静。 在瓦剌贵族伸手挡刀时,刘盈背一弯,身体下压,刀由劈变刺,狠狠戳进瓦剌贵族的肚子。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瓦剌人也终于回过神,对刘盈举起了刀。 “哈哈哈哈哈,畅快了!”刘盈身披数创,将长刀插入地面,倚刀大笑。他又杀了几个瓦剌贵族,痛快! “太上皇!陛下!”大明使臣大喊着拔刀冲过来。 “于尚书,小心!”其余大明兵卒连忙跟随。 大明和瓦剌在战争未结束的时候会面,都不会独自前来,而是各带一支军队两军对垒,然后在中间地带见面。 瓦剌把太上皇拉出来给大明使臣看看,大明使臣给瓦剌送来太上皇的生活费。 所以大明使臣是披着甲,带着兵的。 只是太上皇在瓦剌人手上,谁都不敢动。 但太上皇率先动手了呢? 即使大明在土木堡大败,丧失了大半精锐,但前代大明皇帝为大明军队积攒的信心仍在,大明兵卒仍旧强悍。 在刘盈砍杀瓦剌贵族时,大明将士拼杀向前,要救回乱兵中的太上皇,兵锋逐渐接近被围困的刘盈。 活着的瓦剌贵族大喊:“不要杀他!把他活捉!” 只要太上皇在我们手中,我们就能把明军逼退! 【结算结束,副本即将关闭,十、九……】 “瓦剌,我艹你大爷!吃屎去吧!”刘盈将刀横在肩头,狠狠一划拉,“乃公不陪你玩了,再你祖宗的见!” 剧烈疼痛后,刘盈的视线被圣光覆盖。 系统结算之后回过神,又给刘盈加上了儿童滤镜。 脖子喷血是不可能的,只能喷出耀眼的圣光了。 不过在副本NPC眼里,刘盈应该是倒在血泊中。 明军被刘盈激起了愤怒,很快就击退了数倍于他们的瓦剌人。 因太上皇已死,留在此地已经没有了用处。瓦剌也死了几个贵族,他们需要回去重新分配势力。 瓦剌人骑马离开。 离开前,瓦剌的首领们回头看了一眼被明军围在中间,已经躺在血泊中的太上皇,神色复杂。 可惜副本已经结算,不知道这群首领对刘盈的好感度是下降还是上升。 大明将士和使臣哭喊着“陛下”,跪在太上皇身边悲痛欲绝。刘盈的意识离开了副本。 他起床后摸了摸脖子,然后畅快大笑,笑得隔壁屋的韩信和刘肥都跑了过来,担心地给他喂水塞果脯。 “唔?唔。”从凶猛太上皇变回垂髫孩童的刘盈,被两位兄长关切地揉搓着,嘴里塞满了桃脯。 他双手捧着蜜渍的桃脯,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 不笑了,先吃桃脯。 韩信捧着放着蜜渍桃脯的罐子,担忧地看着刘盈。 刘盈最近睡眠时间异常增加,每次醒来心情都很不好。 他总会拎着自己的小剑去门口的稻草人劈砍,稻草人都被他劈烂了。 今天刘盈起床没有气鼓鼓地去折磨稻草人,而是放声大笑,韩信和刘肥都吓得不轻。 “没事了,我课业通关了。”系统的事不能多说,刘盈简略地解释,“终于解脱啦!” 虽然还有完美通关,但完美通关就不急了,慢慢来。 被系统折磨了这么久,刘盈实在是憋慌了,必须找点事干。 “阿兄,刘肥,我要给荥阳郡守李由送信!”刘盈啃完了果脯,仔细舔着自己的手,一丝蜜也不浪费。 刘肥忧愁道:“盈儿,如果秦军生气,率先来打我们怎么办?” 韩信却在沉思之后,答应道:“好。” 刘肥不敢置信地扭头看韩信。 韩信解释道:“秦国人眼中只有六国旧贵,看不上我们。章邯击溃陈楚后,就率兵攻打魏国了。现在章邯主力不能回援,若李由被激怒出兵,我有把握击败他。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守住荥阳,但荥阳有秦国的粮仓,我们可以把粮食运回来,缓解粮草之急,才能募更多的兵。” 刘肥被韩信说服:“阿兄说得对。萧伯父为了粮草的事一直发愁,我们是在帮萧伯父,萧伯父也会同意我们出兵。盈儿,你说怎么做!我帮你!” 得到了两位兄长的支持,刘盈开开心心地从床榻上跳下来,去寻其他亲卫一起帮忙。 至于雍齿雍叔父,兄长都支持我了,阿母又在丰邑忙碌,他已经被我架空啦。只需要用荥阳的粮草诱惑萧伯父,我就可以出城浪啰。 “先别出门,吃完饭再说。” “哦。” 刘盈停下脚步,先去吃饭。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事最大。 吃饭时,刘盈瞥了一眼系统面板,看了一眼完美通关条件。 “瓦剌留学”完美通关条件有三个。 第一,将每个刺客都引到指定地点并杀掉;第二,将副本中所有关于瓦剌的线索全部找出来,达成情报全图鉴;第三,将所有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提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至少三个人的好感度提到百分之九十。 啧,不难,但需要大量时间刷刷刷,肝报废啊。 刘盈看了一眼自己见底的经验值,嘴里的大鸡腿都不香了。 可恶,不仅肝报废,钱包也要见底。 算了,明日再想。现在先想想给李由的信里写什么吧,嘿嘿! 第40章 我们仨演技真好 吃饱喝足, 刘盈叼了一根剔牙的细树枝,带着一众亲卫大摇大摆去找萧何。 萧何手撑着额头,眼圈快比头发黑。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没粮没钱没武器。”在刘盈说话前, 萧何率先开口。 刘盈吐出细树枝, 讨好笑:“萧伯父, 别担心, 我和阿父不一样。阿父只会压榨萧伯父, 我则是来给萧伯父送钱送粮送武器!” 萧何抬起头, 放下手:“我不信。” 刘盈抓起萧何的衣袖, 睁大他水灵灵的大眼睛:“真的真的, 我只是想给李由送信,劝降李由。” 萧何冷酷无情地把衣袖从刘盈的手中扯回来:“你是劝降, 而不是把李由气得出城攻打我们?” 刘盈的眼睛布灵布灵:“当然不是。我又不蠢,阿父不在, 李由来了, 我们打不赢。不信,你问阿兄和刘肥。” 韩信:“是。” 刘肥:“嗯……嗯!盈儿说得对!” 萧何没有理睬经常帮刘盈说谎的刘肥, 对韩信道:“信儿, 现在曹参、王陵等人都在外面防备章邯,现在沛县没有人比你更懂兵事。你万不可同盈儿乱来。” 韩信在心里反驳, 曹参和王陵也没有比自己更懂兵事。 他仍旧保持着面瘫脸道:“我知道。萧伯父放心。” 萧何见韩信承诺,勉强信了刘盈。 虽然他知道刘盈肯定不只会做写信这点小事, 还是听了刘盈如何胡扯。 刘盈的计划一直都很靠谱。 李由不会不知道全家已经被灭族。他死守荥阳, 就是想借此活命。 只能说,李斯这一家子对大秦的信心还是太足了,他们在大秦受到的礼遇也太重了。即使被灭族, 李由也没想过叛逃。 刘盈想写信戳破李由的幻想。 俱五刑加夷三族,不仅死得不安详,死后还要被剁成肉酱。 历史中彭越被剁成肉酱,不是刘邦和吕后故意针对他,只是他受的是夷三族之刑,按照刑罚就是这样的下场。 同样,韩信也是遭受的夷三族之刑。所以如果吕后是严格按照夷三族之刑对付韩信,那么后世那么多韩信的陵墓恐怕都是衣冠冢了。 李由的族人全部被夷灭,父亲被剁成肉酱。他因为恐惧而对大秦忠心耿耿,那么能不能因为恐惧而背叛大秦? 就算不能,刘盈对李由一顿“你全家都被剁成肉酱”的输出,经验值肯定是能收获的。 刘盈对萧何说了李斯的遭遇,自信一定能让李由破个大防。 萧何沉默良久,问道:“你如何知道李斯被夷三族?” 刘盈疑惑:“李斯就是被夷三族了啊,我听到张苍上次给阿父报告咸阳的事,李斯已经被收监了。” “张苍对你有授业之恩,你至少应该唤他一声张伯。”萧何教育了刘盈后,道,“李斯确实已经被收监,但你如何知道他现在已经被夷灭三族?” 刘盈想了想现在的月份,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被夷灭三族了,先腰斩,再受刑,好惨的。” 萧何叹气。 韩信替萧何解释:“盈儿,阿父离开后,情报是萧伯父在管理。连萧伯父都不知道李斯已经被夷灭三族,你从什么人口中得知这件事?” “哦,萧伯父是问这个啊。”刘盈敷衍道,“就当是阿父告诉我的吧。” 韩信嘴角微抽:“盈儿,你还不如说是梦见的” 刘盈从善如流:“好吧,是梦见的。” 萧何再次叹气。 “罢了,你确定李斯真的被夷灭三族了吗?”萧何问道,“如果你确定,确实有劝降李由的可能。即使不能劝降李由,我也可让大秦派人接替李由为郡守,造成混乱。” 刘盈跳起来,扑到萧何身上。 萧何因过于劳累,差点被刘盈扑倒。 刘肥眼疾手快,伸手撑住萧何倚靠的凭几,才没让萧何栽倒。 萧何护住怀里死沉死沉的刘盈:“怎么?” 刘盈耍赖:“交给我!我来做!这件事必须交给我!我好无聊啊!如果萧伯父不让我来做,我就只能找其他乐子了。” 刘盈没说找什么乐子,萧何已经汗毛倒竖。 未曾说明的威胁才是最大的威胁,连刘盈都想不到他会做什么,萧何更不敢想。 “好吧,你想怎么做?”萧何想了想这件事的危险性,确定不会对刘盈和现在他们的领地带来危险,同意了用这件事消磨刘盈的精力。 刘盈笑道:“就是写信,写信啊。我带护卫去荥阳,像阿父把帛书射入沛县一样,将帛书射进荥阳!” 萧何立刻抓住了刘盈话中的重点:“为何你要亲自去?” 刘盈狡辩:“我不亲自去,怎么依据荥阳的情况,及时写出应对的书信?” 萧何不听刘盈狡辩:“不准。” 韩信在刘盈继续耍赖前开口:“我亲自去。盈儿,听话。” 他对刘盈飞速眨了两下眼睛,又对刘肥眨了一下眼睛。 刘肥会意:“对,盈儿,不要顽皮。你若担心,我和阿兄一起去。我会将荥阳的情况写信告诉你。” 刘盈看看韩信,又看看刘肥,继续耍赖磨了萧何一阵子,才不满地同意。 “太可恶了!你们给我记住!阿兄和刘肥怎么能帮萧伯父,不帮我!” 刘盈对韩信和刘肥做鬼脸,起身跑出了门。 韩信起身:“萧伯父,我去追盈儿了。” 刘肥忙起身:“我也去。” 萧何无力摆手:“去吧去吧。”唉,还好信儿和肥儿懂事,没有与盈儿一同乱来。 他要提醒雍齿,好好叮嘱门卫,把刘盈看死了。 萧何打了个哈欠,仅剩不多的精力被刘盈一磨,现在已经见底。 他缓慢从席上爬起来,一边往床榻走,一边捶着自己的肩膀。 沛县武将很多,文吏却很少。 曹参本来可以算一个,但他完全不肯回来,所有粮草治安之事,都要自己一力操心。 “得把刘交和毛苌快点培养起来。”萧何和衣而卧,阖眼自言自语,“也要想个办法,让浮丘和毛亨别老躲懒。张苍那人怎么回事?怎么也跑去当将领了?” 萧何带着他满腹的抱怨和对粮草的担忧,疲惫地睡去。 韩信和刘肥刚走出萧何居住的小院,刘盈就藏在树后面对他们招手。 韩信和刘肥都露出笑容,脚步加快。 刘盈得意:“我演技是不是很好?” 刘肥赞叹:“盈儿的演技把我都差点骗过去,我还以为盈儿没听懂我和阿兄话中的含义呢。阿兄的演技也很好,完全把萧伯父骗过去了。阿兄真厉害!” 韩信矜持道:“还好。你们俩的演技都不错。” 其实韩信不会演戏,他只是在义父和义弟的“折磨”下,逐渐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即面瘫脸。 刘盈围着两位兄长蹦蹦跳跳:“接下来就只差骗过雍叔父了。” 韩信道:“不用骗。到时我把你藏在车里,我们一同离开。” 刘肥道:“需要有个人模仿盈儿。盈儿,你可有人选?” 刘盈拍着胸脯道:“没问题,此事交给壮壮。我会装作和她、夏侯灶、樊伉他们一起玩耍,壮壮会负责帮我骗人。” 韩信和刘肥不由对萧何生出同情。 当萧伯父得知真相后,恐怕要眼前一黑了。 不过刘盈的小弟们都很忠诚,连雍叔父的儿子和王伯父的儿子都加入了刘盈的亲卫队,而不是与父亲一同攻城略地。他们想管住刘盈,难。 刘盈吩咐萧壮壮后,萧壮壮也与刘盈承诺时一样,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刘盈又去寻了雍齿的儿子雍钜鹿,让他配合欺骗雍齿。 雍钜鹿开心道:“盈儿终于要带我们去攻城略地了?” 刘盈承诺道:“是不是攻城略地还说不准,但肯定能干一番大事!” 雍钜鹿道:“能干大事就行,反正比待在父亲身边强,对吧?王忌。” 王陵的儿子王忌其实并不想掺和。他其实是很想跟着父亲一同上战场的。 但雍钜鹿非要加入刘盈的亲卫队,并要拉着他一同去,他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刘盈是沛公的继承人,相当于诸侯的太子,他不肯去太子身边当护卫,岂不是会被主君怀疑忠心? 不过和刘盈相处久了,王忌还是很佩服刘盈在习武和读书上的天赋和毅力,对当亲卫的差事不是很不满了。 “盈儿想做什么就去做,我身为亲卫,会保护好你的安全。”王忌自认为是刘盈亲卫中最能打的人,刘盈想要乱跑,他感觉压力有点大。 曹窋、萧禄、吕台这三人组可不承认王忌在亲卫中武力值最强,他们四人已经做过好几场,各有胜负。 曹窋、萧禄、吕台和违背父亲的意愿,非要加入亲卫队的吕禄也得到了刘盈的吩咐。 曹窋、萧禄、吕台、王忌、雍钜鹿是刘盈亲卫队的小队长,各领二十人。 吕禄在吕台的小队里。萧延在萧禄的小队里。刘肥则是亲卫队的总领。 刘肥要和韩信一同去荥阳,但明面上不能带走所有刘盈的亲卫,否则容易露馅。 他只命令曹窋和萧禄带队与自己同行,将护卫刘盈的任务交给了吕台。 刘肥和吕台装模作样地交接了任务。刘肥拉着吕台说了许久,担忧刘盈之意溢于言表,毫无破绽。 刘盈装作因为生气不去送别韩信和刘肥,和萧壮壮、夏侯灶、樊伉等小弟们玩捉迷藏。 雍齿亲自照看刘盈,免得刘盈偷跑。 他看到刘盈爬到枝叶茂密的树上,只露出两只脚在树叶外,便靠在树下打盹。 直到如厕时,他才与儿子换班。 刘盈迅速从树干下滑下,已经换上刘盈同款衣服鞋子的萧壮壮迅速爬上树。 等雍齿回到树下时,两只孩童的小脚仍旧垂在枝头晃啊晃。 王忌来寻雍钜鹿,说有文章读不透,要去向大儒求教。 雍齿不耐烦挥挥手,让儿子赶紧滚,别在他耳边说什么大儒。 “父亲真好骗。对吧,盈儿?” “嘿嘿嘿,就是!” “唉,雍钜鹿,你回来铁定挨揍。” 王忌、雍钜鹿带着刘盈混入韩信的后勤民夫中,悄悄地出了城门。 萧何送别韩信和刘肥后,回家继续干活。 手头的文书暂时看完,萧何伸了个懒腰,出门觅食。 萧妻焦急地寻来:“壮壮怎么还没回来?你快去找一找。” 萧何道:“壮壮不是在与盈儿捉迷藏吗?好,我去找。” 萧何来到刘盈捉迷藏的小院,雍齿正和萧壮壮大眼瞪小眼。 穿着刘盈衣服的萧壮壮对萧何挥手:“阿父!” 萧何脚步一顿,神情一僵,心头一梗。 “刘盈人呢?!!” 已经出城的刘盈,笑纳了萧何和雍齿的大额打赏。 萧伯父和雍叔父慷慨! 40-50 第41章 正因为刘邦不配 萧何不用想, 就知道自己被韩信和刘肥骗了。 刘肥就罢了,他为刘盈骗人太正常。怎么韩信也跟着刘盈乱来? 雍齿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我那逆子居然欺骗他的父亲!我怎么会有这么不孝的儿子!哦,对了, 你的儿女也都不孝。” 雍齿咧嘴, 哭不出来了, 甚至有点想笑。 虽然自己很惨, 但想着大家都一样, 他得到安慰。 萧何沉着脸道:“沛公离开时特意叮嘱你看好盈儿, 你却把壮壮当成了盈儿。等沛公回来, 你自己和他说吧。” 雍齿笑不出来, 又开始气得嗷嗷捶胸。 天啦,他不敢想象刘季回来会怎么嘲讽他!太可怕了! “你守好沛县, 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萧何点了十几个护卫,与自己出城, 连夜追赶那群竖子。 此事在未来, 形成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典故,也是韩信兵仙传奇之路的起始。 无论后世把这件事美化成什么模样, 现在萧何在月色下策马狂奔, 追的其实不是韩信,而是刘盈。 哦, 其实还是有韩信的。萧何要追上韩信,把韩信狠狠臭骂一顿。 身为刘盈的兄长, 你和刘肥不知道劝阻刘盈, 只知道帮助刘盈乱来!将来刘盈当了太子、当了君王,你们两人一定是奸邪佞臣!统统该被清君侧! 韩信知道萧何发现刘盈偷跑后一定会追上来。他提前部署了疑兵。 “我只带了五百人,只要萧伯父追丢, 他便不知道我们的去处。”韩信自信道,“他绝对追不上我们!” 刘盈和刘肥给阿兄叫好。 我们的阿兄就是最棒的!连萧伯父来了也没用! 萧禄问道:“我们不是去荥阳吗?父亲只要沿着去荥阳的路就能找到我们。” 韩信道:“疑兵就在去荥阳的路上。我们不去荥阳,而是去魏国。” 吕台皱眉:“现在章邯主力正在攻打魏国。” 韩信微微颔首:“所以萧伯父绝对猜不到我们往魏国去了。” 吕台争执道:“不行,我们不能去魏国!魏国太危险!盈儿,听表兄的。就算我们不回沛县,也不可去战场。” 刘盈抬起手,制止吕台的争执。 他想了想,对韩信道:“阿父在沛县到魏国的路上,一定藏着一支只有阿兄知道的奇兵。不然阿兄不会带我去魏国。” 韩信微笑:“不只我知道,曹伯父也知道。不过萧伯父是不知道的。那支兵名义上并没有归属我们,又自筹钱粮。不过我可以命令他。” 听到有奇兵,吕台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既然没有归属我们,你确定他会听从你的指挥。韩信,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盈儿在这里,我必须慎之又慎。” 韩信神色古怪,脸朝着薛县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回答道:“这支兵是义父留给盈儿的。义父有令,如果盈儿在沛县坐不住,就把这支兵的存在透露给盈儿,让盈儿随便攻占几个村庄消磨精力。萧伯父肯定会反对,义父才没告诉萧伯父。” 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和韩信一样古怪。 吕台磨牙:“姑父究竟有没有认真地想要管教盈儿?” 他常听父亲叹息姑父说盈儿难管,姑父你自己想想,盈儿为什么难管! “阿父一直很溺爱盈儿。”刘肥叹息,“这样不好。” 众人异口同声:“刘肥!就你没资格说这话!” 刘肥摸了摸鼻子,讪讪闭嘴。 韩信道:“如果盈儿不想出城,我也会用上这支兵。义父让我自己看着战机,有机会就出兵。我本想在章邯攻打魏国时掺和一脚,不过盈儿带来了李斯被夷三族的消息,以荥阳为目标便更有利了。” 雍钜鹿插嘴:“你不是说去魏国吗?怎么又要去荥阳了?” 韩信怜悯地看了雍钜鹿一眼,有点累,不想说话。 你们能不能学盈儿,我还未说明,他便已经猜到?不然学刘肥也行,猜不到就安静点,别吵我,听命令就行? 但这群二代们个个桀骜不驯,心比天高,不把他们说服了,自己恐怕难以带领他们。韩信便只能压抑着心里的不耐烦,把简单到根本不需要说明的事,详细解释给他们听。 这件事真的很简单。 萧何不知道刘邦还藏着一支奇兵,只猜到韩信要带着刘盈去荥阳,便朝荥阳追去。 但韩信却向魏国奔去。 当萧何得知上当受骗,要么不知道韩信前往何方,要么朝着魏国追来,再次把韩信追丢。 而韩信已经带着兵前往荥阳了。 萧何在沛县还有许多事做,不能一直被他们溜着跑。 当已经追丢韩信时,最有效率的方式是写信给刘邦,让刘邦赶紧回来找人。 萧何相信,韩信和刘肥就算带着刘盈乱跑,肯定也会给刘邦写信说明去处。这两人这点靠谱还是有的。 因为这件事如此简单,韩信解释的时候心里非常烦躁。 去魏国找奇兵然后去荥阳,这还需要解释?! 刘肥见阿兄已经逐渐不耐烦,忙接过了韩信的话,自己解释给其他人听。 “你们只要听从阿兄的命令即可。”刘肥强调,“战场之上最忌讳意见不统一。阿兄是阿父任命的主将,我等将领只需要听命令。” 在刘肥的帮忙下,韩信终于得以从蠢货朋友中脱身,借口带刘盈去休息,上了另一辆马车。 刘盈的灰兔驴也悄悄跟上马车,正在马车旁撒欢,试图让刘盈骑着它遛弯。 刘盈对灰兔驴道:“你先自己玩,我要休息。” 他压低声音对韩信道:“阿兄,他们不明白你的意图,所以你才是主将啊。” 韩信语气淡漠:“我知道。如果他们只是下属,我会耐心解释。但他们是我友人,我就不耐烦。太蠢了!” 刘盈安慰道:“是这样的。这世上与我们兄弟几人同样聪明的人太少了。阿兄至少比我好,你看看夏侯灶和樊伉,他们还挂着鼻涕呢!” 韩信被刘盈逗笑了。 好吧,比起刘盈的朋友,自己的朋友确实好太多了。 因有了刘盈做对比,韩信重新有了一点耐心。 刘盈在马车上呼呼大睡,他便回到友人中,试图抢救友人不多的智商。 这次他为主将,友人们为裨将,也是要领兵的,可不能给他拖后腿。 刘盈到了梦境中,仔细查看了“瓦剌留学”这个小副本赠送的buff。 “瓦剌留学生”这个大副本中三个小副本都有buff掉落。“瓦剌留学”给的buff是身处敌营,只要他表现得人畜无害,就能极大地减轻对方的敌意,提升对方的好感,简称友好光环。 友好光环时限一个时辰,冷却为十二个时辰。 也就是说,刘盈只要身处敌营,原则上每日都可以开启光环。只是这个十二个时辰嘛,懂的都懂,那肯定是一点一点地延后,最后越来越晚,不可能卡着每日都开启。 系统还是那股子味道呢。刘盈微笑(* ̄︶ ̄)。 除了冷却时间很坑之外,那个“人畜无害”的描述也很坑。刘盈最讨厌模糊不定的技能描写。 求求别学某岛国的角色扮演游戏,技能伤害是小、较大、大、特别大吗?你给我写明数值啊! 你以为是我大华国的人做菜,盐少许、多一点、多、特别多吗?给我上克数啊混蛋! 刘盈十分无力。 系统没描述那个“人畜无害”是个什么状态,他就只能依靠自己在副本中的表现猜。 不会又让自己扮演文弱倔强白莲花吧?呕! 虽然刘盈对“友好光环”很不满,但不可否认,这个“友好光环”很有用处。 至少他去劝降,不用担心被没有道德斩来使的人杀掉。 没有这个光环,他才不会亲自去(划掉)招惹(划掉)劝降李由呢。 他很惜命的好吗? “完美通关后,光环时长变成两个时辰,冷却变为十个时辰。这才勉强够用嘛。系统真坑。” 刘盈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进副本重复受虐,但完美通关的奖励太香了。 “瓦剌人,乃公我又来啦!这次我一定要做好准备,多杀几只瓦剌狗!” 刘盈攥紧拳头。 也只有在副本通关结算时爽一爽,刘盈才能咬牙继续刷这个可恶的副本。 一想到还有两个憋屈的副本等着自己刷,刘盈就忍不住拖延症病发。 刘盈抓紧时间肝报废刷完美通关记录时,韩信的急信送到了刘邦手中。 他的信提前一日出发,在他甩掉萧何时,刘邦已经接到了信。 刘邦看着信,眼泪流了下来。 张良哭笑不得:“沛公,你不是早就料到贵子会离开沛县,也给了韩信配合的命令,怎么还、还哭了?” 刘邦眼眶通红,眼角带泪。 这都是被三个逆子气出来的。 “我让韩信带着刘盈随便攻打几个小山村,没让他去攻打荥阳啊!”刘邦双手捧着信,颤抖得和得了病似的,“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子房,快帮我想想办法!” 张良安抚道:“好,我想一想……明日我就去劝说项梁。” 翌日,张良便去寻项梁。 魏国告急,各位诸侯不赶紧回去,恐怕领地会全部被章邯攻陷。既然已经拥立楚怀王,薛县的诸侯大可先回去,不用等其余还未到达的诸侯。 其余未讨论好的事,将军可用书信探讨,没必要每日在薛县开会。 项梁认为张良说得有道理,便结束了日复一日的贵族会议,草草封了最支持自己的诸侯为官,让他们离开。 胆小如鼠、归心似箭、最先响应项梁的刘邦得封砀郡长和武安侯,连夜离开了薛县。 项籍不屑:“叔父居然给刘邦封侯?他不配。” 项梁笑道:“正因为他不配,才要给他封侯啊。” 第42章 我阿兄国士无双 刘盈虽然猜到刘邦在沛县到魏国的路上可能藏了一支兵, 却猜不出那支兵是谁为将领。 韩信坏心眼,见“万事通”刘盈居然猜不到,便不肯提前告诉刘盈。 刘盈绕着韩信喊了好几声“阿兄,你最好了”“阿兄, 你最坏了”, 韩信都冷酷拒绝。 刘肥见刘盈像小狗狗一样绕着韩信转, 乐得合不拢嘴。 他有点想去学画画了。弟弟好多画面他都想画下来。 兄弟三人横跨战区, 轻松得仿佛郊游似的。随行二代们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有闲心观赏周围美景。 观赏之后, 他们的心情还不如没观赏。 战乱呢, 观赏什么?白骨露于野吗? 给刘盈当亲卫的二代, 年龄都在弱冠上下五六岁,正是还没有被世道磨平棱角, 十分感性的年龄。 他们手中有武器,流民不敢来犯。 但战火烧毁了本就因为徭役而荒废大半的农田, 在风调雨顺的年节, 流民也饿得眼睛发绿。 即使他们不敢来抢夺押运着粮食的韩信等人,也不愿意远远离开。他们就躲藏在根本藏不住的草丛里, 鼓着仿佛快突出来的眼珠子, 贪婪地用眼神舔舐放着粮草的马车。 好像多看几眼,他们就能看饱似的。 二代们虽然感性, 但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后勤粮草散发给路边饥民。 如果饥民来抢,他们肯定毫不犹豫地让武器见血。 但这群饥民只是匍匐在路边时, 他们也会廉价地同情一下。 同情快死的人, 感慨这个世道的不易。 刘盈听后却笑话他们:“如果是阿兄同情他们,我相信阿兄是真的在同情,因为阿兄吃过苦, 深知这些人的不容易。你们就算了,从小没饿过肚子的人,装什么呢?对吧,阿兄?” 其实韩信估计是这群二代中唯一没有生出廉价同情心的人。 他确实饿过肚子,却不想把自己与饥民相提并论。 当刘盈点了他的名后,其余二代纷纷自省,夸赞韩信才是真善良。 韩信仿佛又回到刚到沛县的时候,一群叔伯围着他尴尬地夸奖,夸得他脚拇指抠地。 但刘盈都把他架到这里了,他总不能说“我不是我没有”。 韩信只能强撑着道:“等我们平定乱世,他们就能吃饱了。” 刘盈继续夸赞:“哪怕是尧舜时,也没有创造一个让庶民吃饱的盛世。阿兄领兵打仗,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荫及子孙世代公卿,却是为了庶民吃饱肚子,怪不得萧伯父夸赞阿兄国士无双。你们学学,都学学!” 二代们惊呼连连。 刘肥骄傲道:“是的,阿兄就是国士无双!” 韩信:“???”不对,不是,盈儿你在胡说什么?! 垂髫的刘盈继续教育自己麾下已经束发的二代们:“阿兄曾经说过,他善战但厌战。他还说,曾经的名将都不算名将。名将就要以战止战,以杀止杀,能封刀的将领才是名将。” 刘盈在造谣的时候,韩信试图去捂刘盈的嘴。 刘盈躲到刘肥身后,刘肥张开手护着刘盈。 刘肥不理解:“阿兄,你说过这么有道理的话,为何不能让他人听到,是因为害羞吗?” 韩信的脑袋快冒蒸汽了。 我没说过啊! 但韩信之前坏心眼给刘盈卖关子,刘盈绝不放过他。 刘盈继续造谣:“阿兄说,太平是由将军开,对将军最好的奖赏就是让将领看到太平盛世。能马上夺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等天下太平,他就要弃戎握笔……哎哟,阿兄,你居然扔石头砸我!你害羞也不能砸我啊!” 刘肥护着刘盈:“就是就是,阿兄,你怎么能丢石头砸盈儿!” 曹窋只要离了自己的父亲曹参,就会变回洒脱的自来熟乐子人。 他伸手勾住了韩信的脖子,把着韩信的肩膀挤眉弄眼:“韩信,我明白,我都明白,私下说的豪言壮语被弟弟说出来,是不是很羞耻?” 韩信深呼吸,试图冷静:“我没说过。” 刘盈从刘肥身后探头:“阿兄说过!阿父、萧伯父和曹伯父都说阿兄国士无双,只有阿兄在乱世人人都求功名利禄时,豪言‘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曹窋大声喝彩:“好!好一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佩服!” 正在深呼吸的韩信差点被吸进去的空气呛着。 萧禄眼中露出点点忧郁:“以前听阿父老夸你,我还心里不服,心想迟早会赶上你。现在听君一言,唉……” 萧禄拱手作揖:“我不如君。” 韩信:“……”虽然你确实不如我,但我没说过这句话! 吕台烦恼地捋了捋自己的鬓角:“原来这才是国士吗?” 韩信:“……”虽然我担得起国士的称呼,但这句话真的不是我说的! 雍钜鹿和王忌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他们也对韩信拱手:“将军厚德。” 韩信:“……”求你们信我,我真的没说过这句话! 刘肥再次骄傲:“阿兄就是这么厉害!” 韩信真想一脚把刘肥踹地面上趴着。 我俩回家就住一间屋子,我说没说过这些话,你难道不知道吗?! 刘肥还真的不知道。 说不准就是阿兄私下和盈儿说的。盈儿难道还会撒谎吗? 刘肥不仅信了,还为刘盈证明:“阿父和盈儿曾经以麦饭向秦国官吏劝谏,只有吃过麦饭的人,才会知道推广石磨的重要性。阿兄早年遭受苦难,所以希望扫平天下不平事。这不正好和阿父和盈儿用麦饭劝谏是一样的道理?怪不得阿父和盈儿会与阿兄一见如故。” 刘盈忍笑,语气十分严肃道:“是的,就是这样。” 萧禄等人纷纷再次对韩信表示自己的敬仰。 对韩信的高大志向高尚品德,他们都自叹不如。 萧禄有点被打击到了:“天赋的不同可以用勤奋来追平,但高尚的品德真是让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怎么追都难以触及背影。” 曹窋继续勾着韩信的脖子,以阻止韩信去追逐刘盈:“没事,现在韩信是我们的将军,我们只要一直向他学习,就能变成和他一样品德高尚的无双国士。韩将军,以后要多多教导我们啊。我们是挚友,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当国士。” 曹窋起了个头,吕台便也跟上:“就是就是,韩将军,不准自己偷偷当国士。” 他也伸手勾住韩信的脖子,把住韩信另一边肩膀。 韩信被两个高大的青年架在中间,动弹不得。 萧禄虽然觉得欺负人不太好,但毕竟心里有一点小嫉妒,见韩信被欺负,他心里舒坦。 明知韩信在害羞,萧禄还连连对韩信作揖:“将军,受小弟一拜。萧延,快来。” 萧延虽然觉得自家兄长没安好心,但也很配合。 雍钜鹿和王忌因常在丰邑,与萧禄等人不是很熟悉,自成小团体。 但这时,他们也混入其中,一起打趣韩信。 刘盈见韩信被制住,从刘肥身后跑出来,向在驿站外安营扎寨的兵卒宣扬阿兄的国士宣言。 我阿兄要以杀止杀以战止战,要为天下开太平,梦想是放马归南山,“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兵卒们纷纷对韩信投来敬佩的目光。 韩信:“……” 杀了我吧。 聪明如他,立刻猜到刘盈是在报复他。 韩信想起义父曾经的抱怨,“刘盈那竖子常胡诌一些话,非说是我说的,搞得我尴尬不已”。 韩信当时还直言劝谏,说义父冤枉盈儿。 对不起义父,你是对的。等你回来,我就向你道歉。 刘盈!够了!我马上就告诉你义父那支奇兵的将领叫彭越,别再胡诌了! 刘盈等人现在安营扎寨的地方是秦国的驿站。 战乱之后,驿站的秦吏已经撤离,但驿站本身的建筑还很完善,成为来往过客落脚的地方。 乱世之中想要寻求功名利禄的人往来频繁。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拿着兵器,寻常人不会招惹他们。 刘盈等人带兵到达驿站时,他们也没有离开,只是坐在稍远的地方观望。 明明是乱世中的废弃驿站,倒显得有些热闹。 刘盈等人进驿站歇脚,借驿站完善的灶台做点好吃的打牙祭。 在刘盈等人玩闹的时候,驿站中还有其他士人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上,竖着耳朵听刘盈胡说八道。 自诩士人游侠的求名者将视线投向韩信,眼中都有赞叹之色。 这时候,刘盈的系统里突兀跳出一条经验值到账通知。 【历史名人陈平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值+10。】 刘盈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目光与一个衣着简陋的青年人目光相撞。 当驿站里其他人在观察韩信的时候,这人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刘盈身上。 刘盈对那位青年人乖巧一笑,指向那人:“刘肥,把那个人抓过来。” 刘肥疑惑:“为何?” 虽然不知道为何,刘肥还是走向刘盈指向的那个人,请他过来一叙。 青年人先是惊讶,然后又看向刘盈。 他从破席上起身,捋了捋身上简陋的衣衫,将破席卷好夹在腋下。 驿站里的东西都被乱民搬光了,来这里歇脚的人都是自带坐席。 青年走到刘盈身前,放下夹着的破席,对刘盈作揖:“小君子有何赐教?” 刘盈抱着手臂道:“你是陈平。” 青年脸上自若的神情一僵。 刘盈昂首:“给你两个选择,现在归入我麾下当我的谋士,或者我把你送回魏国和魏王共存亡?” 陈平:“……” 这小孩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刚从魏国逃出来?! 刘盈露齿笑:“你选哪一个?” 陈平没说选哪一个。他只是唰唰唰地给刘盈进贡经验值。 第43章 你怎么不夸我呢 陈平低头看着刘盈, 第一次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 他自幼聪明伶俐,志向高远,常喟叹怀才不遇。 陈平与同乡要远大前程的年轻人一同投奔魏王, 魏王见他高大俊朗, 给了他不错的待遇。 但魏王又鄙夷他庶人的出身, 不相信他有才华, 不肯听他劝谏。 章邯率领大军来袭, 陈平在屡次献策不被采纳之后, 料定魏王必败, 挂印扮作流民, 匆匆逃离战乱之地。 他从魏王处得知项梁渡过乌江,声势浩大。魏王试图请项梁来救。 陈平不认为项梁能救魏王, 但项梁或许是一个比魏王更好的投奔人选。 抛弃了所获得的所有财物,脱掉了身上绫罗, 重新披上粗麻陋衣, 陈平怀抱着未灭的梦想,挂剑南下投奔项梁。 途中会不会死于乱民兵乱, 在项梁处的待遇会不会比在魏王处还差, 陈平不知道,也没空多想。 没有根基, 空有才华的庶民黔首就是这样,没有高贵的祖宗和老师可以借势, 只能依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陈平曾经梦过, 会不会有一位英主慧眼识珠,见到自己就像是见到了梦里那位一见钟情的女子,执着自己的手说非自己不可, 让自己辅佐他成就霸业。 梦只是梦,陈平自嘲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别哑巴呀,快选。”刘盈穿着草鞋的脚啪嗒啪嗒砸地,十分不耐烦,“你是主动跟我走,还是要我绑你走?” 陈平艰难地结束回忆,开口道:“小公子可是开玩笑?” 刘盈冷哼:“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我是不是开玩笑?” 我看得出啊!我看得出你不是开玩笑,所以才无语啊!陈平在心里捧脸呐喊。 他梦中的一见钟情有了,但是强抢民女。 他梦中慧眼识珠的英主来了,但只是垂髫孩童。 我梦里都没有这么荒唐! 陈平看向站在刘盈身旁的刘肥。 刘盈和刘肥的面容有几分相似,陈平猜测两人可能有血缘关系。 就算没有,你身为家中小主人的亲卫,在你家小主人乱来的时候,你劝一劝啊! 刘肥不仅没打算劝,还做好了绑人的准备。 自家盈儿的本事,谁不知道?盈儿既然能叫出这人的名字,这人就必定入自家麾下。 什么?没问人家愿不愿意? 盈儿不是说了吗?不愿意就绑走。 陈平察言观色的能力堪比读心术,他立刻读出刘肥助纣为虐的思想,一边深呼吸一边收回视线。 刘盈放下抱着的手臂,对陈平伸出手:“别看了,你逃不掉。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从魏王处而来?你不想知道我阿父是谁吗?” 陈平立刻听出刘盈话中的含义:“你……令尊知道我?和小君子提到过我?” 刘盈点头:“对。阿父说,如果见到你,就把你绑回来当谋士。” 陈平:“……” 刘肥冥思苦想父亲有没有说过。虽然阿父确实说的出来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陈平这才认真打量刘盈,又看向也把注意力投向这里的青年将领们。 当刘肥去邀请陈平这个陌生人的时候,韩信就制止住友人们的胡闹,将视线投向这方。 陈平细思了一会儿,问道:“小君子的父亲可是沛公?” 刘盈笑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陈平道:“众多起兵将领在占有一地后,都会沉溺于酒色享受。沛公虽不是不好财色之人,却显得十分克制,麾下又有治世能人,治下黔首已经能够安心生产。他的麾下,是最有可能出现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志向的人。” 韩信本已经提脚走来,闻言脚指头抠地,差点没忍住转身逃离此地。 他看向刘盈的视线颇有些幽怨。 刘盈问道:“你对阿父的评价似乎不错,那你为何投奔项梁,而不投奔阿父?” 陈平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怎么这位小公子连自己要投奔项梁的事也知道?难道这也是沛公的情报能力?不可能啊!这件事他只是闷在心底,连最贴身的仆人都没有提过! 他离开魏王时,魏王赏赐的所有财物和奴仆都被他留了下来,他在魏王处又没有知心的朋友,所以无人知道他悄然离去。 “我问你,你就回答。”刘盈深深叹了口气,“陈平啊,如果你不是大才,我才懒得和你废话这么多。我耐心一向不好。” 陈平没有回答刘盈的话,他反过来问刘盈:“小君子,你将我绑走,还会相信我会诚心为你献策吗?” 刘盈掏了掏耳朵:“无所谓啊。” 陈平没料到刘盈会如此回答:“什么?” 刘盈笑道:“你可以逃,反正最后还是会回来。我只是觉得好玩。” 将来天下逐鹿战场上登台的诸侯再多,奔着天下去的只有楚汉。项籍任人唯亲,除了宗族和妻族,他唯一看得上的只有猛将。 如自家阿兄和陈平这样的人,因为长得好看,本身也确实有才华。项籍不是没眼光,他会把人才放在自己身边,会给予其钱财,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陈平惜命,项籍不会重用他,他又能看到楚的末路,最终除了投奔自家阿父,没有其他路可走。 就算陈平看不到楚国的末路,最终也只能背楚投汉。 看看史书中陈平是怎么被逼投汉的。 殷王司马卬在刘邦东征的时候投汉,项籍封陈平为信武君攻打殷王。陈平凯旋,项籍封陈平为都尉。 之后刘邦东征,攻占殷地。于是项籍要把曾经平定殷地的将士都杀了,陈平只好逃跑。 是的,你没看错。项籍不是要杀没打赢刘邦,从殷地逃回来的人,而是要杀掉陈平等战胜殷王司马印,把殷地夺回来的有功将士。 项籍可能有一万个迁怒的理由,比如陈平你既然打下殷地,为何在殷地留下的人打不赢刘邦,你渎职你无能你给我去死之类。 但在陈平看来,项籍妥妥的脑部有恙。就算项籍后来气消了,不会杀他,他也会逃。 “你很有远见,知道亡秦必楚,连陈胜起兵也是打着项燕的旗号。项梁是项燕的儿子,项家很快就能凭借先祖的声势成为如今最强的一股势力。你是想替天下分肉的人,选择主公,自然要选择能夺得天下的雄主。” 刘盈其实知道陈平无论对自家阿父评价再高,也不会放弃投奔项梁。 他只是随随便便玩一玩而已。 陈平既然看他了,那么根据“你瞅啥嘞定律”,就要承担瞅他的代价。 “先陪我玩几日,等阿父来了,让阿父送你金钱,送你去项梁处。”刘盈抓住陈平的衣袖,陈平不和他握手,他就主动出击,“现在你既然见到我,知道我们来自何方,我不能让你离开。对吧,阿兄。” 韩信打量陈平。 陈平出身卑微,却每次投奔诸侯都能成为近臣,相貌自然十分出众。 陈平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帅到县里豪富倒贴女儿。 他能四处奔走寻人投靠,也是丈人家给的钱财。 这一点,阿父都不能比。 吕公看中阿父,除了阿父长得帅,最重要的是阿父敢在他的宴会上空手而来,而所有人习以为常。阿父坐给礼钱给得最多的那一桌,还能与其他宾客亲近地开玩笑。 陈平家中却不是豪强,自己连吏也考不上。他丈人把女儿嫁给他,除了女儿嫁了五次人便死了五个丈夫,实在是找不到合适人选之外,就是因为陈平长得极其俊美。 至于什么门口有许多贵人的车辙马迹,以陈平当时的家境,估计是后人和司马迁叙述先祖事迹的时候,给祖宗贴金罢了。 他们总不能说,我祖宗发家就是因为脸好看吧? 好看的人总是能让人多些重视。韩信虽对人的长相没有重视到刘邦那程度,被陈平的长相惊了一下后,他眼中的怀疑神色也淡了许多。 长得如此俊美的人,应该是有点本事。 韩信抱拳:“正如盈儿所说,既然君已经猜到我们来自何处,便暂时不能让君离开了。请君与我等同行,等义父到来后,自会送君离开。” 陈平看向拽紧自己衣角的小孩,又看向抱拳作揖的韩信和手按在剑柄上的刘肥,苦笑道:“那便叨扰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请吩咐。” 他只是客套。 自己只是陌生人,这一行人不会信任自己,不可能向自己问策。 刘盈却不懂什么是客套。 他理所当然道:“好啊,那你一定要尽力。阿兄,你的身量和陈平差不多,把你的好衣服送陈平一套。我的近侍怎么能不穿得漂漂亮亮?” 韩信先皱眉:“你要让他当近侍?” 陈平知道自己长得帅,估计这孩童只是看脸,其他人一定会拒绝孩童的无理要求。 韩信松开眉头,算了,反正不可能是盈儿吃亏:“好。” 陈平在心里微微颔首。看吧,他就说…… “啊?!”陈平傻眼。 刘肥本想抱怨,但看了一眼陈平的脸,只能叹气:“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陈平忙拒绝:“我才刚与小君子见面,怎么能担任小君子的近侍?” 刘肥催促:“盈儿已经决定,谁都别想让他改。我们要出发了,别耽误时间。” 刘盈松开陈平的袖子,刘肥不客气地抓住陈平的手腕,把陈平往马车上拖。 陈平离开后,韩信用眼神示意刘盈。 他和刘盈走到角落处,其他旁观的二代们用身体挡住了几人身影,给两人制造出一个谈话的私人空间。 韩信道:“我未从义父口中听到过陈平的名字。” 如果是今天之前,韩信会猜测是不是刘邦私下和刘盈提的。但现在,他觉得可能是刘盈编的。 刘盈点头,胡扯道:“张苍用自己的人脉,收集了各个诸侯身边得用之人的信息。萧伯父感慨过陈平有才,但不被魏王重用。阿父确实什么都没说。他不认为陈平会来投奔自己,而且他有萧伯父。” 刘盈胡扯得合情合理,韩信相信了。 韩信道:“义父不看重他,但盈儿很看重他吗?” 刘盈乖巧微笑,给自己找借口:“魏王并非阿父,他是看不起黔首的贵胄,本人也没有太多识人的眼光。陈平出身寒微,却被魏王任命为九卿之一的太仆,总不可能是因为陈平长得太俊美吧?” 太仆掌管君王出行的车马。魏王可能因为陈平长相俊美而把陈平置于身边,但同样职责的官吏还有很多,他给陈平的官职“太仆”却是九卿之一。 虽然魏王不采纳陈平任何献策,但对陈平还是相当不错。 不止魏王,项籍也给了陈平高官厚禄,汉高祖也刚见到陈平就对其重用。 区别只在汉高祖是唯一听从陈平献策,把陈平当心腹谋士来用的人。 但其他人不重视陈平的本事,却仍旧给陈平高官厚禄,可见陈平的能力。 他讨君王欢心的本事一定很强,强到有刚直之名的周勃、灌婴都要进谗言说陈平盗嫂子。 刘盈认为,自己身边就缺一个如陈平那样,讨自己欢心的人。 陈平的才干什么的无所谓,那是打天下的阿父关心的事。但自己身边的人都太嘴笨,不能称颂自己的道德和贤才,就像是烤肉时没有撒盐,实在是没滋没味。 韩信听懂了刘盈的话:“他出身寒微,还能得魏王重用,必定很有本事。那盈儿又为何承诺放他离开,不该杀了他吗?” 刘盈心情古怪,有点想笑。 如果阿兄在这里杀了陈平,是不是报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仇? “不投奔阿父就喊打喊杀,多不好?”刘盈道,“留下一份人情,将来他若在项梁麾下得势,也能帮衬阿父。” 韩信把刘盈抱起来,摸了摸刘盈的脑袋。 刘盈疑惑:“阿兄,你干什么?” 韩信笑道:“你刚刚的语气神态很像义父。” 刘盈横眉:“屁!是阿父学我!” “好,是义父学你。”韩信抱着刘盈走向马车,“休息够久了,赶紧离开。” 中途被人认出身份,虽然有刘盈引导,但韩信还是十分警觉。 他此行看似招摇,但没有竖起旗帜,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那便是秘密行军。 身份暴露,他的行动就会受阻。 陈平稀里糊涂地换了衣服,坐进刘盈的马车。 刘盈爱惜灰兔,虽然带了驴车,但驴车被捆到了马车上,不让灰兔拉车。 马就这么点,除了将领一人一骑,只能勉强够拉车和驮运粮草,还都是老马。韩信却空了一辆马车给刘盈驮驴车。 陈平被迫入队后,很快就摸清了这支只有几百人的队伍的构成。 韩信没有隐瞒,任由陈平观察。 陈平经过观察,得出结论。他之前的猜测没错,刘盈才是这个队伍的核心。 当刘盈夸赞韩信的时候,众人都将注意力投向韩信,陈平却一直在观察刘盈。 刘盈只是垂髫孩童,却能和一群将领有说有笑。那些将领并不把刘盈当普通孩童看待。 乱世行军,又不是护送家眷,怎么会带上一个孩童?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所以这个孩童一定有特别之处。 陈平现在已经知道这群人是想偷袭荥阳。 陈平能猜出他们可能还有其他兵源,不可能就几百人攻打荥阳。但攻打荥阳这么严肃的事,这群人却带上一位孩童。这位叫刘盈的孩子,真是超出他的理解。 他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窥探人心。唯独刘盈,他怎么也看不透。 其余人当行动涉及刘盈时,他也难以看透。 这支队伍,真是奇怪。 陈平得出结论。 “你观察够了吗?”刘盈问道。 陈平温柔地为刘盈穿衣:“盈儿何出此言?我没有观察。” 刘盈道:“我是问你,观察出我是千古明君,万世难出的雄主了吗?” 陈平脸上的温柔神色僵硬。 刘盈焦急道:“你都观察这么久了,还没想好怎么夸我吗?不应该啊。” 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这个陈平,这么一点都没有史书中陈平的本事? 刘肥帮腔:“盈儿让你夸他,你就夸啊。盈儿有那么多可以夸赞的地方。” 韩信扭头就走。他不想掺和。 陈平也很想扭头就走,但他现在是刘盈的近侍,哪都去不了。 刘盈抬起头,双眼蕴含着小星星。 陈平绞尽脑汁,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谄媚地夸赞刘盈。 虽然即使是厚脸皮如陈平,也无法睁眼说瞎话,夸赞一个小孩是千古明君。但他可以从其他方面夸,什么胆识、武艺、学识等等,陈平把能夸奖孩童的话都想了一遍。 刘盈一边眯着眼睛享受陈平对自己夸夸,一边数着陈平贡献的经验值,别提心里多美了。 陈平不愧是汉初三杰第四杰,这人确实有本事,我必重用! 韩信攥紧笔杆,不知道给义父的信怎么写。 你好,义父,盈儿抢了一个准备投奔项梁的谋士,放在自己身边,天天让人夸自己。 “唉。”韩信放下笔,总觉得无论怎么写,义父都会跳着脚骂人。 等他见到义父,义父一定会提起棍子追着他和刘肥揍。 这就罢了,他可以逃。但义母…… 韩信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义父不足为惧,但他带着刘盈偷跑,义母恐怕会雷霆震怒。 “算了,懒得想。”韩信拿出兵书,把脑袋里的烦恼全部腾空。 事已至此,烦恼无用,不如看书。 在陈平夸刘盈的话已经能张口就来,不需要思索的时候,韩信终于带着刘盈,见到了翘首以盼的彭越。 刘盈的注意力从陈平身上移开,光明正大地观察彭越。 他事先不知道阿父的奇兵是彭越,但知道是彭越后,他也从《史记》中寻到了蛛丝马迹。 刘邦起兵后攻占单父县,在砀郡之南;彭越藏身昌邑泽中,在砀郡之北。 刘邦和项梁同月起事,彭越身边的人也劝彭越起事。但彭越说两龙相争,自己不愿意触碰锋芒,在刘邦和项梁起兵一年后才起兵。 从这件事能看出彭越很有见识,能看清天下大势,但也能看出,彭越此人无大志大勇,只想为一方诸侯,没有陈胜、刘邦、项梁那样高远的志向。 历史中汉高祖起事后,本想一口气攻下砀郡,却被雍齿背刺丢了老家,只能回兵与雍齿死磕。 现在雍齿正在沛县哭带丢了刘盈,刘邦攻城略地时虽然因经验不足,偶有失手,但总体还是很顺利,基本将砀郡揽入怀中。 刘邦路过了彭越所在的昌邑附近,虽然没有攻打昌邑,昌邑附近的年轻人也积极跟随刘邦。 原本昌邑想要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会在一年后集体请彭越再次出山,彭越将在乱世中聚集千余人。刘邦入关中时,彭越还出兵帮助过刘邦。 彭越这次仍旧等候时机,刘邦却比原本历史中势头更强劲。 昌邑许多黔首青壮不愿意投奔六国后人身份的诸侯,是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受重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己老家也可以簇拥一位首领当诸侯。 刘邦明明是泗水郡人,但因为丈人家在砀郡,就厚颜无耻地自称砀郡人。他又斩杀砀郡郡守,几乎攻下砀郡全境,且还是个黔首,昌邑的青壮们就不再等待彭越了。 刘邦从昌邑人口中听闻了彭越,特意亲自去拜访彭越。 彭越没了自立为诸侯的机会,又见刘邦人还不错。反正他本来就不想当出头鸟,便也投了刘邦。 两人促膝长谈,又抵足而眠后,刘邦便视彭越这个刚结识的人为知己之一,让他在昌邑偷偷募兵练兵。 彭越不理解,为何自己要偷偷募兵练兵。 刘邦道:“章邯和项梁同强势,我夹在他们之间,若势力不足便会被吞并,若势头太强也会被攻打。君暂且隐藏,在我见项梁时,如果章邯来袭,君可为一支奇兵。我的安危,就系于君的身上。” 彭越见刘邦如此信任他,十分感动,承诺绝不辜负刘邦。 但他万万没想到,刘邦比自己想象中的还信任自己。 彭越的目光从韩信、刘肥、刘盈身上一一扫过。 韩信他认识。韩信虽年轻,但算是他直接上峰,他们多次书信交流。 刘肥他听过。刘肥也算是一员猛将,又因是刘邦的亲生儿子备受他的关注。 刘盈…… 彭越不敢置信地看着刘盈。 刘盈歪着脑袋看着史书中被阿父阿母做成肉酱的彭越。 哇,这么高壮的人,怪不得做的肉酱能每个诸侯一坛子。 “你……你是沛公的……”彭越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沛公!你三个儿子都在这里!你也不怕被章邯一锅端了?! 彭越知道刘邦信任他,但这信任程度也太沉重了!他呼吸都不畅了! 刘盈竖起大拇指:“我是沛公他阿父。” 彭越:“啊?” 韩信轻轻敲了一下刘盈的脑袋:“盈儿,别顽皮。” 刘肥笑道:“盈儿又顽皮了。彭将军,盈儿是我弟弟,是阿父和阿母唯一的儿子。” 彭越:“……” 他知道沛公有个年幼的嫡子。 刘邦虽不在外人面前提起刘盈,但彭越已经不算外人,他总要告诉彭越,刘肥不是自己的继承人。 刘邦只对彭越含糊不清说自己还有个嫡子,其舅父就是砀郡单父人吕泽,委婉地让彭越别示好错人。 彭越从正常思维出发,以为刘盈是一个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你好,我是沛公他阿父。) 彭越震惊了。 沛公,这就是你言语中隐隐引以为傲的好继承人?! 他又看向训斥了刘盈但和没训斥差不多的沛公义子韩信,又看向完全没训斥只一味纵容的沛公亲子刘肥。 呃,沛公的继承人真的没问题吗? 第44章 那两人眼睛都瞎 彭越以为, 刘邦让三个儿子都来寻自己,已经是对自己信任的极限。 他错了,沛公对他的信任,没有极限。 刘盈正正经经自我介绍了一番, 又将自己身后的亲卫队成员介绍给彭越。 萧禄、萧延, 刘邦集团二把手, 后勤的神, 连藏在昌邑大泽的彭越都能吃到他的粮的萧何的儿子们。 吕台、吕禄, 刘邦的两位妻兄的儿子, 特别是吕泽, 是刘邦集团的肱股之臣, 打下砀郡的功劳,吕泽能占三分之一; 曹窋, 刘邦麾下第一猛将,连彭越看了都心惊胆战的曹参之子; 王忌、雍钜鹿, 其父也和彭越打过交道, 彭越知道他们的父亲王陵、雍齿皆是刘邦军中大将。 除了这几个队长,刘盈麾下大半青年, 其父都是刘邦军中中层将领;其余是刘邦特意为刘盈挑选的壮士。 主公的信任厚重到已经不止窒息, 而是让彭越快要被压碎的程度了。 这要是泄露出去,章邯派军队来袭, 刘邦麾下的二代们就要全军覆没。 彭越感动得都快……不,他已经哭了:“沛公真是信任我。” 韩信在涉及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有情商。如果他面对的是敌人或者下属, 那么会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柔和尊敬。 他看出了彭越的压力, 安抚道:“彭将军,我们都是军中将领,不必对我们差别看待。义父和叔伯都在前线奋战, 我们岂能畏死?此战由我来指挥,如果出了事,责任也是由我一力承担。” 韩信要为彭越分担压力,彭越很感动,但彭越还是疑惑道:“韩将军,你与萧小将军等人确实能在前线奋战,但沛公的幼子……” 韩信承诺:“盈儿没问题。” 刘肥同意:“盈儿很厉害。” 刘盈叉腰:“我是主力!!” 其余二代们纷纷赞同。刘盈可是能独力刺杀丰邑守吏的人。 什么?你说张苍?张苍不是盈儿的挂件,只负责喊六六六吗? 反正盈儿自己是这么说的,张苍没有反驳。 彭越刚卸下的压力又背上了。 他再次打量刘盈。 刘盈确实比普通孩童壮实不少,但孩童就是孩童,难道还能上场杀敌不成? 韩信在正事上很有情商,但耐心不多。 他已经安抚过彭越,只要彭越能完成他的命令,他就懒得再多说。 韩信毫不客气地接过彭越的军权,将二代朋友们安排成中层将领。 彭越虽然很干脆地交出兵权,但不认为韩信这么急躁,能够指挥得动自己的兵。 被韩信派二代们空降夺走权力的中层将领,大部分都是彭越原本打鱼做强盗时的下属。这些人可以说得上是彭越的私兵,不会轻易信服他人。 彭越有这样的想法,不是要背离刘邦。 韩信太自信,彭越认为自己如果反对韩信,可能这位沛公的义子会不高兴。 等韩信吃了亏,他再从一旁辅助韩信,更好沟通一些。 “彭叔父,可以带我逛一逛吗?” 练兵的事和刘盈无关。刘肥只负责保护弟弟,也不管练兵。刘盈缠着彭越,要让彭越带自己去军营逛逛。 为了和沛公的儿子们打好关系,彭越也很乐意照顾刘盈。 刘盈带着彭越和刘肥离开,还带走了近侍陈平。 路过韩信身边的时候,刘盈对韩信竖起大拇指。 韩信对刘盈微微颔首。 兄弟二人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交流。 刘盈转移彭越的注意力,韩信赶紧练兵。 刘盈先去拜访彭越下属的家属。 彭越说是在昌邑郊外的大泽上打鱼,实际上就是一伙强盗。 他的核心下属就十几个人,都在大泽附近安了家。 刘盈去拜访那些下属的女眷孩子时,观察了这群人的生活状态。 彭越这个强盗并非丧尽天良,手上有人命,但不残暴,也不抢本地人。 这样的人在古代很常见,隋末的瓦岗寨就是这样,身为强盗还在当地颇有声望。 因彭越约束了下属,他下属的家人也如普通黔首一样,家庭里没太多狗血惨剧。 刘盈从瓦剌副本里获得了智力加成后,语言天赋突飞猛进。 乡里人说不来雅言,哪怕昌邑和单父县同属砀郡,土话也听得刘肥头疼,几乎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刘盈本也听不懂。 但就算听不明白,他也能和旁人通过比划聊得很开心。 比划了一阵子,刘盈就能磕磕绊绊接上话;只两日过去,刘盈就能顺利与当地人用土话交流。 彭越本以为刘盈只是闲不住,想四处看看不同的风景。 刘盈说要找自己下属的家眷聊天,彭越当听个笑话。 语言都不通,一个孩童要怎么和自己下属的家眷交流? 如果是刘邦,彭越相信他就算遇到语言不通的人也能顺利交流。就像自己和人交流,通过肢体比划就可以。 但那是成年人,且是少数厉害的成年人。 刘盈只是一个孩童,就算再聪明,又能聪明到哪去? 当刘盈迅速用比划语言和人打成一片时,彭越感慨自己小看了沛公的继承人,这孩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聪明。 当刘盈迅速学会土话,嘴皮子逐渐比当地人还利落,彭越满头雾水。 啊这……这还是个人吗?!我就不说这是不是八岁孩童了,你就说人做得到这种事吗?! “不就是学个话,只要记忆力好,都能做到。”刘盈用眼神鄙夷彭越的惊讶,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陈平,你也能做到对不对?” 陈平压住心中的惊异,温和道:“我没有盈儿这么厉害,还是要多花个几日才行。” 刘盈抱着手臂得意:“那是当然,我是最厉害的!” 陈平一看刘盈这表情,就知道刘盈示意他夸夸,一连夸赞脱口而出。 陈平的夸赞就像是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刘盈特别受用。 刘肥叹气:“我的记忆力就不行,现在就勉强听得懂几句话。盈儿,你真厉害。” 刘肥也在对刘盈夸夸,但刘盈不为所动。 父母刘肥阿兄夸他,或者叔伯小弟们夸他,那都是理所当然,听了没意义。 还是要找个能说会道的外人在自己身旁夸夸,才叫真情实感,令人畅快。 他刘盈又不是什么喜欢听阿谀奉承的昏君,千古明君对奉承话很挑剔的。 刘肥和陈平围着刘盈夸,彭越在一旁阿巴阿巴。 了不得,了不得,他之前听说沛公斩什么白蛇,还以为是沛公自造的神异。 斩白蛇有什么了不起?沛公有这样的儿子,才是真的神异啊! 彭越再次感受到了刘邦对他的信任。 刘邦在外有很多传闻,他的儿子刘盈的消息却很少。就连自己,见到刘盈之前,都不知道刘盈的名字。 现在刘邦将他最大的秘密展现在彭越面前,就像是把自己的野心剖给了彭越看。 彭越也是想要成为诸侯的人。 现在所有敢起兵的人,都有一颗成为诸侯的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点燃他们这群黔首的野心。 但沛公这颗野心,似乎不仅仅是当个诸侯了。如果还很强势的暴秦,和起义军中势力最强的项梁得知了沛公的野心,恐怕沛公的事业就要夭折了。 彭越喜欢瞻前顾后,想得很多。与他领兵打仗时的勇猛作风不同,一旦从战场上下来,他就丢掉了果敢,显得优柔寡断,容易退缩。 就像是韩信离开战场,立刻就把情商和耐心全部丢掉,仿佛回家脱去的外套一样。 得知了刘邦的野心,彭越第一反应不是佩服,而是惧怕。 他担心刘邦野心太大惹火烧身,牵连自己。 刘盈的笑声唤回了彭越的理智。 他看向刘盈洋洋得意的自信笑容,想起了刘邦同款笑容。 刘邦和刘盈真的是亲父子啊。 看到这样的笑容,彭越也生出一种“小事,不用担心”的错觉。 他收起心中惶恐,继续纵容刘盈去接触更多的人。 刘盈学会昌邑土话后,交流水平飞速提升。 壮实聪明又嘴甜的孩童总是引人疼爱。刘盈的脑袋都要被一众女眷盘出佛光了。 彭越募了一千青壮,生活紧巴巴的。因刘邦希望他不要再打家劫舍,引来秦兵围剿,彭越除了靠打鱼和劫掠商队之外,就全靠萧何给他一口吃的。 刘盈喊了几声“媪媪姨姨姊姊”,彭越的老母拿出一大块腌排骨给刘盈炖汤补身体。 那肉啊,那盐啊,看得彭越心都酸了:“阿母,你不是说腌排骨早就吃完了吗?” 彭越的老母驱赶彭越:“去去去,没你的份!” 彭越的妻子也驱赶彭越:“你饭量这么大,这点肉还不够你一口吃的。” 连彭越的儿子也护住碗:“要给老大吃!” 彭越再次满头雾水。 老大?什么老大? 当刘盈再次出门遛弯,身后跟了一群垂髫孩童学着刘盈背着手遛弯,彭越终于意识到了情况有点不对劲。 而当刘盈带着这群垂髫孩童,去给正在被韩信操练的兵卒送水送饭,自己的儿子在刘盈身后声音洪亮地大喊“老大”,帮刘盈整队点名,彭越头皮发麻。 呃,这…… 彭越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辛辛苦苦募的兵,恐怕快不是自己的了。 即使他没有看到韩信如何练兵,但刘盈都把自家下属的孩子们都收为小弟,恐怕下属们以为自己也是刘邦的小弟了。 虽然也不能说下属没想对,但彭越以为自己成为刘邦的小弟、自己募的兵成为刘邦的兵的过程,应该是比较正统的。 他跟着刘邦南征北战,他的兵被打散进入刘邦其他军队。 就像是他听过的七国名将出征的事迹一样,兵是王的兵,不是将军的私兵。 既然决定跟随刘邦,彭越没想过搞独立搞特殊。 可不该是这样啊! 刘盈回头看着自己新收的愚蠢小弟们,满意颔首。 不愧是我! 他先获得了女性长辈的喜爱,再透露自己有大贤教导,然后出口成章卖弄才学。 果然,长辈们放养自家孩子,不是不想让孩子拜师求学,只是没机会。 刘盈只要一透露自己现在闲得慌,可以教导孩童们本事,那些孩童的母亲大母马上把孩子送到了自己手中。 得到了长辈同意后,他再收复这群比自己在沛县的小弟还蠢的新小弟,就手到擒来了。 我已经把彭越下属的儿女都收为小弟,还担心彭越下属不听阿父阿兄的命令吗?刘盈鼻子喷气。 韩信练兵很有本事。 张良学的是庙算和奇谋的《太公兵法》,韩信的兵法则是传承自孙武吴起。 归纳成一句话,即“唯兵强马壮尔”。 韩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兵卒们学会听命令,让兵卒们成为合格的战争“武器”。 兵仙就是这样,练兵爆兵的本事都很厉害。 但兵仙的局限是,他和兵卒都只是将军和兵卒的关系,兵卒认可他,但不会认他为主,他也没想过去收兵卒的心。 所以刘邦能大摇大摆走进他的大帐,摸了兵符就走。 换成其他将军,兵符其实没什么用,将军本身才有用。 韩信这个将军,就和封建王朝鼎盛时期的将军差不多了。 经过韩信的训练,即使彭越的下属仍旧认为自己归属彭越,只要上了战场,也会听命韩信。 韩信不在乎那些兵卒想什么,来自哪里。他只要这些兵卒能完成自己的命令。 不过就算练兵时就会变成无感情机器的韩信,也察觉到了士气有一点点变化。 总的来说,抵抗命令的人少了,围着自己说话的人多了。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拐弯抹角询问刘盈的事。 韩信从无机制练兵机器中脱离,顿时警觉。 他召集友人们,把刘肥唤来,询问刘盈最近动静。 在得知刘盈已经吃上了百家饭,并收了一批新小弟时,韩信和二代们纷纷露出无奈的笑容。 “不愧是盈儿。” “这不是和在沛丰时一样吗?” “颇有刘叔父之风。” “这话别被盈儿听到,盈儿会生气。” “行行行,是刘叔父有盈儿之风。” 二代们嘻嘻哈哈。 韩信也差点笑出声:“我本来只是想夺走彭越的领兵权力,盈儿却直接把他下属夺走了。他带着彭越去做这些事,彭越的下属们一定以为这是彭越认可。” 刘肥骄傲道:“彭越根本不知道盈儿在做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总不能因为盈儿太受欢迎,就背叛阿父吧?” 萧禄再次感慨:“盈儿不愧是刘叔父的儿子。” 萧延再次提醒他阿兄:“劝你这句话别被盈儿听到。” 萧禄无奈:“是是是,刘叔父不愧是盈儿的父亲。” 众人皆大笑。 他们都知道刘盈是故意的,但彭越不知道。 彭越即使察觉自己的下属已经渐渐不再是自己的下属,也只是感慨刘盈真讨人喜欢。 刘盈只是个孩子,他懂什么? 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城府,能使什么阴谋诡计? 韩信带着军队离开昌邑大泽,朝着荥阳行进,并在路上继续练兵。 刘盈离开的时候,彭越原来下属的女眷和孩子都在哭着与刘盈道别。 韩信留下了一百人,护送这些家眷回沛丰定居,彭越的家眷也在其中。 刘盈安慰他们:“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回来,我就让我的老师们开个启蒙班,所有人都能识字!” 彭越的老母拿出一沓厚厚的鞋底递给刘盈:“你比我家竖子更加关心我的孙儿。竖子从未想过给孙儿找识字的老师!” 彭越深吸一口气。 我是不想找吗?!我只是一个打鱼的强盗,我是真的找不到啊! 彭越倒是认识几个字,但他不是教书的料,一看到儿子学一个字能学三五天,他就暴躁。 他一暴躁,儿子就更学不下去。 没想到儿子为了给刘盈当小弟,居然好学了。 彭越看到刘盈抱着那一堆鞋底,心里又酸酸的。 这些鞋底都是他阿母给他纳的,现在全部剪小了,一双都没给他留。 “你那么费鞋,穿草鞋就行了!你看盈儿居然只穿着草鞋,这怎么行?” 阿母的话回荡在彭越耳边,彭越的心就像是泡在梅子汁里,已经是一颗酸梅的形状了。 彭越的下属多是这种心情。 虽然他们与刘盈接触得不多,也对刘盈认识颇深了。 没办法,好不容易扛过韩将军可怕的练兵训练回家休息,一家人都在说刘盈,自己不跟着附和,根本说不上话。 刘盈这个孩童都如此厉害,沛公一定是个神人! 陈平也是这么想。 他知道刘盈了不得,刘盈与性格、年龄所不相符的城府和算计,还是让他叹为观止。 刘盈在收复小弟时,曾多次向陈平问策。所以陈平很清楚,刘盈不是“误打误撞”,而是一开始就制定了缜密的计划辅佐韩信,尽快收服彭越这支兵的心。 此计说来简单,但陈平相信,这世间很难有人做得到。 他不明白,刘盈这样的年纪,见识不可能多广,认识的人也不可能多,对人心的把控更是不可能有多强。 刘盈却像是自己一样,总能窥见对方隐藏的真意,奉承信手拈来,如春风细雨,很快就博得别人的好感。 陈平看刘盈,仿佛看到了小一号的自己。 老实说,有点新奇,还有点可怕。 孩童心眼太多,可不讨人喜欢。 刘盈见陈平又在观察他,过了几日,问道:“你观察出什么了吗?” 陈平半开玩笑道:“观察出盈儿将是千古明君,万古难见的雄主。” 刘盈叉腰:“你说得对!眼光很好!” 陈平失笑。 刘盈对陈平挤眉弄眼:“你可不要太迷恋我,舍不得离开了。我还等着你去项梁,把项家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再回来呢。” 陈平却摇头:“我不去项家,也有本事把他那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刘盈也摇头:“那就要花很多钱了。若你去项梁处,不仅不花钱,项梁还要给你钱。” 陈平笑不出来了。 他觉得刘盈确实是雄主,看这压榨人的本事啊,啧。刘邦也是这样? 陈平开始为今后的职场环境担忧。 沛公看重自己是好事,那个间谍也不是不能当,他有信心带着情报全身而退。 但刘盈说的是人话吗? 陈平委婉地问道:“盈儿,沛公真的和你性格相似吗?” 刘盈可不喜欢拐弯抹角,直爽地回答道:“你是问我阿父是不是和我一样吝啬?那当然不是,他手头很宽,存不住钱。所以他不如我,我能让人白干,绝不多花一枚钱。” 陈平劝谏:“无重赏,无忠诚。” 刘盈龇牙:“我会重赏,但重赏要赏在刀刃上。比如你,只要多用你的献策,你就会很开心。以你的本事,金银绸缎易得,甚至高官厚禄想要得到也不是特别麻烦。但你要让人不看你的出身,忽视你的皮囊,只看重你的才干,那可就不容易了。” 陈平收起温和的神情,静静地看着刘盈大放厥词。 刘盈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我就不一样,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很有才华。你的出身和长相在我面前都不值一提。跟着我,你会有操不完的心!” 陈平深深叹了口气:“盈儿,你应该说,我有享不完的富贵权势,可以尽情施展才华,而不是有操不完的心!” 刘盈摇头:“我对自己认可的人从来不说谎。” 陈平不信:“我看你是谎话连篇,嘴里难有一句真话。比如说你阿兄‘唯愿海波平’,就是你胡诌的吧?” 刘盈眨眨眼:“你凭什么污蔑我?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是诽谤!我只是个孩子,孩子怎么会说谎?不信你去问刘肥!” 陈平没好气道:“问刘肥?刘肥除了捧着脸喊‘盈儿好厉害’,还会说什么?” 刘盈大笑:“我本来就厉害。” 陈平叹气。 他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催刘盈洗漱睡觉。 待刘盈往马车上一蜷,倒头秒睡。陈平跳下马车,走到篝火处。 刘盈不喜欢睡大帐,非要睡马车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陈平察觉,刘盈似乎很警觉,随时准备逃跑。 以刘盈的生平,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才是。 “盈儿睡着了?”韩信问了一句废话。 陈平点头:“他的睡眠从来不让人操心。” 韩信问道:“你还去项梁处吗?” 陈平狡黠道:“盈儿想让我去,我偏不去。” 韩信赞同:“这才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的路太顺,对他也没有好处。” 陈平潇洒地席地而坐,对韩信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谨慎:“你是在报复他给你胡编理想吗?” 韩信嘴角微抽:“你等着,等你和盈儿熟悉了,你也会遭殃。” 陈平摇头:“我无所谓。他夸我志向高远,我会很认真地附和他,说盈儿夸得对。” 韩信嘴角再次抽搐:“看来要把你尽快送往义父处了。” 盈儿身边一个刘肥阿谀奉承助纣为虐就够了,再加上一个脑子更好的陈平,谁还制得住盈儿? 虽然现在也没人制得住盈儿。 陈平对韩信伸手:“你们搜集的李由的情报告诉我,把你们想要达成的目的也告诉我。你带了足够多的财物吗?” 韩信道:“现在没带,但你想要多少财物,阿父都能送来。” 他将怀里的竹简递给陈平。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已经准备好了。 陈平展开竹简,低头笑道:“沛公是否真的类盈儿?” 韩信持反对态度:“虽然义父绝对是天下难得一见的雄主,但他与盈儿并不一样,盈儿更单纯善良。盈儿只是顽皮。” 陈平手一抖,差点把竹简砸腿上。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韩信。 韩信眼神清澈,彰显出他心如明镜。 陈平明白了。韩信看着理智,实际上和刘肥一样,提起刘盈时眼睛都是瞎的。 第45章 西向骊山哭帝陵 刘盈伸了个懒腰, 从马车里钻出来。 驴车副本后劲太大,他在野外睡帐篷睡不好,只有在驴车马车里睡得才安稳。 刘盈不由再次佩服驴车副本的主人公宋太宗。 宋太宗兴兵北伐,不仅要搞微操, 非要让将士们摆出一个漂亮的阵图, 辽人破阵后, 他还能抛下大军独自驾着驴车逃跑, 前线将士都以为他死了。 可怜的宋太祖之子赵德昭, 在众人以为宋太宗英勇阵亡时被议论是不是该让他当太子, 下了幽州战场就被宋太宗训斥自杀。 大约是驴车副本太难了, 刘盈很讨厌宋太宗, 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推测此人。 哼哼,说什么自杀, 莫不是背后中八刀自杀吧? 历史中的前车之鉴太多了,刘盈深以为戒。 靠天靠地靠人靠长辈, 都不如靠自己。 即使现在他还只是个孩童, 也不能老老实实坐着等阿父把天下送到他手上。 如果阿父不送呢? 弑父的名声毕竟不好听,他汉圣宗圣皇帝还是要顾及一点。 刘盈背着手大摇大摆去巡视自己的军队。 阿兄都是自己的下属, 阿兄的军队就是自己的军队。 阿父? 没听过二元君主制吗?我虽然是阿父的儿子, 但我的军队不是阿父的军队。 刘盈一大早就在睁着眼睛做白日梦。 和几个陌生将领打了声招呼,混了个眼熟后, 刘盈才去吃早饭。 刘肥已经把刘盈的饭盛好了,正准备去寻刘盈。 韩信和陈平凑在一起, 一边啃麦饼, 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平以前没吃过麦粉做的饼子。和刘盈等人厮混了这么多时日,他每天不吃麦饼就难受。 萧禄等人先各吃各的,后也端着碗围着韩信和陈平, 似乎在他们的谈话中学习什么。 刘盈非常反对他们的做法。 吃饭就好好吃饭,学什么?不差这点时间。 他就从来不在吃饭的时候走神。 刘盈吃得肚皮圆滚滚。他拍了拍肚子,才去问韩信和陈平在商量什么。 韩信道:“陈平要派人去咸阳送信,状告李由谋反。” 彭越眉头直跳:“这、这是不是太冒险?” “李由被族灭,谋反很正常。”刘盈拍了拍手,让刘肥把马车上的驴车中的小箱子搬来。 他打开小箱子,里面满满的金子,看得彭越的眼睛都绿了。 “阿父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这些钱你先用着。”刘盈当着陈平的面点了点金子,“记得记账。” 陈平开玩笑道:“你该不会还打算让我还?” 刘盈嬉笑:“我是让阿父还。这些都是我个人的家当。本来我自己打算用钱传谣逼李由投降,既然你要代劳,我就懒得做了。我只有一个要求,骂李由的信由我来写。” 陈平收起小箱子:“当然。盈儿最有文采,只有盈儿的笔墨能让李由幡然悔悟。” 刘盈昂首:“那当然!” “等等,这些都是盈儿你的钱?”彭越看金子看得眼睛都花了。 刘盈还未回答,刘肥就满含怨气道:“当然。阿父已经阵斩砀郡长和泗水郡长,夺二人家财而还,所获珍宝多如繁星。但阿父对盈儿很吝啬,盈儿的金子都是很艰难地向阿父讨来的。” 韩信劝道:“盈儿,我说过,由我和刘肥出钱。我们俩在战场上立过功,得到了许多赏赐。哪需要你来出钱?” 刘盈豪爽摆手:“不说这个。阿兄和刘肥得到的赏赐是阿父给的,好好攒着给我找嫂子,别乱花。阿父的钱就是我的钱,现在我花出去,能问他要十倍。如果他没钱,就给我打欠条,一个子都不准少。不要耽误我赚钱。” 韩信和刘肥只能叹气同意。 他们见刘盈把攒的金子带出门,还以为刘盈是担心刘邦得知刘盈偷跑,会一气之下没收刘盈的积蓄。 谁知道,刘盈竟然存着花自己钱的想法。 彭越的视线勉强从已经关上的木箱子移开。 他琢磨,韩信和刘肥说沛公对刘盈吝啬,刘盈还能攒一箱子金子。若自己立功,沛公不知道会给自己多少金子。 夺荥阳,自己要努力了! 陈平想的是另一件事。 韩信和刘肥的脑子一涉及刘盈,就像是被面糊糊住似的,根本转不动。 旁观者清,他能看出刘盈出钱真正的含义。 离间计需要主公来出钱。刘盈竟然在离开沛县时就想到代替沛公行事。 虽然此战的统帅是韩信,但刘盈不上战场,却无人不知道他才是“小主公”。 这件事,刘盈可以对韩信和刘肥说明。但他却另找了借口,淡化了身份地位的纷争。 一介孩童,居然如此油滑,真奇怪。 陈平不由起了点坏心思。 他私下对刘盈道:“你想在军中树立你主公的地位,才坚持自己的付钱。为何不敢和韩信、刘肥说实话?” 刘盈古怪地看着陈平:“这点小事,阿兄和刘肥早就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以我的名义出钱。但这骗不过阿父。阿父对友人和下属豪爽,对儿子超级吝啬。阿父知道是阿兄和刘肥出钱,绝对一个子都不会补给我。” 陈平面色一僵。 刘盈见陈平爆出了经验值,哈哈大笑。 他还把这个笑话分享给韩信和刘肥。 那个油头粉面的陈平,试图在我面前挑拨离间,被我一语挑破,正抑郁呢! 刘肥警觉:“这人居然没怀好心!” 韩信倒是没被刘盈欺骗。 他对陈平道:“早告诉你别招惹他。” 陈平咬牙切齿:“我情报收集得还不够多。待我熟悉他,必不会再出错!” 韩信只能尊重祝福。 彭越也听到了这个笑话,惊出了一身汗。 彭越与韩信同被后世称为汉初四大名将之一,其政治素养也和韩信差不多。 啊不,他政治素养应该比韩信还差。韩信是被素来宽厚的恩人骗了,而彭越,他真心诚意地去找吕后诉说忠诚,居然信了吕后会救他的鬼话。 已经成为异姓王的彭越尚且在政治上脑袋转不过弯,现在就更迟钝了。 当听到刘盈到处宣扬陈平的笑话,他才意识到,原来一个给钱的行为,后面还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刘盈在昌邑的行为恐怕也不单纯。 彭越发现,刘盈稚童的身份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他对刘盈的评价失之偏颇。 但一个垂髫孩童,真的能城府如渊吗? 彭越想不明白。 他和韩信在战场上有过交情,又听闻韩信品行高洁,与向往荣华富贵的他不同,沛公这位义子打仗只为了封刀放马。 彭越在夜里悄悄钻韩信的帐子,请求韩信指点。 韩信正点着油灯,披着衣服看舆图。 闻言,他很想抓着油灯把彭越砸出去。 怎么连彭越都信了盈儿的谣言?他现在听不得“品行高洁”这四个字,连“国士无双”都快听不得了。 “在义父麾下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若你被冤枉,就找义父直说;如果你胆怯,就先去找盈儿。”韩信虽郁闷,还是尽力指点了彭越。 彭越的作战本事不错,是韩信难得看得上的将才。韩信对自己认可的人,态度向来不错。 韩信又否认了刘盈城府深的说法:“盈儿只是聪慧,对家人极好,竭尽全力为我和义父解忧。盈儿一片孝悌之心,怎么能说城府深?” 在这方面脑子本就不好的彭越,不仅能信刘盈说韩信的谣言,也能信韩信说刘盈的谣言。 他细细思索之后,一拍大腿,哎呀,真的如韩信所说,刘盈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沛公和韩信,哪有什么城府? 刘盈是沛公的嫡长子,其舅父是沛公军中大将,老师皆为大儒,地位十分稳固。 他只需要乖乖待在沛县,等着继承沛公的位置就成。 现在没事找事,除了担忧沛公和韩信,哪还能有其他原因? 彭越长吁短叹,拍拍自己的脑袋,唾弃自己居然说一个小孩的坏话。 他不好意思向刘盈道歉,便向陈平拐弯抹角忏悔,希望陈平能把他的歉意转达给刘盈。 陈平应下,还体贴地宽慰了彭越几句。 一转头,陈平白眼翻上了天。 他虽然还未猜到刘盈此举的真意,但刘盈绝对不是为了孝悌才乱来这一点,他还是很确信的。 韩信是为了安抚彭越,还是真心诚意地认为刘盈孝悌? 不会是后者吧? 陈平决定见到刘邦,确立自己的地位后,就离韩信远一点。 韩信这么蠢,容易招来雷劈,可不能连累自己。 “不过若盈儿能长大,韩信倒是能高枕无忧。”陈平自言自语,失笑。 他会将彭越的话如实告诉刘盈,刘盈一定又会哈哈大笑。 刘盈与彭越团队磨合成功,彭越的军队从骨到皮都被韩信、刘盈兄弟二人化为沛公的军队时,陈平离开了刘盈,怀揣着刘盈给的一箱子金子,亲自前往咸阳。 韩信也摸到了荥阳城下,向荥阳城中射入了刘盈第一封书信。 李由知道敌人试图用攻心计,看都没看,直接让人把帛书烧了。 但三日后,他得知自己被族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荥阳城。 平心而论,李斯虽然过于注重权势,对大秦的感情还是有的。 他养出的儿子,才华可能不如他,但也比寻常混日子的卿大夫好许多。 李由早早坐镇荥阳,干得一直不错。 再加上李由头上有李斯撑腰,不需要像其他地方官那样,绞尽脑汁为咸阳凑刑徒盖宫殿。 如果他认为朝中一些举动过于苛刻,还会给黔首脖子上的绳子松一松绑。 李由熟背《秦律》,很清楚如何钻空子。 若不是李由有这本事,荥阳也不会成为陈胜吴广的拦路石。 历史中的荥阳,是项籍和刘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携手攻城。刘邦的军队负责攻坚。李由被曹参斩落马下。 虽然李由败得很快,但一想到他的对手主将是汉高祖和西楚霸王,也虽败犹荣了。 李斯当了这么多年大秦丞相,在大秦士人中还是颇有威望。 当李斯活着的时候,大秦士人对李斯颇有微词;当李斯因劝阻秦二世暂停徭役而被杀,大秦士人就说起了李斯的好话。 李斯以前那些小肚鸡肠,也被打上了厚厚的滤镜,变成了严以律己也严以律人的法家典范。 当然,这些滤镜有多少是士人的真心,多少又是刘盈放出的谣言,那就不可知了。 刘盈让兵卒扮作从咸阳逃走的流民,将李斯族灭的事传到了荥阳。 他又和兄长们扮作士人,为李斯披麻戴孝,哭李斯为了黔首连进谏言,居然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刘盈等人恸哭,细数秦二世继位后的荒谬,痛骂秦二世和赵高狼狈为奸。 连蒙毅守陵蒙恬南下,都被刘盈编成了秦二世和赵高排挤国之栋梁。 “听闻秦二世本来要诛杀所有兄弟姐妹,是公子扶苏自刎劝谏。秦二世逼死公子扶苏后,才把诛杀改为流放。” “李丞相子嗣多驸马,牵连者不知多少。李郡守因其妻只是宗室女,才逃过一劫。” “李丞相明明家中已经如此艰难,还毅然上奏劝谏,实属大秦忠臣。” “苍天不公啊!” 韩信演不出来,又被两位弟弟拖来同流合污,只能冷着脸扮悲愤。 刘盈年幼,只能演被吓到的幼童。刘肥带着二代们卖力表演,连一向表现正直,喜欢模仿萧何的萧禄也玩得很开心。 彭越扮作游侠,对此情此景叹为观止。 人才啊,沛公麾下都是人才! 稍稍演过一场,将消息传递后,他们便假装向西去。 “我等东行,是劝李郡守快逃。李丞相只剩下他一位子嗣,若他被赵高派来的人抓走,李丞相就绝嗣了。” “传递完消息之后,我等要回到西边。” “哭骊陵!哭骊陵!” “始皇帝在上,为何要选如此暴君,断送我大秦几百年基业?!” “我等哪怕被杀,也要向骊山哭去!” 一群士人、游侠身穿粗麻,相携西去。 李由得知此事的时候,只看到城中的黔首对着西边号哭。 他黑着脸问下属:“为何不早些驱赶?” 下属哭着道:“因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忠直的李丞相绝嗣。郡守,快逃吧!” 李由:“……” 虽然很不孝,但李由第一想法是,“忠直”二字怎么能和自家父亲扯上关系。 李由收起不孝的想法,道:“咸阳并未传来阿父夷三族的消息。” 李家有自己的信息网,李由现在只接到李斯被下狱的消息。同下狱的还有右丞相冯去疾。 左右丞相皆下狱,如果父亲被族灭,那右丞相岂不是也难逃一死? 李由从正常人的思维出发,在天下大乱的时候,皇帝没可能一口气把左右丞相都杀了。 再者,如果皇帝杀了父亲,为何不派人来夺走自己的兵权?总不会是忘记了? 李由相信父亲还在狱中,朝中大臣正在劝阻秦二世。所以李由奋力守城,拼命立功,就是想用功劳把父亲从狱中捞出来。 李由向下属解释。 下属却哭道:“但皇帝就是杀了左右丞相。右丞相冯去疾也被逼自尽了!此事咸阳尽人皆知!” 李由狐疑:“如果真有此事,章将军为何不告诉我?” 好问题。 章邯知道李斯已经被杀,为何不告诉李由? 因为章邯太忙了。 他以为李斯门客众多,李家被族灭,肯定早就有人告知李由。 皇帝没有杀李由,或许是念着旧情,给李斯留一丝香火。 李由也知道此事,所以奋力立功,以保全自身。 刘盈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 不知道原本历史中的李由知不知道自家已经被族灭,李斯被夷三族是在七月,李由八月战死。但此时荥阳城中的李由是不知道的。 刘盈也不知道李由得知自家被夷三族后会不会继续忠于大秦。 但只要咸阳城中知道荥阳城中有人不仅哭李斯,还要去骊山哭,肯定容不下李由。 刘盈已经演完荥阳这边的戏,下一场戏,就要陈平去当主演了。 陈平日夜兼程,熬得两眼通红,终于举着秦军的令牌到达了咸阳。 他一到咸阳门口,就倒头晕厥。 晕厥之前,陈平只留下一句话,“李由已反”。 咸阳震动。 待陈平醒来时,他不在牢里,也不在宫里,而是在蒙毅府中。 韩信将吕家堂兄弟派给陈平为护卫。 陈平晕倒在城门时,吕台和吕禄已经带着重金,按照陈平的要求去贿赂朝臣。 陈平两袖空空,衣衫褴褛,看着真像是秦国老卒。 但蒙毅不会轻易相信陈平。 他先安抚陈平,然后旁敲侧击,没有询问荥阳的事,而是询问陈平来自哪一支秦军。 陈平对自己所属秦军对答如流,却对上峰姓名一问三不知。 蒙毅做愤怒状:“你既然是秦卒,怎会不知道上峰姓名!” 陈平伏地惶恐:“卑职愚钝,真没听过上峰姓名。” 他说了几个与他同级别的底层军官的名字,无论蒙毅怎么斥责他,还上了鞭子,陈平也哭着说不知道上峰的姓名。 蒙毅收起鞭子,怀疑陈平的心稍稍打消了一些。 他不是不相信李由会谋反,只是在章邯东征的节骨眼,章邯的信都未到,为何一个小小的秦卒来送信? 这件事很古怪,他不得不怀疑。 不过李斯既已族灭,李由就不该掌兵。 蒙毅知道李由无辜,可无论从忠诚,还是从《秦律》,被夷三族的人怎么还能掌兵? 他真是不明白胡亥和赵高在想什么。 总不可能他们什么都没想,完全没考虑过战场的事,眼睛只看得到咸阳? 李由既然不在咸阳,所以他们就看不见了? “把你知道的事细细告诉我。”蒙毅让人给陈平上药,这才询问荥阳的事。 陈平感激涕零。 “郡守本不知道李丞相已经被夷灭三族,带领我等作战十分尽心。但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群儒生,在城中四处宣扬李丞相被夷三族的事。他们先劝郡守快逃,然后自己往西行去,说要去先帝陵前哭诉。” 陈平神情略带迷茫。 显然这群儒生的做法,他很不能理解。 “儒生哭骊山之事,在荥阳城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郡守便闭门不出。后郡丞偷偷出城,寻我等送信,说郡守已反。” 陈平哽咽一声,抬头问道:“卑职为秦卒,自当忠于大秦。但、但李郡守是个好人,他、他真的被夷三族了?” 蒙毅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他让人给陈平换上一身好衣服,带陈平去面见秦二世。 儒生哭李斯,这是编都编不出来的消息。 就算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焚书坑儒的奏章是李斯上的。 李斯被杀,儒生只会拍手叫好,怎么会为李斯哭泣? 因为太离谱,所以蒙毅怀疑陈平所说的都是真的。 无论是真的有迂腐的儒生抛开他们和李斯的仇恨不谈,只是单纯哭一场忠臣没有好下场;还是儒生趁火打劫,想要去李由处找事。儒生哭李斯太奇怪,若是传谣言,不会编这么奇怪的谣言。蒙毅有点信了。 陈平终于见到了秦二世,又把向蒙毅说的话,给秦二世重复了一遍。 他本以为需要费些口舌,没想到胡亥只是打了个哈欠,说这是小事,便回后宫享乐,将所有事都交给赵高。 赵高先让人去抓捕李由,又坚称章邯居然不知道李由有叛逆之心,一定是包庇李由。 他试图派人去训斥章邯,将章邯贬官。 蒙毅已经顾不上什么李由,在朝堂上和赵高据理力争,保护章邯。 他都想冲上去把赵高一剑捅死了! 赵高是不是有病啊?不说章邯立下大功,还未赏赐怎能训斥。就说内乱未平,怎么能训斥出战的大将?你氏赵,就真当自己是喜欢临阵换将的赵王吗?! 蒙毅有点怀疑,如果儒生是在搞阴谋诡计,估计针对的不是李由,而是章邯! …… “哎呀,这顿鞭子白挨了。”陈平摸着自己手臂上的鞭痕,心疼自己,“早知道咸阳城里已经乱成这样,还装什么秦卒?” 吕台问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陈平笑道:“盈儿给的金子还没花光,若现在回去,他一定会嘲笑我们连钱都不会花。你们去问问朝中还有哪些秦朝宗室活着,找一个能力最出众者,说李由要举兵回咸阳,杀二世,救大秦,拥立那位宗室为秦皇。” 吕台领命。 吕禄晕乎乎跟着吕台走了。 好复杂啊,听不懂。算了,堂兄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蒙毅倒是个人才,可惜……”陈平笑着摇摇头。 可惜啊,朝中有人与赵高敌对,说不定大秦败得更难看。 以陈平猜测,如果蒙毅不回朝,仍旧守他的陵墓,赵高在杀完李斯后,就该停手了。现在赵高可有的人杀。 有趣,实在有趣。 第46章 单驴赴会又立功 陈平正努力地把刘盈给的金子都花完, 刘盈也努力地寄出了第二封信。 李由这次看了信。 他相信寄信的人,就是造成荥阳混乱的人。 李由仍旧不相信咸阳已经杀了他的父亲弟弟,想要仔细检查书信的错漏,以推翻谣言。 “李郡守, 你其实已经确定家中被夷三族, 现在不肯承认, 只是胆怯, 因不敢背离大秦, 所以当一个睁眼的瞎子, 以为咸阳没有派人来杀你, 就可能对你额外开恩。 父母之仇?兄弟之仇?法家从不讲忠孝, 哪有你自己的命重要。真不愧是法家弟子。” 李由才看了两段,就把帛书狠狠扔到了地上。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几圈, 才弯腰把帛书捡起来,继续看。 下属欲言又止。 郡守, 你完全可以吩咐我帮你把帛书捡起来啊。 李由铺开帛书, 继续咬牙切齿地读信。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叫刘盈, 是荀子的徒孙,李斯的师侄, 张苍、毛亨、浮丘共同的徒弟。 师祖老骂其他儒家为贱儒,自己弟子却摈弃了礼义廉耻忠孝, 变成了一头只知道看利益的法家贱畜, 真是师门不幸。 李斯在被腰斩前,对你二弟说,他想再和你弟弟牵着黄犬去上蔡东门外打猎, 可惜再也不可能了。这大概就是他背离师门的报应吧。” 李由愤怒地摔了个砚台,皱眉苦思。 他以为帛书是来劝降他。这叫劝降?这是逼他出门决战吧?! 李由咬紧牙关,继续看。 “你可知赵高诬陷李斯谋反的理由?你虽然坐镇荥阳挡住了陈楚的进攻,但其他城池的守将没能挡住陈楚,导致秦二世受了惊。所以赵高和秦二世认定你谋反。” 李由知道父亲因劝谏下狱,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下狱的罪名。 荒唐,太荒唐了。 只有我抵挡住了陈楚的攻势,其余战败的守将没有被责罚,倒是唯一立下战功的我被诬告谋反? 李由不敢置信。 帛书却嘲讽得非常细致。 从李斯劝谏下狱,到被定谋反罪;从李斯在狱中自陈忠诚,到他与次子挥泪道别。写帛书的人就像是趴在梁顶树顶亲眼看见了一般,将场景描写得十分生动。 李由不知不觉双眼通红,双拳攥紧。 二弟不喜欢俗务,是个纨绔子弟,只爱打猎。父亲也纵容他。 父亲在二弟十五岁的时候,为二弟寻来一只幼犬。父子二人一同培养幼犬打猎的本事。 那大黄狗已经变成了一只老狗,狩猎的本事已经不如二弟收集的其余猎犬。但父亲特别喜欢那只老黄狗,常常牵着老黄狗去上蔡东门外的皇家林苑,与二弟一同狩猎。 他们李家深受先帝宠爱,家中诸多人与秦朝宗室联姻,御苑随便进。 虽然二弟喜欢打猎,但因为二弟并未承担实务,了解二弟的人很少。至少民贼绝无可能知道。 是张苍、浮丘和毛亨告诉刘盈的吗? 刘盈究竟是谁! 李由思索了一会儿,锁定了一个名字——刘邦。 刘盈与刘邦同姓,可能是刘邦的族人,甚至可能是刘邦的兄弟。 帛书很令人生气,但李由却越来越相信帛书中写的是真的。 因为张苍、毛亨和浮丘确实与父亲同属于荀子一门,李由听李斯骂过这几个儒人。 张苍和浮丘没什么本事,但毛亨却深受荀子喜爱。李斯很遗憾毛亨跑太快,没能把毛亨和他藏的《诗》一同焚了。 李斯厌恶毛亨等人,那么毛亨等人教导的弟子在李斯死后,对李由冷嘲热讽,实属正常。 李由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如果真的是张苍、浮丘、毛亨的弟子,那就不太可能说谎。 即使父亲厌恶儒生的迂腐,但这三人也有儒生的优点,那就是正直。 啊,不对,张苍除外。 李由好像想起了什么脏东西,忙把脑海里的脏东西删除。 “你亲自去给章将军送信,问他是否知道我已经被夷三族。”李由对下属道,“再派人关注西边,看是否有使者前来。” 虽然很荒谬,自己和父亲被诬告谋反,父亲被夷三族,自己居然继续在外为将,可李由被一顿冷嘲热讽了,对信中之事信了几分。 帛书中除了仔仔细细地嘲讽他之外,剩下的内容就是说大秦不值得,让李由赶紧另投明主,免得李斯死后都吃不到冷猪肉。 “你们法家本来就是墙头草,见势不对拔腿就跑。不会吧不会吧,你都被夷三族了还要为大秦效死?你其实不是师承你父亲,而是师承我的老师们,是愚忠的儒生吧?但愚忠在儒生中,也是被嫌弃的啊?你是哪一支贱儒?” 李由看完了帛书,抽剑把帛书砍成了碎片。 他再次疑惑,写信的人真的是想劝降他,而不是激怒他? 刘盈在军中炫耀自己给李由写的信,彭越也很茫然:“盈儿,你真的不是激他出城决一死战?” 刘盈笑道:“那不是更好吗?对吧,阿兄?” 韩信点头。 荥阳城已经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他们又隐于暗处。 如果李由贸然出城寻找他们,韩信有信心诱敌入山林,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彭越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只要李由敢跟着他入山,他就能绕死李由。 两位青涩的未来名将达成了一致意见。 彭越的思维偏了,忘记刘盈那封劝降书有多离谱。 刘盈没觉得自己离谱。 对从小生长在富贵窝里的李由,任何利益诱惑对他都没用。 他已经详细地阐述了李由不逃就死的事实,还搬出了张苍、毛亨和浮丘来证明自己书信的真实性。 李由只要有点智商,就知道自家夷三族的消息是真的;李由只要有一点自尊,在以荀子门人的身份拆穿李由自欺欺人的心态后,李由就不能不睁开眼。 如果李由既没有智商,也没有自尊,那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再等一等,等咸阳来人取李由的狗头了。 反正损失的是李由,又不是自己。 彭越有丰富的山林求生经验,韩信也有丰富的筹粮经验。刘盈还重新联系上了萧何,虽然他把萧伯父气得半死,萧伯父也不可能让他饿肚子吧? 萧何看着刘盈厚颜无耻的信,气得眼前一黑。 现在刘盈军中没有后顾之忧,只是苦了萧何。 撑到咸阳来人,荥阳一乱,他们就能去荥阳城里的秦国大粮仓吃撑。 刘盈相信,等他们拿下荥阳的粮仓,萧伯父一定会大度地原谅他们。 若李由提前投降,只不过是萧何少操点心,刘盈觉得李由不提前投降也没关系。 他又想了许多能让李由生气的话。 刘盈从李斯被老鼠欺负说起,把李斯的生平和李由叨叨了一遍,把李斯生平细细挑刺嘲讽。 可惜,李由明明阻拦了陈胜入关,又被汉高祖和西楚霸王手牵手打败,居然没有给刘盈贡献经验值。 刘盈可不相信,看到他的帛书,李由不会生气。 那个系统的所谓“历史名人”,究竟是何等意思?刘盈搞不明白了。 搞不明白系统的标准,刘盈只能广撒网,见人就创,创到一个算一个。 李由终于有了反应。 他在城外粘贴了告示,问刘盈敢不敢入城一叙。 刘盈对韩信等人说自己不蠢,才不会去。 然后,他连夜留书,驾着驴车偷偷入城。 “别来寻我,继续隐藏。你们出现,我才会有危险(笑脸符号)。” 看到刘盈留下的书信,韩信等人纷纷给刘盈打赏经验值,以赞赏刘盈的勇气。 韩信发誓:“我再也不会带刘盈出门!” 刘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大哭。 亲卫二代们面面相觑,满头冷汗。 刘盈如果出事,他们就算依靠父辈的庇佑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被沛公重用了吧? 彭越傻了:“他怎么敢的?!” 韩信骂完后冷静下来:“既然盈儿敢单独离开,就说明他有信心全身而退。盈儿只是一个孩童,李由肯定会轻视他。李由的轻视就是盈儿最好的挡箭牌。” 骂刘盈也没用,韩信点兵点将,扮作秦兵绕到荥阳西边,竖起了李由的旗帜,假装李由离开荥阳,正准备西进。 刘盈驾着驴车连夜来到城门下,一封帛书又射到了城墙内。 “我来啦,郡守还不快开门!” 李由已经吩咐了巡夜的秦卒。 刘盈一送信,秦卒便打开了城门。 他东张西望。人呢? 刘盈站在驴车上招手:“这里这里!” 秦卒疑惑,以为来人只是派稚童送信。不过郡守有令,他还是把刘盈送到了郡守府。 李由点起羊脂烛,端坐堂中,等候刘盈到来。 他等来了刘盈,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刘盈。 刘盈不肯下驴车,要坐在驴车上和李由说话:“郡守请我来,我不敢不来。但我胆子小,不坐在驴车上,不敢和郡守说话。” 他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开启的友好光环和膝盖中箭光环,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甲。 没问题,准备非常妥当! 李由迷茫:“你、你说你是刘盈?” 刘盈点头。 李由不敢相信:“帛书是你写的?” 刘盈再次点头。 来者竟然是一个稚童,李由本来该有被愚弄感。 但不知为何,他对刘盈的感观却相当不错,生不出敌意。 对一个稚童,不生出敌意似乎才正常。李由走出了屋门,纵容刘盈坐在驴车上与他说话。 “你是张苍、浮丘和毛亨的弟子?”李由问道。 刘盈点头:“他们教导我启蒙。” 李由疑惑:“你究竟有何本事,居然能让他们三人同时与你启蒙。” 刘盈乖巧道:“我没有本事。只是老师凑巧在沛县避难,与我父亲有一点交情。” 李由又向刘盈打听了一些情况。 刘盈一一回答,口齿清楚,礼仪周全,完全是一个尊重师长的儒家弟子做派。 李由不相信,帛书居然是这人所写。 “是你写的帛书?”李由问道,“你在帛书中侮辱我的父亲。” 刘盈委屈:“不是我写的,是张伯写的。我不知道张伯写了什么,但张伯说要用我的名字,才能救郡守于荥阳。小子佩服李丞相,不想让李郡守步李丞相后尘。” 李由:“……” 他对刘盈生出了强烈的同情心。 这小孩是被张苍骗了吧?!张苍究竟是何等的脏东西,才会欺骗一个小孩? 李由顿觉头疼:“你……既然帛书不是你写的,为何你来赴约?” 刘盈继续乖巧道:“是张伯让我来的。既然帛书落的是我的名字,李郡守约的人就是我。张伯说,如果我能劝李郡守离开大秦,不仅能救李郡守,还能不起兵戈就拿下荥阳,少死很多人。” 刘盈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打仗会死很多人。这样不好。” 李由:“……”那个张苍是拿你送死吧?! 看到刘盈那天真无邪的善良表情,李由越来越怜惜这个孩子。 他认为,张苍定是想害死这个孩子。 李由问道:“你父亲呢?在荥阳城外?” 刘盈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楚国曾经的大将军项燕的儿子项梁渡过乌江,阿父去拜访他了。” 项燕?项梁?李由警觉。 警觉之后,他心生无奈。 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忧什么大秦的未来? 李由又问道:“你家中可有兄弟?” 刘盈露出了憧憬的微笑:“有!我大兄刘肥和阿兄韩信可厉害了!” 韩信和刘邦不同姓,李由略过他:“刘肥与你是否非同母?” 刘盈疑惑:“郡守怎么知道?” 李由叹气:“你的母亲才是刘邦妻子?” 刘盈点头:“不过我和大兄虽然不同母,但大兄对我极好。大兄是非常厉害的人!” 李由明白了。 他完全明白了。 张苍此人,就是想害死刘邦的嫡子刘盈,扶刘肥上位。 他能理解张苍。 以法家的传统,掺和进主公的继承人争夺很正常。 刘邦在主动民贼中算是比较强力的一支。张苍投靠刘邦,却发现刘邦庶子刘肥很有雄主之风,嫡长子刘盈却是一个懦弱的小孩,便认为让刘肥当刘邦的继承人,更符合刘邦和他自己的利益。 真是不择手段啊。 荀子真可怜,又有一个弟子是法家人。 不对,法家也不一定能这么卑鄙,去谋害一个垂髫孩童。那张苍该不会是学纵横的吧? 李由很想把残酷的真相告知刘盈。 但刘盈太年幼,又真心诚意地希望自己能脱险,李由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让人送来糕点,给刘盈果腹。 刘盈肚子已经叫很久了。 刘盈不好意思再三作揖感谢李由:“军中缺粮,我不敢多食,谢郡守赏赐。” 李由在心底翻白眼。 就算军中再缺粮,张苍肯定不缺粮。他定是故意饿着刘盈。 “你如此年幼,为何会来到军中?”李由又让人给刘盈端来羊乳。 刘盈喝了一口羊乳润了润嗓子,放下吃食后才回答道:“阿父大兄皆在外作战,我只留在沛县读书,不能替阿父大兄分忧。张伯让我随军增长见识。” 李由无语。 张苍这么说,你就信了?你傻吗? 他看着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孩童,嘲讽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刘盈肯定傻,不仅傻,还是个孩子。 老师要带他增长见识,他岂能不来? “吃饱就回去吧。”李由看不下去了,“以后无论谁让你单独与敌人见面,你都不该去,很危险。” 刘盈疑惑:“为何?老师和书中都说过,两军交战且不斩来使。当使者很安全。” 李由欲言又止。这孩子书读傻了。 李由送客,刘盈也不多待。 他向李由告别,然后向李由炫耀自己的驴车。 虽然自己不能驾马车,但能稳稳驾驶驴车,将来一定也是一员猛将。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打仗,打仗会死很多人。”刘盈黯然。 黯然后,刘盈邀请李由上驴车,炫耀自己的驾驶技术。 李由知道驴。 驴在中原很罕见,咸阳惠及天下珍宝,西域的驴也是贡品,他们家分得过驴,养在庄子里观赏。 刘盈要为李由驾车来报答赠饭之恩,不然不肯离开。 盛情难却,李由又知道驴车上没有其他人,便上了刘盈的车。 他感慨,刘盈真的是纯正的儒家弟子啊。 “灰兔,起飞!” 李由刚上车,刘盈大吼。 一直装作痴呆的灰兔驴眼神顷刻犀利,四蹄蹬地,窜了出去。 李由惨叫一声,跌在了车上。 刘盈跳到李由背上,把李由压得死死的。 “郡守在我手里!开城门,否则我杀了他!” 刘盈把小短剑架在李由脖子上,哈哈大笑。 “灰兔,冲啊!” 李由怒吼:“城门已经关闭,你逃不掉!” 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被劫持了?! “哈哈哈,你当我傻吗?你看看城门!” 刘盈笑道。 李由努力抬头,什么都看不见。 但即使他看不见,刘盈这么说,他也知道城门恐怕有内鬼,已经为刘盈开了城门。 刘盈带着一众戏精在荥阳哭李斯、哭骊山时,就已经在城中安插了奸细。 只是奸细就算能开城门,韩信率军入城也无法与装备精良的秦军硬拼。 他本也没打算和秦军硬拼。 安插人手,不过是闲来一子,总会有用。 刘盈从韩信安插了人手的城门入城,并在白日用韩信的身份联系了奸细,告知他何时打开城门。 借口嘛,就是郡守要连夜亲自送使者出城,免得被咸阳发现。 满城皆知李由是大秦反贼,唯独李由不知道。 所以奸细说李由会开城门送刘盈出去,没人不信。 李由也确实通知了城门,当刘盈出现就放他离开。但他没有通知城门提前打开。 刘盈骗李由上车后,一骑绝尘,巡夜的秦卒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城门。 离开前,刘盈的大笑声回荡在荥阳城中。 “李郡守命不该绝,我特意来救李郡守离开,各位别追了!” “走起!” “刘盈!!!!!!!” 离开城门后,有人拦路。 刘盈乖乖让灰兔驴停下。 他从李由身上跳下来,拱手道:“小子真的只是为了救李郡守,请李郡守不要……哎哟!阿兄,你打我做什么!” 韩信把刘盈抱起来,狠狠一拳头砸在刘盈头上。 刘肥号啕大哭:“盈儿,你为什么要冒险啊?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 彭越看向默默从驴车上爬起来的李由,很是无语。 虽然按照结果来看,刘盈立功了。但这个功劳没必要吧?刘盈为何要冒这个险? 但人都抓回来了,彭越见韩信和刘肥都只顾着一个训斥一个哭泣,只能自己接待李由。 李由面沉如水。 既然已经身陷敌营,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跟随彭越离开。 路上,他问道:“那垂髫孩童是谁?” 彭越敬佩道:“是沛公的嫡长子,刘盈。” 李由又问道:“护着他的两人是谁?” 彭越回答道:“抱着盈儿的是沛公的义子韩信,担忧哭泣的是沛公另一位儿子刘肥。” 李由气笑了。 他又问道:“张苍可在军中?” 彭越摇头:“不在。李郡守认识张苍?” 李由笑道:“刘盈的老师,我当然认识。” 刘盈听到李由的问话,越过韩信的肩头,对李由做鬼脸。 韩信又给了刘盈的脑袋一拳头:“老实点!我还没训完!” “我都立功了,阿兄和大兄不可训我。就是阿父来了,也只会夸赞我。”刘盈耍赖。 他有系统光环,能保证自己的安危才去单驴赴约,哪有什么危险? 至于为什么他非要去立功,当然是为了立功而立功啊,不然还能怎么?立功就是目的! 有功劳唾手可得,还能吃独食,刘盈怎么会放过? 韩信沉默。刘肥也哭声一滞。 韩信沉默后,露出和蔼的微笑:“是吗?” 刘盈骄傲昂首:“当然!” 韩信道:“义父来了会不会夸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义母肯定不会夸你。” 刘盈潇洒甩头,头上的小揪揪晃了晃:“阿母又不在这里。” 刘肥声音颤抖:“盈儿,你抬头看。” 刘盈转头看向前方。 他们已经到了营地。 营地灯火通明,有一荆钗布裙妇人站在营地门口翘首以盼。 当妇人见到韩信怀里的刘盈,满是担忧的脸一沉。 她对韩信、刘肥道:“过来。” 韩信制止住刘盈的挣扎,抱着刘盈跟随妇人入大帐。 刘肥揉着哭肿的眼睛,抽噎着走进大帐。 大帐门落下,妇人坐在上首处,从地上捡起已经备好的荆条:“都跪下,上衣脱了。” 韩信和刘肥乖乖跪下,脱掉上衣。 韩信跪下时,把刘盈放在了地上。 刘盈试图逃跑。 妇人沉着脸:“按住他。” 韩信和刘肥按住了刘盈。 吕娥姁给了韩信和刘肥背后各一条子,又拔掉刘盈的裤子,狠狠抽打。 李由听到大帐中杀猪般的嚎叫声,问道:“那妇人是谁?” 一个戴着竹冠的人大摇大摆走过来,挥退守门的人,亲自在大帐门口站岗:“拙荆。” 李由疑惑:“你是……” 来人苦笑:“竖子刘盈的可怜阿父。” 李由:“……”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又不由大笑。 李由笑着问道:“是沛公吗?沛公身后的人,可是张苍?” 张苍敷衍地拱手:“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李由笑道:“刘盈说你是他的老师,可是真事?” 张苍和吞了虫子似的,脸色大变:“我可不敢当!刘盈是自学成才!” 刘邦频频点头:“没错。” 李由又道:“刘盈还说,是你诓骗他离开沛县,又诓骗他写信激怒我,然后送他入城送死。” 张苍抚着胸口踉跄:“我最近没招惹他啊!” 李由再次大笑。 刘邦也被逗笑了。 张苍差点被气哭。主公你怎么也在笑?你怎么好意思笑?你的儿子在污蔑我! 刘邦:“哈哈哈哈哈!” 大帐外,笑声一片。 大帐内,哭声一片。 刘盈在鬼哭狼嚎中,得到了李由迟来的经验值。 他立刻笑了出来。 吕娥姁气得捂胸口,把刘盈按住,又狠揍了一顿,让刘盈的肿屁股肿上加肿。 “呜呜呜哇哇哇嗷嗷嗷……”横刀自刎都没流泪的刘盈,哭得超大声。 好痛啊!!!阿母要杀子!!!阿父救命!!! 刘邦听到刘盈的求救声。他将大帐掀开了一条缝,探进了一个脑袋。 “哈哈哈哈哈!活该!” 刘邦把脑袋收了回去。 他挽住李由的手,惬意地笑道:“竖子已经得到了教训,李郡守别气了。来,我做东,我们去喝酒。张苍,你也别假哭了,一同去喝酒。彭越你躲什么?一起来啊。还有你们,一个都不准跑。” 刘邦把李由、彭越、张苍和一群子侄叫上,以刘盈的哭声为音乐,开开心心喝起了酒。 第47章 送萧伯父份大礼 刘邦赶到, 但没有夺走韩信的主导权。 他看出韩信有自己的计划。刘邦兵书读得不多,也知道计划执行到一半再更改很容易出问题。 除非他对计划前景特别不看好,才会想要推翻计划。但如果有人给他足够的理由,他还是会坚持原定计划走下去。 刘邦对韩信很信任, 不需要韩信给他写一篇长长的报告。 他拍着韩信的肩膀道:“我只是来把刘盈那个竖子拎回去,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用得上我, 我就留下, 给你差遣。” 如果换作其他刘邦的下属, 哪怕是嚣张如雍齿, 也会只把刘邦的话当客套, 哪可能真的差遣刘邦。 就算真的要“差遣”, 也该说几句客气话,说刘邦才是主帅之类。 韩信脑子里没这根筋。 既然刘邦这么说了, 他就不客气道:“我要围城打援,吃掉章邯派出的援军。本来我准备让彭越为先锋, 义父能来, 计划成功率更高。” 李由和彭越都傻眼。 他们见韩信真的把刘邦放在了最危险的先锋主将的位置上,刘邦居然也毫不迟疑地去了。 刘邦让彭越给自己当副将:“要打硬仗, 我还是习惯让曹参给我当副将。他的身手厉害, 有他在我身边,我放心。现在我匆匆离开沛县, 只能让曹参回沛县坐镇,免得被人端了大本营。你现在给我当副将, 可不能比曹参差, 拖我后腿啊。” 彭越认识刘邦身边的曹参,知道那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猛将,刘邦的心腹。 刘邦虽话里似乎在抬高曹参, 但拿他和曹参比,就是对他这个新加入沛县大集团的新人大大的看重。 彭越激动地抱拳道:“我必不会辜负沛公期望!” “好!”刘邦笑道,又转头对一干小将道,“刘盈要闭门反省,暂时不需要亲卫了。既然你们跟着刘盈乱来,渴望立下比父亲更大的功绩,那我现在就给你们机会。” 刘邦没有惩罚他们,还给他们立功的机会,萧禄、曹窋等人都很激动。 刘邦最后对刘肥道:“你是跟着我去战场,还是……” 刘肥连连摇头:“我不去。战场上能帮衬阿父的人多的是,我如果离开了,谁给盈儿上药?” 刘邦黑线:“有你阿母!” 刘肥继续摇头:“盈儿如果又惹阿母生气怎么办?不去!” 刘邦踢了刘肥一脚。 虽然他有意让刘肥离开战场,以免在刘盈长大前立下太多战功,这样对他和刘盈都不好。 但刘盈这竖子…… 唉,就凭刘盈在垂髫之年夺下丰邑和荥阳这两个大功劳,就算刘肥天天跟在自己身边拼死立功,估计他所有的下属都还是认为刘盈更厉害。刘邦和吕娥姁商议后,便决定不再约束刘肥的发展。 但他不约束,刘肥自己不乐意去。 刘肥被踹了还据理力争:“阿父!你放心让阿母一个人看顾盈儿吗!” 韩信站在了刘肥这一边:“义父,还是让刘肥守着盈儿吧。义母又要揍盈儿,刘肥还能挡一挡。” 韩信都这么说,刘邦只能按着额头叫刘肥滚。 刘肥早就想走了。 若不是刘邦非要拉他来开什么军事会议,他会一直守在刘盈床边。 刘盈这次是遭了大罪,趴在床榻上嘤嘤嘤,连翻身都做不到。 刘肥虽然狠心帮阿母按住了刘盈,认为刘盈这次需要被教训。在看到刘盈把脸埋在麦壳枕头里呜呜呜哭时,刘肥又悔得不行。 盈儿虽然冒险了些,但结局是好的,阿母没必要揍这么狠吧?轻轻揍几荆条,给盈儿一个教训就成,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刘肥这话不敢和吕娥姁说,只能自己加倍地对刘盈好。 刘盈连吃饭喝水都是刘肥送嘴里,上厕所连裤腰带都是刘肥帮忙解。 吕娥姁看不下去。 刘盈只是屁股肿了,又不是全身手脚都被打断,哪需要这样伺候? 刘盈听闻,呜哇哇哇大哭,非说阿母要打断他手脚,把他做成人彘放坛子里,再把坛子里灌满酒。 刘肥被吓哭了,跪着求阿母息怒。 吕娥姁:“???!” 还好韩信和刘邦适时出现。刘邦拦住吕娥姁;韩信一手抱起刘盈,一手拽起刘肥,飞速逃走。 否则,刘盈这次大概又要伤上加伤。 吕娥姁按着胸口,刘邦替吕娥姁拍背。 吕娥姁哭道:“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孽障!” 刘邦附和:“是是是。” 吕娥姁发誓:“我再也不管他了!随他怎么荒唐!” 刘邦附和:“好好好。” 刘邦敷衍的安慰不仅没有让吕娥姁消气,吕娥姁还更气了。 吕娥姁指着刘邦鼻子骂道:“盈儿说,子不教,父之过!你还说好?!你还真想盈儿变得更荒唐?!” 刘邦实话实说:“我看盈儿的荒唐已经无人能及,大概是不可能变得更荒唐了。” 吕娥姁气得去拧刘邦的胳膊。 刘邦才不会被拧,转身就逃,徒留吕娥姁捶胸顿足,一会儿骂刘邦,一会儿骂刘盈,还把刘肥和韩信也捎带上了。 韩信从远处往吕娥姁这里张望,拉着刘肥抱着刘盈,跑到更远的地方躲避。 “盈儿,你是不是又重了?” “我在长身体,重了才正常。” “也是。你好像又长高了。” 韩信把刘盈放下,甩了甩发酸的手。 刘肥忙把刘盈又抱起来,好像刘盈双脚着地也会加重屁股的伤势似的。 刘邦一家子的家庭伦理剧看得新入伙的李由冷笑连连。 张苍和李斯算是有小小的仇,但这和李由没关系,张苍不会迁怒李由。 自诩李由的长辈,张苍很照顾李由。 见李由冷笑,他询问李由冷笑的理由,可别是记恨刘盈。那他以后可不敢再关心李由了。 李由翻着白眼,把刘盈诬告张苍想要陷害刘盈,扶刘肥上位的事告诉了张苍。 张苍不敢置信:“刘盈那个竖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就算再胡来,也不能这样污蔑我!” “明明是李由污蔑我,才不是我污蔑你。”刘盈就算被刘肥抱在怀里,也同样能神出鬼没。好像他神出鬼没的技能能带人似的。 李由继续冷笑:“我可没说谎。” 刘盈狡黠道:“我也没说谎。我是不是这么和你说的?” 刘盈把当日他和李由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刘肥听到刘盈说很敬仰自己,把脑袋高高扬起,十分高兴。 韩信皱眉:“盈儿这话,确实没有诬告张苍啊。” 绕了一大圈,拉着不想看家庭伦理剧的彭越,非要来看热闹的刘邦大笑:“你又被盈儿耍了。” 彭越迷惑:“盈儿确实没有说张苍想要扶持刘肥。” 张苍:“……” 他轻轻拍了拍气得满脸涨红的李由的肩膀:“以后绕着盈儿走。” 李由快气炸了。 刘盈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明是引导他往那个方面想。怎么就变成刘盈无辜,自己胡乱揣测了?! 刘盈对李由眨眨眼,就是无辜,怎么着? 你自己心黑胡乱猜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夸夸阿兄而已。 我刘盈指天发誓,所说的话没有一句假的! 张苍确实是他的老师,而且确实现在在军中。 至于帛书,张苍接替叔父教他识字,难道帛书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写的?那都是张苍教的,和张苍写的有什么区别? 夸夸兄长们,难道兄长们不该夸?他也确实很尊敬兄长啊。 更不说想要救李由,不想荥阳死太多人的话,句句为真,他就是这么善良! 刘盈无辜且委屈:“李郡守,我哪句话骗你了?” 李由哑口无言。 他居然被一个孩童辩倒。这个孩童真的是儒家吗?他没有一个来自专攻胡搅蛮缠诡辩的名家老师吗?! 李由不敢置信地问张苍:“你教的?” 张苍把脑袋摇得发髻都快散了:“我没这个能耐。” 李由诚恳地问道:“刘盈,谁教出你这样的高徒?” 刘盈想了想,指向在一旁咧嘴看热闹的刘邦:“当然是阿父。除了阿父,谁还能教我?” 刘肥率先得意地点头:“没错。阿父和盈儿极其相似。” 李由对笑容僵在脸上的刘邦作揖:“佩服。” 刘邦:“……” 他看向刘盈。 刘盈不仅对刘邦微笑,还伸出两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小酒窝。 歪头歪头,阿父,你敢在众人面前承认我和你不像吗?嘻嘻嘻。 自己的儿子不像自己还能像谁?总不能说像吕娥姁吧? 刘邦想了想,无耻甩锅:“我事务繁忙,忽视了盈儿管教,抱歉。是拙荆太溺爱盈儿,盈儿像拙荆。” 刘盈、刘肥、韩信三人脸上露出同样的鄙夷神情。 刘肥的鄙夷神情稍稍掩饰了一点,但眼神不骗人。 韩信十分露骨地用神情描述对义父的不屑。刘盈则直接给刘邦竖起了两个中指。 李由平和道:“刘盈果然肖似沛公。” 张苍把脸侧向一边,肩膀微微颤抖。 彭越想找个树丛钻进去。 他和沛公还没熟悉到看沛公笑话的地步吧? 不过看过刘盈、刘邦的双重笑话,见识到吕娥姁提着荆条教训三个胡作非为的儿子的凶悍,李由和彭越与刘邦相处自在许多。 彭越已经认定了刘邦。李由则不是太愿意跟随刘邦这个草莽。 刘邦不打算强留李由。 他反过来宽慰李由,劝李由可以找一处暂时没有战乱的地方隐居,等心情平复后再考虑未来。 “无论李丞相的遭遇再怎么冤枉,你忠于大秦一辈子,始皇帝也对你家十分恩宠,我能理解你不想和大秦作对的心情。秦二世和赵高会自食苦果,不用你报仇,两人也会步入灭亡。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天下大定后再回咸阳收殓家人尸骨,也算全了忠孝二字。” 听了刘邦的话,李由对刘邦高看了一眼。 “始皇帝对我家恩重如山,我实不想与大秦作对。不过这口气我也必须出了。”李由淡淡道,“既然胡亥说我谋反,夷灭我三族,我不坐实这件事,我家的罪岂不是白担了?刘盈的救命之恩,我也该偿还。此战我会助你。” 韩信打着李由的旗号西进,不仅引来章邯的注意,还意外拦截了一个来赐死李由的官吏。 若不是刘盈骗李由上了驴车,李由可能真的稀里糊涂被赐死了。 李由虽然对刘盈很生气,但刘盈的目的是救他,他顶多哭笑不得,不可能记恨刘盈。 他恨的是胡亥和赵高,对章邯也有深深的厌恶感。 章邯肯定知道自己被夷三族,他究竟有何脸面劝自己好好立功?难道自己立功,胡亥和赵高就不杀自己了? 章邯若是斩了自己,自己只会憎恨胡亥和赵高;章邯若是劝自己逃走,自己会对章邯感恩戴德一辈子。 唯独隐瞒,让自己像个笑话,还被刘盈这个孩童狠狠嘲笑。李由实在气不过。 李由回到了荥阳,告诉荥阳人自己真的谋反了。 荥阳上下一点意外都没有。 李由很无奈。 怎么就没人信他真的是大秦忠臣呢?李由心里憋闷。 憋闷归憋闷,或许是刘盈在荥阳城门上演的那出戏引发了荥阳人的悲怜,他们对李由谋反都没有恶感,十分同情。 有不想谋反的人也只是自己离开,没有劝说李由。 他们还安慰李由:“李郡守,不是你对不起大秦,是大秦对不起你。你无错!” 李由的妻子是大秦宗室,也站在丈夫这一边:“胡亥杀遍兄弟姊妹,又灭我夫家三族。我就算想站在他那边,他肯吗?” 李由和妻子执手恸哭。 荥阳归顺,韩信急急将军队扩充到万人,就要带着这大半是新来兵卒的军队迎击章邯。 章邯本来正在围攻魏国,魏王都快自焚了。 秦二世得知李由谋反,引兵西进,急急命令章邯回程,攻打李由。 章邯无奈,便留下一支偏军继续攻打魏王咎,自己领军前往荥阳。 韩信这一手是“围城打援”,但城是自己的;是类似“围魏救赵”的围荥阳救魏国,但其实不是很在意魏国,也没有真的带着荥阳的兵去攻打咸阳。 兵法是兵法,前例是前例,韩信只是韩信。 刘邦硬碰硬撞上章邯的先行车骑部队,将章邯的车骑部队击溃。 “我本来只想取了荥阳城内的粮仓就走,但义父来了,有人能阻章邯一瞬,我就能夺得更大的战果。不过我还是小看了义父,以后可以更大胆些。” 彭越听到韩信的反省,冷汗直冒。 他本来是给刘邦当副将,却被韩信留了下来,说另有安排。 刘邦便带着一众小将走了,半点不担心安危。 但沛公是你的义父,还是你的主公啊!什么叫小看?什么又叫更大胆些?你还要把沛公安排到更险的位置吗! 沛公的儿子们,究竟是怎样的不孝子?彭越从内心深处生出了同情之心。 “义父能阻挡章邯,彭将军可不能逊色了。”韩信命令道,“你带五千人救援魏王咎,尽可能杀掉围城的兵卒,不留俘虏,震慑秦军。” 彭越抱拳:“遵命!” 韩信又吩咐:“刘肥。” 刘肥垂头丧气:“阿兄,我不想离开盈儿。” 韩信翻了个白眼:“但你被盈儿赶出来了。别废话。” 刘肥垂泪:“阿兄请吩咐。” 韩信道:“你带兵朝着咸阳去。随意佯攻一个大一点的城池,逼秦国再次给章邯下令,改变攻打目标。” 刘肥瘪嘴领命。 韩信将其他人都安排妥当后,对李由道:“你去帮义父,若章邯到来,就佯装被击败,与义父一同撤离,不要回荥阳。” 李由皱眉:“我若在荥阳城,章邯不一定能攻进来。” 韩信摇头:“我们就算现在守住荥阳城,将来也护不住。把新募的兵卒和荥阳的粮食带走,并尽可能地挫败章邯战无不胜的威风,才是目标。章邯若现在不败,恐怕很长时间都难得一败了。” 李由虽然不服,但韩信才是主帅,他便听令了。 李由离开时想,所有人都安排了,韩信做什么,去哪边战场?难道是留在荥阳城? 韩信在李由离开荥阳时,自己也带兵离开。 荥阳城里只有吕娥姁和刘盈。 吕娥姁紧张道:“我、我真的能行吗?” 刘盈拍着胸脯:“我肯定能行!阿母就不一定了!阿母可以乖乖待在家,放心让我来!” 吕娥姁一点都不放心,硬着头皮执行韩信的计划。 她要尽可能地劝说更多的荥阳人前往沛丰。 先有徭役,又有乱世,中原地广人稀,沛丰人口也很少,能容纳下荥阳人投靠。 萧何现在愁眉不展,天天点着沛丰不多的人口叹气。 没有人就没有粮,也没有兵。人口啊人口,能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吕娥姁劝了一圈后没圈动,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哎呀,阿母你就没有煽动人的天赋,早让你交给我了。”刘盈嘲笑母亲,“你乖乖在我煽动荥阳人后,负责把人和粮食运回沛丰就成。我动嘴,你动手,我们母子合力,天下无敌!” 吕娥姁仍旧不放心刘盈,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刘盈试试。 刘盈一来就给吕娥姁搞了个大的。 他先让自己的兵卒运走尽可能多的粮食。 荥阳粮仓很大,章邯来时,还在荥阳存了一批军粮作为后盾。 李由还没有闭门守城太久,黔首仍旧在种地,所以没有吃太多粮仓的粮食。 刘邦、韩信留下的人口有限,连粮仓三成的粮食都没运走。 吕娥姁本来打算让兵卒在城里征集更多的车辆,然后来回搬个几次,把粮仓都搬光。 刘盈却摇头。 “现在是乱世,谁都盯着粮食。我们若太贪心,运太多粮食离开,兵卒护不住粮食,反而把命送掉。来回搬运也不现实,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刘盈道,“该舍即舍,这些粮食还有更好的用处。” 刘盈先让兵卒押送一部分粮食离开,然后在粮仓前搭了个高台,要开仓放粮。 “别抢!都有份!” 吕娥姁带人维持秩序。 她看向站在高台上,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用铁打造的叫做“喇叭”的奇怪物品的儿子。 现在处处缺粮,吕娥姁实在不舍得把荥阳的粮食送人。 但她相信儿子。 “别怕,我不会骗你们!” 刘盈站在大台子上,对围观黔首侃侃而谈。 荥阳黔首本藏在家里,不敢出门,更不可能听反贼的话去当反贼。 但刘盈说要开仓放粮,他们即使仍旧惧怕刘盈身边的兵卒,也离开家门,来到了刘盈的台子下。 “我和你们一样,原本都是黔首。只是我们沛丰人更惨,遇到了一个畜生县令。你们有李由保护,才不至于十室九空。” 刘盈从大秦繁重的徭役说起,痛斥沛县令为了完成刑徒目标,如何鸡蛋里面挑骨头,把无辜的黔首送往咸阳。 沛丰十地九荒,粮食烂在地里,人却饿死在家中。 “我阿父不是什么落草的贼寇,他原本是沛县仓吏!” 刘盈说起他阿父被逼反的过程,并稍稍美化了一番。 刘邦因所押送刑徒没出家门就逃了大半被逼反,变成了刘邦不忍心乡亲父老去骊山送死,主动释放刑徒,杀县令谋反。 “连李丞相都被夷三族,一直护着你们的李郡守也马上要逃亡,秦国已经没有好官了。现在秦国没人种地,却要平叛,要供秦二世享乐,要修更多的宫殿。你们不可能活得下去。” 刘盈眼眶发红,声音哽咽,但仍旧洪亮。 “我们要离开了,你们把粮食分了,藏在家里也好,逃入山中也好,投靠亲戚也好,去寻一条活路吧。如果实在是寻不到活路,就来沛丰,寻我阿父沛公刘邦。李郡守也在那里。” 刘盈用朴素的语言演讲结束。 他在讲述沛丰黔首遇到的悲惨事迹时,守护他的兵卒在抹眼泪,吕娥姁在低声咒骂,荥阳的黔首的哭声也此起彼伏。 就算李由不算坏官吏,但就大秦这律令,再好的官又能好到哪去? 该去百越的还是要去百越,该去修长城的还是要修长城,该被活埋在骊山陵墓里的还是被活埋了。 荥阳没有十室九空,城里壮丁只是没了三五成而已。 而已。 这三五成的人对大秦而言,不过是报上去的徭役数字。但在荥阳,他们是荥阳黔首的父母儿女、兄弟姊妹、街坊邻居。 以前荥阳人不敢想。刘盈戳破了这件事。 以前荥阳人不敢反。刘盈把粮食放在这里,取不取?取了你也是谋反。即使你不跟随我离去,你也不敢再留在荥阳城。 可又有谁会说刘盈在算计他们? 刘盈让兵卒开仓放粮,没有约束哄抢的黔首,冷漠地带兵离开。 他身后有踩踏,有推搡,甚至出现了暴力血腥。他都没有回头。 在台上的刘盈悲天悯人。 下了舞台,刘盈冷漠得像没有感情似的。 吕娥姁问道:“这样就够了?” 刘盈点头:“阿母,我们押送最后一批粮食回沛丰吧。不用管他们。” 吕娥姁不舍地回头看了粮仓一眼,命令兵卒离开。 原本她打算留些兵卒护送想要跟随他们的黔首。刘盈说不用,他们便多押送了一成粮食。 回沛丰时,吕娥姁负责押送粮草,刘盈在驴车里睡大觉。 他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只负责哔哔,干活是阿母的事。 睡觉前,他还叮嘱阿母,绝对不可以偷懒。 吕娥姁狠狠刮了刘盈的鼻子,让他滚去睡觉。 吕娥姁先担忧自己做不好押送粮草的工作,上手过后,发现不过如此。 离开了半日,后方的兵卒来报,有许多拖家带口的黔首偷偷跟着他们。 “我们是驱离他们,还是保护他们?”兵卒问道。 吕娥姁神色复杂,看向刘盈睡觉的马车。 她摇了摇头:“就当没看见,继续前行。” 吕娥姁下令,无论后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哪怕被贼寇劫掠,他们也不回头。 想要跟随他们的荥阳黔首就自带干粮,自负安危跟随,他们不驱赶,也不帮忙。 路上有黔首抱怨。他们以为吕娥姁想要劝他们去沛丰,现在他们去沛丰,吕娥姁就该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些逃难的黔首中不乏富商和士人。 吕娥姁一概不见。 跟在他们身后的黔首渐渐减少,但又不知道从哪来的新的黔首,补充进这支黔首的队伍。 增增减减,待萧何迎到吕娥姁和刘盈时,他们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一粒粮食,带回来足足五万余黔首。 刘盈打哈欠:“入户分田的事就交给萧伯父了。看在我送了萧伯父这么大份礼的份上,不可再生我气了。” 萧何无奈:“谁敢生你这个小祖宗的气?” 他看向神色骄傲的吕娥姁,又看向那些眼中蕴含希冀的黔首。 真了不得啊。 第48章 智者千虑必一失 五万人可不是小数。 要养五万精锐骑兵, 需要汉唐明清鼎盛时期才能做到。若是重骑兵,李世民带三千玄甲,就敢硬冲天下所有军阵。 刘盈和吕娥姁带回来的虽然不是兵卒,而是拖家带口的庶民, 也给了萧何一点小小的震撼。 萧何头疼地抓掉了一把头发:“我是说过沛丰人口不足, 但五万人也太多了!若是生乱该如何是好?!” 这年头, 有个十万人口, 就是数一数二的大邑了! 吕娥姁听到萧何这话, 心里不满了。 盈儿花了多少心思才带回来这么多人?你怎么还嫌弃上了? 吕娥姁把刘盈护在身后:“丰邑曾是魏国的首都, 怎么不算数一数二的大邑?” 萧何忙解释道:“我不是说盈儿做得不好, 只是担忧我做不好。” 刘盈打着哈欠道:“没关系, 我相信你。给他们一块地,让他们自己开荒去, 饿死冻死都是命,你还能管得了天下人的命?他们在沛丰过得比其他地方好, 就不会埋怨你。如果他们觉得过得不好, 路上又没加栅栏,走就是。” 吕娥姁赞同:“就是。从荥阳回沛丰的一路上, 也有许多人另投他处。” 见吕娥姁已经进入了护崽状态, 萧何知道这话聊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和吕娥姁、刘盈商议如何安抚这五万人,但刘盈喊着困, 吕娥姁急着带刘盈去睡觉,都不理萧何。 回到沛丰, 事就该萧何做了。 吕娥姁回到了后院, 刘盈变回了顽童。现在母子俩只想好好休息。 能驾着驴车飞奔的刘盈,现在就像是刚学会走路似的,连独自回屋睡觉都不肯, 非要吕娥姁牵着他走。 家里多了许多奴仆,厨子也不少,吕娥姁明知道刘盈对吃食不挑剔,只对食物的数量挑剔,非要亲自去给刘盈做饭。 刘盈被吕娥姁牵去洗澡换衣,擦干脑袋后钻进丝绸被子睡觉。 吕娥姁顾不上旅途劳累,和曹氏一同钻进厨房,给刘盈炕肉饼。 面粉越来越多,吕娥姁便奢侈了许多,把面粉反复研磨,筛了又筛,筛出的面粉又细又白,炕出的饼子口感特别好。 曹氏拿出肥瘦相间的小羊肉在瓦当上烤好,加入足够的豆酱调味,又撒了一把切得细细的韭菜,做成肉馅。 吕娥姁揉好面团,曹氏包馅。两人再把圆滚滚的面团擀圆,又刷了一层猪油,再一张一张贴在炕上。 吕娥姁擦了擦汗:“应该够吃了吧?” 曹氏道:“等盈儿醒来,再给他做一锅豆叶羹。他总不爱吃菜,这可不好。” 吕娥姁点头,但又吩咐人把羊奶挤好熬着。 豆叶羹要喝,羊奶也是要喝的。 做完一切,吕娥姁才去小睡一会儿。曹氏守着厨房。 曹氏见刘肥没跟着回来,心里很焦急。但刘盈倒头就睡,吕娥姁也看着很累,她不好开口,只能等吕娥姁和刘盈母子二人睡醒。 刘盈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来。 他伸了个懒腰,嗅着味去厨房摸吃的。 曹氏就等着刘盈:“饼很烫,小心些。” “哇!”刘盈被烫得跳起来,彻底清醒。 曹氏哭笑不得:“我都说了很烫,你还非来摸。” 刘盈吹着手指,委屈道:“饿。” 曹氏把饼切成小块,用筷子夹了一小块,吹凉后送进刘盈嘴里。 刘盈仰头吃饼,就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宝宝。 吕娥姁醒来后也立刻来厨房,看刘盈是否睡醒。 见曹氏已经喂刘盈吃了一半饼,吕娥姁一巴掌扇到刘盈后脑勺:“就知道折腾你曹姨,自己吃!” 刘盈大叫:“阿母!你揍我的伤还没好,又揍我!” 曹氏笑话道:“活该,谁让你顽皮?” 她把筷子放下:“我给你熬豆叶羹。” 刘盈脸色一垮:“啊?豆叶羹?不想喝。” 他从炕上抓出一张饼,就坐在厨房的地上啃饼,一边啃一边嘀嘀咕咕不想喝豆叶羹。 吕娥姁又拍了刘盈后脑勺一下,去给刘盈取羊奶。 曹氏和吕娥姁围着刘盈,刘盈吃完肉饼,喝完羊奶和豆叶羹,又被曹氏和吕娥姁塞了几个切好的果子。 刘盈大概有三个胃,一个吃肉,一个喝汤,一个塞饭后点心。 他拍着鼓鼓的肚子,又困了。 吕娥姁要抱刘盈去睡觉,刘盈揉着眼睛对曹氏伸出双手。 吕娥姁骂道:“怎么?还记恨我揍你了?” 刘盈趴到曹氏怀里,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阿母,你快去睡吧,满眼红血丝。本来阿母就很凶悍可怕,现在更可怕了。” 吕娥姁:“……” 曹氏忙道:“阿姊,盈儿是心疼你。” 吕娥姁当然知道刘盈是心疼她,但这话听着真让人生气啊。 曹氏抱着刘盈躲走,免得被吕娥姁教训。 她小声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惹你阿母生气。” 刘盈双手捂住嘴巴,使劲打哈欠,含糊不清道:“我的目的就是让阿母生气。” 曹氏劝不下去了。 盈儿虽然招人疼,但也真的招揍啊。 刘盈再次钻进被窝前,对曹氏道:“阿父、阿兄和刘肥在荥阳迎击章邯。阿姨不用担心,阿父、阿兄和刘肥都很厉害,章邯打不过他们。哈哈哈,这次章邯惨了,沦为我父兄扬名天下的踏脚石。” 可惜他不能当面嘲笑章邯,多好的赚经验机会啊。 “盈儿如此说,我就放心了。”曹氏笑着拍了拍胸口。 她不是客气,是真的这么想。 家里没人不知道刘盈有多神奇,刘盈说刘肥没事,哪怕战场兵戈无眼,任何事都可能会发生,曹氏也相信刘肥一定能安然回来。 刘盈吃饱后又睡下。 吕娥姁也草草用了些吃食,回房睡觉,补足一路上消耗的精力。 她得知刘盈偷跑后就十分焦急。待刘邦回到丰邑,她立刻要求和刘邦一同去荥阳寻刘盈。 终于见到刘盈,她提起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又要做押粮这么艰巨的事。 吕娥姁得知身后的庶民越来越多时,心里一直很害怕。 他们只有不到三百兵卒,身后却是数万庶民,一旦庶民生乱,才三百兵卒,能保护好盈儿吗?吕娥姁跟随刘邦久了,学到了刘邦万事冷静的表情。 但表情再怎么冷静,她心里的煎熬一点都不会少。 睡着时,吕娥姁在梦中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曹氏有点担心吕娥姁,去看吕娥姁睡了没有。 她见到吕娥姁在梦中流泪,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刘盈房里,把睡得死沉死沉的刘盈抱过来,放在了吕娥姁身侧。 刘盈伸胳膊踢腿,把吕娥姁往旁边推,非要睡成一个霸道的大字。 吕娥姁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只占了一小半的床。 但她紧皱的眉头舒展,眼角不再溢出泪水。 曹氏给吕娥姁和刘盈重新盖被子时,发现吕娥姁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熟睡的刘盈的一只手。 从落泪到握住孩子的手,吕娥姁一直在梦中未醒,一切只是无意识的行为而已。 曹氏先无声地笑了笑,待她转身出门时,却忍不住捂着嘴低泣。 她想肥儿了。 荥阳城外,刘肥与韩信合兵,阻击再次接到秦二世的命令,离开荥阳西进的章邯。 “阿兄,秦军好像很疲惫?”刘肥疑惑,“以他们行军的速度,应该没有连夜赶路,怎么会这么疲惫?” 刘肥刚从西边回来,不知道刘盈干的好事。 韩信唇角微勾:“盈儿把荥阳带不走的粮食都发给了黔首。章邯去荥阳没能补充到粮草。” 刘肥瞬间得意:“不愧是盈儿!” 韩信点头赞同。 他也想过打粮仓的主意。若是他处在刘盈的位置,只会一把火烧掉带不走的粮食,然后再在荥阳城放一把火,逼走城中黔首。 韩信离开荥阳时,本来想告诉刘盈放火烧城。犹豫一番后,韩信什么都没说,放手让刘盈按照刘盈自己的想法做。 韩信不在乎什么黔首。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和黔首一样,对陌生人没有多余的情感。 优秀的名将,无一不是冷酷的人。刘盈虽然喜欢胡诌,一些话却说得很有道理,才总是能把人骗到。 刘盈说,刘邦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的名将之路都是用尸骸之路铺成。 斩首几百、几千、几万、几十万,在将领眼中都只是一个数字。有多余的感情,就当不了名将了。 韩信显然就是天生的名将。 不过韩信自己不在乎,但他记得刘盈曾坐在田埂上大骂,也记得刘邦摸着刘盈的脑袋默默叹气。 他知道刘盈一定知道自己希望尽可能搬空荥阳,中断章邯补给的计划。 他也知道刘盈一定知道自己想烧掉荥阳城,逼走荥阳城的黔首,才能更好的阻止章邯补给。 韩信和刘盈在分别时却都什么都没说。 韩信已经决定,刘盈若尽力做了也不能做到,他也有办法为刘盈兜底。大不了不能尽全功,打败章邯还是问题不大。 真是小瞧弟弟了。韩信心里十分骄傲。 他先小瞧了义父,又小瞧了弟弟,家里人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就连刘肥,让他佯攻,他都打进城了。 刘肥进城溜达了一圈,补充了粮草武器才回来。 “我们要夜袭吗?”刘肥摩拳擦掌。 “当然。”韩信笑道,“章邯肯定知道我们会夜袭。但他知道又如何?” 秦国的军功制不仅能激发秦卒的血性,也能让他们士气低落。 章邯已经快逼降魏国,这群来自骊山的刑徒将要立下战功。秦二世一封诏令,他们只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军功,回荥阳平叛。 在路上被刘邦阻了一程,让本就心里不满的秦卒士气又狠狠低落了一截。 待他们到达荥阳,发现荥阳已经人去城空,粮仓连土都被刮走了一层。 就算章邯发狠,试图从城里筹粮,却发现城里的人大多逃走,除非他杀人为粮,否则根本凑不齐足够的粮草。 但章邯还没有狠心到这个地步。 他本来想向其他城池要粮,秦二世又是一封诏令,让他长途跋涉西进。 这次的诏令似乎生怕章邯不接,说得特别严重。 刘邦都要打进关中了,你章邯还在中原大地晃悠什么?如果刘邦入关中,朕就要夷你章邯的三族! 章邯无奈,明知道兵卒已经疲惫饥饿,也只能强行行军。 他只能希望,能安全到达下座有粮的城池。 在路上就食?那是不可能的。 大秦的徭役太重了。 天下一大乱,许多黔首就跑入山中躲避。 一些城池周围还有黔首耕种,路上的小村庄早就已经荒芜,田地里的野草比人还高。 没有人做坚壁清野的事,大秦的入关路上已经实际上有坚壁清野的效果。章邯根本找不到地方补充粮草。 章邯深知自己这样疲惫行军是兵家大忌。 他也已经察觉,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指挥自己行动的方向。 他甚至想到了对抗的方法。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 在秦二世手下当将军,兵法是其次的,秦二世的命令才是最紧要的。 李斯已经被夷三族,冯去疾也已经自尽。他章邯有什么本事,能逃开李斯和冯去疾的下场? 章邯想依靠蒙毅,但蒙毅不是不知兵的,却仍旧让秦二世发出这么荒唐的诏令,他就知道蒙毅也无可奈何,甚至自身难保。 将在外,君王的一些命令本可以不执行。 但咸阳大概对民贼太轻视了。朝堂上的人不相信连正经武器都没有的民贼能有多厉害,所以便不遵循战场上既定的规则了。 章邯怀疑,或许蒙毅没能阻拦秦二世发出诏令,也是以为自己能很简单地完成秦二世的任务。 不就是一小支民贼?如囊中取物,能有多麻烦。 章邯彻夜难寐,连他这个主将的脸上都饿出了菜色。 他自言自语:“难道是我赢得太多,让咸阳太轻视天下的形势了?”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讽刺啊。 章邯正按着咕咕叫的肚子,想起身喝点水顶着,就听见外面的喊杀声。 他走出大帐,外面已经火光一片。 章邯早就知道,那只无形的手的主人肯定会夜袭。 哪一夜不重要,现在他们每个夜晚都很危险。 章邯做好了能做的一切准备,自己的甲胄也没有卸下。 他立刻就能上马指挥战斗。 但章邯上马后,却只叹了口气,命令兵卒撤退。 不要抵抗,直接撤退,撤退得越快越好。 章邯这几日冥思苦想,所想到的唯一能减少损失的办法,就是赶紧撤退。 他见到了敌人,已经完成了君王的诏令。但是打不赢,他便只能尽可能地保持整齐的撤退,保存大部分力量。 “不愧是章邯。”韩信一进章邯的大帐,就察觉到了章邯的心思。 他对刘肥道:“你能追上去阵斩章邯吗?” 刘肥摇头:“不可能。” 韩信叹气。 刘肥道:“但阿父可以吧?我想阿父已经埋伏在章邯撤退的路上。盈儿说,阿父静悄悄,一定在作妖。阿父很多日都没有消息,总不可能是逃回沛丰了。他一定要搞个大的。” 韩信无语:“我知道义父埋伏在章邯退兵的路上,这是我的命令。但肥儿,你少用盈儿的话。即使盈儿有些话很有道理,但不孝。” 刘肥点头:“好,我听阿兄的。” 韩信知道章邯不会束手就擒,已经做好了准备,便放下心中的遗憾,只专注追击逃兵,能杀多少就杀多少,尽可能地消灭章邯麾下有生力量。 如刘肥和韩信所想,刘邦在山中和彭越合流,一起在山中准备给章邯一个惊喜。 刘邦和彭越都在山中打(躲)过秦兵。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他们都有很深的游击战经验。 两人不声不响地遁入山中,以打猎捕鱼养活了近万兵卒,给芒砀山附近的生态环境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当看到章邯离开荥阳,刘邦和彭越手持烤鱼,在树丛里对章邯车队的灰尘指指点点。 侦查的兵卒带来章邯大败的消息,安静地躲藏许久的刘邦等人,准备吃一顿饱的就去伏击章邯。 “盈儿这一手,我都服气。” “没错,沛公,你的儿子真厉害!” 李由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别看了,羹熬好了。你们不来,我一个人喝。” 刘邦和彭越赶紧回身去喝羹。 虽然因两人打猎捕鱼技术高超,在山里没缺吃食。但人的舌头真是奇怪,豆麦粟这些吃腻的粮食许久没吃到,居然心里念得厉害。 李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喝豆羹喝得津津有味的一日。 他一手端着豆羹,一手拿着烤兔腿:“萧何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粮草送到山里来?” 当萧何派人送来粮草时,李由还以为有诈。 刘邦嬉笑道:“谁知道?反正有萧何来,我就饿不着。” 彭越早就对萧何心悦诚服:“我躲在大泽的时候,萧公也能给我送粮。我怀疑萧公如果去打仗,我肯定打不赢他。他怎么总能找到我在哪?” 刘邦点头:“是极是极。不过萧何可不能上战场。” 彭越赞同:“当然!” 李由也同意:“这样的人,你必须藏好了。刘季啊,你如果将来真的能成为一方诸侯,萧何的功劳一定第一。” 李由身为大秦正经的官吏,可太明白后勤的重要了。 刘邦再次点头。他和李由还不是很熟,现在不是说大话自己要当皇帝的时候。李由说他是诸侯,那就是诸侯吧。 他还发现,李由似乎对秦始皇将天下化为一的理念已经动摇。或许李由说他会成为诸侯,不是在小瞧他,而是认为未来天下仍旧是春秋战国群雄争霸的形态。 “吃饱了,去干章邯!”刘邦一抹嘴,把木头碗丢进火堆里,“争取活捉他!” 彭越问道:“阵斩不可以吗?” 刘邦笑道:“他不投降就阵斩。” 李由点头:“我去劝降。” 三人披甲上马,点好兵卒。萧禄等小将激动地跟在三人身后,对即将立下的功劳颇为憧憬。 离开大山前,刘邦回头:“我知道你们很激动。但上了战场不仅能立功,还能丢命。你们最好现在就给我冷静下来,把立功的念头抛到脑后。不然我就要带着你们的尸首去见你们的阿父了。” 萧禄等人像是被迎头泼下一头凉水,心中喜意全无。 李由和彭越也回头,看向那几个像是被霜打过的豆苗一样蔫哒哒的小将,又对视一眼。 沛公对这几个小将很有长辈的风范。 刘邦已经扬鞭。他们缓了一瞬,也跟着扬鞭。 与韩信夜袭时故意嘴里咬着草根保持安静不同,刘邦让将士发出尽可能大的声响。 他没有让不多的战车上战场,而是让战车在步卒后面来回奔跑。 战车后面绑着树枝,腾来回奔跑时腾起的烟尘,离刘邦近十里都能看到。 章邯被韩信咬着尾巴,好不容易逃出了韩信的追击,又看到刘邦带兵向自己冲来,顿觉绝望。 刘邦哈哈大笑:“楚国大军在此!项将军!我们今日就能为令尊报仇啦!杀!” 刘邦让人竖起“项”字旗,朝着章邯冲来。 章邯不知道项梁是什么旗帜,但认识“项”这个字。 他又看到刘邦大军后面扬起的尘雾,有点相信刘邦的援军,项梁到了。 也对,有打败自己的机会,刘邦又独自吞不下自己,怎么会不请项梁来助阵? 其实章邯很冷静,即使事实仿佛已经摆在了面前,他也半信半疑,抱有刘邦可能在使疑兵计的想法。 但章邯冷静,他麾下的将士却不冷静。 章邯所率领的兵卒本来只是骊山刑徒。他带着这支临时拼凑的军队击败陈楚,在实战中把这支新兵打造成常胜的老卒。 待他又灭掉魏国,这支军队会在常胜中变成一支势不可当的雄军。 现在这支骊山刑徒虽然击败了张楚,但还未灭掉魏国。 经过了徒劳的奔袭,又累又饿的秦卒第一次经历了大败。 这场大败击碎了章邯不败的神话,也击碎了这支新兵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当他们看到有大军袭来,即使他们不知道项梁是谁,也乱了阵脚。 章邯当机立断,斩了几个不听令的逃卒,也不能阻挡阵型的散乱。 如果这群兵卒还没有饿昏头,在章邯高超的指挥技术下,可能还能逃走大半。 但他们太饿了。 人过分饥饿,脑子就转不动。大败逃走又耗费了他们太多精力。现在他们看见刘邦那浩大的阵势就眼前发黑,举起兵器的勇气都快失去了。 “将军,逃吧。”章邯的近卫道。 章邯叹了一口气,命令近卫向他靠拢。 他的近卫既是老卒,也是自己的家丁,对他十分忠心,装备也最精良。 一个合格的将领会时刻做好大败逃跑的准备,章邯也一样。他提前把不多的食物分给了近卫,好在最绝望的时刻有逃跑的力气。 刘邦朝着章邯奔来,彭越做好了阵斩章邯的准备,李由也做好了劝降章邯的准备。 但他们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章邯带着几十骑兵近卫,飞速甩开了几万秦卒,也甩开了他们这群伏兵,逃得没了踪影。 两军甚至还没有撞在一起交锋呢!章邯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刘邦、彭越、李由三人拼了命地抽马,也没能追上章邯。 原因很简单。秦人擅长养马,章邯和他的骑兵骑的是最好的秦马。 刘邦和彭越就很凄凉了。他们只是尽可能在民间选的强壮马匹。就算从秦军中夺得了几匹好马,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喂养,把马养得越来越弱。 李由倒是有好马,但他不敢冲太快,打不过章邯。 再加上秦军还没有与刘邦交锋,章邯就逃了。 章邯一逃,秦军阵型立刻大乱。章邯倒是逃得利索,刘邦和章邯之间就隔着一层秦军乱兵的缓冲带,实在拖累速度。 于是三人跟丢了章邯,面面相觑。 刘邦面色大变,身体一晃,像是受到了极大打击。 彭越和李由也面色灰白。 刘邦摇摇晃晃下马,捶胸顿足:“完了,全完了!刘盈那个不孝子一定会笑话我!全完了!” 让章邯成功逃脱,此战未尽全功。彭越见刘邦神色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他听到刘邦哀叹的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沛公,你如此难过,只是因为盈儿会嘲讽你?” 刘邦面色扭曲:“这不值得我难过吗!” 李由想起刘盈那副嘲讽嘴脸,点头赞同:“确实难过。” 彭越咂嘴,对跟丢章邯的憋闷都无语没了。 第49章 何为儒家孝仁义 因为还不知道阿父战略失败, 刘盈暂时没生出嘲讽的心思。 什么?只是放跑了章邯不叫战略失败? 主帅都跑了,这还不叫战略失败叫什么?斩杀俘获再多秦卒有什么用?只要给章邯几十万刑徒,不又是几十万大秦悍卒? 别说什么现在的大秦从哪再找来几十万刑徒,你就是说是不是吧。 学学人家唐太宗, 征高丽只要没尽全功就叫失败, 捶胸顿足懊悔地哭一场, 这才是知错就改的真英雄。 如果刘邦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那么他将得到小祖宗刘盈更可怕的嘲讽。 可惜, 刘盈现在还不知道, 不能提前打好嘲讽的草稿。 他再次睡醒, 看见阿母睡在旁边, 还愣了一瞬。 愣了一瞬后,本准备爬起来如厕洗漱的刘盈就不肯起床了, 非要钻吕娥姁怀里,把吕娥姁吵起来, 带他去如厕洗漱。 吕娥姁清醒, 一边给突然变成生活废物的儿子穿衣服,一边骂刘盈, 是不是还需要自己给他把尿。 刘盈表示, 就应该这样。 吕娥姁狠狠刮了刘盈的鼻子,让刘盈滚。 吕娥姁和刘盈都睡了很久。曹氏早就起床, 叫人备好了热水。 吕娥姁让刘盈滚去如厕后,把脏兮兮的刘盈丢进热水桶里, 洗好澡了才准吃饭。 刘盈抱怨:“才换了衣服。洗澡又要换衣服。” 吕娥姁骂道:“家里还缺你这身衣服?赶紧洗!” 其实刘盈很爱干净, 本就想洗澡,只是条件反射杠阿母一下。 吕娥姁一边像洗衣服似的对刘盈刷刷刷,一边不住车轱辘似的念刘盈顽劣。 刘盈对父母的训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仅不反省,还在木桶里扭来扭去唱歌。 如果这一段能被录下来放给后世人听,那么吕娥姁可以和刘盈组成一个乐队组合,吕娥姁念rap,刘盈唱有调子的歌词,一定会走红。 至少曹氏特别爱听,听得直笑。 吕娥姁念不下去了。 她扯了一下刘盈的脸颊,转头对曹氏嗔怒道:“在旁边躲什么懒?闲得你!过来帮我。” 曹氏挽起袖子,和吕娥姁一起对刘盈搓搓搓。 刘盈继续扭来扭去唱歌。 吕娥姁又给了刘盈一下,让刘盈老实点,免得受寒。 洗净净擦干干,再套上一身丝绸衣服,绑好小揪揪,刘盈又变回了乖宝宝模样。 至少模样是乖宝宝。 曹氏在家中无事可做,带着仆妇给刘盈做了许多鞋子。 刘盈终于能穿上布鞋蹦蹦跳跳。 曹氏给刘盈保证,以后刘盈再废鞋子,她这里都有足够的鞋子给刘盈穿。 刘盈甜甜地对阿姨撒了娇,转头就换回了草鞋。 习惯脚丫子在草鞋里乱支棱,突然换回布鞋,他只觉得脚指头十分拘束,很不舒服。 以刘盈的超大活动量,除非冬季,他的脚丫子都是热热的,一点都不需要保暖。 曹氏挫败。 她戳吕娥姁的手臂:“阿姊,快想个办法管管盈儿,他总不能穿一辈子草鞋?” 吕娥姁狠狠瞪了西边一眼,道:“刘季也爱穿草鞋,先让刘季改了吧。” 刘邦喜享受。发迹之后,非打仗时候,他都爱穿华服,头上竹冠也越来越精美。唯独那双脚,刘邦非说打仗时穿皮靴穿多了难受,在家必须穿草鞋晾一晾。 晾就罢了,他没事还挠一挠。 刘盈的坏习惯全是学他阿父的! 还好刘邦与刘盈挠完后都会洗手。特别是吃饭前,两人一定会把手洗干净。 刘邦这习惯是当游侠时养成的。 有条件喝烧过的水就决不喝生水,吃饭前能洗干净手就一定要洗,就算没条件也要在衣服上擦一擦。 而这些习惯,又是刘邦路上遇到的老游侠告诉刘邦的经验之谈。 刘邦不知道其中道理,只知道不这么做的游侠大多病死在路上。 听吕娥姁先骂了刘邦,又夸刘邦比其他男人,至少比自己娘家兄弟爱干净,曹氏哭笑不得。 虽然阿姊对良人时常抱怨,但如果让阿姊换个人,阿姊恐怕是看不上吧。 刘盈吃饱喝足洗白白,当然不会去找萧何承担政务。 他又不傻。 萧何头发那么茂盛都发际线倒退了,他就两撮小揪揪,岂不是全掉光? 萧伯父头发多,萧伯父自己忙。 虽然搞事很开心,搞完事也需要休息。 刘盈先去寻萧何、雍齿等人道歉,希望他们能放过萧禄、萧延、雍钜鹿。责任是他刘盈的,他独自承担。 “他们是我的亲卫,只能听我的命令。如果他们违背我的命令,将我的计划透露给你们,那就是背叛主公。他们绝对不会这样做。”刘盈诚恳道歉,“此事先是我的错,然后是阿兄和刘肥不能劝阻我的错。他们无错,不要责罚他们。如果责罚他们,我的亲卫就名存实亡了。” 雍齿瓮声瓮气道:“你居然还会道歉?我还以为你立了功,正得意呢。” 刘盈脸上诚恳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嚣张得意。 他叉腰偏头昂首:“那是相当得意!我现在有夺下两城的功劳,还是独功!军中有我这样功劳的将领也不多吧?” 雍齿把刘盈抱起来颠了颠,装不下去深沉了。 他笑道:“是该得意。我那儿子没给你拖后腿吧?” 刘盈对雍齿竖起大拇指:“雍叔父放心,雍钜鹿可厉害了。他说他在战场上,肯定比雍叔父厉害。雍叔父已老,他已壮!” 雍齿:“……” 萧何没好气道:“你究竟是来帮雍钜鹿逃过责打,还是来为雍钜鹿讨一顿打?雍齿,别信他,只有盈儿才会时常对刘季说‘你已老我已壮’。” 刘盈补充:“萧伯父,你少了一句,‘壮则有变’!” 萧何撇头。 雍齿大笑:“对,盈儿说得对!” 他在雍钜鹿和刘盈刚离开的时候,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担心。 当得知儿子干得不错,雍齿心里只有对儿子的自豪。 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子比自己强? 不过自己肯定比雍钜鹿厉害,雍钜鹿别想超过自己。雍齿在心里道。 曹参姗姗来迟。 一闻到曹参身上的酒味,萧何就狠狠踹了曹参一脚:“喝酒误事。” 曹参懒洋洋道:“我喝酒从来不误事。盈儿,越来越出息了啊,来,让曹伯父我亲一口。” 刘盈使劲推搡着曹参的脸,脑袋撇向一边。 “臭!” “这是酒香,哈!” 曹参笑着对刘盈哈气。 刘盈一拳头揍曹参鼻子上。 曹参捂着鼻子疼弯了腰。 雍齿把刘盈放了下来,刘盈转身就跑,边跑边对曹参做鬼脸:“醉鬼!臭!醉鬼!呕呕呕!” 萧何微笑着挡住曹参想追赶刘盈的路:“活该。” 雍齿抱着手臂,频频点头。 曹参每日都醉醺醺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干,但上了战场比他能打,下了战场也比他更能配合萧何处理俗务,雍齿心里早不服气了。 为什么曹参整日喝酒,还能这么厉害?! 盈儿干得好啊。雍齿扬眉吐气。 为大龄小弟们处理好家庭矛盾后,刘盈就去找萧壮壮,召集幼龄小弟们玩耍了。 军中可没人陪他疯玩,他要玩个够。 为了尽快刷到完美通关buff,刘盈天天抹脖子,快抹出心理阴影了。 为此,刘盈天天骂系统。 系统回复了刘盈的投诉。 系统通关不包括刘盈自刎这个剧情,刘盈完全可以不做。是刘盈自己非要在副本结束的时候畅快一把,这怎么还能怪系统? 刘盈仗着自己是未成年,继续投诉。 我只是可怜的稚童,能懂什么?无论放在哪朝哪代,我都属于非独立行为能力人群。系统你没有给我屏蔽痛感,都是你的错! 因刘盈累积了近十次副本通关后死亡次数,投诉第一次上达主脑。系统主脑承认确实对宿主的精神造成了不良影响,对系统进行了升级。 虽然系统副本通关后的剧情过场“动画”是底层逻辑,无法更改,但给刘盈调弱了痛感。 刘盈开心极了,马上进副本来了一场大杀特杀。 瓦剌狗!你汉圣宗圣皇帝祖宗来啦!哈哈哈哈!玩游戏就要杀杀杀,这才像个游戏的样子嘛。 终于把心中对副本那口恶气出透,刘盈沉淀在眉间的戾气散去。 他给自己放一个月假,什么都不想,除了读书习武,每日只和小弟们疯玩。 年幼的二代们都很开心。 没有刘盈组织他们,父母大多把他们拘在家里,不准他们出门玩耍。 天下大乱,沛丰就算有萧何治理,街上也乱了不少。这时候谁敢让孩子们出门玩耍? 刘盈回来,他们终于可以出门透气。 兵卒会为孩子们清出一片可以玩耍的地方,还会应刘盈的要求给孩子们打造玩耍的器具。 他们在河边打水漂,在树下荡秋千,在院子里玩竹马赛跑……刘盈还做了跷跷板、梭梭板等玩具,每日都和小弟们玩到父母来催才回家。 玩耍间隙休息时,刘盈就在地上教小弟们识字算数。 不管小弟们懂不懂,刘盈到时间就下课,下课后继续玩耍。 自家小弟们都年幼,没必要给他们太大的学习压力。再说了,只要不给小弟们考试,刘盈就不会为他们的学习进度头疼。他和小弟们都轻松。 如果小弟们到了启蒙的时候,沛丰自有两位没事的大儒会开班教学。 “你们现在不好好听我讲课,将来入了大儒门,就等着被打手板心吧!” 刘盈挤眉弄眼,对着小弟们诽谤大儒。 知道什么是大儒吗?东周时三千大儒周游列国,个个能驾车、能射箭、能举剑杀敌,吓得沿路国家城门紧闭,就问你怕不怕! 樊伉高声问道:“那我成了大儒,会不会变成比阿父还厉害的大将军?” 刘盈鼓励小弟:“当然!你知道外面称这叫什么?儒将!大儒就是大将!将来你们能在大儒手中出师,就能成为儒将!” 小弟们嗷嗷乱叫,都说要当儒将。 因刘盈身边的亲卫头子都跑了,萧何只能重新给刘盈选了一批亲卫。 这些亲卫要头脑灵活,能听懂刘盈的吩咐,所以几乎都是毛亨、浮丘叫来的家族子弟。 就算他们不是儒士,也学过儒。 听了刘盈的胡言乱语,他们都抑制不住心里满溢的话语。 他们的抱怨被毛苌听到。毛苌私下来寻刘盈,请刘盈不要胡言乱语。 刘盈问:“儒生会不会驾车、射箭、举剑杀敌?” 毛苌道:“会。这是君子六艺的要求。” 刘盈问:“孔子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的时候,是不是大部分小国家都城门紧闭?” 毛苌道:“那是因为他们愚钝,不肯接受孔子的教导。” 刘盈问:“学会了大儒所有的本事,能不能上战场带兵杀敌?” 毛苌沉默。他眼中出现了迷茫。 刘盈摊手:“大儒为将,不叫儒将叫什么?” 毛苌:“……” 刘盈不理解:“真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怎么?儒就不能为将为相了,不能治理一方乡土了吗?你们儒生是不是被打压久了,以为只有被关在阁楼里修书看书,在制定礼乐的时候出来晃一晃,才能叫儒生吗?能不能有点志气?我观《春秋》,为将为相,务农经商,都是儒。” 毛苌眼中更加迷茫,但迷茫中好像又出现了一缕快要勘破迷茫的光。 他回家请教叔父和浮丘伯。 毛亨欲言又止,沉默良久,道:“我能教你的已经教给你了,今后你的路如何走,要当怎样的‘儒’,该由你自己决定,而不是由我来为你划定道路。我的儒道只是我的儒道。每个人都要走不同的道,才能找到通往先贤所说的‘大同世界’的道路。” 浮丘也道:“你若问我经史子集,君子六艺,我能教你。你问我什么是‘儒’,你要当什么‘儒’,谁也教不了你,只能你自己摸索。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毛亨笑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连张苍那样都能算大儒,你品德修养还能比他差?” 毛苌忙道:“张伯确实是大儒!他的品德修养怎会差?” 浮丘和毛亨面色扭曲。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如果张苍能当大儒,那李斯和韩非大概也是大儒了。 毛苌被刘盈说服后,便没人再对刘盈口中的歪理提出异议。 新的亲卫们围绕在刘盈身边,竟也认真地思考刘盈颇有哲理的话了。 刘邦回来见到这一幕,对张苍道:“你们儒门是不是快要完了?” 张苍对自家师门很有自信:“老师教出李斯和韩非那样的弟子,我们荀子一门也没有完蛋,何况儒门?” 刘邦对儒家的认识再次刷新。 他本来以为儒家虽然有学问,但大抵还是比较木讷的,只有张苍不同。 现在看来,儒家和他这样的游侠除了读书多一点,差别不大啊。 “你信不信你儿子再这样下去,将来说起大儒,都会提他一句?”张苍幽幽道,“不要小看儒家啊。” 刘邦傻眼:“啊?!” 大儒?谁?我家盈儿? 那竖子都能当大儒,你们儒家是不是太不挑了一点? 李由受不了张苍的胡言乱语了。 虽然他是法家弟子,但儒法不分家,所有儒家经典他都读过,很有发言权。 李由驳斥道:“儒家讲究的‘孝悌仁义’,刘盈符合哪一点?” 张苍气定神闲:“刘盈垂髫之年就帮父亲夺城解忧,他孝不孝顺?还有谁能比他更孝顺?沛公,你对你儿子满意吗?” 李由:“……” 刘邦愣了一下,不得不回答:“满意。” 虽然刘盈那张嘴欠了点,但你说刘邦对这个儿子满不满意,他只能说很得意。 张苍又道:“友悌,哼,你问过韩信和刘肥了吗?你敢在他们面前说刘盈不友悌?” 李由:“……” 刘邦黑线:“就没人比那两个竖子更纵容刘盈!” 张苍指着李由道:“一个孩童独自驾着驴车来劫持你,让荥阳免于攻城之灾。破城之后,盈儿没有选择烧掉粮仓,而是把粮仓剩余的粮食分给黔首,并与其母吕姬仅仅带着三百壮卒,就引着数万黔首投奔沛丰。这不是仁什么是仁?这不是义什么是义?” 张苍张开手臂,荡了荡他回沛县就穿上的儒生袍袖。 没办法,萧何发话了,让张苍赶紧结束将军工作,去给他打下手。他只好急急地换衣服。 儒生衣袍宽大的衣袖在张苍张开手臂的时候轻轻摇晃。清风鼓袖。 张苍微微昂首,用眼角余光看着李由,倨傲道:“就是老师荀子当面,我也敢对老师据理力争,盈儿此举,就是大仁、大义!” “好!” 刘盈激动地啪嗒啪嗒鼓掌。 他一边鼓掌一边从墙角跳出来,身后跟了一溜躲藏的小弟:“张伯说得太好了!我就是大仁大义!” 小弟们纷纷给刘盈鼓掌助威,萧壮壮还命令小弟们排好队列以壮声势。 “没错!老大就是大仁大义!” “世上没有比老大更大的孝子!” “老大就是最大的!” 孩童们叽叽喳喳,胡言乱语,听得回城将领们又是头疼,又是想笑。 看着他们活泼的模样,谁会忍得住脸上的笑容? 连李由看见这群顽童,神情都不由柔和。 诸子百家,除了少数的只学了“术”的纵横家,都想结束战乱,建立一个强大又稳定的新王朝。 如果战乱结束,黔首的孩童们就该这样顽皮地肆意蹦跑玩耍。 即使是纵横家,真正的纵横家也是想以纵横术结束乱世,再以纵横术御外敌。 这世间如此大,哪里有完全的和平?总会有需要纵横的地方。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希望自己的祖地分裂成无数块,以期待自己能成为指甲盖大的地盘的王侯将相。 “好吧,是我错了,至少在荥阳一事上,你确实很仁义。”李由屈身,直视着刘盈的双眼,“不过你是想要救庶民,才做那些冒险的事吗?” 刘盈狡黠道:“李由,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李由眉头狠狠耸动。 之前还叫我李郡守,现在就直呼姓名了?至少儒家的“礼”,你刘盈就绝对没好好遵守。 刘盈知道李由不知道,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我心里怎么想,就算我说出来,你们又能辨别是真是假吗?看见别人做了好事,夸奖就够了。追问别人心里是不是想做好事,这就是故意找碴了。你找我碴,我就找你碴。哼哼!” 李由本来频频点头,赞叹刘盈的聪慧。 哪知道刘盈前半截话很有道理,后半截话逐渐走偏,听得他冷汗直冒。 刘盈找碴的本事他可是见识过,印象太过深刻。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刘盈你是知行合一的大儒。”李由正色。 张苍鄙视地瞥了李由一眼。谄媚!不愧是李斯的儿子。 刘盈矜持颔首:“你的评价非常中肯。哦,对了,章邯呢?杀了还是抓了?是抓了吧?人呢,我要去看章邯!” 刘盈专门跑来迎接刘邦,可不是为了展现对父亲的孝顺,而是为了章邯。 新的经验包来了,他怎能不激动? 刘盈东张西望,周围面露慈祥的长辈们神情逐渐尴尬。 刘邦干咳一声,道:“先回家。” 刘盈瞪大眼睛:“败了?” 刘邦骂道:“竖子说什么!乃公怎么可能败!当然是大获全胜!” 刘盈再次张望:“那章邯呢?” 刘邦:“……先回家。” 刘盈在人群中找到了竭尽全力缩在长辈身后的韩信和刘肥。 韩信和刘肥都对刘盈投来了愧疚难堪的眼神。 刘盈倒吸一口气。 他抓住想要逃走的刘邦的衣袖,带着鼻音道:“我擒李由,破荥阳,给你们制造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连个章邯都没抓住?我不仅把荥阳的粮全搬光,连荥阳城里的黔首都带走了七七八八,章邯没处补给,肯定又累又饿。你们居然连个饿肚子的章邯都抓不住?” 天啦。 张苍、刘肥和李由就算了,他们在历史中不是以打仗出名。 什么武安侯汉高祖。 什么淮阴侯兵仙。 什么游击名将彭越。 汉高祖带着汉初三大名将之二,居然让章邯逃了? 我们汉初的名将是何等的废物?带领这样伪劣名将的汉高祖是何等的废物? 刘盈连吐槽打击人的心情都没了。 他想着自己为了尽全功,为了抓来新的经验包,拼尽全力刷垃圾系统副本。 他在副本中忍着恶心讨好瓦剌人,提着大刀浴血奋战,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罪。 结果,汉高祖带着汉初三大名将之二,还能让章邯逃了? 说什么战果,战果再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经验包呜啊!白忙活了! 刘盈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一伸,哇哇大哭。 刘邦腿一软,差点给刘盈跪下。 他蹲在刘盈面前手足无措:“盈儿,我错了我错了,是阿父没用,别哭啊。” 韩信和刘肥朝着刘盈跑来,同样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自我反省。 都是他们太轻敌了! 从刘邦和张苍说“儒”起,就因为听不懂而神游天外的彭越被刘盈哭得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他茫然地问李由:“盈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李由努力板着脸,压平颤抖的声线:“你们太没用,放走了章邯,把刘盈气哭了。” “屁!什么你们!是我们!你也有份!”彭越先更正李由的说法,然后挠头,“那怎么办?” 李由反问:“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还以为刘盈会出言嘲讽。 一介孩童的嘲讽,他不会放在心上。 刘盈怎么就气哭了?这让他很尴尬好吗! 刘盈这么一哭,本来立了大功,心里很开心的二代们也开心不下去了。 悲伤愧疚的气氛开始蔓延,连普通兵卒都知道了这件事。 甚至连沛丰的老乡们,都在午后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唠嗑。 听说了吗?那个沛公啊,他连章邯都没抓到,把盈儿都气哭了。 啧啧,真没用!可怜盈儿费那么多心思。 刘邦回沛丰后,一旬不敢出门。 吕娥姁和曹氏也纷纷把刘邦赶出卧室,让刘邦滚去找仆从睡觉,别烦自己。 “你怎么好意思回来?!” 吕娥姁想到刘盈在荥阳吃的苦,眼眶就发红。 曹氏没说话,只是重重关上门。 刘邦只能独自去睡书房。 找仆从睡觉?他还睡得着吗?! 哎呀,小祖宗啊,你还不如狠狠嘲笑我呢! 刘邦恨上了章邯。 章邯,我刘邦与你势不两立! 他发誓,一定要活捉章邯,然后把章邯送给刘盈为奴。 “该抓些秦人来养马啊。”刘邦沉思,“不知道李由会不会养马。我的地盘上,有能用的养马地吗?” 李由想隐居? 章邯都没抓到,他好意思隐居吗?等抓到章邯再说! 第50章 都快变小儒生了 韩信今日起晚了, 刘盈仍旧叫他起床,但没有在韩信的饼子上啃一口; 刘肥故意装傻摔跤,刘盈不仅没有嘲笑,还蔫哒哒地说“大兄小心”; 读书习字的时候, 刘盈安安静静描完了字, 垂头丧气地向浮丘和毛亨行礼离开; 路过来躲懒的张苍时, 刘盈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张伯好”; 曹参揉刘盈的脑袋作怪, 刘盈木着脸任由曹参揉来揉去; 萧何主动让刘盈暂停几日读书习武, 去和萧壮壮一起玩, 刘盈摇头。 “高强度的读书习武, 能让我不想其他悲伤的事。” 刘盈背着小竹筐萧瑟离去, 离去前还乖乖地向曹参萧何道别。 萧何神色凝重,连曹参都笑不出来了。 曹参把手放在萧何肩膀上:“萧何, 盈儿受到的打击有点大啊。” 萧何心疼道:“这大概是盈儿自出生以后,经历的最大一次打击。” 曹参点头唏嘘:“盈儿为抓住章邯付出太多, 又是偷偷逃出沛丰, 又是亲自收服彭越的下属,甚至单骑入城擒敌。这样的结果, 他肯定不好受。” 萧何道:“不止。他带着三百兵卒护送五万余庶民来沛丰, 我从史书中都找不到这样的事迹。盈儿真的尽力了。” 萧何想到这件事,难得沉不住气, 对曹参夸了起来。 他好奇刘盈和吕娥姁为何能做出如此壮举,特意询问了同行的人。 最初, 跟在刘盈和吕娥姁身后的只有万余人。 走了几里路, 不断有荥阳的黔首匆匆赶来,拖家带口骑马驾牛跟随。 路走了一半,有马骑的人大部分离开了, 荥阳城的黔首走了小半,但沿路不断有衣衫褴褛的黔首加入这支队伍。 他们原本远远旁观,以为又是大秦征徭役。 但跟随兵卒的黔首没有戴枷锁,手上没有绑绳子,似乎不是徭役。 有胆大的人来询问,他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我们从荥阳来。听闻沛公是仁厚长者,我们去沛丰投奔沛公。” 荥阳的黔首没有说太多。 特别是刘盈开粮仓放粮的事,就连无知稚童也口风很紧。 他们都知道这个乱世粮食有多珍贵,不会把自己有粮食的事告诉他人。 但打探的人听到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乱世传递消息很慢,战火能阻隔一切。 乱世传递消息有时候又快得匪夷所思,许多流民从山中逃出,悄悄缀在这支队伍身后。 再前行了一段路,又有人骑马驾车来到这支队伍。 他们听闻沛公的妻子吕姬不见客人,没有像之前的豪强富户那样离开。 他们进入流民中,自愿为流民击退沿路的贼寇。 到达沛丰时,这些自称游侠儿的壮士们居然有千余人之多。 吕娥姁听后,吓得把刘盈狠狠抱紧,差点把刘盈勒出白眼。 他们只有三百壮卒啊! 刘盈倒是不害怕。 经历了这么多征战,刘邦派给刘盈的三百壮卒都是精锐,打千余名本就不是一路,彼此没有配合的游侠绰绰有余,顶多放弃押送的最后一批粮食而已。 曹参对这件事只知道个大概。 萧何交给他两千余新兵训练,其中有千余人都身怀武艺,又有三四百人自带兵器。 他本以为这些人都来自荥阳,没想到大部分都是中途加入的游侠儿。 “都是游侠儿啊……”曹参感慨,“仿佛回到了秦之前。” 萧何颔首,但道:“秦之前也不是什么好世道。” 曹参笑道:“是啊。我既不想回到大秦,也不想回到秦前。” 两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下对过去、现在、未来的看法,继续说刘盈。 “就算是我等,耗费这么多心思却没得到好结果,肯定也会心情低落。盈儿只是心情不好,甚至没有嘲讽刘季,还是很懂事的。”萧何深深叹气,“他不仅没有嘲讽,还安慰刘季、韩信、刘肥、彭越。盈儿真是个好孩子。” 曹参更担忧了:“他还不如嘲讽呢。” 萧何虽然觉得如今的刘盈很乖巧,勤学懂事,很符合所有父母对自己孩子的期待,但他也怀念刘盈顽皮的模样。 以前刘盈又皮又欠,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每天早晚按顿揍。 但每次看到刘盈活泼的模样,萧何气过之后,又忍不住心情很好。 大概看到朝气蓬勃的孩童,哪怕是过分朝气蓬勃,也能让身处这个死气沉沉的世道的人有喘口气之感。 “盈儿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曹参越想越难过。 他连在喝了酒后对刘盈哈气,刘盈都不会对他报以拳头了。 萧何看向窗外:“得看刘季有没有办法。” 刘邦有什么办法? 刘邦什么办法都没有。 刘邦环视三位大儒,面带苦色:“这不是很好吗?你们看,盈儿现在多知礼。” 浮丘、毛亨、张苍三人默默地看着刘邦,不说话。 韩信和刘肥坐在刘邦的身后,双手放在膝盖上,高大的背微微拱起,就像是两只开水烫过的虾。 韩信碎碎念,盈儿居然连饼都不偷吃了。 刘肥碎碎念,盈儿居然叫了他好几天的大兄了。 两人都受到了极大打击。 刘邦看向沉默看着他的三位大儒,又回头看着两个陷入阴影的儿子,头疼。 可恶的章邯!我和你势不两立! …… “嗯?这有什么好心情低落的?”已经在咸阳城舒舒服服置业的陈平打开沛县来的书信,揉了揉眼睛。 吕台和吕禄挤过来看。 吕台直拍大腿,骂道:“韩信和刘肥怎么回事?一个章邯都抓不到!” 吕禄使劲点头:“就是就是,早知道我该和刘肥换一换……阿兄,你别瞪我,你和刘肥换!” 陈平问道:“你们知道刘盈为何心情低落?” 吕禄摇头。 吕台想了想,道:“虽然信中写得不详细,但盈儿应该是在此战中出了很大力,所以期望很大。盈儿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只要努力付出就定有回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遇到挫折,所以需要一定时间平复心情。” 陈平无语:“收编荥阳兵卒黔首,全歼章邯大军,这叫遇到挫折?” 吕台道:“章邯不过带着几十万刑徒就能横扫张楚。在盈儿看来,没有抓到或者阵斩章邯,此战就输了一半。” 陈平打量了几眼吕台,失笑:“你现在侃侃而谈的模样倒像个贤才了。” 吕台黑线:“陈伯是否对我评价太低?” 陈平道:“现在不低了。” 吕台:“……”也就是说以前确实低。 陈平摩挲着竹简上的墨迹:“再等几日。盈儿的信应当要到了。” 吕台好奇:“陈伯怎么会知道?如果盈儿要来信,不该和姑父的信一同来?” 陈平摇头:“你说他心情低落,恐怕他在整理思绪,所以没有及时来信。沛公的信也很简洁,应是先及时给我传递情报,详细的书信会过几日再到。” 不出陈平预料,两日后有新的书信送达,送信者还是张苍。 陈平向张苍行礼,张苍这个大儒却摆摆手,让陈平别那么客套。 “你在咸阳干得很好。我冒险回咸阳,是要和你一起离间秦二世和章邯。”张苍急促道,“再不传回点好消息,刘盈小祖宗都要变成小儒生了!” 陈平沉默许久,问道:“何为小儒生?” 张苍痛苦道:“你能想象他恭恭敬敬叫你陈伯的模样吗?他甚至都不在沛公面前自称‘乃公’了。” 陈平:“……”不太理解你的话。这不是很好吗? 原来盈儿还在沛公面前自称‘乃公’?沛公都不揍他?沛丰这群人,究竟是如何溺爱盈儿啊。 陈平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职场环境。 担心归担心,离间也是要做的。 陈平早就在挑拨离间,只是他对咸阳不太熟悉,所以动作比较缓慢。 张苍有在咸阳多年为官的经验,对咸阳官场较为了解。 他上了战场,经历了风霜,只要不扮作儒生模样,能认出他的人不多。 他这次带来了十几车的金银珠宝给陈平使用。沛公发话了,这些都是刘盈不要的,让陈平随便花。 陈平先感慨,咸阳守备居然松弛到张苍可以带十几车金银珠宝进城,又好奇何谓“刘盈不要的”。 张苍想起这件事就难过:“沛公为讨盈儿欢心,说盈儿给了你一匣子金子,就还他一屋子金银,并带盈儿去看堆满一整间屋子的金银。盈儿回了句‘不用,还我三匣就够了’,转身便走。沛公连金银都送不出去了。” 陈平冷漠脸:“哦。” 盈儿不是拿了三匣子金子吗?你这话说得好像盈儿亏了似的。 不过沛公的慷慨和对他的信任,还是让陈平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主公很有好感。 沛公不愧是盈儿的父亲,性格与盈儿很相似,都用人不疑。 赵高在朝堂斗掉了能干事的人,在各个官位上安插上了自己的人。 这些人都和赵高一样,专注于哄着秦二世吃喝玩乐。他们自身也奢侈享乐,日日笙歌不断。 张苍听到大白天传来的乐声,嗤笑了一声。 先师荀子来秦国时,曾夸赞秦国是“古朴之国”。官吏们在官府和家中奔波来回,几乎不会享乐。 现在的大秦咸阳,哪还有古朴之国的模样? 已经被灭掉的六国都城,大概就是咸阳这样吧。 听得见乐声,张苍和陈平要行贿的目标就很好找了。 谁家宴会声音最大,就带着金银珠宝去寻谁。 …… “老大,你在干什么?”萧壮壮好奇地从窗户跳进来。 刘盈把三匣子的金子都拿出来,在榻上摆了几个圈,自己侧躺在金子圈里。 他缓缓抬头,语调缓慢道:“发呆。门没锁,你跳窗户干什么?” 萧壮壮爬上榻,好奇地拿起一块金子把玩:“窗户近,懒得走。” 刘盈“嗯”了一声,继续发呆。 萧壮壮把金子丢来丢去,像玩石头似的。 一块金子砸在了刘盈的脑袋上,刘盈闷哼一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刘盈为免再被砸到,无奈爬起来。 萧壮壮道:“阿父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找你玩。” 刘盈无语:“萧伯父让你安慰我,你就用金子砸我?” 萧壮壮歪头:“我又不知道你为何心情不好,怎么安慰你?” 刘盈想了想,觉得萧壮壮说得有道理,便把自己的郁闷告诉萧壮壮。 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努力但做不到的事。 虽然他能理解阿父阿兄他们,也出言安慰他们,但太气了! 萧壮壮一脸“这有什么大不了”:“努力但做不到的事不是很多吗?你看我,我现在都快和樊伉他们打成平手了。阿母说,我以后会越来越弱,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和你们一起玩了。你看我都没难过。” 刘盈不敢置信:“你都说以后不和我们一起玩了,居然不难过?” 萧壮壮点头:“难过又没用。” 刘盈:“……”他这个二把手的脑回路有点问题。 神奇了,都是别人说他脑子很奇怪,现在他居然认为其他人脑回路有问题。 萧壮壮又道:“不过我看阿父就算不能打,也是刘叔父的二把手。樊伉和夏侯灶就算将来打得过我又有何用?能打是老大的事,副手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攒粮算账,断案收税,铺路修墙……” 萧壮壮掰着手指头:“樊伉和夏侯灶现在都数不到一百,其他人也是。若没有我为老大照看小弟,老大自己去照看,肯定会气死累死。” 刘盈想到那群人读书时的愚钝,十分赞同:“说得对。就像是阿父不能没有萧伯父,我也不能没有你。他们也都很服你,你不要不和我们一起玩。” 萧壮壮拍着胸脯向刘盈保证:“只要老大还需要我这个二把手,我就会一直辅佐老大!” 刘盈笑道:“废话。” 他伸出手,和萧壮壮一击掌,然后收拾金子。 “喜欢金子?拿几块走。你再装半匣子,给我小弟们一人送一块。” “遵命,老大!” “唉,不颓废了,颓废也不能抓到章邯。要想办法开辟新的刷经验地了。” “老大一定能想到办法!” “那是当然,哼哼。” 小弟都来劝自己了,刘盈不好意思再颓废下去。 他收拾好金子,让萧壮壮去安慰为他担心的小弟们后,背着手大摇大摆去厨房,把阿父阿母阿姨阿兄刘肥的饼子挨个啃了一口,以昭告自己满血归来。 啃完家人的饼子后,刘盈又带亲卫去曹参门口写大字,骂曹参是个醉鬼。 曹参趁着他提不起劲使劲折腾他,他忍曹参很久了! 刘盈大摇大摆回家,全家人都在等他。 刘邦眼眶发红,未语泪先流:“盈儿……” 刘盈昂首:“叫乃公作甚?” 刘邦:“……” 成了,安心了。 50-60 第51章 天下战火稍平缓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 去得也快。刘盈振作精神后,很快恢复以往的顽皮。 长辈们都松了口气。 虽然刘盈很气人,但孩子嘛,顽皮正常, 这是活泼。 刚打完了一场大仗, 刘邦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便待在沛丰不出门, 每日不是忙公务, 就是和新收的美人厮混。 因彭越解了魏国的围, 魏王咎特意遣人来向刘邦道谢。 在刘盈的坚持下, 刘邦让雍齿接待了使臣。 雍齿箕坐着对着魏国的使臣, 冷笑:“你们不是说要屠了沛丰?” 使臣跪趴在地下连连道歉。 雍齿好好地出了一口气,神清气爽。 刘邦居然击败了章邯, 项梁也惊得不轻。 因彭越援救魏国的时候按照韩信的吩咐,打的是楚国的旗号。魏王咎派人去向刘邦道谢后, 亲自去拜见楚怀王和项梁, 要认楚怀王为盟主。 项梁这才知道刘邦的动向。 项籍疑惑:“他不是胆小如鼠?居然敢去和秦军硬拼?” 项梁想了想,道:“或许他只是怕我们, 但不怕秦军。” 他心有不安, 担忧刘邦对他们的恭敬是装出来的,便派使臣去赏赐刘邦。 项梁名义上是和刘邦平级。他却不是以楚怀王的名义, 而是以自己的名义赏赐刘邦。 按照常理,他这样做就是侮辱刘邦了。 但刘邦很高兴地接了赏赐, 并留使臣住了许久。 使臣仔细观察了沛丰。 沛丰四处乱糟糟的, 到处都是流民搭建的窝棚,兵卒居然还要在地里干活。 他走在路上,被乱跑的小孩撞了好几次。 刘邦尴尬地向他道歉。 使臣疑惑:“他们为何不惧怕你?” 刘邦尴尬道:“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父老乡亲, 他们确实对我没有敬畏之心……哎哟!轻点!” 樊伉按照老大的命令,故意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才狠狠撞向刘邦。 刘邦把樊伉提起来交给护卫,让护卫把樊伉丢远点,继续向使臣道歉。 使臣看着乱哄哄的丰邑和散漫的护卫,对刘邦生出了鄙夷。 他又看向刘邦皱巴巴的丝绸衣服,和丝绸衣服下那双显眼的草鞋。 刘邦此人就是泥腿子庶民,真是当不得大雅之堂。 使臣向刘邦打探击败章邯之事。 刘邦叹息道:“是李郡守为父报仇,约我掠阵。击败章邯都是李郡守的功劳。可惜李郡守在击败章邯之后就离开了,如果他能入我麾下多好。” 使臣鄙夷的神情都快压不住了。 你是什么身份?李由又是什么身份?他还能入你麾下? 得知刘邦从荥阳回来后,一直沉迷女色,使臣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查探的了。 刘邦此人,或许打仗很出色,也确实不害怕秦军,但仅此而已了。 刘盈坐在树上,晃着腿看向那位姓项的名字不重要使臣。 他对萧壮壮道:“那个人是不是很讨厌?” 萧壮壮冷哼:“他的眼睛高高抬起,既不看路也不看人,怎么不挖了算了?” 嘶。壮壮的语言越来越暴力了。 刘盈笑道:“他们楚国老贵族是这样的。楚国脱胎于宗室的屈、景、昭是第一梯队的贵族;项家在第二梯队的贵族中是领头羊的地位。短短十几年而已,项氏身上老贵族的气息还浓着呢。” 萧壮壮冷声道:“一盆粪水泼过去,看他们身上什么气息浓。” 刘盈嬉笑:“粪水要用来积肥,很珍贵。冬天的一盆冰水就行了。” 沛丰孩童的一把手二把手坐在树上嘀嘀咕咕恶毒的话。 为了塑造沛丰街道混乱的景象,他们把以前没收为小弟的二代们也统统收服。 一群孩童训练有素,演技超群,看得他们的父母都眼睛直抽筋。 许多父母以为,年幼的孩童都是懵懂无知又纯真的。 现在在街道上扮演顽童的孩童们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原来孩童也会演戏,也会撒谎?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刘邦又听到了一个下属抱怨,十分无语,“刘盈那竖子嘴里就难得一句真话。” 周勃向刘邦哭:“那不是因为盈儿像你吗?” 刘邦气乐了:“成,盈儿是像我,那你家老大不是像你?怎么,你还是正人君子了?” 周勃哭不下去,跺着脚离开。 刘邦转头对身旁的人道:“同样的姓氏,周勃要是能学到你半点正直就好了。” 周昌瞥了刘邦一眼:“沛、沛公,上、上行下效,沛公当、以、以身作则!” 刘邦掏耳朵:“你吃吃哎哎地说什么?听不清。” 周昌板着脸,撇头看窗外。 刘邦大笑:“怎么?生气了?你面对我都会生气,面对盈儿怎么办?” 周昌咬牙切齿:“绕着走!” 这三个字他没有吃吃哎哎。显然,他已经被刘盈欺负过。 刘邦再次大笑。 虽然他也被刘盈创得不轻,但见竖子去欺负其他人,他就开心了。 好兄弟们就要有苦同担嘛。 笑够之后,刘邦问周昌:“你见那项梁派来的使臣如何?” 周昌扭头:“我哎哎不能言。” 刘邦捧腹,笑得腹痛。 虽然周昌别扭了一句,还是回答了刘邦。 观项梁的使臣,眼高于顶,愚蠢短视。如果这是项家人的常态,那么项梁再强大,也令人不屑。 刘邦笑着叹气:“他们看不上庶民,连我们和兵卒一起种地都觉得有辱身份。我们不屑他们,他们也不屑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周昌点头。 周昌是泗水卒吏,虽然勉强算得上秦吏,但也是自己耕田的黔首。 他在农忙时回家耕种,也会吃吃哎哎和邻里打招呼,不会看不起其他耕地的农人。 刘邦的麾下,哪怕是雍齿、王陵这样的地方豪强,也都会下地的。 只有曹参得家境更好,可以不下地。但与刘邦混熟之后,曹参就算不种自家的地,有时候也会去刘邦和萧何地里帮忙,种地的经验同样丰富。 但项家人哪怕逃难都是其他郡守的座上宾,肯定是从未种过地的。 刘邦想起项籍,唏嘘道:“项梁曾抱怨,他侄子项籍天赋异禀,心气极傲。他教项籍读书项籍不肯,教项籍习武项籍不屑,教项籍兵法项籍也觉得不过如此。能对所学挑挑拣拣不屑一顾,这才是什么都不缺的真正的贵族啊。” 周昌保持着撇头不看刘邦的姿势。 他的视线投向窗外,正好刘盈领着萧壮壮一众小弟路过。 刘盈不知道又要带着他的小弟们去捣什么乱。 周昌讥笑:“再异禀,比、比刘盈何、何如?” 虽然他对刘盈万般不满,但对刘盈求学的毅力很敬佩。 即使是他,也会有每日懈怠的时候。刘盈无论刮风下雨,读书习武一日不停。 他旁听过刘盈上课。 刘盈也是很傲气的人。授课者说一句,他能驳斥十句。 但无论怎么驳斥,他从来不说不屑于学习,而是会认认真真把课上完。 哪怕是他不喜欢的文章,他也会认认真真学完,然后提笔给两位大儒写上一篇长长的驳斥文章。 刘邦失笑:“那可不知道。等他们对上再说吧。你可别把他当盈儿比,盈儿也是黔首,与项籍那等王公贵胄不一样。他很珍惜读书习武的机会。盈儿生气的时候什么都摔,唯独不摔书。” 周昌嘴角上弯,又立刻下撇:“摔什么都、都不好!” 刘邦戏谑:“行啊,你去劝谏他。你敢去吗?” 周昌拂袖:“哼。” 再次逗周昌生气,刘邦心情大好。 对一个看不上的人演憋屈戏,他心里也蛮气闷的。现在畅快了。 不过沛丰的混乱倒也不是演出来的。 沛丰这么大,就算刘邦再厉害,也不能让所有人陪自己演戏。 沛丰刚来了五万余黔首,不混乱是不可能的。 现在濒临秋季,萧何查了查往年沛丰的气温,觉得还能补种一季豆子,便带着兵卒,领着流民急急开垦。 刘盈本想向萧何提议军屯,却发现萧何没说军屯,实际上做的就是军屯的事,便懒得管了。 他若插手,忙得连韩信、刘肥都借去领兵种田的萧何,一定不会放过他。 看看萧何的发际线,摸摸自己的小揪揪,刘盈迅速溜了。 流民太多,萧何还没来得及扩建沛丰,只能让流民挨着城墙搭建窝棚,每日都担心城墙走水,城里的秩序也难免混乱。 再者,沛丰的乡亲父老确实不怕刘邦。 只要刘盈再指挥一群“怎么可能说谎演戏”的孩童当群众演员,瞒过眼睛都不看人也不看地的项家使臣轻而易举。 其实使臣如果随意去寻个黔首问一问,就能得到许多会令他惊骇的消息。 比如刘盈的存在。 就算刘邦有意让黔首禁止谈论刘盈,但悠悠众口,哪是禁得住的? 沛丰的乡亲父老都笑话刘邦把刘盈气哭了,对荥阳之战中刘盈的功绩津津乐道。若使者去打听,他是绝对能打听到的。 “只是项梁的使者,居然比秦始皇的使者还瞧不上黔首。”刘盈对一个刚到沛丰的客人道,“那疑似蒙毅的秦国官吏考察我阿父的品行时,还问了几个黔首呢。” 那人紧了紧披在肩膀上的毛皮大氅,面白如纸,只两点嘴唇殷红如血:“虽然我厌恶秦始皇,但是秦灭楚,不是楚灭秦,楚国的贵族自然比不上秦国的贵族。” 刘盈语气古怪道:“啊?这样吗?那韩国……” 张良垂首,微笑着瞥了刘盈一眼:“韩王比不过秦始皇,韩国官吏也比不过秦朝的官吏。我张家几代为相,都是庸碌。” 刘盈:“……” 刘盈不高兴了。你别这样,你都自嘲完了,我怎么赚经验值啊? 刘盈噘嘴:“你把我的话都说了。” 张良微笑道:“可是心里不开心?” 刘盈抱着手臂哼哼:“你等着!我总会想到办法气到你!” 说完,刘盈就抛下客人,做了个鬼脸跑了。 刘邦欣慰:“不愧是子房,你是唯一制得住盈儿的人。” 张良摇头:“不是我制得住他,是他很聪明。你的儿子就算惹人生气,也是故意踩在别人不会和他计较的点上。即使生气,被他气的人也不会厌恶他。生气就只是生气,不是愤怒。我会生气但不会愤怒的事,已经在心里想了无数遍,他才失败。” 刘邦得意:“那竖子就是鬼精鬼精,仗着别人不和他一般计较,四处顽皮。” 张良看刘邦得意的神情,不由莞尔。 他刚到沛丰一日就发现,不愧是刘邦在薛县哭着想念的人,刘盈确实令人头疼,也确实招人疼。 刘邦将麾下都介绍给了张良。 张良细心地与他们交谈。那些人的话里总免不了提刘盈几句。 其大致都是“盈儿有点顽皮,但心不坏,请不要和他一般计较,绕着走就成”。 刘盈在上学。他还没见到刘盈,已经有十几人提前帮刘盈向他道歉。 这虽然说明刘盈确实令人头疼,但又何尝不是这些人都自认为是刘盈的长辈,对刘盈很是亲近? “没想到你会来沛丰。若早知道,我就好好准备一下。现在沛丰马上要秋收,又在补种大菽,里里外外都很乱,让你见笑了。”刘邦看着乱糟糟的城池,有点不好意思。 张良笑道:“现在天下无一处地方不乱,沛公治下的黔首却在为种田收获忙碌。我看见了是会笑,但这可不是嘲笑啊。” 刘邦又得意起来:“那是。这都是萧何的功劳。他太忙了,我等会儿再带你去见他。唉,我去了估计又要被萧何骂。” 张良疑惑:“沛公为何会被萧何责骂?” 刘邦摊手:“他嫌我不做事还打扰他做事。” 张良朗声笑道:“那确实是该被责骂。” 刘邦挠挠头,跟着笑了,笑容颇像个地痞。 项家的使臣刚走,张良就代表韩王来拜见刘邦。 经过张良的劝说,项梁帮忙复立了韩国。 但复立之后,韩国想要扩张,就要靠自己的本事。显然,韩国除了张良,没有任何有本事的人。而张良的本事也不在领兵打仗上。 张良不是不擅长军策,但他定了军策,总要人来执行。 韩国最大的问题是无将。 韩国就算回到七国争霸时也没将,张良想要寻个能用的将,实在是不现实。 在张良的努力下,韩国只能勉强在夹缝中生存,勉励支撑不被吞并。 听闻沛公救援魏国,张良对韩王说,他和沛公有一段缘分,要去拜访沛公,希望将来韩国若遭遇秦军,沛公能来相助。 其实张良说是来寻沛公结盟,实际上就是来沛丰小住,免得被韩国那群庸碌气死。 韩国地盘太小,躲在项梁身后,秦军不可能打得到韩王。 韩王又没有募兵的本事,简直就像是楚国的客卿,依附楚国生活。 张良满腹才华不得施展,韩王又很安全,他便借口结盟,实际上是来沛丰助刘邦一臂之力。 刘邦回沛丰后,就多次向张良写信,说要把儿子介绍给张良认识。 借口很委婉,张良想了想,还是来了。 复韩成不成看天意,张良其实心里没有太执着。 他唯一执着的是灭秦。 在他看来,项梁和刘邦是唯二可能完成灭秦大计的豪杰。而项梁任人唯亲,即使他与项梁有多年交情,与刘邦只有几天的相处,他也认为项梁不会重用他,而刘邦会。 刘邦确实会。 只是刘邦这重用,颇为气人。 见到萧何后,刘邦就把张良送给了萧何,自己跑了。 萧何虽不认识张良,但毫不犹豫把手中文书丢了一半给张良:“赶紧干活,来不及秋收了!” 张良:“……” 罢了,他本就是来助沛公一臂之力。虽然儿戏了些,但干活就干活吧。 刘盈没气到张良,刘邦倒是把张良气到了。 可怜的刘盈,仍旧没从张良身上获得经验值。 他没办法,只能等和张良熟悉之后再加大力度。 现在张良还不完全属于阿父麾下,只能勉强算是客卿。而且张良体弱,老是咳嗽。他担心自己气过头,把张良气跑了就罢了,气死了怎么办? 刘盈只能在张良面前刷存在感,展现一下自己的本事,吹嘘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才在张良那里勉勉强强地破了零包蛋纪录。 刘盈决定,要把张良划为最低好感度。 不能持续为他产出经验值的人,没有用处!刘盈功利地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有了张良帮忙,刘交和毛苌也终于被萧何锻炼出来,沛丰的补种和秋收有惊无险地度过。 因人烟逐渐稀少,山中猛兽成群。 芒砀山和附近小山脉中多了许多虎豹豺狼,一入秋,草食动物减少,它们肚子饥饿,都纷纷下山吃人。 刘盈还是第一次看到成群结队的老虎,场面震撼极了。 原来在山林茂盛的时候,老虎居然不是独居动物?说好的一山不容二虎呢? 野兽灾难非常严重。刘邦便披甲入山,带着精锐兵卒去猎猛兽,顺便猎些肉和皮毛过冬。 即使刘邦带的兵卒都有武器,面对猛兽仍旧有死伤。刘邦都以战亡的标准来发抚恤金。 刘盈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寻常虎患等野兽成灾,兵卒很少进山剿灭野兽,因为受伤或者死亡都不会按照战亡的抚恤来,属于死了就白死。 也是刘邦刚得到了荥阳的粮食,才敢这么慷慨,带着大军入山剿灭猛兽。 否则,刘邦也就和吕泽等人自己入山随意猎一猎,不敢大动干戈。 刘邦带人狩猎,萧何带人种地。 到了冰封大地的时候,沛丰又迎来了一次丰收,大部分流民不至于饿死了。 至于冻死病死,那是没办法的事。 因刘邦灭掉了章邯,秦二世胆寒,不敢让王离走太远。大秦短时间没有组织起第二轮攻势。 本来章邯会在今年横扫天下,把项梁斩落马下。 现在项梁还活得好好的,正在扫平大秦南方的势力。 项梁和项籍叔侄二人现在有了一点矛盾。 项籍认为应该趁着章邯战败,赶紧西进灭秦。 项梁却是稳扎稳打的一派,要趁着大秦无暇东顾,先抢占更多的地盘,最好是先恢复楚国旧地。 项籍希望项梁能给他一支兵马,他与项梁分兵。项梁不想西进,他西进。 但项梁却不同意。 他的兵不多,又没有完全收服起兵的诸侯。王离的长城军团不知道底细,还没有展露出本事。项籍没有多少打仗经验,他怎么可能放心让项籍去送? 如果刘盈知道了这件事,他支持项籍。 而除了刘盈,所有人都认为项梁正确。 原因无他,只有刘盈知道项籍的本事,和秦军现在的废物程度。 项梁哪怕分个五六万人给项籍,项籍都能凭借他的天赋打进咸阳,然后屠城烧城(摊手)。 但现在谁敢相信过于年轻的项籍? 项籍心里很憋闷。 他认为自己很有本事,但叔父不给他展现本事的机会,只让他攻打附近城池。 但项梁是带大他的叔父,他只能忍着。 项梁也很郁闷。 他还不够重用项籍吗?项籍基本是独自领军作战,就算作战太过残暴引起其他诸侯不满,他也全数压下。 项梁不敢让项籍领军西进还有个原因,项籍太过残暴,只要攻城稍稍不顺,定会屠城杀俘。 项梁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天下,更是要坐稳这天下。 项籍这样做,天下还没打下来,民心先没了。 无论是辅佐楚国,还是将来取代楚国,民心还是需要的。 这民心不是说黔首。项籍杀再多黔首项梁也不在意,但项籍杀人是无差别的,豪强和士人都不放过。这就让项梁很难受了。 再者,项籍动不动就杀俘,对秦人十分厌恶。 项梁很理智。虽然他也厌恶秦人,但知道秦兵的素质很高,收编秦兵才能壮大自己。 项籍不相信秦人。他连兵卒也只相信自己的老乡。 项梁叹息连连,不知道该怎么把侄儿给扳回来。 还好自己还有亲儿子,还好项籍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项梁便更认真地教导自己的儿子,让他别学项籍。 “为人君者,不是光靠杀就能统治天下。以后我项家是要为一方霸主,断不可以太过残暴。” 项梁叮嘱儿子。 项籍得知此事后,心里开始慌张,更加不满。 他一直以为,自己当是叔父的继承人。项家的天下,将来肯定会交到自己手上。 项梁和项籍的年岁相差不是很大。项梁一直是把项籍当副手对待,项籍也不屑和还是刚束发的堂弟比。 现在看到项梁教导堂弟,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虽然堂弟现在年幼,但项梁正值壮年。 等项梁年老,该把位置让给其他人的时候,自己可能也已经年老,而堂弟正值壮年。 难道将来项家的天下不是自己坐? 项籍虽年轻,但心高气傲,不能容忍自己居于他人之下。 他渐渐与项梁离心了。 第52章 此人必定是项梁 秦二世二年九月, 也就是秦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这个世界的历史与刘盈所知道的历史发生了偏离。 原本在今年年末,项梁战败,章邯围赵, 楚怀王与众将领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 被封为武安侯的刘邦将成为西军统帅, 拔营西进了。 现在章邯败了, 攻秦的步伐却缓了下来。 刘邦忙着打猎秋收, 项梁忙着扫平楚国旧地。 而大秦龟缩在关中之内, 似乎快从秦朝变成秦国了。 对天下黔首而言, 这个世道越发混乱。 许多豪强、贼寇打着反秦的旗号起兵, 做的都是杀人劫掠的勾当。 指望大秦来救也是不可能的。 秦二世没把心思放在后勤上, 蒙毅勉力支撑,秦二世不点头拨发足够的粮草, 他也无可奈何。 短短十几年的统一时光,不仅六国人没把大秦当自己人, 秦人也没把六国人当自己人。 当秦军到达原六国的地盘, 也多杀戮劫掠。 古时的军队就是这样,就是刘邦破城后也要纵容兵卒劫掠, 否则会士气受损。 他顶多要求兵卒不准随意伤人性命, 便是这世上诸侯中难得有良心之人了。 沛公“忠厚长者”的名声,也因他这点简单的命令而传开。 又有黔首悄悄投奔沛丰。 萧何来者不拒。 刘邦能打下的地盘很多, 但能控制住的地盘很少。若投奔的黔首多了,萧何只要一点头, 刘邦就能把新地夺来给萧何安排。 其实即使刘邦没有安排人驻扎, 砀郡和部分泗水郡已经是刘邦的势力范围。他都不需要重新夺城。 “等明年,就可以放开手攻城略地了。”深秋露重,刘邦还光着膀子, 满身大汗。 他正在和雍齿打赌,看谁推磨坚持的时间最久。 雍齿的脾气在打仗中被磨砺得越来越沉稳,但唯独经不起刘邦的激将。刘邦说比,他就脱衣服上了。 王陵在一旁扶额叹气,不懂为何雍齿老是会上刘邦的当。 这是起兵的第一个年末,虽然现在没有过年的说法,黔首在年关还是会自觉乐一乐。 见秦国龟缩关中不出,吕泽、王陵等人把镇守的任务交给副将,自己也回沛丰过年。 吕泽问王陵:“你说谁能赢?” 王陵不确定道:“刘季身上伤势未愈,应该是雍齿吧?” 其余人纷纷发表看法。 曹参拿了两个大竹筐放地上打赌,支持刘邦和雍齿的分别在竹篓投钱,赢者平分输者的钱。 吕娥姁和曹氏商量了一下,一人往一边箩筐投钱,谁输谁赢都不亏。 张良疑惑地对萧何道:“你居然也会参与?” 萧何道:“终于能喘口气,随意玩玩。” 张良见着有趣,便投了刘邦一百钱。 竹筐前,有个穿着比其他人略讲究的人正皱眉犹豫。 张良一见那人穿着仪态,就知道他是个家世良好的士人,便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并自我介绍。 那人也自我介绍:“我是李由。” “哦。”张良的表情瞬间一沉,转身走了。 李由摸了摸鼻子,对身旁积极炒热博戏气氛的刘盈道:“虽然张良是韩相之后,但韩国早就灭亡,他傲什么?” 刘盈挤眉弄眼:“赶紧追上去纠缠他。他是已经灭亡的韩国丞相之子,你是即将灭亡的秦国丞相之子。你们真是太相似了,一定能成为挚友!” 李由:“……”这竖子又要使坏? 张良没走远。 他听到刘盈的话,刚提起的气有点意兴阑珊,便又转身走回来,对李由拱手道歉:“盈儿说得没错,之前你父和我父各为其主,都无错。如今你我都在沛公麾下,我不该失礼。” 李由本看不上六国旧贵族,没在意张良的冷脸。 见张良道歉,他倒是真的对张良生出结交的心了。 于是李由也拱手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前的尴尬两人一笑泯之。 刘盈不满:“你怎么道歉了?!” 张良失笑:“怎么?又让你不开心了?” 刘盈的脸色一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着石磨走去,不理睬张良。 李由对张良好感更深:“难得见到有人制得住他。” 张良轻笑不语。 只要无论刘盈说什么,自己都不生气,刘盈就无可奈何。 只是会生气的人,肯定比遇到什么都生不起气来的人要幸福许多。这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你们比完了?轮到我了。”刘盈抱胸昂首。 刘邦和雍齿擦着额头的汗,异口同声嗤笑:“你这身板,能推动磨?” 刘盈喊道:“灰兔!来!” 正在一旁打盹的灰兔挤进人群。 刘邦愣了一下,把试图带着灰兔拉磨的刘盈连人带驴,他扛刘盈,雍齿扛驴,全丢了出去。 哪有打赌带驴的?那他是不是还可以带牛? 刘盈在刘邦肩膀上挣扎:“阿父输不起!” 刘邦果断道:“对,乃公就是输不起,滚一边去。” 刘盈瘪嘴。 雍齿把驴放下,摸了摸没有挣扎的灰兔驴的耳朵:“你看,灰兔也不想拉磨。你想要多少钱,问你父亲要就是,赌什么?” 刘盈道:“我不差钱,我只是想证明你们俩拉磨都不如驴。” 雍齿和刘邦:“……” 虽然刘盈说的这话无错,但怎么听着如此别扭? 刘盈瞅了一眼系统面板。日常任务刷完,该回家休息了。 他向长辈们道别,倒骑着小毛驴去找小弟们玩。 长辈们玩着玩着就会变成千篇一律地喝酒唱歌,刘盈不喜欢这样没有想象力的宴会。 有本事喷个火碎个大石啊,唱歌喝酒多无趣。 刘盈不屑地摇头。 沛丰的九月颇有年节气氛,咸阳的气氛就不怎么样了。 秦二世见最近没有人再上烦人的谁谁谁又逼近咸阳的文书,便认为天下太平,再次开启徭役,要继续修阿房宫。 咸阳宫内颇有年节气氛,咸阳城内的黔首们则叫苦不迭。 现在秦国的天下已经失去大半,原本强征的刑徒又多葬送在荥阳战场上,哪来役夫给秦二世修宫殿? 蒙毅劝秦二世暂缓宫殿修筑,终于被赵高找到机会诬告成功。 赵高对秦二世道:“现在民乱已平,阿房宫是先帝时就开始修建的宫殿,君上修建阿房宫是行孝顺之举。蒙毅自诩先帝近臣,居然阻止君上为先帝尽孝,其心当诛!” 秦二世其实知道赵高在胡扯,但他想修宫殿,便同意了赵高的诬告。 不过他倒是还勉强记得蒙毅曾经的教导,不能让赵高一人独揽朝政,便只是暂时解除了蒙毅的官职,让蒙毅回家反省。 为了安抚蒙毅,秦二世同意了已经被压在案上许久的蒙毅的上书,赦免了章邯,命章邯去王离麾下效力补过。 蒙毅以退为进救下章邯,立刻带人去陈平的住处。 陈平和张苍已经人去楼空。 蒙毅冷笑:“跑得真快。” 他的手紧紧按在剑柄上,牙齿紧咬。 陈平和张苍仓皇逃离咸阳,在回沛丰的路上抱怨。 张苍:“那蒙毅真不好对付。” 陈平:“毕竟是蒙毅。难对付才正常。至少赵高和蒙毅的对抗已经被我们揭到了明面,算是勉强不负沛公嘱托。” 张苍:“但是盈儿的嘱托……” 陈平扭脸:“就当不知道。” 刘盈希望他们能说动蒙毅支持秦国宗室发动逼宫,他们已经尽力了,但蒙毅这人啊,就是不上钩。 陈平原本自定的计谋和刘盈的嘱托差不多。 换一个不怎么昏庸的秦国宗室坐上皇位,看似是对秦国好。 但现在秦国风雨飘摇,内部不能有半点动荡。秦二世毕竟是秦始皇现在活着的唯一的儿子,他其余的兄弟都在流放中“病逝”。无论他再怎么昏庸,他也是秦国的皇帝。 别说蒙毅现在手上并没有能逼宫的兵权,就是有,他也不可能迅速结束这场逼宫。 咸阳一乱,秦国前线政令混乱,群雄立刻群起攻之,大秦气数顷刻覆灭。 如果在陈楚刚起兵的时候,给秦国换一个皇帝可能还有点用处。现在?迟了。 陈平道:“蒙毅手中无兵,倒是赵高手中有兵。我见赵高有自立之心,又对天下大势如目盲,说不定最后带兵逼宫的人是他。” 张苍乐道:“那倒是有趣了。” 吕台和吕禄都很无奈。陈平和张苍怎么能一边钻树丛一边聊天?他们年纪比自己大,精力怎么比自己充沛那么多?自己只靠着双脚逃出咸阳,都累得直喘气了。 陈平和张苍往沛丰赶路时,王离带着长城军团在关内白吃白喝许久,终于得到了秦二世出兵的允许。 既然民贼没有再进攻,秦二世就听信了赵高之言,认为民贼已经自相残杀,可以收割。 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不再让王离保护。 王离乃秦国名将王翦之孙,与已经去世的其父王贲一门双侯,在朝中地位颇高。 因王离曾是蒙恬的副将,与蒙毅关系也不错。章邯早早逃到王离军中,王离藏匿章邯,直到秦二世下诏赦免章邯战败之罪。 秦二世终于同意出兵,王离向章邯问策。 虽然自己身份地位颇高,但王离知道自己与祖父、父亲不一样,为将的本事不是特别厉害。他很谦虚地请教章邯。 章邯叹气:“我为将军裨将,本就该为将军出谋划策,何谈请教?” 经过刘邦的打击,章邯因初次领兵就连胜的骄躁平息,判断有理有据。 但他唯独算错了一件事。 刘邦估计没认出他,但他认识刘邦。 章邯知道刘邦只是沛县的一个小吏,虽然有点才华,但不像是接触过兵法的人。 荥阳之战他被无形大手调来调去,完全陷入了被动,明显是有高人在指挥。 章邯虽然是第一次与刘邦本人对上,但麾下部队曾与刘邦遭遇过。他和他的下属都确定刘邦只是一个草莽,打仗只凭借着一腔武勇,没什么章法。 这样细致的调兵遣将,甚至连敌人的兵将也一起调遣,明显是熟读兵书之人所为。 “刘邦当日击溃我时,项梁也在一旁。项梁乃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子,那高明的战术恐怕是项梁所为。”章邯因见过刘邦,所以轻视刘邦,继而得出了这样错误的结论。 王离相信章邯的结论。 他听了章邯战败的细节,即使自己带兵的天赋不是特别强大,但见得多了,自己用不出来,品鉴别人的战术还是能品鉴得出来。 这个战术套了许多兵书中的经典实例,又在先人的策略中推陈出新,只有熟读兵书之人才能做到。 刘邦只是一介小吏,项梁却是名将之子。这样高超的指挥能力,当然只可能是项梁所为。 不过王离和章邯还是谨慎了一手,派人去魏国打探消息。 得知魏王咎亲自去拜访楚怀王和项梁,项梁又以自己的名义奖赏刘邦,他们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刘邦不足为惧,项梁和楚国才是心腹大患! 无论是秦二世还是赵高,至少有一点做得比后世许多昏君强,那就是除非被吓破胆,他们不会干涉前线将领指挥,顶多不保证后勤。 就算秦二世看不透,赵高是知道的,章邯大败完全是他们胡乱下诏的原因。 他能对章邯胡来,但王离在秦国地位不一般,他暂时还不能和王离撕破脸,便让秦二世下诏,给了王离极大的自主权。 王离和章邯商议后,走了大秦破楚的老路线,偷偷从汉水南下,直捣楚国腹地。 项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王离和章邯大军困在城中。 项籍当时正带兵在外征战。项梁求救的消息传来,命他火速回兵救援。 项籍犹豫了一番,对众将士道:“即使将叔父从城里救出,我们被秦军追击,可能也会大败。我有一计,能大破秦军。” 项梁被围,项籍身为项梁裨将,便能行使主将之权。 他的话,众人没有异议。 但他们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项籍保证能大概率大破敌军,却没有说能把项梁从城里救出。 项籍气定神闲地向众将士讲述自己的计划。他的镇定,让慌张的将士们也镇定下来。 但他自己双手却满是汗珠,心跳得比上战场还快。 项籍不动声色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他不是故意害项梁,只是稍稍去迟一点。 如刘邦围荥阳救魏国,他也是行同样之事。 想来叔父所在城池坚固,一定能等到秦兵自行撤离那一刻。 经此一战,他将踏着王翦之孙的尸骸成名。叔父再不准他独自领军,或是干脆收走他的兵权,就决不可能了。 项籍想到项梁之前与他商议,要让堂弟提前行冠礼,入他军中磨砺,心中就不由一梗。 他需要在叔父亲子成长到领兵之前,夺得更大的话语权。这是个好机会! 第53章 先入关中者为王 项梁强势, 诸多诸侯皆拜服。 项籍没有立刻率领自己的军队去救项梁,而是先去拜见楚怀王,让楚怀王邀请诸侯共同对付王离和章邯。 百越兵团迟迟未动,项籍等人都猜测蒙恬恐怕是想要自立。王离所率领的长城兵团便是秦国现存唯一的精锐。 “王离所率军队一直在北方旱地作战, 不习惯南方地形气候, 我们完全有机会把他们全部拿下!”项籍劝说楚怀王。 楚怀王担忧道:“但召集诸侯需要时间, 如果王离破城……” 项籍打断道:“大王是不相信我叔父吗?” 项籍都这么说了, 楚怀王自然只能说相信。 在项籍的要求下, 楚怀王广召诸侯解救项梁。刘邦也在其列。 项梁或许是真的对楚国和楚王有感情, 他虽然独揽军权, 但在楚怀王身旁安置了许多贤能之人为官。 这些人为楚怀王出谋划策:“武安侯曾经为了救魏国, 攻打了荥阳。我们也可以效仿武安侯当初之事,让武安侯率军逼近咸阳, 逼迫秦国撤兵回援。” 出主意者还有项家的人。项梁的弟弟项伯就是其一。 项伯在薛县接触过刘邦后,对刘邦较有好感, 但这不是他支持刘邦西进的理由。 比起项籍的自信, 项家其他人对项籍的信任却没有项籍的自信多。 项籍不过二十来岁,虽然项家的小辈们都已经很信服项籍, 项氏长辈却认为项籍这样的年纪还担不住事。 比起全歼长城兵团, 他们更希望安全地救回项家的当家人项梁。 因项籍是项梁的裨将,项梁不在, 项家的军事大权都掌握在项籍手中。项伯等人纵然是项籍的长辈,也不好在这个关键时候内讧。 他们便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尽可能地保证项梁的安全。 楚怀王同意了。 虽然楚怀王是个放羊娃, 但他并非没有智慧。 甚至因为早年的颠沛流离,让楚怀王比同龄人还稳重冷静一些。 楚怀王敏锐地发现,项梁被困对他也是个好机会。如果项梁被他救回, 他一定能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至于项梁身死,项籍上位,楚怀王本能地感觉这不是一件好事。 项梁是一个会遵守贵族规则的体面人,而项籍则是把别人脸面活剐了的恶鬼。项籍每打下一座城池,几乎都要烧杀抢掠一番,残忍之名响彻诸侯,人人畏惧。楚怀王也畏惧项籍。 楚怀王趁着项家内部有人支持他,召集群臣召开会议,商议两路军队攻秦的事。 在楚怀王的安排下,诸侯一路沿着汉水北上入秦,一路从中原老路西进入秦。 武安侯刘邦被楚怀王命令为西军统帅,领军入关。 项籍对楚怀王的决定很是不满。 自己扛住了王离和章邯,刘邦岂不是白白占便宜? 项伯说服项籍:“此战以救兄长为优先。秦二世胆小,只要武安侯逼近函谷关,他必定会召回王离,兄长之围便得以解除。此后王离阻拦武安侯,我们正好沿着汉水北上,定能先入关。” 项籍不能反驳项伯那“以救兄长为优先”的说法,只能同意。 不过项籍还是给刘邦使了绊子,不允许其他诸侯帮助刘邦,只让刘邦带着自己的兵马去攻打秦国。 刘邦向来把面子上的事都做得很足。 楚怀王召集诸侯,他又是头一个赶到,连兵都没带几个。 刘邦对楚怀王和项籍告罪:“武信君被困,季心急如焚,来不及召集军队,便先来拜见大王。大王和将军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吩咐,我愿效犬马之劳!” 项梁拥立楚王后,没有让楚王给他封侯,而是自号武信君。项梁虽让刘邦称呼他为兄,刘邦也恭恭敬敬唤项梁“武信君”以示谦恭。 刘邦这么积极,项籍也给了刘邦面子。 项籍做出了温和大度的长者模样,对刘邦道:“请沛公助我,发兵佯攻函谷关,逼退王离!” 刘邦欣然同意。 楚怀王单独召见了刘邦,说的话却与项籍不同。 他不希望刘邦佯攻,而是尽可能地打击秦国。 楚怀王对刘邦道:“武安侯用兵如神,又是宽厚长者。秦地也已经受秦暴政久矣,秦人不一定心向秦二世,武安侯未必不能直接灭秦。若武安侯入关中,寡人定封武安侯为王。” 刘邦也欣然同意。 楚怀王又对项籍开空头支票,说项籍若能先入关中,就单独封项籍为王。 楚怀王诚恳道:“待秦灭,武信君劳苦功高,当被封王。将军如果能先入关中,其功劳也当封王。” 项籍却没有在意楚怀王给的大饼。 他若想称王,无须楚怀王同意。 楚怀王是想用封王来激励他速破秦军,但项籍另有打算。 项籍已经看出秦国的虚弱,灭秦不过须臾。 灭秦之后,如何确立项家的霸业,才是项籍现在关心的事。 普通的将领只会关注眼前的战事,如项籍这样天才,已经在规划未来。 项籍并不喜欢现在六国旧贵所复立的新国家。 六国旧宗室太有声望,六国旧士人皆归旧主。这不利于他建立新的霸业。 诸侯肯定会复立,但复立的当是依附他的新诸侯。 他又不是想光复周朝秩序,而是要建立项家为主的秩序。 如果不是项梁被困,项氏族人反对他带兵绕到中原西进,项籍更想趁着叔父项梁牵扯住秦军,迅速入关灭秦。 这样自己建立的功绩,才足以让他取代楚怀王。 幸亏诸侯都惧怕秦国,再加上自己的暗示,没有人愿意与刘邦一同入关。刘邦只带自己的人马,当是不可能打进函谷关的。项籍不用担心刘邦抢了他的功劳。 不能迅速灭秦,他就要借着叔父被困之事震慑诸侯,让诸侯联军听从自己的指挥。 等叔父被救,诸侯也会畏惧自己,而不是只听从叔父的话。 所以项籍以秦军强势为由,没有立刻发兵,先要求整合诸侯军队。 楚怀王同意了项籍的建议,却没有将项籍任命为主帅,而是任命资历比项籍更老的宋义为主帅,项籍仍旧为裨将。 因项籍年轻,项家自己内部都没有意见。 现在项梁都还活着,没人会想着支持项籍上位。 楚怀王又任命项梁的心腹谋士范增为副将,等于说宋义的两个副手都是项家人,基本是确定了项家对这支军队的领导。 项家人对楚怀王很满意。 项籍不满意。 他忙碌了这么久,居然为他人做了嫁衣?项籍心里燃起了不甘的火苗。 刘邦见状,匆匆离开了。 他眼神比其他人好,其他人看不出项籍在忙碌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 项籍此人,居然没有把项梁的安危放在心上,现在就想夺走项梁的权力? 虽然刘邦知道项梁、项籍叔侄二人将来肯定会成仇,项籍不愿意屈居人下,项梁不可能不把自己亲手创下的家业交给亲儿子,但这也太早了吧? 刘邦脚底抹油,在楚怀王点了宋义为将后,就匆忙溜了。 离开之前,刘邦特意讨好项籍,把自己带来的金银珠宝一股脑都送给了项籍,保证自己一定好好佯攻。 项籍正处于苦闷中。 他积极谋划召集诸侯联军时,本已经隐隐成为诸侯之首。楚怀王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居然任命宋义为将,诸侯便悄悄远离了他。 没想到刘邦仍旧这样尊重他,项籍对刘邦的印象稍好,起了拉拢之心。 于是他试探刘邦。 刘邦和项梁的年岁差不多,以兄弟相称。项籍本应该比刘邦晚一辈。 项籍以和刘邦投契为借口,要与刘邦结义为兄弟,两人共同灭秦。 刘邦想也没想,认了项籍这个兄弟。 反正不会少块肉,刘邦不在意这些。 项籍见刘邦在与项梁兄弟相称后,居然还乐意和自己结义,对刘邦更加满意。 他以私人的名义赠送刘邦十副皮甲,以拉拢刘邦。 刘邦做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对皮甲爱不释手,谢了又谢。离开时,刘邦专门腾空了一驾马车装皮甲。 许多诸侯都对刘邦这寒酸劲很不屑。 范增却心生警惕。 他私下对项籍道:“刘季曾与秦军作战,所俘获秦军盔甲不知几许,不可能对将军所赠送皮甲有多看重。他如此表演,恐怕其心叵测。” 项籍虽点头,但不以为意。 刘邦带着盔甲回沛丰的路上,对左右大骂:“我给了他一车金银,他居然只给我十副皮甲?我就不信项家如此穷!他这样抠门,还想拉拢我?” 左右皆点头,项籍确实抠门。 刘邦骂完后,失笑:“算了,他不给,我们自己去抢。楚国牵扯住秦军,我们可以入关了!” 卢绾问道:“老大,你入关时,盈儿给谁看着?” 刘邦:“……”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入关肯定会打很久,他有点担心刘盈那竖子会不会乱来。 项籍越来越残暴,如果刘盈乱来到项籍头上,待他回来,竖子定会变成一罐肉酱。 刘邦咬牙:“萧何也要与我一同入秦,其余人也不肯丢掉入秦之功。他阿母一人绝对看不住他,我还是把他一同带走吧。” 夏侯婴担忧道:“行军辛苦,盈儿会不会吃不消?” 刘邦翻白眼:“吃不消?他又不是第一次随军。彭越说他适应得可好了。” 卢绾和夏侯婴想起刘盈之前偷跑出城的事,这才稍稍安心。 他们大军拔营,粮草充足,护卫也更多,应该比刘盈上次去荥阳吃的苦少。 刘邦回到沛丰,告诉刘盈要带他入秦,问刘盈激动不激动。 刘盈不激动。 他尖叫:“什么?谁要入秦啊!我和阿父一起入秦,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不,我要留下来!” 刘邦劝道:“你叔伯兄长都会入秦,你一人待在沛丰做什么?” 刘盈道:“你们都入秦,就没人管我了啊。” 刘邦心头狠狠一颤,坚定了带走刘盈的心。 吕娥姁听闻此事,也顾不上担忧路途遥远,连夜给刘盈收拾好了行李。 她难以想象,萧何等人统统不在沛丰的时候,自己要怎么管住刘盈。 刘邦带走了所有亲信将领和最精锐的军队,要赌上一切和秦国决一死战,不留任何退路。刘盈还是留在刘邦身边更安全。 刘盈气得满地打滚,哭嚎父母赶他出门。 他还去向刘太公告状。 刘太公劝孙儿:“听刘季说,他若能入关,就能当王了。你在他身边,正好第一时间成为王世子。王世子的称呼多好听啊。” 刘盈根本不想要什么汉王世子的虚名。 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一个王世子算什么? 但家中无人支持他,连阿公阿媪都在帮他收拾行李,刘盈只能可怜地被扫地出门。 他泪眼婆娑对回到沛丰的张苍控诉:“你将来一定要写史书,把这一件事写进去,谴责阿父阿母居然把年幼的孩子赶出门。世道这么乱,他们怎么忍心?” 张苍敷衍:“嗯嗯嗯,哦哦哦。” 陈平观察张苍敷衍刘盈,若有所思,学习张苍的经验。 刘盈见无论怎么耍赖也不能留下来,只能做好出远门的准备。 他召集小弟,对萧壮壮道:“我带着阿父,是必定能攻灭大秦。那项羽心胸狭窄,待我和阿父灭秦,说不定会来攻打沛丰。我教的逃生本事,你要每日带着他们好好操练,万不可懈怠。” 萧壮壮先问道:“项羽是谁啊?” 刘盈道:“项梁他侄子项籍,字羽。” “哦。”萧壮壮点头,“我知道了。老大交给我。” 刘盈分发了小皮甲和小短剑:“你们把它们藏好。等逃命时再用。” 小弟们十分感动。 他们也想有威风的皮甲和武器,但长辈说这些东西太珍贵,不肯给。 还是老大慷慨! 萧壮壮皱眉:“这得花多少钱啊?你是不是把你一屋子的财物全用光了?” 刘盈点头:“我用那一屋子的财物向你阿父换的。” 萧壮壮不满道:“他一定坑你了。我替他算过账,要不了那么多。” 刘盈笑道:“他肯帮我做事,我花多少钱都值得。” 萧壮壮叹气:“罢了。都是我们年纪小,帮不了你,才让你低声下气地求长辈。” 刘盈勉励:“知道就好。你们要努力读书习武,早点长大帮我。” 小弟们纷纷嚎叫,以向老大展示决心。 甭管他们愿不愿意读书习武,刘盈送给他们皮甲和小剑,他们现在要给老大点面子,不然下次老大就不送他们好东西了。 安排好小弟后,刘盈又叮嘱母亲和阿姨:“阿父带走了几乎全部精锐,沛丰空虚。秦军虽不会打来,但那项羽不是良善之辈,若阿父先灭秦,他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抓你们和叔伯的家属当人质。阿母,你要常修缮山中住所,见势不对就逃跑。” 他本想把阿母和阿姨都带走,但其他将领的家属都在沛丰,沛丰又已经被他们经营得很好,不可能放弃。 刘邦和萧何都要离开沛丰,那么吕娥姁身为军中主母,就必须留守。 吕娥姁笑道:“你操心太多了。项羽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两人共同约定灭秦。你父亲灭秦,他应当为你阿父高兴,怎么会恼羞成怒?” 刘盈懒得多解释:“阿母,你就说信不信我?” 吕娥姁微微一怔,点头:“信。” 刘盈道:“信我就小心点。我会让阿父给阿母一支护卫,阿母见势不妙带着护卫直接遁入山中,不要相信别人的保护。” 吕娥姁无奈:“你对你二舅父的偏见是不是太深了?” 刘盈做安排的时候,刘邦也在思考留守的人选。 即使王离和章邯南下,刘邦也忌惮秦国的实力,自然要把所有精锐都带上。 他麾下的将领也想要入秦之功,不想被抛下。 沛丰已经被经营得很好,他不会为了入秦而抛弃自己的大本营。留守人选,就让刘邦颇为头疼了。 刘邦最终与吕泽商议,吕泽随他入秦,吕释之带着吕家大部分心腹留守。 吕家是外戚,不需要立太大的功劳,将来也不会少了他们的封赏。 吕泽比吕释之更擅长指挥军队,刘邦把吕泽带在身边,便只能让吕释之留守了。 在刘邦起兵之后,吕释之作战勇猛,刘邦对吕释之的偏见早已经消除。 吕释之和吕娥姁的关系也已经转好,对刘盈也算不错。吕释之的儿子们已经给刘盈当小弟,吕释之都没有生气,刘邦便对吕释之很信任了。 刘盈虽然不信任吕释之的能力,但除了吕释之,他也确实想不到其他留守的人选。 除非他留下来,否则留在沛丰的只可能是刘邦的兄弟或者妻兄弟。 刘喜和刘交都没本事守好城池,吕泽又要随军,只有吕释之能用。 历史已经改了许多,但许多细节总是拐回来。 就像是楚怀王仍旧用宋义去压制项羽,而刘邦仍旧信任妻兄弟。 刘盈除了为阿母讨来一支亲兵,并让叔伯的家属全部都与阿母住在一起,便做不到其他事了。 刘邦大军出征的时候,三位大儒又主持了一场隆重的仪式。 这次浮丘和毛亨也要一同入秦。 他们都眼馋咸阳的藏书。 刘盈全程走神,拉着吕娥姁的袖口不肯松手。 他前几日带着礼物去向吕释之道歉。 吕释之为将后意气风发,脾气也好了许多,与刘盈关系本已经缓和。刘盈还是特意在离开前为以前的顽皮道歉,希望吕释之能照顾好阿母。 他还特意扑到吕释之怀里撒娇,说了很多好话。 希望有用吧。 刘盈离开前,把已经混入铁杆小弟圈的表兄,吕释之的儿子吕禄留下:“你一定要照看好我阿母。” 吕禄被刘盈授予重任,感动得热泪盈眶:“定不辜负老大所托!” 吕释之虽然已经默认吕禄跟着刘盈,也眼皮子直跳。 你这也太狗腿了吧?你还记得你是刘盈表兄吗? “阿母,保重。”刘盈难得露出郑重的神情,“记得一有风吹草动就往山里跑。项羽比老虎可怕多了!” 吕娥姁哭笑不得:“好,阿母记住了。” 刘肥严肃道:“阿母,盈儿屡次叮嘱的事一定非常重要。” 韩信也道:“我见那项羽行事,确实是能做出盈儿所说之事的人。” 吕娥姁便也郑重地重新应道:“阿母知道。你们都放心。” 三兄弟这才离开。 刘邦在一旁插不上话。 小祖宗不想去咸阳,还在和他赌气呢。 刘邦对萧何抱怨:“他以前想出门打仗,现在我特意带着他出门打仗,他还怨我了?” 萧何道:“盈儿只是孝顺,担心母亲。” 刘邦用马鞭指着自己:“他怎么不担心我?吕娥姁待在城里,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行军打仗才最危险。” 萧何忽视了刘邦直呼的吕娥姁的姓名,道:“你能自己骑马逃走,吕姬则需要人保护。” 刘邦没有被说服,仍旧抱怨个不停。 萧何只能一直安慰他。 曹参带着其他将领躲得远远的。除了萧何,谁有耐心去听刘季反反复复抱怨同样的话? 张苍对陈平小声道:“你怎么不凑过去?现在正是你讨好沛公的时候。” 陈平淡漠道:“我立功,无须讨好沛公。” 陈平话音刚落,刘盈骑着小毛驴凑过来:“陈平陈平,我要和阿兄去前面村子买肉,要不要一起去?” 陈平瞬间换上温柔的微笑:“好。” 张苍:“……” 他对浮丘、毛亨道:“陈平说无须讨好沛公,难道意思是只需要讨好盈儿就行?” 浮丘和毛亨懒得理张苍。 曹参见状,若有所思。 吕泽小声问道:“你观陈平如何?军中有很多人厌恶他。” 陈平确实立下了功劳,但他的功劳在将领们眼中,只是耍耍嘴皮子,并不认可。 刘邦却对陈平青睐有加,赐予陈平高官金银,惹得刘邦一些老兄弟颇有怨言。 他们与刘邦是故旧,且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怎么能被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刚投奔的陈平比下去? 曹参笑道:“且看陈平如何应对吧。” 他顿了顿,又笑道:“听闻盈儿一眼就相中了陈平,陈平也不轻视盈儿年龄,很认真地为盈儿做事,甚至在没见到刘季的时候,便为盈儿冒险入咸阳行离间计。盈儿识人的本事你很清楚。而陈平的眼力,也足以让他与我们并列了。刘季……沛公麾下不缺大将,缺的是陈平这样的谋士啊。” 吕泽拈须颔首:“听你这么说,难怪刘季重用陈平了。” 曹参笑容扭曲了一下。 他左顾右盼,见刘邦还在和萧何抱怨,其他人也没注意自己,便换上了一副神秘兮兮的笑容,压低声音道:“不,我看刘季重用陈平,只是因为陈平长得好看!” 吕泽:“……” 他感到自己耳朵污秽了,忙掏了掏耳朵,远离曹参。 曹参摇头叹气。 啧啧,吕泽居然不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第54章 刘盈脑子不够用 如刘盈所料, 跟随刘邦出征的过程非常无聊。 刘邦如今势力,比刘盈所知道的历史中汉高祖的势力强盛许多,原本没打下来的昌邑等城池,都被刘邦打了下来。 张良在刘邦决定西进灭秦的时候, 便回到韩王成身边, 说动韩王成带兵支援刘邦。刘盈连给张良找茬的乐趣都被失去了, 又不能上战场打仗, 每日无所事事。 仗是刘邦打的, 热闹都是刘邦的, 刘盈天天在帐中读书习武睡大觉。 萧何试图让刘盈帮他管理后勤。 刘盈瞪圆他充满智慧的水汪汪大眼睛, 一副“你说什么, 我只是个宝宝,我听不懂”的睿智模样。 萧何稍稍纠缠, 刘盈就喊累,哎呀哎呀旅途太劳累了, 可恶的灰兔颠得我浑身都疼嘤嘤嘤。 啃草的灰兔驴抬头, 甩了甩脑袋,低头继续啃草。 萧何只能离开。 刘盈十分神气地昂首叉腰。 哼, 居然想骗他干活, 绝无可能!他才不要埋头竹简木牍中,发际线疯狂倒退呢。 刘盈摸了摸自己的小总角, 一脸美滋滋。 他的头发终于留多了一点,可以扎成两个小包包了。 刘盈特别爱护自己乌黑亮丽的头发, 每天洗脸的时候都要对着水镜自揽。 刘盈啊刘盈, 今天你又比昨天多帅了一分。看看这漂亮的小角角,太完美了! 刘邦路过,刘邦离开。 他去找萧何抱怨:“盈儿这样自恋, 究竟像谁?” 萧何:“像你。” 萧何举起了手中的竹简。 刘邦忙从席上爬起来,一蹦三跳地越过门槛,逃得没影。 萧何不在的时候,刘邦不放心他人,不仅要亲自当先锋,还要亲自管理后勤。 萧何和曹参都在身边,既有人管理后勤,又有人为先锋,刘邦终于可以喘口气,才不会主动干活。 萧何咬牙切齿,狠狠把竹简砸桌上。 看看,你看看,你说刘盈像谁?! 萧何拿他无可奈何,刘邦也纵容。刘盈便和旅游似的,一直跟在绝对不被允许上战场的萧何身边。 连韩信都会抽剑驾车出去砍人,萧何一说看文书看累了,要出门砍一两个人,刘邦带头抱腿哭求萧何别走。 萧禄和萧延兄弟二人在一旁尴尬得说不出话。 萧何忙碌时,刘盈就半躺在萧何身边玩耍。 或许是刘盈太快乐太惬意,萧何在累花眼的时候偏头看刘盈一眼,居然心情和精神都短暂变得轻松了一点,疲惫也少了一些。 刘盈悄悄对陈平道:“萧伯父已经累出幻觉,看到我在躲懒,他以为自己也在休息了。” 陈平笑而不语。 他也只能笑而不语了,不然说什么?萧何真可怜? 可惜这时候笑也不对,笑也是错误。萧何看到了陈平在笑,一拍脑袋,哎呀,军中有许多人都可以身兼数职,他怎么习惯自己一力扛了? 陈平本来随刘邦出征,被萧何要到身边管理后勤。 萧何对其他对陈平很不满的将领道:“如果你们认为陈平的工作不艰难,就和陈平换。” 周勃最厌恶陈平。 听了萧何的话,周勃又是后退得最快,嚷嚷“对陈平管后勤并无不满”声音最大的一人。 周勃这反应,奚涓等老朋友们都嫌弃他。 灌婴在刘邦起兵后才跟随刘邦。刘邦很喜欢他,灌婴一投奔,刘邦就任命他为中涓,即负责打扫的内侍。 别看打扫这事似乎不好听,但能随意出入刘邦卧室的内侍就是刘邦的心腹。之前只有卢绾有这样的待遇。 陈平来到沛丰后,刘邦对陈平比对灌婴更殷勤。 灌婴虽然已经立下不菲军功,不再是刘邦内侍,但他仍旧看陈平很不顺眼。 自己立了什么功劳?陈平立了什么功劳?凭什么沛公对陈平比对自己更好? 灌婴和周勃一拍即合,是诽谤陈平的主力。 陈平跟随刘邦入秦,在战场上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刘邦身边的莽汉们心思大多单纯,见陈平似乎不是花架子,对陈平的不满渐渐平息。 唯独灌婴和周勃仍旧很讨厌陈平。 这次陈平要从将领转后勤,灌婴和周勃约好了,一定要骂陈平一个大的。 他们都已经准备好进谏的说辞,润色了许多次。 那陈平啊,除了脸好身材好一无是处,听说仗着自己是个小白脸,在老家还会偷嫂子,才导致他嫂子被休弃,沛公你千万不可以重用他! 谁知道刘邦还未出手,萧何一句“谁对陈平不满就来一起帮我”,周勃就临阵脱逃。 灌婴气得胡须都炸开了。 周勃废物!他不该与周勃为伍! 陈平对诽谤仍旧只是笑了笑,还把这件污秽的事当笑话讲给刘盈听。 刘盈正像后世弥勒佛那样,单手撑着下巴,侧卧着看《春秋》。 这时候没什么话本,史书是唯一能看的故事书。 闻言,刘盈打着哈欠道:“你嫂子不是因为厌恶你白吃白喝骂了你,才被溺爱你的兄长休弃的吗?说来都是阿父的错,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他所喜欢的人和他自己一样,都爱去别人那里白吃白喝,白吃白喝后还不认别人的好,甚至骂对方。” 陈平笑容一僵:“还有此事?” 刘盈的视线撇向旁边想溜走的韩信:“对吧阿兄?” 韩信:“……”他不想回答。 阿母已经教训过他了,说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但韩信此人,就是觉得自己错了,也不愿意认错。 他梗着脖子不说话,在刘盈面前装石头人。 刘盈便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两腿交叠,斜着跷二郎腿:“阿父,你说是吧?” 往嘴里塞肉干的刘邦转头:“?” 刘盈从席上爬起来,甩了甩撑麻的手:“阿父,你饿死鬼投胎吗?怎么来偷我的肉干?” 刘邦抹了一下嘴:“你这不孝子,你的东西都是乃公的东西,什么叫偷?” 刘盈扑向刘邦,从刘邦手中抢回肉干袋子:“这是阿母给我做的,不准偷。难道萧伯父还能饿着你?” 萧何当然不会饿着刘邦,只是刘邦见刘盈每日美滋滋地叼着肉干,很是嘴馋。 即使刘邦每次攻入城池,都能美酒美肉大吃大喝。但见到刘盈啃肉干,他还是嘴馋,好像刘盈的肉干更好吃。 父子二人便争抢起来,看得韩信直扶额。 刘肥悄悄附在韩信耳边道:“阿兄,阿父还说盈儿抢食的习惯不知道像谁,他真不知道像谁?” 韩信道:“义父不愿意承认,你别拆穿,拆穿后他会恼羞成怒,很烦人。” 刘肥忙点头闭嘴。 阿父确实很烦人,背着盈儿的时候,骂人可脏了。 明明自己是阿父的儿子,阿父骂人脏起来,连他自己都骂。 刘肥心里抱怨,自己忍笑忍得很辛苦好吗?如果笑出来,阿父就要动手了。 刘盈抱着肉干袋子,像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把肉干袋子藏在肚皮底下。 刘邦半跪在地上,试图把儿子掀起来。 萧何忍无可忍,把笔一丢,砸在了刘邦脑袋上:“你们究竟聚在这里干什么?!” 刘邦抹了一把脸上的墨渍,低头和抬头的刘盈对视一眼。 刘盈突然跃起,刘邦一把捞起刘盈。 父子二人默契地逃出门:“萧何啊,别生气,信儿、肥儿都留给你,帮你干活!” 韩信和刘肥傻眼:“啊?!” 陈平沉沉叹了口气,起身帮萧何捡毛笔。 韩信和刘肥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刘邦解除了兵权,丢给了萧何当平息愤怒的工具人。 韩信刚刚干到能独领一军的主将位置,正想大展手脚,手中兵权突然没了,气得胸口疼。 刘肥拍着阿兄的肩膀,安慰道:“阿父就是这样的人,阿兄别生气。” 韩信咬牙切齿:“迟早我要另立旗帜!” 刘肥不住点头:“好,阿兄我来助你。盈儿肯定也会助你!” 有好弟弟安慰,韩信这才勉强消气。 刘邦夹着刘盈出门,正好遇上有人通报。 “啊?又有儒生来?”刘邦放下刘盈,“是寻毛伯和浮丘伯吗?不会是张苍那厮的仇人吧?” 来人道:“不,他自称高阳监门,前来向沛公献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高阳之策。” 刘邦此次带着儿子们来寻萧何,还真不是打扰萧何。 虽然他中途忘记了正事,但真的是想让刘肥和韩信帮萧何减轻负担,顺便召回了领着骑兵去前方打探消息的李由。 李由为将的本事还行,但刘邦军中能当好将领的人太多。刘邦想了想,还是让李由也来帮萧何,更能发挥李由的本事。 反正自己是不可能去看文书的。 今日李由正好回来,刘邦提前在萧何这里待着,本想告诉萧何这个好消息,让萧何别生气了。 谁知道他抢竖子的肉干,抢忘记了。 刘邦忘记了李由,李由没忘记回来。 李由正好换完衣服走来,闻言不屑道:“只是一监门,这么大口气?” 刘盈叼着肉干道:“监门出人才,你不是最清楚吗?你阿父最初也是监门。” 李由:“……” 他想起来了,似乎真的有这回事。父亲当丞相当久了,他都忘记父亲也落魄过。 李由改口:“看来他或许有几分本事。” 刘邦鄙视地看着李由:“你转变太快,就像是我老家村头那棵歪脖子柳树,无论哪边有风,它都能倒。” 对刘邦的侮辱,李由不以为意。 和刘盈斗智斗勇这么长时间,李由已经完全不会为刘邦动怒。 刘邦只是态度差了一点,说话粗俗了一点,无视就好。 李由拱手向刘邦告辞,抬脚离开,去寻萧何。 刘邦只是随口嘴贱,贱完就结束,没想李由有什么回应。李由走后,刘邦对刘盈道:“见吗?” 刘盈咽下肉干:“那人是不是叫郦食其?” 来人回答道:“是。” 刘盈摆了摆手让那人离开,又对刘邦勾手。 刘邦弯腰,把耳朵递上去。 刘盈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你向儒生帽子里尿尿的事吗?” 刘邦眼睛一亮:“就是他?” 他顿了顿,站直身体:“你别和我说了,我自己去会会他。” 他理了理衣服,去见郦食其。 刘盈没有继续说郦食其的未来。 阿父很早之前就说过,他不会再向自己打探未来。那么郦食其的未来,阿父肯定也是不会听的。 “郦食其劝齐王献城,阿兄却听信蒯通之言,为了抢功而攻齐;齐王让郦食其去阵前劝汉军退兵,郦食其明明被阿兄出卖,却说干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会去游说韩信。”刘盈把肉干揣进怀里,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迈着八字步离开,“阿兄才华横溢,但德行远不如郦食其啊。” 郦食其在历史中做的都是纵横家外交家的事,但他却是被认可的大儒。 为何? 唯“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一句耳。 那什么同样行纵横术的蒯通给郦食其提鞋,郦食其都要嫌弃蒯通肮脏。 看看蒯通给韩信献的什么计谋? 他的第一计是劝已经准备退兵的韩信攻齐抢功。 这造成两个后果。 第一个后果,齐王和臣属深感被背叛,即使韩信已经攻下齐国,齐国反叛连绵不绝,曹参长时间陷在齐国平叛; 第二个后果,本来属于刘邦直属嫡系的韩信与刘邦有了间隙,发生了“请立齐王”之事。 这第二个后果又带来了蒯通的第二计。 在天下即将一统,蒯通劝韩信背叛刘邦自立,这样就能和刘邦、项羽三足鼎立。 天下苍生,蒯通肯定是不关心的。 但他这计谋,对韩信又是真的好意吗? 韩信即使与刘邦已经有了间隙,但他的将还是刘邦的老下属,兵卒多发自汉地,粮草也要萧何提供一部分。他若自立,就算短暂会三足鼎立,定是最先被砍掉的那只足。 如果阻拦大一统的步伐不是蒯通的目的,蒯通劝韩信自立的计谋只有项羽得利。 若不是项羽的性格不可能使出这样的计谋,刘盈都怀疑蒯通是项羽的人了。 不过,没道德没理想的“纵横术士”就是这样的搅屎棍吧。损人不利己,天下被自己搅和得越乱,越显得他本事高强。 哈。 刘盈吹起了口哨,期待和蒯通的见面。 蒯通在史书中很有存在感,但他有预感,自己无论再怎么让蒯通破防,蒯通都不会给他贡献经验值。 但无所谓。 我汉圣宗圣皇帝做事,不计较蝇头小利。 刘盈吃饱喝足,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倒头就睡。 路上无聊,他又刷起了副本。 这次他刷的是“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的副本不累。他就是提前享受一下皇帝生活而已。 早知道这个副本如此轻松,刘盈早开刷了。 那么这个副本怎么过呢?刘盈需要每日在数百份建议中,选择最差的一条,然后再想办法把这些最差的政策执行下去。 大明朝的官员不是吃素的。刘盈乱发圣旨,这些头铁的文武官员是能抗旨不遵的。 每个官员头顶都有一个“抗旨不遵”进度条,一旦有一个官员抗旨不遵,这个副本就失败。 其中一个叫于谦的,特别难搞。那进度条敏感得就像是酸碱试纸,一点点动静就能暴涨。 虽然副本刷起来很惬意,但过关实在是太难了,刘盈刷副本的效率还不如去瓦剌留学。 看看自己见底的经验值,生活不易,刘盈叹气。 “那明堡宗究竟是如何在朝中多是忠臣良将的前提下,力排众议,御驾亲征,错误全犯?”刘盈皱眉,“想不明白啊。” 随着年岁增长,刘盈脑子越来越清晰。虽然他还是记不得前世自己是怎样的人,但那个无所谓,有知识就够了。 “瓦剌留学”副本讲述的是明英宗年间御驾亲征,全军覆没的事。这一战大半朝中重臣和勋贵被杀、被俘,瓦剌一直打到了京城脚下,大明差点早早变南明。 此战之后,大明的武勋阶层几乎崩坏。说它为大明灭亡埋下了祸根之一,不算太夸张。 大明的祸根太多了,明英宗背一条祸根也没什么。 明英宗之前的皇帝是短命的仁宗朱高炽和宣宗朱瞻基,所以他朝堂上许多得用的文臣武将是朱棣选好的,本事都很大。宣宗全面战略收缩虽然留下不少祸端,但也确实给大明起到了休养生息的作用。 刘盈觉得,给他这样一个班底,他能踏平瓦剌。 汉圣宗圣皇帝第一次感到脑子不够用了。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全军覆没还不让群臣死谏?这也太难了吧? 刘盈把自己的总角都搓散了。 此刻,他竟然深深地佩服明英宗了。 第55章 六旬狂儒郦食其 又尝试了一次, 刘盈品出点味。 可能不是明英宗太厉害,而是自己又被系统坑了。 明朝皇帝权力很大,臣子虽然会死谏,但死谏一般来说没什么用。嘉靖在宫里玩炼丹不上朝, 大明朝臣谏了又谏, 不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次副本的拦路虎于谦只是个兵部左侍郎, 哪怕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本也不可能阻拦皇帝一意孤行。 自家坑人系统却说, 只要于谦死谏, 副本就算失败。这根本没法玩。 于谦头顶进度条再次爆炸, 刘盈绝望地扶额叹了口气, 被系统一脚踢出了副本。 两眼睁开,刘盈慢吞吞爬起来, 盘腿坐着醒了一会儿神,下地去寻刘邦。 郦食其应该和阿父谈完了。阿父肯定正在开宴席吃好吃的, 他去蹭一口。 听着乐声嗅着味, 刘盈摸到了宴会上。 美人们正在翩翩起舞,刘邦色眯眯地合掌相歌, 刘盈从歌姬正中间路过。 他推开了挡路的半下腰展现身姿曼妙的舞姬, 可怜的舞姬一个踉跄,踩了另一个舞姬的脚; 被踩到脚的舞姬“嗷”地跳起来, 撞到了正仰着白皙的颈子高歌的歌姬身上; 歌姬惨叫,吓得敲鼓的乐师手一滑, 鼓落在了地上, 咕噜咕噜滚到刚刚抬脚的舞姬脚下; 舞姬脚滑,扑向了吹笙的乐师; 吹笙的乐师一闪,笙砸在了身旁乐师的瑟上…… 刘盈笔直地走过来, 谁挡路推谁。他走到何处,身后就是一片狼藉。 就算路过陪坐的曹参桌前,他都直接踏上了桌子继续走直线,顺带拎走了曹参没吃的鸡。 刘邦笑容僵硬,神色颓然,眼神沧桑。 刘盈捧着鸡在刘邦身旁坐下,并用屁股挤了一下刘邦,让他让开一点。 “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刘盈扯下鸡翅膀,发现场中异常安静,叼着鸡翅膀不解催促。 众人默默看向刘邦。 刘邦无力地摆摆手:“继续。” 乐师歌姬舞姬整理了一下仪容神情,努力深呼吸了几次,重新露出好看的笑容,继续奏乐继续舞。 曹参擦了擦桌上和衣摆上的鞋印。 刘肥悄悄奉上了自己桌上的烤鸡,曹参笑纳。 韩信便把刚吃了一条腿的鸡切成两半,分了刘肥一半,分给刘肥的那一半烤鸡上还带着鸡腿。 浮丘和毛亨看到这一幕,相视微笑颔首拈须。 郦食其被安排到和浮丘、毛亨坐一起。 待乐声重新响起时,郦食其压低声音道:“那人是……” 浮丘和毛亨对郦食其摇摇头,示意宴会后私下聊。 张苍嘟囔:“有什么不好说的?是小祖宗刘盈,沛公之子。他很嚣张是不是?很无礼是不是?” 浮丘和毛亨异口同声:“闭嘴,还不是你教的?!” 张苍倒吸一口气:“不要污蔑我!” 郦食其:“……” 他手撑在座席上,稍稍往旁边挪动了半分。 刘邦所坐的位置比其他人略高一个台阶。刘盈坐在他身旁,能把全场收入眼底。 他一边吮吸鸡翅膀,一边扫视全场,一眼就看到了三位大儒身旁那位陌生的儒生。 刘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刘邦:“阿父,他们一定在嘀咕我坏话。” 刘邦磨牙:“你一来就捣乱,他们说你坏话才正常。” 刘盈辩解:“我这不是饿昏头了吗?谁让你开宴会不叫我?你该自己反省一下。而且明知道我睡醒会来找吃的,你给我留条道啊。屋内座次安排得满满的,我不从中间走,我从哪走?阿父你该多向浮丘伯和毛伯请教如何开宴会……” 刘邦把鸡腿塞进刘盈嘴里,让他闭嘴赶紧吃。 孽障一叭叭叭起来就没完没了,所以他才懒得训斥。 宴会继续开始,仿佛没有刘盈闯入宴会的小插曲。 郦食其左顾右盼,见满座宾客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似乎都对刘盈的无礼不以为意。 被刘盈踩了桌子的曹参不知道是脾气太好还是城府太深,居然笑得比之前还灿烂。 郦食其不由对刘盈生出了好奇心。 刘邦在宴会上介绍了刘肥和韩信,刘邦麾下其余人也对刘肥很是和蔼,郦食其以为刘肥便是刘邦最看重的儿子。 直到刘盈入场。 这哪是儿子,这是沛公家的小祖宗啊。 郦食其不由担忧,自己投奔沛公是否正确。 他观天下英豪,只有沛公颇具雄才大略。但沛公的继承人却如此顽劣,实在令人担忧。 郦食其正忧虑时,刘邦带着刘盈向郦食其敬酒。 刘盈此刻异常乖巧懂礼,给郦食其行了十分标准的儒生礼,对郦食其道歉:“我小睡饿醒后听闻阿父已经用膳,以为与往常一样,只有叔伯与阿父一同用膳,便故意顽皮。没想到阿父居然是在接待客人。小子实在无礼,请先生赎罪。” 刘邦也连连作揖:“是我的错。我忘记告诉他有客人。” 郦食其看向刘盈,皱眉问道:“你踩过曹参的桌子,也只是顽皮?” 刘盈惶恐道:“我常与曹伯父玩闹……让郦伯见笑了。” 郦食其将信将疑。 张苍打圆场:“盈儿不过总角,以为只是家宴,所以顽皮了一点,别和他计较。”听他胡扯。刘盈不知道有客人才奇怪了。 浮丘也劝道:“盈儿年幼,不是故意无礼。”刘盈都道歉了,赶紧见好就收。 毛亨道:“盈儿不必担心,郦生和张苍一样是狂生,不会在意这点繁文缛节。” 郦食其还未说话,刘盈就展颜笑道:“那小子就放心了。郦伯大度!” 郦食其:“……” 他又不蠢,怎么看不出这三位同门在偏帮刘盈? 张苍就罢了,他一眼就看出张苍是谄媚之人。浮丘和毛亨却不一样,他们的道德应该是比自己强,对礼仪也比自己更看重。 刘盈究竟有何本事,让浮丘和毛亨连礼仪道德都不要了? 郦食其松开眉头,爽快笑道:“我确实不是在意繁文缛节之人,曹将军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这杯酒我喝了。” 郦食其拿起刘盈呈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液:“趁着酒意,我入陈留城为沛公当说客。沛公请在城外静候我的音讯,今夜就有结果。” 刘邦惊讶:“这么急?郦生可稍作休息,明日我派人送郦生入城。” 郦食其起身,把腰间长剑正了正,不顾席间歌舞未停,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朗声笑道:“不急不急,今夜已经足够长了。” 郦食其离开宴会,歌舞再次中断。 陪坐宾客皆惊讶,还以为郦食其因刘盈生气。 “郦生要赶回陈留。”刘邦把郦食其的话转述给众人,低头看了刘盈一眼。 刘盈挤眉弄眼:“要我告诉你结果吗?” 刘邦笑着按了刘盈的脑袋一下:“随我骑马去陈留,我们一起去看结果。” “好嘞!”刘盈顺手抢走了张苍刚拿起来的羊腿,“好饿,给我吃。” 张苍拿起小刀:“我给你切,别抢。你不是刚吃了一只鸡吗?还饿?” 刘盈比了比自己又短了一截的袖口:“我正在长身体。” 张苍把羊腿切好:“那是该多吃点。” 浮丘问道:“盈儿,你是真不知道沛公在设宴款待郦生?” 刘盈把羊肉咽下:“知道啊。” 浮丘叹息。算了,他早该明白。 毛亨好奇:“你不怕郦生生气?” 刘盈笑道:“先无礼再道歉,我此举和阿父有何不同?阿父是个坏榜样,我也没办法,谁让我是阿父的儿子。” 正在点兵点将,准备攻打陈留的刘邦:“……” 马上要打仗了,吕泽也舍不得手中剩余的半坛美酒。 他一边走一边喝酒,闻言差点呛到。 “咳咳咳,确实确实,你刚刚进入宴会的模样,和你父亲实在是太过相似。”吕泽笑话刘邦,“他入我家宴席就是这副模样,哈哈哈。” “屁!”刘邦坚决否认,“我没有推倒别人的舞姬,也没有从别人桌上踩过。” 刘盈辩解:“我可没有把人推倒,她们都好好地站着,没有一个人摔倒。阿父不要污蔑我。” “你吃你的吧!”刘邦懒得听刘盈狡辩,让刘肥赶紧给刘盈切肉,免得刘盈饿着肚子出门。 刘盈还在睡觉时,韩信就叫人备好了羊奶热着。 他把羊奶端来,让刘盈慢点喝,有点烫:“不急,至少也是后半夜的事。” 刘盈点头,小口小口喝奶。 比起白水,还是羊奶最好喝。 其他叔伯也凑上来,有的笑话刘盈刚才那模样真是和刘邦一模一样,有的埋怨刘邦居然不叫刘盈起床再开席,还有人,比如萧何,匆匆命人收拾宴会,准备拔营,并阻止曹参继续喝酒…… 浮丘和毛亨都已经起身。 一群壮汉渐渐把他们挤出了人群。 两位大儒垂手站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若郦生见到此幕,恐怕会更惊讶。” “盈儿受宠是应该的。” 已经离开的郦食其,顺利见到了陈留县令。 郦食其虽然只是守城门的小吏,但他已经六十多岁,是见到卿大夫都可以不拜的年龄。 他十分有学识,又性格狂傲,是陈留当地有名的狂生。陈留县里上到官吏豪强,下到地痞恶少,无人敢使唤他。 郦食其求见陈留县令,即使已经入夜,陈留县令也接待了他。 郦食其劝说陈留县令:“天下皆反,独县令守城。县令与天下人同反,便可以立下不世之功;若执迷不悟,我担忧县令的安危啊。” 陈留县令婉拒了郦食其。 秦法严苛,老先生你开什么玩笑?别说了别说了?就当我没听见。 见陈留县令被自己的话吓得面色苍白,郦食其不再劝说,只是叹了一口气,在城里寻了一个落脚处住下。 陈留县令没有驱赶郦食其。 郦食其只是一个六旬儒生,他没什么可担忧的。 夜半时分,月上枝头。郦食其从榻上睁开眼。 他穿好衣冠,佩戴好长剑,离开了落脚处。 陈留的晚上很安静,黔首都闭门不出,只偶尔有巡逻的兵卒走过。 郦食其隐藏在阴影中,悄悄绕过巡逻的兵卒,翻墙进入了县令家中。 县令胆小,家中有不少守卫。 但这些守卫已经守了很多次夜,全都疲惫不堪,都倚靠着墙打瞌睡。 郦食其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越过一道院门,郦食其推开了县令的卧室。 “谁!”因民贼已经来到了城外而寝食难安的县令,连忙拿着剑从榻上爬起来。 他见到是郦食其前来,稍稍愣了一下。 在陈留县令发愣的那一瞬,郦食其的身体微微弓起,向前一步跨跳。 他八尺的高大身躯朝着陈留县令罩下,鲜血迸溅。 “呼……” 郦食其抓着县令的发髻,脚踩着县令的胸口,把县令断了大半的脖子剩余连接部分割开。 “居然没全砍断,老了啊。”郦食其还剑入鞘,提着县令的脑袋转身,“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他走出了门。 县令的呼喊声引来了护卫。 护卫看到郦食其提着县令的脑袋从门中走出,竟无一人敢上前。 郦食其步履不停,护卫不由自主给郦食其让开了一条道。 “县令已死,沛公已经兵临城下,赶紧降吧。” 郦食其大摇大摆离开县衙。 县衙的护卫都愣在原地,竟无一人敢去通知城中秦兵。 郦食其翻越高高的陈留城墙,提着脑袋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同骑一马,都昂首看着他,露出完全一样的瞠目结舌的表情。 刘肥声音颤抖:“阿兄阿兄,郦生不是说去劝服陈留县令投降吗?这是劝服?” 韩信想起了刘盈以前的话,模仿刘盈的语气道:“陈留县令已经不能说出反对意见,这怎么不是劝服?” 刘肥脖子一缩,肩膀一耸。有、有点可怕。 张苍试图挽救儒家形象:“郦生是个狂生。我们儒生一般不这样。” 将领闻言,都齐刷刷转头看着张苍。 你骗谁呢?!你不也是这样?! 六旬老儒提着脑袋拜见刘邦:“幸不辱命。县令已死,沛公可攻城。” “啊,好。”刘邦本来试图捂刘盈的眼睛,后来想起刘盈自己都玩过脑袋,便叹了口气,“郦生不愧为狂儒,简直与张苍一模一样!” 张苍:“……我和他不一样,其实我挺温和的。” 郦食其眉头拧得像吞了蚊虫似的。谁乐意与张苍一样? 可惜现在不是他辩解的时候,攻城才是大事。 刘邦把陈留县令的脑袋挂在旗帜上,大声劝降。 陈留在县令被杀后,果然立刻打开城门投降刘邦。 刘邦将军队驻扎在陈留城墙上稍作休整,收编陈留的秦兵。 刘盈则和萧何一起去看陈留的粮仓。 萧何看见陈留的粮仓居然是满的,老泪都要溢出来了。 安心了安心了,这粮食足以让他们吃到进入关中。 “郦生真是立了大功劳啊。”萧何夸赞,“一人夺一城,后世一定会歌颂他的英武之名。” 刘盈指着自己:“一人夺一城而已,总角小孩都能做到,有什么了不起?” 萧何:“……” 萧何摸了摸盈儿头上的小角角:“你不一样,你别和其他人比。” “好吧,我太优秀了。”刘盈抱着手臂叹气,“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优秀。天下英才若一石,我独占八斗。” “嗯嗯嗯,是是是。”萧何没有夸人的心情了,催促刘盈赶紧干活。 刘盈难得主动要求帮忙,萧何可劲儿压榨他。 什么孩童?萧何可不在意。这不是刘盈自己要求干活吗? 刘邦在陈留休整了月余,把陈留的秦兵全部收编,又锻炼磨合了一阵子,才离开陈留。 在休整的时候,刘邦也没有停下来什么都不干。 所谓新兵老卒磨合,就是经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刘邦让将领们轮流领兵攻打陈留周围城邑,夺下不少地盘。 陈平向刘邦建议,大肆封沿路秦朝官吏为侯,爵位不要钱地随便给。 刘邦自己就只是一个武安侯,按照常理,他没有封侯的权力。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乱世就是这样,有点兵就能自封爵位。称王的都数不胜数,一个侯算什么? 刘邦在这些人中,还算有地位给人封侯的人了。 虽然刘邦只是一个武安侯,但楚王说了,入关中就为王。既然刘邦已经预定了一个诸侯王的位置,封个侯怎么了? 刘邦采纳了陈平的建议,以未来关中王的身份,沿路不断给大小县令、起义军首领封侯。 别说侯了,什么高官也闭着眼睛给。 你说韩国赵国燕国什么的和我刘邦没关系,我没资格替他们封官? 谁说的?你说没资格就没资格,你去问过韩王赵王燕王了吗?我就是有资格,不信你看看我身后的军队。 刘盈看得只想笑。 他想起了历史中另一个人相似的做法。 李渊进入大业的时候,也曾走一路封一路的官。 李渊振振有词,现在他封的是隋朝的官,等大唐建立之后,不认便是。 就是大唐封的官,他的继任者不认便是。李家的天下坐稳了,难道还有谁会计较这个? 陈平献的计谋和李渊所做类似。 不同的是,刘邦只是对县令等有地位的人封侯。且只是封侯,没有实权,偶尔封官都瞎扯其他诸侯国。 比起李渊,刘邦或许更无耻些。 这空头支票,根本到不了大汉啊。李渊封的那些官,好歹还吃过一段时间俸禄。 郦食其也献了计策。 他的计策和陈平差不多,但是真真实实地给人封爵授官。 刘邦最终选择了陈平的无耻策略。 郦食其有点难受。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替刘邦当说客。 虽然计谋是陈平出的,但说服别人劝降的多是郦食其。 陈平都佩服郦食其。 如果换作自己,献策没被采纳,他定不会尽心尽力为他人的计策谋划,更不说冒险。 郦食其这个狂儒,真是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了,看得陈平都有点难受了。 他和郦食其在一起,有一种被阳光暴晒的错觉。 刘盈看出陈平的不自在,为了安慰陈平,他让陈平继续充当自己的近侍,为自己的副本出谋划策。 “之前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有神仙授课。现在神仙考我,要怎么陷害忠良。”刘盈握着陈平的双手,诚恳道,“只有你能帮我了。” 陈平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什么叫做“只有你能帮我陷害忠良”?你是在嘲讽我吗? 陈平不开心了。 不过没多久,他就无奈地不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刘盈找了一大堆智囊团,连品德高尚的三位大儒和一位不高尚的大儒都在内,帮他想办法陷害忠良。 陈平扶额。 这什么神仙啊?靠谱吗? 第56章 韩信连灌黄连水 郦食其和浮丘等人一同来指导刘盈时, 他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虽然沛公让他教导刘盈,当是展现对他的信任。但郦食其自负学识,沛公让他教孩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直到刘盈说他要陷害忠良。 啊, 不对, 直到刘盈说他要应付梦里神仙的授课。 郦食其心疼地看着自己手里扯断的胡须。 年纪大了, 胡须都不好养了。扯断一根, 不知道多久才养得回来。 郦食其用眼角余光打量了浮丘、毛亨一眼。 浮丘和毛亨神色岿然不动, 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说刘盈梦中有神仙授课。 难怪难怪。郦食其想起刘盈那震撼人心的出场, 心里直叹气。 沛公有个能通神的儿子, 怪不得像宠祖宗似的宠着。 郦食其已经听闻了刘盈之前的战功, 颇为将信将疑,以为是张苍和韩信故意把功劳让给刘盈。 如果有神仙授课, 即使是总角孩童,或许也有可能立下战功。而如果刘盈的战功是真实的, 那他深受沛公麾下所有将领喜爱, 沛公的左右副手萧何、曹参都对刘盈宠溺有加,也难怪了。 郦食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抬头一看。 他刚想到沛公的左右副手, 左右副手就来了。 萧何的眼下青黑,止不住抬手掩嘴打哈欠;曹参亮着半边膀子, 上面的绑带上还有血迹渗出。 很明显,萧何刚出书房, 曹参刚下战场。 “萧伯父, 曹伯父,快点,就差你们了!”刘盈起身相迎, 出口就抱怨。 “来了来了。”曹参从怀里掏出个金子做的小狗丢给刘盈,“今天打仗抢到个孩童玩具,送你玩。” 刘盈吹了吹金子,喜笑颜开:“谢曹伯父。” 萧何和曹参坐下后,刘邦示意刘盈可以求助了。 陈平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四位大儒,萧何曹参,自己和……张良?张良不是韩王的臣子吗?怎么也能进入沛公的心腹会议? 张良注意到陈平的视线,转头对陈平微笑。 陈平微笑回应,收回视线,心中有了计较。 “这次难题是这样的……”刘盈把副本背景随意安插到春秋中某个不知名小国身上,说了一刻钟,才勉强把副本情况说清楚。 萧何等人铺开竹简,化开笔墨,将刘盈话中的关键点记下。 郦食其一边记录,一边用惊异的眼神偷瞄刘盈。 刘盈副本中的官职他闻所未闻,朝廷架构之完善,一个总角孩童不可能随口胡编得如此缜密。 他经历的真的是神仙幻境? 可这神仙,为何要让刘盈陷害忠良,全军覆没啊! 看着刘盈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郦食其心略梗。 刘盈述说完副本内容后,萧何放下笔,吹了吹竹简上的墨渍,凝神沉思了半晌,问道:“你可否将劝谏之人调离朝堂?” 刘盈摇头:“我想过。但副本有时限,七月十一也先发兵,七月十六我就要率领大军御驾亲征,没有时间给我找借口把劝谏的人调离。如果不找借口,一口气把所有劝谏的人都贬官,那死谏的进度条立刻就会满。” 韩信捏了捏眉间,不敢置信道:“不到一旬就御驾亲征?他能做好御驾亲征的准备?” 刘盈道:“做不好啊,所以全军覆没了。” 韩信讥笑:“怪不得全军覆没。” 刘邦打断道:“信儿,别打岔,赶紧给盈儿出主意。” 韩信干净利落道:“不擅长这个。有行军之事再问我。” 刘肥冥思苦想,很想为弟弟解惑,收获弟弟一个崇拜的眼神。无奈他也与韩信一样,实在不擅长。 陈平手指轻点了一下于谦的名字,问道:“你课中的六部和九卿类似。那于谦的官职是兵部左侍郎,似乎不是兵部首长?” 刘盈点头:“六部首长是尚书,左右侍郎是副手。” 陈平轻笑:“朝中之事各有主事者。如决狱问廷,钱谷问治粟内史,那于谦不过是兵部左侍郎,怎能事事都管?皇帝亲征,召各部尚书和将军询问即可,一兵部左侍郎,怎有资格参与决断纲常?” 张良看了陈平一眼。 此人恐怕心中不善,若在心同样不善的人手中,会成为为祸苍生的刀啊。 “陈都尉所言极是。”张苍道,“盈儿可把支持你的人和劝说你的人官职捋一捋,若是侍郎这等副手,其实可以不参与决策。其余人,也可以相互牵制。盈儿不该直接与他们争执。” 刘盈若有所悟:“只要他们看不到我的面,就不会死谏?” 张苍道:“劝谏是劝谏,死谏是死谏,不是一回事。只有明知谏言无效,臣子才会死谏。而只有君王一意孤行,臣子的谏言才会无效。如果他们反对的是其他大臣的进言,只会弹劾其他大臣,到不了死谏这一步。” 三位大儒默默看向张苍。 张苍神色坦然。 既然要为刘盈出谋划策,何必抱着道德包袱?反正又不是真事。 刘盈脑袋里终于抓住了那点灵光:“这个课程,考验的难道是我对官制的熟悉,和对官场关系的了解?” 萧何已经将竹简中要点记住,道:“应是如此。听你所言,劝说皇帝御驾亲征的是宦官,迫切想要立军功的是勋贵,最反对皇帝御驾出征的是文臣……真奇怪,这个朝堂的官员还严格区分文武吗?难道武将不可为文官,文官不能领兵?” 刘盈道:“现在是可以的,之后就不可了。” 此次土木堡之战,随军六部尚书几乎全部战死。 不是被俘虏,不是被杀,而是为了保护明英宗,铁骨铮铮战死沙场。 除了领兵出征的勋贵将领英国公张辅等人,此战战死的文官重臣,便有两位尚书、两位侍郎,数位内阁学士,与勋贵合计,共五十多名朝廷重臣战死。 刘盈唏嘘:“文官劝阻他御驾亲征,文官为护他战死沙场,后世却说他无错,都是文官集团在夺权,明英宗是无辜的。六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是当朝文官之首了,在土木堡死了近半数,这所谓文官集团还真是狠心啊。” 萧何等人听不太懂刘盈的唏嘘。 朝臣们都是为各自打算,可能会拉帮结派,但怎么可能所有文官都一条心? 而且这不是神仙给的幻境吗?刘盈怎么还能知道幻境的后世? 他们虽然疑惑,但这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如何指导刘盈完成此次考试。 浮丘、毛亨、郦食其三人经过短暂的震惊和不适后,也硬着头皮为刘盈出谋划策。 梳理官场制度,对律令死抠字眼,儒家是最专业的。 刘盈都被他们问糊涂了。 他将三位大儒所询问的事记下,回副本收集了信息,过了几日重新召开会议,才勉强把智囊团需要的资料给齐。 当刘邦帮张良拿下韩国旧地,寻回韩王孙韩信时,智囊团才为刘盈制定好初步计划,让刘盈回梦中执行。 韩国复立,旧都阳翟到手,张良心结终于了却其一。 刘邦将韩王成接来,让韩王成坐镇韩国旧都阳翟。了却了一个心结的张良,继续跟随刘邦入秦。 张良体弱,不能领兵。他本想把军队交给新找到的韩王孙韩信,让韩王孙韩信领兵随同刘邦作战。 刘盈不同意:“我阿兄也叫韩信,他也叫韩信,我会糊涂。” 刘盈的理由堪称毫无道理,张良却毫不犹豫地说动韩王成将韩王孙信留在身边,替代自己为韩国相国,另遣了一位将领跟随刘邦。 刘邦疑惑:“子房,你不用听盈儿胡说。” 张良轻笑问道:“盈儿跟随沛公出征,可曾对沛公提过要求?” 刘邦一回想,大惊失色:“居然没有!那竖子向来喜欢胡来,这次居然如此老实?!” 自随他出征后,刘盈真的太安静了!刘邦不由心慌。 “那竖子难道路途劳累,生病了?”刘邦慌张道,“他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难道强忍着,我……” 见刘邦慌张起身就要往外跑,张良失笑,拉住刘邦的袖子:“你今日才见到盈儿,盈儿能吃能睡,哪里像病了?盈儿只是行事很有分寸,不会在你入秦时故意捣乱。”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刘邦松了口气,重新坐下,“他既然许久没有向我提要求,那这个要求再无理,我也应该满足。” 张良笑着摇摇头:“盈儿这要求并不是无理,只是没有直言其中的道理。” 张良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当初我未寻到韩王后人,才拥立如今韩王。事已至此,不可能废掉如今韩王,重新拥立新韩王。我本想让韩王孙跟随沛公立功,将来至少能封侯。但盈儿阻止我……” 他停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盈儿是想告诉我,如果韩王孙立功,定会与如今韩王争夺王位。韩国本就势微,哪有余力内斗?现在的韩王才是韩王,韩王孙就只是宗室。我不该偏心韩王孙,引起韩国内乱。” 刘邦捋胡须:“这样吗?原来竖子心思如此缜密?” 刘邦不信。 他问刘盈真实想法。 刘盈挠头:“我说的就是真实想法啊。阿父,你不觉得军中多了一个韩信,怪怪的?你叫一声信儿,韩王孙也应声怎么办?” 刘邦点头:“我就知道。张良想太多。” 刘盈无语:“他确实想太多。如果我有其他道理,怎么可能不直接说出来?再说了,韩国如何关我屁事。” 刘邦不住点头:“就是。你心直口快,才不会给人留脸面。”他还以为盈儿成长到他看不懂的地步了呢。 父子二人交心,暗自诽谤张良心思过于纤细后,刘盈振作精神,一鼓作气,终于通关了“全军覆没”副本第一章 节,能领兵出征了。 接下来,他就要在行军途中犯下一切能犯的错误。 韩信终于能派上用场,绞尽脑汁给刘盈想怎么送掉这支二十五万大军。 准备不足一旬就匆忙出兵,后勤保障是几乎没有的; 出门就装病,命令宦官王振监军,哪怕英国公张辅求见,堂堂宦官监军都能让有靖难之功的辅政重臣,跪门外不准面圣; 被打败的时候也先的骑兵太慢,刘盈怎么等都等不来,于是同意宦官王振的意见,为了不打扰王振老家秩序,堂堂皇帝和一众文武百官快退到城池了,又折返回北方绕路,终于等到了也先…… 此时韩信已经情绪崩溃,居然听刘盈转述的考试内容,都能气得肝火上升病倒在床。 刘盈和刘肥给卧病在床的韩信打扇子。 “阿兄,算了,你别给我出谋划策了,我自己想。”刘盈没想到听个故事都能把人听生病。 韩信灌掉一碗苦药,狠狠一抹嘴:“不用,继续!” 我都受了这么大的罪,必须看到结果! 那个朽木皇帝,必须付出代价! 韩信连军队都不指挥了,把兵符丢给义父,全心全意为刘盈出谋划策。 刘肥也卸甲,兄弟在哪他在哪。 刘邦对此只能苦笑。 不孝子三,他能如何? 在韩信灌着黄连水的努力下,也先终于快追上刘盈了。 然而,前面就是城池,只要大军入城,也先没有攻城器械,肯定只能退兵。 韩信咂巴着嘴里的苦味,对刘盈道:“快去问问你那个无敌的宦官宠臣,他一定有办法。我是没办法了。” 刘盈去找王振,王振果然有办法。 王振带着一千多车的财物,还没跟上大部队。他要皇帝和百官在土木堡露营,等他的财物。 韩信不解:“为什么打仗他还要带一千多车财物?” 刘盈使劲摇头:“我不知道呀。” 韩信不解:“为何后有追兵,一介寺人还能让皇帝不顾安危绕道,哪怕追兵将至,也不肯进城,非得全军等寺人的一千车财物?” 刘盈再次使劲摇头:“我怎么知道?或许那个寺人是皇帝一生挚爱吧。” 韩信快被刘盈的话恶心吐了。 见韩信快喝黄连水喝吐了,刘肥赶紧送上蜂蜜水,让阿兄缓缓。 韩信灌下蜂蜜水,问道:“成功了吗?”再不成功,他都要怄死了。 刘盈神情古怪:“通关了,但这通关……有点儿戏。” 韩信翻白眼:“还能多儿戏?” 刘盈抱怨:“那也先打上门来的时候,连腿摔断了的兵部尚书都提着刀冲阵,一群朝廷勋贵忠臣悍不畏死,要为我杀出一条血路。亲卫护着我骑马突围……阿兄,你是知道我的。我担心我这一跑,也先就追不上。” 韩信伸手,刘肥又给韩信倒了一杯蜂蜜水压惊:“然后?” 刘盈摊手:“我实在是没办法,觉得这副本肯定又得失败,就破罐子破摔下马坐着等也先。亲卫怎么劝我,我都不上马。没想到,通关了!但神仙说我副本通关流程与那个皇帝本人相似程度过高,没有发挥我主观的努力,给我打了最低分!你说气不气!敢情那皇帝还真的下马等也先来抓他啊?!我真的冤枉!真的不是故意学他!” 韩信深呼吸。 刘肥使劲帮阿兄拍背:“阿兄别气别气,那个昏君又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有什么好生气?” 韩信按着胸口,继续深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盈耸肩。阿兄真是的,气性太大了。他这个刷副本的人都没生气,阿兄生什么气? 不过垃圾副本,居然和明堡宗行为相似度过高也要扣分,必须搞花活。刘盈头疼,他觉得,自己的花活搞不过明堡宗啊。 还是说,自己反其道行之,干脆带兵冲上大草原,然后孤军深入战死? 刘盈准备试试。走明堡宗的赛道,他实在是赢不了。明堡宗太强了,汉圣宗圣皇帝甘拜下风。 第57章 一个体面的落幕 发现自己在昏君的赛道上比不过明英宗, 刘盈便抛开系统给的提示,走自己更擅长的路。 比如,当个好大喜功的暴君。 刘盈对韩信道:“阿兄,你还是帮我想想, 怎么尽可能地在极短的时间整理好军备, 让我在梦中多打几场胜仗。我带着二十万明军去草原上迷路全军覆没。” 韩信原本很嫌弃刘盈梦中的朝堂, 不到一旬时间御驾亲征能搞出个什么玩意儿?这仗给他, 他都打不赢。 但陪着刘盈完整刷了一次副本并通关后, 韩信突然发现当救火队员也比当个傻逼好。 “没问题。”韩信觉得这个难度不大了。 虽然是隔着时空带兵, 兵仙也得到了能力升华。 后世研究韩信的带兵能力是怎么突飞猛进, 他起飞的起点是刘盈夺丰邑, 还是刘盈夺荥阳。 如果韩信转世后有记忆,他的答案一定和所有人都不同。 秦末汉初的战场算什么?陪着弟弟写作业, 那才叫一个刺激。 刘邦已经来到了三秦要塞——武关之下。郦食其、陈平二人带着重金去贿赂大秦的守关将领时,刘邦再次召开了心腹会议, 说的却不是入关后的事, 而是再一次给刘盈出谋划策。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秦二世如此硬气,居然没有让王离、章邯回援, 其余大秦将领都废拉不堪, 刘邦暂时没必要为打秦国召开会议。小祖宗的作业才是正事。 神仙老师还在天上瞧着呢! 萧何听了刘盈复述他上次通关的具体情况,对全程跟完的韩信十分敬佩。 连他这脾气, 都有点忍不下去,韩信居然靠着喝黄连水撑住了。果然, 韩信此人国士无双啊。 “我觉得可行。”萧何道, “尽力往好的地方努力,哪怕最后被俘也不失英豪之气,恐怕才是仙人真正想要教导盈儿的内容。” 刘盈摇头:“别为那个狗屁神仙辩解了, 他就是纯粹折腾我。” 萧何露出淡然自若的微笑。不愧是盈儿,哪怕是神仙都骂。 听刘盈对神仙老师骂骂咧咧,在场众人对神仙的敬畏都没了。 什么神仙,听上去和我等都差不多,不都挨盈儿的骂?特别是刘邦,已经把刘盈梦里的神仙和自己画等号。 汉初智囊团再次发力。 武关的守将拿了刘邦的钱,陈平和郦食其再次功成回营。 越临近咸阳,刘邦受到的压力越小。连王陵、吕泽等人也跟着来凑热闹,帮刘盈写作业。 雍齿也试图来出主意。 听完刘盈的作业内容后,雍齿放弃:“除非你能把我弄进你梦里,让我代替将领帮你打仗,否则我想不出办法。” 王陵叹气:“那英国公听上去还是不错的,就是年纪太大了。” 刘盈拍大腿:“年纪大就能摸鱼了吗?七十岁正好老当益壮,跟着我战死草原,总比战死土木堡好!” 刘邦支持儿子。 就只有一个七十老将能用,那可不得使劲用? “他若不肯努力,你就问他,是不是想当吕不韦。”刘邦给儿子支招,“你可以尊称他一声亚父。” 众臣子倒吸一口气。 雍齿结结巴巴道:“喂喂,刘季,沛公,你现在就会帝王心术了?” 刘邦疑惑:“不过是激将,这也能算帝王心术?” 这还真算。张良有点想笑。 乱世后,他见到了许多诸侯,都没遇到一个像他心目中帝王的人。现在他第一次见识到帝王心术,居然是从出身最低的刘邦身上。 不过刘邦和刘盈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帝王心术,不过激将法尔。 刘盈便去梦里问摸鱼的七十岁英国公,他是想当吕不韦还是想当司马懿,不然杨坚如何?只要英国公点个头,他立刻去娶英国公的女儿,给英国公当女婿。 英国公张辅沉默良久,对刘盈道:“我诸女中,只有一个寡居的女儿还未婚,今年都五十了。她是你爷爷的妃子,敬妃。” 刘盈拍着胸脯:“无所谓,我不在意。” 我他X的在意啊! 张辅苦笑:“陛下何出此言?臣为君将,定竭尽全力。” 刘盈龇牙大笑,拍着张辅的肩膀:“这才对嘛。我们一起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岂不快哉!” 张辅:“……”求你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就要继续摸下去了。 这一战注定失败,谁当主将谁倒霉。他一世英名啊,难道就要折损到这里? 英国公张辅心里苦,他只想对着明太宗沉睡的明长陵哭。 刘盈威胁了张辅后,又去找了一圈他认为还算能打的将领,一一为他们鼓劲。 然后某一日大朝会,刘盈对王振招招手,英俊的太监谄笑着凑上前。 刘盈笑意盈盈:“爱卿啊,你什么都会为朕做,对吧?” 王振忙表忠心。 刘盈微笑点头:“好,好,朕就知道,爱卿是朕的忠臣。” 说罢,他拔出腰间那从祖上继承的宝刀。 据说这把宝刀是曾祖父明太宗的心头爱刀。不过刘盈没信。 以现在的锻刀技术,战场上惯用的刀早就缺口了。这把刀装饰如此华美,刀刃仍旧锋利,一看就是没砍过硬东西。 圣光飙起老高,溅了刘盈半身。 他低头看着刀锋上的缺口,撇嘴。 他就说嘛,什么朱棣用过的宝刀,肯定是骗人的。这才砍掉一个脖子,就缺了这么大个口。 “只一个脑袋,祭旗太寒酸了。”刘盈一脚把王振无头的方块人尸体踢开,从御座走下。 百官噤若寒蝉。 “把人给朕带上来。”刘盈对殿外喊道。 方块人锦衣卫拖着几个堵着嘴的太监进了大殿。 刘盈一脚踩在其中一个方块人太监背上,用滴着圣光的刀尖挑出了太监嘴里的布:“郭敬,听说有个改了瓦剌名,叫把伯的亲戚,是也先的亲信?用大明的军备换也先的马,这生意是不是很好做?” “奴婢冤枉,冤……啊!”镇守大同太监郭敬话未说完,身首异处。 刘盈又提着刀,把其余几个与王振亲厚的太监、官吏拖出来,一一宣布他们的罪状。 “大明这才几代?曾爷爷离世才多少年?边屯都快烂完了。”刘盈一刀一个脑袋,圣光遍地,百官皆跪拜不起,连硬茬子于谦在内,竟然无一人头上死谏进度条亮起。 “曾爷爷说俺大明不和亲不纳贡,但也先所谓的朝贡,就是他给我们少少的东西,大明给丰厚的回礼。户部尚书王佐,你来说说,也先每次朝贡,给了大明多少钱,大明又回给他多少钱?”刘盈冷笑,“大国的脸面,就是用钱买?这究竟是谁向谁纳贡?!” 刘盈经历了这么多次副本失败,早把这次御驾亲征的前因后果摸清楚了。 明英宗他爹明宣宗执政仅九年,宣德十年便驾崩。这九年时间,他与民休息倒是功劳一件,但武备松弛,无论南北的战线都全力收缩。 大明所谓的朝贡贸易,等于别人给多少破布头,大明还多少金银。与其说别人朝贡,不如说是大明用钱换边疆安宁。 刘盈不知道明宣宗如此做法是不是一时之计,等大明缓过气来,就给边塞来个大的扬眉吐气。 毕竟明宣宗执政九年就死了,他问不了死人。 这政策便一直延续到明英宗时期。大明按照朝贡团人头数给“赏赐”,也先年年虚报朝贡人数,越报越多,给大明的财政造成极大的负担。 刚及冠的明英宗哪受得了这个气?他和亲信王振砍了也先的赏赐,按照也先使臣团的实际人数给钱。 也先便以此为借口,大举南下。 刘盈骂明英宗骂了很多次,但唯独这一点,他还是支持明英宗的。 明英宗此时的硬气是对的,只是没有支持他硬气的能力。 “你们问朕为何御驾亲征?朕还要问你们呢!”刘盈把闪烁着圣光的宝刀还鞘,一脚踢翻兵部尚书邝埜,“兵部尚书邝埜,你来说说,边疆兵士上书了多少次‘请还旧屯’,你们怎么都给否了?也先入关如无人之地,这怪谁?” 刘盈说起给他上书的边疆军士。 不止正德朝,从明宣宗起,边塞将士就请求恢复大同等边塞旧屯地。 明太宗朱棣继位后,因自己是藩王上位,所以一上位就削藩,改变了朱元璋“塞王戍边”的政策。 这大老粗心里想,塞王的政策不行,俺也暂时想不出新的政策,俺就去草原上把什么瓦剌都赶走,没有边患不就不需要塞王戍边了嘛。 至于草原人和老鼠似的,打了一次,几年十几年又卷土重来。这边塞几年十几年的安宁时光,儿孙应该能想出新办法。朱棣相信后人的智慧。 但朱棣万万没想到,他的胖大儿朱高炽太胖了,三高严重,刚登上皇位就死了。 好太孙朱瞻基的身体也不好,上位先干叔叔,又要休养生息,边塞的事只能按下不提。然后还没等到他提,也死了。 史书记载:“然仁宗不务远略……不欲疲中土以奉远人。宣德继之。” 他们的心是好的,但明宣宗的执行是坏的。明仁宗只是把来朝贡的人赶走,明宣宗直接废掉了边塞巡逻,罢边主和。朝中良将断代,边塞军屯几乎成为卫所长官的奴隶。 “你们当朕不知道?”刘盈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真不好意思,不仅朕知道,朕的父皇也知道。哪怕朕年幼,也常听父皇叹息,现在大明没钱,只是权宜之计。只要等大明国库充盈,边塞立刻要重视。不要指望元鞑子的良心。” “只是啊,父皇早早驾崩了,朕只是一介黄口小儿,什么都做不了。”刘盈满目泪水,哽咽地看向文武百官,“但现在被曾爷爷赶走的北元都要打到北京了,你们让朕等着?朕去哪等?去明长陵那里跪着等,你们看行不行啊?” 瓦剌和北元其实不是一伙的?管他呢,草原人都是一伙的!刘盈说瓦剌是元余孽,瓦剌就是元余孽! “太祖皇帝打跑的元朝要回来啦,曾爷爷打跑的北元都离开草原南下啦!” “朕是宁愿战死沙场,也他祖宗的不愿苟且偷安!” “这御驾亲征,朕必须去。” “谁反对,去明长陵那里说。” “不然去明孝陵也成,告诉太祖皇帝,元人要回来了,问他老人家怎么办,让他托个梦。” “现在跪在这大殿里大部分国公郡公的祖宗,都是打过元人的。你们也可以回去祖坟磕个头,问问你们的先祖,这时候该怎么办。” 刘盈从文武百官中来回走过,无一人敢抬头。 朝堂鸦雀无声。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傻傻地站在殿堂外。 他无助地看着身前的人,如今的皇太后孙氏。 刘盈迎向皇太后孙氏。 孙氏见到满身圣光的刘盈,竟不小心后退一步。 刘盈没理睬后退的孙氏。反正又不是自己亲妈,他才不在乎。 如果是他亲妈,现在亲妈已经指着在场文武百官骂了。 吕后溺爱儿子,可是会摇着伤重的刘邦,让他赶紧死起来,为了妻子和儿子去战场再努力一把的人。 “朕此次出征,就存着死战的心。”刘盈拉起郕王朱祁钰的手,把朱祁钰往大殿上拖。 朱祁钰一脸惊恐,跌跌撞撞,不敢上前。 刘盈推了朱祁钰一把,让朱祁钰坐在他已经安排好的龙椅旁的小椅子上。 他站在朱祁钰身旁,把想要起身的朱祁钰牢牢按住,威胁的眼神扫过孙氏。 孙氏本想说什么,但看着刘盈那酷似朱棣的眼神,竟然不敢言。 孙氏非朱瞻基原配。原配胡氏才是朱棣给好圣孙选的孙媳妇。 朱瞻基偏宠孙氏。朱棣在世的时候,可没少给孙氏白眼。 太皇太后张氏在世的时候,虽没有反对朱瞻基以无子为借口废除胡氏后位,但让胡氏与自己住在一起,对孙氏不冷不热。 当朱瞻基不满的时候,张氏抬出朱棣的名号,朱瞻基也不敢抱怨。 “朕只有一个目的,哪怕征召的二十万将士全死光了,哪怕朕也死在战场上了,也不让元人越长城一步!”刘盈把刀再次拔出来,一脚踩在刀身上,刀弯曲折断。 这时,终于有官员大呼“皇帝三思”。 刘盈把人叫出来,问道:“三思?你让朕还思什么?‘天子守国门’乃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你要不要去明长陵,让太宗皇帝三思?若太宗皇帝显灵,告诉朕天子可以不用守国门,朕就不去了。否则,别废话。” 官员闭嘴。头顶的死谏条没闪烁。 “郕王,见深年幼,担不住事。朕亲征后,你辅政监国。”刘盈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方块人弟弟,“如果朕出事,你就登基,为朕报仇。” 朱祁钰差点吓出好歹来:“陛下!不可!臣……” 刘盈一拳头砸在朱祁钰头顶上:“闭嘴,安静地听着。” 朱祁钰捂着脑袋,不敢说话。 刘盈道:“虽然满朝文武都没把也先南下当回事,但朕知道,朕不去,这大明恐怕要变南明了。朕先去守国门了,若朕能回来,以朕的功绩,你只能乖乖把权力还回来;若朕回不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就替朕继续镇守国门。” 他看着朱祁钰和史莱姆似的,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在自己面前。 “我们朱家没孬种,哥哥死了,你也要提着刀冲上去,懂吗?你当我是让你来享福的?”刘盈满脸嫌弃,“你看看你这破身体,怕不是连我们的爹的年龄都活不过。” 朱祁钰瘪嘴:“兄长,这话太不孝了。” 刘盈拍着弟弟的方块脑袋道:“不孝?他丢下年幼的我,怎么不先算算他自己的不慈?再说了,这边塞武备松弛,难道不是他的错?他犯错,我戍边。去了九泉下,曾爷爷也要护着我,打死他。我还怕他不成?你说是吧?弟弟?” 面对刘盈,朱祁钰只是个弟弟,他不敢回答。 “总之就是这样了。”刘盈继续道,“至于你死后皇位给谁,你自己随意。我管不了我的身后事。再说了,我不一定会战死沙场呢。” 在场人都不敢说话,但刘盈哈哈大笑,好像自己说的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似的。 安排好一切后,刘盈拿殿中的无头方块人祭祀战旗,领兵出征了。 方块人将领们骑在马上,都对队伍最前面的刘盈行注目礼。 英国公张辅眼前一恍惚,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回到了他跟随在父亲张玉身旁,为燕王朱棣护卫的时刻。 (“你叫张辅?” “来来来,跟着俺去草原,俺们去给元鞑子搞个大的!” “哈哈哈哈,驾!”) “英国公,你在想什么?” “啊,我想先帝了。” 这先帝那么多,英国公想的是哪个? 肯定不是明太祖朱元璋就是了。 …… 刘盈敌不过明英宗的本事,开始本色发挥破罐子破摔,要带着废物大臣和二十万兵卒去玩命时,天下形势发生了巨变。 咸阳,赵高把秦二世杀了,正准备杀蒙毅的时候,蒙毅带着家臣突围出城,又带着公子高杀了回来。 事情是这样的。 秦二世虽然对赵高偏宠偏信,但他牢记蒙毅说的话,不能让赵高独揽大权,需要制衡。 蒙毅就是他用来制衡赵高的人。 赵高仍旧搞了个指鹿为马,被蒙毅骂得狗血淋头,瞬间破防。 破防的赵高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兵马,发现自己已经可以逼宫夺位。 他也是嬴姓,虽然是赵王那一支的嬴姓,但八百年前和秦王是一个祖宗,四舍五入,怎么就不算大秦宗室了? 这秦皇之位,自己也坐得。 于是赵高让女婿带兵入宫把秦二世杀了,又去杀蒙毅。 蒙毅却早就得到了消息,已经带着家丁出城,领着明面上已经病逝的公子高杀了回来。 秦二世以其余兄弟为人质,逼迫公子扶苏自尽殉葬后,就将其他兄弟贬为庶人,全部流放。 流放后,秦二世还是不放心,便派人去追杀这些兄弟。 在蒙毅的操作下,除了一些体弱的人,被流放的秦公子大多找了替死鬼。在秦二世眼中,这些人都是病逝或者被杀了。 蒙毅早就想过,要不要给大秦换一个皇帝。 只是秦二世刚登基第二年,天下就大乱,他不敢在咸阳掀起内乱。 陈胜吴广都打进关了,若咸阳生乱,王翦在世都救不了大秦。 但得知赵高有反意后,蒙毅就不得不动手了。 如果是秦始皇,他和赵高没有一个人能动手。兵权在皇帝手中,他们连带甲的家丁都没有。 现在,不仅赵高和蒙毅能拉出千余人对冲,其余秦臣家中谁没有几百甲士? 蒙毅虽然赢了赵高,但心里十分苍凉。 王离和章邯还在南边,刘邦已经快打入关中,此刻咸阳内乱,谁输谁赢,都等于大秦回天乏术。 诸位秦公子都知道这一点,所以除了年轻的公子高,无人回来。 他们会隐姓埋名,远遁避祸。谁愿意当这个亡国之君? “本来应是我殉葬,扶苏兄长替了我。”公子高回来时如此道,“那我就要替他守好大秦,哪怕只能守几日。” 蒙毅跪在公子高……不,跪在秦三世面前,直呼自己对不起君上。 他不该让君上回来,不该啊。 秦三世嬴高只笑了笑,披甲领军,前往霸上,约刘邦决一死战。 他的兵卒很少,远不是刘邦的对手。 刘邦却暂时安营扎寨,同意秦三世的约战。 刘邦不是贵族,但此刻,他愿意以春秋那老掉牙的贵族传统,给秦三世一个体面的退场。 “此战之后,朕只求将军一件事。”秦三世向刘邦作揖,“朕……我秦皇一脉,愧秦人良多。请将军不要行屠城之事。” 刘邦挠了挠头,把秦三世扶起来:“我做不来屠城之事。要是我敢屠城,我家小祖宗肯定笑我无能,我可禁不住他念。对吧,竖子刘盈?” 刘盈抱着手臂昂首:“叫乃公作甚?” 刘邦指着刘盈道:“这就是我家竖子。我以他发誓,绝对不屠城。” 秦三世低头看向刘盈。 刘盈对秦三世回了个十分精神的笑容。 秦三世笑了笑,点头:“我相信你们。沛公入秦后,所到之处从无劫掠,是忠厚长者。” 于是秦三世驾车离去。 蒙毅也离去。 离去之前,他看向刘邦和刘盈,默默无言。 刘邦和刘盈也认出了他。 父子二人用眼神交流。 看,当日那人果然是蒙毅! 啊?难道另一人真的是秦始皇?他那么无聊,居然还给你这个竖子买吃的? 刘邦大为震惊。 之后,刘邦和刘盈父子冲阵,斩杀秦三世。大秦百官在蒙毅的带领下投降,刘邦与秦人约法三章。 与此同时,项籍……项羽之名也响彻诸侯。 世上再无敢呼喊“项籍”之人,项籍便只是项羽了。 第58章 明君昏君对照组 在刘邦西进灭秦时, 楚怀王以宋义为上将军,即主将,项羽、范增为副将,援救项梁。 虽项羽和范增都为副将, 但范增为项梁家臣, 事事以项羽命令为主, 所以在军中的实际地位, 项羽为次将, 范增为末将。 楚怀王虽为项梁拥立, 但并不甘心成为项梁的附庸。 项梁大概也真的对楚国很有感情, 给了楚怀王许多便利。楚怀王身边有许多为他出谋划策的楚国旧贵后裔。 项梁被围困, 楚怀王积极地营救项梁,也趁机拿到了更大的权力。 他以项羽经验不足为借口, 任命宋义为上将军,分走了项家部分兵权;又给陈胜的继任者吕臣升官, 连吕臣的父亲吕青也被任命为楚国令尹, 即相国,作为交换, 收走了吕臣的兵权。 从此, 楚怀王有了可调动的军队。 其余投奔楚怀王的将领,如英布等人, 其麾下兵将都有部分调动。这些人都表示出臣服楚怀王的态度,服从楚怀王的指挥。 楚怀王借救援项梁一事, 展现出他并非无能昏庸, 不是一个傀儡诸侯王的形象。 所有投奔楚怀王的将领,唯独武安侯刘邦麾下军队丝毫未动。 楚怀王让刘邦自将其兵,除了给刘邦提供了部分粮草、军备支援, 他还正式确定了刘邦对砀郡和部分泗水郡的统治地位,对刘邦拉拢之意溢于言表。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刘邦定是楚怀王在灭秦之后,所分封的第一个诸侯王。 楚怀王的手段不能说不高明。 即使项梁被救回来,项家也不复以往对诸侯的统治地位。 而楚怀王对救项梁也非常积极。 项梁对楚怀王有拥立之功。楚怀王为了大义名声,就需要对项梁有救命之恩。 因此宋义离开时,楚怀王千叮嘱万嘱咐,此战胜败无所谓,救项梁才是重中之重。 宋义此人,熟读兵书,较有远见,明白楚怀王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他给楚怀王立下军令状,保证一定会迅速出兵,救回武信君项梁。 领兵出发后,宋义便命令将士不眠不休急行军,并派人突围进入城中,约项梁共同出战。 既然以项梁的安危为主,宋义便不顾自己这方死伤了。 他要与秦军硬拼,逼秦军露出破绽,让项梁突围。只要项梁突围,之后战斗是胜是败都无所谓。 这里是楚国故地,因十几年前的秦楚大战,之后又有很重的徭役,连曾经的田地都已经长满了小树。山上更是密林丛生。 宋义麾下多为楚人,对当地气候和地形都很熟悉。 他坚信自己哪怕战败,也能从容保留大部分实力退走。 项羽却十分反对。 在项羽看来,现在天气湿冷,将士急行军十分困难,兵卒叫苦不堪。此时宋义不仅不安抚兵卒,还试图让兵卒硬冲秦兵,楚兵定会死伤惨重。 楚兵本土作战,无论粮食还是天时地利都比秦军更强。这时候该以逸待劳,保留士气,并绕道切断秦军粮道,再与秦军正面交战。 若按照自己的战术,此战必胜。 项羽向宋义据理力争。 宋义摇头:“论用兵,我可能不如将军;但论远略,你不如我。对楚国而言,武信君值得用现在所有的将士去换。再者,我会命令其他诸侯先攻打秦军,项小将军不必担心楚兵会折损太多。” 宋义与范增一样,都是投奔项梁,而非楚怀王。项梁还未死,宋义以为自己和项家还很亲近,所以对项羽说话较为直白,没有藏着自己阴暗的小心思。 在宋义看来,秦已经快自灭,现在与秦军这一战是胜是败都是小事。 他着眼的是灭秦之后。 大秦未灭时,诸侯皆臣服楚怀王。但秦已灭,这些诸侯至少有一半都会与楚国为敌。 陈胜死后,项梁和刘邦就是继任大义者。项梁拥立楚怀王,刘邦投奔之,项梁地位又在刘邦之上。 对之后的逐鹿天下而言,大义名分非常重要。 项梁活着,大义就稳稳地站在楚国这边。 所以宋义不在乎一战胜负,只要项梁活着就好。削弱其他不省心的诸侯,更是意外之喜。 项羽见宋义居然是奔着失败去的,十分愤怒。 明明可以获胜,却因一些阴暗的小心思明知有坑,还故意去踩,项羽深深厌恶宋义的人品。 项羽心中本就生出怒气,宋义之后的做法,更让他怒不可遏。 宋义担忧项羽冲动,居然传令全军,武信君危在旦夕,全军必须咬紧牙关迅速赶到战场,不可畏难,违令者斩。 传令后,他又让项羽卸甲反省,让儿子宋襄暂代项羽的职位。 “你若不想救你叔父,那就让我儿子去冲阵吧。”宋义不仅解除了项羽的兵权,还嘲讽项羽。 在宋义看来,他是项梁身边的老臣,又是长者,压一压项羽的脾气很正常。 项羽可不这么认为。 对宋义的折辱,项羽深恨之。 他迅速将宋义的话传了出去,并召集心腹和项家家臣。 “兵卒有足够的粮食,他却让兵卒甩开后勤,吃着干豆子赶路;有可以供车马通过的大道,他却让兵卒走危险的山路;我们可以轻易截断秦军的粮道,他却让兵卒硬冲秦军。楚兵可以以逸待劳大胜秦军,一举灭掉秦国最后一支雄兵,他却让楚兵比秦兵还疲惫。” “现在天下反秦的雄兵都聚集于此,如果战败,秦军当重新扫灭六合,哪还有灭秦的机会?可以获胜却故意冲着失败去,宋义莫非是秦国的奸细?!” 宋义的小心思本就上不得台面,他敢对项羽说,却是不能对全军说的。 项羽将其公之于众,直言这些兵都是叔父辛苦募得,叔父不可能同意用项家的兵换他一人。 若项家无兵无将,如何在乱世立足? 项氏族人虽然想救回项梁,但听闻宋义的打算,也十分不满。 项梁虽然重要,但项家的兵并非项梁一人所有。项家的兵拼光了,纵然项梁回来,他们项家的实力也会大损。 募兵看似容易,养出精兵极其困难。 项家的根基就是那群能征善战的江东子弟。这群自带兵甲的良家子,是项家军所向披靡的底气。 把这群人拼光了,项家用什么争霸? 得到了项氏族人的认可,项羽接下来的计划就很顺利了。 他轻而易举地斩杀了对他毫无防备的宋义,提着宋义的脑袋去见诸位将领,告诉诸位将领,宋义要让他们送死,是秦国的奸细,楚怀王命令他斩之。 项羽本就凶名在外。他提着宋义的脑袋与诸位将领商议,将领无不心惊胆战,项羽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遵从项羽的命令杀掉了宋义的儿子和家丁、臣属,尊项羽为上将军,对项羽俯首帖耳。 楚怀王得知此事时,已经回天乏术。 他不仅不能责备项羽,还要捏着鼻子认了宋义的错。 楚怀王总不能说,宋义用诸侯的兵换项梁的命的做法是他授意的。若这样,自己盟主的地位就不保了。 …… 刘盈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在咸阳宫里搬书了。 入了咸阳,刘邦和下属们这群泥腿子瞬间被咸阳宫的富贵迷昏了头。 刘盈嘲笑刘邦:“阿父,你赶紧去收财宝和美女,而我,则帮萧伯父整理户籍文书,帮浮丘伯、毛伯搬运典籍。张苍,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多记几笔。哈哈哈哈,圣君和昏君就是这么对比出来的。” 刘邦撸起袖子,要让刘盈看看什么叫做昏君。 是昏君就要亲手揍儿子! 在刘盈嘲笑刘邦之前,樊哙和张良已经劝谏刘邦。 刘邦虽然满心不舍,但已经慢吞吞一步三回头地搬家。 看一眼,回头再看一眼。好多宝贝,好华丽的宫室,真舍不得啊。 刘邦目光幽怨,看向宝贝的眼神都黏糊得拉丝了。 刘盈最初没有嘲笑阿父。 他若一嘲笑,阿父肯定立刻装出决绝的姿态,嘴硬对财宝不屑一顾,迅速搬出咸阳宫。 那多没意思。 定是要让姨父劝了张良又劝,坐实阿父是个贪财好色的昏君后,他再雄赳赳气昂昂地去阿父面前显摆自己的高尚品德,让阿父明白与自己的差距。无淤泥,怎么显示出自己的高洁? 刘盈等啊等,终于等到刘邦下令封存秦宫财宝的那一刻。 他本来正拉着韩信和刘肥烤咸阳宫苑里的鹤,闻言叼着鹤腿,跨上灰兔驴就跑。 刘盈对刘邦十分了解,时机抓得非常准。他叼着在驴上啃了一半的鹤腿见到刘邦时,刘邦正坐在封存财宝的宫殿台阶上频频回头,长吁短叹。 刘盈喜笑颜开,挥舞着鹤腿就是一顿嘲讽,嘲讽完就跑。 恼羞成怒的刘邦追打刘盈时,刘盈还边跑边嘲讽:“阿父,你多看几眼吧。以你的岁数,估计当了皇帝也享不到什么福,打完天下后平平叛,这辈子就到头了。说不定你闭眼的时候,我们家宫殿的大门都还是破的。唉,我肯定是能享很多年的福,所以真的不在意咸阳宫这点财宝。” 刘邦本来只是有点恼羞成怒,现在是真的怒了。 “你这个不孝子!乃公都打完天下了,你还让乃公帮你平叛?!平叛的事自己做!乃公打完天下要享福去!”刘邦气得脱下鞋子,狠狠砸向刘盈。 刘邦太过生气,出手迅猛,刘盈竟没躲开,被草鞋砸了后脑勺。 刘盈气得把手里啃了半边的鹤腿砸向刘邦:“我这么年幼,你居然让我领兵打仗?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慈的父亲!你又不是不能骑马打仗了,为什么要我去平叛?!你自己打的天下,叛自己平,匈奴啊百越什么的了,都该你自己去打!我这个继任者,守天下就很累了!不要给我增加负担!” 刘邦接住刘盈丢来的鹤腿,不嫌弃刘盈的口水,在凉掉的鹤腿上啃了一口。他狠狠咀嚼的样子,就像是要咬死刘盈这个不孝子似的。 刘盈捡起刘邦的草鞋,用草鞋指着刘邦骂。 只穿着一只草鞋的刘邦,用刘盈的鹤腿指着刘盈骂回去。 两人互骂对方祖宗。 和韩信匆匆赶来的刘肥没跑过灰兔驴,没能阻拦刘盈嘲讽父亲,无辜膝盖中了许多箭。 他听着父亲和弟弟轮流痛骂自己的祖宗,泫然欲泣。 韩信十分庆幸,自己只是义子,和义父、盈儿不是一个祖宗。 “义父,盈儿,别骂了,项籍已经向咸阳来了。”关键时刻,还是韩信靠谱,阻止了刘邦和刘盈侮辱对方的祖宗。 “来就来,难道他还能攻打我不成?”刘邦把刘盈丢来的鹤腿啃得只剩下一根骨头,恶狠狠地丢在地上,并踩了两脚,就当是踩死刘盈那个竖子了,“我灭秦这么大的功劳,他还能厚颜无耻攻打功臣不成?” 韩信道:“项梁已死,项籍杀掉了楚怀王派去的上将军,已是诸侯实际领导者。即使他不会攻打义父,义父也应当想好如何拜见他。现在我们打不赢项籍。” 刘邦瞬间情绪低落。 乃公的,项羽怎么比自己还能打?四十万大军打完王离、章邯,几乎没有太大折损。 现在项羽带着四十万大军朝着自己奔来,自己只有不到十万兵卒,确实打不赢。 章邯就罢了,自己手下败将。连王离都那么废物吗?你好歹让项羽多折损点兵卒啊!真是愧对你祖父一世英名! “你也打不赢?”刘邦还是不甘心。他也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怎么能还未和项羽打个照面就认怂? 韩信道:“他若现在攻打我们,我必败;但长远来看,他必败。” 韩信神情略有些不屑。 观宋义行事,他就能猜到宋义在想什么,对宋义的盘算很是鄙夷。 项羽杀宋义,韩信认为杀得好。但项羽杀宋义之后的行事,韩信认为很粗糙。 项羽大胜章邯、王离,这一战韩信也挑不出错。换了他,不能比项羽做得更好。 但项羽只领着自己的兵,让诸侯掠阵;之后对楚怀王很敷衍,甚至故意把敷衍的态度传遍天下。韩信品出点不对。 这项羽似乎太过自傲,行事过独。 有的将领百战百胜,只需要一败就功败垂成;有的将领百战常败,却一胜定乾坤。 那项羽的战斗、战术天赋都十分高超,连自己都不如项羽。但战略嘛,韩信觉得,别说和自己比,连弟弟刘盈都比他强。 刘盈当初攻打荥阳,第一时间与彭越的下属家眷处好关系。 那是他们只带了几百人,但领着彭越的兵打了几次胜仗,彭越的兵从此不认彭越,只知道自己的主公是沛公,小主公是刘盈,带领他们打胜仗的上将军是韩信。 彭越?那是主公的得力干将之一。 项羽那本事,领着一干废物都能赢,顶多人死多一点。 战损虽然会稍稍多一点,剩下的人一定会对项羽死心塌地,项羽就相当于从其他诸侯手中夺走了兵权。项羽实际获得的利益会更大。 一个能打能冲,能率领将士打胜仗的主公,有多么得人心,看看他义父就知道了。 若义父不场场战斗都为先锋,他怎能降服军中那些身份地位比他高、自带兵卒投奔他的人? 项羽带兵天赋比义父强,年纪比义父轻,身份比义父高,除了继承人不可能超过盈儿,样样都比义父强。 他明明能用自己的本事轻而易举收服诸侯的兵,甚至连诸侯自己都收为己用,却偏偏排斥他人。韩信看得直摇头。 蠢,太蠢了。 韩信表情不屑。 第59章 自家典籍自家管 刘邦已经萌生了退意。 四十万打十万, 他可不会拍着胸脯说优势在我。 刘邦召集心腹将领开会,告知了他们自己现在的窘迫。 将领们都听得一头雾水。 “啊不是,我们都打下咸阳了,怎么还陷入窘迫之境了?”雍齿不高兴, “那项籍能有多厉害, 我们非得避其锋芒?” 张良将从项羽那里搜集的战报递给雍齿, 王陵、吕泽等人都凑过来传阅。 这一看, 他们的脸色都黑了。 曹参早就看过了, 此次倒是能装一装淡然。 刘盈刚和刘邦吵了一架。刘邦说不赢刘盈, 便拿出父亲的架子, 把刘盈按在腿上拍了一顿屁股。 即使不怎么疼, 刘盈还是深深鄙视阿父说不赢就动手的无耻作风,不屑和刘邦同座, 跑来和曹参挤着。 曹参逗弄刘盈:“怎么?你也因为要躲避项籍而不满?” 刘盈摇头:“项籍是阿父该关心的事。” 有人诚心诚意地发问,刘盈自然就和抖豆子似的把刘邦的无耻一股脑抖出来。 曹参就算参加会议, 也要见缝插针往嘴里倒酒。 闻言, 他一口酒喷出来,喷了对面萧何一身。 萧何黑着脸离席, 去换了一身衣服, 并让人拿走了曹参的酒。 他决定不能再纵容曹参,一定要劝说刘邦, 监督曹参戒酒。 曹参还不知道萧何准备和他杠上。 萧何那么大度的人,怎么会因为他喷了酒便生气?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曹参抹了抹嘴角的酒液, 笑得直拍大腿:“盈儿啊盈儿,这就是你不对了。等你长大,便该为你父亲分忧。都是年纪大的人享福, 哪有年轻人先享福?” 刘盈摆手:“阿父年纪哪里大了?阿父不是说了,七十岁的老将军也是正当打的年龄。” 刘邦竖起耳朵听刘盈告刁状。 他刚想反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七十岁的老将军正当打,然后想起自己还真说过。 给竖子分析作业的时候说的。 刘邦万万没想到,这回旋镖还能扎自己膝盖上。 雍齿等人跟着刘邦后,就几乎没有吃过大亏。 一路顺风顺水,乍一遇到挫折,他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听到刘盈嘀咕刘邦坏话,说的居然是不仅天下要刘邦打,如果有叛乱还要刘邦平,甚至边疆也要刘邦去镇守。 他们都听乐了。 “盈儿啊,你阿父和你叔伯年纪都不小了,你和信儿年纪尚轻,未来该你们努力,我们享福。”王陵放下竹简,起身走到刘盈身边坐下,揉了揉刘盈的脑袋。 刘盈甩脑袋,甩开王陵的手。 他仰面躺下:“我什么都听不懂,我只是个孩子。” 王陵失笑,其余人也忍不住笑。 刘邦扶额。 严肃的会议,多了一只刘盈在满地打滚耍赖,说的还是已经夺得天下后的事,凝重的气氛轻松不少。 罢了罢了,盈儿都还没长大呢,哪那么快就能夺得天下? 自家起点本来就低,之前就屈居项梁之下。现在项羽看似比项梁更强势,他们让一让就是了。 将领们心平气和地看完项羽所有的信息,又向搜集信息的张良细细询问了不解的细节。 张良回答问题的时候,眼角余光轻轻瞟向刘邦和刘盈。 他与项梁有旧,很容易在项家安插人手。 不过搜集项家的情报,却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刘邦的请求。 而刘邦的请求,又源自刘盈每当闹脾气,就说要投奔项羽。 “那竖子不提项梁,只提项羽,似是料定项羽不会去救项梁,唉。如果项羽心狠到连养大他的叔父都不顾,我这个结义兄弟也要小心了。” 张良很奇怪,即使刘盈再聪明,他又没见过项羽,怎么能料定是怎样的人? 难道神仙还会指点刘盈现实的事? 观刘盈对梦中授课的神仙毫无尊敬之情,似是不像啊。 不管刘邦出于何等理由,早早托张良留意项羽那边的事。他提前几日获得项梁战死,项羽率军北行的消息,总比无知无觉撞上项羽强。 想到项梁,张良心里有些难过。 哪怕并未交心,但他与项梁也算得上友人。 项梁战死,看似和项羽没关系。 项羽已经做到了极致,仅靠楚军的力量便大获全胜。 项梁也不是死于城破,而是多次突围不成受伤后,又因城中断水断粮多日身体虚弱,没等到项羽便伤逝了。 但张良仍旧对项羽很膈应。 大概是迁怒吧。他想。 已经决定退让,将领们便不抱怨了。他们分析项羽此次成名之战,预想将来自己遇到项羽,要如何赢下。 听叔伯们讨论得热火朝廷,刘盈听得哈欠连天。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出门遛弯,顺便督促浮丘他们赶紧搬书。 竹简木牍实在是太沉重,他们的车辆又少,不可能把所有藏书都带走。 浮丘伯等人便想了个主意,带走了小部分孤本,又埋了一部分,送了一部分。 只是要带走哪部分,埋哪部分,送哪部分给谁,都是头疼的事。 原本他们对运书之事不太上心。 以他们所想,哪怕项羽进入咸阳,也不可能和藏书过不去。 刘邦不让刘盈透露未来,怕走了弯路。 但这事,刘盈没和刘邦说,还是和浮丘伯他们透底了。 “项羽只要攻城不顺必定屠城。他属意首破咸阳,却被阿父得到灭秦之功。等他入主咸阳后,是必定要泄愤的。他自幼不读书,不理解书本的珍贵,不会在泄愤的时候放过藏书。”刘盈双手画了个大圆,意思是项羽要烧杀个大的。 他还诽谤项羽,说项羽放火肯定先从藏书阁烧起。因为藏书阁的竹简木牍都很好燃,省了他派人去找柴火。 一听项羽要把珍贵藏书当柴火,浮丘和毛亨脸就黑了。 虽然他们嘴上说了几句“项羽乃楚国贵族,应该知道秦始皇焚书后,咸阳宫所藏书籍的珍贵”,但行动更加焦急了。 张苍也卸下盔甲,赶紧召集咸阳城的读书人搬书。 当年秦始皇坑儒,坑的儒多是和骗他钱的方士有关的儒,以及嘲笑他声音过大的儒。秦朝没有废除博士的官职,朝中仍旧有儒生为官。所以咸阳城内,也还有儒生居住。 浮丘、毛亨、张苍三人皆是儒生,哪怕是荀子那一门的儒,儒生见刘邦似是不歧视儒生,也有意向刘邦靠拢。 儒生很多时候也能屈能伸。浮丘、毛亨、张苍三人又是名师弟子,即使他们先师与其不和,他们也暂时认这三人为尊长,听他们差遣。 他们自带笔墨和空白竹简木牍,没日没夜地抄写孤本,以免刘邦没护住咸阳的藏书,孤本散佚。 儒生来了,诸子百家的人也来认领自家经典。 虽然诸子百家现在基本已经解散了,但他们只是披着儒家、法家或者道家的皮,学说还是没有断绝传承的。 他们本来就背得下自家典籍,再对照藏书抄写的时候就容易许多。 浮丘等人见有人来认领百家经典了,便慷慨地把这些经典分了出去,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保存。 他们只要把儒家经典收好即可。其余经典若不小心丢失了,那是其余学派自己无能。 咸阳宫所藏法家经典是最多的。李由整理得头疼,手腕都因频繁搬运沉重的竹简木牍而发肿了。 儒家的人无耻,不肯抄写法家经典,李由就只能自己寻人来抄写。 还好萧何支持他,否则他还不好去寻秦朝降官帮忙。 刘邦搬出了咸阳宫,让学者们住在咸阳宫抄写藏书。 咸阳宫外的学者们都听闻了刘邦重书的名声,纷纷向咸阳赶来。 刘邦获得了意外的名声,心中因项羽要来的郁气一扫而光,整日喜气洋洋。 刘盈却一日比一日叹的气多。 现在赶来咸阳的人,不会遭项羽的毒手吧? 可怜。 但他也毫无办法。 打不赢项羽,再多的大道理都是白给。项羽是会听道理的人吗? 刘盈刚得到消息,项羽在北上的时候,嫌弃秦兵抱怨太多,把秦兵给阬杀了。 这一手,与白起当年阬杀长平赵军类似,都是骗杀。 白起每当破城斩首无数,唯独对阬杀长平赵军心有愧疚,是因为他并非战时斩首,而是先骗赵军投降不杀,然后再杀人。 即使有“人屠”之名,白起也觉得此次阬杀是他人生污点。 项羽之前屠城,无论战时杀红眼,还是战后泄愤,总归是坦坦荡荡当个“人屠”。 但他断了王离、章邯的粮道,大败王离、章邯主力后劝降二将,当时许诺不仅放过章邯、王离,不会报叔父被杀之仇,还会让章邯自将其兵,不杀俘虏。 北上的时候,他却把秦兵都杀了。 嫌弃秦兵吃了太多粮食也罢,担心秦兵生变也罢,反正是骗降后杀了。 刘盈本以为历史已经更改了许多,项羽都不打巨鹿之战了。 但细节再怎么改,人物的立场和本性是不会改的。 例如楚怀王必定宠信宋义,必用宋义压制项羽,那项羽便必杀宋义; 例如项羽虽认可章邯的本事不杀章邯,但对秦军普通兵卒出尔反尔; 例如阿父先入咸阳,项羽必定会争这个功劳。于是阿父先“入”关中,他就必定有大动作,去“平”关中,然后给楚怀王玩文字游戏。 这关中要怎么“平”呢?还用问吗? 刘盈背着手,圆滚滚的脸上难得出现老气横秋的叹气表情。 历史大势如巨轮滚滚碾下,阿父太废物打不过项羽,阻拦不了历史巨轮下被碾碎的生灵。这都是阿父之错啊。 “你又在叹气什么?”刘盈前脚刚走,刘邦后脚就偷溜。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下属们的唉声叹气,逃了出来,怎么竖子也在叹气? 刘盈仰天长叹:“阿父答应秦三世不屠咸阳,咸阳却被项羽所屠。那阿父是算遵守承诺,还是算没遵守承诺?” 刘邦脸色顿时一垮。 刘盈成功把压力转移到阿父身上,开开心心蹦蹦跳跳走了。 自己还是个孩子,担忧那么多干什么?让阿父去愁去吧。什么心理负担,都该让阿父去承受。 事已至此,刘盈已经做足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指提醒浮丘等人项羽会烧书)。他便不再多想,倒头边睡,刷副本才是正事。 刘盈带着明军一路走,一路当青天大老爷。路过一座小城就问有没有贪官,只要证据确凿立刻斩首吊城门口,卫所那些欺负戍卒的勋贵子弟也一个都没放过。 哪怕他带在军中的大臣,如果牵扯进案子,也该杀的就杀,该关的就地监牢一关。 随行大臣纷纷劝谏。 陛下啊,臣知道你心里急,但我们打完瓦剌再清算贪官可好? 刘盈说不好,还问可不可以剥皮充草。 随行官员便闭嘴了。 第60章 吃着甜瓜心里苦 马上就要与也先短兵相接, 刘盈终于在抄家中凑够了二十万大军的军粮。 他坐在铺了虎皮的大椅子上,群臣众将都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这一幕本应该很帅气,但因为打了幼儿补丁,一群方块人瑟瑟发抖, 只让人发笑。 刘盈便笑了。 “也先就在前面了。你们说朕会不会背后中八刀战死沙场?哈哈哈哈哈!” 刘盈拍了拍扶手, 大笑着起身, 从方块人中间踏了过去。 “众卿家, 都起身吧, 随朕出征。” 刘盈往前走, 跪着的大臣将领一排一排地从地上爬起来, 跟在刘盈身后出营门, 上战马,杀鞑子。 此刻还能跟着刘盈出征的人, 已经比出京时少了一半。 刘盈一路走,一路杀, 一路把人押解下狱, 或者押送回京。 瓦剌人还没遇到,刘盈的刀已经沾满了自己人的圣光。 群臣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明太宗朱棣还在世的时候。 他们又仿佛回到了只在故纸堆里看到过的, 明太祖朱元璋还在的时候。 明仁宗只在位不到一年,明宣宗在位不到十年。两位让大臣安心的仁厚的皇帝在位时间加起来, 也不过十年。 明太祖和明太宗两位暴虐的皇帝,却都是超长待机。 只是十年喘息, 新帝性格又是堪比先祖, 大明的大臣们神情恍惚了一瞬,倒也觉得不意外。 其实看明宣宗活活烤死叔叔的暴虐劲,他们嘴里的仁君脾气似乎也不太好。 明宣宗只是身体不好, 活的时间太短。 若明宣宗精力充沛,指不定是什么样呢。他能烤死叔叔,难道就不能把贪官污吏丢缸子里烤死? 看看现在的年轻皇帝,满口“父皇的教导”,他们就能猜到明宣宗私下的本性。 啧。 不愧是大明皇帝。 毕竟只是个副本,这些方块人NPC在心里的嘀咕,刘盈都能从系统面板的背景框里读到。 毕竟只是个副本。 刘盈曾想从副本里搜集点好东西。 明朝的科技虽比不上工业革命开启后,造纸术、冶铁术、造船术等也比秦汉强多了。 可惜这个副本不是开放大世界,离开了任务场景都是空气墙。书架里的书本除非和副本相关,否则也不能阅读。 刘盈还想过从其他NPC口中打听自己想要的知识,绕开系统的限制。 可惜这些NPC在背景框里的心理活动活灵活现,行动也十分智能,但他问起科技相关的事,他们总说不知。 刘盈让他们去学习学习,再来给自己讲课。第二日对方就好像没有得到旨意,一问继续三不知。 所以刘盈哪怕在梦境中抹了许多次脖子,他也能分清现实和梦境的差别。 这垃圾副本,不仅画风被打了幼儿马赛克,血浆全部变成圣光,对话、剧情演出等也统统很敷衍。 当刘盈上了战场,对方射来的箭又和驴车副本时一样,都带着羽毛小翅膀和圆滚滚的箭头,看得他又笑了。 他拿出自己的卡通玩具刀,啪嗒劈掉了小羽毛圆球箭。 其实一些场景如果用文字写出来,那真的是十分悲壮。 可惜换了个画风,刘盈别说悲壮,连严肃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于是NPC大臣和将领们的内心又被吐槽刷了屏。 箭都飞到陛下的面前了,陛下居然还笑得出来。陛下真的肖似太祖、太宗啊。 “随朕冲锋!” 即使骑着的是卡通小马,手持的是卡通宝刀,刘盈也尽力做出了勇猛杀敌的姿态。 方块人将士们跟在刘盈的身边,闷头冲锋。 七十岁老将,英国公张辅伴随刘盈身边,给刘盈当护卫。 这一老一少一马当先,奋力杀敌,看得对面瓦剌人的心理活动也刷了系统的屏。 刘盈在敌营中看到了自己砍了许多次的老熟人也先,咧嘴一笑。 他回头,对略落后自己和张辅半个马身的另一位老将道:“成国公,那个扮作护卫的人就是也先,可敢随朕去斩将夺旗?” 五十九岁的成国公朱勇在紧张刺激的战场上,也难免叹气。 他与张辅一样,都是跟随父亲和明太宗朱棣打过靖难之役的老将,资历很老,地位很高,说话便不怎么委婉。 朱勇问道:“陛下,你能看清还跟随在你身边,竭尽全力护卫你的将领是什么人吗?” 刘盈笑道:“当然,朕不瞎。没有在战场上偷懒摸鱼的将领,全都是曾爷爷留下的靖难老将。” 朱勇又问道:“陛下既然眼睛不瞎,为何还要往死路上冲?” 刘盈心道,乃公有什么办法?是垃圾系统不当人,非要乃公带着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年轻帝王仍旧满脸笑意,丝毫没有为现在严峻的形势担忧。 “你也看到了,现在大明官场和边防都糜烂了,卫所制度名存实亡,军户名为兵卒,实为奴隶。京城附近犹然如此,天下何如?” 年轻帝王刀指前方。 “军队都糜烂了,我大明还能活多久?慢慢死亡也是死。朕不甘心,想试试剔掉大明的腐肉,放掉大明的毒血,试试让大明向死而生。” “抱歉,只是连累了你们。” 刘盈随口敷衍了几句,没有再问身后有没有人跟随,便径自拍马,一往无前。 七十岁的老将和五十九岁的老将也不再言语,只继续默默跟随。 古时年轻的小秦王李世民身旁,有尚在壮年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 现在年轻的明朝皇帝身旁,只有七十岁的张辅和五十九岁的朱勇。 只有这两个原本也会在土木堡前后一系列战役中,在护卫明英宗撤退的时候,战死沙场的靖难名将。 原本只有这两人。但当刘盈冲出去的时候,在这两位靖难名将的身后,竟也陆续有人拍马跟了上来。 刘盈用眼角余光往后瞟了一眼。 方块人的辨识度很高,所以他能认出来,这些凭着一腔武勇,愿意跟随自己斩将夺旗的将领们,全都会战死在明英宗御驾亲征的那条长长的路上。 世人只知土木堡,有几人知道明英宗其实是已经到了北边战场,胆怯回军,又折返回北疆,再继续回军?又有几人知道土木堡就在河北省张家口市,离北京城只有一百公里? 被刘盈踹过的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也跟随在刘盈身后。两位老臣举着大刀,喊打喊杀地勇猛姿态不亚于刘盈身旁的靖难老将。 这群将死之人,一直把明英宗护送到离京城只有一百公里的地方,才全军覆没。 刘盈上弯的嘴角下撇,身体微微压下。 他将宝刀插在马鞍旁的袋子里,取下大弓。 方块人的大弓也是很可笑的玩具弓。 刘盈弯弓搭箭,小圆球羽毛箭飞向旗杆,被旗杆啪嗒弹开。 刘盈撇嘴。 废物身体!连旗杆都射不断! 战场的旗帜都是垂挂着的。刘盈射不断旗杆,只能调整角度,一箭射向旗帜顶端。 即使是小圆球箭,也对旗帜造成了撕裂效果,真是太不真实了。 对方旗帜被皇帝射破,刘盈身后响起了将士的欢呼声。 张辅和朱勇都忍不住一边为刘盈劈箭,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刘盈。 太宗皇帝,你该不会上了陛下的身了吧?以前没听过陛下有勇武之名啊。 刘盈收回弓箭,又拿出马槊。 “冲!” 他垮下卡通小马的速度更快,仿佛灰兔驴附身,笔直地冲向了也先。 刘盈瞪目怒斥:“鞑子也先,来和你祖宗决一死战!纳命来!” 他的马槊被也先手中大刀挡住。 …… “然后呢?”韩信切开甜瓜,刘肥把甜瓜瓤送大字躺平的刘盈嘴里。 宫苑物产甚丰,水果品种众多,甜瓜尤其香甜。 刘盈原本吃不习惯。他好似有浅浅的记忆,后世吃甜瓜都是吃瓜肉,甜瓜瓤都是丢掉的。 现在吃甜瓜,甜瓜没肉,皮很硬,食用方式是甜瓜瓤带籽吞。 不过吃了几次后,刘盈便也习惯了。 甜瓜瓤是真甜啊,大口吃。 刘盈吃了几口瓜瓤,终于用甜瓜的甜补足了心头的苦。 他有气无力地爬起来,流着宽面条泪道:“我被也先阵斩了。” 韩信:“……来,多吃点。” 刘肥:“……吃瓜吃瓜!” 刘盈流着泪啃瓜瓤。 “全军覆没”的副本有几个需要达成的硬性条件。 明代不兴杀俘,所以全军覆没是随军将领和官员大多被杀,兵卒死伤大半,其余逃逸。 明军还损失了二十多万匹骡马,大批甲胄武器辎重。 战利品太多,也先很努力地搬运了,还是落下了许多。 明军后面打扫土木堡战场时,竟然还捡回来近万甲胄和近千大炮、三万神铳,其余零散武器、箭矢足足有四五十万。 由此可见,即使明英宗出征仓促,后勤没跟上,大明这时候还是富裕的,不是没武器没粮草的必败模样。 系统要求的“全军覆没”硬性条件,就是高级官员战亡比例、全军溃散比例、辎重损失比例。 以及,皇帝被俘虏。 他仙人的副本要求皇帝活着被俘虏,而不是战死啊! 明英宗的武艺是从宫中老师那里学习,招式上的花架子还能用刘盈那总角小孩的经验弥补,体能差距实在是没办法。 刘盈被方块人体型迷惑,以为方块人和方块人差距不大,丢掉脑子冲了上去。这不,他嚷嚷着斩将,就被对方大将阵斩了。 丢脸。 哭死。 副本还失败了。 呜哇哇哇哇哇哇! 明堡宗你什么废物啊!我汉圣宗圣皇帝上了你的身,你还能被也先劈了?! 刘盈的眼泪把瓜瓤都浸苦了。 他才几岁啊?就经历了多少次别人一辈子都难得经历一次的失败痛苦? 韩信和刘肥都不知如何出言劝慰,只能默默给弟弟切香瓜。 对刘盈的百折不挠,兄弟二人都是很敬佩的。 韩信想起自己光是听刘盈的复述,都能气得黄连水不离口,才能压住心头的火气。盈儿却是亲身经历了这么多次失败。 刘盈在梦中考试失败,哭肿了眼睛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所有知道刘盈在梦境中有神仙授课的叔伯。 雍齿对王陵叹气:“盈儿这是失败多少次了?他这次还是被阵斩,就算他说神仙施展了幻术,不疼,那也很可怕啊。盈儿年幼,哪需要现在就亲历如此多的失败?更何况阵斩!太可怕了!太残忍了!” 王陵十分赞同:“我们该去劝一劝沛公,他对盈儿太苛刻了。我们这群长辈都没有经历过那么多失败,盈儿怎么能承受得住?” 雍齿、王陵找了其他几个沛丰的老兄弟,一同对刘邦进言。 他们理解刘邦望子成龙的心情,但揠苗助长是祸非福啊。 雍齿直肠子,出言嘲讽:“我们都受不了项羽马上要来抢功劳的挫折,盈儿可是被阵斩了!你觉得他受得了?!“ 刘邦莫名其妙被兄弟们抱怨了一顿,很懵。 这群人说什么屁话?难道是我逼着刘盈努力吗?是那竖子自己不服气,非梗着脖子和神仙的考试死磕! 而且我们如果遭遇挫折,那就是真死了。刘盈只是做个梦,怎么还能和我们比了? 刘邦头疼不已。 “他只是玩个游戏,据说进了考试,连形象都会变成小木偶,哪里可怕了?”刘邦驳斥老兄弟对刘盈的溺爱,“他如果受不住,自己知道休息;如果他认为自己受得住,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再苦再累,他都必须坚持下去。” 刘邦拒绝了老兄弟们的进言,气得雍齿在地上滚了几圈,痛骂刘邦恶毒。 即使老兄弟在地上打滚了,刘邦也不为所动。 一关上门,刘邦就去找刘盈,提着刘盈的领子骂:“你做个梦,怎么还能被杀?你以前怎么没和我说过,你还会在梦里被杀?你以前难道也在梦里被杀过?梦里真的没有痛感?你如实说!不准掩饰!” 刘盈挣扎:“阿父,你好烦啊,做个梦而已,你紧张什么?我要是受不了,自己知道停下来休息。” 刘邦痛骂:“你知道个屁!你脖子比乃公我还硬!从来不知道低头!你不是已经通过这次考试了吗?还死磕什么?别考了!死个屁!谁知道在梦里死了,会不会影响你现实中的身体?!” 刘盈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阿父念经。你以为你念了,就能阻止我吗? 他这辈子,就是和系统杠上了!这副本,我必完美通关! 刘邦又气又急,表面上还要做出支持刘盈的态度,让老兄弟们对刘盈越发敬佩。 他实在是没办法,只好给远在沛丰坐镇的吕娥姁写信,让孩他阿母也劝劝。 说不定父母都劝一劝,刘盈这个不孝子就能体会父母的苦心,稍稍孝顺一点,别在梦里找死了呢? 刘肥悄悄对韩信道:“阿母也在的时候,也没见盈儿听话。” 韩信摇头:“你知道就好,别说出来。现在义父心情不好,会迁怒你我。” 刘肥叹气。 他也劝刘盈别与神仙的考试死磕了,但弟弟倔强,根本不听劝。 兄弟二人无奈,只能想办法帮刘盈尽快完美通关考试。 韩信埋头竹简木牍,去研究秦国藏书里的兵书,并拜访秦国降臣中有带兵经历的老将。 哪怕他认为这些老将大多是蠢的,但经过帮刘盈写作业,韩信明白蠢人也有蠢人的经验,可以让自己绕开很多坑。 刘肥则去拜访张良、陈平等人,希望他们能抽出更多的时间,为刘盈出谋划策。 张良、陈平因资历尚浅,即使刘邦告知了他们刘盈的神异,希望他们帮刘盈辅导作业,两人也较为避嫌。除非刘邦召集众心腹为刘盈的作业群策群力,他们不会私自开口问刘盈梦中授课的事。 刘肥恳求他们更积极地帮助刘盈。 “盈儿腼腆,不肯主动麻烦别人。”刘肥说着刘盈在梦境中受的苦,哭得伏在地上,难以起身,“现在长辈都为项羽之事烦恼,盈儿更不愿让长辈担忧,便只自己埋头努力,希望从神仙那里学到更多的本事,早日为阿父分忧。我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弟受苦。” 刘肥打动了张良和陈平。 他们和刘邦说了一声,暂时放下手中事务,整日陪着刘盈,为刘盈出谋划策,直到刘盈把这次考试完美通过。刘邦有急事时,才会给他们安排其他工作。 刘盈摸头。 原来我这么高尚吗?不找人帮忙不是因为头铁觉得自己能行,而是不想麻烦其他人? 啊,好吧,我就是这么高尚。 刘盈点头,对自己多了解了一些。 60-70 第61章 武信君是我叔父 以副本中的身体素质, 刘盈是别想以个人武力值在战场上浪了。 他只能请教韩信,学习韩信的做法。 韩信很欣慰。 自己的武力值虽然很强大,但他从来不在战场上好勇斗狠。 主帅的性命至关重要,全军能败, 主帅不能死。义父拼杀在前是为了振奋士气, 自己能用智慧弥补这点缺憾。 盈儿还是学自己更好, 更安全。 反正盈儿是继承义父的事业。义父招揽人心, 盈儿作为继承人继承人心就行了, 不需要冒险。 刘盈有段话韩信很认可, 虽然他没敢说, 怕被义父用草鞋揍。 父辈就是该自己努力, 为子孙创造更好的条件。指望子孙努力,自己享福的人, 一定教导不出来优秀的子孙。以身作则就是这样的道理。 “你出兵时杀了那么多朝中重臣,等你孤军深入草原, 他们自会里应外合让你全军覆没, 不需要你特意努力。”韩信摸摸刘盈的脑袋,安抚弟弟的浮躁, “你只需要打好每一场战役, 再为全军断后被俘即可。” 刘盈老气横秋地叹气:“好难啊,我受不了这个憋屈。为什么我的考试全都是让我憋屈?就不能让我爽快一次?!” 陈平放下水杯, 弯起唇角微笑:“大概神仙太了解你的性格,所以才在梦里磨一磨你的性子。” 刘盈抱着手臂, 重重冷哼:“哼!” 见刘盈闹别扭, 张良也不由失笑。 难怪沛公对这个儿子过于纵容溺爱,盈儿实在是招人疼。 有刘盈的憋屈做对比,刘邦和麾下心腹将领的心情轻松不少。 想想盈儿受的苦, 他们这才哪到哪啊?总不能他们的抗压程度还比不过盈儿吧? 刘邦让王陵带领部分精兵,趁着项羽还没来,偷偷潜回沛丰。 如果项羽做得太绝,要威胁沛丰众将领的家眷,王陵和吕释之就带着家眷逃走。 “能守住沛丰就守,守不住就逃。地盘丢了还能抢回来,性命最为重要。”刘邦叮嘱王陵,“吕释之性格冲动,你要多劝他,别让他意气用事。” 刘邦让王陵偷跑,是因为王陵在沛丰时就是一众豪强的长兄般的人物,吕释之那时也表现得对王陵较为敬重。 且王陵是大孝子,很惦记留在丰邑的老母亲。见王陵坐立不安,刘邦便让王陵先离开了。 刘盈拉着王陵的衣袖唠叨了许久,让王陵一定要护好自己的阿母和王陵的母亲。 王陵弯腰俯身,微笑着揉了揉刘盈头上的小包包:“嗯。我一定会护好你的家人。” 刘盈目送王陵离开,神情凝重。 刘邦开玩笑:“等王陵回来,我要笑话他不得你的信任,看你现在忧心忡忡的样子,哈哈。” 刘盈摇头:“我信任他。” 他对刘邦招手。 刘邦犹豫了一下,明知儿子这时候一定说不出好话,也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刘盈道:“我当然信任他,他为了护住你一双儿女,没能护住自己的母亲,导致他的母亲被项羽烹杀。” 刘邦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盈叉腰:“现在不会了。我在这里呢。” 刘邦的嘴一张一合,半晌说不出话。 他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道:“回去吧。” 千言万语,他憋在心中,没有发问。 刘盈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那未来中有多少自己的遗憾,他都没有问。 路得自己走。 刘邦重新换回了嬉笑的表情,和老兄弟们打打闹闹回霸上,侮辱老兄弟的话不绝于耳,十分可恶。 儒生们皱眉头。这主君怎么满嘴喷粪,视属下如奴仆?不似人君啊。 儒生私下抱怨,郦食其和张苍听闻后,嘴角噙着讥笑。 朽木竖子,不堪为伍。 项羽达到了人生最高光后,率领诸侯北上咸阳,途中得知刘邦已经攻下咸阳,阵斩秦三世,心里十分愤怒,想要攻打刘邦。 范增也劝项羽杀了刘邦。 “沛公到薛县拜见武信君的时候,见到财物和美人就欢喜,对我等长者却缺乏尊敬。他入咸阳后,不仅财物分文不取,还召集关中长者入咸阳抄书,招揽关中士人之心。他为了士人之心而压抑自己贪财好色的本性,所图不小。将军一定要趁着他还弱小杀了他,不可错过良机!” 此时没有一个叫曹无伤的人来寻项羽,项羽也决定攻打刘邦。 于是项羽绕道潼关,驻扎在潼关通往咸阳的要道上,截断了刘邦出关的路。 诸侯静观项羽行事,思及项羽对秦军的残忍,颇为胆寒。 英布等人私下对心腹道:“灭秦之后,诸侯之间必定争霸。虽我已经有预感,但见项羽只因沛公先入咸阳,便要攻打沛公,实在是令人惧怕。沛公还是项羽的结义兄弟,唉,结义兄弟尚且如此,我等未来真的能与项羽共富贵?” 诸侯心里担忧恐惧,项家中也有人对项羽试图攻打刘邦不满。 他们在项羽耳边劝道:“沛公听从楚怀王的命令入关灭秦,既然灭秦,便是立下大功。我等有何借口攻打灭秦功臣?这岂不是寒了天下诸侯的心?” 范增听闻此事,再次劝道:“诸侯之心的重要性,远远比不过刘邦对将军的威胁性。哪怕天下诸侯都反了,将军也可轻松击破他们。唯独沛公,我见他身负天子之气,绝对是将军的劲敌!” 项羽点头:“亚父言之有理。” 当夜,项伯悄悄离开营地,亲自去刘邦营中寻张良,借口是张良对他有恩,要劝张良逃离。 楚军营中情况都在项羽掌控中。项伯离开军营,他自然知晓。 但他装作不知晓。 项羽不蠢。他只是想让刘邦赶紧来展现个臣服的态度,又不是真的不要大义,去攻打灭秦功臣。 范增的眼界太短浅,他只是尊敬范增年老,不愿公开驳斥而已。 刘邦提前得知项羽要来抢功劳,在与张良、陈平等一众谋士商议后,早就做好了应对项羽的准备。 项羽截断潼关到咸阳的要道时,刘邦当作没看见,端坐霸上,不动如山。 他只是提前通知咸阳的士人,让他们赶紧逃走。 刘邦与秦人“约法三章”后,秦人无不希望刘邦留在关中为王。 刘邦虽时常骂人,但对庶民的态度和对将领差不多,并不让人害怕。刘盈又为了咸阳藏书,常住在咸阳,被系统虐了就出门遛弯消气,咸阳中人多认识刘盈。 刘邦追打刘盈的画面,他们也见了几次。 笑话看多了,敬畏就没了。 他们见到刘邦,还会笑着打招呼, 刘邦召集咸阳宿老,告知他们自己要暂时离开咸阳,去楚怀王那里复命时,秦人都很惶恐不安。 刘邦道:“项羽乃是楚将项燕后人,对秦人仇恨十分深。我会尽力劝他不要扰民,但你们也要做好他杀人泄愤的准备。在项羽离开咸阳之前,你们让年轻人都去山里躲一躲吧。项羽想要财物,你们就主动给他,不要让他抢夺。” 秦人更加惶恐不安。 刘邦又召集秦臣。 蒙毅闭门不出,刘邦直接翻墙而入,让蒙毅气得胸口疼。 “我既然对秦三世承诺,就要替他护好他的家人。我给你一支兵,你护送秦国宗室离开。无论去哪里,赶紧逃。” 刘邦神情严肃,蒙毅恍惚了一下,点头应下。 蒙毅苦笑:“看来我现在还不能死。” 刘邦没有安慰蒙毅。 在他看来,秦朝灭亡,这群秦臣都有很大的责任。君王犯错,臣子不能劝,就不能在朝代灭亡后说自己是忠臣。 蒙毅死不死他不在意,他只是敬佩秦三世,要护住秦三世的家人罢了。 蒙毅带兵离开,诸子百家带着藏书悄悄南下入蜀,萧何也提前命人带着户籍文书在山中躲藏。 刘邦对宫中金银妇人丝毫未动,都留在咸阳宫中,等项羽拿走。 他又搜查咸阳逃走的达官贵人府邸,将部分财物赐予将领兵卒,补足他们的战功赏赐后,剩余的财物让陈平、郦食其随意取用,去贿赂项羽身边人,并离间项羽和诸侯的关系。 做好一切准备后,刘邦等着项羽派人来。 刘邦观项羽战报,知道项羽是极知兵的人。 知兵的人,不会在此时轻举妄动。 自己是灭秦功臣,项羽的义兄,项羽攻打自己没有大义; 自己即使兵力不到诸侯联军两成,但项羽不会指望诸侯在攻打自己的时候出多少力。即使自己肯定会战败,但楚军也会损失不小。项羽会担心诸侯坐山观虎斗,坐收其利。 有这两点理由,只要自己对项羽露出臣服的态度,项羽就不会攻打自己。 破此局的关键点,是自己臣服的态度,要怎么令项羽满意。 因刘盈的嘲讽,刘邦还希望,自己全身而退的同时,别让咸阳那群对自己不错的秦人,遭遇太多的灾难。 刘邦是不能显示出自己已经知道项羽情况,更不能提前对项羽示好的。 他若这样,不仅泄露自己在项羽安插了耳朵,还会让项羽知道自己心生警惕。 项羽可以露出对自己不义的姿态,但自己若提前警惕,项羽可要恼怒了。 项羽性格冲动,他一恼怒,刘邦就不确定项羽还会不会按照常理来行事。 所以刘邦一直在等,等项羽派人来“敲打”自己。 等项伯到来,刘邦松了口气。 项羽行事,没有与他和谋士的预想偏离。 得知项伯到来,刘邦先装作不知道,等张良引荐项伯,他才对项伯哭诉:“我受楚王之命进入咸阳,尽心尽力安抚士人黔首,财物丝毫不敢取,连美人都不敢动,就等着项将军来咸阳,把一切交给项将军,我好回禀楚王。义弟为何要攻打我?我愚钝,想不明白啊。” 刘邦伏地大哭,项伯满脸尴尬,绞尽脑汁为项羽找借口。 刘邦哭着问道:“武信君在何处?武信君定能救我!” 项伯叹气:“武信君被秦军所害……” 刘邦一愣,再次伏地痛哭,竟然昏厥。 军中医师来给刘邦扎了几针,刘邦才转醒。 刘邦大哭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与项羽结义,武信君也是我的叔父,我当为他戴孝!” 张良提醒刘邦,项伯也是项羽叔父。 于是刘邦也叫项伯叔父,叫得项伯更加尴尬,忙说他们各论各的,刘邦叫他兄长即可。 项伯拍着胸脯向刘邦保证,让刘邦明日来拜见项羽,自己定帮刘邦向项羽劝说。 刘邦千恩万谢,送给项伯重礼。 项伯在离开前,见刘邦已经传令,让全军缟素,为武信君哀悼。 他想起,楚军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缟素,心里不由郁郁。 项伯回霸上,如实将所见所闻告知项羽。 他板着脸道:“沛公营中守备松懈,完全没料到你会去攻打他。他营中还住着许多秦人。据我询问,楚军绕道时,沛公已经得知我等到来。他以为你是来与他会合,便早早召集秦人宿老,要带来拜见你,将咸阳一切托付给你。” 项羽沉默不语。 项伯又道:“沛公得知兄长辞世,悲痛晕厥,医者施针喂药后他才醒来。我离开时,沛公全军已然缟素。兄长封他为武安侯,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兄长的感恩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假。” 项伯没有劝说,只是把情况告知项羽,让项羽自己决定。 范增得知此事,又来劝说项羽,让项羽赶紧听他的话,别管那么多,刘邦一定在演,一定要杀了刘邦。 刘邦演得越厉害,就越得人心,就更说明刘邦的危险!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项羽此刻该抛弃妇人之仁,行非常之事! 项羽道:“等他明日来。” 范增以为项羽的意思是等刘邦明日到来,就杀了刘邦,安心地去睡了。 项羽看着范增离开后,眉间才露出一丝不悦。 第二日,故意一日不睡,以露出憔悴神情的刘邦,带着张良、樊哙和一百骑兵,领着一众咸阳宿老、百家士人,前去拜见项羽。 其余将领被刘邦留在军中。 刘邦叮嘱萧何和曹参:“如果项羽扣下我,你们就护着盈儿入蜀躲避。” 虽然他认定项羽不蠢,但假如项羽犯蠢,他也要留下后路。 萧何和曹参郑重应下。 刘盈对自己不能参加鸿门宴,感到十分遗憾。 鸿门就在咸阳和潼关的要道上,项羽现在驻扎在此,就是断掉阿父回去的路。阿父居然还奢望能回沛丰,啧啧。 可惜阿父不让他剧透未来,不能让阿父提前破防。 “阿父慢走!” 刘盈招招手。 披麻戴孝,跟真死了叔父似的刘邦刚上马,闻言回头,也对刘盈挥挥手,笑着离去。 刘邦带着的所有人都身披缟素,好似国孝。 他入项羽大营的时候,偷看的诸侯皆惊叹。 其中一个虽已戴冠,但面容却十分稚嫩的少年郎见到此幕,默默回了自己的营房。 他伏在榻上,无声痛哭。 “父亲,沛公不姓项,却比项氏族人更敬重你。” 楚军之中,竟然只他一人身披麻衣。 只他一人。 少年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心中怆然。 少年心情无人知晓。 自项梁死后,无人再会去询问他有何心情。 刘邦已经带着一众秦人来拜访项羽,鸿门宴正式开场。 项羽看见秦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歌功颂德,给自己送上大批珍宝,还说要派更多的人来送酒肉劳军,对秦人的识相微微颔首,十分满意。 因刘邦带了许多人来赴宴,项羽此次没有单独召见刘邦,而是让诸侯一同来看刘邦如何臣服自己。 章邯也在其中。 他神色颓然,面容比刘邦远远见他之时,仿佛老了十岁。 第62章 我与阿父孰更对 项羽拍拍手, 歌姬舞姬翩翩起舞。 秦人献来许多美人,在宴会中卖力地扭动腰肢。 她们都清楚,把帐中这群人哄高兴了,她们和家人才能活下去。 在这时候, 最多才多艺, 长得最漂亮的, 都不会是歌姬舞姬, 而是生活在闺阁中无忧无虑的贵族女子。 如当年秦始皇统一中原, 就把六国贵女全部纳入后宫一样。现在秦人所献的美人, 全部都是秦国的贵女。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子肌肤细腻如脂, 牙齿皓白如贝, 一头秀发蓬松洁净如染黑了的蚕丝。 她们唱出的歌曲是那么的优雅,一眸一笑都彰显着她们的生活、教育环境有多么优越。 项羽很满意。 他在这些女子舞完一曲后, 就先点了最漂亮的十位女子收入房中,剩下慷慨地分给在座诸侯。 章邯看到项羽赠送给他的美人, 神情略僵硬。 他拿起酒杯, 遮住自己狼狈的神情。 刘邦很记仇。 荥阳一战,章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导致他被乡亲父老指指点点, 他现在想着都是气。 所以即使只是与章邯远远见过一面,刘邦也认出了章邯。 看到章邯颓废的模样, 刘邦哪怕自己的处境也不妙,也生出幸灾乐祸的坏心思。 同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刘邦遗憾地收回视线, 卖力地奉承项羽,怀念项梁。 美人收了,财宝收了, 刘邦卑躬屈膝的模样一如往昔,项羽很满意。 他问起刘邦灭秦的细节。 刘邦装糊涂:“我本以为入秦很难,没想到几乎没遇到抵抗。等进入了咸阳,才知道咸阳内斗了起来。” 赵高逼宫是真的,蒙毅和公子高杀赵高也是真的。 咸阳确实在内斗,但每个城池都有守军,关隘也有秦军镇守,刘邦灭秦很顺利,但并不容易。 但在刘邦口中,就是迷迷糊糊便灭了秦,好像捡了多大的便宜。 项羽夸奖了刘邦几句,说刘邦麾下猛将如云,不必妄自菲薄。 刘邦忙称“不敢当”,受宠若惊。 刘邦表现得太卑微,英布等诸侯都垂下了视线,不忍心看。 魏王咎在原本历史中,本会败于章邯,死于自焚。 这一世,他被刘邦所救,现在也是项羽麾下诸侯中一员。 魏王咎本以为是项梁派刘邦去救他,所以只派臣子拜谢刘邦,自己亲自去拜见楚怀王和项梁。 在项梁麾下待了这么久,魏王咎也明白了当初是自己误会。刘邦救援自己,不是项梁的命令。项梁与刘邦,其实不是自己所想的君臣关系。 不过项梁比刘邦强,自己又已经投奔项梁,他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 为人君者,脸皮都挺厚。魏王咎不会因为刘邦救过自己就偏帮刘邦。 但他是知道刘邦在战场上有多意气风发的。 所以,魏王咎看到刘邦如今模样,心中触动最为强烈,不由眉头深锁。 项羽分完了所有美人和财宝,作为灭秦最大的功臣刘邦,却什么赏赐都没得到。 诸侯都知道,项羽是在敲打刘邦,心里难免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敲打归敲打,可不可以先赏罚分明,先赏了再说?项羽你这样,我们都不敢为你出力了啊。 范增一直在观察诸侯的神色,心情逐渐沉重。 见项羽当众宴请刘邦,范增便知道,项羽没把他的劝谏听进去,不会杀刘邦。 放过刘邦这个大敌,范增怒不可遏;项羽在宴会上羞辱刘邦,范增却更失望。 范增知道杀了刘邦,诸侯定会心寒。但诸侯本就是项家的敌人,迟早要做过一场。 除了刘邦,无人能给项家造成威胁。只要能杀掉刘邦,诸侯全反了又如何? 如果项羽不想杀刘邦,非要顾忌名声,范增虽不满,但也能理解。 可如果不杀刘邦,想要名声,那就要做出大度慷慨的姿态,把刘邦高高地捧起,给刘邦最丰厚的赏赐。 打压刘邦可以在厚赏后再实施。至少在这场宴会上,项羽不能吝啬美人和财物。美人和财物又不会让刘邦变得强大,有何不舍? 现在杀又不肯杀,赏也不愿赏,利益和名声两头都不沾,范增真不知道项羽在干什么。 范增想,可能项羽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不懂事,他这个老人可以不要名声,帮年轻人弥补。 于是范增偷偷离开大帐,唤来项庄,让项庄刺杀刘邦。 项伯发现了范增的小动作,拔剑与项庄同舞,保护刘邦。 项羽折辱刘邦,本就让他们不占理了,范增居然还想行刺? 范增不理解项羽,项伯也不理解范增。 范增以为刘邦真的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能吗?项庄的动作这么明显,刘邦难道躲不开? 要杀刘邦,除非项羽下令,一群楚军一拥而上,将刘邦和其下属乱刀砍死。酒宴行刺,亏他想得出来。 项伯保护刘邦的时候,多次对项羽使眼色,想让项羽结束这场闹剧。 项羽既然没打算让楚军乱刀砍死刘邦,就是没打算在这里取刘邦的命。 那么项羽为何要看着范增胡来? 诸侯都在这里看着,项羽不觉得被诸侯看了笑话吗? 项羽正如何想呢? 他装作没看见,享受着刘邦的恐惧,也享受着诸侯的恐惧。 历史兜兜转转,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注定。 鸿门宴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还是准备硬闯大帐。 这一场鸿门宴,后世史学家大概会记得更加细致了。 因为围观者众多啊。 刘邦卑躬屈膝时,刘盈正对最后一批离开咸阳的运书人挥挥手。 浮丘和毛亨带着最后一批书离开了。他们要亲自护着书入蜀躲避。 刘盈卖力地挥舞着双手,连身体都左右摇摆了起来。 浮丘和毛亨的上半身探出车窗,目光依依不舍。 在快看不到刘盈那小小的身体时,两老忍不住了,不再顾忌仪态和礼仪,大声喊着刘盈的名字,让刘盈赶紧回去,别被楚军逮住了。 刘盈一边应着“好”,一边继续努力摇摆身体和双手,就像是一棵强风吹拂的小树。 浮丘和毛亨收回探出车窗的上半身,都不由抹泪。 在刘邦的命令下,刘交和毛苌护送两位师长离开。 等刘邦脱离危险,他们还要护送浮丘、毛亨,带着从咸阳搬走的书回来。 只是暂别,两人都不理解老师们为何这么伤心。 刘交十分尴尬。 他身为刘盈的叔父,还没有浮丘老师伤心,实在是愧疚。 但很快就会再见面,刘交真不知道他为何要伤心。 刘肥泪腺发达,刘盈当摇摆的小树,他就在一旁呜呜哭。 韩信抱着手臂,左脚砸地换右脚砸地,十分不耐烦。 盈儿年幼,不喜离别。刘肥你哭什么啊?烦! 兄弟三人送别浮丘、毛亨后,从咸阳撤走了最后一支兵。 韩信和刘肥将带着一支精兵提前入蜀,把成都平原产粮地尽快纳入囊中。 此事至关重要,刘邦把重担交给了自己两个儿子。 刘盈要待在曹参和萧何身边,便也暂时和两位兄长离别。 刘肥哭得差点晕过去,被韩信叫了两位壮士拖走,免得惹刘盈难过。 刘盈死死抱住韩信的腰,把脸埋在韩信在咸阳吃胖的肚子上,不哭不闹,也不道别。 韩信努力把又重了许多的刘盈抱起来,摸了摸刘盈的脑袋道:“以前在沛丰的时候,我和刘肥不也常领兵在外,怎么没见你如此黏人?” 刘盈又死死抱住韩信的脖子,把脸埋在韩信肩膀上,仍旧不哭不闹,不道别。 韩信揉了刘盈很久的脑袋,直到抱着刘盈的手臂不自觉微微颤抖。 刘盈这才扭动身体,跳到地上。 他仰头道:“阿兄,保重。” 韩信不动声色将颤抖的双臂背在背后,淡然颔首:“盈儿也保重。” 韩信带着被丢进马车的刘肥领兵离去,刘盈又在驿道旁当摇摆的小树。 曹参摸摸胸口,对萧何道:“等沛公回来,我们马上就会与信儿、肥儿会合,不会分别太久。怎么还是如此难过呢?” 萧何哽咽出声:“嗯?什么?” 曹参:“……” 刘盈送别了兄长,伸了个懒腰,对萧何曹参道:“我们回……啊,萧伯父,曹伯父,你们哭什么?” 刘盈震惊不解。 我们不是等阿父回来,就与兄长们会合吗?怎么萧伯父和曹伯父哭成了两个泪人? 难道阿父是骗我的,我们没打算与兄长会和?! 等刘邦尿遁逃回来,刘盈就扯着刘邦的衣袖大呼小叫,说刘邦骗他。 刘邦满头雾水。这个孽畜又发什么疯?我骗他什么了? 刘邦看向萧何和曹参,萧何和曹参双双移开视线。 陈平笑着将送别的趣事告知刘邦,刘邦差点把肚子笑疼。 等张良从项羽的帐中回来,刘邦又把这件事告诉张良,张良也莞尔而笑。 项羽派人来收走刘邦的兵权,只给刘邦留下一万老弱。 使者本以为刘邦帐中会哀声一片,没想到将领们都在笑。 使者回禀项羽:“沛公得知将军不会攻打他,笑得合不拢嘴,很干脆地将兵权交于我,并无不满。” 项羽对章邯道:“刘邦此人胆小如鼠,去薛县拜见我叔父的时候,就整日愁眉不展,生怕叔父害他。他离家不到一旬,得到家书时,竟然捧着家书落泪。” 章邯神情麻木,似乎对刘邦不感兴趣。 项羽自顾自地说着,也不在乎章邯是否感兴趣。 “我以为他被我叔父封侯,又打了这么多胜仗,有了灭秦之功,当锻炼出些许胆量。没想到他与在薛县之时并无差别,我放心了。” 项羽不阻止范增在宴会上吓唬刘邦,就是想看刘邦的胆量比起薛县,是否有增加。 刘邦还是胆小如鼠,他便心安了。 除此之外,他也要杀鸡儆猴,用刘邦震慑诸侯。 项羽知道诸侯只是暂时畏惧他。他要让诸侯更加畏惧他,永远畏惧他,才不敢忤逆他。 刘邦一如既往胆怯懦弱,其余诸侯也在宴会上看到刘邦处境,对自己更为惧怕,项羽就有信心做之后的事了。 他派人向楚怀王讨要关中之地,楚怀王却要坚持原本承诺,封刘邦为关中王。 项羽已经准备抛开楚怀王单干,所以才要敲打刘邦和诸侯,让他们识相。 不过他还会给楚怀王最后一次机会,希望楚怀王不要自寻死路。 项羽一把火烧掉了咸阳宫,带着财货妇人东去。 刘邦跟在诸侯军中,带着他的老弱将士也跟随项羽离去,等候楚怀王给他封王。 咸阳宫极其宏伟,此时又未落雨,大火绵延,项羽离开三日,火焰也未停息。 在三日后,一支扮作黔首的兵卒悄悄入城。 刘盈敲着铜锣,把躲在家里的咸阳人叫出来。 “你们躲着干什么?!躲在城里,火就烧不到你们了吗?赶紧救火啊!!再烧下去,整座咸阳城都毁了!” 咸阳人看见刘盈熟悉的面容,不知谁先哭出来,哭声很快连绵一片,满城恸哭。 章邯带着自己仅剩的几千兵卒赶回咸阳的时候,咸阳人已经在挑土担石,在咸阳宫外挖了一条阻拦火焰的隔离带。 “你就是章邯?”满脸黑灰的刘盈仰头。 章邯不知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是谁,没有立刻回答。 陈平微笑着用袖子为刘盈擦脸:“是的,他就是章邯。” 刘盈道:“我是沛公之子刘盈。别愣着,赶紧来灭火。哦,对了,秦人恨死你了,如果他们砸你石头吐你唾沫,你先忍着。等你杀了项羽,他们就会原谅你。” 他毫不客气地指挥起章邯的兵卒。 “将军……”副将压低声音,询问章邯的意见。 章邯还未说话,李由把脸擦干净,走了过来。 “我是李丞相之子,三川郡守李由,你们应该认识我。”李由对秦将道,“别废话,是秦人就赶紧灭火。” 副将不敢说话了。 章邯对副将点点头,把兵卒都交给了李由。 章邯叹息:“你眼光比我好,早早降了沛公。” 李由脸色一沉:“别和我说话,我不认识你。” 章邯抿嘴,低着头跟着李由走。 李由没有命令他做什么,他就自己去挖防火的壕沟。 秦人先不知道他是章邯,知道之后,虽然没有向他丢石头吐唾沫,但都冷脸以对,绕着他走。 章邯的副将心里不平,想为章邯辩解。 章邯阻止了副将。 他自项羽阬杀秦卒后,第一次露出极浅的笑容:“他们这样做,我才心安。” 副将叹了一口气,默默守在将军身旁,不再多言。 虽然是刘盈让陈平劝说章邯回咸阳,也是刘盈拿出自己的小金库贿赂项羽的身边人,让那些人劝项羽把章邯留在咸阳,镇守关中。章邯真的来了,刘盈却没有时间理睬章邯。 咸阳宫太大了,一旦燃起火焰,以现在的灭火水平,没有老天帮忙,绝对不可能扑灭。 项羽虽然只烧了咸阳宫,但咸阳宫的大火蔓延,史书中记载的三月大火,很显然是把整个咸阳城都卷入了。 汉高祖七年定都长安的时候,长安还是一片废墟。汉惠帝元年,才给长安城修城墙。 王朝末年焚烧宫殿的人不少,但焚烧后无人敢救火,导致整个都城都卷入大火被毁的,恐怕不太多。 项羽真是这个时期最令人恐惧的人。 别人怕项羽报复,刘盈不怕。 哪怕萧何和曹参劝阻,但刘盈的亲卫只会听他一人指挥。他说要回咸阳救火,萧何和曹参也无可奈何。 刘邦早就料到刘盈会不安分,告诉萧何和曹参,如果刘盈不安分,就随刘盈去做。 “那逆子有远见,若他下定决心,就随他去吧。” 有刘邦为刘盈兜底,萧何和曹参便同意刘盈偷偷潜回咸阳。 灭火不可能灭得了,刘盈便带人拆屋挖沟建墙,咸阳宫的火焰不蔓延到整座咸阳城就是胜利。 有一个陌生的秦国老将对刘盈道:“即使咸阳宫火焰熄灭,咸阳城恐怕也会被烧毁至少三成。” 刘盈惊呼:“能留下七成吗?我们这么厉害?我还以为能保住一半就不错了!” 老将沉默,又道:“留下来又如何?沛公不可能入咸阳为王。你花费这么多精力,有什么用?” 刘盈笑道:“它迟早是我和阿父的。现在只是挖条沟就能保住大半城池,总比将来全部重建花费的人力物力少。” 说罢,他蹦蹦跳跳离去,督促秦人赶紧干活,不要偷懒。 秦人一边忙碌,一边点头相应。 这大概是他们做的最积极主动的“徭役”。 老将目送刘盈远去,神色复杂。 半晌,他看着火光幽幽一叹,不顾护卫阻拦,亲自加入了挖沟的行列。 如此一旬,火焰虽然还在燃烧,但火焰圈已经缩了回去。 只要不刮大风,再下一场雨,剩下的咸阳城应当是保住了。 但刘盈记得咸阳大火三月未熄,恐怕这场雨是下不了的,还不能放松。 他带人在壕沟对面也放了一把火,把隔离带边缘的火焰烧得更旺盛。 “这样应该放心了。” 刘盈对着烧宽的隔离带蹦蹦跳跳。 秦人也终于笑了出来。 就当众人欢笑的时候,脸上落下丝丝凉意。 刘盈仰头,雨水滴落,把他灰蒙蒙的脸上砸出几个泥泞小坑。 他抹了一把脸,对身后人笑道:“蒙将军,我们运气真好,下雨了!” 史书中说大火三月不绝,他都做好三月没雨的准备了。看来自己果然不凡,老天很给面子,比系统给面子多了! 其实刘盈猜测,其中估计有什么科学道理。 比如他把火焰圈到一个小小的范围,所以什么冷热气流啊、上浮灰尘啊之类的,让咸阳落下了雨。 但这不也证明,咸阳能得救,都是我刘盈的功劳嘛。 哈哈哈哈,我果然是千古明君! 刘盈对身后老将叉腰吹嘘自己的不凡,老将静静听着,等刘盈吹嘘完后,才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刘盈点头:“你和蒙毅上卿长得很像。” 老将垂下的眼眸狠狠一颤,张口想问什么,但又不敢问。 他不问,刘盈也回答了他想知道的事:“秦三世是真的死了,蒙毅没死。他护着秦三世的家人入蜀了。秦国宗室以后还要给我阿父捧衣冠呢,才不会让他们死光。” 老将紧握的拳头一松,半合的眼睛睁开,仔仔细细地看着刘盈。 刘盈抹了一把脸上越来越多的雨水,问道:“当初秦二世召你带百越兵团回关中救援,我和阿父都断定你绝对不可能带着兵回来。” “阿父说,百越兵团的旧将知道秦始皇驾崩,不会将兵权交给你,有割土自立之心,所以你无法带着百越兵团回中原。” “我认为,百越兵团的兵卒深深怨恨秦始皇骗了他们,让他们远离故土,不能回乡。他们好不容易在百越安家,又让他们抛弃一切回关中,兵卒绝对不会同意。百越兵团的将领想什么不重要,谁这时候提回关中,都会军队哗变。” 刘盈好奇地问道:“我和阿父谁的猜测更对?” 老将沉默良久。 章邯和李由在刘盈说破的时候,才发现刘盈特意留在身边的秦国老将的身份。 他们明明认识蒙恬,居然没能认出这个干瘦的老人是蒙恬。 老将沉默的时候,他们都看向老将,心中有许多话,全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雨下得更大了。 陈平捧着蓑衣跑来,给刘盈披上。 刘盈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时,蒙恬才开口:“赵佗确有自立之心,不肯给我兵权。但他不入中原,却是如你所说,只要离开百越,无论是救秦还是争霸,百越兵卒都会哗变。与其说他自立,不如说他是被拥立。” 刘盈得意洋洋:“那就是我对了。哼哼,阿父远远不如我。陈平陈平,你赶紧给阿父写信,告诉他此事。他输啦,哈哈哈哈哈!” 陈平把刘盈抱起来往马车走:“好,好,小祖宗,你先来避雨,可别生病了。” 李由将想对蒙恬说的话咽下,跟在陈平身后,对刘盈抱怨:“你想派人救火就派人来,为何非得亲自指挥?你若生病,多少个咸阳城都抵不过。” 刘盈的语气仍旧得意洋洋:“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只要指手画脚,就能把救咸阳的功劳和人心全都收入囊中,这多划算?只是下个令,不亲自来现场,咸阳人怎么知道是我的功劳?他们肯定说是阿父干的!我才不要阿父抢我功劳!” 李由无语:“这有什么好争的?沛公才不会抢你功劳。” 刘盈伸出手指晃了晃:“谁知道呢?阿父可无耻了!” 李由道:“我只知道你经常诽谤沛公,从未见过沛公对你无耻。” 刘盈骂李由谄媚小人。 陈平失笑,附和李由,说刘盈确实诽谤沛公。 刘盈骂他们都是谄媚小人。 李由也笑了,气笑的。 三人笑着离开,留蒙恬和章邯在原地。 章邯踌躇许久,上前一步:“蒙将军……” 蒙恬道:“现在大秦都没了,我不过旧朝一遗民,哪还有什么蒙将军?跟上去吧。” 说罢,他先抬脚跟上了刘盈、陈平、李由三人。 章邯愣了一瞬,忙小跑跟上。 地上泥泞,他差点脚滑摔倒。 蒙恬扶了章邯一把,与他一同来到刘盈的马车前。 刘盈给他们留了位置,催促他们快上马车,一同回去烤火。 “啊啊啊,我要洗热水澡!全身都是泥!好脏!” “你嫌脏,就不要每天在泥里打滚。” “你才在泥里打滚呢!陈平,帮我骂他!” “不帮。” 蒙恬旁观李由被刘盈骂,无声轻笑。 章邯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蒙恬。他见蒙恬笑了,目光移向言语粗俗不堪的刘盈。 【历史名人章邯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10。】 刘盈看了章邯一眼,转回头继续骂李由。 第63章 名将无情如名刀 一场出人预料的大雨, 咸阳城的危机终于解除。 刘盈也要离开咸阳了。 项羽不想入主关中,但又很重视关中。 尤其是咸阳,是大秦的象征。在项羽心中,是必须毁掉的地方。 若不是秦人给了他很多好处, 让他不能立刻翻脸;诸侯又还在军中, 等着他回去分封利益。项羽定会毁掉咸阳城才离开。 毁灭极具政治意义的城池, 后世朝代也有。 如隋文帝为了削减南朝的影响, 毁掉建康城, 故意派贪官污吏去祸害广州, 导致东吴时期已经开发得不错的长江以南经济文化倒退。 现在项羽放过咸阳, 只是没空。 刘盈给章邯分析之后, 让章邯换个地方定王都。 “项羽定会封你为王,以阻拦我阿父回到中原。他会让你随意选择定都的地方, 但你可别真的随意选,直接问他。” 梳洗干净的刘盈又变成了一团福气的乖宝宝。章邯认识刘盈许多日, 因只在刘盈指挥救火的时候见到他, 没见到回家洗白白后的刘盈,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刘盈像个诸侯公子的模样。 只是刘盈的背没挺直一会儿, 就往旁边一歪, 靠在了陈平身上。 陈平道:“坐直。” 刘盈耍赖:“累。” 陈平便不劝了,还换了个姿势, 让刘盈靠得更舒服。 李由讽刺:“盈儿身边都是如你一样溺爱无度的人。将来他当王了,是不是你们也要轮流坐他身边, 让他靠着?” 陈平瞥了李由一眼, 懒得回答。 他不回答,刘盈会帮他讽刺回去:“那当然。你排第一个!如果我身边都是佞臣,李由你也逃不掉!” 李由:“……”面对刘盈的威胁, 他哑口无言。 章邯好奇地在打量三人。 章邯的年龄比李由大不了多少,但很受秦始皇看重。他早早被秦始皇提拔成九卿之一的少府,所以与李斯蒙家兄弟这些“老一辈”为友。李由以前见到章邯的时候,如对待长辈般对待章邯。 少府管理皇帝私库,与李斯接触许多。李由之妻又是宗室女,婚礼筹备也是少府管。章邯自以为对李由很熟悉。 秦始皇很喜欢谨慎老成的人,李由以前沉默寡言,行事比李斯还谨慎,只埋头做事,很得秦始皇赞赏。 与李由重逢后,章邯日日见李由与一总角孩童斗嘴,实在是大开眼界。 关键是,李由居然还说不过刘盈,简直不像李斯之子。 比起章邯的不适应,蒙恬倒是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神情很是慈祥,好像真的已经放下了秦臣的一切。 刘盈堵得李由哑口无言后,继续对章邯道:“现在已经入冬,项羽带走了所有粮食,关中庶民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你若能让他们在这个最艰难的冬季少饿死,他们对你的怨恨也会减少吧。我不知道如何做,你是秦国的少府,或许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章邯道:“难道不是沛公为关中王?” 刘盈摊手:“项羽是会信守承诺的人吗?不过他也不会让阿父回中原,所以大概会把巴蜀汉中之地给阿父。在项羽眼中,巴蜀汉中皆为蛮夷荒芜之地。只要他把你们这些秦将封在秦地,你们一定能带领秦人把阿父堵得出不了门。” 他笑了笑,接着道:“嗯,如果他没有阬杀二十万秦卒,只给你留了几千亲卫,或许真的能给阿父造成很多麻烦。” 刘盈说这话,章邯可笑不出来。 李由重重冷哼了一声,蒙恬也不由叹气。 刘盈又道:“当年白起骗杀赵军降卒,现在楚人项羽骗杀秦国降卒,这算不算轮回报应?” 系统里连跳三次经验值弹窗后,刘盈摇头:“但为君为将者的错,怎么能让无辜兵卒承担?始作俑者,其无后也。秦国因暴虐崩塌,项羽也一定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杀。” 李由神色变了变,又冷哼一声,神情稍缓。 他都被秦国夷灭三族了,又有法家人灵活的底线,已经不把自己当秦人,心态调整很快。 蒙恬神色颓然,眼中却有赞同之色。 他是秦始皇属意辅佐公子扶苏的人,与公子扶苏接触许多。公子扶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希望大秦行仁政。而始皇帝希望的,是公子扶苏来行这个仁政。 但君上不相信公子扶苏能将仁政施行成功。公子扶苏自己也很忐忑,很不自信。 他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刘盈。 刘盈年幼,出身卑微,却异常自信。 公子扶苏若有刘盈一半自信,或许始皇帝就不会迟迟不立太子了。 唯独章邯心里只有苦痛,不能释怀。 他这一生,恐怕都会带着这些苦痛活着。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从愧疚中解脱。 刘盈却不让他死。 他告诉章邯,章邯必须认真地活下去,至少要让秦人在这个冬季别死太多。 “大秦君王暴虐,和秦国庶民有什么关系?他们为大秦君臣扫灭六国,过得还不如扫灭六国前好。无论是不肯北上的百越兵团,还是唯恐我阿父不为王的关中人,不是他们欠你们,是你们,是大秦的皇帝和大臣欠他们。” 刘盈终于坐直身体。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仰头看章邯的神情,却像是俯视章邯似的。 “你若愧疚,就活着赎罪。死对你太简单了。我也是这么对蒙毅说的。” 刘盈的话,不仅让章邯弓起了背,蒙恬也神色大变。 蒙恬追问:“二弟想追随大秦而去?他怎么会如此想?他不是这样的人。” 在蒙恬心中,自己弟弟的底线也挺灵活的,不是会为大秦殉国的人。 刘盈道:“他本不会的,但他是唯一守在将死的秦始皇身边,听到秦始皇遗言的人。他便很想死了。” 刘盈好奇蒙毅从沛丰离开后的事。蒙毅在秦灭之后,终于对着一个孩童吐露了他保守的秘密。 一个独立镇压天下的皇帝,却在病重之时连诏书都发不出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想着自己若能从病榻上爬起来,从门槛上跨出去,所有背叛他的人都会战战兢兢跪在他的脚下,无人敢忤逆他。 可惜他已经病得起不了身。 “始皇帝身边三位近臣,蒙毅、李斯、赵高,唯独蒙毅没有背叛始皇帝。李斯、赵高手中有兵,蒙毅没有;李斯、赵高一直陪在始皇帝身边,蒙毅却刚回去。始皇帝最宠爱的幼子胡亥也站在李斯、赵高这一边。如果蒙毅有任何异动,以谋逆被处死的只会是蒙毅。” 刘盈想到这件事,觉得秦始皇还蛮幸运的。 他还以为能看到始皇帝和臭咸鱼坐一车呢。 后世没了这个典故,真是令人难受。 连李由都是第一次听见此事,心神摇晃如风中旗帜。 蒙恬和章邯转头看向李由。 刘盈也看向李由:“其实李斯还未真的背叛秦始皇,只是隐瞒不报。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佞臣,我罩着你。只要你不希望,我不会让史学家记载此事。” 李由嘴角微抽,心神倒是定了。 他摇头:“父亲已经和赵高带兵守在了门口,已经是对始皇帝的背叛。做过的事就是做过,父亲也已经付出夷三族的代价,独留我一支血脉。史册皇皇,警示后人,何须掩饰?” 想到李斯确已付出代价,本来心里愤怒的蒙恬和章邯,也再也生不出怒气,只能将心中憋闷化作一声叹息。 刘盈对李由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孝子,说得好!” 李由:“??!”虽然刘盈是在夸他,但他总觉得刘盈是在骂他! 刘盈讲了个垂暮老皇帝孤独等死的故事,经验值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并成功打消了章邯的死念。 章邯本已经打算醉死在酒坛子中,等谁来攻打他,就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 现在刘盈给他戴了一顶又一顶帽子,道德枷锁上了一层又一层,他是不敢死了。 刘盈没说蒙恬,蒙恬都有点受不住,熄了退隐的心。 他本来想和弟弟见一面,就找个地方隐居。现在?他还是留在刘盈身边教导刘盈,给后世王朝的继承人留下一点好印象,好让他们以后对老秦人好一点吧。 公子高……君上都把大秦托付给刘邦,自己身为秦臣,跟着刘邦也算是符合先帝的希望。 不能找死的章邯垂头丧气:“我还要留在项羽麾下?不能直接投奔你父亲?” 刘盈哈哈大笑:“不能。现在阿父打不过项羽,自己都在项羽那里卑躬屈膝呢。对了对了,阿父在鸿门宴上是不是表现得特别谦卑?我还没问鸿门宴上阿父的凄惨经历呢!阿父肯定不会老实告诉我。快!快和我说说!等见到阿父,我好去嘲笑他!” 蒙恬和章邯:“???” 他们一直以为刘盈是个为刘邦着想,虽然才总角之年,也承担起诸侯世子之责,为父亲排忧解难的孝顺儿郎。刘盈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由和陈平相视叹气。 他们见刘盈一直没问鸿门宴的事,还以为盈儿忘记了呢。 原来没忘啊。 章邯自然不肯在还没投奔新主公之前,就先把新主公得罪了。 他坚称自己早早喝醉,又坐得太远,不太清楚宴会上的具体细节。 身为掌管宫廷私库,负责始皇帝衣食起居的少府,章邯本来就是极其圆滑和谨慎的人。在战场上奋战才不是他的特长。 已经被迫燃起求生意志,章邯开始为未来职场考虑。 蒙恬见章邯脸上多了几分生气,心头稍定。 被阬杀二十万兵卒就要死要活,章邯的心态也太差了。没经历过七国争霸的人,就是心态差。 七国逐鹿,不止秦国动不动就斩首,其余六国也一样。 秦庄襄王时,魏无忌率领五国联军大败秦国,秦庄襄王都气死了,打败仗的他祖父蒙骜仍旧精神矍铄。 始皇帝继位后,祖父仍旧征战沙场,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 他们蒙家教兵书时第一句话就是,为将者当无情,胜败乃兵家常事,兵卒伤亡只是数字,不是活生生的人。 将军也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君王手中的刀。刀会杀人,会折断,但不会愧疚自责。 感情衡量,是持刀人的责任。 刘盈没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遗憾地离去,让陈平、李由去与新同僚交流感情。 他虽然会离开咸阳,但会把陈平和李由留下,辅佐章邯。 自己不留人,安抚秦地的功劳岂不成了章邯的?抢功劳,刘盈是认真的。 刘盈带着侍从独自离开,回房收拾行李。 侍从在帮刘盈收拾行李的时候,犹豫了一番,对刘盈道:“章邯对被阬杀的兵卒有愧,蒙恬却认为章邯不该有愧。蒙恬虽然收起了爪牙,但仍旧是会伤人的猛虎。” 刘盈失笑:“蒙恬无愧,是因为他为当世名将。名将都是这样,我阿兄也是如此,你不必多虑。不过你看得很对,名将的目的只是打胜仗,在他们眼中,死一个兵卒,或死几十上百万个兵卒,都只是数字,所以显得无情。” 他笑着摸出个罐子,掏出一块蜜渍桃塞入戴孝的侍从的嘴里。 宋昌吓了一跳。 “守孝也不能不好好吃东西。你刚刚都快晕倒了,低血糖了吧?”刘盈嬉笑道,“你差点给我丢脸,罚你把这罐桃干都吃掉。” 刘盈把宋昌推到门前,抱着罐子罚站吃桃干。 他继续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名将如名刀,无情则刚。刀为持刀人的野心挥舞,无论胜负,记住战死沙场者不是数字而是活人的,该是持刀人,不是刀。” 宋昌把嘴中桃干咽下去,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道:“或许是吧。我不知兵,我全家都不知兵。” 宋昌说的像是气话,但刘盈知道宋昌不是。 因为宋昌是被项羽所杀的宋义之孙,宋襄之子。 项羽是知兵的,所以宋义和宋襄站在他的对立面,是不知兵的庸才。 刘盈走向宋昌,轻踹宋昌一脚:“若与项羽相比,不止你全家,我全家除了阿兄,也都算不知兵的人。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宋昌抱着放满桃干的罐子,怔怔地看着比他年幼近十岁的刘盈。 当初祖父在楚怀王身边为高官,却悄悄把自己送往沛公处,只求一个家吏的官职。 祖父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父亲其余儿子还年幼。 祖父说,等自己其他兄弟长大,也会散到诸侯各处为吏。而父亲在他们救回项梁后,也会前往其他诸侯麾下为官。 “我观项家蛮横,不会甘心屈居楚王之下。将来楚王和项家迟早有一斗。我们宋家人丁稀薄,能散多远就散多远,才能保住一炷香火。” 祖父在楚国高调为官。 父亲将要去他国为相的消息,也被祖父传得周围皆知。 唯独自己悄悄在沛公处为家吏,连沛公身边人都大多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刘盈是知道的。 得知宋义和宋襄被杀后,刘盈就问刘邦,把宋昌要到了自己身边。 刘邦还挺疑惑的,不明白刘盈为何知道自己藏着宋义的孙儿。 后来刘邦想,自己身边会告诉刘盈此事的人太多了,就懒得问了。 宋昌便跟随了刘盈为家吏。 刘盈马上会成为诸侯王世子,身边除了护卫,也该有处理俗务的家吏了。 宋昌的眼泪落进桃干罐子里。 刘盈不仅不安慰,还笑:“你不是名刀,我也不是名刀。但你可以不当刀,萧伯父和张良都不是刀;我则是不该当刀,而是持刀人。项羽本也不该当刀。在战场上为将,也不一定是刀。阿父身先士卒,也不是刀,是持刀人。项羽却只把自己当一把无情的刀。” 他又轻踹了宋昌一脚:“持刀人把自己当刀,那他未来注定完蛋。你家人的仇一定能报,放心。别哭了,赶紧吃桃干。你要是饿晕倒,我就不要你了,把你退回阿父身边。” 威胁完,刘盈不再理睬宋昌,快快乐乐哼起了歌,收拾行李的动作就像是在跳舞,也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刘盈总是很快乐,谁也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 宋昌低下头,拿出一块桃干,细嚼慢咽。 桃干明明浸了蜜,竟然是咸苦的,难道是盐和蜜放错了? 刘盈快快乐乐地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咸阳。 宋昌吃完了一罐子桃干,齁得直灌水。 刘盈捧腹大笑。 陈平等人已经聊完了正事,前来寻刘盈。 听到刘盈的笑声,陈平和李由加快脚步。 刘盈笑得在榻上打滚,宋昌哭着灌水。 两人同时相视叹气。 果然,盈儿又在欺负人了。 明明知道宋昌孤苦难过,盈儿还老是去招惹宋昌,惹得宋昌一天至少哭一次。 李由忍不住敲了刘盈脑袋一下:“别欺负人。” 刘盈理都不理李由,继续笑着滚来滚去。 蒙恬和章邯见李由握拳敲刘盈脑袋,神情都一言难尽。 刘盈是沛公之子,是小主公,李由是不是太放肆了? 陈平去安慰宋昌,让宋昌别和刘盈计较。越计较,刘盈越爱欺负人。 宋昌摇头,说刘盈这次没欺负他。 陈平松了口气,又去拦住李由,不让他唠叨。越唠叨,刘盈笑得越大声。 李由咬牙切齿,拂袖而去。 刘盈从榻上一跃而起,套上布鞋,跟在李由身后“哈哈哈”。 蒙恬和章邯再次:“……” “那李由是不是……” “挺得宠的。” 章邯无语。他想说李由是不是恃宠而骄……呃,这样说,确实得宠。 他竟有些羡慕了。 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在荥阳被沛公俘虏呢! 刘盈做完所有事,乐呵呵离开咸阳。 咸阳庶民哭着送行,咬牙从家里拿了不多的粮食和酒水送给刘盈。 刘盈嘲笑他们:“你们都快活不过这个冬季了,还给我这个每日酒肉不断的人送什么东西?自己拿着。争取明年你们能活着与我相见。” 听到刘盈的嘲笑,咸阳庶民哭得更加大声。 刘盈倒骑在自己的灰兔驴上,对咸阳庶民招招手:“别担心,我今年一定回来!你们也要咬牙活下去!别死了!我们约好了!” 刘盈朝着汉中前行。曹参在城外驻扎,萧何在汉中等着他。 曹参看着刘盈身后跟随的青壮,叹了口气:“你身后的人是怎么回事?” 刘盈挤眉弄眼:“咸阳快没粮了,他们来我们家白吃白喝。曹伯父,你就说收不收吧。” 曹参哭笑不得:“感人肺腑的投奔,怎么被你说得如此奇怪?” 刘盈耸肩摊手:“你知道还问?” 曹参弹了刘盈的额头一下:“没个正经。” 他前去安抚跟在刘盈身后,想要投奔他们的咸阳青壮。 除了提前派往沛丰和蜀中的兵卒,刘邦其余的青壮兵卒都被项羽夺走,只留下一万老弱。 项羽为了安抚刘邦,不让刘邦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没夺走刘邦的粮草辎重。 他也是想用这些粮草辎重拖累刘邦。刘邦只有一万老弱,光是押送粮草辎重就已经很勉强,不可能有战力。 曹参军中粮草很多。 刘盈不会为了咸阳庶民就把自家粮草拿出来,但如果青壮自愿当兵,军粮还是管够的。 这一点刘盈没和咸阳庶民说,咸阳庶民不知道想没想到这一点,反正几乎家家户户都至少出了一个青壮跟随刘盈离去。 项羽给章邯拨了许多粮草。 对自己即将分封去阻挡刘邦回中原的“盾牌王”,项羽还是很慷慨,给足章邯粮草,让章邯在秦地募兵。 章邯原本打算以募兵的方式,帮助秦人渡过这个寒冬。 且他是秦国少府,熟知秦国宫苑山川河流情况,可以派兵去打猎采集,去骊山秦皇的猎场中寻找其他人所不知道的宫苑粮仓。 章邯有信心让秦人在这个寒冬不死太多人。 现在他更有信心了。 人都快跟刘盈跑光了,自己压力大减。 章邯单手捂脸叹气。 蒙恬暂时留下,隐姓埋名以客卿的身份帮助章邯。 见状,蒙恬自回秦地后,第一次笑得如此大声。 李由自见到章邯后,从未给章邯一个好脸色。此时他也笑了起来。 他想到了当初荥阳人,也差点跟着刘盈跑光了。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啊。 爽快了爽快了。 “蒙将军,章少府,我家小主公是不是很厉害?”陈平微笑道,“你们该对跟随沛公安心了吧?” 蒙恬和章邯还没说话,李由阴阳怪气:“安心?等他们和刘盈熟悉之后,天天被刘盈气得跳脚,那才安心。” 陈平气定神闲道:“若盈儿会主动来惹他们生气了,他们确实就真的安心了。你我不就是吗?” 李由冷笑:“那我真是安心啊。我第一眼见到刘盈,就差点被他气死。” 陈平安慰:“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盈儿单骑入城,挟持你而去?” 蒙恬和章邯猛地转头看向李由,速度之快,把脖子转得咔嚓一声响。 李由拂袖离去,走得和跑似的。 蒙恬和章邯面面相觑。 难道陈平说得是真的?李由真的被一总角小孩单骑挟持? 章邯结结巴巴:“不、不对吧?我记得,李由得知三族夷灭,献城反叛,投降沛公?” 陈平轻笑着叹了口气:“李由不知道自己三族被夷灭,你又没告诉他。他还忠心耿耿为大秦守荥阳城呢。盈儿夜里拜访李由,挟持李由而去,单骑破城,才拿下荥阳。” 章邯:“……我不信。” 蒙恬:“……应该是李由已经知道家人被杀,主动找个借口投降沛公吧?” 陈平笑着摇头:“谁找借口,会找被孩童挟持的借口?那时盈儿还是垂髫,今年才梳起总角呢。” 章邯和蒙恬相信了。 太离谱,不像编的。 李由如此废物,连垂髫孩童都打不过吗?! 震惊!!! 第64章 是年曰汉王元年 刘盈乐呵呵地骑着小毛驴攀山越岭, 进入汉中。 刘邦带着一帮老弱,也跟着项羽来到了戏水之滨。 楚怀王的使臣带着楚怀王的诏书到达。楚怀王并不认为项羽烧了咸阳宫就叫“先平关中”,仍旧坚持之前许诺,将秦地分封给刘邦。 项羽接到诏书, 便就地停留, 宣布在戏水之滨指着戏水发誓, 帮楚怀王把诸侯分封了。 楚怀王的使臣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 乱世之中, 谁拳头大, 谁就有话语权。 项羽是如今最能打的人, 诸侯都听从他的安排。 这便是历史中著名的“戏下之盟”。 即使刘邦早就有心理准备, 项羽只把巴蜀封给他,要把他关在大山环绕之中时, 刘邦还是气得差点破罐子破摔,举兵攻打项羽。 张良劝说刘邦:“沛公在这里起兵攻击项羽, 难道让盈儿领兵援救?” 刘邦冷静下来, 骂了几句不知道逆子在咸阳鼓弄什么,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肯定在干坏事后, 就不再提攻打项羽的事。 见刘邦冷静下来,张良继续按照之前既定的策略行事。 刘邦和一众谋士之前便已猜测, 如果项羽毁约,恐怕是要把刘邦赶入巴蜀。 当初楚怀王承诺将三秦旧地封给刘邦, 项羽虽想毁约, 又好脸面,一定会找借口。 巴蜀正好是秦国旧地,又地形闭塞。如果项羽足够无耻, 刘邦大概会被封为蜀王了。 如果这样,他们必须把出蜀的门扉——汉中拿下。 张良拿着重金贿赂项伯等项氏族人。郦食其也拿着重金在其他诸侯那里引发舆论。 项将军肯定会赶走楚怀王,自立为楚王。他已经羞辱了刘邦一次,刘邦已经对他表现得足够恭顺。如果分封时项羽对刘邦太过苛刻,他又要赶走楚怀王,两件事都失了大义,恐怕诸侯心里会有怨词。 项羽听后,想到刘邦是个胆小的人,便同意了将汉中给刘邦。 虽然刘邦狗急跳墙也只会被他轻易击败,项羽并不惧刘邦恼羞成怒,但现在杀了楚怀王才是正事,他便大度安抚刘邦了。 刘邦果然一点骨气都没有。原本他听说自己只有巴蜀的时候,常常独自抹眼泪。听闻他还能拥有关中,又喜极而泣,给项羽和其身边重臣赠送了重礼。 项羽对身边人道:“刘邦果然贪财。他现在能拿出这么多财物,想来是在咸阳宫搜刮了不少好东西。” 身边人点头称是。 只有范增不肯收刘邦的礼物。 不过范增没有劝项羽别把汉中封给刘邦。汉中那一小块地也在大山环绕之中。给刘邦一块小小的地,免除名声上的损失,范增也以为很划算。 搞定刘邦后,项羽对其他诸侯就可以随意乱封了。 项羽是一个很公平的将军。他封诸侯,全按照跟随自己作战时的战功来行赏。 此时自立为王的诸侯有两种,一种是英布等揭竿而起的庶民,一种是被拥立的六国旧宗室。 项羽召集诸侯的时候,诸侯都派来了军队协同项羽作战。 如英布等自己起兵的诸侯,都是自己领兵;被拥立的六国旧宗室,则大多是派将领来参与会战。 项羽只按照战功分封,可不管将领原本代表的是谁的势力。 领兵打仗的将领统统封王封侯;没有亲自领兵的诸侯大多被剥夺了诸侯王的称号,其领地分割给手下将领。 那些没有领兵的诸侯王依据项羽的喜好,有的得了一小块地,虽换了个封号,也算还是诸侯王,比如赵王歇被迁为代王,燕王韩广被迁为辽东王,齐王田巿被迁为胶东王等。 有些诸侯王直接被项羽剥夺了诸侯的称号,如倒霉蛋韩王成。 韩王成纳闷。自己哪里没有军功了?自己不是和刘邦一起攻打秦军,拿回了韩国故地吗? 项羽以韩国故地本就是韩国的为由,坚称韩王成没有军功。 韩王成还想据理力争,被相国韩王孙信阻止:“项羽忌惮沛公,又嫉妒沛公平定三秦之功,是以迁怒大王。大王越有道理,项羽就会越恼怒,将来恐怕会对大王不利。” 韩王成这才委屈地忍耐下来。 好歹他现在也是个侯。将来项羽放他回封地时,他再去投奔沛公,把韩国故地再打下来一次得了。 把自己认为没有战功的诸侯王全部拆分,项羽仍旧不太满意。 有战功的诸侯王如果按照他们打下的地来分封,就显得势力过于庞大,不好管理。 于是项羽以那些自己带兵的诸侯王的将领也有功劳,也需要封赏为由,统统封王。已经拆封的诸侯国,也多选了几个有战功的将领,或者其位高权重的高官,多多封王。 比如赵国的相国张耳被封常山王,赵将司马卬也被封殷王,连没有战功的赵国成安君陈馀也得到三个县的封地。 于是分封现场很快气氛就变得异常尴尬。 君臣地位颠倒,同僚身份迥异,原本和乐融融的营地四处都有火星子迸发。 项羽和麾下重臣都对这种气氛很满意。 他们要的就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如果诸侯地位稳固了,就不会理睬项羽这个霸主。 分封了诸侯,项羽就要给自己揽地盘了。 衣锦一定还乡,不能锦衣夜行。 项羽便以彭城为都城,将楚国以西,中原最繁荣的九个郡定为自己的领土。 刘邦看见项羽划的地盘就心梗,因为他原本的地盘砀郡、泗水郡,就在项羽领土的九个郡中。 想着刘盈从荥阳带回沛丰的几万人,想着自己带着将士在沛丰开垦的田地,想着沛丰积攒的那么多粮食,刘邦心在滴血。 他和下属的家人都还在沛丰呢! 刘邦不敢请求项羽,把自己的家属迁徙到汉地。他担心自己一开口,项羽反而会挟持自己的家属入彭城。 他便假装不在意家属,领兵回汉地。 张良没有跟随刘邦离开,留在了韩王成的身边。 张良劝刘邦烧掉入汉中的栈道,刘邦也劝张良道:“若想保住韩成,就让韩成多骂我几句,或许项羽能放韩成回封地。” 刘邦让韩成骂他,张良想笑,嘴角却难以上弯。 他垂眸道:“我知晓。汉王保重。” 刘邦道:“如果你没能保住韩成,就赶紧来寻我。盈儿很想念你。” 张良这才笑出来。他微笑道:“他如何想念我?想着怎么惹我生气?” 刘邦大笑:“他就是喜欢四处惹人生气。盈儿向我抱怨,就你生气次数最少,十分不服气。” 见张良心情轻松不少,刘邦才松了口气,放心离去。 张良身体不好。他担心张良郁结于心,下一次就见不到面了。 目送刘邦远去,张良神情很是不舍。 他发现,自己心中冒出的一个又一个关于未来的计谋,竟然都是帮助汉王出汉中。 明明韩王成的处境比刘邦危险多了,他竟然少有想到韩王成。 张良扬鞭策马转身。 他收起不舍,回到韩王成身边。 汉王一定会很快回到中原,到时他再为汉王出谋划策吧。 不知盈儿那时会长到多高。 这个年龄的孩童,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太阳西斜,张良向东而去。阳光从他的背后照来,他笼罩在光中,脸上却是一片阴影。 戏水之滨在函谷关内。 诸侯在戏水之滨各自离去时,离他们离开咸阳还没过多少日。 咸阳宫内的火星子都还没有完全冷却,楚怀王就已经得到项羽分封诸侯的消息。 看着急急骑马赶回来的使臣,楚怀王叹了口气,将这件事告知了众臣。 他看着众臣的神情,知道了自己的末路。 有楚国老臣劝楚怀王趁着项羽没回来,赶紧逃走。 楚怀王想了想,摇头:“秦国打来的时候,先祖都没有逃走。楚国没有弃国的王,只有灭国的王。” 曾经的放羊人眼神坚定。 楚怀王熊心并非无知少年。 他是曾经的楚怀王熊槐之孙。楚怀王熊槐就是被秦昭襄王骗到秦国的倒霉蛋。 所以熊心和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一个辈分。 虽然熊心是幼子,在项梁寻到他的时候,他也已经年过四十。楚国灭亡时,他早已及冠。 熊心曾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享受过楚国宗室应该享受的富贵。 六国灭亡后,秦始皇不愿意任用六国旧贵为官。普通卿大夫尚且有田宅栖身,如熊心这样的六国宗室则大多被剥夺了一切,在饥寒交迫中死去者数不胜数。 许多六国宗室子弟放不下尊严,承不住贫苦。 熊心不一样。 他脚踏实地,自给自足,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他能去给别人放羊。 一个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牧羊为生,已经不惑之年的楚公子,怎么可能是一个无知庸人?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末路。 然后,他坚定不移地朝着末路走去。 “项羽残暴,众卿请背弃寡人,投项羽去吧。”楚怀王开玩笑道,“你们活着,才有人为寡人收殓。” 楚臣叩拜,皆叛王。 项羽没有回去见楚怀王,只是派人来倨傲地尊楚怀王为义帝,要求熊心迁徙到长沙郡。 楚臣既然皆叛,熊心便独自启程,逆着长江水,往长沙郡而去。 项羽仍旧不放心,又派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九江王英布追杀熊心。 一个没兵没将没臣属的义帝,居然要三位诸侯王追杀,熊心得知此事的时候,有点想笑。 他已经来到了项羽让他迁徙的长沙郡郴县。 英布派来的将领,也到达了郴县。 熊心问面前人:“既然项羽遣三位诸侯王追杀我,为何只有九江王英布的将领在这里?” 对面将领不说话。 他也不明白。但无所谓,他听命令就行了。 熊心自言自语:“吴芮性高洁,不愿动手;共敖曾是我的柱国,不忍动手;只有英布不懂杀我的后果,项羽让他动手,他便动手了。他如此无知,恐怕难以善终。” 将领仍旧听不懂熊心在说什么。 他将熊心弑杀于郴县穷泉傍,回兵禀报英布,事情已经办妥。 因他不懂熊心的话,所以没有告知英布,熊心最后的遗言。 义帝便这样看似悄无声息地死了,无一人在意。 西楚霸王项羽烹杀了说他沐猴而冠的人,回到了彭城,以为自己霸业就此奠定。 彭城,就是后世的江苏徐州市。 项羽得知义帝已死,在彭城大摆宴席。 他与王后坐在上座,宴请群臣和家属。 舞池中,他新收的美姬翩翩起舞。 项羽手指点了点舞池正中舞姿最曼妙、歌喉最美妙的美人来陪他喝酒,继续与族中叔伯兄弟和妻兄弟畅谈未来。 王后暂时退场,给这位美人安排新的住所。 那位名虞的美人得王看中,将来便是她的姊妹之一了。 自己只是出身较高,兄弟有能力,才被武信君聘给项羽为妻。为了坐稳西楚王后的位置,她自然极为贤惠。 刘邦的老家沛丰,也在后世的江苏徐州市。 吕娥姁得知刘邦已经被封为汉王,自己即将成为汉王后。 可惜她不在刘邦身边,不能立刻被封为后。 吕娥姁与曹氏嬉笑,曹氏叫吕娥姁王后,吕娥姁尊曹氏为夫人。 “那盈儿就是汉王世子了吧?” “这次盈儿可不会说,一介民贼首领的继承人,有什么好宣布的。” “说不准盈儿连汉王世子的身份都不屑呢。” “那还真说不定。” 刘邦表现得对家眷不在意,项羽又素来倨傲,嘴上说着忌惮刘邦,实际没把刘邦一行人当回事。 他派了新的县令守城后,就把刘邦和其属下的家属忘到一旁,没有挟持他们。 刘邦留下的军队,有的被新的县令编为楚军,有的分散到刘邦和其下属的家中为家丁。 沛丰的人得知自己换了个县令,本来心里有点慌张。 但他们发现吕夫人还在丰邑,便心安了。 吕释之的心却很不安。 他问使者:“王陵被堵在半路了?那项羽居然不让汉王来接家人?” 使者道:“虽然项羽现在不挟持汉王的家人呢,但汉王和项羽必有一战。世子有令,请将军抓到空隙,立刻带兵逃离丰邑。” 吕释之皱眉:“怎么是刘盈的命令?” 使者道:“汉王还未回到汉地,世子提前得知王陵被楚军发现,未能到达沛丰,便先派使者来了。” 吕释之摆手让使者离开,没有在意刘盈的命令。 他理解刘盈担忧吕娥姁的心情,但刘盈毕竟还是个孩童,哪能随意指挥将领? 再者,比起遁入山中,在丰邑坚守才更安全。 楚军已经截住王陵,一定也会注意沛丰这样的动静。如果他悄悄离开,说不定会被楚军追杀。 留在沛丰,哪怕将来被项羽挟持进彭城,项羽要以汉王的家属胁迫汉王,一定不会杀汉王的家属,他们也比逃走更安全。 吕释之便拒绝了刘盈的无理请求,继续留在丰邑坚守。 吕禄听到这个消息,悄悄去寻萧壮壮。 刘盈离开时,让吕禄有拿不定的主意,就去寻萧壮壮解决。 萧壮壮头脑灵活,定能为吕禄查缺补漏。 萧壮壮听了吕禄的话后,道:“我不太懂现在的天下形势,但我知道老大从未出错。老大已经夺得丰邑和荥阳两座城池,你父亲可没有单骑夺城之功。我相信老大的判断一定比你父亲正确。” 吕禄拍大腿,懊恼道:“是啊,我也是这么和父亲说的,被父亲狠揍了一顿,现在背上还疼呢!” 萧壮壮叹气:“你父亲显然是恼羞成怒。你越说老大厉害,他就越不肯听老大的。老大一定也会猜到你父亲可能不会听他的话,刘叔父的命令一定在路上了。他总不会不听刘叔父的命令。不过我们也要做准备了。” 萧壮壮把刘盈留下的锦囊拿出来。 刘盈对萧壮壮说,当吕禄第一次来寻他时,就打开红色的锦囊。 萧壮壮打开锦囊,锦囊中的刘盈竟然已经猜到吕释之可能不听他的话,让萧壮壮拿着锦囊去寻吕娥姁。 刘盈离开时,磨着刘邦给吕娥姁留了一支兵。 萧壮壮得意道:“老大果然厉害,对吧?” 吕禄使劲点头。 两人去寻吕娥姁,让吕娥姁做主,领兵护送家属藏进深山。 吕娥姁却露出尴尬的神色。 她搓了搓衣角,小声道:“我、我不会带兵。县令不是把你刘叔父留下的兵都拿走了吗?释之说缺兵,我就把兵给他了。” 萧壮壮:“……” 吕禄看向萧壮壮:“老大料到了此事吗?有新的锦囊吗?” 萧壮壮额头狂冒冷汗。 她想把剩下的锦囊拆开,但老大说,最后一个锦囊,必须等他们离开沛丰的时候才能拆开啊! 现在该怎么办?! …… 刘邦被封为汉王。 后世史书记载,今年就是汉元年了。 汉元年十月,刘盈在帮咸阳救火。 汉元年正月,刘邦在戏水之滨成了汉王,带着一众老弱回汉中。 秦朝汉中郡的郡治在南郑县。刘盈背着双手,在南郑的大门口等着刘邦到来。 为了让刘邦一眼就看到自己,刘盈在牛上搭了个台子,自己站在牛身上的台子上。 刘邦骑马领着将士来到南郑县时,刘盈就让刘肥牵牛,自己稳稳地站在台子上,昂首挺立。 看见牛和牛上面的刘盈,刘邦不解转头问张苍:“刘盈那逆子又在搞什么?” 张苍纳闷:“我怎么会知道?” 刘邦叹气:“连你都不知道,那就无人知道了。” 张苍:“……” 他总觉得被汉王侮辱了,一定是错觉。 虽然不知道刘盈又在顽皮什么,刘邦还是很高兴与刘盈重逢。 他抛下大部队,策马来到刘盈面前。 担心马惊到刘盈脚下的牛,刘邦提前下马,走到牛身旁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刘盈背着手保持着昂首的姿态:“我这样是不是很帅?” 刘邦看向刘肥。 刘肥道:“盈儿就是心血来潮,认为这样很帅。” 刘邦:“……” 刘邦又看向慢吞吞走来的韩信。 韩信给了义父一个无奈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邦把刘盈从牛身上拽下来,扛在肩膀上去见自己的老兄弟们。 刘盈趴在刘邦的肩膀上使劲挣扎:“放我下来!你赔我的高大形象!” “高大个屁。你站在牛身上,就高大了?”刘邦骂道,“快来和你叔伯们打招呼,他们念了你一路了。” 刘盈屁股对着叔伯,大声喊道:“叔叔伯伯,快告诉我鸿门宴中阿父是不是特别卑微?特别可怜?!” 刘邦脚步一顿,把刘盈往下一扯。 “哎呦。”刘盈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刘肥忙把刘盈抱起来:“阿父!你怎么能摔盈儿!” 韩信护在刘肥和刘盈面前:“盈儿只是担心义父在鸿门宴受辱,义父不要错怪盈儿一片孝心。” 刘邦深呼吸。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味道。 三个不孝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孝呢! 刘邦回来的一路上心里都很憋闷,只有路过咸阳时见到章邯和蒙恬,得知刘盈在咸阳所做的事后,心情才略微好转。 现在他的心情又憋闷了。 久别重逢呢!刘盈你能不能正经点?没听见我身后的人都在笑吗! 刘邦把韩信推开,一脚踹向被刘肥抱着的刘盈。 刘肥忙背过身,用背挡住刘邦踹向刘盈的脚。 刘邦骂道:“乃公都当汉王了!你能不能老实点!乃公汉王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 刘盈从刘肥肩膀处探头:“汉王怎么了?我还是汉王世子呢!你不也不给我面子?!我明明站在牛车上多帅啊,你非把我摔地上。是谁先不正经,不在乎汉王的面子的?略略略!” 刘盈用手指扯开嘴角,对刘邦吐舌头。 刘邦撸起衣袖。 韩信大声道:“跑!” 刘肥拔腿就跑。 刘盈配合地大喊:“萧伯父!曹伯父!救命!阿父恼羞成怒要打孩子!南郑的乡亲父老救命!汉王暴虐!要害死他的孩子!呜哇哇哇,我这个汉王世子好命苦啊!” 刘盈扯着嗓子干嚎。 南郑的庶民被萧何、曹参安排在城门两旁跪着,以给新任的汉王一个好印象。 他们本来战战兢兢,听到刘盈那一嗓子,忍不住悄悄抬起头。 刘邦脱下臭烘烘的皮靴子,狠狠砸向刘肥。 因为经常砸刘盈,刘邦投掷的准头十分好,一下子就砸到了刘肥的背上。 刘肥跳了一下,继续逃。 萧何和曹参忙一个护住刘肥,一个拉住刘邦。 “算了算了,盈儿就是这样,他只是想念你。” “人多,回去再揍。” 韩信恭恭敬敬把刘邦的臭靴子捧过来:“义父,穿靴。” 穿了靴就别打弟弟了。韩信暗示。 夏侯婴等人也下马下车围过来,全都在说“算了算了”,魔音灌脑,嚷得刘邦头大了一圈。 “刘盈那个孽障迟早要被你们惯坏!” 刘邦恶狠狠地往旁边啐了一口。 刘盈:“哈哈哈哈哈!” 刘邦磨了两下牙,没忍住,也跟着笑了:“滚过来!” “才不滚。”刘盈从刘肥身上跳下来,跑到刘邦身边。 刘邦牵住刘盈的手,对刘肥和韩信招了招手。 两个儿子走在刘邦左右,与骂骂咧咧的刘邦和回骂的刘盈,一同走进南郑城。 萧何懊恼:“早知道就不安排南郑庶民来迎接汉王了。” 与雍齿等人勾肩搭背的曹参闻言,放声大笑。 其余汉将也纷纷大笑。 吕泽笑着摇了摇头:“盈儿在这里,你还指望刘季能正经起来?” 萧何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半开玩笑道:“虽然我们习惯称呼汉王的名讳,但今日起,可不能再叫错了。” 吕泽一愣,笑着点头:“是,我一定记住。” 他们笑笑闹闹,也跟在刘邦父子四人身后进了城。 第65章 分封一月天下反 刘邦到汉中后, 终于得到了好消息。 韩信已经把成都平原拿下。蜀地没有受太多战乱影响,能提供很多粮草。 萧何见了刘邦后,就要带人去修整成都平原向汉中、关中运粮的驿道、水道,忙得脚不沾地。 韩信本想跑, 被萧何强迫留下来, 负责关中的粮仓建设。 刘盈暗自发笑。阿兄兜兜转转, 还是当了大汉的治粟都尉。 原本历史中, 韩信得夏侯婴推荐, 就被汉高祖拜为治粟都尉。 夏侯婴很得汉高祖信任, 所以汉高祖给韩信的官职可不是什么小官。 治粟都尉掌管汉地所有粮食征集、手工业生产。汉武帝时, 有个治粟都尉叫桑弘羊, 汉武帝敛财全靠他。 汉高祖用人突出一个随心所欲,这种官职都能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但比起他根本没发现韩信的本事, 萧何一推荐,他就把韩信拜为大将军, 这倒是小事了。 汉高祖如此“乱来”, 却总能“刚好”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也算一件奇事。 等韩信当了治粟都尉后, 刘盈才知道为何史书会评价, “上未之奇也”。 韩信当这个治粟都尉吧,不能说干得不行, 就是缺乏热情。 你说他没好好干吧,他能把任务都卡着线完成;你说他干得好吧, 他多一分精力都不愿意花。 刘盈觉得阿兄现在这工作态度, 后世网络上那些所谓的“XX后整顿职场躺平攻略”的簇拥者,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反正就是突出一个“混”字,“上未见奇也”。 原本历史中的汉王没在治粟都尉这职位上发现韩信的本事, 这个世界的汉王则是一看就知道,韩信那小子又在偷懒。 韩信自己带兵筹集军粮的时候手段百出,当个治粟都尉就平平无奇了?你演乃公呢! 刘邦把韩信抓来劈头劈脸一顿骂,唾沫星子喷了韩信满脸:“不好好干活,之后带兵没你的份!你跟着萧何管一辈子军粮吧!” 韩信气得想挂印离家出走。 如果不是有两个弟弟拖后腿,他才不受义父这个气! “你就听他吓唬吧,等该出兵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带着你。”刘盈趴在韩信背后悄悄道,“他就我们三个儿子,不让我们带兵,还能让谁带兵?” 韩信冷哼:“我知道。” 他知道,才说挂印离家出走,反正义父又不会真的惩罚他。 刘肥拍着胸脯道:“阿兄,你不耐烦做琐事,我来帮你!别和阿父置气。阿父是父亲,为人子者,怎么能和父亲置气?” 刘盈也攀着韩信的脖子,挂在韩信背上左右摇晃:“我也来帮你。” 韩信拍了拍快勒死自己的刘盈的手:“不就是治粟都尉?认真干就认真干,让义父挑不出错就是了。” 被弟弟安慰后,韩信勉强提起了一点干劲。 刘肥也有很重的工作,刘盈要读书习武。韩信不忍心让弟弟们受累,身为长兄,只能自己忍耐了。 振作后的韩信的工作状态,给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看到,也会勉强给一个“奇也”的评价。 刘邦对曹参骂韩信:“我就说那竖子不骂不听话。” 他顿了顿,又道:“我三个竖子都是不骂不听话!” 曹参哈哈大笑。 刘邦入汉中时,虽然老部将都跟着,但入秦时新收的将领跑了不少。 雍齿、夏侯婴、奚涓、周勃等人都嘲笑那些人没有眼光,很快就会后悔。 老部将没有因此对刘邦离心,但队伍还是需要重建。如何在恢复蜀地和汉中经济生产的同时征粮征兵,是摆在汉国众人面前的大难事。 当田荣在三齐叛乱的消息传来时,汉国众人行事更加紧迫。 项羽将原本的齐国拆为济北、胶东和齐三个国家,将原本的齐王田巿降为胶东王,齐国宗室田安封为济北王,跟随自己的齐将田都立为齐王,所以称齐地为“三齐”。 当陈胜吴广起义后,田荣、田横兄弟二人,与堂兄田儋打着齐国宗室的旗号复齐,田儋自立为齐王。 三人只是齐国田氏宗族,并非王族。所以在起兵之初,就与齐国王族发生了矛盾。 原本历史中,齐王田儋和魏王咎联手攻打章邯,被章邯大败,田儋战死,魏王咎自焚。 这个世界,刘邦横插一杠,刘盈单驴擒李由,韩信把章邯调得团团转,彭越救下魏王咎。齐王田儋却仍旧在章邯围城打援的时候战死了。 因章邯没空追击齐国残余势力,田荣迅速收拢齐国军队,立堂兄田儋之子田巿为齐王,自己和田横总揽齐国权力。 但齐国的老臣站了出来,说田儋自立的时候他们没有来得及反应,所以田儋当齐王,他们忍了。既然田儋已死,新的齐王自然要让曾经的齐王室继续当。 于是他们在项梁的支持下,立齐王建的弟弟田假为王。 齐王建就是那个母亲君王后在的时候,全靠君王后治国;君王后死后,秦国打来还没准备好军队的妈宝王。秦始皇对其深深鄙夷,把齐王建流放共地,活活饿死。 齐人痛恨齐王建的昏庸,在齐王建死后传歌谣,“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那是松树还是柏树?齐王建被迁往共地饿死,还不是他轻信谗言的错。 齐国旧臣在项梁的支持下立田假为王,把田荣都气乐了。 齐地是他们兄弟三人平定,关曾经的齐王室屁事啊? 他立刻带兵攻打田假。田假哪打得过靠自己起兵的田荣?忙逃到项梁处。 项梁本想帮田假复国,没想到被章邯、王离围死。 田荣与项梁有这样的矛盾,项羽召集诸侯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去。 项羽看在齐地现在都在田荣手中的面子上,迁田荣所立齐王为胶东王,自认为仁至义尽。 新的齐王田都是背叛田荣,转投项羽的原齐将,现为项羽的属下;济北王田安是齐王建的孙子。 本来项羽想重新扶田假,但田假没有战功,又已经年老,项羽很公平,还是更喜欢有战功的人。 田荣没领项羽的情。平定齐地的是我和兄弟,关齐国旧王室、关你项羽屁事?! 你自封个西楚霸王,就能白拿我辛辛苦苦打下的地了? 滚犊子! 田巿倒是顺从了项羽。 他觉得,听项羽的话,自己还能当个实权胶东王;跟着叔父,自己不过是个傀儡齐王。 再加上项羽名声在外,田巿十分惧怕项羽,便偷偷去胶东赴任。 田荣更加愤怒。 这个堂侄怎么还胳膊肘向外拐,把他父亲和自己、弟弟辛辛苦苦打下的齐地送人? 田荣便杀了田巿,自立为齐王。 诸侯从戏下离开,是汉元年四月的事。 田荣举兵打跑项羽所立齐王田都,是汉元年五月的事。 项羽刚回到彭城,西楚霸王的位置还没坐热,新收的美姬都还没睡够,齐地便反了,只能带兵平叛。 新的齐王田荣看到项羽送来的斥责他谋反的信件,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乃公平定齐地的时候,你叔父项梁都还没有渡过乌江呢!谋反?齐地是你的吗?不要脸! 项羽分封的时候,他所分封的地大多不在自己手中。 旧诸侯王不肯离开,新诸侯王要自己领兵打下自己的封地。 见到齐王田荣起兵反抗项羽,其余诸侯也纷纷动手。 于是项羽分封完诸侯不到一月,天下便重燃战火。 有的新诸侯王杀了老诸侯王,如燕将臧荼杀燕王韩广;有的老诸侯王驱逐了新诸侯王,如赵王歇复位。 魏国没有被项羽拆分给其他诸侯,因为项羽自己垂涎魏国的地,把魏国割了一大块给自己。 魏王咎便也派弟弟魏豹与齐王田荣暗通款曲,对项羽要求他出兵的命令阳奉阴违。 被项羽派去杀楚义帝的九江王英布作壁上观,临江王共敖重病,皆不出兵。 衡山王吴芮则刚归国不久,项羽就派兵抢了他的地,把他降为番君,即封地只有番县的侯爵。吴芮自然也不会出兵。 而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三位诸侯王在关中,殷王司马卬的封地就在函谷关门口。为防备刘邦,项羽暂时不敢动。 于是项羽环视一圈,好像没有诸侯可以与自己一同攻打齐国,只能自己出兵。 虽然无人帮衬,又不是打不过,项羽没什么压力。 只是项羽等候诸侯出兵时花了一些时间,等他决定自己出兵的时候,都快八月了。 同在八月,刘邦在得到田荣起兵反项羽的消息后紧赶慢赶,重新拉起一支雄军,离开汉中。 本来刘邦想大摇大摆走出汉中,毕竟章邯是他的人。 刘盈不同意。 “项羽如果觉得阿父威胁更大,不打田荣,先打阿父怎么办?阿兄,赶紧给阿父出个好主意麻痹项羽。” 刘盈觉得,少个典故很不自在,疯狂用眼神暗示韩信。 韩信虽然觉得现在章邯都是自己人,遮掩没太大意义,但弟弟都让自己出谋划策了,他就随便出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这个计谋不麻烦,刘邦便依从了韩信的建议。 刘盈十分满意。 给后世学生减负多不好意思,老祖宗就是要给后世子孙留下多多的典故。 刘盈夸赞:“阿兄真厉害!比阿父厉害多了!” 韩信从容地接受了刘盈的夸赞。 刘邦往旁边“呸”了一声,让韩信别浪费时间,赶紧走。 汉王刘邦要亲征,汉王世子刘盈就得留守封国。 把刘盈留在汉中,刘邦难免担心。但和项羽打仗这么危险的事,他更不敢带着刘盈。 刘邦走时一步三回头,不断问韩信:“萧何真的能管得住盈儿吗?” 韩信十分果断道:“不能。” 刘邦:“……”真想抽这个逆子! 刘肥忍不住哭了起来:“阿父,你不放心,该让我也留下啊!我可以照顾盈儿!” 刘邦破口大骂:“你当乃公蠢?你留下只会助纣为虐!绝对不能让你和盈儿单独待着!” 刘肥哭得更加大声。韩信捂住耳朵。 刘邦不仅带走了刘肥,还把之前跟随刘盈的一帮小将全部带走,生怕自己前脚一走,刘盈后脚就带着一众小将也出汉中攻城略地。 刘盈的不安分,他太害怕了。 汉中安全,刘邦甚至把刘盈身边强壮的护卫都调往别处。 就是剩余的几个护卫,刘邦也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只能听从萧何的命令,不准听从刘盈的指挥。 刘邦下令的时候,汉将们哈哈大笑。 吕泽都快笑晕过去。 他靠在另一个妹夫樊哙身上大笑道:“旁的人看见,还以为汉王忌惮世子,担忧世子谋逆呢,哈哈哈哈哈。” 樊哙不住点头。 刘邦气得把吕泽和樊哙按住暴揍一顿。 三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别提多伤眼睛。 现在眼圈乌青的吕泽和樊哙,听到刘邦都快走出十几里了,还在念叨刘盈,又不由哈哈大笑。 刘邦口吐污秽,破口大骂。 韩信捂着耳朵,用眼神示意刘肥去别处。 刘肥放慢骑马的速度,与韩信落在了后面。 “放心,我给盈儿留了一支兵。”韩信悄悄道,“我会请求义父,让你给我当裨将。盈儿若离开汉中,定会先来寻你我。” 刘肥抹着眼泪,压低声音道:“如果盈儿真的离开汉中,多危险啊。” 韩信道:“我不给盈儿留兵,他自己也会募兵。他从荥阳和咸阳募了几万兵,难道在汉中就募不到吗?萧伯父在汉中、成都来回奔波,不可能有精力盯住盈儿。” 刘肥被说服:“是啊,不如我们帮盈儿。但是阿兄,为什么盈儿先告诉你,不告诉我?” 刘肥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韩信不客气道:“因为你不能保守秘密,义父一诈你,你就不敢说谎。” 刘肥把眼泪憋了回去:“那现在我不也一样?”他确实不能对阿父说谎。 韩信道:“现在就算义父知道,也不可能再返回汉中。” 刘肥擦了擦眼泪,崇拜道:“阿兄真聪明!” 韩信矜持地点了点头,从容地接受了弟弟的崇拜。 …… “啊,吕释之不肯听我的命令?”刘盈端坐席上,双手放在膝盖处,闭了一会儿眼睛。 半晌,他睁开眼睛道:“别指望阿父了。阿父肯定也认为,在丰邑坚守,比上山强。” 使臣不甘心道:“为何不先问问汉王?或许汉王能听主父的建议。” 刘盈摇头:“我如果将此事告知阿父,阿父就知道我不放心阿母,可能会偷偷离开汉中。他不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但一定会把我带在身边。哪怕战场再危险,总比我独自离开汉中强,对吧?” 使臣叹气:“主父说得对。” 一旁伺候的家吏宋昌忍不住道:“世子,你还真的要离开汉中啊?太危险了!” 使臣辩驳道:“主父有攻城之能,若你我鼎力相助,又有兵马相随,有何危险?” 宋昌骂道:“张不疑!张公派你来世子身边为家吏,特意叮嘱你劝谏世子小心谨慎,不是让你怂恿世子冒险!你如此行径,真不像张公之子!” 被刘盈派去丰邑,刚风尘仆仆回来的使臣,乃是张良长子张不疑。 张良虽然回到韩王成身边,但让长子张不疑继续跟随刘邦。刘盈得知此事,赶紧写信讨要。 刘邦还未离开戏下,就让张不疑先去刘盈身边报到。 劝说吕释之,是刘盈给张不疑的第一个任务。 张不疑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吕释之油盐不进。他心里本来就有气。 听宋昌嘲讽自己,他讥笑一声:“为家吏者,该尽力完成主父的命令,而不是自以为比主父更聪明。我是无能,不如家父。但我至少有自知之明,不会对主父指手画脚。宋昌,我和你是世子的家吏,不是汉王的家吏。世子才是你我的主父。你难道要听从汉王的命令,不服从世子的命令?” 张不疑说出诛心之言,宋昌也不甘示弱:“我当然听从世子的命令。但为人臣者,不是一味听从主父的命令便是忠诚。你这样,与佞臣何如?” “好了好了,别吵了。我耳朵嗡嗡嗡疼。”刘盈端坐不住,手撑在席上站了起来,“你们二人真是无一日不吵架,感情有这么好吗?” 宋昌和张不疑声音拔高:“感情好?!” 刘盈抱着手臂,一边点头一边叹气:“阿父说的,打是亲,骂是爱,感情深厚用脚踹。你们二人的相处方式和阿父说得一模一样。” 宋昌脸色一沉:“汉王一定是在开玩笑。” 张不疑说得更直白:“汉王只是在逗弄世子。” “扑哧。”刘盈放下手臂,“行了,你们吵也没用。我决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如果能阻止,阿兄还会给我留一支兵马吗?他知道阻止不了,才只能留下兵马保护我的安全。” 宋昌沉沉地叹了口气。张不疑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刘盈看着自己身边哼哈二将,颇为无奈。 宋昌是贤臣,谏臣,清高之臣。 而张不疑嘛……张良的两个儿子,长子张不疑谋杀旧楚国的贵族,花钱赎命当了更夫;次子张辟疆奉承吕后,诸吕被杀后不知所终。 张辟疆还没出生,无缘拜见他的圣君刘盈。但张不疑,呃,确实很有佞臣之风。 可能他们俩都像韩国未灭时的张家人吧。 见宋昌和张不疑互骂,刘盈有点幻视了记忆中某个电视剧的清浊二人组。 咦,那自己岂不就是乾隆了? 其实乾隆也不错嘛,活得又长又潇洒。刘盈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都是贤能之人。 刘盈好不容易把沛丰的二代培养出来,却被可恶的阿父摘了桃子。 可惜刘邦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站在未来千古明君这一边。刘邦给刘盈留下的两个家吏,在刘邦本人面前只是低调的小透明,却被刘盈慧眼识了大蚌珠。 宋昌能领兵,张不疑抓后勤和情报是一把好手。一清一浊二人组摇身变成一武一文二人组,在萧何眼皮子底下搞事。 萧何略有所察觉。 他将刘盈带在身边,去成都也要带着刘盈。 刘盈先老实地跟随了一个来回,然后因路途颠簸病倒。 萧何:“……” 刘盈泪眼汪汪。 萧何深呼吸:“你、你留在汉中养病。” 刘盈含着两泡眼泪乖巧点头。 萧何留下护卫盯死刘盈,满心不安地离开了汉中,继续来回奔波干活。 萧何离开后,张不疑激动道:“主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宋昌轻蔑地瞥了叫刘盈“主父”,而不是“世子”的马屁精张不疑一眼。 刘盈咳了两声:“等我病好后。我是真的病了,不真病,瞒不住萧伯父。” 张不疑遗憾道:“好,我继续收集中原情报。” 刘盈给了张不疑一笔钱,让他去收买萧何身边的人,又给了宋昌一笔钱。 “你把这些钱给名单上的人。”刘盈给了宋昌一张名单,“这是阿兄当治粟都尉时留给我的人,他有门路买到最好的兵甲。” 宋昌的心脏狠狠一颤。 如果不是知道汉王和世子父子感情极好,世子这做派,私藏兵马,私铸兵甲,完全是奔着谋逆去啊! 于是,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的刘邦“还定三秦”背后,在张良使出计谋麻痹项羽,项羽带兵北上灭齐的背后,一支小小的、不起眼的兵马悄悄发育,在汉元年末众多大事件的缝隙中,猥猥琐琐探头探脑。 刘盈在养病之余,终于完美通关了“全军覆没”副本。 他得到后方反叛的消息,喜极而泣。 叛了,终于叛了。粮道终于被截断了。 他杀掉的那些贪官污吏的家族再不勾结也先叛乱,自己都要封狼居胥燕然勒石了。 “朕断后。”刘盈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终于要通关了呜呜呜! 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还没死,他们只是受了很重的伤。 两位老国公,争先为刘盈断后,刘盈却不许。 “以我们的兵力不可能避开也先的追击,就算你们断后,朕也会被俘虏。”刘盈下令道,“朕断后,也先抓到朕后,便会停止追击。你们才能将朕的旨意带回北京,让北京为朕报仇。为了大明,你们断不可拒旨。” 刘盈将圣旨抛给朱勇:“记得告诉朱祁钰,如果他不想背负联合瓦剌杀害兄长的污名,就好好当一个明君,早日为朕报仇。” 朱勇接住圣旨,如千钧般沉重:“陛下怎知,不是郕王谋逆?” 刘盈失笑:“朕不是信任郕王,是信任朝中还有贤臣在,不会让郕王祸害大明。以郕王性情,朕还在领兵时,他也不敢背叛大明。行了,别说了,再说也先要来了。赶紧走。”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方块人军队。 “朕留下的这支兵只要能回到大明,一定能成为一支常胜军。大明的悍将也不会青黄不接了。英国公,成国公,你们一定要把明军未来的希望带回去,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刘盈挥手,“快走吧,朕等你们来接朕。” 刘盈再次下旨,只留一百人与他断后。其余人终于离开。 见仅剩五六万的明军离开,刘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次系统没坑他,没让这群NPC非留下和自己同生共死。 他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护卫:“刀放下,陪朕下马,坐着等。” 护卫虽不愿意,也只能听从刘盈旨意,下马等候也先到来。 他们围绕在刘盈身边,刘盈盘腿坐在地上。 也先到来时,见到地上盘坐的身穿龙袍的大明皇帝,竟不敢上前。 “抓了朕就够了,给朕个面子,别去追击朕的兵。”刘盈仰头,灿烂笑道,“如果你非要和朕的兵拼个鱼死网破,那朕就只有死在这里,让哀伤的明军多拉几个瓦剌人垫背了。你也不想损失惨重吧?” 也先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瓦剌将领也纷纷下马。 刘盈仍旧坐在地上。 “请陛下回瓦剌小住。”也先对刘盈拱手抱拳,“小王必会厚待陛下。” 刘盈这才起身:“行。叨扰了。” 他甩了甩袖子,回头看了南方一眼,又笑了一下:“放朕的侍卫回去吧。让他们告诉北京,朕去瓦剌做客了。不然北京或许不会相信,朕没有死在草原上。” 一百护卫被拿走了兵器。 瓦剌人没有带走他们,听从刘盈的话,放他们离开。 “陛下……”护卫跪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刘盈的背影。 刘盈背对着他们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与历史原本剪影偏差度大于80%,副本最后一个完美通关条件达成,副本结算中……】 刘盈伸了个懒腰,在也先震惊的注视下,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刘盈就纳闷了,为什么也先要带他爬山看日落,谈心情谈理想?有病吧? 第66章 汉王印鉴虎符呢 “万事俱备, 只欠……”刘盈看着自己系统面板最新的数值,双手拍了拍膝盖,从床榻上爬起来。 阿父阿母不在身边,刘肥阿兄也不在身边, 曹阿姨也不能宠着自己。小秘密太多, 刘盈不喜欢不认可的陌生人近身, 便自己更衣洗漱。 蜀地出稻米。刘盈今日的早膳是满满一大碗白米饭配腌肉。 盐管够, 肉管够。 在提纯盐的技术还不发达的时候, 井盐可比海盐美味多了。怪不得宫廷常用井盐当供盐。 刘盈吃完米饭腌肉, 拧着眉头喝掉最讨厌的豆叶羹, 把粗糙的豆叶咀嚼咀嚼吞进肚。 他拍了拍鼓鼓的肚子,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欠一场月黑风高偷跑夜。” 刘盈在等朔月夜。 今天就是朔月夜。 萧何今天在汉中,正在府衙呼呼大睡, 弥补旅途疲劳。 萧何不在汉中的时候,汉中守备非常森严。 他一直以为, 刘盈如果要做坏事, 一定会在他离开汉中的时候。 当萧何回到汉中,发现刘盈还在养病, 便松懈了。 刘盈乖乖待在家中, 他也已经回到南郑,还有什么不放心? 刘盈悄悄上了船, 带着韩信给他的八百兵卒偷偷离去的时候,萧何还在呼呼大睡。 一支拥有十艘船的船队不算小规模了。他们浩浩荡荡沿着汉水东出的时候, 难免遇到盘查。 刘盈有盖着汉王印玺的诏书——他阿父还没离开南郑就准备好了, 有大将军的令牌——韩信就是大将军,有汉国样式的虎符——刘盈不记得从哪里摸的。 萧何虽然是汉国的相国,但派兵的事, 刘邦能绕过萧何独自决定。 刘盈准备充分,连虎符都有,兵卒便放行了。 离开时,张不疑疑惑:“主父肯定能得到萧相国的印玺,为何没有萧相国的放行书?” 刘盈笑道:“因为不能让萧伯父担责啊。阿父不当人,压榨萧伯父太过,不仅让萧伯父给他管国家,筹军粮,还让萧伯父管我。他没脑子吗?想不到萧伯父不可能管得住我?总不能让阿父找到借口,去欺负最为劳苦功高的萧伯父吧?” 张不疑微微一愣,然后对刘盈拱手。 刘盈摆摆手,让张不疑起身:“之前你和宋昌斗嘴,我懒得管。现在要认真做事了,你记得改口,别叫我主父。” 张不疑再次疑惑:“为何?世子就是主父。” 刘盈摇头:“你是大汉的官吏,不是我的门客;我是大汉的世子,不是你的家主。公是公,私是私。你不喜欢叫我世子,也可以唤我一声老大。” 张不疑道:“我不明白。” 刘盈道:“自己想。” 说罢,他回船舱睡觉。 给阿父写的信已经快马加鞭出发,不知道阿父得到自己又偷跑的消息,会不会把阿兄吊起来抽。 唔,刘肥肯定会和阿兄同甘共苦,坚称他也有参与,哈哈哈哈。 刘盈丝毫不关心溺爱自己的兄长们会不会挨揍,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 张不疑很是迷茫,问宋昌:“你知道原因吗?什么主父……世子不喜欢奉承的屁话就别说了。” 宋昌翻白眼。他当然知道世子很喜欢听奉承话。世子不让张不疑叫他主父,肯定和不喜欢张不疑阿谀奉承无关。 世子可喜欢别人阿谀奉承了。陈平还在世子身边的时候,世子要求陈平每日都要想一段新的夸赞词来夸他。宋昌真佩服,陈平怎么忍得了世子那破性格。 “世子说‘公是公,私是私’,可能是让你以大汉为先吧。”宋昌胡乱揣测。 张不疑回了宋昌一个白眼:“世子不就是大汉?” 宋昌道:“汉王才是大汉。” 张不疑反问:“你相信世子会要求我们听汉王的话,不听他的话吗?” 宋昌哑口无言。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本来只是张不疑困惑,宋昌也陷入沉思了。 世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刘盈一觉睡醒,见两人都在冥思苦想,忍笑忍得肚皮疼。 其实刘盈只是嫌弃张不疑叫他“主父”太难听,还不如叫“阿父”呢。 他说的什么公私,只是随口胡扯。 在副本里当了一回天子,刘盈发现要在下属面前提高逼格,不说人话让人猜是最好的办法。 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向船头吹风。 嗯,就像现在这样。 大风吹起了汉圣宗圣皇帝的发丝,风中凌乱的汉圣宗圣皇帝讪讪回船舱缩着。 呃,晚秋的江风太大了,还是待在船舱吧。 刘盈刚走不到两个时辰,萧何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得知刘盈不仅偷跑,还带走了八百兵卒,十艘大船,三百余匹正准备送往汉王处的战马,以及粮草甲胄箭矢若干。 萧何难得叉开腿箕坐,手放在膝盖上,手掌撑着半张脸,唉声叹气:“盈儿可有留书?” 把萧何唤醒的仆从将书信递给萧何。 萧何无言地看了老仆一眼。 内鬼是吧? 唉。 萧何展开竹简,刘盈的字和人一样活泼,好像要从竹简上跳下来似的。 他明明很苦恼,见到刘盈的字,嘴角也不由上翘了一点点。 “果然是韩信。”萧何无力道,“除了韩信,还有谁能在南郑藏八百壮卒?他真是仗着汉王信任,什么都敢做。他知不知道私藏壮卒兵甲,等同谋逆?!” 老仆提醒:“不是韩将军谋逆,是世子谋逆。” 萧何又无言地看了老仆一眼。 我知道你是内鬼,但你能不能别表现得太明显? 唉。 萧何看完了书信,把书信往旁边一扔,拢了拢衣服,又躺了下去。 老仆问道:“是否派兵追世子?” 萧何闷声:“不派。汉王把印玺丢了,虎符也丢了,那么世子丢了也是理所当然,与我何干?” 破罐子破摔的萧何闷头睡觉,不去想烦心事。 虽然萧何平时都很谨慎,但这时候他实在是不想再思考这些麻烦事了。刘季不爽,下了自己相国之位,让别人给他筹兵筹粮去! 老仆便把萧何丢在地上的竹简放到桌案上,静静退出房间,合上门扉。 世子说得对,相国就是该洒脱一点,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世子真是好孩子。 刘邦得到刘盈送来的信时,正在宴请宾客。 三秦已定,章邯、董翳、司马欣皆在席。 只是董翳、司马欣坐的是诸侯王和客将那一边,章邯坐的是汉将那一边。 章邯曾经是董翳和司马欣的上峰。 王离被俘后,伤重迟迟不愈,在得知秦卒被阬杀后,含泪伤逝。章邯便是他们唯一的将军。 两人看着章邯的眼神都很委屈。 虽然董翳最先劝说王离和章邯投降项羽,司马欣更是与项家有旧,任栎阳狱掾时曾经将入狱的项梁放走。两人与西楚的关系,比章邯与西楚的关系亲密多了。但这不是将军你偷偷投靠汉王,把我们瞒在鼓里的理由啊! 章邯避开两人视线。 他其实对这两人有迁怒。如果不是这两人竭力劝说自己降楚,自己和王离只求退兵,至少能带一半秦卒回关中。 到时哪怕半路秦卒全跑了,至少比现在死得少。 武城侯逝世的时候不会泪流不止,自己也不会被父老乡亲唾骂。 秦人不是厌恶他打了败仗,是以为他卖掉秦国兵卒苟且偷生,而对他十分厌恶。 秦卒可以战死。秦卒为秦国死得还少吗? 但被主将卖掉,被敌军骗降阬杀,武德充沛的老秦人受不了这个委屈。 章邯也受不了这个侮辱。 不过章邯毕竟是个道德底线比较高的好人。他知道自己是迁怒,不会任由自己迁怒,更不会报复他人。 投降之事是自己同意,就该自己背负责任。 是我之错,是我之罪。章邯很清楚。 宴席上歌舞很热闹,气氛却很压抑。 汉将们都很同情章邯。在他们眼中,章邯就是被这两个和项羽走得很近的下属骗了。 以章邯的能耐和在秦国的地位,成为诸侯王很正常。但这两人没什么本事,也没有功劳,只靠着骗章邯投降被项羽封为诸侯王。章邯为护不住秦卒而哀痛欲绝,董翳和司马欣却全然没当回事。汉将们实在是为章邯不平。 他们劝说章邯,章邯却坚称是自己的责任。汉将们很无奈,也不好再劝,只能对章邯好一点,多拉章邯去喝酒吃肉。 现在董翳和司马欣居然还敢在章邯面前装委屈,好像章邯欠他们似的,汉将们都是一群耿直壮汉,心里火气熊熊燃烧。 就在他们思索,怎么整一整这两个居然敢用眼睛瞪自己同僚的诸侯王时,有人前来求见。 不止一个人。 刘盈的信使迷了会儿路,和萧何的信使一同到达。 刘盈是十一月初一离开南郑。因路途遥远,战火未熄,他的书信到达时,已经是汉王二年的正月。 刘邦已经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关中秦地,正在思考选个好日子将秦社稷更改为汉社稷。 此时刘邦已经得到了项羽派人追杀楚义帝的消息。 楚义帝肯定逃不过追杀,刘邦在思考更改社稷的同时,又在想能不能利用义帝被弑杀的事做点什么。 宴会上,董翳和司马欣在幽怨地看向章邯,章邯将脸撇到一边不看他们,除了曹参之外的汉将在用眼睛狠狠地瞪董翳和司马欣,曹参在认真喝酒,刘邦也没有看歌舞。 歌姬舞姬和乐师白费力了。 当信使到达时,刘邦暂停歌舞。歌姬舞姬和乐师舒了口气,赶紧离开。 刘邦接过信的时候还在走神,满脑子正事。 打开帛书,刘邦看到第一行字,迅速回神。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眼睛越瞪越大。 宴会众人察觉不对,都看向刘邦。 刘肥往韩信身边挪动了一点点。 他猜到信是谁送来的。如果阿父打骂阿兄,他就挡在阿兄前面。 韩信神情自若,好像与他无关似的。 曹参抱起酒坛,使劲灌酒。 他有预感,等会儿就喝不成了。 刘邦好似看不清帛书上写什么似的,把帛书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两遍三遍。 他摸了摸腰间,自言自语:“我是说小印怎么少了一枚,就知道是他拿的。” 韩信坐在一侧,曹参坐在刘邦另一侧。 他们是与刘邦坐得最近的两人。 闻言,两人都无奈地看向刘邦。曹参把酒坛子都放下来了。 曹参抹了抹嘴边的酒液:“你既然早发现,为何不派人回去告知萧何,印鉴作废?” 刘邦:“忘了。” 曹参:“……你就是猜到是刘盈拿的,所以没当回事吧?” 刘邦沉默。 韩信见义父这么糊涂,也装糊涂:“哎呀,我想起来,我的小印也丢了一个。” 刘肥赶紧帮声:“我也丢了一个!” 韩信无语地看向弟弟。 刘肥不知道为何阿兄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刘邦把手中酒盏砸向刘肥:“你二人还能同时丢?你们自己给的吧!盈儿哪来的八百壮卒,啊,信儿,你说,盈儿哪来的八百壮卒?!” 虽然刘肥好心办坏事,韩信还是嘴硬道:“盈儿在荥阳、咸阳都能募兵几万,新募八百壮卒不是易如反掌?” 曹参忍笑:“我作证,盈儿真的办得到。” 刘邦:“……” 他把手中碗碟砸向曹参。 曹参不避不让挨了这一下,捂嘴忍笑。 刘邦本想狠狠揍韩信和刘肥一顿,顺带把嘲笑他的曹参也揍一顿。 但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发现两腿发软,又跌坐回去。 韩信忙跪着爬过去扶住刘邦:“义父?你没事吧?” 不会吧?不会把义父气出问题了吧? 刘邦眼睛一眨,泪水喷涌而出:“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逆子啊。” 说完,刘邦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韩信:“……” 韩信焦急道:“义父!义父!你醒醒,别吓我!” 他把刘邦背在背上,一边大喊“军医”,一边朝着军医住的地方跑去。 刘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跟上,哭着大喊:“阿父,阿父你怎么了!” 曹参愣了一瞬,也起身追了出去。 宴会先鸦雀无声,然后骤然慌乱。 “怎么回事?汉王怎么晕了?” “刘季怎么晕了!难道是盈儿出事了?” “不、不会吧?” “啊,吕泽,还不确定是不是盈儿出事,你别晕啊!” “樊哙,你怎么也晕了!快醒醒!” “我说,奚涓周勃你们几个别一个个都东倒西歪,我只是随口一猜!” 雍齿急得跳脚,扶了这个扶不了那个。 怎么都在晕啊! 章邯茫然:“怎么了?” 陈平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深呼吸了几下,恢复镇定。 他微笑道:“可能是盈儿又从南郑偷偷溜走了吧。” 盈儿肯定无事。如果盈儿有事,同样看了信件的韩信和曹参不会是这个反应。 “哦。”章邯想着刘盈的本事,道,“汉王该把刘盈……把世子带在身边。” 李由听了陈平的话,双手的颤抖才停止:“或许汉王早就料到此事。” 章邯见李由居然接自己的话,激动地与李由对话:“那汉王为何还受到了惊吓?” 李由不想和章邯说话。陈平道:“可能盈儿离开南郑的阵仗有点大,或许不是投奔汉王而来,而是独自领兵,另走一路。” 蒙恬看着宴会上汉将们的混乱,心中颇感有趣。 观此景,他便知道,刘盈这个汉王世子如何受人喜爱。 听到陈平的话,蒙恬道:“如果不是奔汉王而来,那盈儿或许是乘船顺着汉水东出了。” 陈平想了想,道:“当是吕释之那里出了事,盈儿要回沛丰。” 陈平三言两语将事情分析清楚,听到陈平所言的汉将镇定下来。 吕泽还没醒,半晕的樊哙从地上爬起来:“吕释之能出什么事?项羽若攻打沛丰,汉王定会比盈儿先得到消息。” 陈平想着刘盈曾提过的事,道:“盈儿曾说,如果项羽不让汉王从沛丰接回家人,就让吕释之带着王后入山躲避。或许吕释之没有听盈儿的命令,选择坚守丰邑吧。吕释之此举更为稳妥,不听盈儿之言也正常。” 樊哙皱眉。若是自己,或许也会选择坚守丰邑,而不是入山躲避。 “若是我,定会入山。”蒙恬语气淡淡道,“汉王的家人比沛丰的兵卒、粮草都重要。趁着项羽还没有对沛丰动手,先带着人遁入芒砀山中,项羽还能搜山不成?虽然这会多吃点苦,但确实安全许多。” 樊哙已经知道坐在章邯身边的老者是谁。 他闻言,对老者拱手:“是我贪婪了。吕释之恐怕与我一样,都想保住汉王在沛丰的家业,不敢轻易舍去一切。” 蒙恬温和道:“那你们就该听从汉王世子的命令。汉王世子所做之事无一出错,又是你们少主,你们不该因为世子年幼而轻视他,而是应该因为世子年幼却有这样的本事,而更加信任他。” 樊哙心头一震,不知为何,居然不能直视蒙恬的脸。 他明明没有坏心思,怎么有一种坏心思被蒙恬看穿的窘迫? 蒙恬对章邯伸手,章邯将蒙恬扶起。 “走吧,去问问汉王出了何事。”蒙恬道,“在这里等也无用。” 陈平道:“你们先去,我安抚诸侯客将。樊将军,你将吕将军背过去吧。” 樊哙点头,把吕泽扛在背上,去寻刘邦。 陈平走向吓坏了的诸侯客将众人,对众人作揖道歉:“汉王派人去寻义帝的消息,现在大受打击,恐怕义帝有事。请恕汉王心神大恸,中途失礼离席。” 诸侯客将没听清汉将的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刘盈”这个人,不会把“盈儿”这个发音和汉王世子联系起来。 他们本以为项羽打过来了,都有点忐忑。 陈平说是汉王是因为义帝被弑杀而晕倒,他们不信。 汉王和义帝的关系有这么好吗?不会是汉臣骗自己,其实是项羽打来了吧? 虽然他们心生疑虑,但不敢说出来,只能顺着陈平的话说“无事无事”。 陈平观察着诸侯和客将的神色,一一记下。 他温和地呼唤仆从,将诸侯客将送回住所,又自己做主,从刘邦库中取来金银赠予众人,以偿礼数。 安排妥当后,陈平才去刘邦处汇报。 韩信和刘肥已经跪着面壁。看他们背上的鞋印,就知道他们已经挨了好几脚踹。 虽然韩信是大将军,在军中地位很高,但汉王教训儿子的时候,其余叔伯也不好为韩信说情。 何况韩信做的这事啊…… “若韩信不给盈儿留下八百壮卒,盈儿说不定真的会自己募兵。到时盈儿去往何处,我们就难以知晓了。”陈平劝道,“汉王,韩信也是为了盈儿的安危着想。” 刘邦拍着大腿骂道:“屁!他可以告诉我刘盈想偷跑,我把刘盈带在身边啊!” 见刘邦态度软和,曹参跟着陈平劝说道:“汉王,你难道不知盈儿可能偷跑?你还不是把盈儿留在南郑。盈儿信中不也这么说的?他说你把印鉴和虎符留给他,以为你故意的。” 陈平:“……” 他声调微微拔高:“汉王把印鉴和虎符留给了盈儿?!” 刘邦神情一僵,眼神飘忽:“是那竖子自己偷的。” 陈平攥紧拳头:“但汉王可以把印鉴和虎符作废!” 刘邦声音越来越低:“若竖子正在做正事,兵卒不听他命令,误了他的事可不好。” 陈平松开拳头,眯眼笑道:“啊,是这样啊。看来盈儿离开南郑,确实是汉王允许。那汉王为何还要惩罚韩信和刘肥?” 曹参抱着手臂小鸡啄米:“就是就是,这不是你自己允许的吗?” 他把萧何的信拿起来,失笑:“萧何也是这么说的。萧何现在很生气,说不想干了,要辞去相国之位。” 刘邦干咳一声,道:“萧何明明是来请罪,不是生气。” 他重重一拍大腿,失笑:“算了算了,我不罚了,一个都不罚了。都是刘盈和我的错,行了吧?韩信,刘肥,给乃公滚过来!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根本没有反省!” 韩信和刘肥从地上爬起来。 刘肥对刘邦讨好地笑了笑。韩信拍了拍衣摆。 是的,看两人神色,完全没反省。 “来和乃公说说,你们给刘盈那个逆子留了什么?武器粮草备够了吗?”刘邦问道。 韩信见义父神色恢复镇定,心头有点佩服。 义父都气得晕倒了,自己还以为会狠狠挨一次责打呢。没想到义父居然自己揽了错。 “我只是给盈儿行了便利,盈儿备了什么,我并不清楚。”韩信道,“不过义父请放心,盈儿受过神仙课业折磨,知道如何带兵。” 蒙恬和章邯在角落里。 他们听到“神仙课业折磨”几个字,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却不理解韩信在说何事。 两人观察房中汉将。 有的汉将露出了然神色,有的汉将也不明所以。 他们便记下露出了然神色的汉将,明白自己该与谁交好了。 第67章 比谁先死战场上 按照蒙恬的猜测, 刘盈的船队从汉水东出,应该会在南阳郡上岸。 上岸后,若是走陆路,刘盈当是穿越淮阳郡, 到达泗水郡和砀郡。 但淮阳、泗水等郡都是西楚的领土。刘盈还可能在南阳郡走一小段陆路, 从复县入淮水, 沿着淮水继续东出, 然后在东海郡绕一大圈, 从东边进入沛丰。 沛丰离彭城很近, 在彭城西北处。 项羽为阻拦刘邦去接家属, 在西北布有重兵, 但对东边可能就比较松懈。 刘邦情绪恢复镇定后,只留了几个心腹, 又把蒙恬和章邯这两个他认可的将领留下,推断刘盈的行动, 好让王陵和吕释之配合刘盈。 听了蒙恬的分析后, 众将领一致认为,刘盈可能会从东边绕道。 刘邦问韩信:“你教那逆子兵书最多, 你说他是会从东海郡绕道去沛丰吗?” 韩信思索了一会儿, 道:“义父,我不知道。” 刘邦:“啊?”论兵的时候, 居然还有韩信不知道的事?! 韩信点头:“如果是旁人,大约是会从淮水东出, 从东海郡绕道至沛丰。但盈儿不同常人, 我从来没有猜准过,确实不知道。”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捂脸叹气:“连你都猜不出啊。” 韩信道:“不过去沛丰只有两条路, 无论盈儿在去沛丰的路上做了什么,最终肯定还是会由东边绕过去,所以也能说是从东海郡绕道吧。” 刘邦无力道:“你说什么废话?那我还能说,无论盈儿中途做了什么,反正目的地是沛丰,只要派人在沛丰守着就行了呢!” 韩信点头:“就是这样。” 刘邦随手抓住床头摆设,朝韩信扔去。 刘肥双手接住摆设,给刘邦放回去,并对刘邦讨好一笑。 东西砸来的时候,韩信目不斜视,神色自若,颇有大将之风。 没砸中人,刘邦也没有再砸一遍。 他继续说正事,抱怨道:“盈儿肯定给吕释之送信了。吕泽,你知道吕释之回了什么,让盈儿气得亲自去沛丰?” 吕泽苦笑:“不知道。不过他若生气,可以寻我或你,怎么亲自去了?他总不能连你我都不信?” 刘邦拍了拍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长叹一口气:“他当然不信。他太了解你我了。你说啊,哪怕沛丰有你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妻妾,但他们真的重要吗?” 刘邦当着心腹的面说出这样凉薄的话,众人却没什么恶感。 重要?那自然是重要。 若是不重要,刘邦就不会把吕释之留在沛丰,也不会早早让王陵去沛丰接家人。 但比起天下,他们就太不重要了。 刘邦会尽力保护家人,但不会为家人打乱军事部署。 再说了,若争霸天下输了,接回家人有何意义?一家人死在一起整整齐齐? “父亲,盈儿不想让你为难,才会私自行动。”刘肥劝慰道,“盈儿很惜命,他所做危险的事,都只是旁人看着危险。夺丰邑和荥阳的时候不就是如此?” 刘邦看向李由。 众人都看向李由。 蒙恬和章邯很不想给曾经的同僚压力,但他们的视线也忍不住投向李由。 刘盈在垂髫之年单驴擒李由确实很危险,那么李由自己出来说说,刘盈是不是真的危险? 李由不想说。他把脸撇向一边。 刘邦又拍了拍腿,笑道:“罢了,那逆子可是曾说出如果我和他一同逃命,会嫌我太重把我踢下车的畜生话,他自然是惜命的。而且……” 而且,他早有预料。 刘盈能看到一些未来。刘邦和刘盈约好,刘盈不告诉他未来,未来的坑他自己踩。但刘盈可以自己去改变未来,刘邦会支持他。 得知小印和虎符被偷时,刘邦就做了最坏打算。现在不过印证了他的最坏打算。 虽然刘邦做了最坏打算,那时还是晕过去了。 有的事,真的不是提前有预感,就承受得住啊。 那个逆子!孽障! 刘邦越想越气,用恶毒的语言骂起刘盈来。 见刘邦开始骂人,心腹知道大概正事就算结束了,纷纷走神。 韩信拉了拉刘肥的衣袖,阻止刘肥提醒刘邦。 他知道刘肥要说什么。 这年头骂人最恶毒的话就是骂父母骂祖宗,刘邦好多话都是在骂自己。 刘肥若提醒义父,义父就要恼羞成怒揍刘肥了。 韩信找了个借口,拉着刘肥离开。其余人也纷纷离开。 刘邦讪讪闭嘴。 没人听着,他骂人都没意思了。 刘邦礼数最重的下属是萧何和曹参,但最亲密的人是卢绾。 卢绾虽已领汉国太尉一职,也常出入刘邦的卧室,干一部分近侍的活。 吕泽是刘邦妻兄,樊哙是刘邦连襟,卢绾却比这两个外戚与刘邦更亲密。 所有人离开后,卢绾也先离开,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待刘邦骂声停下后,卢绾又重新推门进去。 “要不我领一支兵去寻盈儿?”卢绾问道。 战功对他而言没太大意义,他可以一直跟在刘盈身边。 刘邦叹气:“天下这么大,连信儿都猜不准盈儿能去哪,你又去何处寻他?我会派吕泽先打下砀郡。你和夏侯婴领兵去帮王陵,早日进入沛丰,把人接到砀郡去。” 卢绾坐在刘邦坐榻旁:“刘季,你太溺爱盈儿。虽然盈儿很优秀,但现在给他太多重担,太过了。” 刘邦捏住自己一缕散落的发丝,在卢绾面前晃了晃。 卢绾看着刘邦指间灰白的发丝,眼神一暗:“你起兵时还没有白发。” 刘邦放下自己的灰白发丝,手指捋了捋鬓间:“是啊。思虑太重,老得快。再说了,我没身份没地位,要想巩固声望,就要比所有将领更拼命。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个战场上。若是盈儿不够优秀,我就不想了。可盈儿就是很优秀,哈哈。” 看着刘邦得意的笑容,卢绾紧皱的眉头松开,苦笑道:“盈儿像你,你拼命,他不也拼命?我看你们父子是在比谁先死在战场上。” 卢绾这话很不吉利,刘邦听后不仅没生气,还哈哈大笑:“所以他是不孝逆子。” 卢绾长叹一声,真是不知道如何劝了。 汉王给世子过重的权柄,是担心自己死在战场上,提前为世子铺路。 但汉王又不阻止世子冒险。这算是哪门子的培养继承人? 真是看不懂啊。 卢绾一直以为,自己对与这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发小了解颇深。 但刘邦当汉王后,他却对刘邦越来越陌生,心里有点沮丧了。 或许这就是君与臣必定会有的隔阂吧。 卢绾自怨自艾了一下,振作精神,听刘邦吩咐正事,然后出门去寻夏侯婴。 韩信以为刘邦会让他和刘肥领兵去帮王陵,刘邦却按照原定计划,让他和刘肥去攻打赵国。 “张耳来投奔我了,你带着他把赵国打下来。”刘邦道,“我知道你二人很担心盈儿,但若打不下这天下,做什么都没用。赵国很难打,信儿,我只有你能信任。” 韩信抱拳作揖领命,拖着哭兮兮的刘肥去准备。 刘邦看着刘肥的表情,摇了摇头:“演得过了。” 刘肥虽然爱哭,但不会不分场合哭。 他现在当众表现得如此懦弱,恐怕是有人私下说了什么吧。 比如刘盈死后,汉王世子谁来当之类。 “我死了,盈儿都不会死。他可是有神仙保佑啊。” 刘邦背着手,看着东边的云彩自言自语。 蒙恬还在私下和章邯、李由分别提起韩信的揣测,试图挑战猜准刘盈的行动这个大难题时,刘盈在张不疑和宋昌惊讶的注视下,命令兵卒继续沿着汉水南下,进入长江。 顺水行舟很快。 刘盈带的粮草只吃了三成,就从云梦泽一路飘到了彭蠡泽,在彭蠡泽南边下了船。 刘盈在码头上大摇大摆叫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我是汉王刘邦的使者,求见番君,请通报。” 他摸出一个玉璧当作信物,让官吏呈给番君。 官吏疑惑道:“汉王怎会派一总角孩童来当使者?” 刘盈笑道:“甘罗能十二岁为相,我为何不能总角为使臣?” 官吏听后,觉得有理,正准备去禀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你怎么会说番县的土话?!” 刘盈摊手:“这有什么难的?听一听就会了。赶紧去通报,别误了大事。” 官吏将信将疑,骑马去禀报已经从衡山王降格为番君的吴芮。 刘盈在船上等着吴芮前来,并不亲自去拜见吴芮。 张不疑疑惑道:“我们为何要来番县?这离沛丰也太远了。” 宋昌疑惑的是其他事:“吴芮乃项羽所封诸侯王,为何他的下属听闻汉王使臣求见,居然毫不惊讶?我还以为他们会先将我们收押,再询问我们的来意。” 刘盈笑道:“吴芮和英布聚百越兵反秦,项羽又没来过番县,番县人怎知项羽?在番人看来,侵吞他们原本占下领土的项羽,才是番君的敌人也说不定。” 刘盈看向码头上监视自己的人,继续朗声笑道:“那项羽封了吴芮为衡山王,又把吴芮降格成番君;无诸等此地原本的君长也有反秦之功,居然连个侯也没当上;梅鋗战功封侯,食邑却封在台岭以南,那地全在秦将赵佗控制下,实际上就是个空头侯。项羽不愧是楚国大贵族之后,真是瞧不起越人啊。” 刘盈说完,让人打水梳洗。 在吴芮、无诸等人派人来请自己之前,他先把卫生打理一下。 刘盈留下话后,就去洗澡搓头。 张不疑和宋昌守在船舱前,低声交流刘盈来番县的原因。 他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世子的目的不是去沛丰救家人吗?绕一大圈来番县来干什么? 刘盈让他们自己想。两人都很倔强,宁愿和看不起的人合作,也不愿意去问刘盈。 刘盈洗完澡,正在擦头发时,无诸的使臣最先到来。 刘盈披着头发,毫不客气地上了无诸派来的豪华马车,并夸马车旁的执戟兵卒长得真壮,一看就是好汉。 刘盈面无惧色,来者便对刘盈多敬了三分。 他看向刘盈左右的侍从。 那两个侍从比使臣年纪大,却脸色都吓白了,真是没用。 来人问道:“使臣是谁家后人?” 刘盈瞥了那人一眼:“不是谁家后人,就不能成为少年英雄吗?唉,君长怎么和项羽一样,这么重视出身?是因为君长是越王之后,和项羽一样出身高贵的缘故?” 无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问了一句话,这孩童就噼里啪啦回了一堆。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奇道:“你如何认出我?你我应当没见过面。” 刘盈拱手:“因为君长是越王之后,身上有龙气环绕。” 无诸嘴角微抽:“我不信。”他家确实是越王勾践之后,但几百年前的事,连秦王都不认,哪来的龙气? 刘盈放下手:“看你的下属对你的态度认出来的。” 系统播报的。 对方眼中刚对自己露出欣赏神色,系统就弹了十点经验值出来,告诉刘盈这个人是驺无诸。 和系统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刘盈猜到了一点系统对“历史名人”的评定标准。 系统似乎不在意“历史人物”所占传记篇幅多少,可能更注重“推动历史进程”。 所以李由被汉高祖和西楚霸王联手斩杀,排面拉满,真心投降前也没给自己贡献经验值;如驺无诸,将来不仅会起兵帮助汉高祖,还对开发闽中做出了卓越贡献,即使现在没投汉,也是“历史名人”。 刘盈猜出系统的评判标准后,心头稍定。 这样看来,项羽一行人一定能给自己掉落许多经验值。他不用担心白干活了。 第68章 请派使臣去南越 刘盈虽然习惯性地怼了驺无诸几句, 但他夸赞驺无诸的先祖越王勾践,驺无诸就很高兴,没把刘盈之前的嘴欠放在心上。 见驺无诸是个心胸开阔的好人,刘盈便不隐藏了, 对驺无诸直言了自己的身份。 驺无诸不信。汉王派世子来番县确有可能, 但派总角之年的世子来番县……汉王难道是想改换世子了?怎么可能! 刘盈无奈:“为什么每次提到我的事, 众人大多反应就是‘不信’?能不能有点新鲜的反应?” 驺无诸好奇道:“你经常出使?” 刘盈摇头:“这倒不是。我就是偶尔手痒了, 去单骑夺个城之类。丰邑和荥阳都是我单骑夺下。” 张苍是谁?门外的韩信是谁?刘盈不知道呀。 他真的是单骑夺两城, 可厉害了。 驺无诸再次摇头不信。还单骑夺城呢, 就刘盈这小身板, 自己一手可擒之。总角孩童再厉害, 也不可能上战场厮杀。 刘盈对驺无诸眨了一下右眼,脑袋晃了晃:“君长只要去问问汉军将领, 就知道真假。要不要打赌?” 驺无诸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双手虚握, 下定决心:“赌什么?” 刘盈笑道:“如果我真的夺了丰邑和荥阳两城, 君长以后在大汉为诸侯王,也要欢迎我来闽中常住, 帮我做点小事。” 驺无诸以为刘盈是让他投靠汉王, 未曾想,刘盈说的居然是他已经在大汉为诸侯王之后的事。 驺无诸疑惑道:“若我真的投靠汉王, 你又真的是世子,不需要打赌, 我也不可能拒绝你来闽中常住, 为你做事更是理所当然。现在我还未投靠汉王,你不该用是否投靠汉王一事,来和我打赌吗?” 刘盈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君长手下有几万将士, 十几万越人。他们的未来,如此严肃的事,怎么能用来打赌?用来打赌的事,只能是很轻松的小事。” 驺无诸沉默了许久。 刘盈也不再说话。他看向车外,好奇地张望番县的街道,还哼起了奇怪的歌。 当马车停下,驺无诸率先下车,对刘盈伸出手:“我信你是汉王世子了。能被项羽视作劲敌的人,就应该是你的父亲那样的人。” 刘盈扶着驺无诸的手从马车跳下,得意地笑道:“那是。我阿父特别像我。” 驺无诸脸上的严肃神情消融,放声大笑。 没想到前来迎接刘盈的使者,居然就是驺无诸本人,更没想到驺无诸和刘盈,居然比他们两个家吏先下车,张不疑和宋昌满头大汗,赶紧跟上先行一步的驺无诸和刘盈。 他们紧张的模样,再次让驺无诸对他们的评价狠狠降低了。 汉王在世子身边就放了这样的人?他们能辅佐好世子吗? 驺无诸看向刘盈的眼神欣赏无比。 可惜刘盈年纪太小,否则他就要强行嫁女了。 别说驺无诸看不上张不疑和宋昌,张不疑和宋昌两人也在唾弃自己。 他们都是学富五车的人,都自认为是刘盈的左臂右膀。 现在世子的行动,他们完全看不懂。世子和越人君长商议,他们也插不上嘴。 事都世子一人做了,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这让两人颇为沮丧。 刘盈和驺无诸分享了一下各自的情况。 刘盈知道了越人对项羽很不满,吴芮被驺无诸牵制,难以出兵帮助项羽;驺无诸知道了汉王已经将关中收入囊中,正朝着彭城进攻。 驺无诸当即决定,出兵帮助汉王。 刘盈却对驺无诸摇头道:“项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败。阿父要战胜项羽,肯定会经历很艰苦的斗争。君长在汉楚战争之初就加入阿父的阵营,越人可能会有更多的伤亡。” 听刘盈句句为越人着想,驺无诸对刘盈越发欣赏。 汉王世子不仅聪慧,还十分仁善。一看汉王世子,便知道汉王“仁厚长者”之名一定并非虚传。 驺无诸道:“我越人直爽,说帮谁就会下定决心帮谁,不来虚的。项羽连他自己所封的衡山王都打,何况我?我不打项羽,项羽也会来打我。我不如投向汉王,先下手为强。” 刘盈眨眨眼,狡黠道:“这是君长自己的决定,可不是我劝说的。” 驺无诸开玩笑道:“难道世子不想要劝我投靠汉王的功劳?” 刘盈笑着反问:“我都是世子了,还需要什么功劳?” 驺无诸朗声大笑。 他的大笑声令没让人通报,就走进设宴大堂的吴芮脚步一顿。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抬脚跨进门。 “驺无诸!你居然劫走我的宾客,是不是太过分了?!”吴芮大骂道,“汉王的使者还是个孩童,你连孩童都抢!” 驺无诸见吴芮到来,手臂将刘盈一揽:“我就抢,怎么了?谁让你动作这么慢?让汉王尊贵的使者等候太久?” 吴芮踏上桌案,把刘盈从驺无诸臂弯里抢过来。 “别听他胡说。我一听到使者到来,就立刻出发,来请使者一叙。他只是仗着离得近,抢先而已。”吴芮上上下下打量怀中的刘盈,松了一口气,又狠狠瞪了驺无诸一眼。 驺无诸挑眉。 吴芮冷哼。 刘盈歪着头打量两人。 秦始皇统一天下时,废掉驺无诸闽越王的称号,封驺无诸为君长。天下反秦时,驺无诸和同族驺摇带兵归附吴芮,名义上是吴芮下属。 但现在看来,好像吴芮和驺无诸不像是上下属的关系。 吴芮将刘盈抢回来时,他身后一个面容比驺无诸略年轻,服饰与驺无诸相似的将领上前一步,没好气道:“君长,我知道你心中对项羽有气,但也不能抢汉王的使者啊。” 驺无诸站起来,冷哼一声:“驺摇,你站在哪一边?” 驺摇道:“我们已经归附番君了。” 刘盈自在地抱住吴芮的脖子,颇有兴趣地看驺无诸和驺摇两个族兄弟吵架。 两人虽称同族,先祖都是越王勾践,血缘其实有点远。 驺无诸是闽越王,闽越国在后世福建;驺摇则是东瓯王安朱的侄儿,东瓯国定都后世浙江温州。 如果秦始皇没有统一天下,闽越国和东瓯国一定会征战不休,都想吞并对方,好自称唯一的“越国”。 现在两人同时起兵,同时归附吴芮,对吴芮的态度却似乎有所不同。 吴芮懒得理睬那兄弟二人吵架。 他抱着刘盈,走到一旁角落,将刘盈放下,担忧道:“你家长辈是谁?怎么能让你独自来这么远的地方?难道真正的使者中途被项王劫走了?” 独自……跟着吴芮走到角落的张不疑和宋昌心里泛苦。 刘盈皱着脸抱怨:“衡山王,你说的话怎么和君长一样?我就是使者,别不信啊。” “啊?”吴芮瞪大眼睛,“汉王、汉王居然派一垂髫小儿来出使?” 刘盈摸了摸自己半干的头发:“我只是刚洗了头,没扎起来,不是垂髫,已经总角了!” 吴芮:“……”总角和垂髫有很大差别吗? 刘盈笑道:“至于我的长辈……” 驺无诸和族弟吵完架,大步走来,抢先道:“他的长辈就是汉王。你别孩提视之,他可是汉王世子刘盈,没想到吧?” 吴芮大惊失色:“汉王居然派世子出使?我何德何能,居然得汉王如此看重!” 驺无诸讥笑道:“汉王看重你什么?看重你给项羽当狗腿子,还被项羽夺了地,降为番君吗?我看汉王本就是来找我的,你只是顺带。盈儿,你既然说不是帮汉王劝我归附,那你出使的目的是什么?” 吴芮皱眉,没因为驺无诸的话生气。 自从项羽派他去追杀义帝,驺无诸就没少嘲笑他。 谁不知道杀义帝不是个好差事?项羽想杀,自己杀去。让诸侯杀,就是明摆着让诸侯背锅。 当项羽夺了吴芮的地,驺无诸每日都要来嘲笑他。吴芮早就免疫驺无诸的嘲笑。 吴芮皱眉,只是因为担忧汉王也对他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项羽明摆着瞧不起他,刚封他为王就夺了他的地。等项羽从齐地回来,绝对会再次攻打他。 吴芮知道自己的实力就算联合越人,也远远达不到逐鹿中原的程度。汉王是项羽认定的劲敌,他不被项羽所容,就只能投向汉王麾下。 如果汉王也如项羽一般不干人事,他可头疼了。 吴芮本以为汉王派使者前来,是说服他出兵帮助汉王攻打项羽。 哪曾想汉王派出的居然是汉王世子,所求的竟不是劝他归附,他就害怕了。比劝他归附更大的事,那可不好做啊。 驺无诸倒是一点不害怕。 他知道中原人排外,很难封越人为王。他若要在大汉当个诸侯王,定是要鼎力协助汉王。刘盈提的要求越难,他就能谋求越多的利益。 富贵险中求,驺无诸曾是王,他很明白。 驺摇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随在吴芮身后的梅鋗,都将好奇的视线投向垂着两鬓散发的刘盈。 宋昌和张不疑也看向他们的世子。 是啊,世子究竟来干什么? “阿父平定秦地时,曾得秦三世嘱托,厚待秦国老臣。蒙恬蒙毅兄弟不仅是大秦的功臣,蒙恬北拒匈奴,蒙毅多次阻拦秦二世和赵高祸国殃民,也是天下的功臣。他们既已投汉,大汉当完成对秦三世的承诺。” 刘盈嘴里说出蒙恬、蒙毅这两个名字时,吴芮等人的神色都有动摇。 人的名树的影。 秦始皇游天下时,多次在越人的祖地会稽立碑祭天,蒙毅常常是为秦始皇执笔的人,与越人接触不少;蒙恬虽镇守北疆,但威名早已传遍东西南北,无人不知。 吴芮身为曾经的秦吏,也曾敬仰过两人。 他唏嘘一叹:“蒙恬蒙毅兄弟二人竟然已经归附汉王?我竟没有听天下谁人说起过。” 刘盈失笑:“难道阿父还要宣告天下,他得到了蒙恬蒙毅不成?那蒙恬蒙毅,难道就比阿父麾下谋士将领厉害?非得特殊对待?” 吴芮恍然,继而摇摇头失笑:“世子所言极是。” 刘盈继续说正事:“虽阿父不会对他们特殊对待,但汉将该有的对待,他们也不会少。赵佗不愿救秦,蒙恬孤身北上,族人皆在南越。蒙恬蒙毅既已入汉,请番君和君长帮忙派人游说,将蒙氏族人接回番县。待平定天下,我好让蒙恬和蒙毅与家人团聚。” 刘盈躬身作揖:“请番君和君长助我。” 吴芮和驺无诸对视一眼,皆去扶刘盈。 他们两个高大汉子一同去扶一个孩童,那缩手缩脚的模样颇为有趣。 只是在场众人都没有笑,而是眼含敬佩。 “世子来番县,只是为了这件事?”吴芮不敢相信。 驺无诸开玩笑道:“你说旁人听你所做之事,皆言‘不信’,实在厌烦。你所做之事,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啊。” 刘盈微笑着回答:“皆是阿父的吩咐,哪是我难以置信?是阿父做事出乎人所料。” 张不疑和宋昌对视一眼。 张不疑:真的? 宋昌:假的。 驺无诸叹息:“汉王做事确实出乎人所料。此事我应了。赵佗是个好汉,他应该不会扣下蒙氏族人。” 吴芮也向刘盈许诺。 刘盈又道:“如果不麻烦,请再帮我向赵佗带一句话。” 他一手叉腰,一手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汉王世子刘盈警告他,阿父忙着平定中原,暂时没空理他。但汉已代秦,秦地皆汉地。待我继位,让他主动滚来拜见,别让我亲自去请他!” 乖巧礼貌的刘盈突然嚣张,让众人皆是一愣。 驺无诸突然想起,好像和刘盈刚见面时,刘盈说的那番话就不像个乖巧孩子。 刘盈如此嚣张,除了吴芮微微皱眉,越人皆对刘盈很有好感。 虎父虎子,汉王世子就该是这样啊! “这话我一定带去。”驺无诸笑道,“我会让赵佗洗干净脖子等着!” 驺摇无语地看了族兄一眼。 刘盈放下手:“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过君长可以说,那是我阿父说的。” 驺无诸笑容略僵。 他感觉很敏锐,总觉得刘盈这话有点不对劲。 他似乎忽视了什么?但又想不出来究竟忽视了什么。 刘盈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 他与驺无诸和吴芮约定好之后,又拜见驺摇和梅鋗,狠狠夸了两人。 驺摇和梅鋗受宠若惊,不知自己的名声居然已经传到汉王耳中。 做完一切后,刘盈便向几人告辞,说要北上告知其他诸侯王,汉王已经离开关中。 刘盈狡猾地笑道:“我可没打算劝诸侯王归附阿父,只是告知他们阿父已经出关而已。” 驺无诸频频摇头,吴芮叹气。 两人皆言“知道知道,世子没劝”。 刘盈在番县休息了三日,补充了粮草饮水,又被驺无诸和吴芮赠予了越地的好马,才沿着邗沟入淮。 他入淮的时候,驺无诸和吴芮各派了一千自带粮草的兵马保护他,并暗示他,以后越地会持续为他提供沿路粮草。 驺无诸私下对刘盈道:“请汉王稍等几日,待我和吴芮点好兵马,立刻北上助汉王攻打项羽!” 刘盈对驺无诸拱手:“待君长见到阿父,请君长对阿父多为我美言几句。” 驺无诸仗着自己高大,摸了摸刘盈头上扎好的小包包:“那是自然。我从未见过如世子这般颖悟绝伦的孩童。” 刘盈自夸道:“为何要说孩童?君长当说,从未见过我这般颖悟绝伦的人。” 驺无诸再次为刘盈的狂妄大笑:“是,是,盈儿所言非常正确。” 刘盈十分正经地与驺无诸等人告别,乘船远去。 离开时,刘盈站在船尾,唱着《诗》跳着舞。 张不疑和宋昌这两个只知道在汉王世子身后“脸色苍白”的没用侍从,终于有了一点用处,那就是为刘盈弹琴伴奏。 乱世礼乐崩坏,突然见一人离别时居然唱了《诗》,吴芮和向往中原文化的驺无诸、驺摇等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几人都是从秦朝建立之前而来,见过那个混乱又璀璨的时代。 秦始皇禁《诗》前,他们也是唱《诗》的。 刘盈唱完一首《诗》,琴声一转,他衣袖一挥,又跳起了楚地的舞,唱起了楚地的歌。 楚歌楚辞,几人更是熟悉了。 驺无诸最为洒脱,便最先以歌相和。 驺摇拔剑弹拨,也以越地方言歌谣送行。 吴芮摇摇头,开口就是口音正宗的雅言,一首《诗》中的《二子乘舟》,声音压过了驺无诸和驺摇两人。 刘盈停下歌舞,笑着在船尾蹦蹦跳跳,对送别众人挥挥手。 碧波荡漾扁舟远,很快船队就消失在众人视野尽头。 吴芮、驺无诸、驺摇三人停下歌唱送别,脸上红潮未消,胸中离别不舍居然变浓厚了。 “哎呀!” 三人的意犹未尽,被梅鋗恼羞的一声叹息打乱。 他们看向梅鋗,梅鋗正在捶胸顿足。 “你们怎么一下就想到唱什么送别了!就我想不到!”梅鋗满脸不甘,“就我一人没有唱歌送别!” 三人先一愣,而后皆大笑。 已经看不见的大船上,刘盈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呼,累死我了。” 宋昌和张不疑一个去拿水,一个去扶刘盈。 宋昌道:“蛮夷尔,世子何必如此上心?” 刘盈对宋昌,可不装什么斯文败类的表情了。 他没好气地鄙视道:“这就是你蠢了。首先,越人不是蛮夷,你把他们当蛮夷,他们就真的会自暴自弃当蛮夷;其次,越是偏远的地方越要重视,朝廷难以直接管理这里,这里肯定会交给越人自治。这几人恐怕是大汉最后的异姓诸侯王,唱首歌就能笼络,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刘盈话中信息量太大,宋昌一时脑袋短了路,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张不疑捧来蜜水,给刘盈润喉。 蜂蜜是吴芮送的,十分新鲜。 张不疑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刘盈做此事的原因。刘盈都离开番县了,他和宋昌仍旧一头雾水。 无奈,他只能情绪低落地请教刘盈本人,询问刘盈做此事的用意。 “唉,我的目的是保住沛丰,你们怎么就只想着去沛丰?你们要想,如何才能保住沛丰啊。” 刘盈摇摇头。这两人虽然也算有本事,宋昌又比张不疑稍胜一筹,但比起阿兄和曹伯父、萧伯父等人,还是差得太远了。 若是阿兄在这里,早就看穿自己了。 “阿父早早派出王伯父去沛丰接人。如果沛丰仍旧出事,那就是阿父自己都无力保护家人。我们就八百人,我能做什么?” 刘盈盘坐在船头,拍了拍大腿,细细给两人解释。 他刘盈又不是西楚霸王。就算是西楚霸王,总角之年也不能带着八百人打败另一个西楚霸王。 沛丰在彭城眼皮子底下。项羽虽然没有把自己的家人关到彭城,但肯定在沛丰安插了不少人。 就算自己从东海郡绕道进了沛丰,又能如何? 足足八百壮卒,项羽的下属又不是瞎的,还能让自己进城? 吕释之又是个靠不住的,自己就算偷偷进城,说不定也会泄露身份,引来项羽的兵马。吕释之之前不会听自己命令,现在也肯定不会。 “总之,阿父已经为接回家人做足了能做的一切,如果阿父都保不住家人,我这点人给项羽塞牙缝都不够。”刘盈道,“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给阿父增加筹码,让汉军能尽快到达沛丰。明白吗?” 张不疑和宋昌似懂非懂。 刘盈掰着手指:“项羽对越人不公,我要让越人尽快入场;英布不肯出兵助项羽,他肯定知道项羽回来会打他,下一站我们去英布那里;还有其他阿父现在不能前往的诸侯,我统统去一遍。这样阿父从北,吴芮、英布等人从南,两面夹击之下,项羽就算最后夺回彭城,也要损失惨重。” 他双手在膝盖上狠狠一拍,冷笑:“他不是只信任老乡?我把他江东子弟兵杀个七七八八,就算他每战必胜,又能支撑多久?” 张不疑和宋昌好像有点懂了。 刘盈手撑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 “这下懂我救人的办法了吧?” 宋昌还在迟疑,张不疑感觉自己懂了,狠狠点头:“把危害王后的人都杀光,王后之危立解!” 宋昌:“???”世子的话是这个意思吗?!不太对吧!! 刘盈面色古怪,打量张不疑许久。 “啊……嗯,说得对,就是这样。” 好像也没错。 不愧是张良的儿子。孺子可教也。 第69章 王后你危在旦夕 刘盈到达淮水后, 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又从淮水往西而去,在芍陂下船,来到九江王英布的都城六县。 吴芮将女儿嫁给了英布。虽然项羽侵占吴芮的领地时英布没有出声, 但吴芮的将领求见, 英布还是要给他一个面子的。 见英布时, 刘盈没有亲自出面, 将这个重任交给了身边一个文吏儒生。 刘盈自称大儒弟子, 大儒虽然都说不敢为刘盈师, 但他们在成都整理书籍时, 也派了不少儒生跟随刘盈。 汉王世子居然是学儒的, 儒生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纷纷投奔汉国, 带来了不少悄悄藏下的典籍。 他们见过汉王本人后,都很失望。大部分人都跟随浮丘、毛亨待在成都整理书籍。 浮丘、毛亨派儒生辅佐刘盈时, 最初他们挺积极。 当刘盈每当见到一个新来的跟班就开杠, 一张嘴直接把人杠得翘上了天空和大雁肩并肩,儒生们纷纷找借口离开刘盈。 还留在刘盈身边的儒生, 被他们视作没有廉耻心, 不是真儒。 对此,浮丘和毛亨私下评价, 老师的话很对,都是一群学XX的贱儒, 连张苍都不如。 “随何, 虽然你的武力在儒生中算差,但那张嘴还算利索,有我一半功力。”刘盈踮着脚要和名为随何的儒生勾肩搭背。 随何不愧被称为“没有廉耻心的假儒”, 立刻半蹲下,让刘盈能够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刘盈的小手臂太短了,即使随何已经半蹲下,他也难以做出勾肩搭背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只能转为拍了拍随何的肩膀:“若你能说动英布,我一定说动阿父,给你封个大官。” 随何先站直身体,再对刘盈作揖:“只要能跟随在世子身边学习,封官与否,又有何关系?何定竭尽全力,劝服九江王。” 刘盈点点头,转身对张不疑和宋昌道:“你俩还太嫩了些。好好跟在随何身边,学学随何劝人的本事。” 张不疑和宋昌虽心中不服,也抱拳应下。 随何见两位年轻人那倨傲的神情,微微一笑:“不敢当,互相学习罢了。” 刘盈狠狠给了张不疑、宋昌一人背后一巴掌,拍得两人“哎哟”大叫。 “在我这里,不准虚伪。事实是如何,就是如何。他们俩就是比不过你。”刘盈不仅拍打两人,还不客气地给了两人一人一脚,“别不服气,你们看随何给你们演示一次,就知道至少在使臣这个位置,你们比不过随何。” 刘盈对家吏又打又踹,十分暴戾。众人见状,却都面带微笑,心中没有厌恶惧怕。 如果那群被刘盈杠走的儒生看到,又要痛骂汉王世子身边都是一群奸佞小人。 张不疑和宋昌弯腰拍了拍鞋印,不甘不愿道:“好。” 刘盈对他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门去了吴芮派来的将领房间。 他特意给吴芮派来的将领支招,拿出大量财物,说是吴芮给女儿的礼物。他不打算去见英布,而是去见吴芮的女儿,九江王后。 吴芮虽和英布联姻,但英布另有爱妾。他与九江王后诞下子嗣后,两人几乎便分房别居。 九江王后并不愁苦。 英布虽与她无爱,但尊重是够的。英布与其他妾室诞下的孩子,都由她教养。她每日逗弄孩子,听听歌舞,也颇为自在。 听到父亲派人前来,九江王后屏退下人:“父亲可是有事告知我?” 将领对九江王后深深一拜,跪着退后几步,他身后的刘盈站起来,对九江王后作揖:“我乃汉王世子刘盈,秘密拜见九江王后,请九江王后不要责怪我的无礼。” 九江王后大惊。 她伸手把刘盈拽怀里。 刘盈懵懵地被九江王后抱住。咦?怎么回事? 九江王后先摸了摸刘盈头上的小包包,又捏了捏刘盈鼓鼓的脸颊,然后从刘盈的肩膀一直捏到手指尖。 刘盈展开手臂让九江王后随意捏,一点都不害羞:“婶婶,你干什么?” 九江王后扑哧笑道:“原来不是侏儒,是个真小孩!” 刘盈无奈:“如果我是侏儒,汉王就不会把我封为世子了。” 九江王后随手捏住案上一片肉干,塞进刘盈嘴里。 刘盈双手捧着肉干,习惯性地开始窸窸窣窣。 九江王后笑眯眯地看着刘盈啃肉干,神情别提多慈祥。 将领无奈:“君后,汉王世子却有正事相告。” 九江王后拳头虚握放在嘴边,轻笑一声道:“好。我只是见他一直瞟着桌上肉干,以为他饿了。” 刘盈啃完肉干,舔舔手指和嘴角,又双手抹抹脸,不害臊道:“是的,我就是饿了。谢谢婶婶。” 九江王后没忍住,又戳了戳刘盈的腮帮子:“我孩儿太瘦,若长得你这么福气多好。” 刘盈好脾气地让九江王后摸完,才从九江王后怀里挣脱出来,再次一拜:“九江王后,我吃饱了,该说正事了。” 九江王后好奇地看着刘盈。 她的无礼并非故意,只是刘盈年幼,她真不认为刘盈有何正事。 将领十分无奈。 君后离家之前被主父护得很好,直到现在还天真烂漫,似乎半点政治直觉都没有。 她完全没意识到汉王世子出现在九江王的地盘上,究竟意味着什么啊。 刘盈也发现了这点。 如果说他阿母是有从政天赋,只是被吕家忽悠瘸了。九江王后就是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改变。 她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也是理所当然了。 英布投汉后,老家被项羽所破。英布的旧臣皆逃出来,但九江王后和她的孩子却无人保护,被项伯等人杀得一干二净。 后来吴芮的孙子骗杀英布,看着好似对英布很不厚道,实际上吴芮和英布的姻亲关系早就断了。 不过九江王后虽然天真,却不愚蠢。不然将领借口吴芮命令求见时,她不会屏退左右。 刘盈不在意九江王后对他无礼,细细对九江王后再次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大汉世子出现在九江国的政治意义。 当九江王后的神色凝重时,刘盈又给九江王后介绍了现在天下争雄的形势,以及英布的困境。 英布杀义帝后,就被架在了火堆上。 有这个把柄,无论楚汉或是其他诸侯国,都可以攻打他。 按照道理,英布应该牢牢抱住项羽大腿。但英布不知道闹什么脾气,在项羽让他一同出兵的时候,居然假称病重,只派了几千人去。 就算英布病重,派个两三万人与项羽同行,也能把项羽应付过去。英布此举,完全是打项羽的脸。 刘盈讲得很细,哪怕九江王后之前对天下形势一无所知,在刘盈的讲解下,她也听明白了。 九江王后本就不笨,也读了一些书,只是从未想过这些事罢了。 刘盈分析后,才讲自己来拜见九江王后的原因:“英布替项羽弑杀义帝,当是项羽心腹;项羽给他当自己心腹的机会,英布却又拒绝。我不知道为何英布会这样做,但知道项羽肯定记恨在心。等项羽从齐国归来,弑杀义帝这一罪名,恐怕要英布一人承担了。” 九江王后身为大秦县令的女儿,眼界还是有一些的。 她紧张地攥紧裙摆:“那、那可如何是好?” 刘盈道:“能护住英布的除了楚王,就是我阿父汉王。杀义帝时只有英布的将领在场,只要英布的将领咬死说自己没有动手,是项羽的人动手,阿父就能保下英布。” 九江王后皱眉不语。 刘盈笑道:“我不是让王后劝英布投靠我阿父。劝说英布的另有其人,阿父派来的使臣,一定能完成他的任务。我只是与吴芮有旧,见王后身处危险,前来帮助王后而已。” 九江王后惊讶地瞪大眼睛:“我、我有何危险?” 刘盈道:“英布攻打项羽的时候,项羽也会攻打九江国。以英布性格,他会护住自己的重臣,恐怕无力护住妻儿。” 英布的旧臣几乎都没死,就妻、子全死了,很明显他连汉高祖都不如,都没想过保护妻、子。 汉高祖提前一年就派吕释之去保护家人,最后死了好几个重臣,连父母都被俘虏了,真难以说是汉高祖之错。英布明明可以把妻儿送往吴芮处,却完全没为妻儿着想。 难怪吴芮之孙对英布无情了。 “如果九江王后信我,就找借口回家省亲。番君定能护得住你。”刘盈道,“如果九江王后不肯信我,也至少问九江王要一支兵保护自己。” 九江王后疑惑:“为何世子要特意来警告我?” 刘盈道:“我不是为你,是为拉拢番君。” 他身后的将领的眼眸微微一动。 刘盈又道:“再者,我阿母,嗯,就是大汉的王后,现在身陷沛丰。阿父虽然早早派出将士去迎接阿母和大父、大母,却被项羽阻拦,不得前进。见九江王后与我阿母处境相似,阿母身边至少有护卫,九江王后所住院落却防守松散。我思及阿母,就不得不暴露身份,劝说王后了。” 九江王后怔然:“你、你阿母也遇到危险了?” 刘盈点头。 九江王后将刘盈扶起,又把刘盈轻轻揽入怀里:“别难过别难过,你阿母一定无事。” 刘盈无奈。谁难过了?我只会嘲笑阿母。这位九江王后是不是太感性了?现在是安慰我的时候吗? “即使君上出兵,应该也会派人守卫九江国。”九江王后自以为安抚好刘盈后,才强装镇定道,“我相信他。” 刘盈叹气:“我没让王后不相信九江王,只是让王后自己也做好准备,要么让九江王给你一支护卫以自保,要么回番县。我见九江王下属,并未把九江王后当回事,恐怕危险来了,不会为你拼死。” 九江王后再次茫然:“啊?他们没把我当回事吗?” 将领无言地看着刘盈小小的后背。 刘盈反问道:“九江王可让王后做过事?比如赏赐下属家眷,掌管家中财资?” 九江王后摇头:“我只需要教导孩子就够了。” 刘盈道:“不够。教导孩子是妻子的职责,但王后的职责不止如此。我言尽于此,如果王后不信我,我也无可奈何。” 刘盈再次对九江王后一拜,便要离开。 九江王后忙拉住刘盈的衣袖,焦急道:“我、我不是不信你。世子能为我着想,我怎会不信你。我只是……” 她咬了咬嘴唇,看向刘盈身后的番县将领。 九江王后垂首道:“父亲将我嫁给英布时,就告诉我要笼络好英布。现在父亲让世子来劝我,是对我失望了吗?” 刘盈真的想给九江王后狠狠一个白眼。 你烦不烦啊!能不能抓住重点?什么英布,什么吴芮,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我都说你和你儿子都要死得一干二净了,你能不能先想想自己?! “王后,你做得如何,番君都不会失望。”刘盈仍旧耐着性子,教导九江王后道,“吴芮乃豪杰,他的地位是他自己打拼出来,不用靠姻亲。他虽让你笼络英布,实际上只要你不死,两者姻亲仍在,就算笼络了。所以王后请保重自己。” 九江王后重重点头:“我、我这就去问君上要一支护卫。” 刘盈见九江王后听劝,松了口气:“我教王后如何向英布讨要护卫。如果英布不给,你就回番县。” 九江王后再次重重点头。 刘盈给九江王后支招时,番县将领一直很沉默。 待刘盈回到住处,跟上来的番县将领才问道:“世子为何要为君后谋划?” 刘盈对九江王后的耐心,让番县将领十分惊讶。 刘盈回答道:“我见九江王后住所的护卫稀少,想到九江王后之忧,就想到了自己的阿母,一时共情罢了。将军就当我是在讨好番君吧。” 将领感动得热泪盈眶,回头就寄出书信,将此事添油加醋告知吴芮。 刘盈关上门,长长舒口气,在榻上使劲打滚。 他想念阿兄,和不聪明的人对话真麻烦。如果不是要分化英布内部势力,他才懒得去管别人呢。 英布此人,在楚汉间就像是墙头草似的。他虽被随何逼迫投汉,但也没下定决心给项羽狠狠来一下,连自己国内的防备都很松散。 结果他不仅没给项羽造成多大危机,自己老家还被一锅端了。直到他和随何一同逃到汉王处,重新收拢旧臣旧将士后,才发挥出他真正的本事。 九江王后现在看似没有地位,但只要她想要有地位,凭借她是吴芮的女儿,又给九江王生了儿子,她立刻就能有地位。 当英布出兵的时候,九江王后坐镇九江国,刘盈就能插手了。 虽然他打不过项羽,但给九江王后支支招,扛住项伯等人还是很容易。 多点开花,如果开不出花,那就没意义了。项伯等人收编九江国的军队后,也给西楚国提供了喘息的机会。 杀项羽的人,阻止项羽补充兵源,便是刘盈现在做的事。 “算了,蠢一点也好,容易利用。”滚完后,刘盈恢复冷静,“只要她以为我是全心全意为她安危着想……唔,我怎么不是全心全意为她安危着想?我就是这么高尚啊。” 刘盈思索后,反省了自己的妄自菲薄。 他确实是十分善良地想要拯救可怜的九江王后,不让吴芮有丧女之痛,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刘盈拿起铜镜,仔细端详自己。 唉,我不仅长得帅,还品德高尚,真是太完美了。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完美的人?阿父阿母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换来了我这么完美的儿子。真是羡慕阿父阿母。 刘盈唏嘘。他本以为自己事事比阿父强,现在却突然发现,至少在子嗣上,自己绝不可能比得过阿父。输了输了。 刘盈羡慕完阿父后,出门去厨房找吃的。 饿死了,一根肉干哪够吃?他还以为英布就算不设宴,也会派人向汉臣房里送吃的呢。没想到英布这么吝啬,活该被杀。 刘盈已经决定,等利用完英布,立刻怂恿他阿父一脚把英布从诸侯王的位置踹下来。 这时,九江王后派人前来,说想起汉臣恐怕还没有用膳,于是送来烤全羊烤全鹿烤乳猪各一只。 九江王后没说送给汉王世子,这点聪明还是有的。 刘盈看着院子里的烤全羊烤全鹿烤乳猪喜笑颜开。 他再次决定,不仅要把英布一脚从诸侯王的位置上踹下去,还要给英布的儿子封侯。如果英布不肯体面地让位,他就只能帮英布“体面”了。 正在接待随何的英布,还不知道自己因为没有送饭,就被汉王世子记恨了。 张不疑和宋昌坐在随何身后,听随何舌灿莲花。 随何条理清晰地劝说英布,所说之话与刘盈相似。 英布既已杀义帝,就该老老实实给项羽当狗。但英布又反抗项羽,真不知道图什么。 以项羽小气吧唧的性格,肯定会打完齐国就收拾英布。英布不现在趁着项羽无暇南顾,赶紧投降汉王,难道要等项羽打过来,才狼狈地逃往汉王处吗? 英布在跟随项羽的时候,是难得出了大力的诸侯。每当同项羽作战,英布都会亲为先锋。就是项羽做阬杀秦卒和弑杀义帝的不光彩事时,英布也狗腿得很卖力。 其实英布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应该是项羽的心腹。 但当他杀完义帝的时候,项羽却没有赏赐他。他虽为九江王,地盘却远不如赵国等六国旧贵的封地广阔。 虽然旧六国被项羽拆分了,但在英布看来,项羽以六国旧贵没有战功为借口拆分旧六国,那就该公平地论功行赏。 结果自己的战功最多,地盘却不如旧六国,英布心里怎么能服气? 项羽不仅没有给他增加封地,也没有视他为心腹,将他吸纳成项家本部,不愿意给他增兵,还老问他要兵。 英布看着项羽只重用亲族妻族,终于明白自己在项羽麾下卖再大的力气也得不到重用,便使了小性子。 他使小性子的时候没有多想,只是单纯认为项羽既然不给他重赏,他就不出力。 待随何给他细细分析时,他才脑门冒汗,察觉自己得罪了项羽。 “先生说的是,我愿意归附汉王。”英布对随何道。 随何微笑着颔首,离开之后,他却没有回住处向刘盈禀报,而是带着一众壮卒去往楚国使者住处。 张不疑疑惑:“随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随何仍旧面带微笑:“我见英布优柔寡断,恐怕不会轻易出兵,而是想当墙头草。我当推他一把。” 张不疑恍然:“随生是要告知楚国使臣,英布已经与我等联手?” 宋昌也恍然:“等楚国使臣回禀项羽,英布是不想投汉也必须投汉了。” 随何轻笑:“差不多吧。” 两人兴致勃勃跟着随何硬闯楚国使臣的住处,呆若木鸡地目睹随何将楚国使臣一剑刺死。 阿巴阿巴……两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随何让人砍下楚国使臣的脑袋,拎着脑袋再次拜见英布:“楚国使臣已枭首,楚国无人会知道九江王已投汉。九江王可放心准备了。” 英布:“……” 英布:“??!” 英布:“……一切遵从先生的意见。” 怎么回事?!汉国的使臣是不是太狂了一点?他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随何这才回禀刘盈。 刘盈刚啃了一个牛腿,招呼他们帮忙看火,一同吃烤肉。 张不疑和宋昌这时候才找回语言。 宋昌生气道:“随何!你怎么能如此冒险!世子还在这里,如果九江王翻脸,你承担得起责任吗!” 张不疑皱眉:“是啊,太冒险了。” 随何笑着摇头:“英布已经得罪项羽,我杀了楚国的使臣,项羽肯定会责怪他;他若杀了我,又与汉王结仇。英布好歹是从一介刑徒成为诸侯王的豪杰,不会蠢到同时与楚王和汉王为敌。” “学学,都学学,这才是汉使!”刘盈噘着肉,口齿不清道,“其实他还是弱了点,郦伯说服县令,可是直接砍了县令的脑袋。随何不过是砍了楚国使臣的脑袋而已。” 张不疑和宋昌倒吸一口气。不、不是吧,你们儒生就这么出使?!世子让我们学的,难道就是这种出使?! 随何忙正色道:“世子,我确实六艺不佳,不敢与郦伯比。那九江王的脑袋,可不能砍啊。汉王还想要九江王为他带兵呢。” 刘盈晃晃手中的肉:“好,不砍。” 随何欣慰。世子果然还是仁善的。 第70章 不费心无用之人 刘盈在九江国休息了几日, 让英布给汉军补足粮草后,将吴芮派给他的人,留了两百人给九江王后。 他还留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九江王后身边,为九江王后出谋划策。 刘盈笑着牵着九江王后的孩子的手, 对懵懂的孩童道:“你已经是大孩子了, 一定要保护好你的母亲。” 小孩重重点头。 刘盈松开孩童的手, 孩童回到九江王后的身边。 九江王后送刘盈离开时, 眼泪一直没有停止。 她想, 刘盈这个孩子太善良了, 比父亲对她还好。 若不是刘盈提起这件事, 父亲恐怕都没想过留人保护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 刘盈给下属吩咐的事,可不止保护她和她的孩子。 英布将来是必须要谋反的。 九江王国在芍陂附近, 在战国时便是产粮区。这个地方,中央王朝可以直接控制, 不需要诸侯王。 如果九江王后和九江王世子聪明些, 他留下的人会帮两人去京中状告英布谋反,九江王世子还能封个侯;若不聪明…… 刘盈微笑着和对他好感极深的母子二人挥手离开。 英布已经离开六县, 前往兵营点兵点将, 准备出征。随何留在他身边,将与他一同与汉王会合。其余汉军与从番县来的军队一同先离开。 英布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汉军中还藏着一位汉王世子。 张不疑和宋昌都不明白,为何世子不在英布面前现身。 刘盈对番县来的将领所说的借口, 是英布性格高傲, 若见汉王派出的使臣只是一个稚童,哪怕这个稚童是汉王世子,他也会感觉自己被嘲弄轻视。再者英布与项羽关系颇深, 为了安全,他还是隐藏身份更好。 若不是心忧与自己母亲相同处境的九江王后,他本也不打算在九江王后面前说出自己身份。 其余人都信了刘盈的借口,张不疑和宋昌不信。 危险? 世子什么时候怕过危险?大秦的三川郡守李由就在汉王麾下,他能证明世子绝对不惧怕危险。 两人又冥思苦想许久,很不想让刘盈直接说出答案。 可这次他们仍旧在刘盈再次出发的时候,也没能想明白。 心高气傲的两人此番和刘盈一同出游,心气都快被磨平了。 我真是没用啊(扯头发)! 再不甘心,两人为了进步,为了跟上刘盈的脚步,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请教刘盈。 刘盈无语地瞥了他们一眼,扶额叹气。 张不疑沮丧道:“世子,我知道我很笨,让世子失望了。” 宋昌也垂头丧气。 刘盈扶额的手捂住嘴,差点习惯性地骂两人祖宗。 嗯,他不是骂人,只是口头禅。 “你们想太多了,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英布。”刘盈道,“英布此人虽然作战很强,但不会治理,将来与我无用,所以我懒得花心思收服他。他现在对阿父有用,阿父自己会花心思。” 张不疑和宋昌二人迷茫地看着刘盈。 刘盈摊手:“我做事向来凭喜好,你们难道不知道?” 张不疑和宋昌二人呆滞。 就、就只是这样吗? 刘盈笑着指着外面的湖泊:“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湖泊吗?” 两人都点头。 虽然他们已经在自我怀疑,但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 “是芍陂。” 两人不仅说出了芍陂的名字,还说出了芍陂的来历。 楚庄王时期,相国孙叔敖淠水入白芍亭东,修建大型水利工程芍陂,泽被万顷良田。 自春秋起,芍陂所覆盖的灌溉地,就是楚国最大的产粮地之一。 两人夸赞芍陂现在的灌溉作用,刘盈在心里补充,芍陂可不止惠及现在。 直到唐末,芍陂也能灌溉万顷良田。 北宋失土之后,芍陂年久失修,灌溉面积才渐渐缩减,但也能惠及周围。 而到了新中国成立后,芍陂经过整治,灌溉范围扩展到了四点二万公顷。 也就是说,芍陂从修建起,惠及这一片土地两千七百年。 “多好的一片地啊,怎么全是荒草呢?”刘盈看着马车外十分优美的自然风景,感叹道,“这块地可不是项羽封给他的,而是他本就拥有的。哪怕是战乱时候,农时也该见缝插针种地。他的王宫十分豪华,有许多役夫还在为扩建王宫忙碌。但都城六县的郊外,居然都很少人种地。” “真没用。” 刘盈毫不客气地十分片面地评价这一位汉初四大名将。 当然,英布打仗很厉害,但那与将要守土的汉圣宗圣皇帝有什么关系?等刘盈长大时,英布就无用武之地了。 “吴芮、驺无诸、驺摇三人皆有治民之能,他们与我有用,所以我要收服他们。”刘盈倨傲道,“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有资格瞻仰我的圣颜。” 他去见九江王后,除了给九江王国插一把刀,也是真的进一步向吴芮示好。 刘盈向吴芮示好,消息肯定会传到两个越人首领耳中。他在驺无诸、驺摇心中的地位也会提高。 “你们真是想太多了。”刘盈解释完后,把两人赶到其他车上。他要睡觉了。 旅途无聊,不如睡觉,睡觉后他还能在已经通关的副本里刷方块人无双。 至于新的副本,他暂时婉拒。受了这么多折磨,刘盈只想无脑刷怪。 张不疑和宋昌狼狈地被刘盈推下马车,来到后一辆马车上嘀嘀咕咕。 “世子说他没多想,我怎么觉得世子想得太多了?” “世子心机深沉,实在可怕。无用之人就会被世子抛弃,是否太过凉……” “是帝王之道!” 宋昌无言地看着马屁精张不疑,刚刚建立的“废物同伴”情谊,很容易就破碎了。 他真的与奸佞小人张不疑性格不合。 刘盈说他不会对无用之人太花心思,也表现在对待临江王共敖身上。 临江王共敖建都江陵,就在江汉平原。 刘盈路过江汉平原,却没有下船去拜见临江王共敖。 他只是派了身边最会骂人的儒生,去重病的共敖床前大骂他一顿。 共敖身为楚义帝的柱国,当楚臣因惧怕项羽而背离义帝的时候,共敖也离开义帝,并不能算品德有亏。 义帝自己都让臣子们离开,他们离开义帝,也是遵从君王的愿望。 但共敖却接受项羽弑杀义帝的命令,哪怕他最终拖拖拉拉没有成行,但接受了这个命令,他就该与项羽一样,被钉在耻辱柱上。 当然,刘盈自己是不相信什么君臣忠诚的。他也不是真心想骂共敖。 他只是需要去骂共敖和共尉父子一顿而已。 共敖在义帝式微的时候背弃义帝,共尉却在项羽死后和汉高祖死磕。 共尉不是忠于项羽。楚汉之争的时候,临江国作壁上观,谁也不帮。他只是想割土自立罢了。 刘盈只是激一激他们。无论临江国出兵帮谁,都会削弱临江国的力量,便于他们早日拿下临江国。 共尉是个没有远见的人。共敖还有几个月才死,希望共敖能在汉臣温和的骂声中振作起来,在临终之前好好教导共尉,知耻后勇。 如果共尉去帮项羽,刘盈觉得也不错。 共尉在江汉平原,他入中原有两条路,一条顺着汉水北上,直接攻打汉国大本营,显然打不过;或者从长江淮水一线入中原,那就要先过英布和吴芮等人这一关。 再说了,项羽致力于把所有盟友都推到对立面,不会给共尉好脸色。共尉如果和项羽共处,比他派使臣空口离间更有用。 刘盈虽然存着看临江国笑话的心思,但共敖还是要脸的。 本来他将在汉高祖攻破彭城的时候病死,被刘盈派来的使臣一骂,虽然医者说他药石难救,不是今年死就是明年死,他还是又气又愧,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大概是会延迟几个月才死了。 一从病榻上爬起来,共敖就让儿子领兵去帮助汉王。 出不出力无所谓,但为了义帝所以帮汉王攻打项羽这个名声,他必须要。 共尉虽觉得作壁上观更好,但思及父亲的名声,他也只能无奈顺从。 如果父亲死了,他就不用为难了。父亲还活着,他还是要当个孝子。 反正他就是摸鱼,给汉王捧一捧场,如果楚军溃散就抢一波就跑。共尉没打算出力。 使臣回禀刘盈时,告知刘盈共尉肯定不会尽力。 “无所谓,就算他不尽力,交战哪有不死人的?多死一个楚卒也是赚。两边都死人,我赚双倍。”刘盈冷漠无情道,“你做得很好。儒生真的很适合当使臣啊。” 儒生十分骄傲。 张不疑和宋昌对视一眼,决定学点儒家经典。 怎么儒家人个个都能当好使臣?他们记得书上不是这么写的,擅长出使的难道不是纵横那一家子吗? 刘盈这么多动作,哪怕刘邦离得远,也传到了刘邦耳中。 项羽陷入齐国战场,西楚国没了项羽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脆弱,刘邦所到之处望风而降。 刘盈派去送信的使臣也很容易就到了刘邦的营地,中途几乎没有楚军阻拦。 只有沛丰那边仍旧有重兵把守,且楚军很顽强。 除了沛丰就在彭城附近之外,项羽显然提前在沛丰布下了心腹,以防刘邦接走家人。 项羽虽然在战略上不行,用刘邦的家人威胁刘邦这种连小孩都能想到的事,他不会不知道。 王陵十分无奈。 他都与汉王的大军会合,吕泽都拿下砀郡了,居然还是没能攻入沛丰。 “如果攻势过猛,我担心楚军会放弃挟持活的人质。”王陵对刘邦担忧道。 刘邦叹气。他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才没有命大军猛攻沛丰,而是先取彭城。 “等取了彭城,沛丰的楚军就会失去士气。”刘邦安慰王陵道,“不用担心,根据吕释之派人送出的信,你的母亲与我的家人住在一起,很安全。” 王陵叹气:“真是愧对盈儿。” 王陵得知刘盈独自离开南郑后,就一直愧疚难安。 “不怪你,是项羽之错。他不要脸,居然想挟持家眷威胁我们。”刘邦继续安慰王陵,“他明明比我们强大,居然还这么阴损,真是没有人君之相。” 王陵被刘邦逗笑了:“你骂盈儿从来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你不也喜欢说都是别人的错?” 刘邦挑眉:“我从来不承担不属于我的错。” 被刘邦这么一打趣,王陵心情轻松不少。 当刘盈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更加难以沉重了。 刘邦召开心腹会议,一群人脑袋挨着脑袋,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 雍齿深吸一口气:“我的祖宗啊,盈儿拿下临江王、九江王和衡山王了?我们打下的地盘,有盈儿用嘴说下的多吗?” 现场一片干咳声,好像群体感染风寒似的。 70-80 第71章 所谓用人便不疑 其实说服不等于拿下, 临江王、九江王和衡山王虽出兵帮助刘邦,不代表他们的地盘就是刘邦的了。 刘邦现在已经以项羽弑杀义帝为由,召开诸侯会议为义帝报仇,那些诸侯可都是带兵来的。如果按照雍齿的说法, 岂不是那些诸侯的地盘都归刘邦了? 理是这个理, 汉将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 只是在关系刘盈的事上, 他们总爱夸大, 就像是后世孩子拿了小区数学比赛第一名的长辈, 转头就吹嘘孩子能拿诺贝尔数学奖一样。 先别说诺贝尔有没有数学奖, 就说孩子这次拿没拿第一吧! 于是刘盈在这群长辈口中, 就从说服三位诸侯出兵,变成夺三国了。 韩信听得直扶额。 虽然弟弟确实厉害, 但你们现在越说越离谱了,能不能实事求是一点? 韩信看向刘邦。刘邦也在扶额。 韩信很欣慰。至少义父还是清醒的。 刘邦见韩信神情, 猜出韩信心中所想。 他招了招手, 让韩信附耳过来,悄悄道:“虽然你弟弟只是说服三位诸侯出兵助我, 但等他回来, 肯定会吹嘘他灭了三国,并嘲笑你我没用。” 韩信神色一凛, 打了个寒战。 刘邦道:“你得快些把赵国打下来了。” 韩信点头如捣蒜。 刘邦又吩咐刘肥,让刘肥辅佐好韩信:“如果盈儿做了这么多事, 你和信儿连赵国都没拿下, 他肯定又会像我没拿下章邯时一样,坐地大哭。” 正满脸得意笑容的刘肥笑脸一僵,赶紧拍胸脯保证自己会努力。 章邯因为能文能武, 还是唯一懂宫廷诸事的人,坐的位置离刘邦越来越近。 刘邦与两个儿子的窃窃私语传到了他的耳中,让他分外困惑。 他与汉王初见时,便被汉王打得全军覆没,仅数百亲卫保护他逃走。 自己败得如此凄惨,怎么世子还坐地大哭?这和世子有什么关系? 章邯这时候发现,当初荥阳之战有许多秘密。 虽然刘邦对下属很不客气,见下属的时候不是箕坐就是洗脚,和下属说上几句话就要带上别人的祖宗,但无视刘邦的无礼行为,他对人挺随和。 章邯可不敢和秦始皇、秦二世闲聊,但对刘邦,他有疑问就私下问了。 刘邦失笑:“你怎么现在才问?我见你没问,还以为你已经从李由口中知晓了。” 刘邦一提起李由的名字,章邯的笑容就变得尴尬:“我不敢问。他现在还不肯和我好好说话呢。” 刘邦笑话章邯:“我若是李由,也要骂你。李由问你为何不告诉他家中已经遭难,你居然反问他,他家中那么多门客,居然没有一个来通知他吗?吕不韦还有门客愿意为他赴死呢。所以你以为李由早就知道了。哈哈哈哈,你真是生怕他不生气啊。” 章邯捂嘴干咳了一声,虽然很尴尬,但差点笑出来。 李由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咳咳,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惊讶,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听张苍说,李斯的心眼极小。如果李由的心眼肖似他的父亲,你未来可要小心了。”刘邦打趣了章邯一番后,才回答章邯的问题。 其实章邯随意找个汉将问一问就能知道这件事。不过章邯身为掌管宫廷御用的九卿,有个原则,就是不私下打探君上的事。 刘邦没注意到章邯这点小心思,但章邯直接问他,他认为章邯对他表示亲近,心里也挺高兴的。 这说明秦臣真的对自己归心了嘛。 刘邦说刘盈的时候,忍不住又骂起刘盈的祖宗。 那时刘盈可把自己吓坏了。 章邯听了刘邦的话,才把刘盈单驴擒李由,和自己全军覆没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如果换个人,或许章邯早就联系上了。无奈刘盈这个年龄啊,让他做的事再惊世骇俗,也让人无意识地忽视他。 刘邦骂骂咧咧:“那逆子说他先骗过萧何和雍齿,逃出沛丰;又慧眼识得陈平这样的良才,并安抚好彭越;最后单骑擒李由,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荥阳,并把荥阳搬空。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想活捉你,没想到我居然让你跑了,气得当了好久的乖孩子。” 章邯本来在唏嘘,世子为了抓住自己,真的很努力了。 当他听刘邦说刘盈太过生气的表现是当乖孩子,一时无语。 章邯问道:“世子变得乖巧,不好吗?” 刘邦骂人声一滞。 他挠挠头:“好是好,就是不习惯。” 章邯失笑。汉王真是溺爱世子啊。 不过有这么优秀的孩子,谁能不溺爱呢? 章邯对刘邦抱拳,半开玩笑道:“为了让世子别记恨我,我请求带一支兵去援助齐王。” 刘邦摇头:“除非我全军压上去,否则不可能赢过项羽,你想送死吗?” 章邯道:“我不会和项羽遇上,而是伺机而动。我请彭越与我同去。” 刘邦问道:“你想好做什么了?” 章邯摇头:“到了才知道。” 刘邦笑道:“那就去吧。你和彭越同去,应该不会像在荥阳那时一样缺粮了。” 章邯又尴尬又开心。 他尴尬的是刘邦旧事重提,开心的自然是刘邦对他的信任。 有多少君王会在将领说“没有计划”的时候,也放心让将领带兵? 用人不疑,刘邦出身卑微,却是真的很有帝王之相。 章邯和彭越领兵离开时,刘邦让郦食其与他们同行。 “盈儿能说服九江王等人归附于我,我或许也能派使臣说服齐王。”刘邦对郦食其道,“又要麻烦郦生了。” 郦食其洒脱笑道:“这算什么麻烦?看见随和那样的后起之秀,我也不愿意服老啊。” 章邯、彭越、郦食其三人离去,刘邦又对陈平道:“安抚诸侯的事就交给你了。” 陈平领命后,道:“世子已经说服临江王、九江王和衡山王。赵王等虽然与我们敌对,但也与项羽敌对。现在只剩下魏王还在观望。大王可派陆生去游说魏王。” 陈平所说的陆生,是另一个擅长当使臣的儒生陆贾。 陆贾本应该是刘邦身边最出名的辩论之士之一,在刘邦攻打秦地的时候发挥了不小作用。 但这一世刘盈提前把陈平截胡,陈平长得比陆贾英俊许多,刘邦便偏用陈平,把陆贾忽视了。 陈平很会识人,他一眼就看出陆贾当是一个很好的使臣。 自己现在忙得脚不沾地,再不推举些人分担,他就可能落到萧何那样的境地了。在看出陆贾的才华后,陈平忙找准机会把陆贾举荐给刘邦。 刘邦对亲近之人的举荐都很信任。 即使他对陆贾没什么印象,也立刻任命陆贾为使臣,给予他几车金银,让他去游说魏王。 陆贾有点晕乎乎的。 他之前还只是一个普通文吏,突然汉王就对他委以重任,将说服魏国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 自己还没做过出使的事呢,汉王怎么会知道自己能成功? 陆贾很快知道是陈平举荐自己,但他仍旧有点晕。 陈平一举荐,汉王观察都不观察一下,就直接重用自己吗? 就算要重用,难道不该是让自己当个地位高但不会误事的闲职,待自己发挥出本事后再重用? 现在汉王马上要和项羽直接对峙,魏国帮谁至关重要,汉王直接把重担给自己,他压力很大啊。 陆贾就这么晕乎乎地出发了。他一路上都忐忑不安,自己只是个儒家,又不是纵横家,真的当得好使臣吗? …… “啊?郦食其出使齐国,陆贾出使魏国?稳了。”已经悄悄潜回彭城附近的刘盈得到了父亲送来的信,遗憾道,“我本来还打算自己出使魏国呢,看来用不上我了。” 张不疑听到又一个新的儒生名字冒出来,酸溜溜道:“那个儒生也很厉害?与随和相比谁强?” 刘盈道:“一样强,后世并称‘随陆’。” 张不疑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世子还知道后世如何?” 刘盈微笑不语。 张不疑的神色有点紧张。 宋昌捂住耳朵。 刘盈好奇:“你捂什么耳朵?不想听?” 宋昌点头:“如果未来太好,我会松懈;如果未来不好,我会沮丧。还是不听的好。” 刘盈对张不疑道:“所以宋昌未来比你强啊。” 张不疑:“……” 他很后悔自己没有捂住耳朵。 果然如宋昌所言,还是不听的好。 刘邦即将对彭城发起总攻,刘盈也潜伏到彭城附近时,项羽也杀掉了田荣。 但杀掉田荣,却只是他身陷齐国泥潭的开始。 本来他不会身陷泥潭的。 与天下所有人一样,齐国人也已经受够了战乱。 他们起兵反秦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为了跟着田荣天天战乱,过得比秦时还差的。 项羽的战术素养极强。他为主将的战斗,几乎不会失败。 田荣虽然已经竭力抵抗,给项羽造成了许多麻烦,但胜利的天平仍旧向项羽那边倾斜。 田荣想要顽抗,齐人受不了了。 他们再次举起叛旗,杀了田荣,向项羽投降。 这事本来就应该了结了,但项羽说他打齐国打得很生气。 杀田荣,投降项羽的是齐国平原县的庶民。 项羽先杀了田荣的兵卒,然后杀了献田荣投降的齐人,最后烧了整个平原县城。 他真的很生气。 做了这件事后,他的气还没消。 齐王田荣既然已经身死,齐军全线溃败,按理说项羽该回兵了。 他说,要先撒撒气。 原本历史中《史记》的记载,和现在项羽所做的事没差别。 “项王遂烧夷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 第72章 阿父吃亏才成长 章邯、彭越、郦食其三人来到齐地, 皆被眼前惨景震撼失语。 史书上对此刻的齐地,只用了六个字形容,“人尽屠,城尽毁”。 章邯和彭越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 他们一眼便看出, 眼前的惨景不是攻城的时候弄出来的。 郦食其主动和流民的首领交流, 带回来几个军队溃败的齐国将领。 “齐人已降, 项羽却没有停止烧杀, 现在正向着北海去了。” 郦食其以为自己活过了花甲, 什么人间惨事没见过, 心智已经足够坚定。他说这话的时候, 声音仍旧微微颤抖。 彭越试图开个玩笑来缓解现在僵硬的气氛,于是问章邯道:“你们秦人打仗会这样吗?” 章邯无奈地看了彭越一眼。 如果不是汉王私下告知他, 彭越的才智不在处事上,他还真以为彭越看不起他, 要找茬呢。 性情圆滑的章邯没有为彭越不过脑子的话生气, 顺着彭越的话道:“大秦在统一天下前,因以首级记军功, 每战斩首不计其数。但非战时的斩首, 是不计入军功的。” 汉军已经驻扎在城中,城中却已经是一片废墟。所以他们只是找了一处火烧得没有太厉害的残垣为营地, 搭建帐篷。 章邯扫了一眼周围焦黑的废墟,道:“若敌人已经投降, 连有‘人屠’之名的武安君白将军也会约束军队, 尽力抚民。秦军占领的地就是大秦的地,那片地上的黔首要为大秦缴纳税赋,服徭役兵役, 怎么能随意杀戮?” 彭越点头:“我想也是。人都杀光了,谁给始皇帝修长城?” 章邯再次无语。理是这个理,但始皇帝是他的旧主,能不能别当着他的面叽叽歪歪他的旧主? 彭越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问题,继续叹息:“我能理解打仗的时候屠城。杀红眼了,谁管那么多?我甚至能理解刚打完仗就烧杀。脑袋一热就没管住手,或是劫掠战利品,品德差一点的人就会这样做。“ 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困惑道:“当像楚王那样,齐王已死,齐人已降,他却不停止兵锋,而是一座城一座城的烧杀已降的齐人,真是不能理解。” 郦食其平时最能说,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沉着脸盯着地面,好像地面有他的仇人似的。 齐将也说不出话来。 他哽咽了许久,才勉强出声道:“汉王能救我们吗?” 章邯和彭越对视一眼,大概知道自己来齐地能做什么了。 章邯等人把齐地的消息快马告知刘邦时,刘盈也得到了消息。 刘盈见自己去不了沛丰,反正刘邦的军营就在附近,他干脆先去见阿父了。 正在召开诸侯会议的刘邦,看着举着虎符和自己的小印大摇大摆入帐的刘盈,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身体就是一个踉跄。 他怀疑,自己以后恐怕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被刘盈气死。 刘盈大摇大摆进入帐篷,习惯性地往刘邦怀里一挤,在诸侯众目睽睽之下,翻看刘邦桌案上的东西。 “啊,项羽果然拟人。”刘盈啧啧。 刘邦扫了诸侯一眼,把刘盈抱到怀里,给了儿子一个面子。 等外人走了再教训! “什么叫拟人?”刘邦问道,“唉,怎么轻了?” 刘盈翻白眼:“从南郑绕了半个天下,我能不瘦吗?不过我长高了很多,就当抽条吧。拟人就是不像人,只是披着人皮的鬼怪。” 刘邦捏了捏刘盈的面皮,发现刘盈虽然还有鼓鼓的脸颊,但手感差了不少:“别乱跑了,多吃点,见你阿母前把肉养回来,否则你阿母和阿姨都会哭得我头大。他确实拟人。”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便在诸侯会议上闲聊起来,看得诸侯十分惊奇。 吴芮守家,驺无诸、驺摇皆亲自带兵前来帮助刘邦,梅鋗也代表吴芮参加了此次诸侯会议。 三个刘盈的熟人见刘盈大摇大摆进入议事议到一半的帐篷,汉王不仅不生气,还把汉王世子揽在怀里,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三人看着汉王世子出使时的态度,就知道汉王世子已经很习惯自己处理大事。那么这样的会议,汉王也是会让世子参加的。 现在正是诸侯看各地军报的时候,不断有人陆陆续续从帐篷里进出如厕。 刘盈大摇大摆走进来,如果不是挤入刘邦怀里,他小小的个子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现在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刘盈全部无视。 他一边翻看刘邦收集的情报,一边对刘邦小声讲述起自己沿路做的事,并且告知刘邦自己收集的信息。 因有史书对照,刘盈收集信息的时候很有针对性。刘邦收集的情报更全面,刘盈的情报更具体。 离开南郑后做的事不能当众多说,刘盈只提了一句自己的路线。 他着重告诉刘邦的是田横的情报。 关于项羽这一场屠很多城,《史记》在多个人物传记都有提过。所有说法都阐明了一点,项羽是在齐地已经平定后才大规模屠城。 在项羽屠城之前,齐人皆降,齐国的军队已经打散,田荣被杀,田横逃走。 项羽杀掉投降的齐人,烧屠平原县城后,就举兵报复齐地,从平原县城一路烧屠到北海。 平原县在后世山东德州。北海为后世渤海。 在项羽烧屠到北海时,齐人才忍无可忍,“皆叛”。田横收拢反抗的齐人,凑了几万人的军队,继续和项羽游斗。 这时项羽才陷入泥潭,到死都没能平定齐地。 “现在项羽才刚开始屠城,齐人还是一盘散沙。我已经查到了田横所在的位置,阿父可派使臣前去游说,让田横归附我们,我们帮他报仇。”刘盈遗憾道,“哎呀,阿父已经派人过去了。我不能嘲笑阿父了,可恶。” 刘邦叫人进来,让刘盈把已经书写好的计划与自己的诏令一同发出,命章邯等人照办。 做完正事,刘邦握拳,狠狠砸在刘盈头顶:“老实点。” 刘盈努嘴。 好吧好吧,阿父在人前需要面子,自己暂且忍忍。 安排好齐地的事后,刘邦让韩信和刘肥先离开,带刘盈去休息,自己继续应付诸侯。 韩信早就想跑了。 这个会议就是一群人在说糊涂话,谁也不肯说正事。他听得直打瞌睡。 刘肥倒是听得很认真,但刘盈一到,他就忍不住想掉眼泪。刘邦看得着急,恨不得一脚把刘肥踹出去。 “盈儿!”刘肥一出帐篷,就泣不成声。 刘盈先给了韩信一个拥抱,然后对刘肥伸出手,让刘肥抱着他走。 “我本以为可以偷偷进入丰邑的,没想到项羽防守得这么死。”刘盈怒道,“我看他对沛丰的防守,比彭城还严密吧!” 韩信叹气:“我想也是。” 刘肥哭得说不出话,只不住点头,也不知道在点什么头。 “我看这些诸侯不能成事,义父也有点昏头了。”韩信见刘肥的眼泪都滴刘盈身上了,忙把刘盈抢过来,“咦?怎么轻了这么多?” 他抱着刘盈,都不觉得废手了。 刘盈道:“养几日,就重回来了。嗯,阿父是有点小瞧项羽,他恐怕要吃个大苦头。别管他,等他吃了苦头就会成长。太溺爱阿父,不让阿父受挫折,阿父永远不能成长。” 韩信无奈道:“盈儿,你说的话是父亲对儿子说的话,不是儿子对父亲说的话。” 刘盈昂首:“我就是汉王乃公!” 韩信失笑。哭泣的刘肥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声点,别被人听到,去找阿父告状。”刘肥小声道。 刘盈浑然不惧:“告就告呗,阿父又不是没亲耳听我说过。我们来商量一下,如果阿父败了,我们要怎么保存汉军势力。唉,这个大汉还是得靠我们仨。” 刘盈起了个头,韩信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刘肥跟着韩信当了这么久的副将,也养出了些能力,能在韩信和刘盈商量的时候提出意见了。 三人窃窃私语,说的都是怎么架空汉王,免得汉王老糊涂,把精锐的汉军葬送之类的混账话。 他们决定,让汉王自己带领诸侯去彭城坐镇,他们带着精锐汉兵分散在彭城周围,等汉王和诸侯败了再去救援。 “就该这样,让他狠狠吃个大亏。”刘盈冷哼,“可怜那些枉死的汉军兵卒了。” 韩信道:“战场上总是会死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你不可以上战场。” 刘肥也附和:“对!你绝对不可以上战场!” 刘盈无奈:“就我这小胳膊小腿,我想上就能上吗?” 他也只能去刷一刷方块人,在副本里过过战场的瘾。 第73章 只要醉过这一场 三人没聊一会儿, 刘邦就来了。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结束会议,赶着来教训儿子。 刘邦真的生气时,不会和与刘盈比谁的骂人词汇更丰富。 他会摇身一变成为啰嗦王,把刘盈想要捂住耳朵的手抓住, 对刘盈唠叨至少一个时辰。 不仅唠叨, 刘盈还难免挨顿胖揍。 揍完之后, 刘盈趴在榻上等着刘肥给他上药, 刘邦还能继续念。 刘盈真是服了他阿父。什么双重折磨啊, 阿父是气疯了吗? 以前都是念叨就不挨打, 挨打就不念叨。现在居然来双份的?! 刘盈咬着抹眼泪鼻涕的帕子抱怨:“别的儿子要是给父亲说服三个诸侯王, 别的父亲肯定只会夸赞儿子。” 刘邦又要动手, 被韩信拦下。 揍一次就够了,义父消气消气。 刘邦只好把揍刘盈的那一下揍韩信肩膀上, 疼得韩信直龇牙。 “屁!别的父亲在儿子偷虎符和印章的时候,就已经把儿子打死了!”刘邦气得又拍了韩信一下。 韩信只能继续咬牙受着。这一下多重啊, 不能落盈儿身上。 刘盈辩解:“你把虎符放在桌子上, 我直接拿的,没有偷!光明正大地拿怎么叫偷?!” 刘邦气笑了:“以后等乃公当了皇帝, 你是不是连玉玺都直接拿来用啊?反正乃公的玉玺是放在桌子上, 光明正大的,是吧?” 刘盈理直气壮道:“你不想让我用, 就自己收好。” 刘邦绷不住了。 他又开始数落刘盈。刘盈从小就是这么个德性,只要父母没有锁好的东西都是他的玩具。 小时候偷针, 长大后偷牛。刘盈小时候把父母的剑和漆盒丢水里打水漂玩, 长大后是不是要用他阿父的皇帝玉玺和他阿母的皇后印玺打水漂玩啊? 刘肥悄悄挪动到韩信身边小声道:“是盈儿做的出来的事。” 韩信白了刘肥一眼,用表情让刘肥闭嘴。 肥弟其他方面都不像盈儿,就这张嘴有时候肖似盈儿。 观察了一会儿, 见刘邦只是数落,没有再动手,韩信和刘肥悄悄离开。 他们若不走,喜欢迁怒人的刘邦等骂完了刘盈,肯定会找借口收拾他们。 有时候义父/阿父那坏脾气啊,不怪盈儿总骂他。 见韩信和刘肥离开了,刘邦才止住骂,神色淡淡地开口:“吕释之怎么了?气得你从南郑偷跑?” 刘盈也停止了假哭。虽然他的假哭都是带着鼻涕和眼泪,特别真。 “我让吕释之带着丰邑家眷逃入芒砀山中,被吕释之拒绝。”刘盈把帕子团作一团,恶狠狠丢在地上,“根据吕禄传来的消息,阿母把他手中的兵给吕释之了。” 刘邦眼神瞬间冰冷:“吕释之怎么能向娥姁要兵?他是不是没认清他的身份?” 刘盈扯着刘邦的袖子,继续擦脸上未干的眼泪和鼻涕:“阿母也没认清她的身份。唉,我还以为阿母一定好一点了,看来阿母还是那个在吕释之私下怨她没有给县令当妾,不仅不生气,还给吕释之道歉的好阿姊呢。” 不知道阿母的“二女儿”性格,在这次受点苦后,会不会好一点。 如果不能好也无所谓,之后刘盈不会再让阿母和吕家人单独待在一起了。 吕家人要是敢仗着外戚的身份做什么,他就只有提头去见阿母,让阿母劝劝吕家人自爱。 嗯,提别人的头也叫提头相见,没毛病。 刘邦把袖子从刘盈手上扯回来,给刘盈找了新的帕子擦脸。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华丽的衣服上的鼻涕痕迹,虽然他现在有很多华丽的衣服,不用吝啬。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吕泽,让吕泽好好管教吕释之。”刘邦道,“吕家离了吕泽,一定会很快败落。你阿母那种护家人的方式,只会把吕家往绝路上推。” 刘盈从榻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上了药的屁股。 嘶,阿父这次揍得真疼。 “吕家不会败落。阿母不想让吕家败落。为了不让阿母难过,所有会让吕家败落的人,我都会干掉。”刘盈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刘邦忍俊不禁:“行,你做得到,我就不愁了。你这句话我也会告诉吕泽。” 刘盈摇头:“告诉他也没用。以前我向他告状还少吗?他被吕释之拖累的时候难道还少吗?样样都强的长子,也是废物兄弟的血包。嗯,这句话也请阿父告诉大舅父。” 刘邦道:“我会把你这个‘请’字也如实告知你大舅父。” 盈儿都说“请”了,一定会把吕泽吓得够呛。 “你也不用太担心。彭城城破,沛丰应该就好打了。到时你亲自带兵去沛丰。我给你一封诏书,吕释之不把兵交给你,你就绑了他。”刘邦安抚刘盈,“信儿和肥儿要跟着我,我需要他们。你麾下其余的小将都可以悉数带走。” 刘盈道:“还是让他们跟着你立功吧。你让台表兄跟着我就成。王伯父和夏侯叔父正领兵攻打沛丰,有他们协助,吕释之翻不起浪花。不过阿父,你真的被胜利冲昏头了吗?”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刘盈的脑袋。 “盈儿,还没和项羽正面打过,阿父不能和任何人说自己打不过项羽。” “诸侯都来了。我们有数倍于项羽的军队,这时若不正面与项羽相抗,阿父这个诸侯盟主的位置就坐不稳了。” 刘盈往父亲怀里一靠,仰头看着父亲:“是啊,还没打过,不能认输。先试试?” 刘邦笑道:“先试试。” 刘盈头一低,往父亲怀里拱。 刘邦护住怀里的孩子,头疼地看刘盈拿自己胸口的衣服擦脸。 刘盈这逆子是不是就非得把他的衣服当帕子?! 刘邦既已下定决心,刘盈便不劝了。 他对韩信道:“阿父现在缺少的是经验。如何和项羽打,首先要打过一场才知道。” 韩信直截了当道:“若汉军数倍于楚军,能赢;但诸侯数倍于楚军,也数倍于汉军,全部混在一起,项羽很容易各个击破。” 刘盈道:“阿父心里有数。就算诸侯联军大败,汉军也不会伤了元气。” 历史中的汉高祖可能是真的飘了,所以惨败后才被打击得说要回汉地窝着不出来的气话。 即便是如此,汉军精锐很巧地都在彭城周围。汉高祖当时麾下最倚重的将领曹参、吕泽、韩信、灌婴等人皆不在彭城。所以汉高祖才能只用了一月就收拢汉军,击败楚国追兵,固守荥阳,变成楚汉相持。 好像汉高祖每次打仗的时候,都做好了惨败的准备似的。 现在阿父有自己打击,估计是飘不起来。 阿父会担心他飘起来的时候,自己拿着弹弓对着他的屁股嘭嘭嘭,不敢飘。 有自己的监督,阿父肯定会做得比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更猥琐,更怂货吧。 此战赢了,阿父就是名副其实的诸侯盟主;此战输了,诸侯溃不成军,汉军精锐尚存,当不当诸侯盟主都无所谓了。 刘盈安抚不想看着义父犯蠢的韩信后,韩信被刘盈口中“猥琐怂货”的形容逗笑了。 “好,我相信义父。”韩信的眉间终于没了烦躁和愁绪。 刘盈挤眉弄眼:“你不相信他,也相信我啊。就算阿父真的战死,我当汉王,大汉照样强。” 刘肥赶紧捂住刘盈的嘴:“盈儿,不孝的话不要说。” 韩信没好气道:“如果义父真的战死,你肯定比我和肥儿更伤心。” 刘盈觉得阿兄在侮辱他,要和阿兄决斗。 刘肥只好给两人当裁判,看两人比试射箭。 韩信新收的手下看见冷面将军突然表情丰富且幼稚,都吓得不轻。 韩信的老下属没好气道:“将军对我们当然不会有好脸色。我们又不是他弟弟。” 韩信的新下属看见韩信险胜总角幼弟,竟得意大笑,忍不住抬头看天。 这老天,大概是要打雷下雨了。 嘶,幼稚的大将军真可怕。 韩信、刘肥刚和刘盈重聚,很快又要分别。 韩信以大汉大将军的身份,领赵国相国之职,辅佐刘邦新封的赵王张耳,把赵国全境扫平。 离开时,韩信叮嘱刘盈收好自己的印玺和兵符,遇事不对赶紧驾着灰兔驴跑。 韩信深知刘盈驾驶驴车的技术和灰兔驴的神异。他相信就算项羽把彭城围了,刘盈也能偷偷驾着驴车逃出来。 刘肥的印玺虽然没什么用,他也塞给了刘盈。 “如果你想做什么不好透露身份的事,就冒充我。”刘肥还给刘盈出馊主意。 韩信看看刘盈鼓鼓的脸颊,又看看刘肥一点都不肥,十分老气的脸。 这两人站在一起,说他们是父子都有人信。都是他的弟弟,怎么肥儿长得如此令人着急?曹阿姨也长得不错啊。 好吧,其实刘肥还算英俊,只是有点老成。老成是好事。韩信自我安慰。 刘盈站在刘邦身边,像以前送别两位兄长时一样,身体随着挥别的双手一起摇摆,像一棵摇晃的小草。 刘邦按着刘盈的脑袋,试图把这棵乱晃的草压下去。 韩信和刘肥不住回头,皆笑容明朗。 “阿父,我给你介绍我的新朋友!” “呃……谁这么倒霉,成了你的新朋友?” “驺无诸和驺摇。” “啊?现在中原还没定,你就要去祸害越人了?” “我还让驺无诸给赵佗带了个话,说阿父说的,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哦。就当是我说的吧。” 刘邦和刘盈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钻进驺无诸、驺摇军营,身体摇晃的幅度都很相似。 驺无诸和驺摇正在一起商量事情。他们见刘邦和刘盈走来的模样,皆惊叹不已。 像,真的是太像了。 之前就觉得有点像,等汉王和汉王世子并排走的时候,这才是真的像啊。 “我来啦!”见到驺无诸和驺摇,刘盈就不和他阿父保持一致。 刘盈往前一跳一扑,挂在了驺无诸的手臂上。 驺无诸笑着把刘盈抱起来,对刘邦弯了一下腰,当做行礼:“世子常说自己肖似汉王,果然如此。” 刘邦摆摆手:“你不用为那孽子找补。孽子绝对是说,我肖似他。” 驺摇有点没听明白:“这不是一样吗?” 刘邦道:“驺摇啊,你很像你儿子,简直和你儿子一样优秀。” 驺摇:“……我明白了,不一样。” 刘邦叹气:“明白我的痛苦了吧?来,喝酒喝酒。我还没和你们醉过一场呢。” 刘邦左揽一个,右搭一个,拖着两个越人汉子去不醉不归。 刘盈眯眼。醉过这一场,你们俩就是我老刘家的人了,哼哼! 第74章 宏纲大义如日星 汉王二年春, 新城县掌管教化的三老董公求见带兵路过的汉王,将义帝的死讯告知汉王。 刘邦已经知道义帝被弑杀的消息,但董公告知他时,他仍旧很惊讶。 他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这惊讶不是针对义帝的死讯, 而是董公并非他安排的托。 刘盈回到汉军营地时, 刘邦对刘盈说起了自己的惊讶。 有些话, 他对原本是老兄弟的下属也不能说。 当汉王后, 他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说话的对象更越来越少。 不过, 他对刘盈仍旧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刘盈听后, 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说起了故弄玄虚的话。 “许多人的当时名和后世名差别很大。当时名决定他的人生,后世名决定……” “决定他的祭祀?” “不, 决定以他为主角的话本数量,和每次网络打榜投票名次。” 刘邦:“……”虽然他不太懂网络打榜是什么意思, 但直觉这种后世名, 大概不是自己希求的那种。 刘盈抱着手臂,小脑袋一点一点:“如义帝, 后世存在感极低, 似乎他在这秦末乱世就是个小透明,无人关心他的死活。但对当世人而言, 有人敬他爱他,有人怜他愧他。有人因他心生不平之气, 将他被弑杀的真相传遍整个天下。” 刘邦若有所思, 莞尔而笑:“我听董公说,郴县人不惧项羽威严,主动帮义帝收殓, 将义帝葬于城邑西南山丘上。以山为陵,是诸侯的待遇了。” 刘邦驻扎在洛阳。 与诸侯出兵时,刘邦除了寻常祭祀,还为义帝设了祭祀。 他誓师全军时袒露左肩,身穿白色丧服,为义帝丧祀。 在丧祀之前,刘邦便昭告天下。项羽本为楚臣,却放逐弑杀君王,大逆不道。 他发关内和河南郡、河内郡、河东郡三郡之兵击西楚之北,又招长沙郡、黔中郡之士击西楚之南,并召集天下愿意跟随诸侯为义帝报仇者,共击项羽。 丧祀之时,他将自己召集天下英杰共同攻打项羽的诏书又说了一遍。 刘盈也满身缟素,站在人群中仰望他的父亲。 河南、河内、河东三郡就是黄河沿岸,父亲已经将其打下很正常。 长沙为项羽为义帝所定的“天子之国”;黔中郡在西楚之南,曾是春秋战国时楚国腹地,后被白起所夺。 两郡都在后世湖南。 刘盈出汉中时,曾经路过了这两个地方。那时这两个地方还是项羽的领土。等他来到洛阳,两郡居然尽归大汉。 他未听说南边有大的战争。或许是汉军带着汉王要为义帝报仇的消息来到两郡,两郡便象征性地抵挡了一下,统统归降了。 刘盈又看向与父亲一同祭祀的诸侯。 《史记·黥布列传》中记载,项羽分封诸侯后,不出一月,诸侯皆与项羽离心。英布虽在出兵帮项羽时很敷衍,项羽因此怨恨英布。但这时他在诸侯中的盟友只有英布,便暂时容忍,没有立刻攻打英布。 一个月前项羽还是诸侯盟主;一个月后,他的盟友竟只剩下对他虚与委蛇的英布。其余诸侯,不是投向汉高祖,就是作壁上观。 刘邦的祭祀章程十分规整。 别说他现在麾下有许多儒生,就是原本历史中汉高祖刚起兵的时候,也只有他祭拜黄帝蚩尤,如诸侯起兵伐无道时一般,“纯乎帝王,无一毫草泽气”。 刘盈他阿父就喜欢这些虚的。 如祭祀,如大义。 如后世所言,大汉四百年,“其宏纲大义昭如日星”,由此开端。 …… 四月,汉王控制天下诸侯兵马,全军缟素,攻打彭城。 彭城迅速投降,楚将带着楚王家眷逃走。汉王遂与诸侯入彭城,设宴庆祝。 诸侯陷入即将重新瓜分天下的喜悦中。汉王十分慷慨,与诸侯分享楚宫中的财宝美人,日日设宴。 诸侯并未认为自己此举有何不对。 虽然项羽肯定会打过来,但他们已经部署好了防备项羽的军队。 近六十万大军,难道还打不过项羽吗? 带兵作战是将领的事,诸侯日日盛会有何问题?春秋战国的君王在攻城略地的时候,不也在宫里享乐? 刘邦是一个极其喜欢美色和享乐的人。 诸侯与他同赴宴,玩得都很尽兴。 尽兴的诸侯,却没发现汉王世子从未出现在彭城中。 而汉王的心腹,竟也越来越少出现在宴会上。 汉王与诸侯设宴,谁会关心他人下属? 陈平牵着刘盈远眺彭城,李由在一旁笑话刘盈:“汉王都让你提前束发,你已经不是孩童,而是少年郎了,居然还要人牵着才肯走路,羞不羞?” 刘盈给李由丢了一双白眼:“难道不是提前五年让我留发的阿父更羞?” 虽然刘盈对留发后可以用上他精心收集的簪子很是开心,但刘邦急急让刘盈“长大”的态度,还是让刘盈很不满。 哪怕按照虚岁来算,他也提前四年束发了。难道将来还要提前四年及冠,提前四年入朝堂干活? 才不要呢! 孩童多好啊,可以随意耍小性子,旁人都纵容。等自己束发后,就不能让人抱着走了。 看看,看看,他就让陈平牵着自己,都有李由这样的碎嘴子出言不逊。 “即使世子提前束发,世子本身的年龄并未改变。”陈平换了一只手牵着刘盈,把刘盈拉到一边,自己站在了李由和刘盈中间。 李由很不齿陈平的谄媚,冷哼一声,走到张良身边,不愿意与刘盈、陈平站在一起。 李由此番举动,让满目愁苦的张良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居然有点想笑了。 蒙恬见到此举,也有些想笑。 韩相之子和秦相之子居然站在一起,侍奉同一位君王。 想笑之余,蒙恬又有些遗憾。 跟随汉王这短短时日,他有了许多感悟。如果他早早悟出了这些,早早向先主谏言,会不会大秦的未来就变得不同。 刘盈仿佛察觉了蒙恬的心思,对蒙恬道:“你想太多了。你们谁敢对秦始皇说他已经老了,快死了,赶紧立个太子,总比不立太子好?只要秦始皇不立太子,最无能的胡亥成为大秦皇帝的几率就最高。胡亥当皇帝,大秦就算情况稍好一点,顶多就是迟个几年灭亡而已。” 隋炀帝能把即将进入盛世的隋朝一脚踢向灭亡的深渊,胡亥不可能本事还不如隋炀帝吧? 刘盈还是挺看好胡亥的,秦二世一定不会比隋二世弱。 刘盈一席安慰的话,让蒙恬从此很少再陷入后悔的情绪中了。 蒙恬给留在成都辅佐萧何的蒙毅写信时,将刘盈的话写了进去,劝说弟弟也不要后悔了,没用。 蒙毅差点从成都杀过来,被萧何拦住。 大汉的元老们全都在外面带兵打仗,独留他坐镇大本营,连汉王世子都跑了。 蒙毅好不容易被他说动出山帮忙,他绝不能让蒙毅也跑了。 “不看了,趁着项羽还没来,我们赶紧去沛丰。”刘盈对彭城正在享乐的阿父竖了个中指,催着众人离去。 汉臣皆已知道刘盈竖中指的意思。他们对汉王世子侮辱汉王的行为,都微笑叹气,无一人出言阻止。 可见,汉王已经失去人心(重重点头)。 沛丰离彭城不到两百里。 刘邦安排好彭城的事,麾下核心臣子皆驻扎在彭城周围,文臣和老臣跟随刘盈去沛丰时,只用了三日。 刘盈去沛丰,也只需要花一两日。 沛丰的楚军虽然仍旧在坚守,但王陵已经能派人潜入城中。 若不是担心楚军与汉军家属同归于尽,王陵早就攻破了丰邑。 最终,他先攻下了沛县。丰邑仍旧在楚军手中。 刘盈到达的时候,王陵十分愧疚,不敢看刘盈。 刘盈扑上去就是一个拥抱,已经在留发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往王陵身上攀爬。 王陵躲避不过,只得把刘盈抱起来:“你长得真快,都这么高了。” 刘盈得意道:“那是,阿父都让我提前束发了。你看我的脑袋。” 刘盈低下头。 无论垂髫还是总角,孩童都只留两鬓的头发。现在刘盈头顶光秃秃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短短的绒发。 王陵单手抱着刘盈,另一只手摸了摸刘盈头顶短短的绒发。 软乎乎的,不像人的头发,倒像是幼兽的绒毛,十分好摸。 “盈儿,抱歉。”王陵轻轻揽住刘盈的背,终于哽咽。 他的哽咽声中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担忧惧怕。 母亲也在丰邑啊。 “不怪你,是吕释之废物。”刘盈毫不客气地当着吕台的面评价吕释之。 吕台闻言,只眉头稍稍跳了跳,权当没听见。 他想起自己离开时,阿父的叹息。 “好好伺候世子,要比世子其余侍从更加恭敬地伺候世子。” 盈儿……世子…… 都是二叔的错! “城内有人质,叔伯哪敢猛攻?吕释之有兵,竟不能与你们里外相应。他的兵呢?又被楚人夺了?”刘盈拍了拍王陵的肩膀,老气横秋道,“他若早早躲入山中,汉军来时,他早就与我们会合了。” 刘盈从王陵身上跳下来,又走到卢绾、夏侯婴面前。 “依托丰邑的城墙固守?他也不想想,现在的丰邑是楚军的丰邑,丰邑的城墙是楚军的城墙,是城中汉军家属的牢笼!我叮嘱他,他却不遵从我的命令,自作聪明。此事都是他之错,你们都不准再说是自己的错。” 刘盈拉着两人的衣袖:“听到没有!不准帮吕释之分担错误!我会生气!” 同样满目愧疚的夏侯婴和卢绾只能点头。 “你也一样,和你又没关系。你是吕释之的侄儿又如何,我还是他外甥呢。”刘盈又对吕台道,“别再缩着脑袋,叫什么世子,看得我想给你两脚。” 吕台:“……好。”父亲,我好像没办法特别恭敬地对待盈儿,因为盈儿会踹我。 “好了,都别再检讨了。”刘盈合掌,“现在向丰邑送信,告诉他们彭城已经城破,如果他们投降,汉王就给他们封侯。陈平,交给你了。” 陈平拱手:“是。” 刘盈相信,以陈平的口才,再加上汉军的威慑,他们应该能很快进入丰邑。 但他没想到的是,项羽在此时已经回到了彭城。 得知刘邦攻打彭城的时候,项羽便带着三万兵卒从鲁地偷偷回来。 刘邦攻破彭城时,项羽已经在彭城附近。 但他没有帮助彭城守军守城,而是派人偷偷潜入彭城,告诉彭城守将立刻投降。 刘邦在彭城与诸侯相会的时候,项羽悄悄拿下彭城以西的萧县,阻断了刘邦的后路。 在陈平入城的时候,项羽已经向彭城发起了进攻。 第75章 他以为汉王已死 刘邦已经做足了他认为的准备。 但局势败得之快, 他始料未及。 镇守萧县的是刘邦的连襟,樊哙。 樊哙自沛县起事就一直跟随刘邦,有许多战功。刘邦让樊哙镇守汉军的退路,除了与樊哙亲近, 也是信任樊哙的能力。 项羽却夜里突袭, 日中便击败樊哙。 樊哙一边收溃兵撤退, 一边派人去彭城送信。 但他的信使到达彭城的时候, 项羽的骑兵也到达了彭城。 项羽从齐地带回的三万楚卒皆是精锐, 且是三万骑兵。 战国时, 赵武灵王进行“胡服骑射”的改革, 成建制的骑兵才首先出现在中原战场。 那之前, 中原的骑兵以“车骑”为主,即驾驶战车, 很少单独骑马作战。 秦人擅长养马,和赵国的骑兵碰过几次后, 迅速跟上赵国“胡服骑射”的改革, 后来成为超越赵国的骑兵强国。 白起便擅长用轻骑兵。 即使秦人后来扫平天下时,因是大军团作战, 王翦多用车骑, 曾是蒙恬统领的长城军团也有一支强大的骑兵。 秦国的骑兵在王离、章邯与项羽一战中损失惨重。项羽阬杀秦卒后,秦国已经没有骑兵。 刘邦入秦, 没有继承到秦国的军事资源。 秦国的骑兵资源,被项羽悉数吸收。恰好, 项羽擅长的突袭打法, 正好适合骑兵。 诸侯联军近六十万,各自为主,战意不强。这件事刘邦早已经知道。 他以为, 汉军肯定是能与楚兵碰一碰的。 当项羽的骑兵撞进步卒中,汉军兵卒阵型瞬间溃散,刘邦站在战车上,满目茫然。 项羽现在军中兵数不止三万。 彭城是项羽的都城,是西楚国的腹地。项羽即使带走了西楚国大半精锐,各地守城将士仍在。 那些将士在汉军攻来的时候都纷纷退走。当项羽率领精锐回来时,他们也迅速整合在项羽身后。 三万骑兵,三万精锐骑兵,就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尖刀,狠狠扎进诸侯联军之间的薄弱处。 哪里有令旗,他们就杀入哪里。 当令旗倒下,兵卒就变成了无头的苍蝇,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如果是面对秦军,他们心有仇恨,就算没有令旗,兵卒也会扑向看上去像秦人的敌人。 楚军与诸侯的军队却没有太大的仇恨。兵卒打仗有的为了当兵吃粮,有的甚至是被迫入伍。 死亡的阴影罩下,本就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兵卒立刻溃散。 汉军虽然多是精锐,若是他们单独面对楚军,阵型不一定会被打散。但诸侯的兵卒一逃,最先遭殃的就是友军的阵型。 有的汉军甚至还未和楚军短兵相接,就被友军的溃军冲破阵型。 汉军兵卒被裹挟在溃兵中,即使不想逃,也只能顺着人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彭城战场上有谷水、泗水两条河流。 几十万的溃兵满战场乱窜,已经分不清敌我,也分不清路。 骑兵很显眼,他们便远离有马的地方。 楚国骑兵到处游走,把溃兵朝着谷水和泗水驱赶。 就算有河边的兵卒发现无法渡河,身后看不到河的溃兵也不会允许他们回头。 拥挤、推攘、践踏……楚国的骑兵的刀子还未砍钝,谷水和泗水上已经飘满了浮尸。 刘邦闭上了双眼,居然还能笑出来:“我想起曾经和章邯作战时,章邯的护卫也是这样的骑兵,与章邯一起瞬间跑得没了踪影。那时我就想,我也要这样的兵。” 可没有战马,没有骑将,他自己更是对骑兵一窍不通。 在亲眼看到项羽领着骑兵作战前,刘邦还以为骑兵的优点只是赶路快呢。 要怎么骑在马上作战?要怎么骑在马上保持阵型?要怎样的兵卒才能成为骑兵? 楚国步卒的质量还不如汉军兵卒。他们跟在项羽亲自率领的三万骑兵身后,收割溃兵却像是割草一样容易。 刘邦还未下令,只看见这战场的形势,就知道败局已定。 他又想起了章邯。 曾经他嘲笑章邯还未与自己兵锋接触,便带着护卫转头逃跑,胆子实在太小。 原来有的战斗,真的可以在主将还未下令之前,就已经看到了惨败的未来。 “撤退。”刘邦解开战车的缰绳,骑到马上。 他身边护卫皆解开战车的缰绳,成了一支骑兵小队。 这支骑兵小队只有不到百人。而这就是刘邦在看到章邯的护卫后,匆匆为自己培养的所有骑兵护卫数量。 他曾向蒙恬和章邯请教培养骑兵,蒙恬和章邯却摇头道,没有战马哪来的骑兵? 秦国的优良战马都被项羽所虏获。项羽杀降卒,可不会杀战马。 就算刘邦比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做了更多准备,溃败之势仍旧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汉军被诸侯的逃兵裹挟,伤亡率也没有比原本历史中好到哪里去。 刘邦顶多撤退得从容一点,逃跑时没有太惊心动魄。 骑兵、骑兵、骑兵…… 这两个字在刘邦心中生了根,仿佛梦魇。 …… “真是降维打击啊。”刘盈苦笑。 他长这么大,估计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绝望的苦笑。 在大汉中,刘盈恐怕是对骑兵最熟悉的人。就连蒙毅和章邯对骑兵的熟悉程度,肯定都不如他。 宋太宗的时候,宋太祖留下的精锐骑兵仍在,追赶他的也是辽国的起兵。明军的精锐以骑兵为主。 哪怕率领的是方块人骑兵,骑的是卡通小马,刘盈至少对骑兵的理论知识非常深厚。 他也曾想给大汉培养骑兵,萧何已经在汉地征集战马,刘邦也对骑兵很重视。 可没用。他们的时间太仓促,底子太薄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刘盈原本很乐观。 此时骑兵还是个新鲜事,没有高桥马鞍和配套的马镫,骑兵很难在马背上作战。后世骑兵的冲击战术,更是几乎不能实现。 冲力是相对的。没有高桥马鞍对骑兵的身体进行固定,骑兵就只能靠双腿把自己固定在马上,使用长枪冲击敌人的时候,太容易落马。 这个时代,还是步卒的时代。 就算是战车,秦国的战车经过多场败仗后多残破,就算是项羽也没有太多战车。汉军和楚军军事实力,应该差不多。 齐国战场就没有出现太多战车。战车也不适合项羽突袭。 没想到,有的将领真的能超越时代。 没有高桥马鞍,没有马镫,项羽凭借自己的勇猛气势,居然能带出三万轻骑兵。 哈,三万轻骑兵,打个屁啊。 刘盈只能庆幸自己知道汉军凑不出骑兵后,没有透露高桥马鞍和马镫。 若是被楚军学了去,若是楚军还给骑兵和马匹披了甲,哪怕只是皮甲,项羽大概真的战无不胜了。 三万玄甲兵跨时空降临楚汉战场,带兵的从小秦王李世民变成西楚霸王项羽,就问你怎么打! 什么兵仙兵神都会被一力降十会,撞得稀巴烂。 刘盈捂住额头,头有点眩晕。 “盈儿?”吕台护住刘盈,“别怕,我们离战场远,很快就能逃入砀郡。” “陈平呢?还没回来?”刘盈靠在吕台身上,声音低沉。 他的童音压低,声线十分古怪刺耳。 李由来报:“陈平恐怕被困丰邑了。” “李由,你与蒙恬带着老臣和文弱之臣先走,我去丰邑探探路。”刘盈放下手,“这是命令。” 李由本想拒绝,刘盈说出“命令”二字后,这位曾经的秦臣只能无奈拱手听令。 蒙恬对刘盈道:“我可以留下。” 刘盈摇头:“去砀郡。阿父托付给我的臣子,一个都不能死。” 蒙恬厉声道:“你更不能死!” 刘盈笑道:“相信我的灰兔。” 他拍了拍灰兔的脑袋:“我比你们跑得都快。我去王伯父军中看看情况,不会有事。” 蒙恬还想再劝,刘盈拿出了汉王的印玺和赐予的(这次不是偷的)兵符,蒙恬这位秦国老将军也只能拱手听令。 如果是汉将还会闹一闹,身为秦将,他们已经将听从命令刻进了骨子里。 刘盈对吕台道:“点两百骑兵,随我一同去丰邑。” 刘邦身边都只有一百轻骑兵护卫,但刘盈身边有两百。 刘盈曾经的勋二代护卫头子,都被刘邦要求学带骑兵。哪怕汉军还没有骑兵这个建制。 吕台领命。 刘盈穿上皮甲,只腿上是厚重的金属盔甲,站在了自己的小驴车上。 骑兵将小驴车围在中间,离开大部队而去。 蒙恬和李由站在青铜战车上,看着刘盈远去,眼神又担忧,又遗憾。 “如果世子再年长些就好了。” “世子若是刘肥那个年龄,项羽何惧!” 众汉臣看着年少的汉王世子离去,却将重兵留下保护自己,心头酸胀,不能道出其中滋味。 他们只能祈祷汉王世子无事。 “若吕释之肯听世子的话……” “唉,世子怎会有如此舅父?” “世子定然无事!” 刘盈离开。李由、蒙恬不敢拖延,率领众人逃向砀郡。 蒙恬和李由万万没想到,他们到达砀郡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吕释之。 吕泽和吕释之前来迎接蒙恬和李由时,欢迎的话还未说出口,李由从车上跳下,一拳砸向吕释之的脸。 他按着茫然的吕释之,将吕释之挪倒在地,单膝压在吕释之胸口,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在砀郡?你怎么能在砀郡!” 吕释之被李由那一拳砸出了鼻血,心中火气升腾:“你老母的干什么!” 蒙恬拦住想要劝架的吕泽,蒙恬身后的汉臣拦住了其余想要上前的吕泽、吕释之下属。 “汉王家人可在砀郡?”蒙恬问道。 吕泽嘴唇一泯。 他看了一眼试图反抗的吕释之,艰难地开口:“不在。” 蒙恬问道:“那护卫汉王家人的吕释之为何在砀郡?” 吕释之终于把李由推开,起身辩解:“楚人不肯放刘季家属离开,但愿意先放走一部分汉军家属。我先护送其余汉军家属离开丰邑。” 蒙恬道:“其余汉军家属被放出城后,大可入王陵军中。王陵就在丰邑附近驻扎。你为何不在王陵军中,而是在砀郡?” 吕释之语塞。 蒙恬又道:“就算汉军家属投奔砀郡更安全,也该其他人护送。你是汉王派去守卫家属的将领,为何擅离职守?” 吕释之还未想出如何回答,蒙恬接着厉声道:“再者,你为何直呼汉王名讳?!” 摔倒的李由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你带了多少人离开?汉王家属身边还有多少护卫?陈平呢?” 吕释之不语。 吕泽捏了一下拳头,哑声道:“吕释之是为了护送父母离开丰邑,才擅离职守。他留下了一半护卫。” 李由气笑了:“你们还没解释,为何吕释之擅离职守!吕释之夺了王后护卫的统领权,怎么能擅离职守?!” 吕泽无法回答。 他看到吕释之护送父母来到砀郡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半点家人脱困的喜悦之情。 汉王的家属还未脱困,自己的家人全部全身而退。 吕释之你在做什么?! 吕释之大概也知道他做得“不厚道”,所以没有去投奔更近的王陵,而是前往砀郡。 吕释之的理由是,他从守城楚军口中听闻项羽回来,彭城大败,因此趁乱贿赂楚军,先送父母到安全地方。 等父母到达砀郡,他就立刻返回。 但吕泽知道,借口是假的。吕释之不蠢,不会不知道汉王得知此事的态度。 吕泽看到从彭城而来的汉臣们愤怒的神情,扫了一眼人群:“盈儿呢?” 李由冷笑:“汉王世子命我等护送老臣来砀郡,自己率一百骑兵救母而去。你的儿子吕台跟随汉王世子左右。” 吕泽紧握的拳头松开。 他拔出剑,插入地面:“若汉王后和汉王世子出事,我定亲手取吕释之性命。” 李由走到吕泽身边,声音细微几不可闻:“希望你说到做到。吕释之弃汉王家属独自逃亡,不就是得知汉王惨败,生死未知,就当汉王驾崩,以为吕家能自立了吗?” 他后退一步,避开吕泽挥来的拳头。 “汉王应该也正向砀郡而来,你自己向汉王解释吧。”李由讥笑出声,“吕泽,你也算被连累惨了。” 吕泽闭目不语。 吕释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也不语。 …… “我阿母呢?”刘盈问道。 陈平擦干脸上血迹,道:“吕释之带走大半护卫,只护送父母离开。王后心中有愧,让仆妇扮作兵卒,自己坐于车上引开楚军,命我护送汉王父母和汉军其余家属逃离丰邑。” 刘盈扫了陈平身后一眼,仰头对陈平道:“辛苦了。” 陈平跪地请罪:“未能保护王后,请世子责罚。” 刘盈将陈平扶起:“王和世子不在,王后就是君。君的命令,臣必须听。你何错之有?” 他转头对王陵、夏侯婴、卢绾道:“王伯父随我去寻找阿母,夏侯叔父和卢叔父请继续攻城。陈平既已护卫汉军家属杀出丰邑,丰邑守卒惧怕项羽责罚,定会士气低落慌乱。趁着项羽还未来丰邑,你们要夺下丰邑。从砀郡前往丰邑的道路已经被截断,我们只能依托丰邑等候救援。” 王陵、夏侯婴、卢绾三人拱手:“臣听命。” 刘盈问陈平:“汉军家属皆已逃出吗?” 陈平看了王陵一眼,摇头:“王将军的母亲高义,与老仆扮作汉王父母,与王后一同引开楚军。她……” 陈平停顿了一下,哑声道:“她言,汉王派将军你来迎接汉王家属,你却没有完成汉王的嘱托,这是你之罪。她是你的母亲,要为你的罪责负责。汉王是宽厚长者,你要谨事汉王,无持二心。” 王陵身形一晃,被刘盈拉住:“没时间给你晕,赶紧和我一起去救母!” “是、是……”王陵赶紧上马,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吕台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气得哭出来。 吕释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们吕家全家都要被你连累! 还有大父,你怎么能跟着吕释之跑了?你的智慧呢?老糊涂了? 有王伯父之母做对比,吕家是什么借口都没用了。 “我没有迁怒他人的坏毛病。”刘盈站在驴车上,对马背上的吕台道,“阿父更是宽容。你等着,就是吕释之也不会受责罚。” 他说着,笑了起来,笑声冷冽。 “看在吕泽的份上,吕释之不会受责罚。但大舅父恐怕要为吕释之的错误拼命了。” 刘盈丢下这句话,与王陵等人一同离去,追向陈平所指的方向。 陈平这才摇摇晃晃坐在地上。 他伤得很重,咬牙没让刘盈看出来。 其实刘盈看出来也没什么。只是他没能护住刘盈的母亲,不想听到刘盈担心他伤势的话。 “吕释之是以为汉王战亡,才带父母逃离丰邑。”陈平对卢绾和夏侯婴道,“他真是愚蠢,难道汉王出事,大汉就能属于吕家吗?” 夏侯婴和卢绾没想到一向圆滑的陈平,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大概以为肥儿懦弱,盈儿年幼。汉王若出事,能领导汉军的就只有吕泽了吧。”卢绾很得刘邦宠信,他不用圆滑,什么都敢说,“不说盈儿,肥儿可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懦弱。” 夏侯婴也道:“韩信性格高傲,连我们的面子都不给,却对肥儿信任有加。韩信信任的副手,能力怎会差?更不说盈儿……” 夏侯婴长叹了一口气,不解道:“吕释之是眼瞎吗?!” 军医为陈平重新处理伤口。他将银针从火苗上燎过,再给陈平缝合崩裂的血肉。 陈平神色自如,语气平静:“眼瞎心盲,自寻死路。” 陈平的伤口重新处理后,军营给陈平开了一剂镇静的药汤。陈平服用后,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夏侯婴和卢绾一边在军中安置汉军家属,一边重新组织将士攻打丰邑。 因老家在丰邑,刘邦把丰邑经营得比沛县还好,城墙比沛县修补得更完善。 夏侯婴和卢绾便把已经攻下的沛县守兵撤出,共同攻打丰邑。 他们将固守丰邑,等候救援,没必要再分兵。 果然如刘盈所料。 陈平与吕娥姁商议后,冒险带领剩余守卫,在丰邑老乡的帮助下杀出重围。丰邑守将丢了汉王家属,想起项羽的残暴,惶惶不安,很快就弃城逃跑。 夏侯婴和卢绾带兵进入丰邑时,沛县许多人拖家带口来到丰邑,要和夏侯婴、卢绾一同守城。 项羽喜欢屠城,连小孩都知道。他们很担心项羽杀回沛县,会烧屠沛县。 青壮拿起武器投军,老弱妇孺扛着石头沙土修补城墙。 汉军没有强行征召,沛丰人便自己主动来帮助守城。 “守住了城,刘季和盈儿就该回来了吧?” “会回来。等盈儿救回母亲,立刻就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好想他们啊呜呜……” 沛丰人想起自项羽占领沛丰后的担惊受怕,难以抑制哭泣。 夏侯婴和卢绾十分愧疚。 他们在说谎。等汉王派兵来救,他们……他们大概是会撤离沛丰吧。 不知道王陵和盈儿追到两人的母亲没有。一定要无事啊。 夏侯婴和卢绾在祈祷时,王陵和刘盈沿着路上痕迹,竟然一路追到了彭城郊外。 彭城的战斗早已经结束,战场都已经被打扫干净,楚军正在修补城墙。 王陵和刘盈带领汉军藏在林子里。 彭城城门大开,他们却不能再往前一步。 “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说?”刘盈自言自语,“命运啊命运,真的那么玄乎吗?” 王陵艰难地把视线从彭城城门移开:“盈儿,我们回去吧。等禀报汉王后,再想他策。” 刘盈指着王陵:“把他绑起来。” 王陵以为刘盈在生气,乖乖被绑。 刘盈又指着吕台:“把他也绑起来。” 吕台也乖乖被绑。 刘盈让护卫把王陵和吕台关进马车里,对王陵的副将拿出兵符和汉王印玺:“我命令你带着军队撤退。” 副将惊讶:“世子,那你呢?” 刘盈笑了笑,重新跳回驴车上。 “我不信任何我不喜欢的命运。” 刘盈驾着驴车从藏身处走出。 护卫想拦住刘盈,刘盈却把身上兵符和汉王印玺都丢给护卫:“不听世子的命令,你们要当吕释之第二吗?” 护卫只能停下脚步。 “快走,别让人发现了,免得误了我的计划。”刘盈背对着汉军挥手,清亮的童音中带着笑意,头顶总角间刚长出来的绒毛被太阳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我的护卫留在原地。阿母、阿姨和王媪马上就能出来,你们得护送他们离开。” 汉军不愿离去。 他们也一步都不敢动,只能瞪大着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刘盈驾驶驴车,来到彭县城下。 马车中的王陵和吕台已经听到刘盈的话,知道刘盈为何要绑住他们。 他们嘴里绑着布,手脚都被束缚得很紧,只能无力地挣扎。 “汉王世子刘盈在此,求见西楚霸王。” 刘盈从驴车上跳下来,先对城门作揖,再伏地叩拜。 “古有质子,未有质妻。” “仆愿为质子,换母平安。” “仆汉王世子刘盈!求见西楚霸王!” 城门的楚军喧哗不敢前。 一个楚将斥退众人,走向伏地跪拜的总角稚童。 汉军远远藏在树林中,仿佛全部变成了雕像,眼睛都许久没有眨动。 直到眼睛睁开太久,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们才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王陵和吕台在刘盈离开后就被刘盈的护卫松绑。 他们相互扶持着站在石头上,不顾可能被楚军发现,驻足远望。 两人看到刘盈一直跪在地上。 足足一个时辰。 第76章 为大王成就美谈 项羽是故意折辱汉王世子。 项羽自起兵后, 除了被项梁、楚王压制这一点小挫折,一共二十七年人生,一直顺风顺水。 特别在打仗这件事上,项羽从未受到这么大的屈辱。 按照项羽的脾气, 他这时候该把刘邦的老家沛丰给屠了。但项羽是一个天才将领, 他只会在保证胜利后才使小性子。 每一次屠城和阬杀, 项羽都是在胜利之时, 确定敌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后, 才会动手。 屠杀有反抗之力的人会削弱他的势力, 像项羽这样的天才, 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 刘邦虽败, 但别说汉军还抱有汉中关中大片领土,甚至砀郡等地都在汉军手中, 他还没把汉军赶出楚国去。 沛丰并非战略要地。在彻底击败刘邦前,项羽不会特意分主力去攻打沛丰, 以免给刘邦可乘之机。 他对沛丰的楚将只有一个要求, 把刘邦等人的家属带回彭城。特别是刘邦的父母。 楚将却只带回来汉王后。 项羽怒不可遏,要阬杀前去追捕刘邦家属的楚将。 经过心腹苦劝, 项羽才忍下来。 他看着汉王后, 意兴阑珊。 一个女人,没有任何用处。 就算是吕氏, 也不会顾及这个女人的性命。他们与刘邦的联系,有吕后所生的汉王世子就够了。 至于汉王世子心里怎么想, 项羽已经从投降的诸侯口中得知汉王世子只是个总角孩童, 一个总角孩童怎么想有何意义? 即使很少读书,项羽也知道俘虏的敌军女眷的作用。 敌军女眷就是用来侮辱敌军将领的道具,现在放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把汉王后烹杀后给刘邦寄一罐肉汤,或把汉王后纳入房中为妾。 项羽的下属希望是后者。 吕泽是刘邦麾下大将,如果吕氏被西楚霸王纳入房中,有了身孕,劝降吕泽就容易了。 但项羽不愿意将吕氏纳入房中。 他是个十分自我的人,不愿意牺牲自我。 项羽哪怕跟随叔父逃亡时也是被人奉为座上宾,从未吃过苦,更别提下地什么。 他的后宫都是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素手纤纤的绝色佳人。这样的佳人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能养得出来。 汉王后却曾经是农妇。 她生火做饭,纺线织布,种田舂米,皮肤上有太多风霜磋磨的痕迹,双手指节粗大得如同狰狞的树枝。 且汉王后这个农妇举止谈吐也都很粗俗,说话粗声粗气,居然还对楚将吐唾沫。 对看惯了贵女的项羽而言,实在难以入眼。 项羽已经决定,等选个良辰吉日,就烹了汉王后和她的奴仆,给刘邦送一罐肉。 一个不能用来威胁刘邦的废物,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项羽既已下定决心,下属便也不劝了。 汉王后就算怀了大王的孩子,但大王不可能封他的孩子为世子,吕家肯定更优先扶持汉王世子这个能继承王位的外甥。他们用汉王后离间吕氏和汉王的可能性其实也不大。 没有太大用处的女人,杀就杀吧。 吕娥姁没有得到好的对待,与奴仆一起被关在牢狱中。 她跪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听牢门外的狱卒的话语侮辱。 “什么汉王后,一点用处都没有,汉王和吕家都不可能来救她。” “哈哈哈,你听说了吗?本来范公让大王纳了汉王后,大王瞧不上她!” “当然啰,那汉王刘邦曾经就是个农夫,汉王后就是个粗俗的农妇。大王何等尊贵的人,哪瞧得上她?” “她不是说自己的名字叫吕雉吗?雉不就是野鸡吗?听这名字,就是个低贱蠢妇。”…… 楚卒们指着蓬头垢面的吕雉嬉笑。 吕娥姁双手放在膝盖上,背微微拱起,神情呆滞,仿佛失了心神。 在她的身旁,一个总角侍童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还有一个老妇轻轻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王后,不怕不怕。”老妇道,“只是一瞬间的疼,很快就没感觉了。” 吕娥姁勉强扯了扯嘴角,却难以抑制慌乱和恐惧。 她做了死的准备,但死到临头,她又恐惧死亡。 怎么可能不恐惧? 不想死……我不想死……刘季,兄长,救我……你们真的要放弃我吗? 还有盈儿……不,不,希望盈儿不知道这件事。 吕娥姁想起离开前对自己多次叮嘱的孩子,心里泛起后悔的苦楚。 如果她好好记着盈儿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被俘? 如果她早早带着护卫藏入山中,是不是早就脱身了? 牢狱的黑暗笼罩在吕娥姁的心头,狱卒骂她粗俗无用,没人会救她的话更是刺伤了她的心。 吕释之早早地抛弃了她,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父母跟随吕释之离开,半点没有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是不是她已经为汉王生了一个有吕家血缘的好儿子,对父母和兄长而言,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或许我真的是没有一点用处,所以他们都会放弃我,没人会来救我。 都是我太蠢了。 我没有听盈儿的话,没有听刘季的话,所以现在这样的结局是我自找的。 我活该去死。 吕娥姁的身体微微颤抖,颤抖又渐渐消失。 她突然就不怕了。 因为她就是活该受这样的苦,那还抱怨什么? 总角侍童静静地看着吕娥姁脸上的神情变换。 她收回了抓着吕娥姁衣角的手,将手伸到了袖子里,钻进袖子里的锦囊。 在吕娥姁已经做好惨死的准备时,项羽却派人把她从牢房里接出来。 他甚至让人给吕娥姁找了一身好衣裳,让吕娥姁和她扮作刘邦父母的仆从都将容貌打理了一番。 吕娥姁不明所以。 老妇道:“或许楚王心存怜惜,让我们死前体面一点。” 吕娥姁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妇轻笑:“管他是怎样的人,我们如此想就好了。你我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了,难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他想让我们惧怕,我们非要昂首挺胸地面对他。” 老妇替吕娥姁打理散乱的头发。 吕娥姁轻轻颔首,勉强挤出笑容。 侍童又死死地抓进了吕娥姁的衣角。 吕娥姁弯腰轻轻将侍童抱起来:“抱歉,连累你了。你不该跟着我。” 侍童摇头不语。 吕娥姁只当她吓坏了,没有再和她说话。 梳洗一番后,吕娥姁被楚人带去了城门。 她惊讶地发现,被分开关押的曹氏、审食其等人,也被楚人带到了城门上。 吕娥姁引开楚兵时,本让曹氏跟着陈平逃走。 曹氏却哭求要和吕娥姁一同引开追兵。 “如果王后在此蒙难,我有何面目去见盈儿?阿姊,让我陪着你吧。” 因曹氏哀求,吕娥姁只能带着曹氏一同送死。 她有小心思。 吕娥姁明知道自己死了,曹氏活着,或许能看顾盈儿一二。 她却很难接受这件事。一想到盈儿以后会认另一个女人当母亲,她就心里和针扎似的。 所以哪怕是曹氏主动与吕娥姁共患难,再见到曹氏时,吕娥姁也不敢去看曹氏的眼睛。 曹氏并未发现吕娥姁的异样,她激动地扑了上来:“阿姊,太好了,你没事!” 吕娥姁身体一僵,轻轻回揽住曹氏:“嗯,你也没事,太好了。”这句话是真心的。 在吕娥姁和曹氏相拥而泣的时候,项羽来到了城门上。 他让人分开吕娥姁和曹氏,让两人看向城门下。 吕娥姁惊疑不定地朝城门下看去。她猜测项羽是不是要在城门上杀了她,把她的脑袋挂在城门口。 如果是这样,倒是轻松了。 “那个跪在城门口的小孩自称汉王世子刘盈,你看看,他是你的儿子吗?”项羽语气冰冷道。 正忐忑不安的吕娥姁一愣,猛地扑向城墙。 侍童忙抱住吕娥姁的一条腿,担心吕娥姁从城门上跳下去。 曹氏、审食其,和扮作吕娥姁仆妇的王陵之母也扑向了城墙。 彭城的城楼很高大,年少的孩童跪在地上,十分不显眼。 他本就小小一团,跪趴在地上,就显得很小了。 这副模样,谁也看不出他的面貌。 但他的身旁,有一辆小小的驴车。 灰色的小毛驴垂着头,静静地陪着他。 那只小毛驴很凑巧地站在了向阳处,给跪趴在地上的孩童遮住了并不刺眼的阳光。 驴车的阴影将孩童罩在其中,就像是保护他的外罩。 “不、不……怎么会……怎么可能!”吕娥姁死死抠着城墙的石头,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侍童死死抱住吕娥姁的腿,焦急道:“王后,王后,世子已经来了,就不可能逃得掉!就算你现在死了,他也不可能逃得掉!他为了救你而来,你难道要死在他面前,让他功亏一篑?!” 吕娥姁站直身体,瞪着眼睛看着侍童的神情,就像是一个要噬人恶鬼。 侍童往袖口摸了摸,将锦囊露出了一个边,又把锦囊收了回去。 其余汉人也吵闹了起来。 有的在喊“不可能”,有的在哭“世子糊涂”,审食其和王媪则大叫“这不是世子”。 侍童趁着嘈杂声,压低声音道:“老大锦囊有言,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让我陪着你。如果你被抓了,我就要保护你,不能让你自杀。他会来救我们。” 萧壮壮仰起头:“老大从未出错。旁人只要不相信他,就一定会出错。婶婶,这次你不可以再不信老大了。” 她抱住吕娥姁的手,悄悄将自己袖口的锦囊转移到吕娥姁的手中。 因萧壮壮只是个总角孩童,楚人没有搜她的身。 她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模样,将怀里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连头上戴的绢花都送给了楚人。 这只锦囊,被她成功地藏在了袖口中。 吕娥姁知道刘盈给萧壮壮留了锦囊,也知道萧壮壮还有个锦囊没拆。 她以为刘盈没有算到自己将护卫都给了吕释之,后面的锦囊已经没用。 难道盈儿,盈儿已经料到自己会被项羽抓走? 是了,盈儿能看到“未来”。 刘季不愿意知晓未来,担心会走错了路;自己没有向盈儿询问未来,担心会藏不住话。 吕娥姁这时想起刘盈对吕释之的不信任。 她惨然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吕娥姁咬牙切齿,面容狰狞。 她明白了,都明白了。 原来她命中注定有这一劫,原来吕释之和父母命中注定会抛弃她。 “他是你的儿子吗?”项羽又问道。 吕娥姁转身垂首,神情颓然:“是。” 审食其和王媪大惊失色:“王后,你不能……” 两人还未说完话,项羽手一抬,他们被楚人捂住了嘴。 “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惜受父连累。”项羽面露欣赏之色,“他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了,竟没有晕过去。” 吕娥姁两只手缩在袖口中,一只手紧握着刘盈的锦囊,一只手紧握着藏着的簪子。 她差点没控制住,握着簪子向项羽扑过去。 大半个时辰?! 盈儿还那么小,你居然让他在地上跪了大半个时辰?! 即使你恨着刘季,盈儿只是个总角孩童,你折辱一个孩童,难道面上不难看吗?! 吕娥姁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跪在地上,哀哀戚戚道:“盈儿年幼,不过总角稚龄,请大王怜惜。盈儿若生病早夭,就无法给大王当质子了。” 项羽走到城门口,脸上带着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看到有趣玩具的孩童。 他有时的笑容很天真烂漫,真的如稚童一样。 “不过一总角孩童,刘邦难道真的会顾忌他?不如和你一同杀了,送给刘邦。” 吕娥姁惊慌失措,一时想不出回答的话。 项羽没听到想听的回答,十分失望。 这时候,他希望有人与他据理力争,这才有趣。 项羽坐回席上,让人端来美酒:“还不到一个时辰,再等等,我看他能不能坚持下去。若能坚持一个时辰不晕倒,我就给他一个见你的机会。” 吕娥姁愕然地看着高兴地饮起酒来的项羽。 她看出来了,项羽认为盈儿救母这件事很有趣。他在把盈儿痛苦和自己的挣扎,当作一件趣事观赏。 日头一点一点地西斜,吕娥姁站在城门上,刘盈跪伏在城门下。 母子二人皆一动不动,仿佛石像。 项羽嫌看得不尽兴,还让美姬上城门献舞。 楚将们也被项羽尽数叫来,一同观赏这件极其有趣的事。 他们对趴在城墙上的吕娥姁指指点点,又对城门下的刘盈指指点点,皆嬉笑。 少数没有嬉笑的人,以酒杯遮住自己不赞同的神情。 范增很早就警惕刘邦,早早劝项羽杀了刘邦。 他还劝项羽纳了汉王后,以离间刘邦和吕泽。 范增对汉王的毒策,项羽一个都没有准许。 这个垂暮老人意兴阑珊地眺望城门下。 折辱一个孝子有什么意思?就算汉王后和汉王世子都死在了这里,对刘邦又有何影响? 不过一个没用的女人,和一个总角的孩童,与大局无关。 既然与大局无关,大王为何要折辱他们?这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天下都在骂大王放逐弑杀楚义帝,大王的名声本就已经很差了。大王现在折辱一个幼童,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吗? 范增想劝说,但想起项羽从不听他劝说,便闭上了嘴。 项羽说让刘盈跪一个时辰,就点着香硬等了一个时辰,才让人把刘盈叫上城门。 刘盈生生跪了一个时辰,起身时半晌爬不起来。 他虽然提前准备了“跪得容易”,但没想到背才最难受。 刘盈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又摔倒,又爬起来,再摔倒,如此好几次。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个孩童已经用尽了体力,完全靠着意志力行走。 即使是守门的楚卒和叫刘盈上城门的楚将,都于心不忍。 刘邦入彭城的时候,彭城几乎没有守卫,很快就撤退了。刘邦没在彭城制造太多杀戮,更没有屠戮彭城庶民。倒是项羽回城后,刘邦损失惨重。 因此虽然被刘邦夺了城,彭城人对刘邦却没有太多恶感。 他们只是对这无止境的攻城略地打打杀杀麻木了。 因不恨刘邦,彭城人便也不会迁怒刘盈。 得知刘盈独自来彭城是为了救母,彭城人都很敬佩这个孝顺的孩童。 在项羽让刘盈跪伏了整整一个时辰,刘盈的信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彭城,也传到了投降的诸侯耳中。 诸侯想起那个在诸侯会议上,往刘邦怀里钻的孩童。 那时的汉王世子看上去倨傲无礼,任性妄为。谁能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大孝子? “你还好吗?” 楚将虽然怜惜刘盈,但不敢出手相助,只能放缓脚步。 刘盈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在爬城楼的时候再次跌倒。 一个青年将领拉住了他的手。 刘盈晕乎乎地抬头。 他头昏脑涨,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还是露出乖巧的笑容道谢:“谢谢。我没关系,我能爬上去。” 那将领皱了一下眉头,把刘盈抱了起来。 “小将军……”楚将惊慌道。 将领打断了他的话:“我送他上去。没事,兄长不会对我如何。” 项襄低头看着怀里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的孩童。 他用袖口给刘盈擦了擦汗珠,抱着刘盈走上城楼。 见项襄抱着刘盈过来,项羽惊讶地放下酒杯。 项襄在项羽发问前,先恭顺道:“汉王世子体力用尽,爬不上城楼的楼梯。兄长急着召见他,我就抱他上来了。请兄长赐他一杯水。” 项羽虽不信任项襄,但对项襄脾气很好。 他要向刘盈问话,本也要让刘盈缓一缓,便派人给刘盈送来水。 刘盈喝水的时候,用袖口掩饰着,悄悄往嘴里塞蜜渍的果肉。 他在跪趴着的时候,就一直在悄悄吃东西,以免晕过去。 喝完水,刘盈缓过劲。 他用袖口擦了擦脸,再次对项羽跪下磕头,等项羽问话。 项襄见刘盈又跪了下去,于心不忍:“兄长,给他赐座吧。如果他生病,我们还要为他治病,很麻烦。” 项羽点头,命刘盈起来,跪坐在席上。 “你从何而来?为何独自一人?”项羽好奇地询问。 刘盈声音有点颤抖,听得出来他很害怕,但很有毅力地强忍着:“仆从砀郡而来。听闻母亲被俘,便偷偷独自从砀郡跑来彭城。” 项羽又问了刘盈一些琐事,刘盈都条理清晰地一一回应。 关于军事上的事,刘盈一无所知。他一直跟着汉中大儒读书。 此次刘盈来砀郡,是因为刘邦以为他胜券在握,便让吕泽把刘盈接来。所以得知彭城战败的时候,刘盈正好在吕泽军中。 项羽对儒家什么的不感兴趣。范增很感兴趣,问了刘盈一些儒家经典。刘盈虽不算对答如流,也看得出经过了很好的启蒙。 范增叹息:“原来是师从大儒,怪不得你如此孝悌。” 见项羽不太明白儒家和孝道的关系,范增便细细对项羽讲述了一下儒家为何物。 项羽原本所封的鲁县就是儒家的大本营,最重视忠义孝悌。 哪怕项羽几乎没去过鲁县,鲁县也对项羽十分忠诚,纳税出人都很积极。 想起鲁县那群人,项羽点了点头,明白了儒家是个什么东西。 项羽满足了好奇心后,才问正事:“你来救母,不担心我把你和你母亲一起杀了?” 刘盈苦笑:“仆想过,但如果仆不来,母亲肯定活不了。仆读过《春秋》,从未见哪国叛将的女眷被俘活能活下来。” 项羽听刘盈称刘邦为叛将,露出满意的神情。 刘盈偷看项羽的神情,揣测出项羽此刻的心情后,才继续开口:“仆虽害怕,但仍旧相信大王会同意仆的请求。” 项羽顺着刘盈的话道:“为何?” 刘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道:“大王与仆父亲不同。父亲虽让仆跟随大儒学读书,但从来不在意礼义廉耻,所以才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大王。大王出身高贵,乃楚国旧贵之后,家学渊源,品德高尚,很重视人的品性。” 项羽矜持地颔首,其余楚将的眼底浮现茫然的神色。 “仆老师浮丘伯师从荀子,荀子便在楚国兰陵教导学生。仆自读书起,便向往楚国衣冠文化。老师说,楚人个个都是君子。如果换作一个草莽,仆不敢前来。但大王天生贵胄,如《春秋》中记载的明君一样,或许会愿意成全一桩孝子救母的美谈。” 刘盈夸完后,没等楚人反应,又紧接着道:“再者,父亲好美色,妻妾子嗣众多。大王留下仆的母亲,对父亲没有任何用处;大王将仆和母亲都留下为人质,父亲可能会立他人为后,仆和母亲都无用处。” 他仰起头,神情十分认真。 刘盈之前声音一直在颤抖,夸项羽的时候也在颤抖。 在说这几句话时,他的声音变得平静镇定,神色老成不似孩童。 “仆留下,母亲回去。母亲定会为了救回仆竭尽全力。因母亲还活着,吕家要维护父亲和吕家的联系,也会站在母亲这一边。父亲因吕家不敢废后,我便一直是汉王世子。” 刘盈说罢,重重磕头。 吕娥姁被人拦住,不能冲向他的孩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刘盈将额头磕出血。 她大大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就像是破了洞正漏雨的废旧房屋。 “只要母亲回去,我这个质子就会有用。或许父亲最终会放弃仆,但……但总会有一点用处。”刘盈叩首,“仆既能为大王成就一桩美谈,又有实际用处。请大王留下仆,放走仆的母亲。” 项羽颔首,神色自得,允了。 第77章 跟着我说你无错 项羽是一个很有英雄气概的人。 英雄惜英雄, 项羽对同样有英雄气概的人很宽容。 如在鸿门宴上,项羽就很敬佩闯入宴会的樊哙,称樊哙是壮士。 项羽又是一个脾气暴躁,心眼很小的人。 在他面前, 英雄气概不能太足了。如果太足, 他会觉得丢了脸面。 如王媪为了不让项羽威胁王陵而自尽, 若换成刘邦那个品性低劣的人, 定会夸赞并厚葬王媪。 张敖的门客替不知情的张敖谋反, 因门客表现得有情有义, 刘邦也赦免了他们, 还给没死的门客都封了官。 死了的人没有威胁, 用来收买人心再适合不过。 项羽却是真性情,王媪自尽让他感到了挫败, 他就把王媪的尸体烹了。王媪尸骨无存。 《史书》中的细节可能失真,但人物性格盖棺论定。 刘盈深知项羽的英雄气和真性情, 一番说辞都卡着项羽的心头好来。 刘盈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总角孩童, 不会让人感到威胁,就是天天喊打喊杀的范增都提不起杀他的心。 项羽展现了他豪爽大度的英雄气概, 不仅同意释放所有汉军俘虏, 还给了刘盈一日时间,与母亲告别。 吕娥姁被关押了几日, 也需要吃顿饱饭,才能逃命。 项羽吩咐了楚王后照顾刘盈, 楚王后给刘盈安排了一个靠近她的幽静小院。 刘盈孝顺母亲, 楚王后对刘盈很有好感。她开了自己的私库,给刘盈的小院补足了生活用品。 曹氏带着仆从为刘盈整理屋子,吕娥姁、王媪、审食其和萧壮壮与刘盈, 在院子最里面的小屋内聊天。 或许是太有英雄气概,或许是轻视刘盈的年龄,项羽没有派人监视他们。 “阿母,别哭了。” 吕娥姁一边呜咽,一边给刘盈的额头上药。刘盈一离开陌生人的视线,乖巧的表情就变成了不耐烦的倒三角眼。 吕娥姁给刘盈上好药,抹了抹眼泪:“都是阿母没用,都是我的错……” “停停停,先听我说。”刘盈给了吕娥姁下巴一个头槌,吕娥姁差点把舌头咬住。 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熊孩子。如果不是刘盈额头上还有伤,她差点条件反射给刘盈脑门一下子。 现场气氛本来挺忧伤的,刘盈这一头槌,在场三人的嘴角都没忍住上弯。 审食其捋了一下嘴角,才变回了悲伤的表情。 刘盈钻进吕娥姁怀里,抱着吕娥姁的脖子,拉长声调道:“阿母,你知道我最烦你哪一点吗?你能不能学到我和阿父半点自信啊!” 吕娥姁结结巴巴:“什么、什么自信?” 刘盈沉沉叹口气,晃着他阿母的脖子,非常不孝顺地数落他阿母。 “阿母,你曾经带领几万流民回沛丰。那时我只在马车上睡觉,事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嗯,但是……” “在沛丰的时候,阿父下属的家眷都是你在照顾。阿父奖赏下属的家人时,都是交给你,对不对?” “是,可……” “就说这次吕释之拿走你的护卫,我不信阿母是没有思索,任凭吕释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刘盈几次打断母亲的话,“阿母,告诉我,你将兵交给吕释之时是如何思考的。” 吕娥姁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小声道:“我、我不会带兵。吕释之是能随你父亲攻城略地的大将,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沛丰的家眷。兵在吕释之手中,比在我手中强。” 刘盈道:“这不就对了?阿母是经过思考才做出决定。” 吕娥姁焦急道:“这哪里对了?!我没有听你的话,才让你受了这样的苦,我……呜呜呜……” 吕娥姁再次泣不成声,并按住了又想给她一个头槌的刘盈。 刘盈没撞到母亲,遗憾地给了萧壮壮一个眼色。 萧壮壮撇开脸。 虽然她是老大的二把手,但忠臣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辅佐老大不是助纣为虐。 见二把手居然无视自己,不肯偷袭自己的母亲,刘盈给了萧壮壮一个威胁的眼神,只好用脑袋顶着母亲的肩膀,打击力度聊胜于无。 “我的话就是对的吗?谁说的?你看阿父,就不愿意听我说,阿母不也支持阿父吗?”刘盈拱完后才道。 吕娥姁知道刘盈话里说的是何事,捂着嘴抽泣:“那哪能一样?” 刘盈靠在母亲肩膀道:“那哪里不一样?阿母的错造成了什么损失?吕释之离开后,阿母靠着很少的护卫,仍旧护住了汉军的家眷,等到了陈平接应。陈平带领汉军家属杀出重围时,阿母还以身为饵引开了楚军。” 吕娥姁道:“但是你……” 刘盈这个熊孩子就不让母亲说完话:“我怎么了?我好端端地待在最安全的地方,来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和阿母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是确定自己不仅能换回阿母,还很安全,才会过来。你当我傻啊?项羽抓一个你,再抓一个我,一家人在彭城整整齐齐,坐在大锅旁等项羽拿你我威胁阿父?” 吕娥姁表情扭曲。 她明明很伤心,却差点被刘盈这话逗笑。 唉,这时候怎么能笑呢! 刘盈见母亲止住了哭泣,对母亲做了个鬼脸:“阿母有时候真的很烦啊,能不能别老说自己没用,说自己有错。你应该这样说……” 他清了清嗓子,从吕娥姁怀里出来,站起身背着手仰着头:“都是刘季那个老匹夫的错!六十万大军被项羽几万大军瞬间击溃,我离那老匹夫就不到两百里,他只知道日日笙歌,居然没有先来救我!” 吕娥姁实在是挂不住悲伤的表情了。 她脸上还带着泪,嘴角已经压不住上翘的幅度,只能以袖掩口,遮住自己强忍着笑意的扭曲表情。 刘盈摇头晃脑:“再说了,我儿刘盈没错吗?他这个汉王世子怎么当的!一点声望都没有!给吕释之下命令,吕释之根本不理睬他!” 吕娥姁掩着嘴道:“盈儿,这哪能是你的错?” 刘盈笑着摊手:“还有吕释之,以及外祖父外祖母,用得着你的时候就称你是吕家的女儿,必须为吕家付出;用不着你的时候,你就是泼出去的水,连你死活都不管了。阿母,你信不信,等你回去后,外祖父外祖母就会朝你下跪,说都是他们的错,用孝道逼你原谅吕释之?” 吕娥姁眉头紧皱。 在场还有三个外人,但刘盈可不管这些。 “吕泽也一样。阿父还没起兵的时候,吕泽提起吕释之就头疼。但他能怎么办?你还能用出嫁女的身份不理睬吕家,吕泽只能被吕释之拖一辈子。阿母,你信不信,你回去问大舅父,大舅父是不是看到吕释之的时候,就下令捉拿他下狱,被你父母阻止了?” 刘盈讥笑:“自我懂事起,这种事发生多少次了?吕释之和你的母亲能当着我和阿父的面,遗憾你没有嫁给那个儿子年龄和我阿父差不多的县令。吕太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蠢妇幼子不懂事’,大舅父低声下气送东西赔礼道歉。” 吕娥姁攥紧衣摆。 刘盈伸了个懒腰头,又赖在了吕娥姁怀里。吕娥姁轻轻护住怀里的孩子。 “但你和大舅父又有什么办法?‘孝’字压死人,何况你和大舅父本来就孝顺,心甘情愿地对父母好。你们如果有错,就是错在道德感太高,错在你们是正常人。” “就说你把护卫给吕释之一事,哪里有问题?你不会带兵,吕释之不仅是阿父留下来保护你的将领,还是你的同胞兄长。比起其余汉军将领,你当然最信任他。” “我是不信任他。但我不信任他和你阿母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你,我是我。你经过你的思考信任了吕释之,吕释之辜负了你的信任,下一次就别信任他。谈不上什么对和错。若说错……” 刘盈对窗外努了努嘴,满脸嘲笑。 “六十万头猪都要抓很久,阿父能蠢到六十万大军还不如六十头猪。你我再无能,能和他相比?” 吕娥姁摸了摸刘盈的脸:“盈儿,对你阿父孝顺些,别这么说。” 她抿了抿嘴,道:“确实吕释之有错,但我也有错。你阿父可能有错,你绝对没错。” 刘盈摇头:“阿母,我让你说你没错,重点在于,你自己说,你没错。换作是我,我肯定是说阿父阿母都太蠢了,我一点错都没有。” 吕娥姁:“……”有点糊涂了。 刘盈对母亲俏皮地眨了眨眼:“换作是阿父,阿父肯定说都是诸侯的错。你被俘是你错信他人的错,是吕释之背叛你的错,是我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护住你的错。反正他没错。” 吕娥姁:“……”是刘季能说得出来的话。 刘盈靠在吕娥姁怀里,歪着头道:“所以身为阿父的妻子,我的母亲,阿母也该说,都是刘季和刘盈的错,吕释之当然错上加错,反正不是你的错。” 吕娥姁听明白了,但更不明白了:“谁都说自己无错,那谁之错?” “那重要吗?不重要。”刘盈嬉笑,“说什么对错,是为了追究责任。我们一家三口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三个人,谁能追究我们的责任?我们只要吸取教训,下次不再犯便是。至于说什么对错,既然无用,就怎么开心怎么来。” “胡说八道!”吕娥姁刮了刮刘盈的儿子,终于意识到她又被儿子耍了。 但刘盈这番歪理,却让她的心情变得轻松。 刘盈道:“来,阿母跟我学,我、无、错!” 吕娥姁不自在道:“盈儿,这……” 刘盈双手捂住眼睛:“阿母不说,我就要大哭了。” 吕娥姁知道刘盈是在使坏,还是顺从道:“好,我、我无错……”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可闻。 刘盈吊着母亲的脖子摇晃:“太小声了,不够精神。阿母,大声点,果断点,拿出你王后的气势来!你回去还要打一场硬仗呢!” 硬仗…… 吕娥姁看着自己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孩子。 是啊,硬仗……刘季和吕家还等着自己。 她咬了一下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我……无错。” 她声音虽不算洪亮,但语调很平稳。 “我无错。” 她重复了一遍。 “我无错!错的是不肯早早来接我的刘季,是辜负了我的信任的吕释之!是和吕释之一起丢下我不管的父亲母亲!”吕娥姁咬紧牙关,神色狰狞,“都是他们的错!” “对!都是他们的错!”刘盈重重点头,“阿母回去后,记得转告阿父,六十万头猪都能撞死项羽,有的人,还不如猪呢。” 吕娥姁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刮了一下刘盈的鼻子。 刘盈转头:“看来阿母是不好意思说了。壮壮,交给你了。” 萧壮壮神情严肃地应下。 “这次多亏了你,谢谢你。”刘盈从吕娥姁的身上跳下来,走到萧壮壮身边,给了萧壮壮一个熊抱,“如果不是你,我这次可能真的栽在吕释之手中。谢谢你信任我。” 萧壮壮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绯红地扭捏道:“我信任老大理所当然,不用谢。” “我回来前,你暂时别回家,帮我照看阿母。”萧壮壮都这么说了,刘盈松开怀抱,不客气道,“阿母有时候容易心软,你要多提醒他。” 萧壮壮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老大放心,如果婶婶对吕释之心软,我就大喊,‘老大还在彭城呢,婶婶,想想你还在彭城的孩子!’。” 刘盈忍着笑,板着脸道:“对,就是这样。” 他又对吕娥姁做了鬼脸,走到王媪身边,对王媪作揖下拜。 王媪赶紧把刘盈扶起来。 “阿媪大义,但请多想想王伯父。王伯父不能承受丧母之痛。”刘盈收起脸上调皮的神情,严肃道,“战败的是我的阿父,逃走的是我舅父。虽我对阿母说我无错,但身为阿父的儿子,二舅父的外甥,此事该我也该承担责任。幸亏阿媪无事,否则我无颜见王伯父。以后阿媪别冒险了。” 王媪温和道:“汉王让吾儿来沛丰接应家人,吾儿却没能成功。该是我无颜见你,怎是你无颜见我?说好的你无错,就别说有错了。” 刘盈叹气:“好吧,说来说去,还是阿父的错。” 王媪忍俊不禁。 刘盈走到审食其身前,对审食其道:“你比吕释之强,我会让阿父多给你立功的机会。既然你有这个胆识,应该不会害怕上战场。虽然你护卫王后有功,但在战场上立功,身子板才更硬。我相信你。” 审食其跪拜:“谢世子提携之恩。” 刘盈扶起审食其:“我提携你,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谨言慎行,不可玷污我的名声,否则我必亲手杀你。” 审食其紧张道:“我绝对不会辜负世子的厚待!” 刘盈颔首。 他转头对萧壮壮道:“这个你也记下,告诉阿父,把审食其派到我阿兄身边混战功。” 萧壮壮:“是!” 刘盈环视了一眼屋内的人,轻轻笑了笑:“好了,我要说的事都说完了。虽然项羽说让你们休息一日,但我担心明日他就反悔。你们快离开吧。我在城外安排了接应的人,你们出城后就安全了。” 众人皆神色不舍。 刘盈催促:“我好不容易才换来这个好局面,别拖我后腿。所有仆从都带走,我一个人才好逃跑。相信我。” 吕娥姁犹豫道:“不给你留个伺候的人吗?” 刘盈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留。我什么时候偷跑带过人了?哦,如果是阿兄和刘肥,那倒是另说。” 萧壮壮劝说道:“婶婶,相信老大。老大有神驴。” 吕娥姁想起刘盈身边的灰兔驴,咬牙道:“好,我、我这就走。盈儿,保重。” 刘盈笑道:“我肯定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还让项羽给我封个汉王呢。阿母,快走吧。哦,对了,我还没和阿姨道别呢!” 刘盈冲出门,纵身一扑,挂在了曹氏身上。 曹氏抱住刘盈,眼睛红肿。 她已经哭过一场了。 “阿姨阿姨,让刘肥跟着阿兄好好干活。我要和他与阿兄比一比,看是他和阿兄先来接我,还是我先逃走。”刘盈腻歪道,“阿姨一定要把话带到了。还有,让刘肥不准哭!他的哭声太心烦了!” 曹氏勉强挤出笑容:“嗯,我一定转告肥儿。” 刘盈松开手:“阿母就拜托阿姨照顾了。” 他转身对追出来的吕娥姁道:“阿母,你也要好好照顾阿姨。” 吕娥姁再次哽咽:“知道了。” “好了,都走吧,赶紧走。”刘盈推攘吕娥姁。 吕娥姁假装被刘盈推动,和曹氏等人离开了小院。 刘盈没有送吕娥姁等人离开。 他就站在小院门口,对吕娥姁等人懒洋洋挥手。 吕娥姁回头了一次,又咬紧了嘴唇。 她尝着自己的血腥味,没有再回头。 萧壮壮倒是频频回头,对刘盈使劲挥手。 刘盈也笑着对她挥手。 直到他们再也看不到彼此。 “好了,检查一下,嗯,光环没问题。” “灰兔,他们居然也瞧不起你,嘻嘻。” 被养在小院子里的灰兔驴晃了晃脑袋。 它的身旁,项羽连小车都给刘盈留了下来。 连刘盈安装在小车上的腿部护甲,项羽都没给他拆下来。 刘盈叉腰眯眼。 等我刷一波经验就溜,嘿嘿嘿。 不知道阿父听闻我独自入了彭城,会不会伤心大哭? …… “啊?你再说一遍……” 张良折返找到刘邦,刚下马的刘邦晃了晃,神情呆滞道。 张良道:“汉王,盈儿……” 他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一遍,刘邦便倒了下去。 “汉王!汉王!军医!” 一片混乱。 脸上盖了凉水的帕子,又扎了几针,刘邦幽幽转醒。 他坐直身体,半晌无言。 刘邦收拢的汉将都围在刘邦身边,不敢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现场的气氛已经沉重到所有人都呼吸困难时,刘邦手撑着地面起身。 “封锁……不,把盈儿救母的事宣扬出去。” 刘邦捏了一下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的语气很平静,很冷静,静得就像是他不在乎刘盈这个儿子似的。 “子房……不,子房留在我身边。” 他扫了众人一眼,视线定格在樊哙身上。 “樊哙,你引兵先行退回荥阳。” 樊哙焦急道:“我陪你去砀郡!我要杀了吕释之那个狗崽子!” 刘邦摇头:“你去荥阳。我很快就会来荥阳。荥阳不能丢。纪信。” 纪信抱拳:“末将在。” “你将此事告知信儿和肥儿,让他们加紧攻打赵国。”刘邦道,“警告他们,断不可回来,明白吗?!” 纪信道:“是……汉王,那世子……” 刘邦摇头:“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稳住局势,他的质子身份才有用。” 纪信应下。 刘邦对张良道:“你和我一同去砀郡。你先行,告知吕泽和吕释之……” 刘邦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下,仍旧没把嘴里的话说出来。 张良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刘邦的背:“若此时惩罚吕释之,吕家恐怕会与你离心。现在砀郡那支汉军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安抚吕泽。” 刘邦又深呼吸了几次,睁眼自嘲:“是啊。我不仅不能惩罚他,还要帮他掩饰,说他只是分两路突围,不是独自逃走。他是汉王的妻兄,汉王世子的舅父。若他都背叛我,其余听我战败的将领和诸侯,恐怕心中不稳。” 张良继续轻轻为刘邦拍了拍背:“你难道还担心不能惩罚吕释之吗?以盈儿性格,吕释之识相一点,自尽就是保留尊严了。吕释之不足为惧,你当观察吕泽。” 刘邦点头,终于将哽在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 “子房,你先行一步,告知吕泽和吕释之,我……”刘邦再次捏紧拳头,“不追究。” 张良道:“吕释之恐怕不会相信。” 刘邦道:“你先告诉他们,我会比你迟一日到砀郡。那时,我会当着他们的面,再赦免吕释之一次。” 张良看着刘邦的神情,担忧地领命:“汉王,其余背离你的诸侯无须在意,英布此人必须笼络。英布在南方拖住项羽,彭越和章邯在齐地拖住项羽另一半主力,韩信再扫清楚国周围势力,楚国便可破也。” 刘邦颔首:“我听从你的建议。” 他派人去通知英布身边的随何,告诉他自己很快就会送来重金,让他稳住英布。 “吴芮、驺无诸、驺摇三人也可用。”张良道,“我亲自去安抚他们。” 刘邦这次却摇头:“你身体不好,不要劳累。我另派使臣去。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韩王的仇,再立韩国。” 张良神思恍惚了一瞬,轻轻摇头:“韩王的仇必须报,但韩国不用复了。” 刘邦以为张良还沉浸在项羽言而无信,杀掉韩王的悲伤中,没有多言。 两人准备一番,继续朝着砀郡前行。 张良先行离开,去砀郡安抚吕泽和吕释之。 刘邦在城外停留了一日,整理情绪,好让自己彻底将所有愤怒掩藏在心底。 张良到达砀郡,传达了刘邦的命令后,吕释之松了口气。 他虽然知道刘邦大败,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吕家,肯定不会责怪他。在尘埃落定之前,他还是难免忐忑。 吕泽面无表情地接下了刘邦的口谕。 待深夜时,他悄悄进入张良房中。 张良似乎知道他会来,房中烛火未灭。 “盈儿……真的独自去了彭城?”吕泽开门见山道。 张良道:“他不仅独自去了彭城,王后等人在他入城当日就被放出,两三日后就能到砀郡了吧。” 吕泽点头:“请汉王再等等。父母已经老了,等父母离世,我必亲手杀了吕释之。” 张良心头一松,微笑道:“你不用动手,且等盈儿回来吧。你若不让他把气发泄出来,他肯定会不满。” 吕泽猛地抬头,又缓缓将头颅低下。 他笑道,笑声中带着哽咽:“盈儿神异,肯定能安全逃出。我等他来责罚我。” 张良轻轻摇头,双手握住吕泽的手:“你与盈儿亲近,再了解盈儿不过。盈儿不仅不会责怪你,还会嫌你烦。他会问你吕释之犯错,和你有什么关系?让你滚开,别挡着他的路。” 吕泽沉默了许久,哽咽道:“你这话的语气,真像是盈儿亲口说出来的。” 张良笑道:“你既然明白,就不必自责了。吕释之护卫你的父母回来,你又能如何责怪他?难道责怪他不该救你的父母吗?父母在,你这个长兄有何资格管教幼弟?长兄如父,那是无父之后的事啊。你是与王后一样,被父母兄弟拖累的人。且放宽心,不用想兄弟相残的惨事。汉王和盈儿都很宽厚。” 吕泽又沉默了半晌,道:“我明白了。身为臣子,我会听从君王的命令。” 张良点头,松开手:“吕释之若将功赎罪,将来未必不能善终。如果他再生出事来,汉王自会按照律令惩罚他。汉王从未因自己喜好而惩罚他人,顶多嘴上骂几句。只要盈儿能回来,吕释之肯定无事。” 张良将吕泽送出门,长舒了一口气。 吕泽是站在汉王这一边的,便不用再担心吕家会生乱了。 “他确实可怜。” 张良摇了摇头。 或许正因为吕泽太过优秀,吕公和吕媪才更偏疼幼子吧。 “盈儿,你一定会无事。”张良仰望着夜空,自言自语,“韩王已死,复韩我已尽力,便不再想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天下重回太平。你和汉王,这天下唯一的希望,可不能有事啊。” 第78章 真羡慕你们楚人 刘邦驻扎在砀郡城外。 楚军追兵还在紧追不舍, 砀郡的城墙就在眼前。 他没有进城门,在营帐外独坐了一整夜。 谁也不知道他独坐的时候在想什么。 史官记载此事时,就像是藏在草丛中偷看一样。 他用那杆毛笔,将许多他不可能知道的先人的心理活动, 描绘得活灵活现。 但在记载这件事的时候, 史官犹豫了许久, 只写下了“汉王枯坐一晚, 天亮, 即入砀”的枯燥乏味的字眼, 没有去猜测汉高祖此刻的心理活动。 后世人只知道刘邦入砀, 在吕泽的帮助下收拢残军, 东山再起。 在之后吕泽的传记中,还有历史研究者发现在刘邦入砀后, 吕泽的部将都经过了调整。 吕泽的兵马是他回砀郡单父老家后拉起来的。 如所有带兵投奔刘邦的人一样,刘邦不常干涉他的军队建制。 吕泽的部将, 有的是他的家丁, 有的是他在砀郡的友人,有的是前来投奔的老乡。 在刘邦东山再起时, 吕泽的部将多了许多沛丰人。他原本的部将则分别去了韩信、曹参等人麾下。 后来封侯时, 先后跟过吕泽的许多部将都榜上有名,就像是韩信、曹参一样。 汉初没有独领一军的列侯, 大多去韩信、曹参手中混过。 后世人都称,这是刘邦心腹大将的证明。 吕泽是刘邦妻兄, 当然是刘邦心腹了, 还用研究吗? 刘邦赦免了吕释之,吕泽将兵权交给了刘邦,积极帮刘邦抵挡楚军的进攻。 他挡在了砀郡, 一步不退。 刘邦在砀郡停留了几日,待灌婴等人都聚拢过来,回头猛击楚军,击败了楚军追兵。 汉军稍稍喘了一口气,在荥阳——砀郡一线坚守,将战线牢牢固定在楚国之内。 项羽虽大败汉军,战线却没有推到楚国国境线外。 刘邦的汉中、关中十分稳固,没有兵灾。战火只在原本六国的范围内燃烧。 这一点,和秦朝统一天下时极其相似。 汉王一出关中,就没有回头再看到过函谷关。 项羽回彭城后,才刚开始焦头烂额。 章邯、彭越已经联合田横,把楚军牢牢锁在齐地。 齐地那些刁民就像是疯了,哪怕是老弱妇孺看见楚军都要扑上去咬下一块肉。 楚军打下一地,如果不继续烧屠,那就等着齐人偷偷开城门带路造反。 但章邯、彭越所带领的汉军比齐军强大太多,楚军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烧屠上,可能还正在和齐国刁民缠斗,汉军就冷不丁地出现在他们的尾巴上,狠狠一剑砍了过来。 项羽只信任自己的宗族和妻族,尤其是宗族。 项羽麾下,所有主将都是项氏族人。不过项氏族人不是都知兵,所以主将往往只是挂名,副将才是实权将领。 龙且多次向项羽写信求援。他带着二十万楚军深陷齐国战场,实在是打不动这个烂摊子,问项羽可不可以撤退。 项羽当然说不可以。 这不是意气用事。 他还没把刘邦赶出楚国,刘邦和吕泽就像是两根硬刺,牢牢地扎在楚国腹地。 刘邦驻扎的荥阳离彭城仅八百里路,也就是不管马死活的“八百里加急”,一日能到的距离。 项羽就不明白了,汉军死伤惨重,把河道都堵塞了。只一个月,从哪又冒出来这么多汉军? 难道彭城之战中,死的汉军都是假的吗?! 他更不明白的是,刘邦明明惨败了,明明自己正在派兵追击他,怎么汉军还能牢牢黏在只离彭城三百里的荥阳? 刘邦这败了,和没败有什么区别? 项羽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没有彻底击败刘邦,项羽不敢把齐地拱手让人。 齐地在楚国西北,刘邦在齐地之东。如果齐地被章邯、彭越拿下,汉军就能从东边畅通无阻地南下。项羽将面临两面夹击。 龙且虽然被章邯、彭越缠住,但何尝不是龙且缠住了章邯、彭越,让他们无法救援刘邦。 项羽现在集中优势兵力,猛攻荥阳。 只要拿下了汉军主力,哪怕刘邦再次逃了,楚国之危也立解。 项羽如攻打秦军一样,猛攻荥阳与关中的粮道。 汉军却比秦军顽强,楚军和汉军形成拉锯战,粮道被双方反复争夺。 项羽看到杀红眼了的汉军,又陷入疑惑。 明明是汉军攻入了楚国,生气的还是楚人。怎么汉军却像是愤怒的一方? 项羽没在彭城待几日,很快就率兵离去。 面对刘邦,他不敢托大,将领兵之事交给他人。 刘盈都做好了做低伏小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项羽居然跑了。 项羽一走,他这个质子谁敢动?就问谁敢动! 叉腰,哈哈哈哈哈! 刘盈迅速讨好了楚王后,行动变得自由。 楚王后甚至同意刘盈翻看彭城的藏书。 项羽不读书,攻城略地时书籍大多当柴火烧毁。不过楚国作为此时最强大的诸侯国,彭城汇聚各国进献的珍贵礼物,书籍也是有的。 项羽不喜欢这些礼物,也会将据说很珍贵的孤本珍藏锁起来。 这些东西项羽既然不喜欢,刘盈恳求楚王后之后,楚王后便做主让刘盈整理书籍,抄写典籍。 刘盈现在就是个小儒生做派。 项羽得到王后送的信后,没把刘盈的行为当回事。 现在虽然和刘邦打成了一场烂仗,项羽对自己仍旧很有信心。现在楚军只是没有缓过气,等重新征兵,今年冬他就能攻克荥阳,打进函谷关。 刘盈这个质子只是在彭城看书而已,与大局无关。 刘盈看书这件小事也确实与大局无关。他发现楚王后是一个会读书的人,借读书一事加深与楚王后的好感。 熟知《史记》,刘盈当然知道虞美人不是楚王后,楚王后另有其人。 陈平说过,项羽只信任宗族和妻族,而信任的非项氏者,只有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几人。 也就是说,楚王后的姓氏就是在范、钟离、龙、周四者中。 后世猜测,龙且是项羽的妻兄弟的可能性最大。因为龙且在记载中,一直在为项氏宗族的人当名义上的副将,实际上的主将。龙且也是这四人中唯一为项羽战死的人。 龙且战死后,《史记》中第一次描写项羽的“惧”。 历史中的楚王后究竟是姓范、姓钟离、姓龙还是姓周,已经不可考。刘盈这个世界,楚王后确实是姓龙,为龙且之妹。 刘盈打探后,楚王后乃是项梁为项羽所聘。 因项梁在这个时空死得较晚,刘盈也不知道这位龙后是不是历史中的楚王后。这位楚王后虽然挺得项羽尊重,但与项羽的夫妻之情很一般。 众所周知,体能很厉害的人,在女色方面也很看重。项羽年富力盛,不仅彭城中有众多美妾,连带兵打仗的时候,都要随身携带美人。 楚王后不把那些美人放在眼里。 被带在军中唱歌跳舞逗乐的美人,出身都不高。就算是项羽常幸之的虞美人,连个姓氏都没有,不会影响楚王后的地位。 楚王后的娘家实力强大,龙姓也是楚国贵族旧姓,为项梁起兵的盟友。 只是夫妻相处仿佛君臣,还是让楚王后颇为难过。 刘盈见楚王后的处境,莫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好巧,妻兄在当心腹大将的王后,这不就是吕后吗? 更巧的是,项羽身边有个虞美人,汉高祖身边也有个能歌善舞的戚姬。 不过戚姬的出身比虞美人高多了。 戚姬乃临辕侯的女儿或者族人。刘如意出生后,就与戚姬留居长安,可没有在危险的军中给刘邦唱歌跳舞。 戚鳃是秦国降将,代表的是辅佐汉高祖平定天下的秦人势力。汉高祖在世时,他掌管汉宫禁军中的北军。 汉惠帝驾崩,吕后当政的时候,就算她深恨戚夫人,也没有动戚鳃。 临辕侯一系在汉武帝时才因酎金夺爵,并在汉宣帝时诏复家,并在汉平帝时重新封侯。 汉高祖嫌弃太子刘盈,试图立刘如意为太子,也不是光凭喜好。 刘盈身后是沛丰元从,刘如意身后是入秦后的关中旧贵。这才是张良旗帜鲜明站队的原因。 以张良脾气,吕释之拿剑威胁他,他就胆怯? 刘邦还活着,张良是开国留侯,刘邦最喜爱的臣子之一。给吕释之一万个胆子,他敢杀张良吗?他若是真的杀了张良,那吕家就提前完蛋了。 不会有人真的以为晚年带兵的刘邦是傀儡皇帝,带兵平叛是他被架空的表现吧? 《大风歌》就是汉高祖在平定英布叛乱后唱的。 汉高祖在这一场平叛中受了导致他驾崩的重伤,但这厮不想着回家养伤,跑沛丰召集老乡喝酒唱歌,聚众欢饮十几天,醉酒击筑唱出的《大风歌》。 他离开时,顺便大骂丰邑老乡背刺自己,然后给丰邑免了税赋。 这么潇洒,还傀儡皇帝呢。这年头手握兵权,带兵打仗的也能叫傀儡皇帝了。 同年四月,刘邦就在长安驾崩。 刘盈越品这件事,就越怀疑,汉高祖这纯粹是自己作死的吧? 身上伤口还渗血呢,跑去欢饮十几天,别说他年纪大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吧? 刘盈决定回家后,就拿这件事嘲笑阿父。 从楚王后的处境想到了原本历史中吕后的处境,刘盈就有话可聊了。 他侍奉楚王后就像是侍奉……呃,他从来没有像侍奉楚王后那样侍奉过母亲。 总之,他在楚王后面前装得像模像样。 楚王后十分疑惑,刘盈为何对自己如此亲近。 孝子刘盈泪盈盈道:“我见到王后,就想到了母亲。” 他抹了抹眼泪:“母亲陪阿父白手起家,舅父募兵支持阿父征战天下,正和楚王后一样。只是阿父喜好女色,性情凉薄,有了新欢就不理睬母亲。现在没了我在阿父身边为母亲说好话,我真担心母亲吃亏难过。” 楚王后想到项羽身边那群莺莺燕燕,心梗了。 她让刘盈坐到自己身边,为刘盈擦拭眼泪,好奇地询问刘邦身后有哪些新欢。 项羽不在,后宫无聊,汉王的奇闻趣事正好解闷。 刘盈便哽咽着,把现在不知道阿父还收不收的戚姬的事添油加醋,提前到了阿父入关中的时候。 连刘如意那个还没影的小孩,刘盈都让他提前出生了。 在刘盈口中,吕泽辛辛苦苦为刘邦打天下,吕后辛辛苦苦为刘邦管老家,但在刘邦眼中,都不如戚姬的美色。 而自己,若不是老师们苦劝刘邦“嫡庶有别”,恐怕也不会被刘邦重视。 刘盈一张口就是嫡嫡道道,搞得现在根本没时间建立后宫的刘邦,好像已经路过了无数惊心动魄的宫斗剧片场。 在刘盈口中的后宫里,什么麝香打胎的神秘事件比比皆是,听得楚王后一愣一愣。 她不由狐疑,自己一直生不出儿子,是不是被哪个后宫侍妾下了“换女药”“无子丹”。 刘盈说的是汉王后宫的事,在楚王后耳中,句句都是自家的事。 特别是那个戚姬,不就是姓虞的小贱人吗?! 刘盈垂泪道:“戚夫人一直跟随阿父,阿母却在沛丰。汉军只知道有戚夫人,还以为戚夫人才是汉王后呢。” 楚王后端不住端庄的架子,破口大骂:“她算个屁的夫人!不过一舞姬尔!” 刘盈眨眨眼,继续低泣。 “大舅父在砀郡,离彭城只百余里,乃是最危险的地方。大舅父多次希望撤离,阿父却不同意。我真担心大舅父战死砀郡。” 别问刘盈身在彭城,怎么知道他大舅父多次希望撤离的。 反正在楚王后耳中,她听到的是龙且身陷齐地,项羽既不支援,也不准他撤离。 楚王后本来没想过龙且的处境。 项羽从不告诉她天下大事,楚王后只关心项羽这后宫一亩三分地。 她只知道龙且带着二十万大军,是楚国小半主力,应该很安全。 在刘盈哭泣刘邦带走了砀郡所有的马后,楚王后经过询问,才了解了骑兵和车骑兵在主力军队中的地位。 项羽带走了三万骑兵,就算龙且号称还有二十万军队又如何?军队不是人数多就厉害,不然诸侯六十万大军怎么死的? 楚王后坐不住了。 她第一次悄悄给龙且写信,哭诉自己的担忧。 自己不得项羽的宠,龙且又被项羽放弃(大误),楚王后想起项羽对不喜欢的人冷酷无情的模样,吓得彻夜难眠。 看到楚王后日益憔悴,刘盈暗地里吹了声口哨,又去寻其余人聊天。 项羽自己不爱读书,但项家其他人身为楚国旧贵,知道读书很有好处,子孙不能不读书。 刘盈这个小儒生劝服楚王后让他整理藏书后,彭城中不多的儒生也跟着刘盈抄书,项氏族人便把小孩也往刘盈这边赶。 刘盈很谨慎,从不和项氏同辈子弟多说话,在彭城留下了寡言少语的名声。 汉王世子对人恭敬,寡言少语,就算项氏子弟约他玩耍他也不去,每日就在藏书的地方和自己的小院间来回,唯一接触较多的人只有照顾他的楚王后。 留守彭城的相国项佗给项羽写信的时候,一边写一边感慨,刘盈这个质子当得很出色。 这么出色的孩子,刘邦居然因刘盈过于文弱,“不类己”,不喜欢这个汉王世子。所以汉王世子哭求许多次,希望刘邦派兵去接阿母,刘邦都拒绝了,只在彭城搂着戚夫人和刘如意一家三口纵情高歌。 难怪刘盈只能驾着小驴车,自己前来救母亲。 对了,大王,你知道那驴是何物吗? 汉王世子说,驴是秦地北疆贫苦百姓用来代替牛马的畜生。因在中原稀少,中原权贵将其养在家中当作观赏。 汉王将驴赐给汉王世子,含义是贫贱的畜生换了个地方,也能进宫苑,以驴自比呢! 项佗把最近时间听来的事都写进了信里,写了许多,意犹未尽。 至于刘盈沉默寡言,汉王这些事怎么传出来的,谁都没多想。 “相国,汉王世子求见。” 项佗让人把信送出去,亲切地接待了刘盈。 不知道为何,一见到刘盈,他就觉得心里欢喜,很是亲近。 可能这样乖巧的孝顺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吧。 刘邦究竟何等眼瞎,居然因为刘盈性格不像他就不喜欢刘盈?就刘邦那性格,刘盈不像他才叫优秀。 项佗看着刘盈,有点担心项羽的子嗣了。 项羽也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他将来的世子,不会也不读书吧? 打天下可以不读书,治天下就不行了。 现在彭城一团乱麻,就是因为没有任用读过书的人为官。 项佗多次向项羽请求重用文吏,项羽都置之不理。 项羽最看不起的就是不能打的人。哪怕脸再好看,嘴再能说,他也不会给其高官厚禄。 “相国,仆是来还书的。”刘盈恭恭敬敬将书简双手奉上,“相国收藏的楚国典籍让仆受益匪浅。” 项佗接过书,让人端来饮水饮食,留刘盈共同用饭。 因看见刘盈心情就好,项佗吃饭都吃得香。 蛮夷和小孩都不讲究食不语,项佗和刘盈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刘盈说起了自己的启蒙老师,叔父大儒刘交。 刘盈羡慕道:“楚王对宗室真是太好了,项氏族人都在宗室为将,手握重兵。我阿父对宗室极差,只给宗室封了侯,给他们高官厚禄,从不让他们领兵。阿父总说伯父和叔父不会领兵,现在封个侯,以后封个王就够了。” 项佗吃在嘴里的肉不香了。 他放下筷子,惊讶道:“汉王把他的兄弟都封侯了?” 刘盈点头:“老师说阿父是小人得志,一朝猖狂。阿父刚入汉中,前途未卜,竟先大封宗室和下属。伯父叔父和大舅父都被阿父封侯。阿父还把入关中时投降的秦将一一封侯。唉,还是楚王这里像个正常诸侯国,侯哪能乱封呢?” 项佗:“……” 他问道:“你的老师是谁?” 小儒生刘盈先转向北边,对着北边一叩拜,才转回身道:“我老师名为张苍,乃是先贤荀子的弟子。” 项佗记住了这个名字。 怪不得刘邦不喜欢刘盈,都是因为有这等腐儒在聒噪! 刘盈离开后,项佗心里反复回响着刘盈那句汉王把亲戚都封了侯的话。 老实说,项羽真的对宗族很信任。 项氏族人中稍稍有点本事的人,都入了军中为将,为项羽攻城略地。 项羽不放心把军权给宗族和妻族之外的人。 但项羽没给任何族人封侯,哪怕是相国项佗和项羽的叔父项伯,身上都没有爵位。 项氏子弟给项羽出生入死,但因为他们是项氏子弟,是项羽的亲戚,所以项羽就没有像对待正常功臣那样对待项氏子弟。 “等打完汉王,楚王应当给宗族封侯了吧?”项佗睡不着,爬起来给项伯等项羽的长辈写信。 他们是不是该好好劝劝楚王,对宗族更宽厚一些? 项氏已经是楚国王族了,怎么连个封侯的都没有?项佗想起项羽在戏水之下分封的诸侯,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项羽分封了一大堆他姓诸侯,怎么不给项氏子弟封一个? 连其他诸侯国派来支援项羽的将领都被封王,项氏子弟跟着项羽出生入死,难道功劳还比不过支援的人? 项佗辗转反侧了。 又多了个人戴上了黑眼圈,刘盈再次悄悄吹了声口哨。 那么接下来轮到谁了呢? 还是从楚王后那里突破吧。 汉王对宗族真的很差,妻兄、义子都能当主将,兄弟和亲生儿子却当不了主将。 按照常理,该刘肥当主将,韩信和吕泽辅佐吧? 汉王偏偏就忽视儿子,让儿子给韩信、吕泽当副将。 看看楚王这边,哪怕是项羽的侄儿都能当主将,龙且、钟离眛等楚将劳苦功高,哪怕是自己募兵来投奔项氏,也只能给黄口小儿当裨将。真羡慕你们楚人啊! 钟离眛等异姓楚将的家眷都在彭城。楚王后常召见她们培养感情。 刘盈博得楚王后喜爱后,常陪同楚王后接待她们。项家其他女眷也会一同赴宴。 一次宴会上,刘盈对同辈项氏子弟感慨项羽对宗室真好,父亲拍马也赶不上。 一些楚将女眷回家后,就不由叹气。 这些闲话在项氏年轻子弟的炫耀中,也传到了楚将和兵卒耳中。 刘盈抑制不住吹口哨的心,跑到副本里吹了个够。 嘘嘘嘘,嘘嘘嘘,今儿个乃公真高兴,欧耶!~ 刘盈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汉军这里却是苦风凄雨。 不仅刘邦晕了,萧何、曹参、雍齿、周勃、奚涓、卢绾等刘邦的老兄弟,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差点背过气。 更别说刘肥,他提着剑就哭着往外冲,说要去彭城和刘盈共苦,被韩信命人绑住。 刘肥哭着道:“阿兄!难道你也真的听信他人所言,盈儿不在,你就要为汉王世子,所以不肯去救盈儿了?!” 韩信神色古怪,挥挥手让人把刘肥关起来。 他的门客十分生气:“汉王子怎么能说出如此诛心之语,怀疑将军谋反!” 韩信瞥了那个门客一眼:“他不是怀疑我谋反……” 韩信在门客愤怒的眼神中叹了口气,按着太阳穴无奈道:“他忘记我不是他亲生兄长了。” 门客:“……”满脸不信。 韩信将门客容貌暗自记下,先回书房给刘邦写信。 跨过门槛的时候,韩信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 “将军?!” “无事。”韩信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有点头晕。” 他继续朝书案走。 写信时,韩信先碰倒了砚台,写字时字迹又老往窄窄的竹简外飘,根本控制不住。 他气得把笔一丢,仰面躺在榻上,闭目小憩。 第79章 一人做事一人当 在韩信拿起笔时, 刘肥冷静下来,灰溜溜地过来找韩信道歉。 韩信指了指身旁,刘肥双腿挪动到韩信身边,乖巧跪坐。 “我当不了汉王世子。如果盈儿出事, 是你当汉王世子。”韩信虽然知道说这话刘肥会哭, 但对刘肥蠢话的回答一直闷在胸口, 不说不舒服。 刘肥果然双眼往外冒眼泪。 韩信心虚地移开视线:“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让你当汉王世子, 你就提剑给他一下。” 刘肥揉眼睛:“不太好吧?” 韩信道:“那等盈儿回来, 盈儿给他一剑。” 刘肥忙道:“我会提前解决身边的麻烦事, 不让盈儿劳累。” 他擦干眼泪:“盈儿会安全回来, 对吗?” 韩信本想说“我怎么知道”, 话到嘴边,变成:“我也希望他能安全回来。” 刘肥瘪嘴:“阿兄,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让我安心?” 韩信摇头拒绝。 刘肥转身背对着韩信,狠狠憋气。 韩信用毛笔杆戳了戳弟弟的背:“赶紧拿下赵国, 再帮章邯、彭越平定齐国。项羽自会拿盈儿换我等退兵。” 刘肥呼哧呼哧把身体转回来, 悄悄在韩信耳边道:“要是阿父不退兵怎么办?” 韩信眼眸一闪,迟疑道:“不会吧?” 刘肥垂首瘪嘴:“天下更重要。” 韩信想了想, 道:“不, 我想义父会先答应退兵,等换回盈儿, 再继续攻打项羽。” 刘肥愣了愣,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 还是阿兄更了解阿父! 刘肥安心了。 他殷勤地为韩信磨墨, 还给韩信捶背。 韩信让刘肥快滚,干正事,别磨蹭。 刘肥才不滚。他把文书搬到韩信大帐里, 干一会儿活,抬头看韩信一眼。 韩信无奈,停笔道:“你看我做什么?” 刘肥老实巴交道:“阿兄很厉害,一定能救出盈儿。我心慌的时候看一眼阿兄,才能安心。” 韩信:“……”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让蠢弟弟继续看。 晚上睡觉时,收了侍妾之后便和刘肥分开睡的韩信,又只能分一半榻给刘肥。 刘肥抱着枕头泪眼婆娑,心慌,害怕,睡不着。 “呜呜呜阿兄,我梦见盈儿向我求救。” “……闭嘴!” 韩信也做了噩梦。兄弟二人浑身环绕着低气压,见谁都不顺眼。 韩信的门客很耿直。见刘肥真的是说了蠢话,忘记自家主父不是他的亲生兄长,不是讽刺主父想要谋反,便来向刘肥道歉。 刘肥是刘家难得的宽厚人,很好脾气地原谅了他。 刘肥语重心长道:“你们是阿兄的门客,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阿兄。你们得罪人,就是阿兄得罪人。或许你们还向往着战国四公子的时代,但战国四公子没有一人善终啊。” 韩信的门客若有所悟。 韩信也若有所悟。他私下问刘肥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养门客?” 刘肥摇头:“不是不该养,阿兄该养一些老成持重之人,与你我互补。我二人都太年轻,容易冲动,需要谨慎之人弥补。如果门客比主父还不谨慎,究竟是谁帮助谁?” 韩信皱眉:“或许你说得对。” 刘肥补充:“再者,以盈儿性格,你门客若是冒犯他,他能闹得阿兄你房上片瓦不留。你和侍妾睡觉,他都要破窗而入打扰你。盈儿对阿父就这样做过,你知道的。” 韩信:“……我知道。” 韩信曾被人瞧不起,虽然在沛丰那段时日,稍稍磨平了他心中的虚荣,一朝显赫,韩信还是没忍住大蓄门客。 那些门客大多没什么用,韩信就是喜欢门庭若市,众星捧月的虚荣感。 但笨笨的弟弟都嫌弃自家门客笨了,韩信有点挂不住脸,决定精简门客。 刘肥说话很委婉,若盈儿回来,可不懂得什么是委婉。 “我想盈儿了。”刘肥抱着剑仰望天空。 韩信沉默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盈儿聪慧,又有神仙相助,一定无事。” 刘肥惊讶道:“阿兄居然说好话安慰我了。” 韩信有点尴尬,拂袖而去。 刘肥笑着跟在韩信身后,给阿兄赔不是。 两人的情绪看似恢复正常,但无人敢在非公事的时候寻他二人说话。 韩信的门客私下叹息,别说自家主父,就是脾气最好的刘裨将的笑容都没了温度。周围人看着,闷得喘不过气。 韩信是在单独领兵开拓赵国战场时才开始收门客,这些门客大多没见过刘盈。 义子义子,虽说带了个“子”,在外人看来,应当就是刘邦收服人心的手段,当不得真。 所以刘肥说错话时,他们才会义愤填膺,以为刘肥是在敲打韩信。 现在看来,或许他们错了? “那汉王世子刘盈,看来很得主父和刘裨将喜爱啊。” “能不喜爱吗?会独自去救母的孝顺孩童,谁能不喜欢?世子不仅用他自己换回了王后,还换回了刘裨将的生母和王将军的母亲。” “听说世子师从大儒,祖师乃是儒家先贤荀子。他定是一个儒雅温柔,乖巧绵和的孩童。” “肯定如此。” …… “咩!” 刘盈抱着小羊羔,学羊叫。 项襄看着刘盈可爱的模样,神情柔和。 如果自己还有幼弟,或许幼弟就是这副模样。 刘盈摸了摸小羊羔的头:“真可爱,一看就很好吃。” 项襄:“……” 算了,如果自己还有幼弟,一定和盈儿一样调皮贪嘴。 “那就烤着吃了吧。”项襄对下人吩咐,“今日就别抄书了。你手腕都红肿了。” 刘盈笑着对项襄扬了扬手腕上的绑带。 这些绑带是项襄帮他绑的。 “只有在襄兄长这里,我才能松一口气。”刘盈在项襄这里没有装乖巧的小儒生,眉眼间俱是顽皮伶俐。 项襄笑着摸了摸刘盈头顶的小包包,笑容有些寂寥:“阿父给我留了几个心腹,至少在这小院里,确实能松口气。” 看着项襄寂寥的笑容,刘盈有些唏嘘。 人生的境遇啊,真是莫测。 如果在原本历史中,项襄已经归从汉高祖了。 在灌婴的列传中,记载灌婴随汉高祖出关攻打砀郡等地,中途在定陶大败龙且的下属,攻克定陶。 项襄便是在定陶投的汉。 之后汉高祖在彭城大败,诸多诸侯、下属背离了他,项襄身为项氏族人,却继续跟随汉高祖,并未回到项家。 项襄在患难中的不离不弃,让汉高祖对他很是信任。 虽然汉高祖对项氏族人都很宽容,但项氏族人中只有项襄领了兵。英布叛乱时,项襄跟随汉高祖为将平叛。 项襄被封的桃侯与其他项氏族人不同,乃是因功封侯。 这个时空的项襄,却一直留在彭城,虽说也是护卫彭城的将领,但比起项羽其他族人,就显得被冷待了。 连项羽的侄子都能在攻打齐国时为主将,项襄是项羽的同龄人,论用兵的本事在项氏族人中也是中上,却没有机会领兵出战。 原本历史中的项襄还能独守一城呢。 刘盈思来想去,恐怕是项羽心中对项梁有愧吧。 虽然项梁是伤逝,所守城池并未被攻破,看似和项羽没关系,项羽已经尽力。 但自己有什么心思,自己最明白。心里有愧的人,行事便不能光明磊落了。 不过原本历史中的项襄,都更愿意跟随彭城大败的刘邦颠沛流离,也不肯回项羽身边享受富贵。很难说项羽对原本历史中的项襄,是不是真的光明磊落。 只是可怜项襄,没了和阿父共苦的经历,将来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当丞相。 不过没关系(拍胸脯),现在他和我共苦了!我来重用他! “项羽要回来了吧?”刘盈装作没看到项襄的神情,问道。 项襄道:“嗯。堂兄要回来募兵休整,待入冬,荥阳护城河枯水时,再一举攻下荥阳。” “襄兄长找个借口先出城。”刘盈道,“你和王后较为亲近,你悄悄告诉王后,让她装病,把我交还到项羽手中,让项羽照顾我。” 项襄皱眉:“为何?堂兄脾气不好,你还是继续和王后住更好。” 刘盈摇头:“我来这里做客许久,该离开了。我不能连累你们,才等到项羽回来,当着他的面离开。” 项襄震惊:“你、你说什么?” 刘盈坏笑:“我既然敢独自来,就能离开。兄长不用为我担心。” 项襄既震惊刘盈的自信,又震惊刘盈信任自己。 他慌张地把刘盈护在怀里,东张西望了一番,见无人偷听,才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道:“你若有办法离开彭城,就该在项羽回来之前离开。你不用担心他人。” 刘盈摇头:“你们对我好,我就要对你们好。小事就罢了,弄丢汉王世子的大事,以项籍性格,一定会责罚他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才不连累他人。何况……” 直呼项羽姓名的刘盈声调拖长,抱着手臂冷哼:“我就是要当着他的面逃,好好气一气他。” 项襄无语。 他实在想不出,刘盈在项羽眼皮子底下还能怎么逃。 项襄只自保有余,无力再保护他人。刘盈信任他,他便按照刘盈请求的去做,没有再劝。 楚王后乃是项梁为项羽所聘,项襄与楚王后关系自然不错。 虽然他平时装作与楚王后生疏,一有事,楚王后仍旧很信任他。 项襄让楚王后装病,说这样能勾起项羽怜惜,或许能请项羽让龙且撤兵。楚王后自然应从。 项襄又向项佗请求,时近年关,他想去给父亲扫墓。 项佗知道项羽故意冷待项襄,对项襄很怜惜。项襄在彭城无事可做,不如回到家乡隐居。 他猜测项襄可能是借口扫墓,就留在家乡不回来了吧。 “你先回去吧,我再劝劝楚王。”项佗送给项襄许多财物,让项襄照顾好自己,“他只是见你未出孝期,才不忍让你领兵。” 项襄微笑:“我知道。我与兄长一同长大,最是亲近,怎能不了解他?” 项佗送别项襄,叹息摇头。 或许项襄离开彭城,离开楚王身边,真的会更好吧。 项羽暂时收兵回彭城,听闻楚王后生病,他只是将刘盈搬到自己宫殿附近,没有去探望楚王后。 他不蠢,知道楚王后装病,想要劝他让龙且回来。 妇人短视愚蠢,他实在懒得理睬。 见项羽对自己不闻不问,只与一众能歌善舞的美人厮混。特别是那虞美人,占了项羽最多的夜晚。楚王后真的病了。 她向龙且写信,哭诉自己的失宠,和项羽对龙家的无情。 刘盈真的很同情楚王后。 如果楚王后知道后世人连史书记载得明明白白的事都懒得看,只把项羽和虞美人凑做一对,无论男女作者的作品,项羽和虞姬都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是得怄死? 更别提后世族谱作假,许多姓项的人都把祖先写成项羽和虞姬,连虞姬都被编了几个姓虞的兄长,戏份全是抄的龙且。 龙且,一款没有姓名,但在所有项羽二创作品中都当项羽大舅子的可怜男配。 这些编族谱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虞姬根本不姓虞,还编什么虞氏族谱呢。 “如果阿父战败,后世人也不会记载阿母,而是会记在阿父饮酒唱歌,戚姬跳舞相对吧?” “楚兵已略地,四方汉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刘盈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现代女性对项羽的好感,大多来自于刘邦对妻子的冷漠,与项羽“霸王别姬”深情的对比。 哪怕虞美人只是“常幸”的宠妾,结局是被项羽丢弃在乱军中;哪怕项羽另有王后,妻兄还在为项羽拼死战斗。战败者的家眷哪怕记载了也无人关心,项羽自然是情痴。 如果变成“汉王别姬”,阿父就要和戚姬生生世世绑定,变成情痴啰,嘻嘻嘻。 还是让项羽享受这个美好的情痴待遇吧,拱手,告辞。 “王后,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刘盈探病的时候,问出了十分突兀无礼的话。 病得瘦骨嶙峋的楚王后无言地看着刘盈。 刘盈道:“我将来写史书,给王后和龙且写几句话,让后世人记住你们。” 楚王后听刘盈的志向是写史书,忍俊不禁:“真是儒家弟子会有的志向,” 她让刘盈附耳过来,悄悄给刘盈说了自己并不文雅的闺名。 之后,她对刘盈说了许多娘家的事。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兄长,她的族人。 还有那场项梁还在世时,她与项羽的大婚。 刘盈都一一记下。 霸王别姬? 再你凸的见! 才不给项羽留下好名声呢,略略略!~ 第80章 汉世子孝悌无双 刘邦坚守荥阳时, 吕娥姁也在荥阳。 吕娥姁回到刘邦身边,两人只见了一面,便默契地分开居住。 直到项羽暂时离开荥阳战场,让楚军围而不攻, 刘邦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夫妻二人才对了对最近的正事, 多聊了几句。 荥阳战事紧张, 但刘邦面对下属时仍旧常带着一副不正经的笑容; 吕娥姁照看荥阳城中汉军下属的女眷, 又要带领妇人缝补将士衣袍, 平日也常带着温和可亲的笑容。 两人见面时, 脸却都是板着的, 见不着半分笑意。 其实两人不是故意对彼此冷脸,只是这时才卸下笑容面具而已。 都这个时候了, 谁还笑得出来?笑容不过是提升下属信心的伪装。 刘邦冷着脸和吕娥姁描述最近战事情况,让吕娥姁做好随军突围的准备。 吕娥姁冷着脸对刘邦清点后勤情况, 请刘邦做好少吃一顿饭的准备。 陈平和刘邦在彭城新收的臣子叔孙通, 没有通报便疾步进屋。刘邦和吕娥姁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两张冷脸上都带了一丝藏不住的紧张。 “盈儿在彭城过得很好。”陈平也很焦急, 不仅开门见山, 连平日谨慎都忘记了,没有称呼刘盈为世子, “他过得太好了,让我很心忧。他肯定在谋划大事。” 叔孙通道:“他召集了彭城里的儒生, 将楚王丢库房角落的书都搬出来抄写, 说是手腕都抄肿了。” 吕娥姁:“什么?!项籍那畜生,居然罚盈儿抄书?!” 刘邦:“不是项羽罚,是盈儿自己抄书……这竖子在谋划什么, 好端端地抄什么书?难道他要在彭城刺探情报?项羽又不会把情报夹书里。” 陈平道:“抄书可能只是麻痹项羽,也可能是盈儿自己想看书。盈儿所做的事不止这些。” 他从袖口拿出一卷帛书,递给了刘邦。 叔孙通也摸出了一卷帛书。 两人通过不同的渠道从彭城刺探消息,收集消息的时候情报不共通。现在两份情报都送到刘邦手中,让刘邦自行判断。 因叔孙通不熟悉刘盈,只是客观地记载了刘盈在彭城的行为。 陈平写的就多了,字里行间附上了许多分析。 吕娥姁对谋算并不擅长,也能一眼看懂自家熊……孝顺孩子在憋着坏。 自刘盈去彭城当质子后,刘邦很久没有露出茫然的神情,也很久没有扯自己的胡须了。 他扯着自己的胡须,茫然抬头看向陈平:“竖子去彭城当质子,难道是冲着抹黑我去的?” 吕娥姁笑出声,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 听到吕娥姁的笑声,刘邦的脸色不自觉柔和了一瞬。 他随机又板着脸训斥道:“他才是驴呢!我怎么没去接家人了?我只是打不过楚军而已!” 陈平眉头狠狠一跳。 大王,打不过楚军也很丢人,不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吕娥姁横了刘邦一眼,心里攒了许久的气倒是顺了。 刘邦已经派王陵、卢绾、夏侯婴三人猛攻沛丰,比带着攻打彭城的将军还多。连盈儿也带着兵到了沛丰军营,陈平就是盈儿派来的。 他确实尽力了,没抛弃家人,只是太弱,太没用,打不过楚军。 吕娥姁阴阳怪气道:“盈儿说,换作几十万头猪都能拱飞楚军。” 刘邦颔首赞同:“他说什么废话?十几个壮汉也不一定能逮住一头野猪。几十万头猪相当于几百万大军,我要有几百万大军,吐唾沫都能淹死项羽。” 吕娥姁:“……”还是等着盈儿回来收拾他父亲吧,自己是说不过。 得知刘盈不仅无事,还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这大汉地位最高的夫妻俩心头陡然一松,能互相打趣几句闲话了。 萧壮壮一直跟在吕娥姁身边当小女官,为吕娥姁跑腿传话。 她给吕娥姁使眼色。 吕娥姁没看到,刘邦看到了,对萧壮壮道:“壮壮,你也担心盈儿,是想看看盈儿做了什么吗?过来,一起看。” 萧壮壮一边往刘邦身边走,一边回答:“我很担心老大,但不是在想这个。” 她又对吕娥姁使眼色。 吕娥姁叹气:“你想说就说吧。” 萧壮壮挺直了胸脯,酝酿语言。 刘邦好奇:“说什么?” 吕娥姁道:“盈儿让壮壮给你带的话。有点不孝,所以我一直阻止他。” 刘邦乐了:“现在怎么又能说了?快,说给我听听,刘盈那孽障能多不孝?” 吕娥姁心道,知道盈儿无事,自然能说了。她相信盈儿就算不靠刘季,也能安然无恙。 萧壮壮有点记不起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老大好像没有提过从哪里开头。 于是萧壮壮就保守起见,从刘盈说吕娥姁无错开始说起。 吕娥姁脸色一变,想要阻止萧壮壮,被刘邦手臂挡住。 他似笑非笑听萧壮壮重复刘盈的话,连刘盈的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有什么好阻止的?他说得很对。”刘邦笑道,“我无错,你无错,盈儿也无错。错的是项羽和吕释之。你多听盈儿的话。可怜那吕泽啊,不知道要被吕释之拖累到什么地步。我是劝不动他了,等盈儿来劝吧。” 吕娥姁垂首不语。 刘邦道:“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要顾着吕泽,你要顾着你父母,都不会拿吕释之如何,只是解了他的职,不让他继续领兵而已。但盈儿狠起来可是六亲不认,连你我都不认。他若想杀吕释之,谁都挡不住。” 吕娥姁垂首道:“杀就杀了,我只怕脏了盈儿的手。是做父母的无用,才让盈儿反过来护着父母。” “又没护我,是护你。”刘邦酸溜溜道,“那逆子可是曾经说过,如果他和我一同逃命,一定把我踹下他的小驴车。” 吕娥姁:“……你是腿瘸了吗?不骑马,为何去坐盈儿驴车?盈儿的驴车那么小,载了你还能跑得动?” 刘邦辩解:“不管我坐不坐他的驴车,他都不能这么说。好了,盈儿的话就这些?也不是很不孝啊。” 他拿起帛书扬了扬:“比这里写的孝顺多了。” 陈平道:“盈儿不是不孝,而是对大王明贬实褒,对楚王明褒实贬。他贬大王滥封爵位,暗指楚王吝啬爵位;他贬大王不提携亲族,暗指楚王任人唯亲。盈儿竟在彭城行离间之事,楚王看不出,但范增一定能看出。” 叔孙通抬眸瞥了陈平一眼。 他早知道陈平很能奉承,自己能学习的地方很多,但陈平的奉承是不是太离谱?汉王世子才几岁?他孤身在彭城为质,能在彭城活着就算不易,怎么可能行离间之事? 在叔孙通看来,汉王世子已经非常聪慧,应该是通过贬低汉王来博得楚王好感,换取在彭城生活的便利。 说离间,就太过了。 “你我都能看出来,项羽过于自傲看不出来,范增是肯定能看出来的。”刘邦捏了捏眉间,“我就知道他不会老实。他就不能安分一点?小心项羽把他做成一锅羹。” 吕娥姁继续看帛书,越看越忧愁。 她不懂阴谋诡计,但她懂刘盈啊。 盈儿的小心思,简直跃然帛书上,都活灵活现了,就差没从帛书里冲出来给她做个鬼脸。 这孩子,能不能安分一点?项羽是真的会吃小孩啊! “趁着范增被楚王命令留守荥阳大营,未回彭城,还不知道盈儿所做的事。大王,请赐予我重金,我要让范增失去楚王的信任。”陈平拱手,神情严肃,“楚王后与楚王不睦,龙且心中恐怕也有动摇。请给陆贾和郦食其修书一份,让他们劝降龙且。” 刘邦摆摆手:“你报个数给王后,自己去库中直取,记好账便是。” 吕娥姁对陈平微微一拜:“就拜托先生了。” 叔孙通愕然。 啊,不是,还真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吗?你们真信一总角孩童独自一人在彭城为质,还能行离间之计? 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但他胆子这么大的吗? 刘盈的胆子确实很大。 刘邦和吕娥姁脸上的冰霜终于融化,忧愁又爬上了他们的脸。 两人自见面后第一次同房,盖着被子纯聊天。 “娥姁啊,我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竖子不会就做这么点事。” “担忧有什么用?他在彭城,我们在荥阳,管不住。” “是啊,我前脚刚离开南郑,他后脚就拿着我的兵符和印玺偷偷南下,韩信和刘肥居然还给他打掩护!萧何都没拦住,气得要辞官!” “……辛苦萧何了。” 夫妻俩之间的疙瘩在抱怨刘盈中暂时消失,虽说回不到以前,但也算相敬如宾了。 刘邦和吕娥姁在砀郡见面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刘邦很快离开。 吕娥姁单独住在另一个小院。 萧壮壮去寻刘邦,告知刘邦老大的命令,自己要跟在吕娥姁身边,并把刘盈的锦囊交给刘邦。 刘邦摩挲锦囊里的布条,半晌不语。 天真的孩童童言无忌:“阿叔是在迁怒婶婶吗?” 刘邦失笑,竟不作隐瞒:“是啊。” 他又闭嘴不言许久,才幽幽一叹:“若在楚军俘虏她时就自尽,便不会有这事。” 寒意激得萧壮壮浑身一颤。 刘邦再次失笑:“我担心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所以还是不见了吧。她也知道我会这样说,所以避开我。盈儿以身换母,我若对吕娥姁说出这句话,他回来定要闹翻天。” 萧壮壮继续童言无忌:“那阿叔为何要对我说呢?” 刘邦道:“我若藏着不说,你婶婶也会担忧。你要告诉她我的态度,她才安心。” 萧壮壮不太懂。 不能当着面说,让人传话就可以说了吗? 她将话传给吕娥姁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吕娥姁眉间的愁绪,竟然真的如刘邦所说一样,在听到刘邦让萧壮壮传来的冷酷无情的话时,消散了不少。 她苦笑着摸了摸萧壮壮的脑袋:“你现在还可以不懂,就不要懂。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懂了。” 萧壮壮明白,婶婶和父亲一样,都把自己当小孩,不肯教自己。她只能等老大回来,问老大了。 还是老大好,从来不视自己为孩提。 刘邦和吕娥姁夫妻二人都是谜语人,身旁伺候的人都难以揣摩他们的想法。 萧壮壮也猜不透。 她便把这对夫妻相处时的变化都记下,等刘盈回来,一一告知刘盈。 自己不懂的事,告诉老大就好,老大会教导自己。 萧壮壮虽不懂很多事,但对人的情绪很敏锐。 刘邦和吕娥姁之间紧张的气氛,在看到陈平、叔孙通的帛书后变得柔和,萧壮壮也松了口气。 她真的担心老大回家,还要忧心父母相处。 老大已经够累了,这些长辈能不能为老大省点心? 还是父亲好,从来不用自己担忧。 萧壮壮记录下今日的感悟。 她已经写下了一架子的日记,等老大回来翻看。 完成老大的命令,萧壮壮超认真。 得到刘盈的消息后,刘邦迅速将其传到了自己的心腹将领手上。 汉军将领心间的浮躁瞬间平息。 雍齿对王陵笑着道:“不愧是盈儿,神仙眷顾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项羽都制不住他……啊,别哭啊,鼻涕都喷出来了!” 王陵泣不成声,不能言语。 他哭着伏地,面对彭城叩首:“还好无事,还好无事。” “好了好了,别磕头了。小心盈儿回来笑话你。”雍齿蹲在地上,努力把王陵拉起来,“知道盈儿无事,你我就安心了。果然天命在汉啊。那些背离汉王的人,没后悔药吃啰。” 雍齿笑声中难掩幸灾乐祸。 这段时间,可把他憋惨了。 特别是魏王兄弟,汉王还救过他们的命呢!没汉王,这两人都被章邯把脑袋挂墙头上了! 听闻汉王战败,他们居然试图挺进关中,扩大魏国地盘。 呵,他们不仅打不过章邯,连章邯的弟弟章平都打不过。章平揍得他们抱头鼠窜。 还有董翳、司马欣这两个秦将。蒙恬、蒙毅兄弟和章邯、章平兄弟都对汉王忠心耿耿,除了汉王,六国还会有谁会平等对待秦人? 他们居然背离汉王,投向与秦人有深仇大恨的项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真是扬眉吐气了! 雍齿得意洋洋。 王陵伏地哭泣,雍齿蹲在一旁大笑着谩骂叛徒。 路过的将领……根本不敢路过。 此等场景,在汉军多处营帐中上演。 韩信刚拿下赵国,正和刘肥接待用千金悬赏来的大才,和刘邦同样封号“武安君”的李牧的孙儿,李左车。 另外一提,项燕没被封过侯,只是被称为“楚国的武安君”而已。 他在公元前225年打败秦将李信后,王翦于公元前224年再次率兵攻楚,楚国随即灭亡。项燕还没来得及封侯。 韩信十分恭敬地对待李左车,请教李左车灭燕、齐之计。 李左车道:“齐国无须用计,齐人受汉王恩惠,又厌恶战乱,章邯定齐只在顷刻。燕国国小势微,但地形崎岖。汉军疲惫,若强攻可能会失利,不如以兵势压制,再派人劝降。” 韩信深深认同,正准备继续恭维,刘邦派来的使者到达。 韩信十分沉稳地接过刘邦送来的密信,向刘肥招手:“是义父家书,让你我一同看。” 同样十分沉稳的刘肥跪着挪动到韩信身边,凑上去看信。 李左车好奇,汉王会写什么。 听闻汉王被楚王困在荥阳,应该是催促韩信和刘肥快去营救吧。 一。 二。 三。 刘肥的泪,喷了出来。 “呜哇哇哇哇,阿兄,太好了,盈儿无事,无事!” 刘肥扑到韩信身上,号啕大哭。 韩信差点没接住刘肥,跪着的腿一疼,表情扭曲了一瞬,竟也哽咽了。 “是啊,无事,无事。”他轻轻拍着弟弟的背,“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刘肥哭着道:“虽然盈儿无事,但我怎么看着他像是要找事?” 韩信:“我也这么想。” 刘肥:“阿父的命令,只是让我们灭赵对吧?” 韩信:“……好像是。” 刘肥抹着眼泪暗示:“我们已经把赵国灭了,完成阿父的命令了!” 韩信不接暗示:“我打不过项羽。” 刘肥吸了吸鼻子:“我就是担心盈儿自己逃出来,路上没人接应。” 韩信:“他还能自己逃出来?!” 韩信想了想,不确定道:“他都能在项羽大本营用离间计了,说不定真的能。” 韩信把学了刘盈用别人衣袖擦眼泪的弟弟推开,将桌案上地图铺开,皱眉仔细观看。 “魏国就在荥阳之东。魏王背离义父,若与楚王联手,义父恐怕有危险。”韩信的神情很严肃,超正经,“既已灭赵,我们当迅速南下,与章平合兵,速败魏国,解义父之围。” 刘肥擦干净眼泪:“对!阿父的安危最为重要!” 两个孝顺的孩子为了解救被项羽围困在荥阳的父亲,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燕国战功。 他们让张耳镇守赵国,急急忙忙挥师南下灭魏。 李左车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韩信和刘肥都很老成持重。李左车与他们交谈时,几乎没察觉他们还是年轻人,对待他们就像是对待同辈人一样。 接到信后,两人年龄骤降十几岁,变成了毛糙冲动小年轻。 李左车不敢置信:“真不去灭燕了?” 韩信超严肃:“为义父解围最重要。” 刘肥超严肃:“燕国没有阿父重要。” 李左车都要被两人逗笑了。 你们又不是刚知道汉王被困荥阳,怎么现在才开始担心? 他们看信后口中所提的“盈儿”,是哪位闻名天下的汉王世子,举世无双的大孝子刘盈吧? 李左车本来想随便献个策,然后就离开韩信隐居。 他想复赵,但现在的赵和祖父在时的赵好像没两样,复不了。他便灰了心,准备隐居,不打算出仕。 李左车想为赵守这一生,出仕重兴家族,就交给儿孙吧。 看见韩信和刘肥那理不直气也壮的反应,李左车生出好奇心了。 这人啊,什么都容易控制得住,就是好奇心经常害死人。 李左车也没有敌过好奇心的诱惑。 “如果两位将军要灭魏,我也有一计。” 李左车微笑。 等跟着韩信、刘肥去见见那位无双孝子,他再隐居。 能让韩信和刘肥将其看得比父亲还重,汉王世子果然名不虚传,定是十分孝悌之人。 可怜汉王,义子和长子似乎都不怎么孝顺。或许刘家的孝悌,全集中在汉王世子一人身上了吧。 章平正攻打大梁,要尽他兄长章邯当初未尽的灭魏之功时,韩信和刘肥带兵攻城略地,一路打到了外黄,樊哙驻兵的地方。 雍齿、王陵、夏侯婴、卢绾等多名汉将,也都悄悄向魏国靠拢。 刘邦得到这群人义正词严说要来救自己的书信,都气笑了。 “乃公咬牙在这里拖住项羽,就是让他们剪除项羽的羽翼,逼项羽退兵。他们全聚过来,是准备让项羽一锅端吗?!” 刘邦确实需要人救,但他需要的是逼项羽退兵,而不是来给他解围! 他要调动项羽到处跑,寻不到汉军的主力,而不是与项羽硬碰硬! 要是硬碰硬能赢,自己在彭城就赢了! 刘邦赶紧让人送信,让将领们麻溜地滚蛋。 其余汉将都乖乖听令,但韩信和刘肥,仗着自己是刘邦的儿子,刘邦再气也顶多解除他们的兵权,罚他们的跪,假装没接到刘邦的命令。 李左车再次笑出声。 有趣,汉王这一家子真是太有趣了。 你说他们感情不好呢,看韩信和刘肥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好像不是呢? 李左车越发期待见到刘盈了。 能让韩信和刘肥违背军令的孩童,不知道有多孝悌乖巧,柔和可爱。 真是好奇啊。 被李左车疯狂好奇的孝悌可爱汉王世子刘盈,已经偷偷把驴车轮子擦得噌亮。 他的驴车轮子上包了一层铜皮。刘邦打造刘盈的驴车时,比打造自己的御车用心多了。 项羽是个闲不住的人。 或许能领兵打仗者都闲不住,不打仗的时候都爱去狩猎。哪怕马上要去攻打荥阳了,项羽在秋收之际闲极无聊,也要带人去山中狩猎。 这一点项羽还是做得挺好。秋收之际山中却无多少可吃的,豺狼虎豹常常下山吃人。项羽入山狩猎,正好保护秋收的人。刘邦当初在沛丰也入山狩猎猛虎。 如果他的马蹄不踏过田地就更好了。 刘盈对旁人感慨了几声“父亲也能猎虎,不知道勇武无双的楚王比起父亲如何”,项羽要向质子炫耀武力,就将刘盈带在了身边。 刘盈十分感动,请求亲自驾驶驴车为项羽收取猎物。 “我年幼,现在只能控制弱小的毛驴。请大王检阅我的驾车本事,若能入大王的眼,我长大后,我请求为大王驾车。” 项羽十分满意刘盈的恭顺,又好奇刘邦自比的驴,究竟能不能扛过猛兽的威严,准许了。 80-90 第81章 乃公回家不用送 刘盈对即将到来的狩猎很兴奋, 准备很充分。 狩猎往往会住好几日,项羽等人都是在水囊里备的酒,酒不容易变酸臭。 刘盈不喝酒。他守着一口大锅,将水烧开后注入被烫过的竹筒里, 装了一箱子的水。 一直很乖觉, 彭城提供什么他就吃什么的刘盈, 难得提要求, 央人炕了许多厚实的大饼, 在凉爽的天气下晾干后, 在驴车上放了一大麻布口袋。 回禀项羽的人都忍不住笑, 说汉王世子果真是孩童心性, 虽然平日里表现得很老成谨慎,从不与旁人交往, 能出门玩耍,还是忍不住兴奋。 项羽想起每次刘盈见他, 他心情都会很不错, 料定自己也是对刘盈挺有好感。 “等杀了刘邦,就让他当汉王。”项羽吝啬, 把官印在手里磨平了也舍不得给他人, 更不说封爵。 原本历史中,不止没有被项羽重用的韩信如此说, 连在项羽手下当猛将,凭借战功封爵的陈平也对刘邦这样嘀咕过。 项羽这钉死了的人设, 竟然在刘盈身上突破界限了。 旁的人一听, 对刘盈本就不麻烦的要求更加尽心。刘盈拿出自己从楚王后、项襄那里得来的“赏赐”,犒劳帮助他的人。 项羽没给过刘盈的赏赐,刘盈在彭城的生活很朴素, 幸得楚王后怜爱和项襄的照顾,才攒下了不多的钱财。 一点点小小的要求,刘盈竟然还要给赏赐。 替刘盈做事的仆从,难得有种“仆人替贵人心疼钱财”的荒谬感。 刘盈察觉这件事时,散出了更多的钱财。 他再拮据,每月从项佗那里支取的“质子月例”也足够大部分仆从过好几年。伺候自己的仆从,真是傻得可爱。 “都拿去吧。” 刘盈很怜惜这些人。他离开后,项羽很可能把他接触过的仆人都杀了。 拿点钱财安置家里人,就算他的鳄鱼眼泪了吧。 食物、饮水、衣物统统备好,小小的驴车一半的空间被装满。 剩下的一半,刘盈奉承项羽,说是留着为楚王拾捡猎物的。 项羽扫了一眼刘盈的驴车,难掩嫌弃:“我猎一头猛虎,你的驴车就塞不下了。” 刘盈做震惊状:“楚王居然能狩猎猛虎!真厉害!” 项羽在孩童崇拜的眼神中洋洋自得:“刘邦自是狩不得。” 刘盈恭敬道:“阿父从来不狩猎,收兵回城后就卸甲回后院,不敢与楚王比。” 芒砀山的老虎团队给刘盈点了个踩。 刘盈既然提到刘邦卸甲归后院,项羽的下属就难免笑话几声刘邦的好色。 酒和色,真是消磨英雄气啊。 项羽不住颔首。 刘盈见项羽态度,十分惊讶。项羽竟然承认阿父有英雄气,没想到啊。 啧,阿父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刘盈看看自己没长多少的小胳膊小腿,再次遗憾自己的年龄。 项羽见刘盈神色有异,询问刘盈原因。 刘盈实话实说,特别实诚:“我想阿父算不上英雄。” 众人沉默。 项羽都忍不住了,对刘盈道:“你父亲还是算得上英雄。” 刘邦不算英雄,和刘邦打得如此焦灼的自己算什么?! 刘盈委委屈屈道:“楚王说是,那就是吧。” 项羽第一次被人冒犯,不仅没有生气,还有哭笑不得之感。 他早发现刘盈虽面上乖巧,但骨子里似乎对刘邦藏着许多不满。无论是自己的观察,还是项佗的书信,刘盈对刘邦是真心诚意地没有一句好话。 他想起有诸侯说,刘盈挺受刘邦喜爱。刘邦当着诸侯的面,将刘盈抱在怀里,十分亲昵。 以刘邦性格,应当是做戏了。 刘邦对世子刘盈,恐怕确实没多好,才让刘盈怨言颇多。 项羽打趣了刘盈几句,将刘盈带在了身边。 他入山林中,先找了几只兔子野鸡热身,猎物还真都挂在了刘盈的驴车上。 虽然刘盈的驴车行驶不如他们的骏马速度快,但刘盈不需要狩猎,只需要拾捡猎物,倒也能勉强跟上项羽的速度。 项羽都要与刘邦决战了,还对刘盈表现出亲近。项羽的下属都很惊讶。 他们仔细打量刘盈。 嗯,打量不出什么。汉王世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乖巧孩童而已。 项羽所带的人,大部分还未见过刘盈。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眼中的刘盈很普通,但就是莫名讨人喜欢。 龙且还在齐地没回来,龙氏还有其他族人陪同项羽狩猎。 因刘盈和龙后较为亲密,他们也都较为照顾刘盈。 好几个人没忍住心中对刘盈的喜爱,捏了捏刘盈头上两个小包包。 其余年纪较大的项氏族人和项羽下属见状,也去揉了揉刘盈的脑袋。 嗯,心情非常好,积攒的郁闷都飞走了。 这孩子很有福气啊。 刘盈仰起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平等地崇拜地看着所有揉他脑袋的人。 众人都暗自叹息,这么好的孩童,独对刘邦怨言颇深。那汉王刘邦,在对待自己孩子上,真是不作人啊。 项羽悄悄听着下属讨论,暗暗点头。 他不喜欢小孩。子嗣存在的唯一意义,就只是“子嗣”。 连他都心生喜爱的孩童,刘邦居然不喜欢?刘邦真非人父也。 刘盈随项羽逛了半日山林,小车果然塞得满满当当。 他将重要的猎物都分给其他为项羽拾捡猎物的侍卫,自己只留兔子野鸡等不重要的猎物。 刘盈如此会做人,侍卫们都很喜爱他。 入夜,刘盈把猎物交予项羽带来的厨子,用盐腌制妥当。 项羽十分慷慨地赠送了刘盈腌制好的野鸡、野兔各十只。 这些野鸡和野兔都埋在了盐罐里,十分奢侈。等刘盈回彭城时,野鸡野兔正好腌制妥当。 刘盈感激地收下猎物,回帐篷的时候,大大松了口气。 逃跑计划在狩猎阶段最大的难题是,他的亲和力光环只有两个时辰,冷却时间为十个时辰。 若是一直跟随在项羽身边,他会有一段时间得不到亲和力光环庇佑。 如何安排光环开启时间,又如何“延长”光环余韵,刘盈思考了颇多。 光环虽会增加亲和力,但没了光环不会粗暴地扣减好感度,只是不会一见到他就心生亲切感。 所以光环的作用不应该是“庇佑”,而是趁机刷好感。 本身刷的好感,是不会在光环消失后就消失的。光环时间内,就是刘盈的“双倍好感”掉落时间。 刘盈发现这件事,是在奉承项佗时顺带掉落了经验值时,他看到经验值变成了双倍。 因刘盈很少用刷好感的方式刷经验值,现在才发现光环这一用处。 光环的这个作用平日里没用。光环只对敌人有效,若不是当质子,刘盈哪会无聊到博得敌人好感?他连自家人的好感都不屑一顾。 但没有无用的垃圾,只是没放对地方。看,系统的垃圾福利居然也能有大用处。 刘盈可不会认为是系统给的好处,只得意自己战胜了系统,找到了系统的BUG,开发了系统的新功能。 今天陪伴项羽一日,刘盈紧张地盯着系统面板中的提醒。 在他说阿父非英雄,项羽反驳说刘邦还算英雄时,项羽终于自他来彭城后,掉落了第一次经验。 连他换回阿母之时,项羽都没有掉落“关注度经验”。 在项羽眼里,或许孝顺在他眼中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倒是提起刘邦,他才会对刘盈多看重一分。 只有英雄才能得到项羽关注。 刘盈老气横秋地背起手,站在帐篷外面仰望月亮。 阿父在项羽死后不肯抹黑项羽,项羽在自己面前肯定阿父还给了自己经验,这就是英雄惜英雄吗? 秦末英雄,非刘、项二人莫属? 哼,明日就再加上我刘盈哒! 刘盈晃晃脑袋,头上的总角包包桀骜不驯地甩动。 转身,回帐篷,养精蓄锐,一觉睡到大天亮,准备逃跑! 你问刘盈为什么不在晚上逃? 晚上项羽的护卫防备很森严,巡逻很周密,不好逃。 再说了,大晚上黑灯瞎火,项羽等人怎么能看清汉圣宗圣皇帝的英姿? 不行不行。事要尽全功啊。 刘盈去驴车副本临阵磨枪一晚,让身体好好休息了一晚上。 来彭城后,刘盈夜晚都在副本度过。 他没有刷副本,以免精神疲惫,只是重复在已经通关的副本里休息。 无论是躺在驴车上看星星,还是与也先爬山看日出,或者是在大明的宫殿里选几个刚正的臣子欺负,刘盈的夜晚过得有滋有味,身体一直很健康,没有疲惫生病。 在彭城的最后一个晚上,方块人刘盈摸着卡通小驴的脑袋。 “灰兔,明天就靠你了。” 卡通小驴的毛色和灰兔差不多,眼神也很相似。 它抬起头,蹭了蹭刘盈的方块小手,似乎在告诉刘盈,不用担心。 刘盈笑了笑,将自己的安危全部托付给了灰兔。 逃出彭城只是开始。 不说项羽的追兵,就是这沿路的兵荒马乱,刘盈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匪盗,也不知道粮食能支撑几日。 半荒废的驿道和马踏出的大道会遇到项羽的兵卒,刘盈只能往深山里逃。 就算他能通过看太阳辨别方向,但只是知道个东南西北,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去。 除了知道阿父在荥阳,他甚至不知道其余汉军驻扎在哪里。 大舅父是不是还在砀郡?沛丰还有没有守军? 刘盈就算表现得再乖巧,彭城中人也不会把前线的军报告诉他。 龙王后和项襄虽然对他亲善,但两人对前线具体军报也一无所知。 再者,就是砀郡和沛丰有汉军,项羽应该会猜到自己会往最近的砀郡、沛丰逃跑,追兵会主要往砀郡、沛丰去。 灰兔再厉害,也是会累的。他很可能会被追兵追上,还可能会把大军引到砀郡、沛丰,连累他人。 砀郡和沛丰如果现在还有汉军,只可能是项羽集中兵力攻打荥阳,暂时没有余力全力攻打其余地方。 自己惹项羽暴怒,项羽恐怕就会脑子一热,不管不顾什么战略战术了。 “所以,往哪逃,就全看灰兔你的自由发挥了。” 前途一片迷雾,刘盈竟还笑得出来。 “宋太宗的驴能带着他逃走,你也一定能带着我逃走。我虽不一定有神仙庇佑,但你一定是神仙般的小驴。” 凭空出现的小驴,哪可能是凡驴? 卡通灰兔再次蹭了蹭刘盈的方块小手。 小小的方块人和小小的卡通驴依偎在一起,又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第二日,刘盈伸着懒腰走出帐篷,身体休息得很好。 他将罐子搬入驴车,清点了装水的竹筒和装干粮的布袋,才绑好毛皮护腿,把自己双脚塞进焊死在驴车上的腿甲中。 刘盈说自己在驴车上站不住,才在车上装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腿甲。 其余人都失笑。 把自己固定在驴车上,遇到危险都没办法逃。刘盈这驾车技术,真是还有得练。 项羽也起得很早。 刘盈做好准备时,他已经命令护卫出发寻虎。 昨日他们发现了老虎的踪迹。这时候山中的老虎成群结队,顺着踪迹去,就能找到一大堆猎物。 只是发现老虎踪迹的时候天色已晚,项羽自己不惧怕,其余护卫可能会难敌虎口,便收兵回营。 今日,项羽终于能狩猎猛虎,精神十分亢奋。 刘盈一脸紧张地跟随项羽左右。 项羽见他惧怕猛虎,担心为刘盈驾车的小驴会因惊慌扰乱自己的猎虎阵型,便让刘盈退到后面。 刘盈乖乖听从。 如项羽所料,他们很快发现了虎群的踪迹。 他们发现虎群的时候,虎群也朝着他们扑去。 秋季成群结队的猛虎,就是为了下山食人而来。人狩猎虎,虎也想狩猎人。 弓箭齐发,人和虎的战争一触即发。 刘盈打开了另一个光环。 “全军覆没”副本赠送的光环,“降智光环”,持续、冷却时间和亲和光环一样。 以刘盈为圆心,半径两百米的范围,所有人类的思维速度放缓,反应变得迟钝。 没有“降智光环”,哪来“全军覆没”?系统真是会讽刺。 刚得到这个光环时,刘盈被问号砸得满头包。 啊?我要“降智光环”干什么?给汉军下DEBUff当内奸吗? 就算是行军打仗,他冲入敌阵中,身边虽有敌人,也有汉军自己人啊! 还是说,等阿父阿母要揍我的时候,我开个降智光环,让阿父阿母反应变迟钝,自己好偷溜? 这么一想,降智光环似乎还挺有用的。刘盈用过几次后,稍稍改变了对降智光环的评价。 没想到,降智光环还真的有大放光彩的时候。 刘盈的“降智光环”一开,项羽的箭阵就像是视频卡顿一样,整齐无缝的箭雨出现了空档。 虎群趁机突袭,突入了楚军之中。 人尚能控制恐惧,马却不能。 马匹受惊,项羽的阵型变得混乱。 项羽虽思维也变得迟缓,但他这人做事基本凭借本能反应。 在虎群突袭的那一刻,他便拍马上前,直接瞅准虎群中最健壮的老虎,一箭正中老虎的眼睛。 老虎惨叫,虎群的行动也停止了一瞬。 既然猛虎能结成群,那老虎之间也分地位高低。项羽射中的猛虎,就是这群虎群的虎王。 两边都出现空隙,人虎战斗变成了缠斗。 刘盈毫不犹豫地掉转车头。 在看到刘盈的驴车掉转飞驰时,思维迟钝的楚军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刘盈的降智光环范围离开了他们,他们才缓慢地想,刘盈的驴车怕不是被老虎吓到,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两百米的半径对逃跑的刘盈而言,绝对说不上长。 他还没有完全脱离楚军的视线,就有人向项羽报告,刘盈惊马……啊不是,惊驴了。 项羽正与虎搏斗得热火朝天,哪关心什么刘盈? 反正这山林四处都有楚军,猎场外围还有楚军把守。刘盈就只有一头驴,难道还能逃跑不成? 他让报告的人领了二十人,去把刘盈寻回来。 护卫领命,朝着刘盈奔去。 刘盈的驴车已经离开了猎虎楚军两百米,降智光环范围内已经没有楚军。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双手合拢放在了嘴边。 回头。 气沉丹田。 “项籍!乃公回家啦!不用送!!” 刚脱离降智光环的楚军:“???” 刘盈哈哈大笑:“项籍,吃屎去吧!” 哪怕有马鸣虎啸,孩童未变声前尖锐的嗓音,也穿透了几百米的距离,刺入了项羽的耳朵。 项羽顾不上身后有猛虎,掉转马头,命令兵卒朝着刘盈放箭,自己也拍马跟了上去。 明明可以悄悄逃跑的刘盈,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暴露本性,引得项羽亲自追击,箭雨也在身后集结。 “哈哈哈哈哈,灰兔,我们危险了。” 装了几个月智障的灰兔驴眼神犀利,高高嘶鸣了一声,蹄子发力。 哪怕它身后缀着一辆车,灰兔驴,起飞! 刘盈的驴车真像是飞了起来,颠簸的时候车轮都悬空了。 一个小学数学题。 最近的楚军离刘盈两百米,已知刘盈的驴车速度比所有战马的速度都快,那么楚军要怎么追到刘盈? “哈哈哈哈哈,你们追不到!” “吃乃公的驴车屁吧!” 上半身完全没有披挂任何盔甲的刘盈手舞足蹈。 项羽很生气,但还没有气得失去理智,所以他还能思考,刘盈究竟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不说猎场外围有楚兵,刘盈很难逃出重围。就说自己这边有弓箭手,只要自己不想抓活口,难道还抓不住一只被射死的汉王世子? “放箭。” 项羽冷酷下令。 汉王世子都胆敢逃跑了,就算对汉王世子有好感的人,也不敢劝说项羽留刘盈一命。 他们只能遗憾地看着弓箭齐射,箭雨朝着刘盈罩去。 然后,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箭雨擦边而过就罢了,有的箭明明已经快到刘盈的身边,居然箭头一沉,朝着刘盈的腿甲扎去。 刘盈怪模怪样的嘲笑声传来:“嗷!我中箭了!骗你们的,没射中,哈哈哈哈!!!” 楚军:“……” 有的楚卒被吓到,箭在弦上,不敢发射。 项羽沉着脸,挽起了自己的强弓,策马来到刘盈斜后方。 没有了驴车的遮挡,刘盈小小的身躯一览无余。 项羽对准了刘盈光秃秃的后脑勺,弓拉到满月,一箭准准射出。 “哐当”一声,刘盈的腿甲居然被项羽射得凹了进去。 刘盈吃痛大哭:“呜哇!虏中吾指!” 脚指头连着脚,脚连着腿,射中腿就是射中脚指头,没差别。 呜哇哇哇,好痛啊! 在刘盈嘲讽项羽“虏中吾指”的大哭声中,项羽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弓。 楚军使劲拍马,茫然地看着刘盈的驴车越跑越快,背影越来越小。 啊这…… 天、天命在汉(超级小声)? “楚王……”项佗硬着头皮提醒项羽,汉王世子还没抓到,不是发呆的时候。 项羽回神,下令追杀刘盈。 他握着缰绳的手捏紧,竟然不听项佗的劝说,再次亲自追了出去。 今天彭城上下一致震动。 围猎场的楚军最先震动。 巡逻的楚军呆呆地看着一辆驴车贴着自己飞驰过去,等他们回过神,驴车已经没了影。 有的胆小的楚军,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鬼车的影子,跪在地上祈求先祖救命。 项羽顺着驴车的车辙追了过去,沿路都是混乱的楚军。 驴车?驴车只给他们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一直追出了猎场,追出了楚军驻扎的范围,项羽连驴车腾起的烟尘都没看到。 他还想再追,被项佗抱着马腿劝下。 很快就要攻打荥阳了,楚王你追什么汉王世子?! 汉王世子既然已经逃出重围,就只能派兵搜索,哪是想追就能立刻追得上的? 这种事交给其他人,楚王还是想着怎么攻打荥阳吧。只要能杀死刘邦,一个小小的刘盈,有何惧? 项羽不惧,他只是很气,恨不得把刘盈剁成肉酱,再入锅煮成肉丸子,给刘邦送去。 项羽愤怒地回城,果然要杀所有伺候过刘盈的人。 龙后从病榻上爬起来,据理力争:“若是刘盈在妾这里逃走,妾愿自尽谢罪。刘盈却是在大王眼皮子底下驾车离开,大王迁怒他人,非人君所为!” 项羽没想到一直唯唯诺诺的王后居然会忤逆自己,气得要废后。 在项家长辈的劝说下,龙后才没有立刻被废,只是被送回娘家反省。 龙后握着手中的小布条,似哭似笑。 这张小布条,是刘盈离开时,悄悄塞入她手心的。 “如果我成功逃走,婶婶找个借口忤逆项籍,离开彭城。我会证明,天命在我,项籍必败。” 自己忤逆项羽,项羽看在兄长和龙家的脸面上不会杀自己,所以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 被送回娘家,确实是很好的归宿了。 龙氏心灰意冷。 其实她不是很相信刘盈的话,只是被压抑久了,刘盈这张小布条,给了她发泄的借口。 她认为自己虽然不得宠,但也能得项羽对妻子的几分敬意。 更不说兄长还在为项羽出生入死,身陷齐地不得出。看在兄长的份上,项羽就算不听自己的劝谏,也顶多训斥几句。 项羽要废后,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事。 连这一点,汉王世子也料到了吗? 是那个孩童太可怕,能看透人心?还是楚王太浅薄,连孩童都能看透他? “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龙氏离开了彭城,以悔过为借口,回祖地祭拜先祖。 她回头看了彭城城门一眼,项羽没有来送她。 第82章 一切险阻皆让道 项襄对项佗说自己要回江东老家, 其实就藏在彭城附近。 他知道如果刘盈出事,自己救不了刘盈,但仍旧留了下来。 或许我能为他收尸。项襄悲观地想。 没多久,他听到了刘盈成功逃跑的消息。 项襄愣了半晌, 仔仔细细询问了来者, 几句简单的问话翻来覆去问了四五次。 当他确定刘盈不仅逃离了彭城, 还是在项羽眼皮子底下, 在楚军重重包围下逃离, 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脸上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楚王要求围猎的兵卒都去追汉王世子, 没顾上身后的虎群,上百个兵卒死于老虎之口。楚王特别生气, 放火烧山,大火直到现在还没灭。” 坐在地上的项襄捂着眼睛, 哑声笑道:“他也不怕风势一转, 大火烧到彭城去?不过就算山上这把火烧不到彭城,刘盈这把火也足够旺了。” 项襄在地上坐了许久, 家吏仆从皆不敢劝。 他笑了一会儿, 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去荥阳。” 家吏担忧道:“主父真的要去投汉王?荥阳危险, 我们投汉,也可去其他地方。” 项襄笑着摇头:“再危险, 能有盈儿在猛虎和楚军双重追击下逃跑危险?走,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汉王。” 家吏仍旧担忧:“虽然汉王世子逃出彭城,但楚军仍在追捕他,且世道混乱, 我们还不确定他能否安全逃回汉军营中。” 项襄挥舞着衣袖,再配上脸上夸张到丑陋的笑容,就像是跳舞似的:“哪里能比彭城、比项羽身边还危险?天命在身,世上一切艰难险阻都会为他让道。他一定能回到汉王身边。走!哈哈哈!天命在汉,阿父,你说得无错,天命在汉!” 项襄转身亲自收拾行李,又哭又笑。 项羽父母早逝,项梁亲手将项羽拉扯大,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侄儿? 项梁伤重不治而亡前,他叮嘱项襄,如果项羽重用他,就留在楚国,项羽对自己的愧疚,会好好保护项襄;如果项羽冷落项襄,就是愧疚转化成了警惕,项襄要保命,要么留在江东,要么另投他人。 “若是你不肯隐居,那就投刘邦去吧。是我小瞧了他。” “楚国上下皆认为他是宽厚长者,他能骗得了一个人,骗不了所有人。所以,他胆小如鼠的面目才是伪装。” “一次胜利可能是侥幸,但他入秦如此顺利,惹得项羽都焦急起来,显然他真的有为将之才。” “我让楚怀王封他为武安君,本是羞辱武安君白起。现在看来,‘武安’之名名副其实啊。” “项羽虽勇猛,天下却不需要一个只有勇武的国君。天下苦秦久矣,项羽为国君,恐怕比秦王更暴虐。天下需要的是刘邦这样的宽厚长者,刘邦便能赢得天下。” “最后这天下,必为刘邦与项羽对峙。” “刘邦只要不死在战场上,时间拖越久,对刘邦越有利。” “刘邦能把敌人也化作朋友,而项羽那性格,只会给自己树立越来越多的敌人。” “儿啊,若你想做出一番事业,就去投刘邦吧。” “你是我的儿子,他要借用你的身份招揽项家,所以一定会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项梁死前,只留项襄在床前,对项襄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他在闭眼的时候,嘴唇都在轻轻翕动。 项梁还有好多话要说,可没有时间了。 他的孩子,虽然提前戴冠了,但那顶代表成人的冠冕,并不能让项襄真的长大成人。 直到项梁死亡。 项襄才真正提前完成了成人礼。 家吏默默跟随项襄,看着项襄摩挲着刘盈留下的锦囊,不敢打扰项襄沉思。 刘盈在项襄离开之前,赠送了一个虽然绑着封口,但绑带可以轻易扯开的锦囊。 “等你得到我逃出彭城的消息,如果想去拜访我阿父,就把锦囊给他。我建议你别提前打开,虽然打开了也没事。” 项襄想,刘盈可能早就猜到他最后的归宿,只能是投汉。 项羽容不下他,他或许连江东都待不了。只有刘邦那里,才能容纳项梁的儿子。 他早知这一点,却一直不肯去投刘邦,是因为他不想利用父亲的名声做事,也不想离开其他家人。 如果去了汉王那里,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要与所有亲朋好友敌对了。 项襄一度认为,自己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所以他乖乖待在彭城,闭目塞耳,假装一切安好。 现在他怎么愿意去了? 项襄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去了。 他将锦囊塞进怀里,静静地看着马头前方飞速后退的风景。 既然盈儿说最好别拆,那就不能拆了。 不知道盈儿会在锦囊里写什么,或许是对汉王说些好话,让汉王好生对待自己? 哈,盈儿心善,不顾自己计划可能败露,连龙阿姊那里都留下了提醒,肯定会为自己写很多举荐的好话吧。 项襄策马,心情突然好转了。 彭城离荥阳八百里,若带着行李慢慢走,顶多一旬就到了。 项襄让家仆带着行李缀在后面,自己策马疾行,只五日就到了荥阳。 荥阳之外,汉军和楚军还都挂着免战牌对峙。既然项羽没有把刘盈肉丸子汤送来,就是还没抓到刘盈。 项襄松了口气。 虽然刘盈现在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范增认识项襄身边的人。项襄自己藏了起来,让家吏去拜访范增。 “楚王至今不肯任用主父,我实在心忧。我请为说客,说服汉王投降。汉王虽不会投降,我或许能打探城中情况。若能立下些许功劳,讨得一官半职,更能照看好主父。” 若说客说他因项襄被冷落,所以想背离项襄,范增不会相信。 想背离项襄的人,早就离开项襄了。现在项襄身边的家吏老仆,都是为了项梁的恩情,愿意守护项襄一生的侠义之人。 说客说他要替项襄立功,讨得一官半职后更能照看项襄,范增便心软了。 范增最初跟随的就是项梁,虽然他在项梁还活着的时候,就选择了更有才华、更像君王的项羽,不打算支持项梁的亲生儿子项襄,但项梁已死,项襄对项羽没有威胁,他还是愿意在不违背项羽意愿的前提下,照看项襄一二。 “去吧,无论你是否打探到消息,我都会向大王举荐你。”范增温和道,“你也让项襄别忧心,大王只是因他三年孝期未过,所以才没有重用他。待他孝期过了,大王与他从小亲密,难道还会亏待他?” 说客毫不客气地讽刺:“别说楚国不兴守三年孝那一套,就是兴,守孝可不独儿子的事,老主父的兄弟侄儿难道不服丧?谁又为老主父服丧了?范公就别说这些骗人的话了,徒惹人发笑。我主父年轻不更事,只能祈求家族庇佑,再多的委屈都会咽下。但主父不蠢,知道自己受了委屈!” 范增沉默,没有反驳说客的话。 他仍旧态度温和:“为了襄儿好,有些话,即使在我面前,你最好也别说。” 说客咬了咬牙,哭着对范增叩拜:“仆明白,谢范公提点。” 说客在范增面前一番真情流露,并不掩盖对项羽的不满,范增反而更信任说客没有其他目的。 就算他猜到说客有其他目的,也不能猜到项襄居然要投奔刘邦。 项羽再冷待项襄,项襄也是项羽的堂弟。离了项家,离了楚国,与所有亲朋好友为敌,项襄是发疯了吗? 项襄扮作家吏的仆从进了荥阳,家吏悄悄对刘邦透露了项襄的身份,请刘邦单独与项襄见面时,刘邦也十分惊诧,狐疑项襄是不是疯了。 不过他就狐疑了一下,拍了拍脑门道:“难道项羽那厮真的不当人,连兄长的儿子也要警惕?不至于啊,除非他是故意拖累对兄长的救援,导致兄长战死。” 刘邦在上首坐得东倒西歪,好像脑袋里就没有见宾客时要礼貌的想法。 项梁的家吏原本对刘邦轻视慢待主父很不喜,听刘邦居然称呼自家老主父为兄长,还很快猜出了项襄的处境,心中便对刘邦生出了些好感。 “我既然认你父亲为兄,你就是我侄儿,随意坐吧,不用拘束。”刘邦摆摆手,让项襄和其家吏都坐下,“你该去投其他汉将,我这里可危险得很,你可能会被一同困在荥阳。” 项梁坐下后,先对刘邦叩拜作揖,才道:“如果汉王不在荥阳,项羽就不会猛攻荥阳了。汉王可随我的家吏离开荥阳。” 刘邦失笑:“如果你早几日前来,我或许就跟你逃跑了。不过就在这几日,章邯已经拿下齐国,魏国也已经覆灭,我看项羽短时间内无暇顾及我了。” 项襄道:“无论形势再紧急,若汉王还在荥阳,他定会猛攻荥阳。再者……” 他恭恭敬敬将锦囊双手奉上,还未说话,刘邦已经焦急地从坐席上爬起来,抢过项襄双手捧着的锦囊。 “你难道是从彭城而来?你见到盈儿了?盈儿可还好?”刘邦慢悠悠的语调变得和连珠似的,神情也不复散漫。 项襄很是惊讶:“汉王原来与世子感情很好?”汉王竟能认出锦囊是盈儿的? 刘邦意味深长地扫了项襄一眼,咬牙切齿道:“那逆子又胡言乱语什么了?别听他乱说!他惯爱骗人!” 项襄想起刘盈那情真意切的不孝话,真的难以想象刘邦和刘盈的父子感情有多亲密。 总不可能刘邦对刘盈亲密,刘盈却仍旧满口不孝之语?舍身救母的盈儿怎么会是那种人?那也太不孝了! 项襄还在发愣,刘邦已经拆开了锦囊。 锦囊里有一张大大的布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战场上射箭能百步穿杨的刘邦虚着眼睛,才看清刘盈写了些什么。 这头一句,就是“乃公已经逃出彭城,为乃公欢呼吧!”。 刘邦:“……”这什么孽子啊,第一句话就自称乃公的乃公。 好了,不看字迹就知道,这绝对是刘盈亲手所写,没人胁迫,货真价实。 刘邦又气又乐,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坐下后猛拍大腿:“这孽子,真是急死乃公!” 说罢,刘邦抹了一下眼睛。 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刘盈那蚊子大的字了。 怕眼泪模糊字迹,刘邦把布条放好,不在意面前还有陌生人,一边哭着骂刘盈不省心,一边问道:“他真的逃出彭城了?” 项襄看见刘邦竟然当着他的面流下喜悦的泪水,震惊地相信了刘邦对刘盈的父子之情是真的。 那盈儿不就……唉,盈儿,你也过于顽皮了吧? “是。”项襄稳了稳心神,从刘盈劝他离开彭城开始说起。 刘邦听到刘盈离开前,居然还先通知了项襄和楚王后,气得又是对刘盈破口大骂。 项襄很是无语。 汉王,你就算骂刘盈,也别指着刘盈的父亲骂啊,你不就是刘盈的父亲吗? “我那儿子,虽然顽皮了些,不孝了些,心是真的好。”刘邦抹着眼泪呜咽道,“谁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对别人好。盈儿如此侠义心肠,都是我没有当好榜样。我曾经为游侠,给盈儿说了太多当游侠时的事,把他带坏了。” 项襄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汉王骂着骂着盈儿的父亲,突然自夸起来,让他实在是想不出回答的话。 半晌,项襄才道:“汉王真是和盈儿非常相似啊。” 这神情,这语气,这说着说着就要拐着弯夸自己的性格,说汉王不是盈儿亲生父亲,谁信? 刘邦哭着失笑:“所有人都这么说,还说我被盈儿气,都是我自己的错。” 他终于哭完,擦干眼泪看刘盈的布条信。 看了一会儿,刘邦又骂了起来:“孽子是想让乃公眼瞎吗?字写大一点会累死他?!小锦囊装不下,放个大锦囊啊!哦,对了,你是不是没有拆开锦囊?” 项襄忙道:“盈儿……世子说最好不要拆,我便不敢拆。” 刘邦听项襄差点说漏嘴,无语道:“你既然习惯叫他盈儿,就继续这么叫吧。汉将多如此叫他,叫他世子的人才少。你不知道,听闻孽子身陷彭城,我那群老兄弟都快疯了。” 刘邦揉了揉眼睛,坚持看完刘盈的蚊子字信,没让别人念给他听。 看完之后,他笑着把信丢给项襄:“他不让你看,我反而想让你看。你看第一句,就知道为何他不让你先看信了。” 项襄不明所以,但刘邦让他看,他就恭敬地看了。 当他看到第一句,就赶紧闭上双眼,把布条双手捧回。 他是眼花了吗?居然看到盈儿向汉王自称“乃公”?汉王看了信还不生气,这是多宠溺盈儿啊! “不看了?后面夸你的话那么多,你不看就亏了。”刘邦笑着道。 项襄犹豫了一下,咬牙继续看下去。 刘盈在蚊子字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不孝的语气,但看久了,项襄总觉得刘盈这语气挺像在撒娇抱怨。 信很长,一大半都是骂项羽,抱怨在彭城吃不好睡不好,让刘邦给他报仇。 信的最后,刘盈才夸了龙后和项襄对他好。 项襄没见到刘盈夸他有才华,刘盈只是在信中絮絮叨叨说自己如何照顾他。 悄悄给他塞钱财,为他上药绑绷带,静静听他骂项羽……一件又一件小事,刘盈都记在了布条上。 “阿父,襄兄长是我的友人,你替我照顾好他,等我回来,我来重用他。” 项襄双手颤抖,刘邦赶紧把项襄手中的布条抢回来。 “你别哭啊,别把盈儿的字迹哭模糊了。”刘邦仔细地揣好刘盈的布条信,“就依着盈儿信中的话,你不用想什么与项家为敌,先跟随我为文吏。等盈儿回来,你跟着盈儿。我记得兄长学识渊博,你应该不是不读书的人。” 项襄哭着叩拜:“我读书,读了很多书。” 刘邦自得:“盈儿也读了很多书。他这一点也像我,很爱读书。” 项襄哭声一滞。汉王,盈儿没少嫌弃你不爱读书啊。 刘邦让项襄暂时退下,休息一两日后,再和项襄商量怎么让吕娥姁等人离开荥阳。 “盈儿既然狠狠抽了项羽的脸,项羽可能会不管不顾,猛攻荥阳了。”刘邦又是欣喜又是头疼,“这孽子,尽会给乃公找事。” 他摸着藏着刘盈的布条信的胸口,步履轻快朝着吕娥姁居住的院落走去。 人还未到,刘邦就放声大喊:“娥姁!盈儿送信回来啦!” 院子里出现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吕娥姁打开院门,身体前倾,像是扑在门上似的。 刘邦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刘盈的布条信:“这里这里,别急,布条太脆弱,你坐着看,别弄破了。” 吕娥姁紧张地在身上擦了擦手:“真的是盈儿的信?不是别人伪造的?” 刘邦挑眉:“除了盈儿,谁还会在我面前自称‘乃公’?” 吕娥姁哭着笑道:“是盈儿,是盈儿才做得出的事。我看看,我看看……咦?字也太小了!” 刘邦抱怨:“他在信的末尾写,就是故意写这么小,折腾你我呢。他说他在彭城实在无聊,就写小字打发时间。” 吕娥姁骂道:“都是项籍的错!” 刘邦赞同:“对!” 夫妻二人脑袋凑在一起,刘邦陪着妻子又看了一遍信。 两人一边看,一边讨论,一边骂项羽,相处和睦极了。 曹氏悄悄合上门离开。 合上门后,曹氏的步子变得轻快,就像是回到了少女时候,快要蹦跳起来。 “得赶紧给肥儿和信儿送信,盈儿好得很!还说服了一个项家人来投呢!” 曹氏喜上眉梢,泪如雨下。 这时,被刘邦等人惦记的刘盈却并不开心。 他驾着驴车不吃不喝逃了一整天,才敢找个山中荒废的猎人小屋休息。 把脚从腿甲里拔出来的时候,护腿被血浸透,差点撕不下来。 刘盈一边哭,一边用刀把毛皮护腿一点一点划破,一条一条缓慢撕下。 被项羽射凹腿甲的那条腿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腿在金属腿甲往内凸起的地方摩擦了一整日,早破了一大块皮,都磨得见肉了。 “呜呜呜,灰兔你为什么斜着眼睛看我?你是不是骂我活该?可恶!我就骂他几句,不痛不痒,他居然射伤我!小气!” 刘盈烧开水,待水半凉后,抖抖索索清洗伤口。 还好项襄偷偷留下了一包治外伤的草药,否则他还只能硬扛着。 草药碾碎后与温开水调和成药膏,敷在腿上时,疼得刘盈差点跳起来。 重新绑好腿,刘盈一瘸一拐去拔驴车上的箭。 他特意在驴车的车厢壁上绑了稻草,就为了驴车借箭。 项襄送的弓和剑都藏在驴车车底。因项羽忽视他年幼,在他刚入彭城检查了一遍驴车后,就没有再行搜查驴车。 一个总角孩童,有武器也不可能行刺他。项羽便忽视了刘盈藏的武器。 虽然有弓,箭却是不好藏。 刘盈忍着痛拾取驴车上的箭,把箭扎成一小捆。 他把弓和剑都背在背上,又在小屋周围都点燃了火驱散野兽,才抱着灰兔小憩。 “我们轮流守夜,我先睡。” 灰兔驴轻轻用脑袋拱了拱刘盈,表示自己记住了。 “等火熄灭,你就叫醒我。” 刘盈枕在灰兔驴身上,闭上双眼。 还好有灰兔,还好能进副本。否则他逃跑路上,大概是无法入眠了。 即使他的精神仍旧难以入眠,至少进入副本,能让他的身体得到休息。 等刘盈醒来时,他察觉周围有野兽的异动。 刘盈连忙点燃火堆,并把弓从背上取下。 灰兔驴靠着刘盈睡下,一点都不惧怕不远处的野兽。 或许有篝火的缘故,或许路过的野兽还不饿,刘盈平安地度过了一晚,重新坐上了驴车。 再次出发的时候,他没有再穿戴腿甲。 灰兔会自己找路,不需要他驾驶驴车。他便靠坐在车上静养腿伤,防备周围可能出现的野兽和盗贼。 驴车副本给的“膝盖中箭”buff有一个月冷却时间,接下来的旅途,他要自己保护自己,不能指望系统。 不知道身后追兵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前方朝着何处去,刘盈全心全意地信任灰兔,任由灰兔载着他在山林中狂奔。 路上他的箭射伤过野兽,逃过狼群虎群的追猎; 有盗贼来劫掠,他开着亲和光环和降智光环,能甩开就甩开,不能甩开就拼死一搏; 他还混入过流民,但流民不仅看中了他的驴,还看中了他那一身肉,他只得再次孤身逃入山林…… “腿上留了好大一块疤,估计消不掉了。” 又瘦又脏,头发散乱的孩童,摸了摸同样很脏,毛发打结的小毛驴。 “终于还是让乃公逃到安全地方了!我俩真厉害!” 刘盈龇牙,看着远处扛着汉军旗帜的兵卒,脸上虽脏,笑容一如往昔,毫无阴霾。 第83章 屋里遭了小家贼 刘盈找到汉军兵卒的踪迹后, 没有立刻冲进汉军队伍里,高喊“我是汉王世子”。 一路逃亡的经历比系统中生动多了,刘盈平添了许多警惕。 哪怕一些谨慎或许多此一举,多做一点, 更安心。 他先抹了更多的泥在脸上和灰兔身上。 灰兔拱了他一下。 刘盈笑着按住灰兔的脑袋:“委屈你, 先扮作小马驹了。” 灰兔哼哼唧唧了一声, 将驴脸撇向一边。 刘盈在驴车上翻找了一番。 驴车很小, 食物备得不多。 刘盈不识得无毒的植物, 灰兔识得。 不知道自己会流浪多久, 也不知道中途能不能补充食物, 刘盈每顿烧一大锅水, 掰一点干饼子,撕一点腌肉, 再薅一大把灰兔啃过的草丢锅里熬成糊糊。 幸亏已经秋季,天气不热, 干燥的饼子能存许久。 其实腐坏了刘盈也不知道, 反正烧开了都能吃。 应该吧。反正他没吃坏肚子。 寻到汉军的时间比刘盈想象中的早,腌肉竟然还剩两罐。 既然已经寻到汉军, 刘盈便不打算吃这两罐腌肉了。他要给阿父阿母留一罐, 两位阿兄留一罐。 这可是项羽进贡的猎物,没有比这更好的彭城特产。 腌兔子腌野鸡吃掉后, 盐还剩下不少。 刘盈找了个已经干透的竹筒,装了满满一竹筒的盐, 驾着小驴车, 来到汉军的营地。 到达营地前,他先打开了友善光环,并确认随时都能开启降智光环。 友善光环只在敌营有效。他的友善光环在汉军营地是无效的。 开启光环只是以防万一。汉军的军纪也不怎么样, 假如他们一犯蠢,要劫掠他这个送盐的小孩呢? 再说了,还有这其实是逃兵里面有楚军的奸细等极小的概率。 胜利就在眼前,有点被害妄想症,总比阴沟里翻船强。 刘盈的驴车靠近这一小股汉军的临时营地时,营地前站岗的汉军拔出了剑。 见到来者只有一人,且身量较小,他脸上的警觉才稍稍放缓。 刘盈的头发太脏,早就没扎起来了。 已经剃掉的地方也长出了头发,头发长短不一,看着就像是个野孩子。 只是一个野孩子怎么会有小马车? 汉兵卒疑惑地打量刘盈。 刘盈从小驴车上跳下来。 “请问你们是汉军吗?我识字,你们的旗帜是个‘汉’字。” 刘盈展开双臂,晃了晃袖子,又提起衣摆挡了挡,并原地转了一圈,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武器。 孩童未变声的声音特征十分明显,汉兵卒明显愣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将剑放下,但没有还鞘。 “是。” 汉兵卒只回答了一个字,没有继续和刘盈搭话。 刘盈脑袋上闪电“嘭”地亮起,眼睛也跟着一亮:“你的将军,是不是汉王义子韩信?!不,不一定,至少你是韩将军带过的兵!” 汉兵卒露出惊讶神情,但仍旧没有回答刘盈的问题。 他正在思考将军练兵时候的要求,驻扎的时候,遇到孩童来询问该怎么回答,是不是需要通报上峰,还是把孩童驱赶走。 哎呀,我这脑子,记不起来了。 战友呢?怎么撒尿还没回来?救救我! 刘盈笑着从驴车上拿出竹筒。 他把竹筒打开:“里面是盐。我久闻汉王仁名,听闻汉王义子韩将军到来,便从家里偷偷跑出,想要投奔汉军。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精盐,是我送给将军的礼物!” 听到孩童得意洋洋的话,汉兵卒睁大眼睛:“啊?兵荒马乱的,你居然独自从家里偷偷跑出来??” 刘盈抹了抹脸上的泥,好让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更加明显:“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拜得名主建功立业!阿父阿母不准我出门,我只能偷跑!” 汉兵卒无语。 正好,和他一同站岗的战友回来了。 他赶紧把面前情况告知战友,让有脑子的战友来应付。 另一个高瘦的汉兵卒也愣了一会儿,才对孩童道:“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你一个小孩,怎么能在乱世中乱跑?小心变成锅里一堆肉!幸亏你见到的是我们汉军,脾气好。要遇到其他军队,早把你打死,抢走你的车和盐了!” 絮絮叨叨训了面前脏兮兮孩童一番后,高瘦兵卒才转身去寻带队的将领。 将领听到兵卒的话,扶额道:“哪来的顽皮孩童?罢了罢了,先叫进来。既然识字,又有马车可坐,估计是个士人之子。对他恭敬些。” 高瘦兵卒将刘盈请入兵营。 刘盈牵着灰兔的缰绳,与驴车一起进入汉军营。 路上,他不住东张西望,兴奋好奇之色溢于言表。 将领正在篝火旁坐着,见刘盈神色,不由想笑。当真是个顽皮孩子。 “将军,你就是汉王义子韩将军吗?”刘盈见到篝火旁明显比其余兵卒衣着更华丽的将领,眼睛一亮,拱手作揖。 “我只是韩将军麾下小将。”将领不嫌弃刘盈身上的脏污,亲手接过刘盈手中的竹筒。 他打开竹筒,拈出细盐尝了尝:“当真是精盐,居然还有点肉味。你这顽童,难道是把家里腌肉的盐偷出来了?” 刘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偷,是拿的。” 他一边装拘谨,一边观察面前将领。 刘盈不认识这个汉军将领。 听着将领口音,观这将领言行,他应该是赵国宿将。 赵国宿将,那就确定是阿兄的将了。 刘盈通过观察,这个军营估计有一千多人,没有押运重要的物资。 他们的神色很轻松,还让自己一个孩童进军营,也应该不是在执行战略行动途中。 刘盈猜测,他们应该是刚执行了任务,正准备返程。 他心中稍定,对汉将道:“父亲与汉王有旧,一直对汉王和汉王义子赞不绝口。我听着韩将军的神奇事迹长大,特别敬仰韩将军,想要投奔韩将军麾下。别看我长得矮,其实我已经十五岁了!” 男子十五岁左右声音才改变,此时又说的是虚岁,刘盈虽然还是童音,十五岁也是有可能的。 十五岁就能从军了。 将领神色稍缓,将竹筒放下:“你可有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此地离楚人近,我可不敢贸然将你带去见将军。” 他只是和顽童开个玩笑。 以楚军直来直去的性格,不会找个孩童当奸细。 孩童胆敢独自离家来寻汉军,就证明其胆略和对汉军的忠诚。即使不了解这个孩童,将领也对孩童有了欣赏之心。 他想,如果将军没有其他安排,他就把这个孩童放在身边当亲兵培养。 刘盈笑着道:“有!将军等等!” 他爬到驴车下,对驴车底部敲敲打打。 将领好奇地看着刘盈,不知道他能在驴车底部藏什么。 刘盈撬开驴车底部的木板,拿出一个伪装成木板的小木盒。 他将木盒递给将领:“不知道将军认得哪样信物?” 说完,他压低声音,凑近将领,神情严肃,飞速道:“别声张。” 将领接住木盒的手一顿。 刘盈后退一步,换上了一副满脸忐忑不安的神情:“这些信物,总有一样能证明我的身份吧?父亲也是沛丰人,我带来的信物,是我来自沛丰的证明,为沛丰的特产。” 特产? 将领很谨慎地将木盒打开一条缝隙,光线射入木盒内,两枚小印表面反射出温润的光芒。 他没把小印拿出来看下面的字,就“啪嗒”将盒子扣上。 “进来说。” 将领站起身,往帐篷走去。 刘盈把灰兔身上的缰绳解下,牵着灰兔进入帐篷。 如果有危险,他骑着灰兔也能跑。 膝盖中箭光环已经冷却了,即使没有腿甲,他也没有性命之忧,顶多受伤。 进帐篷后,将领才打开匣子,拿出小印。 小印的字还未看到,他看到了匣子底部的兵符,手一抖,匣子掉落。 刘盈伸手把匣子接住:“看来是认得的,呼……真的是韩将军的下属,我安心了。” 将领浑身僵硬,就像是被石化了似的。 他没有再去拿木盒,也不敢看手中的小印,脑海里一片空白,竟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刘盈问道:“此地离韩将军驻地还有多远?” 毕竟是宿将,将领在刘盈的问话声中回神,冷静回归:“还有近一百里。” “这么近了?”刘盈眉毛飞扬,笑着摸了摸灰兔的脑袋,“好样子!” 灰兔动了动耳朵。那当然,得意。 一张马脸居然能做出得意的表情,将领吓了一跳。 “快检查,检查完了,我们再继续说。”刘盈小声催促,将木盒子再次递给将领。 将领双手颤抖着接过木盒,终于看清了木盒底部的兵符,也终于看清了两枚小印的字。 他随即要下跪,被刘盈踹了膝盖,又条件反射站直。 “楚军还在追捕我,为防万一,不要透露我的身份,以免隔墙有耳,引来楚军追捕。”刘盈悄声道,“我只是一个翘家投奔韩将军的顽皮少年而已。只有一百里,一两日的距离,请务必谨慎。” 将领使劲点头,额头沁出汗珠:“世子?” 刘盈对将领弯起嘴角,眨了眨眼。 将领深吸一口气,再次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虽是在赵国才成为韩将军的下属,但因韩将军较为重视他,所以此次南下是为了伺机救回汉王世子的事,韩将军对他透露过。 他这次侦查,就是奉韩将军的命令,查探沛丰的动静。 因沛丰的汉军家属都已经逃走,即使王陵、夏侯婴等将军已经离开沛丰,项羽也没有攻打沛丰。 沛丰现在在汉军手中。 但他此番查探,楚军似乎在向沛丰集结。他查到情报后,立刻赶回。 别看他现在挺松弛,其实他们一日只在晚上休息,连吃饭都是在赶路时啃头一晚做的干粮。 汉王世子不是孤身在彭城当人质吗?居然能独自逃出来? 将领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此人有韩大将军和刘裨将的小印,甚至有可以直接命令他的兵符,总不可能是楚军偷了世子的东西,派来一个少年冒充汉王世子吧? 别说楚军没这个脑子,就说楚军图什么吧?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将领仍旧不敢置信,只是太难相信了。 项羽都在彭城,汉王世子究竟怎么逃出来的? “末将连夜赶回去,明日就到了!”大秋天的,将领脑门都被汉水浸湿了。 “晚上行军不安全。”刘盈否决了将领的建议,“如果这支队伍里没有我,你们能在两日内安全到达韩将军那里;变成护送我,反而可能因行为异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楚军的斥候不是见到汉军就喊打喊杀,他们也要上报,也有战略任务。 这千余人如果没有大军来追杀,即使遇到小股楚军也能护送自己离开。刘盈已经确定了汉军营中的安全,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不能让这支汉军回程时节外生枝。 将领本想说这附近应该没有楚军斥候,但话到嘴边,改成了“是”。 小心无大错,只是压力大了点。 将领想让刘盈梳洗一番,刘盈再次拒绝。 “行军路上,穷讲究什么?等见了韩将军,我再去洗漱。”刘盈笑道,“我车上还有两罐从彭城顺来的野味,是项羽亲自打的,我要送给韩将军和汉王,你别让嘴馋的汉军偷吃了。” 将领面露敬佩:“是,世……君请放心。” 刘盈道:“叫我三郎吧。家中我排第三,或者叫我刘季也行。” 将领:“……”你当我不知道汉王的字吗?! 刘盈捂住嘴:“呃,开个玩笑,别介意。” 心头一轻松,习惯性嘴瓢了。 将领彻底信了面前的人确实是世子。 虽然直呼汉王的名讳很不孝,但这么自然的不孝玩笑,应该是深受汉王喜爱……溺爱的汉王世子,才做得出来的事。 他原本在现在已经是赵王的张耳麾下。 张耳与汉王较为熟悉,派他跟随韩将军时,特意提点过他,汉王世子在汉王和沛丰汉将心中的分量都极重,让他务必小心对待。 “虽然汉王世子被困彭城,但以汉王态度,绝不可能放弃他。你跟随汉王二子为将,迟早会遇到他。” 将领一直将赵王张耳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迟早,会这么早! 刘盈说让将领把自己当作普通投军顽童,将领却不敢。 他想让刘盈住自己的帐篷,刘盈却又给灰兔戴好缰绳,只愿意睡在车上。 “我习惯了,不见到韩将军和刘裨将,不敢下车睡。” 听到刘盈如此说,将领再不劝刘盈。 他只是彻夜难眠了。 “不知道大将军和裨将军见到世子,会不会很难受。” 将领深深叹气。 别说世子的两位兄长,就是才和世子初识的自己,心里都难受了。 刘盈准备了许多事,但老天对他毕竟比系统对他好多了,汉军回程的路上没有像系统副本一样,别说最后一百里,就是最后一百米,都要给你跳出个贴脸杀。 没有暴雨洪水,没有虎豹狼群,没有突然从山林里窜出来的贼寇,现实中的楚军也不是神出鬼没,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方块人辽兵和瓦剌兵。刘盈顺利来到了一座有点破旧的小城池前。 他看着城门,看着城门外把守的汉兵卒,看着城门上插着的汉军旗帜,神思恍惚。 才多久?他居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刘盈瘪嘴,有点想哭。 不过还未见到阿兄和刘肥,他才不哭呢。最后的一场大哭,一定要当着阿兄和刘肥的面哭出来,让他们陪自己一起哭。 这一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哭,太寂寞了。刘盈很不爽。 “韩将军就在原县令的府上。”将领也神思恍惚。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带着汉王世子回来了!!! 苍天啊,大地啊,祖宗啊,阿母啊!自从见到汉王世子,我就没敢闭眼睡觉,只在行军路上的马车里小睡一会儿! 将领根本没想到什么功劳不功劳,赶紧带着刘盈去找韩信。 路上他问了城里的汉兵卒。刘裨将不在城内,但韩将军肯定是在城内。没有打仗,韩将军不会外出。 “就算打仗,阿兄不也一直在大帐里?难道还指望他驾驶战车骑着战马,陪你们一起冲锋吗?” 回到家了,刘盈的嘴就故态复萌了。 将领只给了汉王世子一个无语的神情,哪敢回答? 刘盈没指望不认识的人回答自己。 他进了韩信的临时大将军府,沿路东张西望,终于瞅见一个认识的人。 刘盈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叫道:“萧禄萧禄!看这里!猜猜我是谁!嘻嘻嘻!” 萧禄正步履匆匆去找韩信汇报,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他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转头看去,一个脏兮兮的孩童正对着自己举起双手,蹦蹦跳跳,就像是一棵随风摇摆的小树。 萧禄脚步一顿,然后朝着刘盈冲了过来。 路上他踢到路边石头,差点摔倒。 “盈儿?!” 萧禄踉踉跄跄跑过来,展开双臂想把刘盈抱住,但又担心这是在做梦。 他喊出的只有两个字,竟然声音也能从高亢变成低如蚊喃。 “怎么?嫌弃乃公脏?”刘盈对蹲在自己面前的萧禄坏笑一声,扑到了萧禄怀里,“就脏,熏死你。” 萧禄被刘盈一撞,摔了个屁股墩。 他坐在地上,把刘盈紧紧抱住:“盈儿,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是汉王把你救出来了?……” 没问几句,萧禄就哭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痛哭的声音。 刘盈非常不高兴道:“你说什么呢?阿父那么没用,当然是我自己逃出来的。别哭啦,我好久好久没洗澡,身上都结了一层泥壳了。我要先洗澡,再去找阿兄。不能让阿兄嘲笑我脏。你不知道,阿兄的嘴有多坏。” 痛哭的萧禄无奈地松开怀抱。很无语,但眼泪止住了。 他粗暴地擦了一把脸,道:“盈儿,韩信只是寡言少语,只有你嘴坏。” 刘盈一挥袖:“尔等蠢货!怎配与我为伍!” 萧禄:“……” 刘盈嬉笑:“阿兄的嘴坏不坏?” 萧禄:“……不是说洗澡吗?” 他把脏兮兮的刘盈抱起来,回头吩咐了下属一声,朝着后院走去。 战报谁去禀报都一样,还是照顾盈儿重要。 刘盈趴在萧禄肩膀上,对萧禄身后的人大喊:“不要告诉阿兄我回来啦,我要吓他一跳!” 萧禄附和:“听世子的话,不要告知大将军,给大将军一个惊喜。” 萧禄几乎是小跑着离去。 他知道刘盈最爱干净。在沛县的时候,刘盈每天都要搓洗自己的小揪揪,还和萧壮壮探讨头发养护心得,并大声哔哔绝对不能像父亲那样发际线倒退。 爱干净的刘盈变成了小泥猴,刚止住哭的萧禄,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当他帮刘盈洗澡,看到刘盈身上的伤痕,特别是腿上那一大片疤痕时,一直不停擦眼泪的萧禄的泪水被怒火蒸腾,倒是哭不出来了。 “谁干的?!”萧禄目眦欲裂。 刘盈嘟嘴:“还能有谁?腿上这伤啊,是项羽那混蛋亲自给我留下的。你当我逃跑很容易吗?哼哼。”得意! 一同洗澡的灰兔给了刘盈一个鄙视的眼神。 刘盈当作没看见。 知道是他自己作死的只有灰兔,但灰兔不会说话,就是没有证据。 哼哼,得意! “还疼吗?”萧禄嘴唇翕动半晌,许多话都堵在胸口,只说出这三个字。 “早不疼了。”刘盈笑嘻嘻道,“看着一大片,其实很浅的伤,多养养就没疤了。” 其实因为没条件好好休息,那片伤口一直没好利索。 不过当着小弟的面,刘盈当然要嘴硬。 “那就好。”萧禄当作信了。 他不再询问,默默地帮刘盈洗完澡。 “不用剃头了,正好阿父让我束发。”刘盈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阿兄的衣服在哪?” 萧禄已经让人取了衣物来,但刘盈问起,他还是抱着已经穿好衣服的刘盈去了韩信屋内。 刘盈一到韩信屋内就翻箱倒柜。 “我就知道,阿兄和阿父一样,都喜欢华服。嘻嘻嘻,这件衣服料子好!” “刚洗完澡好热,有没有草鞋……阿兄居然藏了一箱子新的草鞋?又是和阿父学的坏毛病。” “这个褂子撕开,正好给我擦头。”…… 刘盈撅着屁股在韩信的箱子里翻找,把韩信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还把韩信的褂子撕成布条裹头上当擦水的布巾。 萧禄单手扶额遮住眼睛。 韩兄,你遭贼了。遭了自家的小家贼。 刘盈换好衣服,蹦蹦跳跳出门,终于准备妥当,要去吓韩信了。 韩信正在面见客人。 但这和刘盈有什么关系呢? 他冲进厅堂,越过韩信的客人,钻进呆滞的韩信怀里坐好。 “别管我,你们继续说啊。” 刘盈扶着韩信的双臂叉腿而坐,语气豪迈,好像山大王似的。 韩信看着怀里孩童自己身上的衣服,特别是头上那块布,明显是阿母送来的,自己还没穿过的褂子上撕的。 嗯,是盈儿。 他能想象自己房里现在是如何狼藉。 韩信揽住刘盈,脸轻轻地贴了一下刘盈瘦削的脸颊。 “继续说。”韩信对面前说客道。 他没有因久别重逢哭泣,没有询问刘盈是如何逃出彭城。 韩信面上情绪仿佛一点波动都没有,十分冷静。 刘盈回头瞥了阿兄一眼。 咦,阿兄吓傻了?思维断线了? 好久没见到阿兄这副呆滞表情了。上一次见到,还是阿兄被阿父和曹伯父联手灌酒灌断片呢。 萧禄守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城外侦查的刘肥。 第84章 三分天下然后呢 说客见一个散发孩童突然跑进厅堂, 钻进韩信怀里,愣了半晌。 孩童让他继续说,韩信也让他继续说,他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侮辱他吧? 但侮辱归侮辱, 当说客就有被人侮辱的觉悟。说客稳了稳心神, 继续劝说韩信自立。 韩信的怀抱被小火炉般的孩童烘暖后, 勉强回过神。 盈儿、盈儿回来了?! 他居然独自从彭城逃了回来?不愧是我弟弟! 韩信完全没把说客的嗡嗡嗡听进去, 满心为刘盈骄傲。 他想立刻抱着弟弟询问彭城之事, 但刘盈正啃着果子, 眼睛炯炯有神地听说客胡扯, 好像特别感兴趣。韩信便让人端来肉干、糕饼等物, 又命人温好羊奶,等弟弟听完后再询问。 说客中途口渴, 刘盈很好心地让人给他上水。 这个空隙,韩信便让人送来一大堆吃的喝的。 刘盈坐在韩信怀里大快朵颐, 手脏了还往韩信身上擦。 韩信早就习惯刘盈的坏毛病, 刘盈一抬手,他的帕子就凑了上来, 给刘盈把手擦干净, 免得刘盈拿他的衣袖擦手。 说客继续说服韩信时,刘盈腮帮子鼓鼓, 韩信解开刘盈头上的包巾,给刘盈擦头发。 他确认, 刘盈果然是把义母给他做的褂子给撕了。 给义父义母写信, 告诉他们盈儿逃出来时,这件事必须提一句。 韩信不是告刘盈的刁状,只是不想让义母误会自己弄坏了她亲手缝制的褂子。 说客见席上这两人完全不给自己面子, 也坚持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 他很好奇,韩信怀里的小少年是谁。 原本他有点想歪。刘盈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不合身,他稍稍目测,就猜到可能是穿的韩信的衣服。他顿时想歪,以为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关系,才表现得如此亲昵。 但韩信很熟练地照顾怀里的少年,这少年地位就不会低了。 如果不是汉王世子还在彭城,他都怀疑此人是汉王世子了。 “说完了?”刘盈把脸扬起来。 韩信给刘盈把嘴角、脸颊上的糕点屑和果汁擦干净。 说客诚恳道:“请大将军认真考虑我的提议。若大将军肯自立,与楚王和汉王三分天下,岂不美哉?” 韩信给刘盈擦嘴的手一顿。 他还以为说客说什么呢,居然是让他三分天下。 他、刘肥和盈儿单独分一块天下,和义父、项羽并立吗?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屁话吗? 韩信当了这么久的刘家人,虽然嘴上很少说,但心声已经变成和刘家人一样粗鲁了。 刘盈喷笑:“是吗?这样啊,然后呢?” 说客不知道为何韩信不说话,而是他怀里的孩童说话。 但韩信没有制止孩童,或许就是让孩童替他说出问话,他便认真回答:“楚王将把魏国和齐国分给……” 刘盈不耐烦地打断:“三分天下,然后呢?我问的是然后!” 说客:“齐国……” 刘盈再次打断:“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 他用湿漉漉的头顶拱了拱韩信的下巴:“阿兄,我讨厌蠢货,完全无法沟通。” 韩信深以为然,先颔首,才回答:“赶走便是,不用听。” 刘盈道:“我给他一个机会。喂,你是不是叫蒯彻?” 说客眉头微皱,但神情仍旧恭敬:“是。” 刘盈笑道:“你是蒯彻,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蒯彻警惕:“君听说过我?” 刘盈点头:“一个自称儒生,但其实是品德连法家都鄙夷的纵横家大才。” 蒯彻:“……” 韩信差点笑出声来,靠着轻咬了一下舌尖,才维持住自己的形象。 不愧是盈儿,这张嘴,项羽那边来多少说客,都不够盈儿说的。 刘盈笑盈盈地看着蒯彻,打量这个著名乱世搅屎棍纵横家。 蒯彻跟随了项羽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因为项羽不爱采纳他的计谋,所以项羽给他加官晋爵他便不接受,但蒯彻确实曾是楚军这方的人。 历史中对蒯彻的介绍只夹带在韩信的传记里,记载得十分简略,所以刘盈并不知道蒯彻何时从项羽麾下,到了韩信营中。 但韩信自立,唯一得利的只有快被汉高祖打垮的项羽。这人一直没离开项羽的阵营,也是极有可能的。 现在阿兄带兵挺进楚地。项羽此人对领兵打仗的眼光是很好的,看出了韩信带兵的能力,担忧韩信坏他好事,便派人来游说韩信。 因不喜不勇武的人,项羽身边谋士很少。蒯彻和他的好兄弟齐人安其生,是项羽手下为数不多的辩士,说的又是让韩信自立,与阿父、项羽三分天下的耳熟话,刘盈便猜测此人是蒯彻。 果不其然。 哦,对了蒯彻就是蒯通。他本名叫蒯彻,《史记》和《汉书》记载他时,为避讳汉武帝之名,给他改了个名。 通彻嘛,挺敷衍地改名。 “你不明白,我再详细地阐述一下我的问题。” 刘盈一直面带阴飕飕贱兮兮的笑容,看得韩信分外亲切。 “按你的说法,阿兄与汉王、楚王三分天下之后,这天下局势会如何发展?” 韩信顺着刘盈的话思索,眉头稍稍皱起。 蒯彻的微微皱起的眉头死死皱紧,察觉刘盈在给他挖陷阱。 刘盈拍了拍自己的扶手,嗯,他的扶手就是韩信的手臂:“怎么?没想过?阿兄,若汉王逃回关中,你能独自入关灭汉吗?” 韩信毫不犹豫道:“做不到。” 关中汉中地势险峻,若义父没有失人心,固守关隘,他除非能与昔日王翦一样,拉出六十万大军,否则没法打。 再者,义父有萧何,待在关中和汉中时间越长,实力越强。 自己难道让盈儿和肥儿给自己管后勤?不提盈儿和肥儿搞后勤能不能赢过萧伯父,何必呢?义父能昏庸到什么程度,才会三个儿子都叛了他? 退一万步,假如义父要和所有儿子敌对,他们三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义父。 萧何的本事,奠定了义父持久作战的底气。曹参等人虽不如自己,但自己也不可能轻易胜他们。 再者义父有曹参、吕泽、王陵等好几位大将,自己也能征善战。他的身边……曹窋、萧禄、吕台、刘肥? 韩信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说客有病。 如果他拉着一群汉二代反了汉一代,场面也太好笑了。 韩信这么一想,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胜机的。 “也不一定不能赢。”韩信道,“若你在前锋叫阵,或许汉将就不战而降了。” 如果义父和盈儿有矛盾,那叔伯肯定站在盈儿这方,觉得义父老糊涂了。 刘盈正捧着蜜水润喉,闻言差点喷出来。 他擦了擦嘴角的蜜水:“不算我。算上我,我们三兄弟横扫天下,还说什么三分天下?汉王楚王都算个屁!” 韩信道:“别说脏话。” 虽然他训斥了刘盈,但还是颔首表示赞同。 刘盈灌了一大口水,继续问韩信,把歪掉的楼正回来:“如果阿兄单独与项羽相敌对,能胜项羽吗?” 韩信很干脆道:“若我叛离义父,我与项羽作战的时候,义父肯定会偷我后路,我赢不了。” 刘盈笑道:“阿兄都叛汉了,不太可能再和汉王联手。那假如阿兄和项羽联手灭了汉王,阿兄相信项羽会容阿兄在卧榻之侧吗?” 韩信先微微睁大眼睛,才露出恍然神情:“绝无可能!” 刘盈看到韩信的神情,有点无奈。 啊,不会吧?阿兄居然没想到吗? 好吧,阿兄在这方面,确实是有一点点蠢。还好他没有蠢到听不懂人话。 恐怕历史中的韩信只是单纯为了汉王的恩情不叛汉,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吧。 蒯彻也真是的,他肯定看出阿兄蠢蠢的,就是在欺负老实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搅屎棍纵横家绝不可能想不到。 你看,自己问完阿兄后,蒯彻汗流浃背了吧? 韩信心生愤怒。 他以为蒯彻只是单纯来说服自己,谁知道蒯彻居然给自己指的是一条死路。 什么三分天下? 义父已经收复汉中关中的人心,项羽也有江东老家支持,自己有什么?去齐国魏国?那些人会服从自己吗? 韩信被刘邦丢给萧何打了那么久的下手,又陪着刘盈、刘肥读书,早已经不是昔日淮阴只会读兵书的恶少。 就算只提行军打仗,没有后勤根据地,他拿什么坐稳诸侯王的位置? 军队也是要吃要喝,要新的壮丁补充兵卒的。 经过刘盈点拨后,韩信也有点汗流浃背。 虽然他没打算叛汉,但他确实没有听出蒯彻背后的险恶用心。 什么三分天下,根本三分不了!他拿什么分?就算麾下汉军都跟着自己叛汉,他拿什么供他们吃喝? 齐国?魏国? 齐国人和魏国人恐怕不会接受一个外来的王,只会反了自己。 韩信越想越气,狠狠拍了一下桌案:“烹了!” 蒯彻:“……”作为一个纵横家辩士,他居然持续哑口无言,也是神奇了。 刘盈摇头:“别学项羽啊。” 韩信想了想,道:“那砍头。” 虽然死到临头,蒯彻也有点无语。 他早知韩信很稚嫩,但没想到这么……稚嫩,还不如他怀里的孩童成熟稳重。 蒯彻洒脱地挥了一下袖子,对韩信和刘盈作揖:“既然被揭穿了,那蒯某也只能领死了。领死之前,君可否告知我姓名?没想到一介刚束发的少年居然如此厉害。” 刘盈的头发虽散开,但看得出没有剃头,所以蒯彻误以为刘盈已在束发之年。 韩信突然心情变好。 他摸了摸刘盈的脑袋:“盈儿还没束发呢,只是总角而已。” 蒯彻神色大变:“刘盈?!汉王世子?!” 刘盈对蒯彻做了个鬼脸:“嘻嘻嘻,没想到吧?项羽也留不住乃公!” 韩信骄傲道:“他当然留不住你。你比楚王强多了!” 刘盈抱着手臂,抬起下巴,倨傲道:“自然。汉王楚王算个屁!我才是最厉害的!若不是年幼,轮得到他们当英雄?” “没错。”韩信发现失言,忙补充道,“别这么说,在外人面前,孝顺一些,给义父些脸面,不能降低汉王的威信。” “哦,好吧。”刘盈从谏如流,真明君也。 韩信再次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蒯彻都吓呆了。 他比刘盈刚才揭露他的险恶用心更呆。 刘盈?独自一人在彭城为人质的汉王世子?楚王就在彭城吧?汉王世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韩信做的吗? 不,观韩信的神情,似乎不知情。 总不能真的是刘盈独自逃出的吧?他能怎么逃?就算长了翅膀,楚王弯弓搭箭也能把他从天上射下来! “他吓呆了。”刘盈挤眉弄眼,“他骗你,我吓他,我为阿兄报仇了!” 韩信无奈:“你是不想让我杀他吗?好,不杀。” 算了,说客各自为主,想要害死他也正常。 刘盈道:“我倒是无所谓,他虽有些才华,但比他有才华的人多的是,杀不杀他无关紧要,我只是很好奇。他虽然出生于燕赵之地,但生活在齐地,其挚友也是齐人,所以他也自诩为齐人。以项羽在齐地的恶行,他们两个齐人,为何还要对项羽忠心耿耿?” 刘盈摇了摇头,困惑道:“难道在士人眼中,真的只有自己算人,其他的父老乡亲都不算人,不能激起他们半分怜悯?还是说,这是纵横家一脉独有的道德水平?毕竟是连法家都骂的人。” 韩信见蒯彻想反驳,让人把蒯彻压地上,堵住嘴。 这人真不礼貌,等盈儿说完再说,插什么话? 刘盈等蒯彻被堵上嘴后,又做了个鬼脸,才继续道:“齐人投降后,项羽为发泄愤怒,从平安县城一路烧屠,一直到了北海之滨。整个齐地生灵涂炭,齐人才复叛。难道项羽身边的齐人臣属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刘盈又摇了摇头:“可能他们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吧。这样的人也很多。唉。” 无论是支持项羽,还是劝韩信攻打齐国,或据齐国自立,刘邦只是暂时失去了统一天下的机会,齐人付出的却是自己的命。 齐人先降楚王,项羽烧屠他们;齐人又降汉王,韩信乘虚出兵。 或许站在宏观叙事上,旁观者会说什么齐王本就有反心巴拉巴拉,但齐人呢?齐人何其无辜? 当时大汉面临的齐国乱象,不是齐王多得人心,而是汉军被齐人憎恨,是齐国的庶民厌恶出尔反尔,又给他们带来兵灾的大汉。 或许他们很蠢,不知道田横可能还会再叛,就算他们投降,后来或许也免不了一次兵乱。 但短视的齐人当时就是以为和平已经来临了,宽厚的汉王已经接纳他们,总不可能还和当初他们投降项羽一样,齐人投降了还烧屠吧? 齐地叛乱一直连绵不断,曹参连杀项羽都没来得及参与。这并非田横的本事,实在是齐人连续被骗两次,不信任汉军会好好对待他们。 蒯彻出此毒计,可想过齐地会遭遇的灾难? 你说他没把齐地当回事,但他退隐的时候却又在齐地。曹参为齐国国相辅佐刘肥的时候召集齐儒,他还混在了齐儒中为曹参出谋划策。 这次他倒是出的休养生息的好计策。 能出休养生息计策的蒯彻,显然不是不懂何为民生,也不是真的对齐地毫无感情。 所以刘盈就纳闷了,为何蒯彻此刻就没想过齐地,没想过自家老乡? “你可想过,齐地刚遭遇烧屠,所有齐人都期盼稳定和和平。你让阿兄割据齐地,不提齐人愿不愿意跟随阿兄叛乱,就说他们被裹挟在三分天下中,多少齐人会枉死?” “再说天下。战国七分天下战乱不休,统一乃大势所趋,只是选取何种重整天下的方式,诸子百家各有意见。难道纵横家一脉是冲着把天下分得更细,让大争之世永不停息,才去钻研纵横的学问?” “战国虽结束,秦国却不停止暴政。统一不过十几年,庶民群起反秦,天下再入战火。特别是楚汉纷争,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怎么会有人想着把快要结束的战火点得更大,将已经快结束战乱的庶民再次卷入战乱?” “你或许是无妻无子,所以不在乎别人妻离子散。但你难道无父无母吗?看到别人的父母惨死,你真的半点触动都没有?” “有治世之才,却偏冲着扰乱大世而去。这样的人,你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刘盈这一路,亲眼见到了何为生灵涂炭。 比起带兵乱跑,他以一个流浪孩童的身份,一路上接触的都是被乱世迫害的最凄惨的人。 华夏人自古安土重迁,都成了流民了,自然是最凄惨了。 那些想要吃他的流民,他愤怒,他也悲哀。 如果有的吃,哪怕是最难以下咽的麦饭,又有哪个正常人会去吃小孩? 又不是项羽。 “别说了,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有理想。”韩信心疼道。 他家幼弟一直嬉皮笑脸,很少有过正经的时候。哪怕是刚从项羽那里逃出来,他也没有哭诉痛苦,而是顽皮捣蛋一如往昔。 现在的刘盈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更不见平日顽皮神情。 瘦削的孩童一路上肯定吃过很多苦,流民绝对也是他受的苦中的一环。 好不容易回到安全的地方,当幼弟见到一个想要把天下搅得更乱的人,说的却是庶民何苦。 放马归南山。 惟愿海波平。 韩信突然想起了以前刘盈给他开的玩笑。 或许弟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借开玩笑直抒胸臆。 义父和盈儿在秦未灭的沛丰,就是这样的人。 刘肥也常感慨战乱中的民生疾苦。刘家都是这样的人。 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韩信不知道。 他以为他不是,但见刘盈困惑愤怒,他居然也有对蒯彻的愤怒不解之感。 明明他理智上明白蒯彻要么是为了荣华富贵,要么单纯地是为了展现自己多有本事。理智上他没有不理解。 但感情上,他居然是不解的。 这矛盾的感受,让韩信困惑了。 “让他说。”刘盈继续靠在韩信怀里,沉着脸道,“告诉我,三分天下之后,这天下会如何?齐人会如何?燕赵会如何?天下所有庶民会如何?!” 蒯彻整了整衣襟,挺直脊背,端坐着看着刘盈。 他讥笑道:“既然你担忧战乱会使庶民受苦,何不降了楚王?天下便统一了。” 刘盈也讥笑:“你这话为何不问问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等人,不问问天下云集响应的秦国黔首?如果他们不反抗,岂不是就没有战乱了?” 韩信也讥笑了一声,笑得特别响亮。 想对盈儿诡辩?盈儿是真的儒家都辩不过的人,除非儒家亮出他们粗壮的胳膊,否则盈儿在辩论上绝不会输。 蒯彻没来得及说话,刘盈乘胜追击:“还是说,你向往的就是胡亥、项羽这样的人?也对,天下皆苦,全死了不就不苦了?你真的很有才华啊,这样的好主意也能想得出来。” 蒯彻深呼吸了一下,道:“各自为主,没想太多。” 他确实哑口无言了。和纵横家说什么道德理想大义,汉王世子也真是想得出来。 可取得天下需要大义吗? 需要。 汉王有资格取得天下,所以他有资格以天下人的名义和别人辩论。 汉王又站在大义这一边,就算自己再能言善辩,正面辩论也不可能赢过汉王。 正面辩论都是儒家的事,他们纵横家向来都是搞阴谋诡计,他没打算和汉王世子正面辩论啊。 蒯彻被刘盈指着鼻子骂没有道德,很是无奈。 他仿佛回到了在齐地,被一群人儒家人围着辩论的时候。 若扯什么堂皇大义,谁能辩论得过儒家人? 可堂皇大义都是虚的。纵横纵横,都是利益为上。 “纵横,是为了利益。” 蒯彻眉头一颤,再次为刘盈惊讶。 汉王世子是看穿了他的内心吗? “老师们都说,纵横一脉最不能信任,因为他们以利益为上。但我却想,这天下谁不是为了利益?若他们真的是为了利益,是可以信任的。” 刘盈知道蒯彻不会回答自己。 他扯着大义的旗帜,纵横家要怎么回答?自然是懒得回答,不屑为伍。 “纵横很有用。我们现在站着的天下,说是天下,其实只是天下很小很小的一块。中原北边匈奴正虎视眈眈,南边的蛮人也很凶悍,更别提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海外夷人。” “当然,现在说什么海外还很早。等车马船只能发展到海外作战的时候,你我的骨头都烂做泥了。” “天下真的很大。阿兄曾说,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扫灭匈奴,不可能如攻城略地般一劳永逸。这时候该怎么维持和平?不就是纵横吗?” 刘盈认真地看着蒯彻。 蒯彻却毫无所动。 刘盈也没想过蒯彻被自己说动,只是有感而发。 “有的纵横者是为了高官厚禄,有的纵横者是为了保护家国,有的纵横者是怀抱能靠着说服就不起兵乱的高大理想……这都是利益。为了利益的纵横家是可以信任的。” “你却不能信任。因为你不是为了利益。” 蒯彻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在韩信说要烹杀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没有太多波动。 刘盈一字一顿:“因为你,不为利益,只是为了展现所学。滚吧,你曾帮陈胜麾下武信君武臣,兵不血刃拿下燕赵三十多城。哪怕你没有想过对天下有功,也是对天下有功之人。今天乃公高兴,不杀你。不过若你回项羽那里,我就让汉军在齐国宣扬,是你怂恿项羽屠灭齐地。” 刘盈终于恢复了他顽劣的笑容:“你说世人是信名声极差的纵横家,还是信我这个孝义无双的小儒生?” 蒯彻对刘盈叩首:“儒家可没资格拥有世子这样的人。世子真的要放我走?” 刘盈点头:“滚,我今天刚回家,心情真的很好。” 看在蒯彻虽然脸上很平静,但经验一直刷屏的份上,刘盈准许蒯彻滚了。 他以为蒯彻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给他贡献经验值的。没想到系统却认为蒯彻推动了历史进程。 也对,蒯彻曾帮助陈胜拿下燕赵之地,确实是有功之人。 刘盈放蒯彻离开,蒯彻又不是儒家那群喜欢找死的人,自然准备立刻离开。 离开之前,刘盈道:“不过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能我问了半日,你一个问题都不回答?我汉王世子的脸面往哪搁?快说,你真不心疼齐人吗?” 蒯彻沉默良久,脸上浮现古怪笑意:“世子不是说了吗?我们纵横家没有道德。” “哦。”刘盈问道,“那天下已定,有人问你安抚齐地之策,你还会继续捣乱吗?” 蒯彻道:“我没蠢到看不清成败。既然失败,自会当新王朝的顺民。怎么,世子还想重用我?” 刘盈摇头:“不想。你别想出仕了,你那嘴皮子还不如我呢,要你何用?” 这次蒯彻是真的生气了,经验值的掉落直接三连击。 蒯彻闷声道:“我原本也打算离开项羽,此次只是为了报他知遇之恩。他烧屠齐地,我和安君子就不会再跟随他了。” 刘盈鄙视:“哦?真的吗?那你出的计谋,不也是祸害齐地吗?” 蒯彻再次道:“纵横家没有道德,世子不是知道吗?” 刘盈点头:“知道啊。我已经让张苍准备好修史了,这一段对话也会记录在史书中。只要华夏文明不断,后世人都会知道,纵横家可能有道德,但你这个纵横家没有道德。开心不开心?” 蒯彻面无表情地再次给刘盈贡献出经验值掉落暴击。 刘盈笑眯眯地让人把他丢出城门。 他抱着韩信的脖子:“我为阿兄出气了吗?嘻嘻嘻,他好像快气死了。” 韩信双手抱起刘盈:“你别气。” 刘盈把脑袋埋在韩信肩膀上:“就气。” 韩信道:“你别太仁善。他让你生气,我杀了他又如何?你是汉王世子,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刘盈失笑:“阿兄,你了解我,我放他离开,不是真的仁善。” 他又蹭了蹭韩信的肩膀,冷声道:“章邯、彭越助田横重定齐地,齐地本就该属于我大汉,田横却出尔反尔。蒯彻此人,不肯服输,我说他既没有道德,也没有才华,他就会故意去做有才华和道德的事。” 韩信疑惑:“他看上去确实没有本事。” 刘盈道:“本事还是有的。虽然他的本事不一定有郦伯、随生、陆生强,但他和其友安其生都为齐儒,在齐国有很深的人脉。他们可以说动齐国士人背离田横。” 蒯彻此人,后世评论他“恶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说而丧三俊”。 他真的是顶级搅屎棍。 郦食其、陆贾、随何三人虽才华胜过他,但纵横,还是没有道德的人做得更好。 “他是一把带毒的袖中剑,可用。” 汉高祖不杀蒯彻,是认可蒯彻之才,也是认可蒯彻“各为其主”的说法,认为蒯彻对旧主忠诚。 他可不认为蒯彻忠诚。 但陈平在他离开时就抱怨事情太多,阿父没想到用毒计总指望他。陈平长得那么好看,可不能掉太多头发。 “如果将来我做错了事,还可以推他出来,杀了他平息众怒。”刘盈打着哈欠道,“纵横家那么黑,正好背锅。” 虽第一次听“背锅”的说法,但韩信能猜到刘盈的意思。 他感慨道:“盈儿真是天生的帝王。” “那是……”刘盈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微,“本来想吓你一跳,然后吃一整只烤全羊后再睡觉。糕点吃太多,困了。” “那就睡。”韩信颠了颠手臂上的幼弟,眉眼皱作一团。 刘盈长高了许多,但竟然比上次见面时更轻了。 刘盈抱着韩信的脖子蹭来蹭去:“阿兄陪我睡。阿兄不陪我睡,我睡不着。” “好。”虽然应该赶紧给义父写信,但韩信还是应道。 刘盈闭着眼睛,嘀嘀咕咕抱怨对项羽的不满,逃亡的不易,还有腿上的伤疤好疼好疼。 等韩信把刘盈抱进遭了家贼的卧室,刘盈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韩信将刘盈放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卷起刘盈的裤腿。 刘盈腿上红肿的伤疤,看得他鼻头一酸。 韩信想离开,去找军医要草药。 他刚松开刘盈,就感觉衣角被扯住。 刘盈还闭着眼,似乎熟睡着,但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我不走。”韩信脱下鞋,和衣躺下。 刘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韩信给刘盈盖上被子,闭眼陪刘盈睡觉。 刘盈腿上有擦过草药的痕迹,又已经结疤,明日擦也行。 已经结疤的伤痕,至少是一个月前受的伤。如果盈儿是在逃离彭城的时候受的伤,他在外流浪多久? 韩信收在被子里的拳头紧闭。 他仰起头,让刘盈埋在他颈窝里睡觉,免得眼泪被刘盈发现。 …… “你不进去?” 萧禄知道韩信可能没空给汉王写信,亲自叫回刘肥后,就回房给汉王写信,写完后才出门。 他以为刘肥会扑到刘盈身边号啕大哭,没想到刘肥只是坐在韩信卧室门口的台阶上,无声地抹着眼泪。 “盈儿睡下了,我怕吵醒他。”刘肥用已经被眼泪鼻涕糟蹋得一塌糊涂的袖子抹了把脸,“我哭完了再进去。” 萧禄陪刘肥坐在台阶上:“我还以为你要抱着他哭呢。” 刘肥哭着笑道:“如果盈儿没睡,我就把眼泪和鼻涕哭他身上,让他气得大叫。” 萧禄吩咐人打水过来给刘肥洗脸:“气得大叫挺好,盈儿还是精神点最好。我看他顽皮都没什么精神,像是强装出来让我们安心似的。” 刘肥道:“肯定是强装出来的。盈儿那么爱吃肉,肉都不吃便睡了,可见多疲惫。” 萧禄道:“送盈儿回来的将领道,盈儿不肯睡帐篷,说睡在驴车上心里才踏实。” 刘肥把脸埋在膝盖上,刚才止住,又痛哭了一场。 萧禄拍着刘肥的背道:“我是盈儿最初的亲卫队长,就不应该离开盈儿。以后我不去建功立业了,就是阿父催促我跟随汉王,我也不会理睬他。” 刘盈能走路后,最爱去萧家玩耍。 萧壮壮成了刘盈的二把手后,刘盈更是把萧家都当作了自己的领地。 对萧禄而言,最爱撒娇,又顽皮得令他头疼,常逼着他去打架“为弟弟出头”的刘盈,恐怕比萧延更像幼弟。 萧延定也是如此想。 听闻刘盈孤身去了彭城,即使知道吕台也无能为力,他还是把吕台狠狠揍了一顿。 若不是吕台自己都很想去寻死了,他恐怕与吕台的友谊就此断绝了。 吕台现在也在韩信军中,不肯回砀郡。 他们一众最初跟随盈儿,也最初跟随韩信这个将军的人,现在又重聚在韩信麾下。 无论谁命令他们,他们都不听从。 吕禄也在。 吕禄没有跟随吕释之离开,一直在吕后身边护卫。 吕后逼他跟随陈平护送汉军家属离开时,他还受了重伤。 总是一脸傻笑的吕禄自那以后,他从未再在吕禄脸上见过笑容。 吕禄甚至说出了弑父的蠢话,被汉王骂得狗血淋头。 谁都可以杀吕释之,但吕禄不可以。这个蠢货,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要让盈儿好好骂一骂吕禄。”萧禄哭着道,“你说吕禄和我同名,怎么这么蠢?真是侮辱我的名字。” 刘肥闷声道:“你该怪吕释之,他取的。” 萧禄脸一沉:“别提他。” 刘肥使劲擦了擦脸:“该好好提一提他了。无论吕泽等人付出多大代价,和他有什么关系?” 刘肥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神色。 第85章 一刻不敢移开眼 刘盈醒来时, 闻到一股非常非常香的味道。 他一个翻滚,闭着眼睛就要下床寻味。 但在翻滚到床边的时候,刘盈狠狠打了个寒颤,眼睛猛地张开。 韩信已经醒来。 刘盈还抓着他的衣角。刘肥特意在自己卧室前的庭院烤羊, 韩信手撑着脑袋, 侧卧着等刘盈醒来。 刘肥和韩信都知道, 刘盈只要闻到烤肉香喷喷的味道, 就会“梦游”。 两人许久没有见到讨食的刘盈, 给弟弟开了个玩笑。 刘盈瞬间清醒, 仿佛受惊了, 呆呆坐在床榻上。 韩信吓得也赶紧从床榻上爬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刘盈傻傻地看了韩信一会儿, 才拍拍脑袋:“啊,我已经逃出来了!” 韩信:“……” 刘盈开心地从床上跳下来, 穿着草鞋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刘肥!是不是你在偷偷吃肉!” 刘肥开门, 对刘盈张开手臂:“是我。” 刘盈笑着扑了上去, 挂在刘肥身上。 刘肥掂了掂刘盈的重量,脸色微微一沉, 然后很快换成了平日刘盈最熟悉的憨厚老实的微笑。 “小羊羔刚烤好, 我没有偷吃。”刘肥看向韩信,“阿兄, 怎么愣着?” “没、没什么。”韩信披好外衣,又给刘盈拿了一件厚实外衣。 兄弟三人去吃烤羊的时候, 萧禄正在烧火。 刘盈从刘肥怀里跳下来:“给我一块!” 他张大嘴。 萧禄笑着割下了一小块羊腿肉, 吹凉后喂给刘盈。 刘盈眯着眼睛咀嚼羊肉,表情别提多享受了。 刘盈吃饭向来很积极,一碗简单的粟饭都吃出品尝了山珍海味的表情。 萧禄想起父亲的话, 每当食欲不振的时候就邀请刘盈来家里吃饭,看着刘盈幸福的吃相,他也很有食欲了。 盈儿的吃相确实非常幸福。 幸福地吃肉,夸张地吹嘘自己,刘盈在火堆旁手舞足蹈,一如往昔。 刘肥有一种弟弟从未遭遇危险的错觉。 他想把自己感悟分享给韩信,却发现韩信沉着脸一言不发。 “阿兄,怎么了?”刘肥问道,“在操心军务吗?” 韩信摇头,勉强提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只是没睡醒。” 刘肥很了解韩信。韩信虽常面无表情,但所谓的面无表情,也有许多细微差别。 韩信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只要观察出他的微表情,刘肥猜测他的心情几乎百发百中。 知道韩信在说谎,刘肥假装自己信了:“那阿兄赶紧多吃点,吃完了再去睡。” 刘盈举起油腻腻的双手:“一起睡!阿兄和刘肥必须留一个人陪我睡!” 韩信点头:“好。” 刘肥笑道:“现在不嫌弃我挤你了,好。” 刘盈勉为其难道:“如果你们两人都很忙,萧禄陪我一起睡也可以。我雨露均沾!” 萧禄又给刘盈塞了一块肉:“别说奇奇怪怪的话。” 韩信正色:“别学义父的话。” 刘肥犹豫:“阿父应该没说过这样的话吧?应该?” 刘盈也正色:“就是阿父说的。” 韩信、刘肥、萧禄三人纷纷叹气。 叹完气,三人又失笑。 这样熟悉的感觉,让三人很开心。 “吃了个半饱了,呼,休息一会儿继续吃。快告诉我现在汉军的情况。吕台和王伯父呢?没连累他们吧?”刘盈洗干净手,改成吃果脯,“还有我两个近侍呢?跑哪去了?不会被阿父抢了吧?” 韩信道:“你的亲卫现在都在我麾下,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你的近侍正伺候义母,你若想见到他们,得解了彭城之围。” 刘盈抹了抹嘴角,舔了舔手指:“我当着项羽的面逃走,项羽肯定气疯了。我猜他会屠沛丰。阿兄,如果他分兵去沛丰,有没有可趁之机?” 韩信在脑海里过了一边地图,道:“有。” 萧禄夸赞道:“盈儿真厉害,推断得真准。我们刚刚得到有一股楚军朝着沛丰集结的消息。” 刘盈道:“送我回来的将军就是打探沛丰消息的人吧?” 萧禄对刘盈竖起大拇指:“这你也能猜到?” 刘盈先在刘肥衣服上擦擦手,才叉腰昂首:“也不看我的兵法是谁教的。对吧,阿兄?” 韩信矜持道:“嗯,我教的。” 刘肥差点笑出声来:“是是是,阿兄这么厉害,教的弟子肯定也厉害。那我也很厉害,我也是阿兄教的。” 韩信摇头:“你一般。” 刘肥:“……”委屈,夸一夸我怎么了? 笑容转移到萧禄脸上了。 韩信一直不会说好话,他才不和韩信开玩笑呢。刘肥真是不记打。 四人一边烤羊肉吃羊肉,一边聊天。 韩信等人告诉刘盈现在汉军的情况,和各大汉军将领驻扎地地点。 刘盈告诉他们自己从彭城打探的消息。 听了一会儿,韩信让刘盈暂停。 刘肥和萧禄一路小跑,从书房里捧来笔墨竹简。 刘盈再次开口的时候,三人分开把刘盈打探来的情报记录下,然后对照。 “盈儿,你真的是……”萧禄皱眉,“你不该做危险的事。” 刘盈得意洋洋:“在彭城一点都不危险,就只是当着项羽的面逃跑有一点点的危险。只是一点点。” 韩信抓住了刘盈的漏洞:“为什么一定要当着项羽的面逃跑?你不能偷偷跑?” 刘盈本来想狡辩一些,但他转念一想,为什么要狡辩?反正兄长们生气了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只会给自己爆经验。 于是刘盈再次得意叉腰:“我就是故意的!” 韩信深呼吸,掉落经验值。 刘肥本来打算不在弟弟面前落泪,经验值和眼泪一起飚了出来。 萧禄一边掉落经验值,一边模仿他父亲萧何的神情。 “盈儿!” “嘻嘻嘻。”刘盈叉着腰摇晃。得意,就是得意。 “算了,安全回来了就好。”韩信实在是无话可说。 听刘盈语气,他们确认刘盈或许有更安全地逃走办法,至少不用当着项羽的面逃。 但他就是不。 盈儿腿上的伤,是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吧?! “盈儿,你如果出了事,我也不活了。”刘肥要在刘盈面前表演一个弟死兄殉。 刘盈嫌弃拒绝:“只有昏君才会人殉,你是想让后世人在我面前唱《秦风·黄鸟》吗?我是汉二世,又不是秦二世。” 刘肥瘪嘴。盈儿真会破坏气氛。 “我确定自己能安全逃走,才挑衅他。”刘盈道,“我怎么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可惜命了,和阿父一样贪生怕死。” 三人皆无语,无语之余,心情十分复杂。 是啊,刘邦和刘盈平日里看上去都是特别贪生怕死的人。 但怕死的汉王永远身先士卒,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伤痕;怕死的汉王世子不仅只身入彭城为质子,还非要当着项羽的面逃走,身上也有了伤。 他们父子二人真是十分相似地贪生怕死呢。 “别学义父。”韩信难得苦口婆心,“义父是打天下的人,你是坐天下的人,你们不一样。你可以不冒险。” 刘肥欲言又止。 萧禄真想捂耳朵。 阿兄/韩信的语言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强呢。 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汉王就可以冒险了?你听你这话,忠不忠,孝不孝? “这次回来,我就不冒险了。”刘盈虚心纳谏,“如果不是吕释之坑了我阿母,我才不冒险呢,都是吕释之的错。此人,我必杀之!” “我来,不用你动手。”刘肥道,“我已经和阿母说了,阿母准了。” 刘盈挑眉:“阿母居然准了?希望这次阿母真的对吕家硬下了心肠。” 韩信冷着脸道:“你把你的伤痕给义母看,看过之后,她就不会再心软。” 刘盈抱着手臂,频频点头:“有道理。到时候再说吧,先说沛丰。我想去沛丰,阿兄准备一下。” 韩信、刘盈、萧禄三人异口同声:“盈儿!你刚刚才说你不冒险!” 刘盈呲牙狡辩:“我回老家,怎么能叫冒险?不算不算。反正我就要去,你们拦不住。连项羽都拦不住我,你们难道还能学项羽,拿着弓箭使劲往我身上戳?” 射箭不是用戳的…… 三人扶额的扶额,叹气的叹气,跺脚的跺脚,都无可奈何。 韩信此时分外想念义父义母。 义父义母在,至少能用竹篾条吓唬盈儿。 韩信本就打算去沛丰。 他心里还没有计划,只是直觉项羽有了计划外的军事行动,就可能会出现破绽。 至于什么破绽,要去了才知道。 没有人在到达战场之前,就能掌握所有细节。 只是刘盈好不容易逃出来,韩信打算把刘盈送回汉中。 楚汉战场就在楚国,四面皆敌。若问韩信自己有没有察觉危险,韩信肯定说没有危险。换成刘盈,韩信认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刘肥也是如此想法。 刘盈乐道:“就算你们把灰兔给我收缴了,但把我独自丢到汉中,萧伯父又那么忙,他真的看得住我?到时我该偷跑仍旧偷跑,还没有灰兔保护我,岂不是更危险?” 三人再次扶额的扶额,叹气的叹气,跺脚的跺脚。 萧禄苦笑:“难怪你偷了汉王的印鉴后,汉王不敢将印玺作废。“ “哦!印玺啊!我都忘记了!我的驴车呢?”刘盈拍拍脑袋,“灰兔灰兔,我的驴车呢?” 刘盈吃羊肉的时候,灰驴也在一旁吃可口的豆子。 闻言,灰驴甩了甩尾巴,头转向院落一角。 刘盈走到驴车旁,对三位兄长招招手:“来搭个手。” 三人把驴车翻了个底朝天,刘盈拿着韩信的剑,趴在驴车底部敲敲打打,把木板依次撬开。 刘盈的驴车底部,竟然有多个暗格。 暗格被完全填充,所以只是敲打,看不出驴车底部的木板另有玄机。 刘盈把暗格全拆下来,抖抖抖,抖落一地小印。 韩信、刘肥、萧禄三人呆若木鸡。 刘盈蹲在地上分类挑拣。 “阿父的两个,阿兄和刘肥的各三个,曹伯父的一个,大舅父的两个,王伯父的三个……虎符式样各一……” 刘盈在清点他顺手拿的小印虎符,韩信、刘肥、萧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为什么连章邯的小印都有?盈儿从哪里拿的? 能独领一军的汉将的印鉴和虎符,盈儿全摸了一遍……还不止一遍是吧?! 韩信今晚上深呼吸了不知道多少次,庭院里的冷空气都要被他吸成真空了。 他十分困惑地问道:“盈儿,难道你梦里神仙的授课,还有教你如何成为神偷吗?” 虽然系统没有教他当神偷,但偷摸东西的本事确实是在瓦剌留学副本搜集情报时磨练出来的。 刘盈点头:“是的,就是神仙教的。” 韩信无言了许久,对刘盈道:“好,你和我去沛丰。” 刘肥抱头蹲地,萧禄仰天长叹。 去什么汉中?对刘盈,他们一刻都不敢移开眼啊! 第86章 阿父阿母真没用 刘盈回家的第一晚, 萧禄和刘肥让人把榻抬来,拼成一个大大的床,拉着韩信一同陪刘盈睡觉。 韩信本不愿意,想起刘盈睡醒时的模样, 心软同意了。 兄长们都这样溺爱了, 刘盈还不满。 “怎么只有三个人陪我睡?这样我就不能独占最中间了!” 听完刘盈的抱怨, 韩信又想跑路。 萧禄以“大将军也可以睡中间”为由, 把韩信硬拖上榻。 刘盈和韩信睡中间, 刘肥和萧禄睡两边。 睡觉时, 刘盈使坏, 横着趴在韩信肚子上, 萧禄在刘盈的强烈要求下,叠在刘盈背上。 刘肥换了个角度, 也扑了上去。 兵仙韩信,差点死于被弟弟和损友谋杀。 在刘盈放过他后, 韩信骂萧禄:“你的性格怎么和曹窋差不多了?!” 我稳重的好友呢?怎么变成损友了?! 萧禄赔着笑:“盈儿想玩, 今日顺着他,以后就不会了。” 刘盈大声道:“以后也要顺着我!” 萧禄改口, 并给了韩信一个抱歉的眼神:“好。” 韩信抄起手边木头枕头, 就要把萧禄脑袋开瓢。 刘肥抱住韩信的手,不断说“阿兄算了算了”, 阻止大将军责打下属。 四人闹腾到半宿,才歪七竖八地睡觉。 刘盈美美地一觉睡到早晨。 睁开眼时, 他又是警觉地爬起身后, 才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萧禄先行起床,让人给刘盈准备早餐。 刘肥和韩信等刘盈醒来,见到刘盈起床时的神情, 心头就狠狠一颤。 刘盈自己倒是个没事人似的。 他照旧去抢兄长们的早餐,总觉得别人碗里的更好吃。 兄长们也装作护食,配合刘盈玩闹。 又闹过一场,曹窋、吕台、雍钜鹿、王忌等人在同一日先后回来。 萧延被兄长萧禄安排,亲自去荥阳送信。吕禄则说无颜见刘盈,不敢回来。 刘盈先狠狠踹了朝着他下跪磕头的吕台一脚,让他别矫情,自己懒得和他演一场你哭诉我安慰的戏。 吕台带着不上不下的情绪,无奈从地上爬起来后,刘盈对吕台道:“吕释之的错,和吕禄有什么关系?就算父债子偿,他又不是长子,偿个屁。吕释之最讨厌吕禄,我准备让他继承吕释之的家业,气死吕释之。让他赶紧滚过来,我要领兵去沛丰了!” 刘盈说他领兵,大将军韩信无话可说。 刘肥对韩信开玩笑,盈儿有一匣子的虎符,他俩的兵权都被盈儿剥夺了。 韩信表示这个笑话不好笑。 吕台命人去把吕禄叫回来,也懒得装了:“盈儿,得知你入彭城为质,父亲就提剑去找吕释之。大母挡在吕释之面前,抢过父亲的剑,把父亲的手臂划伤了。” 刘盈冷笑:“外祖父又没出面?” 吕台冷着脸点头。 刘盈夸赞道:“不愧是外祖父,永远无错,只是眼瞎耳聋嘴哑。” 吕台赞同刘盈的说法。 “有时候,我真想大父和大母什么时候老逝。”大概是和刘盈混久了,吕台也逐渐不孝,“父母在,不分家。吕释之闯祸,父亲为长兄,须背责;可要教导吕释之,父亲又没有权力了。” 吕台还在沛丰的时候,就对吕释之一家人一肚子气。 他与父亲竭尽全力与沛丰子弟交好,想要融入沛丰子弟中。吕释之和堂弟却永远扯后腿。 不仅父亲经常为吕释之道歉,他又何尝没有常常为堂弟愚蠢得罪人道歉? 倒是被认为最鲁钝愚蠢的堂弟吕禄,最为省心。 二房闯祸的时候,大房长兄如父,需要一同承担责任;大房立功劳的时候,二房幼弟如子,要分享大房的功劳。 教导?教训? 父母皆在,兄长有什么资格教训?! 父亲为了让姑父安心,把兵权都交了出去,所有下属都打散跟随了其他将军。 对这一点,吕台其实很无所谓。 不说父亲将来肯定会封侯,就是父亲封不了侯,他自己也能建功立业,不靠父辈荫庇。 就是能力不足为将的吕产,也请求姑父让他回汉中,在萧何身边读书学习。 等他们二人能独当一面时,大父大母如果还不死,难道还要逼着他们俩也为吕释之的儿子卖力? 可怜吕禄,以前自己认为他很蠢,分不清亲疏远近。 现在吕台却想,吕禄比起其父吕释之和兄弟,更愿意相信他们这群“外人”,会不会吕释之和吕释之其余的儿子自己也有问题? 吕禄现在与自己同在韩信麾下为将,韩信交予的任务,他都能很好地完成。 吕禄的智商肯定没问题。 那吕禄的“鲁钝”名声,究竟是如何传出的? 反正不可能是他们大房传出的。 看着吕台满腹怨言,刘盈老气横秋地摇摇头,安慰道:“你现在就生气了,如果你知道将来大舅父会为了弥补吕家的错误战死,岂不是要气死?哦,你也早死,很可能是在战场上受伤太多的缘故。” 众人听着吕台的抱怨,本来都在叹气。听了刘盈的安慰,他们叹出的气吸了回来。 缓了缓,他们看到吕台悲愤的神情,又慢慢将吸回去的气吐出来。 惨,真惨。 这群人早就知道刘盈有一定的相面之能。 最初刘盈就是用相面能力激将他们一同夺沛丰。曹窋现在还记得曹参将来会鞭笞他呢。 每当他又想当孝子(真孝子,不是刘盈那种)时,他就靠着回想刘盈的话,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刘盈有神仙在梦中授课,神仙多透露一点事很正常。 再者,见吕家现在这副模样,吕泽奋力立功战死沙场也是能理解的事。 “身为皇后兄长,又是皇帝起兵时的元从,大舅父哪里还需要在汉王已经成为皇帝之后,还奋力在第一线杀敌?他不立功,地位也已经够高了。拼命拿战功有什么用?” 刘盈不住摇头。 《史记》没写,太史公可能也不好直写一些事。但太史公是出了名的脑后有反骨,他为了能让《史记》不被焚烧,会故意避讳一些事,但写一点免责的话后,他又会将事实藏在字里行间。 后世人把研究历史当成粉圈打架时,“吕泽战功第一”扒拉史料,发现许多封侯的人都在吕泽麾下为将。 这些人中不乏沛丰人、关中人,甚至赵人、越人。 吕泽在汉王入关中前,是“以客将从之”。他的麾下理应是砀郡人居多,其次是在沛丰养的家奴。 确实,也有砀郡人曾经在他麾下为将,之后去了他处。在清算吕家残党的时候,除了吕后所封之侯,吕泽旧部都安然无恙,甚至大部分人站在屠灭诸吕的这一边。 可以推断,吕泽在汉高祖入关中时,还是与王陵等人一样,自己募了一支兵,有对自己将士较为完整的指挥权。 但在楚汉对峙时,吕泽麾下的砀郡下属去了其余将领麾下,许多刘邦募的将领成了他的下属。他对刘邦的忠诚也上了一个大台阶。 无论是在离彭城不远的砀郡死死挡住楚军,还是一直在战场上奋力拼杀直至战死,吕泽这个本不需要军功的外戚,发了疯似的建功立业。 总不可能吕泽是不要命的“事业控”吧?刘盈很自私,很惜命。将心比心,他不信吕泽有这么高的品德。 “你们要自私一点。”刘盈教育这群比自己年长的小弟们,“道德感越高,越容易被欺负。大舅父就是前车之鉴。” “你们说说,大舅父有什么错?吕释之是他生养的?是他教导的?他是吕释之兄长,又不是吕释之父母。” “吕释之被委以重任,是吕泽为他讨的差事吗?是阿父阿母错信吕释之,他们眼瞎。” “吕释之闯祸,提前和大舅父商量了吗?这和大舅父有什么关系?” “再说惩罚吕释之,阿父和阿母现在都‘原谅’了吕释之,难道大舅父能动私刑?小心外祖父外祖母告他一个不悌谋杀,那可是死罪。” “吕台,你要多安慰大舅父。我也会写信给大舅父。因为大舅父是个好人,才被苛责。他要自私自利一点。若他不因吕释之犯错而愧疚,也不因父母的孝悌绑架而为难,以大舅父的本事,过得不知道多开心。” 刘盈不喜欢吕泽对亲人的软弱。 可话又说回来,大舅父不软弱,他就不能从小到大在大舅父那里吃拿卡要了。 鉴于他也是大舅父软弱的得利者,他还是希望大舅父继续软弱下去,才好利用。 那他为什么要劝告大舅父别软弱,学会自私自利?那不是因为他知道本性难移,大舅父永远不可能变成自私自利,不为父母和兄弟的错误自责的人嘛。 站在大舅父的立场上,随口为大舅父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就能得到大舅父的感激涕零。欺负老实人真的太划算了。 不过刘盈有句话是真心的。 吕释之是大汉的侯,是大汉的将,只有汉王有资格处置他。 阿父都不杀吕释之,怎么还责怪吕泽不动手? 如果说杀吕释之有许多为难之处,那也是阿父没用,连欺负妻儿的人都不敢杀。 阿父下令,吕泽难道还会反叛?外祖父和外祖母难道还能为吕释之不当大汉的外戚? 就算会,阿父如果担心这个,也是因为阿父没用啊。 刘盈越想越觉得阿父真是太没有用了。 哪有当实权皇帝还这么憋屈的?难怪后人都说阿父是赘婿。这名声是阿父应得的。 他派吕释之去保护家人,吕释之早早抛弃汉高祖的家人,只带着自己的父母去砀郡。刘太公和吕后被抓。若不是王陵保护,汉惠帝和鲁元公主估计也要被项羽抓到锅边威胁汉高祖。 汉高祖却原谅了吕释之。 就凭这一点,说他不是实权皇帝,有问题? 啧。 刘盈把自己的分析分享给众人,并表示要在信中好好嘲笑阿父。 他确实想亲自处置吕释之。可吕释之如果要他来处置了,阿父也太没用了吧?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汉王世子,现在独揽大权的难道不是汉王本人?汉王连个叛臣都处置不了,还指望年幼的儿子长大登基后自己为自己报仇,简直贻笑大方。 韩信非常赞同刘盈:“盈儿说得对。真想不通义父在想什么。就算吕泽真的为了吕释之反叛,有我在,他能翻起多大波浪?” 刘肥道:“其实阿父有苦衷吧……虽然吕台和吕产都站在我们这边,吕泽……大舅父背叛好像也没太大意义,确实不用担忧。” 吕台觉得韩信和刘肥有点不孝,但也说出了心里话:“叛汉?叛汉后去哪里?楚国?就项羽那性格,敢去吗?父亲请自己去,别拖一家人下水。” 曹窋、萧禄等人纷纷赞同,声称自己的父亲就能打爆吕泽,且吕泽麾下人也不见得会背叛大汉。 他们都支持刘盈,让刘盈好好在信里埋怨汉王。 当父亲的,怎么能指望儿子自己报仇呢?刘叔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以前刘盈打完小的来了大的,刘叔父会亲自把大孩子的父亲拎出来狠揍一顿。 当上汉王了,刘叔父居然还不如以前有英雄气。 现在项羽因刘盈差点气死他,准备屠沛丰了。韩信正拔营去沛丰。情况本来很紧急。 这群小将凑一起商议,却不是怎么面对楚国大军,而是骂吕释之,以及抱怨汉王不为刘盈出头。 韩信送往荥阳的信,除了报告刘盈安全回家,自己要去沛丰之外,也是长篇大论委婉指责义父让刘盈受委屈。 至于刘盈,让阿父阿母安心的话一句都没写,全都是侮辱阿父阿母没用。 之前他对阿母说,你无错,阿母你尽力了。 呵呵,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现在阿母安全了,自己也安全了,就该好好责骂没用的阿母,让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刘盈得意地想,现在阿母有了这么大的把柄,难道以后还敢用竹篾条和荆条教训他? 从现在开始,我刘盈就是无敌之人! 至于阿父,那是必须要骂的。 真没用真没用真没用,念哭阿父! 略略略(做鬼脸)。 竹简木牍上不好画表情包,刘盈浪费一大匹帛,画了许多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们这对父母啊,就不能努力一点? 什么都指望儿子,你们永远都不能成长。难道等你们垂垂老矣,还指望我来照顾你们吗? 荥阳中。 韩信的信比萧延隔了一日到达。刘邦还来不及为刘盈独自逃出彭城而欣喜,就被刘盈指责他的帛书给气得破口大骂。 吕娥姁为儿子安然无恙流出的喜悦泪水还没干,又被儿子气哭。 刘邦骂道:“什么叫我们垂垂老矣,别指望他照顾我们?他是我俩的儿子!我俩老了,他不照顾我俩,谁照顾?!” 吕娥姁哭着道:“大概是肥儿吧。” 曹夫人不敢说话。 虽然很不对,但她差点笑出声。可不能笑出声了,王后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刘邦用不重复的话痛骂了刘盈整整一日。吕娥姁哭了整整一日。 曹夫人为吕娥姁敷眼睛,担心吕娥姁真的把眼睛哭瞎了。 刘邦把陈平等人都叫来,听他痛骂刘盈。 陈平得知刘盈无事,从严肃的武将变回了以前的佞臣,用温柔体贴的话安慰刘邦。 另一位给刘邦充当半个文吏的周昌,却是刚直之臣。 他结结巴巴道:“世子、世子言之有理!” 赞同刘盈后,周昌尽可能用流利的语言痛斥刘邦。 之前确实不能动吕释之,等楚王死后,难道汉王还不动吕释之,真指望世子自己给自己报仇?有这么可恶的父亲吗! 刘邦拍着桌子道:“吕释之是留给盈儿磨刀石!” 陈平微笑:“大王,盈儿确实需要磨刀石。但盈儿的磨刀石当是项羽那样的人,吕释之不够格。” 周昌难得和陈平站在一条战线上。他结结巴巴道,刘盈都能从项羽眼皮子底下逃回来,还需要什么其他磨刀石?难道还会有比刘盈独自从彭城逃出来更难的事? 刘邦:“……” 刘邦按着太阳穴:“等项羽死了,我就暗示吕释之自尽,算是给娥姁和吕泽一个面子。” 陈平和周昌虽然不太满意吕释之死得这么容易,但刘邦终于承诺,他们还是奉承了刘邦。 有进步,就是好事。 刘邦笑骂道:“你们这模样,难道和盈儿学坏了,还真的在帮助我成长?” 陈平和周昌的心声同步了。 怎么不是呢? 吕娥姁哭完之后,翻来覆去看刘盈写的信。 哭倒是不哭了,她就是整日骂个不停。 曹夫人安慰道:“不用盈儿动手,肥儿说他会负责。” 吕娥姁咬牙切齿道:“我自己的仇自己报,哪能指望儿子?盈儿会一直嘲笑我。说不准等我和刘季都入土了,他还会在我和刘季的墓碑前嘲笑我俩!” 曹夫人道:“确实有可能。” 吕娥姁拧了曹夫人的胳膊一下,骂曹夫人可恶,居然嘲笑她。 曹夫人笑着赔罪。 吕娥姁对萧壮壮招招手:“壮壮,你说盈儿是不是很可恶?你别认他当老大了,认我当义母。以后你就是盈儿阿姊。” 萧壮壮摇头:“王后,老大一直是老大,我不会背叛老大。以后我的位置,当有老大决定。我知道老大太多的机密,只有老大能安排我的职位,其余人不行。” 吕娥姁温和地笑道:“汉王也不行?” 萧壮壮道:“不行。” 吕娥姁做开玩笑状:“萧家不忠于汉王,提前忠于汉王世子了?” 曹夫人皱眉,想要为萧壮壮说话,但看着吕娥姁的双眼,她心中叹息,没有开口。 阿姊自从彭城而归,性格有些偏激了。 萧壮壮认真道:“阿父忠于汉王,我忠于老大。阿父是阿父,我是我,我们都不能代表萧家。就算当着刘叔父的面,我也是老大的忠臣。” 吕娥姁揉了揉萧壮壮的头发:“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就不认你当义女了。” 吕家背叛了她。她便也放弃让吕氏女为皇后了。按照刘季的意思,属意萧壮壮为世子夫人。 吕雉知道自己不应该试探一个小女孩。但她现在谁也信不过。 萧壮壮知道的事太多了,萧何的权力又太大了,萧家子弟还都在军中为将。 她不愿意吕家变得强大,再次成为盈儿阻碍。如果萧家尾大不掉,会不会也成为盈儿的阻碍? 萧壮壮年幼,或许对刘盈的忠诚是如孩童过家家般幼稚。 她长大之后,会不会如以前的自己,更重视自己的娘家,以盈儿利益补贴娘家? 阻碍盈儿的人,都得死。 吕雉轻轻抚摸着这个陪着她共赴患难的女童的头发:“壮壮,不认你当义女,我也会如你的母亲般爱护你。” 萧壮壮挺胸昂首,神似刘盈:“婶婶,是我保护你!” 吕雉:“……行。” 曹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她凑近吕雉和萧壮壮,也去揉萧壮壮的脑袋:“壮壮也该束发了。婶婶这里有很多漂亮簪子,壮壮随便挑。” 萧壮壮道:“我的首饰,要自己立功去赚!老大说了,不吃嗟来之食!” 曹夫人:“……” 她默默看向吕雉。 吕雉无奈:“你也……唉,别太学盈儿,盈儿的行为也不都是对的。” 如果大汉的帝后性格都……未来盈儿臣子挺可怜的。 希望他们别来找自己诉苦。 找自己诉苦有什么用?盈儿连父母都骂! 其余汉臣汉将也得到了刘盈的消息,并得到了汉王责怪他们不看好印鉴和虎符的辱骂信。 雍齿狡辩:“我不知道啊,可能盈儿是自己雕的吧。” 王陵不好意思狡辩,便沉默以对。 “知道盈儿已经逃出来,你就安心了吧?别每天都哭,看着我都难受。”雍齿嘲笑王陵,“你要是当着盈儿的面哭,盈儿肯定也会嘲笑你。” 王陵轻笑道:“他随意嘲笑。只要他无事,对我说什么都行。” 雍齿实在是受不了王陵现在的神情,扭头走了。 王陵继续看信,似乎想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盈儿……真的逃出来了啊。 齐国战场上,蒙恬正在痛骂章邯。 章邯也太不谨慎了,印鉴和虎符居然被汉王世子摸走了。 章邯叫苦:“世子当着我的面索要印鉴和虎符,君上就在一旁抠脚。我问他,他假装没听见。我能怎么办?” 蒙恬:“……” 他松了口气:“既然是君上准许,那就不叫盈儿偷拿。你该和君上写信,驳斥君上的荒谬指责。” 章邯犹豫:“指责大王不太好吧?” 蒙恬教导章邯:“君上和先帝性格不一样。臣子要用不同的方式,效忠不同性格的君上。你尽管向君上写信抱怨,君上不会生气。” 彭越见蒙恬和章邯一口一个“君上”,听得他有点慌。 他偶尔还称汉王为“汉王”,没有那么谄媚。 自己是不是也该谄媚一点?自己也算元从了,不能被秦国降将比下去。 唉,现在他知道秦国怎么二世而亡了。秦臣该不会个个都是谄媚的佞臣吧? 彭越现在情商高了许多,只在心里嘀咕,没有说出来。 但蒙恬和章邯也看出彭越的想法。 他们对视一眼。 若非汉王和汉王世子父子二人是难得的心胸开阔之主,彭越的下场绝对是一罐肉酱。 砀郡每日都有楚军攻城。 吕泽结束一日疲惫的战斗,正在让军医处理伤口时,刘邦和刘盈的信同时送来。 刘邦的信到达砀郡后,没有送给吕泽。等刘盈的信到达,他的信使才将信一同送来。 虽然刘盈没在信里和刘邦通气,但刘邦知道他一定会给吕泽写信,且能猜到儿子会在信中如何虚伪。 论虚伪,儿子很有自己的风范。 刘邦的信很简洁,只告知吕泽,刘盈已经安全。然后,他让吕泽好好读盈儿的信,看看盈儿是怎么说的,不许吕泽再自责。 刘盈的信就很长了。 他把对吕台的话,向吕泽重复了一遍。 信末,刘盈还威胁吕泽:“大舅父活着,吕家还是我外家。若大舅父战死,吕释之当家,吕家就要从外戚除名了。哪怕阿母哭瞎也没用。” 吕泽哭着失笑,第二日没有亲自出城迎战楚军。 第87章 小疯子和老疯子 沛丰是沛县和丰邑两座城池。 汉军说要去守沛丰, 实际上不可能分开守城,只能选择其中一座城池死守。 “为何要死守?” 在军事会议上,韩信否定了这个常识。 丰邑曾是魏国的首都。秦国统一天下之后,虽然废除了丰邑的政治地位, 但没有毁掉丰邑的城池。 泗水郡的郡治在沛县, 沛县的城墙却不如丰邑坚固。刘邦是沛县丰邑人, 起兵后, 也更重视沛县的城墙修补。 一旦进入军事统帅的状态, 韩信六亲不认, 六亲都要成为他军事计划的一枚棋子。 刘盈也不例外。 韩信让刘盈“独领一军”, 与萧禄、曹窋、吕台三位最厉害的年轻将领, 共同镇守丰邑;他自己与刘肥,在沛县城墙上高调地竖起旗帜。 “项羽不敢撤掉荥阳的包围, 也不敢离开荥阳太久。等义父缓过气,范增和项氏其他将领不能阻止义父离开荥阳, 甚至会被荥阳吞掉。” “项羽不能派出太多的楚军来沛丰。按照常理, 我们只能选择一座城池坚守,他也只能选择一座城池攻打。” “项羽最憎恨的盈儿在丰邑, 且丰邑是义父的家乡;他忌惮我, 刘肥又是义父唯一及冠的儿子,沛县也很重要。” “项羽麾下除他之外没有厉害的将领。若只是单纯的攻城略地, 将士只凭借一腔勇武就能胜利。但一旦战场局势有变化,那些将领就会糊涂。楚将恐怕拿不定主意攻打哪座城池。” “项羽或许会提前告知将领一些战术, 但战场瞬息万变, 他不亲自来战场,提前的布置几乎没有用处。”…… 刘盈不是刘邦。韩信没有直接安排,而是细细解释了自己的战术, 告知众人刘盈会很安全。 沛丰两座城池互为犄角,楚军攻打哪座城池,另一座城池都能“打援”;如果楚军分兵,韩信就各个击破。 这个战术的前提是,韩信对战场的掌握比对方将领更胜一筹,且同等兵力作战下,汉军比楚军更胜一筹。 前者不用说,没人会不信任韩信在战场上的本事;至于后者,小将们有一点点担忧。 韩信道:“兵卒兵甲,我们与楚军不相伯仲;我们的兵卒有许多沛丰人,占了地利和人和;楚军不留俘虏,我们若输,沛丰被屠,降卒也会被阬杀,楚军却能投降,我们没有退路,他们有退路,所以我们士气一定比他们高……” 刘盈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以展现存在感:“阿兄,你终于说错了一点。哼哼,你也不是什么都正确啊。” 若是刘邦这么说,韩信会和他吵起来。 战场上他就是最厉害的,谁也不能质疑他。 但对刘盈,韩信只能好脾气地问道:“哪一点错了?” 刘盈叉腰得意:“我在彭城的时候,特意去观察了他们的兵械。项羽只知道打仗,不懂生产。他那对人才的重视,也只在能领兵打仗上,麾下能用的文吏只有范增一人,范增却也只是战场的谋士,不懂后勤。他们楚军虽占有最富庶的中原,兵械却不怎么样。” 刘盈竖起食指晃了晃:“别看我们入汉中的时间和项羽定都彭城的时间差不多,我们的军备却比他们好太多。楚军打仗几乎靠项羽本人率领精锐骑兵打开局面,没有项羽,楚军不堪一击。” 韩信没有和楚军直接交过手,打的都是项羽封的诸侯。 他只知道项羽率领楚军以一敌十大破诸侯联军,以此推断楚军的势力。刘盈所说的,他还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刘盈猜到他们很难相信,便仔仔细细说了自己在彭城的见闻。 项羽也明白人口的重要性,所以每当攻城略地烧屠之后,都会掠夺老弱妇孺。 他不相信敌人的壮丁,壮丁几乎都会被杀掉。老弱妇孺既无反抗能力,又能干活,才是他理想中的“人口资源”。 楚军掠夺的老弱妇孺入了彭城,项羽当然不可能把兵甲之类的技术活交给他们。中原先进的冶炼和制甲技术,楚国完全没有吸收到。 项羽所仪仗的江东子弟原本是楚人。楚国被秦国夺走祖地,在战国后期,技术就全面倒退。江东子弟几乎没有技术人才。 刘盈记得后世考古楚国贵族墓葬,战国初期的楚国有精美的青铜器和漆器,战国末期连楚王墓葬的青铜器都变得粗劣。由此可见,楚国生产技术的全面退步。 再者,还是那句话,项羽轻视战场外的一切因素。没有重赏,就不会有人为项羽改良兵甲技术。 “我们后勤有萧伯父,汉军的兵甲比楚军精良;练兵有阿兄,汉军的兵卒比楚军更精锐。”刘盈拍着胸脯,昂首道,“项羽不出现在战场,所有楚军都不足为惧!” 韩信扫了一眼在场将领。 他在分析的时候,将领将信将疑;刘盈拍胸脯的时候,这群人却频频点头。 有点挫败。 韩信思索了他与刘盈话语中的差异,很快明悟其中不同。 他的分析,说到底是他的猜测;刘盈的结论,却是他从彭城亲眼观察来的。 论话里的可信度,自己自然不如刘盈。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相信刘盈观察的结果,没有因刘盈的年龄而轻视刘盈。弟弟可真了不得。 韩信自豪地揉了揉刘盈的脑袋。 因逃亡路上不能洗澡洗头,刘盈头发里藏了许多跳蚤。 回家洗了一次,发现很难把跳蚤全部洗掉后,刘盈第二天就把头发重新剃成了两个小揪揪,发量倒退至垂髫时,光秃秃的脑袋十分好摸。 “盈儿亲眼观察的结果,肯定不会有错。盈儿,你将刚才说的话总结一下,让刘肥记下来。我在军中和沛丰宣扬。”韩信道,“这样汉军的士气就完全没问题了。你们还有异议吗?” 众将领除了担忧刘盈会遇到危险,没有其他异议。 担忧归担忧,刘盈不肯离开,他们看着刘盈那一箱子的小印和虎符,也不敢让刘盈离开视线,只能没有异议了。 准备妥当后,韩信率兵来到沛丰,接管了沛丰的城防。 沛丰听闻项羽要派兵屠城,没有意外。 他们坚守城池,就是担心项羽屠城。 虽说项羽屠城是因为憎恨汉王,但汉王的三个儿子都来守城,他们对汉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投降也无用。齐国平原县的庶民杀了齐王投降,项羽把他们都杀了。”刘盈对丰邑父老摇头叹气,“若投降有用,以我阿父的性格,早就让你们赶紧投降。汉中离沛丰如此遥远,汉军哪有必要非得占得沛丰?” 沛丰父老连连称是。 项羽是个畜生不如的人,逼得他们没有退路。 “如果丰邑即将被攻破,你赶紧逃,将来带着汉王给我们报仇。”丰邑宿老意见达成了一致,压制住了不和谐的声音,“我等与楚军拼命,能换走一个是一个!” 不能投降,那除了反抗到底,他们还能做什么? 迁怒刘盈? 迁怒之后呢?谁来给他们报仇? 青壮都会被杀。他们不如让青壮带着妇孺与刘盈一同逃跑,能跑掉一个是一个。剩余老弱之人,留下和楚军拼命。 “到不了那一步。不仅我、阿兄、刘肥回来了,你们看,曹窋、萧禄、王忌、吕台、雍钜鹿……嘿嘿,我们都回来了!” 刘盈把汉二代们全部拉出来站成一排,让只看到他的丰邑父老挨个看。 特别是王忌和雍钜鹿。萧何等人早早搬家去了沛县,王陵和雍齿则一直是丰邑本地豪强,丰邑人对王家人和雍家人更熟悉。王陵和雍齿甚至还有不熟悉的远亲留在丰邑。 他们原先只关注刘盈,刘盈叫出王忌等人后,他们才发现,跟随刘邦有出息的沛丰人,居然都把儿子派回来了。 汉王对沛丰是真的很有感情!他在乎我们沛丰人! 沛丰人打心底再无怨言,甚至感动不已。 被汉王的重视感动,刘盈又素来有神异之名。他居然能孤身从项羽眼皮子底下逃脱,让沛丰人更加信任他。 刘盈让沛丰人做什么,比韩信的话还管用。别说奉献出自己的珍贵存粮,刘盈让他们把房子拆了,再重新安排城里人的住处,他们都一一照做。 这时城里没有地面硬化。刘盈拆掉一些房屋,就在城里打井挖渠,开垦田地,竟然要准备春耕。 青壮轮流耕地和上城墙,老弱不再躲在屋内等战斗到来,而是忙生产忙得脚不沾地。 “城要守,日子也要继续过。不能出城种田,就在城里种。” 刘盈做好守他个一年半载城的准备,丰邑人见刘盈居然在城里种田,对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豆子需要四五个月才能收获。 豆子种下后,汉军至少要等到收获一次再走吧? 他们的想法其实毫无根据,但他们就是这么相信了。 比起刘盈这边的热火朝天,沛县则很冷清。 沛县几乎成了一座空城,韩信便不客气地就地取材,将整座城池都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汉军的粮草,也基本在韩信这里。刘盈那里的粮草只够吃半个月。 刘肥虽没有反对韩信,但常常从梦里哭着惊醒,说梦见刘盈饿肚子。 得知丰邑人自愿奉献粮草,刘盈还在丰邑种地时,韩信嘲笑刘肥:“别说我能把粮草送过去,就是送不过去,我们坐吃山空,盈儿也饿不会饿着自己。” 刘肥讪讪道:“是我小瞧了盈儿。” 韩信道:“义父在丰邑的时候,就亲自带兵下田种地。盈儿肖似义父,怎么会不重视田地?” 刘肥连连认错。 因作战计划突然改变,楚军的行动较为迟缓。 项羽甚至拖延了攻打荥阳的时间。他本来打算冬季去,现在树上都长出新绿了,他才领兵去荥阳。 屠沛丰的楚军比项羽迟一步出发。丰邑城里的豆苗已经冒头,他们才刚刚到达。 领兵的将领是某不知名项氏族人。 能独领一军的都是项氏族人,刘盈虽记忆力好,也懒得记那么多毫无特色的项X。 “我不记得名字的项氏族人都是废物。” 刘盈只要确定这一点就行了。 韩信坚信刘盈的判断。 楚军将领确实不辜负刘盈的判断。 项羽还不知道韩信已经来到沛丰,更不知道刘盈也在。 韩信原本在赵国,后来攻打魏国,怎么就来到彭城附近的沛丰……谁能料到啊?!他是突然冒出来的吗?! 项羽较为看重韩信的领兵能力,研究过许多韩信指挥的战斗。 韩信的作战方式与项羽截然不同,十分谨慎,更很少亲自出现在最危险的战场上。 汉军在彭城大败,项羽坚信以韩信的战术修养,不可能孤军深入。 项羽更没猜到,已经逃走的刘盈,居然还会出现在沛丰。 他在刘盈逃走时,就宣扬要屠灭沛丰。 自刘盈逃走后,已经过了近两个月。如果刘盈没死,应该知道他要屠灭沛丰。 刘盈是故意来找死吗? 项羽向沛丰增兵,除了泄愤,也有其他目的——他坚信屠灭沛丰能打击到刘邦,刘邦也没有余力去保护沛丰。 他不能分太多兵,被围困的刘邦比他的情况更紧急,难道刘邦就能分兵了? 沛丰并非战略要地,城池也不坚固。刘邦生性凉薄,脑子有问题才会分兵把守沛丰。 好了,刘邦不仅脑子有问题,韩信脑子也有问题。 刘盈此人,更是哪里都有问题。 楚将看见在城墙上唱歌跳舞的刘盈,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小疯子! 这位楚将和他麾下的将领,都曾亲眼见到刘盈如何从项羽手底下逃跑。 楚将更是跟随在项羽左右,看见项羽弯弓搭箭,箭却突然拐了个弯,射中刘盈脚趾。 刘盈的逃走,完全不符合常理。 还有那小短腿跑出残影的驴,简直和神仙的坐骑似的。 楚人与中原诸国敬仰的神灵不是完全一样。楚人更重山水鬼神。 项羽本人也不例外。 他烧山,除了发泄对刘盈逃走的愤怒和虎群伤人的愤怒,也是相信刘盈确实有些神异本事,或许是山中神灵相助。 如秦始皇南巡渡河时遭遇大风,认为是两位湘妃作怪,把湘山的树都砍了,以示惩戒一样,项羽信鬼神,但不惧怕鬼神,鬼神助刘盈逃跑,他便烧了鬼神的山。 总之,项羽是相信刘盈却有鬼神相助的。如今眺望城墙上唱歌跳舞的刘盈的楚将,也是相信刘盈有鬼神相助的。 问题来了。项羽不惧怕鬼神,攻打沛丰的楚将有点怕。 “去给大王送信,说韩信、刘肥、刘盈都在沛丰。”楚将稳妥起见,没有选择攻打那一座城池,而是在两座城池的中间驻扎,“此事重大,我不敢擅作主张。” 楚将不打仗,刘盈除了每天在城墙上给楚军奏乐,便把精力都用在督促丰邑人种地上了。 韩信则不给楚将休息的机会,时常派兵去骚扰楚将。 楚将惧怕刘盈和韩信,楚军的士气便也低落了。 刘盈的名声又早已经传遍彭城,楚将对刘盈退让,更加深了楚国兵卒对刘盈的恐惧。 不知道从哪一天夜里开始,楚军居然陆陆续续有人逃亡。 最先逃亡的,便是参与过项羽围猎,目睹过刘盈逃跑的楚卒。 楚将斩了几个逃兵,逃跑的楚卒却更多了。 他无奈,只能再次向项羽求助。 “怎么回事?大王怎么迟迟不回信?” 楚将越来越焦急。 楚卒将将领的焦躁看在眼中,将领的逼战和斩杀逃卒本就让他们心中十分忐忑,再看见将领与日俱增的焦躁情绪,楚军的士气更加低落。 韩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亲自带领兵卒偷袭楚军军营,并送信给丰邑,让萧禄也同时出击。 “啊?阿兄,你怎么亲自出战啊?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你吧!!!” 韩信骑在马上,刘盈骑在驴上,两人面面相觑。 韩信和刘盈都预测了领兵攻打沛丰的楚将是废物。 离了项羽,楚军人数稍稍少一点,就打不了任何有一丁点难度的仗。 但楚军将领的废物程度还是出乎他俩所料。 好歹围着一座城,给他们一点压力吧? 这个楚军将领真是好脾气,明明主动来攻打汉军,却按兵不动忍耐汉军的骚扰,进攻方和防守方颠倒了。 韩信做了许多计划。 楚军如何行动,他如何进行相对应的调兵,韩信做梦都在思索这个。 别看韩信领兵似乎赢得很轻松,过程可一点都不简单。 这次却挺简单。 楚军的行为,是韩信没想到的。 这不是出乎他的预料,给他上了难度。实在是楚军被动挨打,士气急速低落的行为,不需要任何预设计划。 找个月黑风高夜,偷袭就完事。 韩信以为除了错判楚将的怂包和无能程度,这场战斗不会再产生任何出乎他意料的行为。 他错了。 弟弟才是最不可预测的人。他怎么能忘记刘盈?! 刘盈骑着灰兔,拿着弓箭biubiubiu。 他虽挽不了强弓,但经过刻苦刷副本,力气已经如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射伤没有带甲的楚卒轻而易举。 韩信的武力比不上刘肥等勇猛的汉军小将,经过多场战斗磨砺,还是有老卒的程度,在护卫帮助下杀几个人没问题。 两人的护卫合流,追击溃逃的楚卒倒也轻松。 刘盈得意地“嘎嘎”大叫:“我和阿兄太勇猛了!万人敌!” 韩信握着长戈的手颤了一下。 自己确实很勇武,盈儿也不差。 但盈儿发现他很勇武了,按照盈儿“我行我必上”的行为准则,以后自己是不是还要担心盈儿上战场了? 追杀溃兵比驱赶败逃的野兽还简单。韩信一边敷衍地挥舞长戈,一边冷静思考给义父信中怎么说。 抱歉,义父,我没看住盈儿,盈儿上了战场,并发现他与我一样非常勇武。现在他可能会常常出现在战场上了。 韩信的手再次微微颤抖一下。 他可能会遭遇义父义母双重鞭笞,刘肥也逃不过。 …… 楚军趾高气扬地跑来屠沛丰,却一见到汉王世子,就被汉王世子的气势慑服,跪在汉王世子脚下瑟瑟发抖。 刘盈自得地背起双手,迈着端方的八字步,在楚国降卒中来回巡逻。 唉,没办法,自己的帝王气势实在是太强大了。 盈来,盈见,盈征服。 就是这样子,我也很头疼我外露的霸气归于震撼人心。 好了。屠沛丰的楚军被“盈征服”了,项羽呢? 楚将投降后,很绝望地望向荥阳的方向。 大王如果早早回信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怎么会全军覆没?! 项羽得知攻打沛丰的楚军全军覆没,刘盈居然就在沛丰之时,他正和刘邦对峙。 刘邦笑得十分得意。 他带兵冒险出城门攻打楚军,逼项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时,彭越已经悄悄从齐地来到魏国,驻扎在荥阳和丰邑之间。 荥阳和丰邑都在项羽的楚国范围内,楚国兵卒传递书信的时候,走的都是秦国修的驰道。 彭越有丰富的游击战经验和劫掠经验,隐藏自己军队的踪迹,抓住传令的楚国兵卒,再容易不过。 他在齐国俘虏了许多楚国人,打着楚军的旗帜,传令的楚兵甚至是自己凑上来的。 项羽猛攻刘邦的粮道,刘邦出城迎战项羽,刘盈在丰邑的城墙上唱歌嘲讽楚军的时候,彭越截断了沛丰、彭城与项羽传递信息的渠道。 待彭城终于发现了这件事,绕道给项羽送信时,彭越向刘邦道喜的事先到了荥阳。 刘邦裸露着绑着绑带的上半身,高声向项羽朗读彭越夸刘盈的书信。 项羽十分冷静,黑着脸鸣金收兵,派人去打探沛丰的消息。 如果韩信真的去了沛丰,攻打沛丰的楚军全军覆没,韩信下一步可能就要去打彭城了。 彭城绕道送来的军报到达时,韩信的军报和刘盈炫耀的书信也到了荥阳。 刘邦再次在城墙上高声朗读刘盈的信。 刘盈似乎猜到阿父会嘲讽项羽,炫耀的书信有大半就是直接写给项羽的。 刘邦声情并茂地模仿刘盈的语气,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居然学刘盈做鬼脸,作顽童状。 楚军都头皮发麻。 老疯子! “大王,我们该怎么办?” 楚将都很为难。 他们是继续与汉王纠缠,还是回去救彭城? 还用想吗? 项羽虽然确信自己只要坚持攻打,顶多一两月就能攻破荥阳;但彭城兵力空虚,韩信占领彭城说不定只需要一两日。 他已经丢过一次彭城,若是再丢一次,那真是颜面扫地了。 在带兵打仗上,项羽很理智。他虽然非常想把刘邦、刘盈父子二人同熬成一锅羹,也带领部分楚军先回彭城。 在项羽撤兵的时候,韩信却没有攻打彭城。 有刘邦吸引项羽注意力,在分出的兵已经全军覆没的前提下,项羽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再节外生枝。重整军势后,项羽必定全力攻打荥阳。 沛丰的危机已经解除,韩信既没有攻打彭城,也没有去解荥阳之围。 他领兵北上,与章邯、蒙恬合兵。 项羽回到彭城,没发现韩信踪迹时就感觉要遭。 得知韩信领兵北上时,项羽第一次在打仗上产生了挫败感。 他连忙紧急回头,继续攻打荥阳。 此时只有攻破荥阳,楚军才能重新占据主导权。 陈平已经暗暗埋下的离间计,在项羽慌乱之时爆发。 龙且因龙后被遣离彭城有意投奔汉军;范增因挂念项梁之恩故意送项襄入汉地;楚国非项氏将领因楚王只重用项氏族人而心生不满…… 一条又一条或真或假的消息传到项羽耳中。 越人骚扰的江东的消息也同时传到了项羽耳中。 一直躲在越人身后的番君吴芮,居然亲自出兵了。 第88章 同人同事不同命 英布率兵参加了刘邦的彭城大宴会。 彭城战败时, 英布的战略眼光比其余诸侯强许多,见势不妙,便带着主力溜了。 他损失的主力比例,估计比刘邦还少。 刘邦布置在彭城周围的汉军死伤惨重。英布自南而来, 就把军队驻守在彭城以南, 撤退容易许多。 项羽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 英布曾经是项羽所封中唯一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连杀义帝这样会被千夫所指的事, 吴芮和共敖得了命令也按兵不动, 只英布卖力帮他杀人。 英布之前那么忠诚, 项羽发兵齐国的时候, 他却称病不从, 只派了几千人去帮忙,项羽就深深地怨恨他。 只是看在英布是唯一应他要求出兵的诸侯, 项羽才暂时放过英布。 之前放过了,现在项羽就要屠英布满门。 回到彭城后, 项羽立刻发兵攻打九江国。 与原本历史不同的是, 项羽回彭城后,齐国的政权已经被他击垮, 他只是被陷入齐国人自发的叛乱。 剿灭一群没有组织的刁民, 不需要多厉害的将领。项羽便把龙且召回,辅佐项伯攻打九江王国。 龙且当副将、裨将的时候, 就是实际上的主将。率兵的虽是项伯,攻下九江王国的其实是龙且。 虽然龙且先被曹参打得抱头鼠窜, 后来又用自己生命为韩信“兵仙”雕像镀了一层金, 比起刘邦麾下第一等的大将差了不少,但他的带兵能力,确实是项羽麾下第一人。 这个时空, 章邯和彭越跑到了齐国,项羽便不敢把龙且召回,名誉主将项伯,现在就变成了实际的主将了。 项伯在项氏族人中还是有点本事,能和疏于防备的英布打得不堪伯仲。 英布治理国家的本事,可能比至少有一套完整官职构架的项羽还不如。 如原本时空中的西楚霸王项羽在楚国缺粮,九江王英布也因粮草匮乏逐渐陷入劣势。 项伯以为,自己拿下英布只是时间问题,却忽视了一个谁都会忽视的人——九江王后。 咳,九江王后身边的大汉使臣。 英布身边有随何,随何却假装不认识九江王后身边的人。 英布还以为九江王后新任命的家吏,是吴芮派来的人。 楚军占据优势时,给九江王后当家吏的汉使道:“以九江王的本事,即使城破,他也能带亲卫逃走。可王后就危险了。汉王世子所说的性命攸关的危机,就是现在啊。” 九江王后哭着道:“请天使救我!若我能得救,必与我儿恭敬地为汉王和汉王世子捧衣执戟!” 九江王后的孩子,和她照顾的那群庶子庶女,皆跟着九江王后跪拜汉使。 英布现在已经准备逃走了。他安排九江王后留守,就是放弃妻儿了。 幸亏九江王后遵从了刘盈的建议,早早向英布讨来一支护卫。吴芮也送了一百越人来。有这支护卫,可能还有逃生的可能。 “如果王后相信我,请将护卫给予我。我带着护卫杀出重围,向番君求援。”汉使向九江王后讨要她所有的护卫,“王后留着这些护卫,也难以在城破时护卫你安然无恙;我等只要有一人能出城求援,就可能说服番君出兵。” 九江王后悲泣道:“会给父亲带来麻烦吗?” 汉使微笑道:“我刚得到消息,世子已经从彭城离开,且是在楚王面前堂堂正正离开彭城,楚王率领楚军追击,也未能拦住世子。不知道是世子比楚王更勇武,还是有神灵相助?” 九江王后惊大过喜:“真的?盈儿……汉王世子是如何做到的?” 汉使自豪地笑道:“谁也不知道啊。恐怕连楚王本人都不知道。汉王有这样的继承人,就证明天命在汉。现在楚王与汉王缠斗,无暇顾及南方。此刻番君不出兵,将来有何功绩在大汉为诸侯?恐怕真的又只能当一小小番君了。” 九江王后犹豫了一会儿,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她对父亲的惧怕,同意将护卫全部交给汉使。 她还跪求英布,请求英布也派兵相助。 “若父亲能出兵,大王之危立解!”九江王后第一次在军政大事上向英布提要求。 英布本想反驳,吴芮乃怯懦之人,项羽抢他地盘,降他爵位,他都一味退让,恐怕不敢出兵与项羽为敌。 他还未出口,随何踩了他的脚一下。 英布闭上嘴,让九江王后暂时退下,询问随何。 随何温和道:“汉王被阻在荥阳,难以出兵援救九江王。现在能出兵援助九江王的,只有番君了。番君乃王后之父。楚王残暴,番君未曾得罪他,他也多次出兵攻打番君。现在楚王视九江王为贼寇,肯定更不会放过番君。九江王何不以唇亡齿寒之由,试着说服番君?即使不能说服,也没有什么损失。” 英布认为随何言之有理,但疑惑随何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随何无奈:“大王,你怎么能当着王后的面说番君不是?” 英布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随何都这么说了,他还是照着随何说的去做。 除了打仗,英布一思考复杂的事,就感到头昏脑涨。 随何身为汉臣,与他的安危休戚相关,他很信任随何。 英布点了五百人,与九江王后的护卫一同杀出重围,去向番君求助。 正在等彭越烤刚抓的野味给自己吃的刘盈,在汉使到达番县时,得到九江王后顺从自己的计划,将护卫全部交出一事,心中略有些唏嘘。 九江王后此举,和阿母有些相似。 阿母信任的是自己的兄长和大汉自己的将军,吕释之却背叛了阿母的信任;九江王后信任的是对她毫无忠诚的汉臣,汉臣却一定会去救她。 他留在九江王后身边的人,甚至会为了九江王后战死。 汉使的命,换一个将来兵不血刃削掉外姓诸侯国的机会,汉使认为很划算。 刘盈下令,不准他们乱来。但他下这道命令时,就知道命令无用。 将在外,君命必须遵从;汉使在外,那真的就是自由发挥了。 “希望吴芮识相一点。”刘盈把信递给彭越。 彭越讪讪地看着刘盈。字有点多,非必要的书信不想看。 刘盈失笑,把自己收到的书信念给彭越听。 彭越不明白为何刘盈非要让他也读信,这和他应该没有关系。但刘盈不瞒着自己,还为他读信,他心里十分开心。 “阿父本来想让你援救英布,给项羽带来压力。但如果番君和越人肯出兵,我们不去九江国,就能做更多的事。”刘盈道,“驺无诸和驺越有野心,项羽不在意他们,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协助我等。吴芮却过于谨慎……” 刘盈笑了笑,道:“他想当大汉的诸侯王,不出点力怎么行?我可没有那么大气。” 野味还没烤好,彭越先把烤鱼递给刘盈,不断颔首赞同:“就是,想拿我们大汉的好处,怎么可能不出力?” 刘盈吹了吹烤鱼:“我给他和驺无诸、驺越的信上便是这么说的。天命在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请他们小心了。” 彭越虽然情商不高,但想夸人的时候,夸人的词汇也很丰富。 刘盈被彭越夸得眯起了眼睛,就像是后世吃鱼的小花猫。 韩信和刘肥去了齐国,刘盈却要求留在彭越身边,并拒绝刘肥跟随。 韩信只能让吕台、吕禄、萧禄、曹窋四人各领五百人护卫刘盈,满心忐忑地离开了。 吕台和吕禄是刘盈主动要的。 韩信和刘肥虽然知道吕台、吕禄无辜,心底也难免迁怒两人。 刘盈却道,正因为吕台、吕禄对他有愧,才会为他卖命。 韩信和刘肥被说服。 韩信下令吕台和吕禄跟随刘盈时,以为自己肯定不会被留下的吕家堂兄弟,把鼻涕蹭到了韩信身上。 吕禄终于哭了出来,抱着韩信说对不起。 韩信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滚啊!你们去抱盈儿,抱我干什么! 吕台:“盈儿会嫌脏。” 韩信:“我也嫌弃啊!” 但吕台自诩为韩信的至交好友,可不在乎韩信嫌弃不嫌弃。 若不是刘肥让王忌、雍钜鹿拖走吕台、吕禄,自己抱住韩信的胳膊不松手,韩信拔营离开前,定会和吕台打一架。 彭越没想到刘盈会来。 不过刘盈最初与他见面就是私自前来,他惊讶后,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惊讶。 汉王和汉王世子就是这样信任自己(重重自得颔首)。 刘盈逃出彭城,汉军没了后顾之忧。韩信又把项羽“调走”,白跑一趟的项羽回到荥阳时,刘邦重夺粮道,萧何紧急给刘邦喂了一口粮。刘邦估计又能坚守许久。 刘邦命令彭越不必再来荥阳,自行在楚国腹地寻找战机。 彭越便依托秦国修建的从三川郡到东海郡,与邯郸到南阳这两条相交的驰道,沿着驰道沿线打游击。 汉军将领都与汉王本人一样,项羽来了,他们打不过;只要不是项羽本人,谁来都打不过他们。 趁着汉王本人亲自当诱饵,汉将绕着项羽四处攻城略地。 项羽敢在荥阳和彭城来回跑,不担心贻误战机,也是依托三川郡到东海郡这条驰道,能让他迅速调遣军队。 如今兵荒马乱,田地荒芜,人烟稀少。彭越带着不足两万的人马窝在驰道两边的荒山野林里,项羽根本看不见他。 他能看见项羽。 等项羽一走,他就跳到驰道上与项羽“背道而驰”,在楚国腹地使劲蹦跳。 “项羽会被我吸引回来吧?”彭越有点忐忑。这还是汉王第一次让他独自领军,世子也在这里,他一定要完成任务。 “我们去选一座彭城旁边的县城攻打,我来叫阵。”刘盈坏笑,“知道我试图带兵攻打彭城,项羽肯定会回来。” 拿捏情绪化的项羽,小意思啦! …… “盈儿去彭越那里了?他肯定是想以自己为饵,逼项羽退兵。”刘邦抹着眼泪,对吕雉道,“他不仅能为你拼命,也为我拼命啊。我再也不说他不孝了。” 吕雉十分颓然,差点又退化成了吕娥姁。 她和刘季都好没用啊! 主要是刘季太没用了。如果刘季没有在彭城吃了败仗,自己和盈儿现在都已经当了皇后和太子,好好地享福呢! “盈儿才多大,难道你指望盈儿领兵来救你?快想想办法!”吕雉生气道,“现在是哭的时候吗!” “脾气真暴躁。”刘邦没好气地揩了一下鼻涕,甩在地上,“等项羽离开荥阳,我们也离开荥阳,去成皋。让吕泽也不用待在砀郡了,与我们在成皋会合。” 吕雉疑惑:“成皋的城还不如荥阳坚固呢。” 刘邦坏笑:“所以项羽必会回来。得知他回来,我们先他一步离开成皋。嗯,接下来去哪,就看这天下局势如何。” 吕雉想了想,道:“我留在荥阳,这样荥阳的士气会更高,或许会让项籍进一步分散兵力,给盈儿减轻压力吧。” 她双手抓住衣摆,深呼吸了一下,冷声道:“这次若我再被俘,我不会再牵连盈儿来救。” 刘邦轻笑,没说可不可:“那吕泽就不用来成皋与我会合了。我让他来守荥阳。荥阳可以丢,打不过就跑。但若吕家人再把你丢掉一次,就全家为你陪葬,盈儿不需要这样的外戚。” 刘邦说要灭了吕雉全家,吕雉却冷漠地对刘邦俯首:“是。” “起来吧,放心,吕泽可以信任。”刘邦把吕雉扶起来,再次变得不正经,“等你见到吕泽,让他以你和他自己的安危为重。盈儿纯善,见不得亲人离别,不要让盈儿难过。” 吕雉重重道:“是!” 刘邦看向吕雉身后的两人:“张不疑、宋昌。” 张不疑和宋昌俯首:“臣在。” 刘邦道:“代替盈儿,护好娥姁。” 张不疑和宋昌哽咽:“是。” 刘邦笑着勾勾手:“壮壮。” 萧壮壮跑到刘邦身边昂首。 刘邦摸了摸萧壮壮的脑袋,眼神怀念。 真的和盈儿神似呢。 “你的两位婶婶都交给你照顾了。要多劝劝你婶婶,别钻牛角尖。盈儿很厉害,无须为他的未来太操心。”刘邦对萧壮壮道。 萧壮壮似懂非懂:“好。” 吕雉目光低垂。 刘邦大笑:“只要他不再冒险,能安然活到他父亲我成为皇帝,就无须为他的未来操心,哈哈哈哈,现在嘛,有操不完的心啊!对不对?” 萧壮壮仍旧似懂非懂:“嗯……对?” 吕雉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了一点。 “但打天下哪有这么容易啊。他阿父我冒险,他也得冒险。”刘邦摆摆手,笑着道,“好了,该动起来了。我一动,项羽肯定动。” 拿捏情绪化的项羽,小意思哈哈哈! 第89章 彭越职场新心得 荥阳在后世为郑州代管的县级市, 与郑州和洛阳毗邻,自古便是拿下这两地的咽喉重地。 成皋在后世荥阳市境内,还有个有名的名字,叫“虎牢”。 小秦王李世民“一战擒两王”的发生地虎牢关, 就在此处。 虽然李世民“一战擒两王”后没多久, 李渊就把包括洛阳和龙兴地太原在内, 崤山以东大片领土全都丢了, 按照结果论, 李世民其实没有战果(正色), 但好歹此战打得漂亮, 让虎牢关多了几分神奇色彩。 刘盈在给刘邦的信里是这么说的。 李世民是谁?刘盈没说, 刘邦现在也没空问。 但一看一战擒两王,刘邦总觉得刘盈是在骂他。 秦王一战擒两王?秦始皇嬴政披挂上阵, 一战擒获他和项羽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记下来,以后多写点这样的小故事, 我爱看。”刘邦看乐了, 对李由道。 李由给汉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由曾经是大秦的三川郡郡守,三川郡治所就在荥阳。 他虽然被刘盈单驴擒获, 不战而败, 但论守荥阳,估计没人比他更熟悉了。刘邦很信任他。 刘邦离开荥阳时, 吕泽还没到,荥阳便由李由为主将镇守。 即使吕泽到了, 吕泽名义上为主将, 但李由这个裨将,话语权也是很重的。 吕泽不是会自作聪明的人。 刘邦离开前,不仅给李由说了“秦始皇率领骑兵一战擒获汉王和楚王”的笑话, 还给他说了另一个“汉王和楚王联手击败三川郡守李由”的笑话。 刘邦笑呵呵道:“盈儿梦里的神仙是这么给你判命的。你要小心啊,可别被项羽诱出城,被曹参阵斩了。” 李由都想把自己满头的雾水冻成冰,给刘邦狠狠砸过去。 盈儿的“判命”不知真假,但自己就算被项羽诱出城,怎么还能被曹参阵斩?!曹参还能帮项羽阵斩我了?! 李由不耐烦地把刘邦赶走。 刘邦离开时,对陈平和张良道:“李由恃宠而骄,只有盈儿制得住他。” 陈平和张良性格不同,但此时都微笑不回答,连微笑幅度都差不多。 恃宠而骄?不是你们父子二人欺负人吗? 盈儿欺负人后还会给个甜枣,汉王欺负完人后还要倒打一耙。所以汉王是父,盈儿是子啊。 “那什么小秦王在虎牢一战擒两王很不错,你说我能不能一战擒楚王?” “不能。”张良微笑回答。 “汉王,请保重身体。你的安危更重要。”陈平委婉回答。 “嘁。”刘邦愤愤道,“至少我比刘盈厉害!” 张良和陈平仍旧保持微笑。 是,你肯定比一总角少年厉害。 已经在彭城周围展现出自己画的双手竖中指表情包旗帜的刘盈,试图说服彭越,让自己上场试试。 旗帜是这样的,凸(小黄脸微笑)凸,再配上“乃公刘盈”四个大字,嘲讽力度拉满。 识字的彭越试图让刘盈把旗帜上的字改为“汉王世子刘盈”,刘盈不听。 不想当佞臣的彭越试图去找吕台等人说服刘盈,吕台等人说“这点小事,顺着盈儿就好”。 彭越悟了,闭嘴吧,这是汉王都管不了的大汉小祖宗。 于是刘盈让自己的亲卫扛着这柄大大的嘲讽旗帜,每到一座城池,必能激将守将出城门给彭越送经验。 彭越就不明白了,不就是被一个总角少年嘲讽了吗?有什么好气的? 刘盈对彭越道:“彭叔父,他们哪里是被我激将啊?他们是瞧不起你?” 彭越耳朵竖起来。 刘盈长吁短叹:“彭叔父和我阿父一样,出身低微。项羽身边皆是老楚国的贵族,哪瞧得起彭叔父这样打鱼为生的人?他们不懂什么是隐世,只当你是无知愚民。当得知你来攻城时,他们才毫无章法地出城应战,以为能轻松击溃你!” 彭越站起来:“看看是谁轻松击溃谁。” 被刘盈故意欺负了许多次,性格变得有几分以前的活泼性子的吕禄,凑近吕台耳边悄悄道:“彭将军说别人被激将蠢,他不也被激将了?” 吕台压低声音:“谁听了盈儿的激将不被激将?你能?” 曹窋和萧禄都悄悄点头。 这话谁听了不气得血液上涌啊?不被刘盈的话激将的人,恐怕只有汉王了吧。 “汉王估计也忍不住。” “也是。” 其实在原本历史中,彭越也在楚国腹地打游击,刘邦也在荥阳和成皋两边横跳。 只是那时的彭越是以客将诸侯身份帮助刘邦,在项羽那里已经有了些名气;刘邦虽也调动了项羽,但自身在钢丝上奔跑,时常命悬一线。 彭越现在的知名度虽然不比原本历史高,但刘盈的嘲讽力道更高,迷惑度也更高。守将不认识彭越,也不认为刘盈有带兵的能力,纷纷出城擒获那个嘲讽他们的汉王世子。 彭越一打一个准。 好歹是汉初带兵本事能和韩信坐一桌(韩信不这么认为)的人,除非项羽亲自出手,谁能打过他? 就是项羽来了,也追不上彭越这个游击战大师。再加上一个驴车大师刘盈,项羽只有吃他俩尾气的份。 刘邦比原本历史也安全许多。 荥阳粮道未断,成皋的粮仓也好好的。李由镇守自己大本营的本事也比周昌的从兄周苛强许多。 吕泽到来时,还带来了一批粮草。 项羽正被刘邦调动到成皋,没能阻止吕泽带着大批粮草,经由水路大摇大摆进入荥阳。 项羽气得回来攻打荥阳,刘邦就在他后面捅他的屁股。 他决定先攻陷成皋再做其他事。成皋确实被他攻破,但刘邦早已经不见人影,不知道躲哪去了。 项羽加紧攻打荥阳,荥阳快破了,刘邦又夺了成皋,再次去捅项羽的屁股。 项羽调集更多的军队来围剿这两座城池。 有个常识,围城需要极多的兵力。 荥阳自古是战略要塞,又得秦人多年经营,是一座很难攻破的城池。 原本历史中项羽在刘邦离开荥阳后攻破荥阳,最大的原因是荥阳断粮了。 楚汉之争初期的以少胜多战役,大部分人只知道彭城之战,但还有一场比彭城更具有传奇色彩,其意义也重要得多的战役——成皋之战。 彭城之战中,项羽率领几万精锐骑兵大破诸侯近六十万联军。 成皋之战中,项羽在荥阳、成皋驻扎的军队绝对超过六十万,否则连荥阳一座城都围不住。 正因为项羽几乎把除了齐地的所有军队都压在荥阳、成皋,寻找刘邦率领的汉军主力,想要和汉军主力决一死战,彭越、韩信等人才能那么嚣张。 项羽若想救彭城,只能自己带兵回去。 他没有多余的兵支援彭城和齐国,只能自己上。 项羽重视军事,楚国占有此时天下最富饶、最广阔的一片已开发地区,青壮不种地,几乎全部都征兵了。 这些兵力,都被他压在了荥阳。 刘邦逃出荥阳后,回关中让萧何奶了一口,领着新征的几万老弱回到荥阳战场,在荥阳、成皋来回横跳。其余汉将攻城略地。 “成皋之战”的结果,项羽被迫撤兵,损失惨重;齐国的楚军全军覆没,龙且被杀;荥阳、成皋、砀郡等已经被项羽夺回的地,重回刘邦手中。 楚汉兵力优势和战场优势皆逆转。 成皋之战后,项羽就在城门上摆上大锅,要请刘邦吃刘太公了。 刘盈想,自己怎么也能比阿父做得更好吧? 他的嘲讽力度,可是比彭越强多了。 而且原本历史中彭越的兵是自己凑的兵甲,现在是萧何运来的汉军制式兵甲;彭越又先后跟随韩信、章邯两个特别会练兵的名将,兵卒素质也高许多。 “说不定我们能把彭城打下来,一雪汉军彭城大败的奇耻大辱呢!” 刘盈对彭越画大饼。 彭越想了想,嗯,也不是做不到。 彭城兵力和当初汉王进入彭城时一样空虚,只要打个时间差,自己很可能在项羽回来之前把彭城攻破。 至于攻破之后…… “抢一波就跑!” “盈儿说得对。” 彭越和刘盈摩拳擦掌。 萧禄、曹窋、吕台和吕禄四位小将擦拭自己的长枪长矛。 如果他们能攻入彭城,虽然马上就跑了,但是不是也比父亲强一些了? 父亲可是在彭城大败啊! 别说萧何没出现在战场上,曹参、吕泽等人都不在彭城,彭城大败的锅怎么都扣不到他们背上,但……就说汉军败没败吧。 大孝子们笑得见牙不见眼。 刘盈说要攻打彭城,可没有托大。 他在彭城有内应。这内应,是项襄给他的人。 项襄投奔刘邦,项羽也不可能把项梁的下属都杀了。 毕竟他也是项梁养大的,项梁的老下属也是他的老下属。 经过刘盈在彭城挑拨离间,他们对项羽本就心生不满和恐惧。 龙后被逐出彭城,项襄投奔刘邦,他们心中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等项羽击败刘邦,缓过气后,会不会杀了他们?项羽残暴,这种事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刘盈分析原本历史中陈平的遭遇,给彭城中一些项梁的老下属,特别是跟随项梁守城,亲眼见项梁伤逝的老下属,上了一副大大的眼药。 项襄在汉王式微的时候出逃汉王处,他疯了吗? 如果他没疯,定是有不得不逃的理由。 是不是项羽真的在项梁之死中做了手脚,要暗害项襄? 之前项羽只是冷落项襄,没有加害项襄,只是因为他还需要项梁的老部将支持他。等他杀了汉王,成为这天底下唯一的霸王,就不用再担心项梁的老部将反叛了。 若项梁真的是项羽害死,项襄要死,当初跟随项梁镇守城池,在项梁伤逝时守在项梁身边的楚将,一个都活不了。 陈平回到了刘盈身边。 汉王那边一帆风顺,只要扛得住项羽的攻击,就不会有意外。 为汉王出谋划策,一个张良足矣。 张良劝陈平去帮助刘盈。 “盈儿深入敌后,比汉王更需要你。他虽然聪慧,但他如今身边没有一个能跟上他聪慧的人。若没有帮手,他事事亲力亲为,或许会劳累成疾。” 刘邦赞同张良:“小孩操心多了容易生病,还长不高。以后盈儿长成个小矮子,肯定会把比他高的人脚底都削了。” 别说其他汉将,张良和陈平都对刘邦怒目而视。 这什么父亲啊?!居然造谣自己的儿子是个暴君?! “盈儿纯善,定做不出这样的事。”陈平以前说韩信评价刘盈“纯善”,暗地里遗憾韩信的眼睛是个瞎的。 现在,他自己也说刘盈纯善,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自己以前的评价,有没有觉得自打脸。 彭越虽然藏得很好,他与刘邦有联系,刘邦派的人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陈平风尘仆仆赶来时,看到刘盈的旗帜,半晌失语。 “我自己画的!”刘盈一手叉腰,一手竖起大拇指,“好看吧!” “嗯。”陈平自丰邑外一别后,初次见到刘盈。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刘盈一番后,才忍着心中翻腾的情绪,温和道:“确实很好看。想来楚军是极其喜欢盈儿的旗帜的。” 刘盈开心极了。 还是陈平会夸啊,表情、眼神和声音一配合,胜过别人千万句! 陈平为衣服乱糟糟的刘盈整理了一下衣襟:“盈儿受苦了。” 刘盈得意:“我才没受苦,我在彭城过得可好了,项羽还说要封我为汉王!我差点就成为汉王了哈哈哈哈。” 陈平相信刘盈说得是真的,但离开彭城后,刘盈肯定受了苦。 刘盈这样说,他还是嘴上十分认真地夸奖刘盈,表现得他好像很相信刘盈的每一句话。 这就是夸夸之臣的本事啊。 执行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后,陈平才帮助刘盈诱发在彭城留下的怀疑种子。 项羽不是一个随时都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 如果是这样,他就成不了西楚霸王。 项羽只是冷酷,草菅人命,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草菅所有人的命。 在原本的历史中,龙且、项氏族人多次战败,项羽都没有惩罚他们;陈平没有战败,只是攻下的城池在他离开后叛汉,项羽却要阬杀他和他麾下的楚将。 现在陈平不在楚军阵营,楚军阵营中还有其他“陈平”——出身卑微,立下战功的楚将。 “他看不起庶民。哪怕封了出身卑微的为将为侯,若他一生气,想杀就杀了。” 一直不摘下温和面具的陈平,眼中难得真情流露,露出憎恶轻蔑神色。 “士人投奔他,是因为他确实厉害。只论本事,他有极大可能夺得天下。可相处久了,这群出身卑微的士人就会发现,即使项羽夺得了天下,与他们何干?他们即使披上华服,头戴华冠,在项羽眼中,仍旧是卑微如草芥的庶民。” 刘盈背着手眯着眼颔首:“爱卿所言极是!” “咳……”陈平干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笑意,“谢世子赞赏。” 萧禄等人缩在一边窃窃私语。 陈平一来,他们统统失宠。盈儿眼中,竟放不进其他人了。 “怪不得灌将军和周将军要向汉王进谗言。我都想进谗言了。” 陈平真可恶啊! 佞臣陈平,回到了他的千古明君身边。 在彭越的汗流浃背下,他们成功地让彭城的内应打开了城门,轻轻松松攻入了彭城。 汉军没有关闭城门,也没有追击逃兵。 楚国相国项佗等人奔逃,就任由他们逃走。 汉军甚至没有扰民,只是洗劫了粮仓和皇宫,甚至连火都没烧,妇女也没有抢,入城半日就跑了。 刘盈虽不希望汉军做太多过分的事,但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汉军,已经做好了目睹人间惨剧的准备。 谁知道汉军惧怕项羽,在陈平让彭越叮嘱汉军,项羽很快就回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后,他们甚至连东西都不敢抢,就写个“到此一游”便想跑。 还是彭越下令,他们才抢了粮仓和王宫里的食物和丝绸。 至于那些金银珠宝,他们担忧太重,带着不好跑,竟也不敢拿。 刘盈捧腹大笑。项羽的残暴,居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刘盈带着内应楚将离开彭城。路上,陈平给这群楚将介绍新职场的规则。 “汉王不忍见暴秦治下民不聊生,心有不平才起兵征讨天下。入咸阳时,也财货不取,妇女不幸。汉王世子更是仁善。” “汉王和汉王世子都心胸开阔,你们犯些小错没关系,只要不学项羽那样残暴,以身践行汉王和汉王世子仁义之名,汉王和汉王世子就会厚待你们。” 陈平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温柔。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说话时很讲究韵律,就像是唱歌一般。 前楚将们听得脑袋迷糊,看向在一旁拿着小竹片做笔记的彭越。 彭越疑惑:“你们看我做什么?” 前楚将们更疑惑。彭将军你记什么?你是汉王麾下大将,入关元从之一,你还需要和我们一起接受新就业指导? 彭越是刘盈叫来的。 “你不是一直头疼和同僚处不好关系,又担心常领兵在外,怕不讨阿父欢心?多向陈平学,别向阿兄学。阿兄是我和刘肥的阿兄,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有我和刘肥护着。你和我们没有那层亲戚关系,要学陈平如何当臣子,而不是学阿兄如何给阿父当儿子。” 一直把韩信当情商标杆,被章邯委婉提醒好几次不会说话的彭越恍然大悟。 他就说怎么越学,同僚关系越紧张。韩信虽然不姓刘,也是汉王儿子,自己怎么能学汉王的儿子行为处事? 彭越对刘盈感激涕零。果然跟随盈儿才有前途。你看章邯他们,就说我做得不对说得不对,也不告诉我怎么做。 我要是被提醒了就知道如何做,还需要学别人吗! 彭越听了陈平的课,脑海中终于有模模糊糊的未来如何当汉臣的路线。 虽然我不会说话,不会看人眼色,但只要我与人为善,仁义无双的汉王和汉王世子一定会信任我。我还需要学什么同僚相处? 你看陈平,灌婴和周勃两人隔三岔五在汉王那里进谗言,汉王也没有疏远他! 那都是因为陈平是个大善人啊! 彭越有了心得,按捺不住分享的欲望,将心得分享给新同僚。 新同僚先有点尴尬。 彭将军你是汉王麾下第一梯队的大将军,你是不是和我们这群降将走得太近,太不顾身份了? 尴尬之余,他们又有所了悟。 好像汉王麾下没有楚王麾下那样等级分明,哪怕是大将军,也会和降将和和气气说话,不会轻视他们。 那汉王视下属如奴仆,肆意侮辱的传闻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是真的。阿父嘴特别贱,没事就爱骂人。你要理解,阿父是没读过书的小民,市井小民就是那个样子。”刘盈为降将解惑,“心里不舒服骂回去就是了,他顶多揍你一顿,不会用汉王的身份惩罚你。” 降将哪敢啊,只讪讪说自己忍耐就行。 刘盈苦口婆心:“不能忍。阿父欺软怕硬,你越忍耐,他下次专门找你。” 降将:“……” 陈都尉说汉王仁义,汉王世子说汉王就是个粗俗小民,谁说的是真的? 这时候彭越就不蠢了。 “不能都是吗?都是。”彭越道,“项羽有礼无义,汉王无礼有义。” 彭越听闻项羽对投奔他的士人都以礼待之,几乎不出言侮辱,也曾幽怨过汉王和项羽学学就好了。 但后来他接触了越来越多的楚将楚臣,听了他们许许多多的抱怨,心里越来越偏向汉王。 骂几句怎么了?金银官爵,汉王是真给啊! 再说了,汉王还有盈儿这么好的孩子,只要汉王当着盈儿的面骂人,他们就可以欣赏盈儿骂汉王,为他们出气了。 盈儿在场的时候,汉王绝对比项羽有礼有节,是个从不口吐脏话的敦厚长者。 彭越想想就觉得乐。 汉王和汉王世子的相生相克,这是核心汉臣的秘密,他就不会和降将分享了。 彭越捧着他新记录的“职场心得”,乐呵呵地去找老下属分享。 老下属都很赞同彭越的新心得。 “陈都尉在我们入彭城时,悄悄让我们宣扬项羽的残暴,以吓唬兵卒不敢久留。他是知道世子仁善,不忍让世子为难。” “那世子为何不下令重罚?” “那是因为世子的仁善也分对象,他更重视我们。攻破城池之后,想要完全制止劫掠是不可能的。我们皆是有功之人,他不愿因世间常有此事而重罚我们。而且,我们也有许多战友死在楚人手中,心中对楚人有愤怒。他怎么会为了救楚人,令我们心中怨愤难泄?” 下属们惊恐地看着彭越。 彭越用竹简挠头:“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下属们纷纷说没事没事,只是随便看看。 不远处,隐藏在阴影处的陈平,牵着已经快小升初,还非要自己牵着走路的刘盈离开。 “彭越的情商也不是很低嘛。” “是世子教得好。世子以身作则,彭越才能习得世子一二仁德通透。” “你说得对!” 四位小将也在阴影中。他们快融为阴影了。 比不过,完全比不过啊! 陈平你是不是太能说了?! …… “攻破彭城,却只拿走粮仓和王宫里的粮食,没有任何扰民之举,甚至顺手帮彭城人灭了火?” 蒯彻错愕。 他神色莫名焦躁了一会儿,良久才恢复平静。 “幸亏我没有多言,否则自取其辱啊。”蒯彻苦笑。 他的好友安其生好奇:“你当时想多言什么?” 蒯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刘盈嘲讽我制止楚汉纷争,让韩信自立,三分天下,是祸害天下。我本想反驳,刘、项各拥有几十万大军,却都不能迅速攻克对方,导致秦灭之后,天下万民也要因他二人的野心流离失所,肝脑涂地……”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还想说汉王被项羽撵得到处跑,身无寸功,是无能之人。韩信乃当世豪杰。现在天下苦战,正需要韩信这样的圣贤站出来,顺应民心平息楚汉纷争,三分天下,免于生灵涂炭。” 安其生问道:“韩信自立后,楚汉的纷争真的会平息吗?” 蒯彻道:“他们谁也不信任韩信,韩信也不信任他们二人。所以会。” 安其生问道:“这和平能持续多久?” 蒯彻再次自嘲地笑道:“谁知道呢?可能等刘邦老死吧。刘邦年纪那么大了,又在战场上多次受伤。汉王一死,大汉自然分崩离析。” 安其生道:“大汉死了,楚王就能打赢韩信,吞并天下?” 蒯彻道:“如果没有汉王世子,会这样。汉将会将汉王之死归于韩信的背叛,他们宁愿归顺与汉王堂堂正正为敌的楚王,也不会归顺韩信。楚王向来敬重降将中有能之人,他会轻辱别人,但只要汉臣主动投降,他不会轻辱汉臣。” 安其生怅然:“主动投降啊……不主动投降呢?楚王暴戾,真的能比秦王好?” 蒯彻道:“不知道。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验证我的所学。我所说的民心,我自己都不信。天下万民的苦楚,只是我用来说服别人的花言巧语。” 安其生问道:“那你为何在刘盈面前不说出这些花言巧语。” 蒯彻闭上双眼。 安其生安静地等着蒯彻的回答。 窗户和门扉都敞开的堂屋中,光影缓缓移动。 蒯彻闭着眼道:“在真的关心万民苦楚的人面前提万民苦楚,自取其辱。” 安其生哑然而笑:“是啊。” 蒯彻双手撑在坐席上,站起身来:“在不关心万民苦楚的人面前说万民苦楚,就很合适了。” 安其生跟着起身,再次失笑:“是啊。” 齐地,悄悄传起了谣言。 楚王屠齐,汉王救齐。眼见齐地即将得救,田家人却舍不得齐王的威势,试图投靠与齐人有血海深仇的楚王,引楚军再来烧屠齐地。 “昔日齐人誓死抵御秦军,齐王却命令齐人投降,不准抵抗。” “齐王已经背叛了齐人一次。现在凭什么他们还能厚颜无耻在齐地称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韩信再次见到蒯彻时,眉头紧皱,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神情止不住地恶心。 蒯彻拱手笑道:“我为汉王做事,韩将军为何有如此大的敌意?” 刘肥在桌子下踢了韩信一下。 韩信冷哼一声,没有出口辱骂蒯彻。 刘肥对蒯彻拱手:“无论先生是报以何等目的,我替齐人感谢先生,让齐地免于又一次兵灾。我向先生发誓,定厚待齐人,绝不行那虐民之事。” 蒯彻笑容未变:“你说了能算?” 刘肥憨厚地回应了笑容:“我好歹也是盈儿的二兄,阿父的儿子。先生若不信,我可现在就向阿父请求齐王之位。” 蒯彻微笑问道:“为何不是韩将军请求齐王之位?” 刘肥烦恼道:“阿兄还没想好要不要改姓。” 韩信冷哼:“又在行挑拨离间之事。” 蒯彻笑容一僵,诧异道:“改不改姓,还能自己想?” 他顿了顿,更诧异道:“你居然还在犹豫?!这有什么好犹豫?!” 韩信再次冷哼。 刘肥回答:“是这样的,盈儿说‘刘信’不好听,还是‘韩信’好听。让阿兄别改姓,将来生个儿子改姓,继承老刘家的王位就行。阿兄就当淮阴侯好了。” 蒯彻:“……” 刘盈这么说,你居然还认真思考了?! 他相信自己没看错韩信。韩信绝对是极其重视权势的人。 韩信这样的人,封王就是最大的诱惑。 现在他却因为刘盈的一言,真的思考当什么淮阴侯?有病吧! 蒯彻纵横家的壳子都要裂开了。 他的纵横术在齐人这里大获全胜,特意来韩信帐下,让韩信带句话给刘盈,问他这个纵横家是不是很有才华。 重新见到这一家子,哪怕还没见到刘盈,蒯彻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是疯了才来这家人面前找存在感。 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齐人的愤怒无法发泄,先生引导他们的愤怒,没有让他们再次被田家人利用。”刘肥对蒯彻作揖垂首,“我替齐人感激先生的厚德。肥定会在齐地宣扬先生的仁义之名。” 蒯彻沉着脸道:“不用了,比起入咸阳不屠的汉王,和入彭城不屠的汉王世子,我算得上什么仁义?” 刘肥笑道:“这怎么能和盈儿比?盈儿自是仁义无双!” 韩信颔首。 蒯彻:“……” 他感到了深深的挫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汉军大营,连刘肥赐予的赏赐都不要。 等蒯彻走后,韩信骂道:“他来干什么的?” 刘肥笑道:“盈儿不是说了吗?他就是在盈儿那里吃瘪,想找回一程,展现他的才能。” 韩信:“……有病。”他还以为蒯彻悔悟,想投奔汉营呢。 蒯彻做了这么多,还冒着危险去游说田横等人的门客,甚至当着田横的面骂他为了自己的权势要拉齐人去死,差点被田横烹了。 结果,他只是想向盈儿证明,他还是有点本事,虽然无德,但不是无能之人? 莫名其妙。 蒯彻觉得韩信、刘肥、刘盈这三兄弟莫名其妙的时候,韩信也这么评价蒯彻。 此人,不想见了,见就恶心。 韩信虽不喜蒯彻,蒯彻此事却是为汉军省了大事。 章邯压制住麾下习惯秦国的斩首军功制,不想停战的将士,将自己得到的赏赐分给众将士。 他对参观他军营的韩信道:“军功就是双刃剑,合格的将领要能控制住自己对功劳的欲望。兵卒需要令行禁止,将军更需要。” 韩信知道章邯是在委婉地提点他,道:“我虽看似行事自由,实际义父从未阻止我,便是默认了。若义父下令,我没有不遵守。” 章邯问道:“去接盈儿也是?” 韩信轻笑:“他一边下令让我撤军,一边又给我暗令,如果我认为有机会,准许我便宜行事。我和肥儿怎么可能真的不听义父的话?普天之下,只有盈儿可以不听义父的话。” 章邯向韩信抱拳:“是我轻视将军了。” 韩信摇头:“我也知道我其实有很多事不够谨慎,但有肥儿和盈儿护着我,我习惯按照自己舒服的来。” 章邯忍俊不禁:“将军兄弟情深,令人艳羡。” 韩信露出了符合他的年龄的得意神情。 章邯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了刘盈的影子。 不愧是刘盈的阿兄啊。 冷静的韩信和敦厚的刘肥,都肖似刘盈。 差不多,全都差不多。 “接下来,就只剩下龙且了。” 第90章 全军覆没就是了 龙且不想降。 他脑子里还想着为项羽尽忠。 再者, 他降了,族人怎么办?妹妹怎么办? 妹妹已经被赶出了彭城,他必须要为项羽拼死,族人才能重新在项羽那里恢复信任。 “龙且和项羽麾下其他异姓将领不一样, 龙氏族人是老楚国的贵族, 自项梁起兵就开始支持他。以我们这边类比, 龙氏就是吕氏。他们与项羽绑定太深, 又不是吕释之那样愚蠢的人, 自以为能在项羽死后接管整个楚国。项羽现在败势未显, 甚至阿父才是弱势的一方, 他断不敢投降。” 韩信把刘盈送来的信看了好几遍, 有些不明白。 刘盈此次随彭越留在楚国,除了充当嘲讽项羽的另一面旗帜, 和刘邦一起遛项羽和楚军主力之外,也存了离间的心。 以项羽冷落龙后为契机, 离间项羽和他的妻族, 是刘盈离间计重要的一环。 韩信以为陈平去了刘盈身边之后,依照刘盈的命令往龙且身边送了许多龙氏族人失去项羽信任的情报, 是想策反龙且。 怎么看刘盈这封信, 却是逼着龙且去死? 韩信想不明白,认为刘肥这个只会说“盈儿真厉害”的蠢弟弟肯定也想不明白, 便去恭敬地询问了自己身边唯一的智囊,李左车。 李左车和蒙恬见面时,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蒙武蒙恬父子二人曾为王翦麾下将领, 和李左车的祖父李牧曾是敌人。 蒙恬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只在章邯麾下做幕僚,没有领兵。他做文官打扮, 捧着竹筒喝了一口热水,对李左车叹息:“你的祖父死于昏庸的赵王之手,我蒙氏全家差点死于昏庸的秦二世之手。忠臣良将难做啊。” 他说完这段话,李左车就不好意思再对他摆一张冷脸了。 罢了,如汉军中有投降的楚将,将领各为其主,能有什么仇恨?他的祖父又不是死于秦人之手,而是死于赵王。 别说什么离间,反正命令就是赵王下的。 这么一想,李左车对自己复赵的愿望也有点意兴阑珊了。 扶原本的赵国王族继续当赵王,似乎真的没什么意思。说白了,李左车只是极其厌恶秦国,复赵什么的是其次。 赵国已经灭亡,秦国也已经灭亡,他这个赵将后裔,和蒙恬这位老秦将,也没什么冤仇了。 蒙恬三言两语就安抚了李左车这个(在蒙恬眼中的)小年轻,李左车便安心地在韩信麾下当幕僚了。 他原本是好奇刘盈才留下,可惜刘盈在韩信身边的时候,他被韩信派去送了一支精兵给汉王,补充汉王在荥阳的兵力。 待他回来时,刘盈已经离开。 他只知道刘盈独自逃出彭城,又独领一军守住了丰邑,心中对刘盈越发好奇和佩服。 好奇心更重了,李左车便继续留在韩信身边,等见到刘盈再离开。 李左车是个很敬业的人。他留在韩信身边,就尽职尽责地为韩信出谋划策。韩信的一些私人疑惑,他也会帮忙解答。 接触久了,李左车发现,韩信才干举世无双,就是在识人心上差了一些。 这不,连弟弟浅显易懂的信,韩信都读不懂,要自己帮忙。 李左车在心里笑话了这位大将军一句,笑着接过刘盈的信。 他端详刘盈的字迹,感慨刘盈的字如其人,虽还稚嫩,但霸气十足。 竹简那小小的框,都快装不下刘盈龙飞凤舞的字了。 “世子就是想逼死龙且。”李左车仔细看了刘盈信中的措辞,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龙且死有两个好处。第一,楚王烧屠齐地,齐人心中怨愤难平,龙且身为楚王的副将和妻兄,正合适用来平息齐人的愤怒,收复齐人民心。” 韩信打仗不用民心。他只负责打,不负责安抚。 不过被刘肥念叨了这么久,韩信本就聪明,虽不爱做,也懂得了许多事,被李左车一点就透。 “田氏蠢蠢欲动,攻下齐地恐怕也会生乱。蒯彻已挑起齐人对田氏的不满,若再杀龙且以祭奠被楚军烧屠的齐人,齐人肯定会背弃田氏而归大汉。”韩信握拳轻轻捶了一下桌案,笑道,“楚王本人的头颅,义父肯定要厚葬以安楚人的心,就只能借龙且的头颅一用了。盈儿这都料到了。” 李左车微笑颔首:“第二,龙且在项羽心中份量极高,恐怕比一些项氏族人份量还高。龙且若死,项羽心生恐惧,恐怕就打不出擅长的一往无前的战术。” 韩信又是笑着轻轻捶了一下桌案:“楚军无将,全靠项羽一人为尖刀撕裂敌阵。项羽这刀若也迟钝,正面对上项羽,我也无惧了。我教盈儿兵法,盈儿真是青出于蓝啊。” 怎么我说一句刘盈,你就夸一句?夸就罢了,还夸上自己了? 李左车想起去荥阳送兵时,与汉王刘邦匆匆一面。 这自得的神情,是汉王教的吧?刘肥有时候也这样。难道刘盈也这样? 李左车一边在心里笑着摇头,一边继续道:“虽然好处只有两个,但以世子心中口吻,或许还有第三个原因。世子仁善,确实仁善。” 韩信闭上眼,双手紧握又放开。 他睁开眼,笑道:“齐人无辜,龙且该死。” 项羽走后,楚军并未停止烧屠。其下令者,就是龙且。 项羽可不会对龙且下令,让龙且对付齐人。龙且只是依照项羽的精神,以为把反抗的齐人杀光,齐地的叛乱就平息了。 “乱世之中,烧屠实在是太正常。项羽之残暴虽然连秦人都为之侧目,如章邯所说,秦人从不在战争胜利后烧屠已经投降的城池。但这在乱世之中,其实也没多少人在意。” 李左车想着赵国在秦末乱世的生灵涂炭。 战争的车轮碾下,赵王歇和张耳等人争夺赵地,死伤的赵人有谁在意? 他自己都不在意。 “若是龙且降了,即使他之前再残忍暴虐,投降了,此事就揭过了。汉王还要重赏他,以安楚国降将之心,以偿龙后对汉王世子的照顾之恩。汉王世子自己更是要对龙且恭敬以待。” 李左车笑了笑,眉眼间多了些慈祥和无奈。 “或许世子生于田野之间,长于黔首之中。他认为,其余楚将他不追究,但至少应该诛个首恶吧。这心思可不能说出来,离经叛道,招人厌恶。” 乱世兵过如篦,谁手中没几条无辜的性命? 若刘盈追究这个,哪怕汉将都可能会惧怕他、厌恶他、背离他。 所以,刘盈逼杀龙且有之前那两个好处,才会顺从自己的喜好。 李左车很确定,如果龙且没死,真的降了,刘盈只会叹口气,然后大度地隐藏着厌恶,给龙且一个善终。 因为汉王就是这样的人。 汉王世子肖似其父。 李左车没说得太直白,韩信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盈儿是天生的帝王,他有自己强烈的喜好,但为了利益,他也会让喜好为利益让步。 如果龙且降了,盈儿肯定就放过龙且了。 项羽的族人,义父和盈儿尚且会厚待,何况龙且? “这有什么好为难?”韩信道,“我不会给他投降的机会,阵斩就是了。” 李左车失笑:“所言极是。” 韩信调整了战略,与蒙恬、章邯商议,要水淹楚军,让龙且全军覆没。 蒙恬挑眉:“上游先阻断河道,等楚军半渡再放水?韩信,这放水的时机可不好掌握啊。” 韩信要在楚军半渡时水淹楚军,与放水淹城池或者军营大不相同。 水淹的窗口,非常短暂。 那么宽的一条河,堵住河道可不容易,一定要大费周章。 楚军不是瞎的,若离得近了,汉军肯定会被楚军侦查到动静。汉军要在楚军的侦查范围之外堵塞河道。 楚军都看不见了,指挥战争的韩信肯定也看不到堵塞的河道。 河道堵塞处在离战场较远的地方,水流何时到达河道?韩信真的能算得准? 蒙恬扪心自问,给他一段时间反复做试验,他或许能做到。但韩信似乎没有做试验的时间。 “能掌握。”韩信道,“我来领兵,交给我。” 见韩信如此自信,蒙恬说服章邯,将军队都交给韩信。 章邯犹豫:“蒙公,真的没问题吗?” 蒙恬轻笑:“在战场上,韩信从来说出的承诺,向来兑现。他不是赵括,而是如白公、王公、李牧那样的将军。” 章邯有点嫉妒蒙恬对韩信的评价了。 嫉妒之余,他对汉王这位新君上更加忠心。 “韩信领兵,刘肥抚民,世子更是神异。天命在汉啊。”章邯感慨,“君上居然有三个优秀的儿子,这三个优秀的儿子,彼此还没有竞争。” 蒙恬也颔首唏嘘。 汉王去出个公差,都能捡回韩信这样的名将义子,说天命不在汉,谁信? “说起来,还是你派君上去的淮阴。” “啊……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可惜我当时未能见到世子。” “我弟弟只见过世子,没见到君上。” “哈哈,都有遗憾。” 章邯想到在咸阳时,君上跪在自己面前叩首称仆的模样,冷汗直冒。 希望汉王不要想起此事。 汉王厚道,章邯知道汉王不会因此事给他穿小鞋。但汉王又促狭,定会时常用这件事嘲弄他。 唉。 “多亲近,世子,让世子帮你。”蒙恬看出章邯的忧愁,出主意道,“世子是个好孩子,不会看着君上欺负臣子。” 章邯不由又笑起来,这次倒不是烦恼的笑了。 李左车被韩信派来辅佐蒙恬、章邯处理文书工作。他悄悄观察章邯和蒙恬聊天,章邯和蒙恬也不避开他。 闻言,他心中的好奇真是快冒出来了。 世子年幼时居然还见过蒙毅?汉王起兵前与章邯有过一面之缘,还被章邯看重?真好奇汉王父子二人的经历啊。 90-100 第91章 兄弟二人齐定国 楚军渡江, 江水暴涨,将楚军截断。 留在江水中的楚军被水流冲走,过江的楚军被迫背水一战,还未过江的楚军望江兴叹。 水攻的过程不都是这样?简简单单? 但截断河道时怎么不被敌军发现, 什么时机命令上游放水, 又有几人明白? 这时候可没有测流速的机器。 韩信在重要的战斗时都会亲自来到战场。 他没有阵斩别人的本事, 不代表他没有亲自上战场的本事。战场瞬息万变, 不亲临现场, 怎么知道如何指挥? 亲卫守护在他的身边, 韩信站在战车之上, 一边俯瞰战场局势, 一边调整令旗。 当楚军的士气溃散时,他便亲自击鼓, 命令汉军一鼓作气。 章邯和刘肥在前线奋战,李左车和假装自己是谋士的蒙恬伴随击鼓的韩信左右。 李左车已经和蒙恬相处很融洽。他笑着道:“齐地已定, 汉王当能松口气了。” 蒙恬道:“不知世子在做什么, 希望他不要冒险。” 韩信不击鼓了,把鼓槌给亲卫, 让他接着敲。 韩信甩了甩胳膊, 道:“若义父能缠住项羽,盈儿就不会有危险。” 看着韩信满脸不满, 蒙恬和李左车都把笑容收起来。 这时候还笑,难道是笑汉王义子不满汉王无能吗? 这话, 韩信刚说过, 刘肥还点头。 此时,刘盈确实没有冒险。 他跑去九江国,要与英布里应外合, 给项羽一个大惊喜。 除了项羽自己领兵的楚军主力,剩余两支人数较多的楚军,一支在齐国战场,一支在九江国。 “章邯和阿兄把齐国平了,我们不平一个九江国,怎么好意思和他们吹嘘?”刘盈给自己的下属鼓劲。 彭越很谨慎,没有立刻同意,彭越的下属已经摩拳擦掌,世子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让彭越想起他与刘盈初见时。 唉,罢了,盈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项羽不来,怕什么? 彭越派人守在驰道上,等项羽来了就通知他们撤军,带兵援助九江国。 吴芮虽领兵援助英布,楚军人数仍旧比他们多,他们只是让项伯与他们继续对峙,暂时不分胜负。 “这都是借口,明明是他们太弱了。彭叔父出场,区区项伯,如插标卖首之徒!”刘盈给彭越打鸡血,“彭叔父是阿父麾下第一厉害的名将之一,岂是他们能比?” 第一厉害的名将也不一定只有一个对吧?刘盈就画了个圈,写了“第一名将”几个字,站进去的都是第一名将。 彭越嘴上说着还好还好,心中已经决定,一定要展现出自己汉王麾下第一梯队名将的本事。 陈平看着刘盈围着彭越,使足了力气给彭越鼓劲,不由想笑。 哪怕当了一回质子,吃了一番苦,盈儿性情丝毫未变,并未落下阴影。 打项伯之前,刘盈光明正大地给项伯下战书。 项伯看到“刘”这个字,就有些心梗塞的感觉。 梗塞之余,他十分佩服刘邦刘盈父子二人,真是骗得他们项家好惨啊。 “刘盈刚攻破彭城,又来九江了?” 项伯放下刘盈命人递来的战书,看向说话的副将。 副将神色中很明显带着一丝忌惮畏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盈此人,给楚军的压力很大啊。 “刘盈……彭越……”项伯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将心里的叹气叹出了声,“向楚王递送急信,请楚王做决断。” 九江王、番君、彭越皆在九江国,他有点扛不住了。 楚国的习惯,遇到顺风的仗自己随便打,遇到逆风的仗立刻写信询问项羽。 刘盈在彭城,探得了这个情报,便不畏惧楚军其余将领了。 “项羽不肯信任有能力的人,这是项羽的福报。”刘盈和久别重逢的吴芮,吹嘘自己入彭城后做出的成绩。 吴芮见到刘盈后,先轻轻拍了拍刘盈的肩膀,又仔细打量了刘盈的面容,才与刘盈问好。 刘盈也像见到长辈似的,展开手臂在吴芮面前转圈圈,展现自己在项羽大本营毫发无损。 哦,头发损失了很多。 跳蚤很难根治,他现在还每隔几日就剃头发,要彻底把跳蚤弄死。 刘盈可爱干净了。 吴芮和刘盈只见过几面。他对刘盈的好感,除了敬佩刘盈孤身来番县说服他和越人首领,也来自刘盈对他女儿的照顾。 他自己都没想太多。 吴芮当时猜测,刘盈是用厚待他的女儿的方式来向自己示好。 待刘盈替母为质时,驺无诸和驺摇都提着酒来找他,感叹刘盈或许是真的纯善,并未存有太多功利心思。 驺摇:“汉王当时强势,谁能预料彭城之败?应当是我们讨好汉王世子,汉王世子何必讨好我等?” 驺无诸:“哈哈哈哈,吴芮老匹夫,你自视甚高,看走眼了!” 吴芮赶走了驺无诸,心中不知为何,对刘盈生出愧疚了。 得知刘盈孤身逃出彭城,驺无诸和驺越亲自点了闽越甲兵,重新北上帮助汉王。 他想了想,也在汉使的请求下出兵。 不提什么天命,如汉使所言,项羽心胸狭小,自己并未与他为敌时他就已经对自己动手。项羽深恨英布,灭掉英布后,难道会放过自己这个英布的老丈人? “是我无能,只能与项伯对峙。”吴芮看见刘盈赶来助他,心中愧疚更深。 刘盈笑着安慰吴芮:“番君何出此言?番君乃治世贤才,本就不擅长打仗。盛世之时,才是番君展露才华的时候。待阿父当皇帝后,还指望番君经略南蛮呢。番君可别先堕了心气。” 治世贤才……听到刘盈如此评价他,吴芮神思有片刻恍惚。 治世,多久没有听到过的词汇了? 刘盈草草与吴芮寒暄,向吴芮介绍彭越和自己的小弟。 吴芮对彭越很恭敬,对萧禄、曹窋赞叹其父,却对吕台和吕禄神色冷淡。 吕台和吕禄神色黯然。 吕释之的蠢事,已经传遍天下了。 吕禄悄悄对刘盈道:“盈儿,等我立下大功劳,你重新赐我个姓吧。” 大孝子刘盈,都对吕禄哭笑不得。 至于吗?好吧,挺至于的。如果吕释之是他的父亲,他估计就要让吕释之英年早逝,好早日分家了。 吕禄只是想被赐姓,不如自己果敢。 “好,我赐你国姓‘刘’!”刘盈拍着胸脯承诺。 吕禄开心极了。 刘盈看向吕台。 吕台举起双手:“我不改姓。吕释之又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还是很好的,我可以继承他的爵位。” 刘盈捧腹大笑。 刘盈转头将这个笑话告诉吴芮。 吴芮失笑,对待吕台和吕禄的态度变得和善。 彭越捧着小竹片唰唰唰记录:“陈都尉,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学一学盈儿?盈儿才是会处事啊!” 陈平轻笑着摇头:“别学,你学不会,他是天生招人喜欢,言语中不一定有太多考虑。” 彭越羡慕道:“也是。唉,大王和盈儿都是天生招人喜欢。” 陈平的轻笑声停顿了一瞬。 他保持着轻笑,道:“是啊。”彭越虽然在为人处世上有些鲁钝,但应该能善终吧。 虽无法学习,彭越也把这个“经典例文”记录下。 他现在会写的字越来越多了。 收起自己的大宝贝,彭越才有闲心问其他的事:“陈都尉,盈儿为何不向吴芮介绍你?” 陈平声音柔和道:“我只是世子家吏,何须在番君面前露面?” 真的吗?假的吧! 彭越想起陈平是个好人,可能没有额外的缘由,只是为人低调,不想与自己争风头吧。 因陈平在刘邦身边供职,现在的官职品阶比彭越稍高一点。 彭越有点不好意思道:“都尉太客气了。” 他对陈平的好感度又上涨了。 陈平虽然不知道彭越在说什么,也当听懂了般回答:“你我同为汉臣,谈何客气?” 彭越挠挠头,笑道:“是啊。” 刘盈鬼鬼祟祟从帐篷后面探出小脑袋,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转。 萧禄抱着手臂跟在刘盈身后:“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刘盈小声道:“我从来没有坏主意,都是好主意。彭叔父真的不会识人,看谁都是好人。” 萧禄道:“陈都尉本就是好人。他从来不因自己争名夺利使用口舌的本事。灌婴和周勃侮辱他,他从未报复。” 刘盈道:“人善被人欺,他不报复,我来帮他。陈平是我带来的人,就是灌叔父和周叔父也不准欺负他。周叔父也真是的,在沛丰起,就品性不端,经常为他的不肖子来我阿父那里找揍。” 找揍……萧禄忍住笑:“他大概就是喜欢汉王揍他。” 刘盈十分赞同地重重点头。 陈平已经走到了刘盈面前。 他怎么会没发现刘盈? “盈儿,可有事?”他看着刘盈被风吹乱的小揪揪,从袖子里拿出篦子,帮刘盈梳好没几根的头发。 “彭叔父以为你不想抢他风头,夸你是大好人。”刘盈嬉笑道,“他眼神比灌婴和周勃好!” 陈平温和的神情一僵。大好人?这还是他从未想过的评价呢。 “陈平就是大好人。”刘盈拉住陈平的袖子,“走,我们再给项伯写封信,今晚便夜袭!” 陈平恢复镇定,半开玩笑道:“我惯使用阴谋诡计,将来子孙说不定会因我生祸,哪能算什么好人?” 拉着陈平袖子往前走的刘盈回头:“阴谋阳谋,不都是为主公出谋划策?是否采纳也是主公决定。若生祸,是阿父生的祸,该阿父晚年不详。” “噗……”萧禄双手捂嘴,假装自己没笑。 刘盈无奈地训斥陈平:“你是我的家吏!我不允许你妄自菲薄,降低我的风评!你使用的计谋,可有一项不会为了主公,而是为了自己谋私利?若没有,你就是最为光明磊落之人。” 陈平竟不自在了。 “而且啊,子孙不肖多正常,凭什么祖宗背锅。难道将来大汉出现胡亥那样的昏君灭亡了,还是我和阿父不修功德了?”刘盈气哼哼道,“你试试将这话说给阿父听?看阿父揍不揍你!” 陈平:“……大王应该不会对我动手。” “好吧,看着你的脸,他就下不去手,甚至连骂几句都舍不得。哼哼,颜狗!”刘盈不屑。 陈平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刘盈的夸赞。 刘盈对陈平勾了勾手指。 陈平顺从地弯腰。 刘盈凑到陈平耳边道:“即使没有我,你的子孙也没有祸患。子孙犯罪受罚,是他们自己的错。但未来他们仍然因你起复,仍然封侯呢。嘘,我只告诉你,别苦着脸了。” 不知道陈平给阿父出了什么损计谋。阿父也不好好劝慰陈平,他的家吏笑得都不好看了。 刘盈可没骗陈平。 《史记》记载陈平的遗言,陈平自称用了太多阴谋,损了福德,后世子孙恐怕不会再复起。 后世人就以陈平的遗言为依据,写了许多陈平后人如何如何的警世谏言。 陈平子孙确实因杀人夺爵,但汉武帝那人啊,本就是冲着削爵去的。杀人也罢,与卫青走得近也罢,就是什么都没有,他也把功臣的爵位削得差不多了。 陈平子孙在汉宣帝时就“诏复家”,在汉平帝时更是重新获封关内侯,哪是什么“终不能复起”? 刘盈就不明白了。 陈平有哪里不好了?他有为自己做过任何坏事吗? 周勃和灌婴都说他盗嫂子了,陈平可有反过来进谗言? 我的家吏,和我一样光风霁月,谁也不准说他不好,他自己也不行! 萧禄放下捂嘴的手,对陈平挤眉弄眼。 陈平假装没看见。 萧禄道:“盈儿护短,我们都是好的,你别惹他生气。” 陈平无奈:“我怎么惹他生气了?” 他正一头雾水呢。 陈平万万没料到,刘盈这个颜狗生气的原因,只是他现在笑得没以前好看。 项伯正等着项羽回信时,彭越就与英布、吴芮同时夜袭。 项伯防备着汉军夜袭,也没能敌过三人联手。 更可气的是,他逃走的路上撞上了刘盈的嘲讽旗帜。 萧禄、曹窋、吕台三人皆是猛将,狼狈的楚军根本不能敌。 让楚军更绝望的是,刘盈在驴车上绑了火把,十分显眼地突入楚军之中,拉起他的弓,见人就射。 “灰兔!撞他们!” 穿上厚实皮甲,头戴撞角铁头盔的灰兔嘶鸣一声,驴车冲锋。 项伯向刘盈放箭,十分不意外地看着箭一头栽下,在刘盈腿甲处哐当作响。 楚王都不能射伤汉王世子,我当然也不能。 项伯叹了口气,下马投降。 项伯知道刘邦看在自己在鸿门宴护过他的份上,不会对自己如何。 “我早说了,项羽吝啬,连叔伯都不封侯。”刘盈站在驴车上得意大笑,“你今后跟我姓,我给你封侯!” 项伯:“……”说的和真的似的。 第92章 还真改姓封侯啊 项伯不信, 刘盈懒得多说。 无论项伯信不信,阿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项伯这侯,不想当也得当。 不过……嘻嘻嘻, 要不要气一气项羽和项家人? 刘盈给刘邦写信报喜时, 顺带让他阿父赶紧下旨, 给项伯改姓封侯。 “顺便把我的小弟的姓也改了。我刘家当皇帝, 当灭项羽全族!” 刘邦正袒露着上半身, 让军医给他治伤。 军医在炭火上将小刀烤红, 又放进烧开后放凉的水中降温, 再把刘邦身体上中箭的皮肤小心翼翼割开, 把带着倒钩的箭头取出。 箭头周围的肉都要剃掉。 军医不懂原因,但知道伤口附近的肉不剃掉, 伤口定会腐烂。 剃掉肉后,军医按照刘盈提出的, 已经在军队普及的方法缝合伤口, 最后拿起烙铁。 这时,刘邦才拿起手边包着丝绸的木块咬住。 “嗞”地一声, 烙铁将伤口烫得粘连在了一起。 军医很精准地将伤口烫拢后, 迅速敷上草药,并帮刘邦绑上绷带。 绑好绷带后, 军医又拿起一袋装着凉水的皮袋,让刘邦覆在伤口处, 给皮肤降温, 以免烫伤扩散。 原本处理伤口没有缝合那一步,军医只会先把伤口附近的肉剃掉,再用烙铁把伤口烫平。 这样处理伤口的方式, 在商朝就有了。 刘邦吐出嘴里被丝绸包裹的木块,抱怨道:“盈儿说,有可以麻痹痛觉的草药,你们还没找到?” 军医一点都不怕刘邦,老实道:“哪有那么容易?” 吕雉拿起帕子帮刘邦擦额头上的冷汗:“你悠着点,别老爱冲最前面。要是你有三长两短,留我和盈儿两人怎么办?” 刘邦笑道:“让他提前当汉王呗?他肯定很高兴。” 吕雉给刘邦擦完汗,就帮刘邦凉敷伤口。 闻言,她按了一下刘邦的伤口。刚刚被烙铁烫都只皱了一下眉头的刘邦,疼得“嗷嗷”直叫。 “别胡说。你知道盈儿有多仁孝,见不得你我出事。”吕雉愤怒道。 刘邦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 他把刘盈的信递给吕雉。 吕雉自彭城归来,与刘邦在荥阳一同守城了一段时间,刘邦渐渐增加了将政务分享给吕雉的次数。 吕雉最初很忐忑,担心自己做不好。萧壮壮在一旁握拳“王后,你忘记还在彭城的世子了吗”,她敲了萧壮壮的脑袋一下,咬牙学了起来。 她知道,刘邦在战场上表现得无所畏惧,但暗中也担心他死在战场上。 刘盈虽然厉害,但毕竟年幼,群臣肯定会让她辅政。刘邦在手把手地教导吕雉,要怎么辅佐好刘盈。 刘邦再次进入荥阳,受了不轻的伤。 他把吕雉叫到床前:“你若什么都不懂,盈儿孝顺,我恐有人利用你来钳制盈儿。不要辜负盈儿,只有盈儿才真正重视你。” 吕雉很想问,你呢? 她又知道,没必要问。 未出阁时,她便知道了。 刘邦又道:“虽然盈儿重视你,但盈儿和我一样,最重视的仍旧是天下。若你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定会弃你。你别自取其辱。” 吕雉差点想把手中的药碗扣刘邦脸上。 你说什么废话?盈儿难道还能是听信谗言虐民之人了?我又难道是虐民之人了? 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若发生,求老天一道雷劈死那个虐民的我! “也对,我们都是吃过苦的人,就算当了皇帝皇后,根子上骨子里也改不了。”刘邦的笑容难得温柔。 吕雉移开眼,没把药碗扣刘邦脸上。 习惯之后,刘邦再将手中文书递来,吕雉便很镇定地看文书,为刘邦出谋划策了。 “盈儿这个让项籍‘灭门’的想法很好。他不是在捣乱。”吕雉道,“项襄在彭城保护过盈儿,项伯在鸿门袒护过你,他们的功劳,即使不思考项籍之事,也足以封侯。” 刘邦颔首:“那就以他们立下的功劳为由封侯,不提项家之事。” 这样会更好地让项家分裂吧。 吕雉想了想,道:“让项襄多出战几次,有了战功,更有理由封侯。” 刘邦想了想,再次颔首:“项羽这次退兵,就没空再追着我打了。让项襄带着宋昌、张不疑回盈儿身边,盈儿那里会有许多战功给他立。” 项羽退兵后,刘邦会留在荥阳养一阵子的伤。 这段时间,汉军主力将继续攻城略地。 刘盈既然已经上了战场,汉将会有意识地将战功喂给刘盈。 自家老兄弟们不缺战功,早足以封侯。至于食邑,加封不还是凭皇帝心情?彭越就做得很好,将拦截项伯之功拱手让给盈儿。 此时刘邦还不知道,刘盈的功劳不是彭越让的。彭越这个傻憨憨,刘盈说能上,他真的让刘盈上战场了。 “对了,韩信的妻子我已经定为刘交之女。孺儿还小,你不用太早为她寻亲事。”刘邦随口道。 吕雉眨了眨眼,冷笑道:“你说到做到,可别又喝了几杯酒,重提把孺儿嫁给张耳之子的事。” 刘邦恼怒道:“提?谁还敢提?盈儿说等他登基,就给孺儿送十个八个面首。我随意给孺儿定亲事,反正孺儿不会缺美少年睡!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吕雉虽在韩信和刘孺儿的婚事上和刘邦起了冲突,但在这一点上她很赞同。 刘盈也用同样的方式威胁她。 刘邦想用刘孺儿笼络张耳这个异姓王,同时也是报当年之恩;吕雉想用刘孺儿笼络韩信,与韩信亲上加亲。 张耳之子和韩信都早有侍妾。但刘邦下令,他们会乖乖空着正妻的位置等着刘孺儿。 至于庶子什么的,刘邦和吕雉都不会在乎。无论是张耳之子、韩信还是刘孺儿,将来肯定有享用不尽的加封,不用争什么家产,嫡子庶子全都封爵便是。 两人意见冲突,懒得争吵,写信问刘盈。 刘盈却意见不同。 刘盈察觉,韩信虽对改姓不抵触,心里也早就把自己当作刘家人,但他还是存着光宗耀祖的梦想,对“韩”这个姓氏有些看重。 自己倒是无所谓,父母都是小心眼。特别是阿母,心眼比针尖还小,竹签捅人警告。至于忽视韩信心中的念想……说什么呢,自家阿兄,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自己还当什么汉圣宗圣皇帝! 刘盈早早和韩信说明了,若保持原有姓氏,就要娶宗族女,问韩信喜欢哪个宗族女。 韩信还真有看好的。 刘交的女儿被刘交教导了《诗经》。韩信路过时听那位比他小了四五岁的堂妹吟唱《诗经》,觉得自己未来的妻子就该是这样的人。 只是陪着刘盈和刘肥读了许多非兵书后,韩信知道,自己功劳太大,将来婚事肯定不能自由安排,便只是想了想,打算将来多找几个会读《诗经》的宠妾。 现在盈儿问起,他便说了。 对弟弟没什么不可说的。 刘盈又写信给刘交,问他的女儿对韩信印象如何。 刘交叹气,回复:“她说韩信长得很好看。” 刘邦出汉中的时候,就暗示刘交和刘喜,未婚的女儿不要再寻人嫁了,他有用。 刘交得到刘盈的信,又忧又喜。 他喜的是,韩信这人在功臣中年岁尚轻,总比把女儿嫁给半大老头子或者异族首领强。 他忧的是,韩信的功劳太大,为人处世又稍稍有点不太擅长,若三兄和盈儿容不下他……唉,就算容得下,女儿也要受很多气。 要多教导女儿啊。韩信不会的,她得补上。 刘盈还写信给从丰邑逃出后,已经回到关中的人刘孺儿。 刘邦更改社稷后,已经把都城移到了咸阳附近。 没在咸阳,是咸阳宫被项羽烧成了废墟,实在没法住人。 刘孺儿仍旧被刘太公养在膝下。刘太公正在教刘孺儿识字。 看到刘盈的信,刘太公皱了一下眉头,又展眉摇头失笑:“盈儿真是个好孩子。来,孺儿过来。” 刘孺儿身体比幼时好了不少,又到了安全的地方,性格变得活泼了一些。她爬上了刘太公的膝头,仰头问道:“是兄长的信吗?” 以前刘孺儿很惧怕刘盈。刘盈派人把她救出丰邑后,她在刘太公怀里惊惶未定地看着兄长驾着小驴车离去,奔向彭城营救母亲,她虽然仍旧惧怕刘盈,但尊敬仰慕便比惧怕更甚了。 “是。你父亲母亲在为你寻未来夫婿,盈儿问你喜欢怎样的小男子。嗯,夫婿,就是将陪你一起玩的人。一直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像你兄长那样的如何?” 刘孺儿虽然仰慕刘盈,但把脑袋摇出残影。 “那像你父亲那样的?” 刘孺儿虽然眷慕父亲,但把脑袋摇得更加厉害,小小的发揪揪都飞了起来。 “肥儿或是信儿那样的?” 刘孺儿想了想,道:“大兄……大兄还是别了。二兄很好!” 刘太公听懂了:“要像肥儿那样脾气好的。” 刘孺儿使劲点头:“脾气一定要很好很好,和二兄一样好!” 她非常怕生,比起玩伴,更想和家人一直在一起。 如果非要找个玩伴,那一定要脾气好,不欺负她。 刘太公又问道:“那年龄呢?年纪大的还是小的?” 刘孺儿努力思考了许久,道:“差不多的?大了小了都没办法一起好好玩。阿兄真厉害,有很多年龄很大的玩伴。” 刘太公颔首:“那年龄比你大个两三岁,比你成熟一点,能照顾你,又不会不带着你一起玩。长相呢?” 刘孺儿这次回答得十分果断:“要长得好看!很好看!” 刘太公失笑:“你、盈儿,都和刘季一个德性。好,那大父帮你回信了。” 刘盈接到回信,刘孺儿还用歪歪扭扭的字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把证据保存了,等她成婚时送给她。”刘盈促狭道。 刘邦和吕雉考虑刘孺儿的婚事,是在乱杀的刘盈,带着嘎嘎助威的彭越、萧禄等人再次打下彭城,荥阳、成皋之围不用再愁时。 刘盈则是早在韩信军中,给刘太公、刘孺儿等人报平安时,就已经在信中询问。 得到回复后,他一直等着父母询问他韩信和刘孺儿婚事的意见。 韩信和刘孺儿的婚事都是为了帮他坐稳江山,所以阿父阿母必定会写信询问自己的意见。 刘盈没和父母讲什么大道理。他回信,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我又不像阿父那么废物,不用靠嫁妹嫁女笼络朝臣和外族。 反正孺儿觉得驸马不合口,他就送十个八个美少年给孺儿当面首,还敲锣打鼓公开送。 刘邦和吕雉看完信,便都熄了早早给刘孺儿选驸马的心。 刘盈此人,十分守诺,他认认真真承诺的事,定会做到。 所以哪怕刘孺儿嫁给的是韩信,刘盈也敢敲锣打鼓给刘孺儿送十个八个美少年,韩信还拿他毫无办法,顶多和刘孺儿分居,各过各的。 咦……信儿连这种事都能忍耐盈儿,我还嫁什么女?没必要啊。 吕雉醒悟了。 刘邦也醒悟了。动谁都行,别动刘盈重视的人。这孽子,从来不会给自己脸面。 刘邦和吕雉将项襄、宋昌和张不疑送回刘盈身边,顺便把骂刘盈的信送了过去。 竖子!居然威胁你阿父阿母!皮痒了吗?! 等下次见面,你就等着父母混合双打吧!! 信儿既然有看中的人,那就这么定了。孺儿还小,将来你为她寻个合适的,别提什么面首了,孺儿性格懦弱,还是适合和睦的夫妻关系。 刘盈嗤笑:“原来他们知道乱赐婚夫妻关系会不和睦啊。将来无论是我阿父阿母,还是你们阿父阿母,如果逼你们娶看不上的人,都来寻我!我罩着你们!” 项襄年长,还是想劝一劝刘盈:“盈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刘盈打断:“父母和君王哪个更大?” 项襄不再建议:“盈儿说得对。” 刘盈对宋昌和张不疑招招手,让这两个他真正的家吏回到他身边:“早就等你们了,阿父真过分,自己寻不到人才,就抢我的人才。我还未长大,他居然已经开始剪除我的羽翼,真不当人父!” 别说宋昌,哪怕叛逆如张不疑,都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露出怀念的神情。 如此无语的感觉,真令人安心。 “回来了就赶紧干活。九江国迟早是我们的,你们在阿父身边学了不少本事,现在就检验检验你们的能力,给我把九江国摸清楚了。”刘盈没和新旧下属寒暄,十分资本家地开始压榨人,“刘襄也一样,投降的楚军交给你,给我尽快练出来。” 曾经刘盈叫自己兄长,现在不仅直呼他的姓名,甚至给他改了姓。项襄能怎么办?当然是听从汉王世子的命令。 他在刘邦身边,听了太多刘盈的坏话,已经对面对刘盈的本性做好了心理准备。 试想一下,刘盈都敢在楚军包围中让项羽吃屎了,直呼姓名算什么? 项伯见到项襄时,叹了口气,神色并无愤怒,似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只是再次道:“项羽并非故意害死你的父亲。” 项襄只道:“我的父亲也是你的兄长,他与你,应该比项羽与你更亲近。” 项伯再次叹气:“所以如果项羽真的意图害死兄长,我不会饶他。” 不饶?你们这群只能依靠项羽的人,还能对项羽如何? 项襄不再与项伯废话。 他早就对所有项家人死心了。现在他姓刘。 “项伯接诏。” 项襄向项伯宣布刘邦的诏书。 项伯跪在地上,眼神死寂,心如死灰。 项襄念完了诏书。 项伯抬起头,眼珠子快瞪出来,心脏砰砰使劲跳。 “啊?刘盈……汉王世子居然说的是真的,刘邦……汉王还真给我改姓封侯啊?!” 项伯绷不住了。 项襄忍着笑道:“你对大王有救命之恩,自当封侯。至于改姓,大王不愿给项氏族人封侯而已。” 项伯茫然。 这、这真的没问题? 如果是项羽败后,刘邦为了笼络投降的项氏族人……呃,这也没必要啊,项羽都败了,项氏族人还有什么笼络的必要? “我也改姓了,不过盈儿说,我是跟着他姓,和大王无关。”项襄……刘襄眼中闪过一抹慈祥,“我却是要好好立功,才能封侯了。” 项伯从震惊中稳住心神,看向项襄的眼神,竟有一丝他自己都没觉察的羡慕。 把诏书递给项伯后,刘襄没有与项伯继续叙旧,去执行刘盈给他的任务了。 身为汉臣,当尽臣责。 英布点兵点将,准备出征帮助汉王彻底击垮项羽。 彭越撤出了九江国,以展示大汉光明磊落,没打算吞并英布的九江国。 汉王世子年幼,留在九江国休养。 英布对汉王的示好十分受用。 彭越一步三回头,对吴芮道:“世子不会有危险吧?项羽不会又来攻打九江国吧?” 吴芮敷衍地回应。 项羽连战连胜,胜利到快被几路汉军包围了,哪有空去攻打九江国? 他想,等女婿回到九江国,九江国肯定已经不是女婿的了。 “这乱世快结束了吧。” 彭城大败,是去年的事。 如今不过一年,汉王又将重临彭城了吗? 听着吴芮唏嘘,彭越得意大笑:“自盈儿从彭城逃出,天下都知道楚王已经败了。哪怕楚国当时再强大,天下也知道楚王败了。天命在汉,你不也如此想?” 吴芮默不作声许久,待已经走出很远,他回头眺望,望不到九江国都城六县的城墙。 “是啊。” 第93章 汉王伤重难起身 留在九江国的不仅有汉王世子刘盈, 还有刘盈的家吏、兼任大汉都尉的陈平。 又来了两个家吏,刘盈拒绝了宋昌和张不疑的哭泣忏悔,把两人一脚踢到陈平身边打下手。 “哭什么哭?我都没哭。他们话那么多,肯定是太闲了!” 无所事事的刘盈给宋昌和张不疑派了一大堆的活, 自己继续游手好闲。 宋昌和张不疑每日整理九江国的户籍, 搬运竹简太多, 膀子都肿了。 他们看着陈平仍旧以非常轻松惬意的姿态翻看竹简木牍, 都不敢置信。 陈平的膀子不疼吗? 虽然陈平的官职是都尉, 但所有人都以为陈平是个文官。陈平的体力怎么能比他们还强? 刘邦以为刘盈还跟在彭越身边, 所以把项襄派了过来, 暗示刘盈多让项襄立功。 哦, 现在是刘襄了。 谁知道刘盈戴着个草帽,天天让刘襄陪着去芍陂钓鱼。 又是一日一无所获, 刘盈十分想念阿兄韩信。 不愧是靠着钓鱼养活自己的人,阿兄钓鱼的本事真的很厉害。 “芍陂真大啊, 我想在芍陂岸边每一个钓鱼点打卡签到一次, 居然花了这么久,项羽都要和阿父签订楚汉协议了。” 刘盈按了按自己差点被风吹走的草帽, 唏嘘道。 刘襄收起自己记录水文情况的小木片:“是啊。修建芍陂的孙叔敖真厉害。” “好好干, 超过他。”刘盈随口就是一张大饼工笔画丢过去。 刘襄苦笑:“庶民恐怕没有余力再修堤坝。” 刘盈把鱼竿踩在脚下,摇晃了一下手指:“又没让你大规模兴徭役, 总有办法骗百姓来给你干活。” 百姓……骗?! 刘襄一会儿琢磨刘盈口中的“百姓”这个词的含义,一会儿为刘盈口中的“骗”头疼。 他转移话题:“世子, 你要继续在九江国休息, 不去和大王会合吗?” 距离他来到九江国,又是三个月过去,汉王已经与韩信、曹参等汉将会合, 敢让主力和项羽对峙硬拼了。 谁都能看出,楚汉纷争在今明两年间就会结束。 这时候,世子应该去汉王身边吧? 刘盈沉默。 他看着水面,抿嘴不语。 刘襄不是很了解刘盈,不知道刘盈为何不说话,只能等着刘盈开口。 刘盈没有开口,又是一日无所事事。 一日又一日,刘襄心中的担忧堆积,便去请教陈平。 “世子在九江国确实更安全,他也不需要去战场立功,留在九江国也没什么。只是我心中不知为何,十分焦虑。”刘襄叹气。 陈平放下笔,道:“世子虽表现得很开朗,但逃亡之事仍旧在他心中留下阴影。他还未完全从中走出,所以不愿见到大王和王后。” 陈平本以为刘盈心大,自从彭城回来后又搅和出那么多事,又是守城又是攻城,大概心中没什么阴影。 多相处几日,他很快发现刘盈每晚还是要和驴车睡到同一间屋。 刘襄疑惑:“那世子不更应该回到大王身边?现在大王和王后身边已经很安全,世子去也没关系。” 陈平摇头:“世子不在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撒娇,唯独不愿在父母面前显露疲态。世子受了很多苦,九江国很安全,让世子多休息会儿也好。世子不需要在战场立功。” 汉王身边再安全,能有在九江国安全? 在九江国,刘盈天天穿着丝绸吃肉,除了读书习武疯玩便是睡到自然醒。 陈平没见过汉王起兵之前的刘盈,但听吕台和吕禄感慨,刘盈在沛丰时应该就是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萧禄、曹窋等人轮流离开九江国立功,刘襄若想,也可以去。 刘盈麾下将领想立战功,刘盈都会为他们安排。 他自己则一直留在六县,偶尔去九江国其他地方旅游,仿佛回到了和平时候。 陈平认为这样很好。 所有刘盈的叔伯都这么想,打天下是长辈的事,盈儿已经做得够多,现在等着他们把项羽打败,安安全全地当汉太子就好。 刘襄听了陈平之言后,叹息道:“原来是这样,世子不想让父母担忧,实在仁孝。” 陈平:“……嗯。” 其实不是这样。刘盈抱怨,如果阿父知道他还在害怕,肯定会嘲笑他。他这一生,绝不能弱于阿父。 “不能让阿父嘲笑乃公!” 一会儿阿父,一会儿乃公,真是令人糊涂。 无论刘盈怎么想,九江国很安全,这就够了。 陈平自己都不去立功了,就在九江国陪着刘盈。 反正他的功劳早就足够封侯了。至于食邑,以盈儿护短的性格,肯定会给自己多封,他不用苦苦追求。 刘襄知道刘盈不离开九江国,只是因为仁孝,便不再担忧。 他继续每日陪着刘盈旅游和钓鱼,并记录下整个九江国的山川河流情况。 “淮南真是一块好地。” “项羽和英布却都没想过种地,废物。” “世子说得对。” …… 公元前204年,汉王二年八月,刘邦终于与其余汉将合兵,持续一年多成皋之战,以大汉以弱胜强告终。 原本历史中,此战还要再持续一年,在汉王三年才宣告结束。 以前是刘邦在城墙上,项羽在城墙下对骂。现在项羽在城墙上大骂,刘邦在城墙下拱火。 楚汉攻守易型,大势倒向大汉的这一边。 跟随项羽的楚将至今想不明白。他们每一场战斗都大胜而归,怎么就地盘越胜越少。 刘邦明明与楚王对战的每一战都失败逃走,汉军的战线却逐渐逼近楚国腹地。 从南到北,楚国的边境线逐渐萎缩,有了穷途末路之相。 彭越先与韩信、章邯等人会合,现在也回到了刘邦身边。 刘邦现在才知道,刘盈的战功不是彭越让的,而是自己打出来的。 他揉了揉眼睛:“盈儿……盈儿都能自己上战场了。” 坐在刘邦身旁的吕雉,手指甲都抠紧了。 彭越丝毫没有察觉刘邦的无语和吕雉的敌意,还在那大吹特吹刘盈有多勇武。 “世子太厉害了!他驾驶驴车冲锋在前,简直所向披靡!” 刘邦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吕雉呼吸停滞。 啊?还冲锋在前? “世子箭无虚发,深入敌军之中,差点把项伯射死!” 刘邦头有点晕,吕雉的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啊?还深入敌军? “如果世子再年长几岁,就是楚王都比不过他!”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你怎么能让盈儿入阵厮杀?! 吕雉压抑着心头的火气:“盈儿如此年幼,竟能杀人?” 正说得兴奋的彭越眼眶突然一红,抹起了眼泪:“能,能啊。世子说,他从彭城回来时杀了很多人。有溃军,有山贼,有想吃他的流民。盈儿,呜呜呜,盈儿已经很习惯杀人了。” 吕雉:“……” 她的火气竟消散了。 刘邦冷静下来,还在那惊奇:“没想到盈儿真的自己立战功了。” 这话,韩信和刘肥就听不下去了。 盈儿什么时候的战功不是自己立的! 韩信闷声道:“义父,盈儿当然会杀人。丰邑守将就是盈儿杀的。” 刘肥使劲点头,用谴责的眼光瞟着父亲。 刘邦拍了一下大腿,失笑:“对啊。” 刘邦笑着站起来,把还在抹眼泪的彭越扶起来:“将军辛苦了。” 彭越抹着眼泪道:“不辛苦,不辛苦,楚将一看到盈儿的旗帜就冲出城,可好打了。对了,我还把盈儿旗帜带回来一幅,盈儿说要献给大王和王后。” 吕雉手撑在地面上,身体前倾。 刘邦笑道:“好啊,我看看盈儿的旗帜是何样。” 彭越恭敬地把旗帜奉上,当众展开。 【凸(微笑)凸,乃公刘盈!】 刘邦的笑容消失,吕雉期盼的神情僵住。 刘邦回到了座位上,吕雉重新坐直了身体。 夫妻二人变回了严肃的姿态,命令仆从赶紧把旗帜收起来,别再丢人现眼。 怪不得楚将一看到旗帜就冲出城,这谁能忍啊。 彭越吸了吸鼻子:“虽然盈儿不在这里,但打项羽,盈儿怎么能不在场?大王,我们把盈儿的旗帜立起来给项羽看好不好?” 刘邦看向彭越的眼神很复杂。他以前以为彭越除了打仗之外是个傻的,现在怎么觉得彭越有点蔫坏? 吕雉看向彭越的眼神却变得柔和。她温柔道:“是该这样。” “行吧。”刘邦点头同意。反正不是自己被气死。 刘邦和吕雉问了彭越正事后,又留彭越用饭,询问彭越私事。 当二人得知刘盈还在和驴车一起睡时,夫妻二人的心情都很不好。 吕雉恳求:“我想去九江国照顾盈儿。” 刘邦想了想,道:“且等一等。” 半月后,楚汉在大军中间架了个大帐,说要签订停战协定。 项羽压抑着愤怒的心情走进大帐。 彭越一看到项羽出现,就展开了他手中的旗帜。 项羽:“……” 远在九江国的刘盈莫名得到了项羽的经验值刷屏。 他看了一眼自己积攒的经验值,叹了口气。 楚将大多跟随项羽和项梁反抗过暴秦。他们虽在史书中籍籍无名,却都给他贡献了经验值。 他先率领阿兄和刘肥镇守沛丰,又带领彭越在楚国打游击、援救九江国,经验值存款已经超过了历史存款最高值。 经验值存款至今未曾扣减,只有增加。 刘盈烦恼地捧着下巴。 以前他经验值存款一多,就会去副本里大刷特刷。 现在“瓦剌留学”副本只剩下“叫门天子”这一个小副本,他却犯了严重的拖延症,近一年时间没有刷新副本。 “叫门天子”副本又是在瓦剌领地上,又要被敌人团团围住。 “唉,反正也用不上了。项羽都要败了。”一想到项羽都快战败了,刘盈就躺在了椅子上,变成了一条咸鱼。 他让人做了一把竹椅,还奢侈地用丝绸做了遮阳伞。 躺在遮阳伞下钓鱼,真的太舒服了。今天的刘盈也是一只咸鱼。 他拍了拍又长出来的软软小肚肚,脚踩永远钓不上鱼的钓鱼竿,眯着眼睛小憩。 睡着睡着,他呼吸困难。 “啊呼……啊呼……啊!!!谁啊!谁捏我的鼻子!” 刘盈惊醒,一脚把鱼竿踢进了水里。 睁开眼,刘邦正坏笑着低头看着他。 刘盈揉了揉眼睛。 “真没用啊,居然一条鱼都没钓到?”刘邦直起身,提起刘盈竹椅旁的木桶,嫌弃道,“你若是信儿,早饿死了。” 刘盈从竹椅上跳起来,把刘邦往河里推。 刘邦手脚并用抱住河边的小树:“你干什么!弑父啊!” 刘盈像个小牛犊,用头顶死死抵住刘邦的后腰,要把刘邦推进河里:“对,弑父!” “喂喂!孽子!你以为你能翻了天?!”刘邦松开手转身,背抵着小树,把刘盈拦腰抱起来,“长高了这么多,怎么体重没怎么增长?九江国的肉喂不胖你?” 已经到了准备小升初考试年龄的刘盈坐在刘邦粗壮的胳膊上,QAQ。 “阿父。” “嗯?” “怎么来乃公这了?” “我才是乃公。项羽说暂时停战,我来养一会儿伤。” “阿父真没用,居然会受伤。” “有你没用?一年了,居然还要和灰兔睡。” “我怕有人偷我的灰兔。” “护卫都是吃屎的吗?居然还有人能偷你的灰兔?” “对!阿父要好好惩罚他们!”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心疼。”…… 刘邦抱着一年多未见,搂住自己脖子时已经需要弓着背的儿子,往驴车上走。 吃草的灰兔抬头,倒三角眼里充满着鄙夷。 谁会被偷?瞧不起谁呢! 刘邦坐上驴车,刘盈仍旧把头埋在他怀里。 “灰兔,自己能回去吗?”刘邦问道。 灰兔启动,撒开蹄子疯跑。 “喂喂,慢点,太颠了!”刘邦差点把怀里的刘盈丢出去。 灰兔稍稍降低了一点速度。 刘盈骂道:“阿父!你居然要把我从车上丢下去?畜生不如!” 刘邦:“???”谁要把你丢下去啊,我只是手滑! 被儿子骂畜生不如,刘邦伸手就给了刘盈脑壳上“嘣嘣”两下。 刘盈可不会乖乖挨打,很快反击。 父子二人便在驴车上厮打起来。 “嘶,力气变大了。” “哼哼,阿父受死!” 灰兔摇头晃脑奔跑。 悄悄跟在驴车后的汉军护卫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还以为能看到感人肺腑的父子重逢画面呢。怎么一见面,世子就要……咳,忤逆? 刘邦和刘盈一路对殴,在刘盈这次钓鱼暂居的小院门口才停下。 刘邦从驴车上跳起来。 刘盈却不下车,只伸出手臂。 刘邦便把刘盈抱下来,骂骂咧咧道:“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抱。” 刘盈昂首道:“我年龄再大也没你老!” 刘邦无语:“你说什么废话。” 小院里传来炕饼的香味。 刘盈从刘邦身上跳下来往厨房里奔跑,跳下来时还踹了阿父一脚。 刘邦揉着被刘盈踹的地方,骂着刘盈的祖宗跟了上去。 厨房里,吕娥姁和曹夫人穿着荆钗布裙,正在炕饼。 “回来啦?” 吕娥姁用布裙擦了擦手,解开灶台上的木盖子,拿出一个饼:“先吃着,别烫着……哎哟。” 刘盈一个蛮牛冲撞,差点把母亲撞灶台上。 曹夫人忙护住吕娥姁,才没有发生弑母惨案。 “你这个皮孩子!我经不起你撞!” 母亲的巴掌落在了刘盈的后脑勺上。 刘盈抱着吕娥姁,脑袋在吕娥姁背上来回蹭。 “一边去,还吃不吃饼了?不饿?” “饿。”刘盈带着鼻音道。 他又蹭了一下,松开手,张开嘴。 “这么大了还让人喂,羞不羞……刘季!不准偷吃!”吕娥姁叉腰骂道,“那是给盈儿的!” 刘邦吹了吹饼,又咬了一口,还把自己咬了一大口的饼给三人看。 曹夫人都忍不住了,拧了刘邦的腰一下。 刘盈扑上前厮打刘邦:“我的饼!不准吃!” 刘邦继续吃。 两人太闹腾,吕娥姁和曹夫人把两人赶出了厨房。 父子二人抱着一竹簸箕的饼,坐在小院的台阶上啃。 “阿父,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说了吗,养伤。” “阿母和阿姨怎么来了?” “伺候我养伤。” “那项羽怎么办?” “有你阿兄和刘肥在,曹参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休息一旬就回去。要不要一起去看项羽怎么惨死?” “嗯……唔……好!” 父子二人窸窸窣窣啃饼。 吕娥姁和曹夫人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曹夫人抚了抚吕娥姁的背。 吕娥姁对曹夫人挤出笑容,转身继续炕肉饼。 在这里,她仍旧是贤惠的吕娥姁,填饱盈儿肚子才是正事。 刘盈饭量极大,吕娥姁和曹夫人忙碌了半日,才喂饱刘盈这个小饕餮。 刘盈把手上的油擦到刘邦的衣袖上。 刘邦已经习惯了,懒得管。 吕娥姁不会习惯刘盈的坏毛病。 曹夫人打来水给刘盈洗脸洗手,吕娥姁就点着刘盈的额头骂。 吃饱喝足,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晒月亮,曹夫人回房睡觉。 三人在院子里铺了坐席,点燃驱蚊的熏香。 刘盈从吕娥姁的膝头滚到刘邦的膝头,又从刘邦的膝头滚到吕娥姁的膝头。 三人这时才说起了刘盈在彭城的事。 刘盈很喜欢吹嘘,但他很少对外人提起他在彭城的经历。 就算说了,他只说在彭城里的经历,对离开彭城到进入韩信大帐之间的经历只字不提,连韩信和刘肥都不知道。 刘盈不说,韩信和刘肥不敢问。 “嘻嘻,我本来能悄悄逃跑,但实在是忍不住,就回头喊了一声‘项羽吃屎’。” 刘邦和吕娥姁又气又怕,夫妻二人吓得捂着胸口东倒西歪,差点被刘盈直接送走,让刘盈登上王位。 这孽畜!是不是想吓死我们! 刘盈挽起裤腿,炫耀自己留下的功勋。 刘邦立刻把刘盈按住,吕娥姁噼里啪啦就是给刘盈一顿揍。 还功勋,我功你个头的勋! 夫妻二人捶胸顿足,项羽怎么没射死你个孽畜! 刘盈干嚎了几声,光听嚎叫不掉眼泪。 吕娥姁气得差点真的下重手。 挨完揍后,刘盈提起裤子,继续在刘邦和吕娥姁膝头滚来滚去。 刘邦和吕娥姁都在深呼吸。 这孩子真的是一点都没反省啊。 刘盈开始吹嘘自己怎么在贼窝里杀个七进七出,他和灰兔都被血淋了一遍。 灰兔正在一旁啃吕娥姁和曹夫人给它做的驴饭,闻言给了刘盈一双白眼。 吕娥姁捏住刘盈的腮帮子使劲扯:“啊?你跑出来就行了,还七进七出!你不要命啦?!” 刘邦忍笑:“你听他胡吹。” 哈哈哈哈忍不住了,灰兔的表情太好笑了。 盈儿居然会被驴鄙视,被驴鄙视的盈儿,哈哈哈哈。 “不七进七出怎么能显示出我的勇猛!” 刘盈坚称自己没说谎,为此,他宁愿再被母亲暴揍。 吕娥姁真的要暴揍他,四处找荆条。 刘邦拦着吕娥姁,不断重复“算了算了”。 刘盈还在那嚷嚷,“我没撒谎,就是七进七出!”。 灰兔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干饭。 陈平披着衣服从小院门口路过,遇到了其他路过的人。 他对众人打了个手势,都悄悄到别处散步了。 曹夫人则在屋里挑灯做衣服。 盈儿的衣服,不是她和阿姊亲手做的可不行。 …… 楚汉大军中间的大帐中,项羽看着坐在上首处的韩信和曹参,心头警觉:“刘邦呢?!” 难道是趁着我来签停战协议,绕道去攻打彭城了? 彭城两度陷落,先后被刘邦刘盈父子夺走,项羽都快应激了。 “义父伤重未愈,不能起身,我来替义父签停战协议。”韩信张口就是汉王快薨了。 跪坐在他身后的刘肥不住点头:“抱歉啊楚王,父亲真的伤得极重。你那箭射中了他的脚趾头,父亲不良于行。” 脚趾头…… 在做大事时很严肃的曹参,差点没绷住严肃的表情。 项羽深吸一口气,差点冲上去剁了刘肥的脑袋。 刘盈逃走时,大喊自己射中了他的脚趾头。 自己和刘邦对峙时被刘邦惹怒,偷袭刘邦以为得逞,刘邦又大喊自己射中了他的脚趾头。 刘家父子有神仙相助吗?怎么自己的箭老和刘家父子的脚趾头过不去?! “你是谁?”项羽怒瞪着那个故意激怒他的汉军小将。 “我?”刘肥指着自己,憨厚道,“我是盈儿的二兄刘肥。” 项羽:“……”你老母的又是个刘家人! 曹参看够了热闹,忙出来打圆场,免得项羽不签了。 还有些汉将未到,项羽不签,他们怎么拖延? “大王确实伤重难以起身,只能由我来与楚王商议。”曹参眉眼中难掩担忧,“若不是大王伤重,我等决不和楚军停战!” 项羽信了。 他居然信了。 第94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盈自我吹嘘得很兴奋, 半夜都不想睡觉。 刘邦把刘盈捉去洗漱,吕娥姁按着刘盈让他睡觉,刘盈才嘟嘟囔囔躺到床榻上。 哪知道刘盈刚闭上眼就呼呼大睡,让已经清嗓子, 准备给刘盈唱催眠曲的吕娥姁颇为挫败。 她戳了戳儿子养回来些许的脸颊:“听信儿和肥儿说, 盈儿刚回来时, 脸颊都凹陷了。” 刘邦把油灯挑明亮, 坐在刘盈床头叹气不语。 刘盈睡得很香, 戳他也不醒。 他的睡相甚至仍旧很嚣张, 一个大字躺把床榻占了大半, 半点看不出逃亡生涯有什么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灰兔驴来到刘盈的卧室, 在床榻旁跪趴着躺下陪睡,他们还以为陈平信中之言是说谎。 灰兔毕竟是一头驴, 身上味道不太好闻。刘盈爱干净,以前不让灰兔进屋睡, 只在野外才睡驴车上。 灰兔自己也不喜欢进屋, 只爱在院子里自己的小草棚里打滚。 刘邦摸了摸灰兔驴的脑袋:“听说你之前连晚上都是站着睡觉,辛苦了。” 灰兔驴甩了甩耳朵, 脑袋趴在了前蹄间, 闭上了眼睛。 刘盈哼哼两声,大概是长个子的缘故, 手脚轻轻抽搐,不仅躺得更宽, 还给了吕娥姁和刘邦一拳一脚。 并排坐在床头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刘邦率先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床榻,手放在了驴头上, 就像是放在扶手上似的。 灰兔睡相比刘盈乖巧多了,刘邦把它当扶手,它也没挣扎,似乎睡得很沉。 吕娥姁也滑到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了布裙上。 一只手摸驴的刘邦,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吕娥姁的肩膀上。 吕娥姁无声地抱着膝盖,双肩微微颤抖。 刘邦无声地看着窗外,双目沉静如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悄悄爬过门槛,缓缓朝着床边的二人移动。 当如霜的清辉抚过刘邦和吕娥姁垂在地面的衣角裙角,油灯早已经燃尽,连青烟都消散了。 “我去抱床被子来,今日席地而睡吧。刘盈那竖子,大概是不肯把床榻让给你我一半。” “嗯。” 刘盈像是在赞同他父亲的话,手脚又微微抽搐了一下,把大字形摊得更加完美,并一脚踹掉了被子。 刘邦和吕娥姁铺好地铺,又来给儿子掖被角。 “听说盈儿刚回来时,与信儿、肥儿和萧禄同睡。以盈儿这睡相,他们四人究竟怎么睡的?” “可能是把好几张床拼在一起吧。” 夫妻二人一边诽谤儿子,一边入睡。 倒也一夜好梦。 第二天,刘盈从地上的刘邦背上踩过去。 当他想要踩向吕娥姁的背时,吕娥姁一个翻滚,躲过了儿子的踩背撒娇。 刘盈不满:“阿母怎么能躲?” 吕娥姁在刘盈起床“啊啊”伸懒腰打哈欠时就醒了,听到身旁刘邦重重的痛呼声就察觉不对,忙翻身起床。 她一起床,就给了刘盈后脑勺一下:“多大的人了!你以为你还是垂髫孩童吗?你还踩?!你阿父身上有伤!” 吕娥姁的声音飚高。 她以为自己见到儿子后,会变成最温柔的母亲。 分别的时候,吕娥姁心中的孩子越来越孝顺完美。她后悔对刘盈太严厉,对刘邦发誓再也不抽打儿子。 刘邦当时正在抠鼻孔,闻言弹了一下鼻屎:“我不信。” 吕娥姁当时因愧疚连累刘盈,忍了。 被刘盈狠狠踩了一脚的刘邦爬起来,幽幽对刘盈说起吕娥姁的承诺。 吕娥姁这次脸色大变,不仅辩称自己绝对没有说过,又给了刘盈的铁脑袋一巴掌,然后对刘邦数落起旧账。 刘邦在沛丰时可能是要保持秦吏的风貌,可能是孩子还小,除了与友人喝醉时,平日都较为注重仪表。 他会把衣服的褶皱捋平,会擦拭他的竹冠,会在出门时把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吕娥姁回到刘邦身边后,发现汉王刘邦和秦吏刘邦判若两人。 “当汉王了,你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居然撒开衣襟裸露胸膛四处乱走,你要脸吗!” “我都当汉王了,还注意那些繁文缛节干什么?怎么舒服怎么来!” “你居然在和臣子议事的时候抠脚抠鼻孔,甚至抠完脚又去抠鼻孔,你不嫌脏,臣子还嫌脏呢!” “谁敢?!” “你个不要脸的贼人,周昌来见你时,你居然在和宠妾亲热!你先叫了周昌来,明明知道周昌要来,还与宠妾苟且!” “只是普通美人,不是宠妾,我哪来的宠妾,别污蔑我。” “是这个问题吗?!” 吕娥姁和刘邦吵了起来。 两人就像是在沛丰一样,吕娥姁叉着腰指着刘邦数落,刘邦一脸痞气否认,并反过来说吕娥姁的不好。 刘盈揉了揉耳朵,从吵架的父母中间走出门,还推了父母一人一把。 “让让,让让,吵架归吵架,别拦乃公的路。” “刘盈!跑什么跑!回来!我还没训完!” “孽子,你偷了汉将印鉴虎符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吕娥姁和刘邦同时向刘盈吼道。 刘盈才不惯着父母。 “灰兔!” 灰兔冲上来,刘盈翻身上驴,“得儿驾”地就跑了。 跑就跑,他还转头向父母做鬼脸。 “我要把你们的早饭都吃光!” 刘邦笑骂道:“乃公现在富得狠!撑死你也吃不光!” 吕娥姁碎碎叨叨,全是粗俗骂人之语。 终于这次骂刘邦和刘盈祖宗的人,不姓刘了。 妻子在自己身旁骂自己的祖宗,不肖子孙刘邦竟然当没听到。 祖宗不就是骂的吗?他骂吕家祖宗骂得也不少。 曹夫人早早睡觉,也早早起床。 刘盈先骑着驴去洗漱,洗漱完去厨房时,曹夫人已经带着人做好饭。 今日早饭,就不用她亲力亲为了。 “阿姨,我饿。” 刘盈伸出双手。 曹夫人给了刘盈一个装满肉粥并埋着剥好鸡蛋的大碗:“先填肚子。” 刘盈坐在厨房门槛,埋头喝粥吃蛋。 刘邦也要了一碗粥,和刘盈一同坐着堵路,被吕娥姁挨个赶走。 “你们父子两人什么毛病,非要堵门吗?!我们家是没有吃饭的地方吗?!” 刘邦和刘盈捧着碗离开。 吕娥姁站在厨房门口,指着两人的背影骂个不停。 曹夫人笑得差点把碗碰倒。 吕娥姁转身,狠狠拧了曹夫人的脸颊一下:“你笑什么!” 曹夫人捂着脸笑道:“看见阿姊终于又开始骂人,我终于放心了。” 吕娥姁红着脸道:“我骂人你放什么心?!是想被我骂?闭嘴!赶紧把饭端出去,免得他们坐到大门口乞食,好像我们亏待了他们似的!” 曹夫人痛呼:“好,好,唉,阿姊,轻些,别拧了,疼!” 不远处,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捧着碗探头探脑。 两人对视一眼。 “你阿母脾气更坏了。” “能理解,阿父你知道更年期吗?阿母的脾气会更坏!现在惹怒她,她还只是用竹条抽人。再过几年,她就要用竹条戳死人!” “为什么要用竹条,命人砍脑袋不就行了?她累不累啊。” “阿母就是这样暴虐,啧啧,可怕。” “我会告诉你阿母你诽谤她。” “说呗,正好让阿母生气。” 父子二人捧着碗,一边吃一边说一边走,也不怕消化不良。 吃完这顿饭,休息了几日,刘盈嘲笑了多次刘邦受的伤,挨过两顿打后,他们一家子才离开九江国。 刘襄怎么也没想到,汉王一家三口重逢,不仅没有感人肺腑的相拥而哭场面,刘盈还在短短不到一旬时间挨了整整两次揍。 虽然刘盈挨完揍就继续活蹦乱跳,但听刘盈哭嚎声多大啊,汉王和汉王后肯定下手极重! “都一旬了,才挨了两次揍,大王和王后还是心疼盈儿之前受的苦,不忍下手了。”陈平道。 萧禄等小将赞同地点头。 刘襄不能理解:“世子仁善孝顺,大王和王后怎么能揍他?” 陈平笑道:“盈儿确实仁善孝顺,但不代表他不欠收拾啊。” 萧禄等小将再次赞同地点头。 吕台和吕禄对刘盈心里有愧,但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心中再多愧疚,也觉得刘盈有时候就是故意找揍找骂。 故意的! 刘盈倒骑在毛驴上,和缀在毛驴后面骑马的刘邦继续他这么多日都没吹完的英勇。 “阿父太逊了,你居然被项羽射中了胸口。乃公只是被射中了腿!” “乃公是和项羽打仗,你是逃跑,你能和我比!” “你就说项羽是不是射中你的胸口,是不是射中我的腿吧!” “呵呵,等抓到项羽,我让他再射你一次!”…… 坐马车的吕娥姁忍无可忍,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骂人。 你父亲差点被项羽射死,刘盈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还嘲笑你父亲,你孝吗?! 你儿子被项羽射伤了腿,刘邦你这个毒父不仅不心疼,还说要抓了项羽把儿子射死,你慈吗?! 你们父子二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摊上你们两人…… 吕娥姁越说越气,气得双眼通红。 刘邦和刘盈不仅不道歉不悔过,还哈哈笑话吕娥姁太情绪化,这点小事都哭。 “小事?!” 吕娥姁的声音十分尖锐,惊起路边一群飞鸟。 汉军都去数路边飞出几只鸟,连刘襄也不再提心疼刘盈挨的揍。 啊,天气真好。 汉王一家三口吵架?没听到,完全没听到。 我只听见鸟鸣声。 …… 经过几日争吵,楚汉达成协议,交换俘虏,各自退兵。 交换俘虏时,项羽发现俘虏中没有龙且和项伯。 韩信疑惑:“龙且被阵斩了,你不知道?” 刘肥疑惑:“项伯已成汉侯,你不知道?” 曹参干咳着将两个孩子护至身后,免得被愤怒的项羽殴打至死。 项羽深深看了韩信和刘肥一眼,转身离去。 忍得一时,来日方长。 等他重整兵锋,定要把刘家父子全部片肉下酒! 彭越在项羽离开时主动要求承担送楚军离开的重任。 “此次停战协议很重大,大王不在,世子也不在,恐怕人心不齐。我打出世子之旗,让诸侯知道世子在汉军中人望极高,免得他们来烦你二人。” 彭越对韩信和刘肥道。 韩信赞同:“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义子,不是没改姓的外室子!我当不了汉王世子!” 刘肥埋怨:“我非长也非嫡,让我当世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韩信看向刘肥。 刘肥疑惑地看回去。 韩信收回视线。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来污蔑他。都是肥儿的错。 曹参笑得差点被酒呛着,为了拯救韩信和刘肥(严肃),赞同了彭越的提议。 于是彭越追在楚军身后,高高举起刘盈的“乃公竖中指”大旗。 项羽差点把马屁股抽烂。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 第95章 礼物以后是双倍 刘邦、吕娥姁、刘盈一家三口回到了汉军大营。 刘邦戴上冠冕, 变回了汉王。 吕娥姁披上了华服,变回了吕雉。 刘盈…… “我回来啦!!!” 刘盈撒着脚丫子,变成了出笼的小兽。 灰兔跟在刘盈身边跑,一边跑一边跳一边摇头晃脑, 那模样和刘盈十成十的相像。 “刘盈, 回来!”吕雉怒斥, 差点没绷住, 变回吕娥姁。 汉王已经懒得披汉王的皮, 变回刘邦摊手耸肩:“训斥什么?没有用。” 吕雉回头就给刘邦一下, 刘邦跳着脚躲开。 “盈儿!”帐中的汉将早等着了, 冲出来迎接刘盈。 他们眼含热泪, 刘盈满脸欢喜。 “灰兔,上!给他们看我们的新招式!嗨!” 刘盈跳起来飞踢, 灰兔低头猛驴冲锋。 曹参抓住刘盈飞踢的脚踝,往后一扯。 刘盈“哎哟”一声身体失去平衡。 曹参松开刘盈的脚踝, 把刘盈拦腰抓住。 王陵和雍齿合力停下灰兔的猛驴冲锋。 雍齿龇牙咧嘴大叫:“灰兔, 你的力气又变大了!我的手都被你撞疼了!” 他抱住灰兔驴的脑袋使劲揉搓。 王陵松开灰兔驴,去解救刘盈。 曹参放下刘盈, 抱着手臂笑道:“我听闻你已经上战场, 还以为多厉害呢,不过如此。” 被王陵护在身后的刘盈对曹参双手比中指。 彭越向好友章邯展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旗帜:“我和你说旗帜和盈儿十分的像, 你还不信!” 章邯不承认彭越是自己的好友,也并不想看彭越展现的旗帜。 没看王后已经在瞪你了吗! 章邯以前一直认为彭越的为人处世很有问题, 担心将来他会因为脑子一根筋被汉王或者未来的汉王杀掉。 彭越战功赫赫, 如果君上要杀他,就只能灭他全族了。 现在他发现,汉王和世子都心胸宽广, 若彭越被灭族,大概是死在王后手中。 都说了别再向人炫耀你的旗帜了!求你看看王后的表情! “彭叔父!” 亲疏有别,先欺负了沛丰的一众长辈后,刘盈就来寻彭越。 他看见彭越向他展现旗帜,高兴地跳起来,整个人挂在了彭越身上。 彭越笑着摸了摸刘盈的脑袋,把旗帜还给了刘盈:“项羽逃跑的时候,我举着你的旗帜在后面追,他差点把马屁股都抽烂了!” 刘盈跳下地,披上自己的旗帜当披风,对彭越竖起大拇指:“叔父干得好!” 一直在隐晦地怒视彭越的吕雉眼神缓和,收回了视线。 章邯若有所思。 “蒙恬呢?”刘盈东张西望。 章邯道:“蒙将军镇守齐地。” 刘盈遗憾道:“我还想告诉他好消息呢。赵佗同意把蒙家族人都送回来了,我让吴芮先把蒙家族人接到番县。快写信给蒙恬,问他是亲自去接家人,还是先直接把家人送往汉地。” 章邯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深呼吸了一下,声音有点沙哑:“接、接回来了?赵佗肯放人?” 披着自己的“乃公竖中指”旗的刘盈叉腰:“也不看看我是谁!他赵佗算个屁!” 因为是小辈,被安排了巡逻工作的刘肥现在才赶到,人来没走到,就先给刘盈捧场:“没错!盈儿最厉害。” 刘邦问身边的韩信:“你不过去?” 韩信嫌弃道:“不去。” 吕雉一手拧住了韩信的脸颊:“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弟弟平安回来了,你这什么表情?!” 韩信满脸通红:“义母,轻轻轻点,唉,我没什么表情!” 刘邦拦住吕雉:“别这样,信儿都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了,外面的人都叫他兵仙,你给他点面子。” 吕雉骂道:“大将军又如何?” 韩信:“不如何不如何。”面对义母,他敢如何? 他、刘肥就是在刘盈挨揍的时候,一起陪跪陪揍的。 “阿兄!”刘盈眼尖,看见了躲藏的韩信。 韩信脸色大变。 吕雉刚松开手,他转身就想逃。 但他的弟弟不会放过他。 家人的待遇是独一份的,刘盈骑上了他的小毛驴:“灰兔,冲!” 灰兔蹄子一刨,低头冲锋。 韩信往人群冲去。 萧禄和曹窋对视一眼,勇敢地去保护韩信。 但灰兔驴不愧是能在项羽眼皮子底下驮着刘盈逃走的神驴,萧禄和曹窋人未至,它的脑袋已经拱到了韩信的腰。 韩信差点被拱倒。 刘盈从驴上跳向韩信。 韩信还是倒了。 “小心点小心点,盈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韩信有多脆弱。” 吕台也冲过来保护友人。 “滚乃公的!你才脆弱!” 韩信护着怀里哈哈大笑的刘盈,对吕台破口大骂。 雍钜鹿、王忌等人也跑来,几位刘盈的护卫将领围着韩信和刘盈笑,并怂恿韩信把吕台暴揍一顿。 他们还拉上了刘盈的家吏宋昌和张不疑。曹窋要开赌盘,赌韩信和吕台单挑谁会赢。 刘肥知道阿兄打不过吕台,便急中生智高声喊道:“比赛马!比赛马!” 已经立下不菲功勋的二代们闹作一团,韩信把怀里的弟弟递给刘肥,非要不自量力和吕台比摔角。 吕雉看不下去,转身离开,去处理挤压的政务。 知道刘盈回来,特意跑来迎接的萧壮壮跟着吕雉离开。 吕雉问道:“你怎么不过去?” 萧壮壮摇头,神色黯然。 吕雉道:“你过去,他会很高兴。” 萧壮壮还是摇头。 吕雉叹了口气。 刘家的女人,大概都难免这样吧。 她牵起萧壮壮的手:“陪我处理文书。你已经识得很多字了,可以学一点政务了。” 萧壮壮重重点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刘盈又剃成了垂髫,她则已经束发。 在军营里闹了一圈,刘邦大摆宴席,刘盈又在宴席中闹了一圈,把舞姬歌女推一边,自己和汉将们一起唱歌跳舞。 喝多了的韩信与胆战心惊照顾他的刘肥一起,陪着刘盈跳了一支三人舞。 也不知道他们在舞个什么。 刘邦差点笑得钻桌子底下去。 宴会闹完,汉将们相互搀扶,三三两两相约回房。 刘肥也把韩信背回了房。 萧壮壮只是个年幼的小女孩,没有参加大人的宴会。 她坐在自己放了许多书架的卧室里,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户一响,刘盈翻身进屋。 “给你,礼物!”刘盈砸了个大木盒子过来。 萧壮壮虽然接住了大木盒子,还是被砸得“哎哟”一声。 刘盈乐不可支:“砸疼了吧?哈哈哈哈哈!” 萧壮壮瞪了刘盈一眼,打开了盒子,里面全是簪子。 她拿出簪子,所有簪子都成双成对。 刘盈道:“在彭城时,你不是说你马上束发?我就知道萧伯父不会想到给你准备好看的簪子。” 萧壮壮开心地拿起银镜,对着镜子试戴簪子:“阿父在关中呢,哪有空给我买簪子。王后和曹夫人送了我很多簪子,但我身为女官,不应打扮太华丽。” 刘盈翻白眼:“那就是我阿母的错。你是我的二把手,和一般的女官能比?从今往后,你跟着我,别跟着阿母了。连个簪子都不给你戴的人,别跟!” 躲在窗台下偷听的刘邦和吕娥姁对视一眼。 刘邦想笑,吕娥姁拧了他的手臂一下。 萧壮壮对簪子爱不释手,眼不离银镜:“老大,别这么说婶婶,很不孝。” 刘盈随口敷衍:“哦,好。” 刘邦和吕娥姁都露出欣慰感动的神色。 盈儿居然毫不犹豫地说“好”! 试戴了几支簪子,萧壮壮这才发现一个问题:“怎么同一款簪子都有两枝?” 刘盈翻看萧壮壮标着日期的书架,思考从哪一卷日记开始看:“以后我给你的礼物都是双份。” 萧壮壮笑道:“那以后发带也是双份?我不用攒两次礼物了?” 刘盈点头:“嗯……壮壮,哪天的事最有趣?” 萧壮壮放下簪子,给刘盈选日记。 少男少女凑一起看日记,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说自己经历的事。 刘邦和吕娥姁提起衣角,保持半蹲着的姿势,小心翼翼离开。 等出了小院后,两人才长舒一口气,站直了身体。 刘邦纳闷道:“听萧何说,盈儿以前给壮壮送发带都只送一边。壮壮怎么跟了这么个人!” “我儿子怎么了?壮壮就是喜欢我儿子!”吕娥姁虽然这么说,但也神情尴尬,“咳,至少现在他知道送双份了。” 刘邦小声道:“送一对一模一样的簪子,也很奇怪啊。算了,随他吧,壮壮都没意见。” 吕娥姁有点担心:“萧何有意见吗?” 虽然萧何是盈儿未来的臣子,盈儿还是要尊重老丈人啊,不然老丈人称病不干活怎么办? 刘邦坏笑道:“壮壮才不管萧何如何想呢。萧何的夫人也站在壮壮这边,萧何的意见不重要。” 吕娥姁道:“这不太好吧?对萧何好一点。”这样啊,她就放心了。 儿子回到了她的身边,看到汉将们对儿子的爱戴(护),吕娥姁心中的焦躁平缓了许多。 如刘季所言,盈儿自己能做好的事,她不用太操心。 操心了刘盈那个不孝子说不定还会来给自己捣乱!吕娥姁一想到刘盈到处诽谤她心胸狭小,要把人做成人彘,就恨不得把刘盈再抽一顿。 刘邦大笑着把住吕娥姁的肩膀,把吕娥姁拖走。 吕娥姁看着刘邦的笑容就有气。 刘盈的笑容就是学的你!一模一样! 唉,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生了这么个儿子!我命太苦了!吕娥姁捶胸顿足。 …… 刘盈把萧壮壮赶到其他房间睡觉,自己霸占了萧壮壮的卧室,看了半晚上的日记,后半夜才睡觉。 他大摇大摆去讨食时,发现他的父亲和叔伯、兄长、小弟们的神情都很难看。 “怎么?有诸侯和下属见我们快赢了,不肯来合击项羽,趁着最后的时机讨价还价要好处?” 刘盈背着手,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走进汉王的大帐。 正沉着脸的刘邦看见刘盈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俊不禁。 他对刘盈招手。 刘盈钻进刘邦怀里,把刘邦当座椅。 他坐下去的时候,故意屁股狠狠一砸,压得跪坐着的刘邦双腿跟背上刑了似的,神色扭曲。 刘邦给了刘盈脑壳一下。 刘盈往后一倒,用脑壳去砸刘邦的下巴。 刚才或面沉如水,或神色忿忿的汉将都笑出声来。 韩信和刘肥对视一眼。 韩信:义父太情绪化,看看盈儿镇定自若的模样,义父不如盈儿。 刘肥:虽然但是,阿兄,别把心情表露在脸上,父亲在瞪你了! 刘邦狠狠瞪了韩信一眼,又给了刘盈脑壳一下:“你有什么想法?” 刘盈不说话。 樊哙试图自立,虽然被劝回来了,并写信向阿父道歉,但……唉。 先差点被小舅子背叛,又差点被发小连襟背叛,阿父真没用啊。 第96章 最后的众叛亲离 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经历过许多次部将背叛。 被赶去汉地, 彭城大败……乱世之中,自己实力变弱,部将离散是很正常的事。 但有一次“众叛亲离”,却是在他快胜利的时候。 鸿沟划界后, 汉高祖撕毁条约乘胜追击, 胜利就在眼前。 他与彭越、韩信, 以及其他诸侯、独自领兵的汉将约定, 在固陵会合, 攻打楚军。 汉高祖带着汉军按时到了, 彭越、韩信不见踪影, 他懵懵地吃了败仗。 还好他已经败习惯了, 迅速收拢败军,深挖壕沟坚守不出。项羽再次大胜, 又再次没得到什么好处。 这之后便是张良献策,封彭越、英布等人为王, 并给已经当了齐王的韩信增加领地。 诸侯这才到来, 与项羽决战垓下。 固陵之战是汉五年十月(即首月)的事,垓下决战是汉五年十二月的事。可见, 众诸侯讨要好处的时机, 卡得多准。 《史记》《汉书》只说诸侯,有一位同样背叛汉高祖的汉将, 关于此事的记载却只存在于别人传记的只言片语,连自己的传记都没有提起。 那就是以在鸿门宴上忠义闻名, 在沛丰就和汉高祖是发小, 后来还和汉高祖成为连襟的樊哙。 樊哙被麾下郎将公孙戎劝谏,打消了反意。为此,汉高祖赐给公孙戎两千户食邑。 之前樊哙是汉高祖麾下获得食邑最多的人之一。彭城大败后, 樊哙镇守广武有功,汉高祖就给樊哙增加了两千户食邑。 但之后几年时间,樊哙随汉高祖追击项羽,又独自领兵剿灭其余楚将,获得的战功比之前只多不少。 楚汉之争最关键的这几年,许多汉将都因功封侯。 汉高祖称帝,樊哙却未封侯,只增加了七百户食邑。还不如他麾下郎将公孙戎。 直到樊哙在汉高祖重出关中再平六国,才晋身列侯,封舞阳侯,食邑增至五千四百户。 刘盈能理解樊哙后来投向吕家。 刘邦虽然原谅了他,让他立功,给他封侯,赐他食邑。但在樊哙看来,自己毕竟曾经背叛过刘邦,总要在其他地方给自己找退路。 但樊哙最初的背叛,刘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恐怕谁也不知道樊哙怎么想的。 阿父最困难的时候,鸿门之宴,彭城之战,姨父都坚定不移地站在阿父这边,与阿父同生共死,无愧忠义之名。 可在阿父快要当皇帝了,大汉马上胜利了,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给自己报仇了,姨父却想背叛阿父。 刘盈越想越气,他把脑袋仰平了,看着刘邦的下巴不满道:“姨父是不想给我、给阿母报仇吗?马上就可以给我、给阿母报仇了!他居然不来!姨母就在姨父身边,难道不劝他?姨母姨父怎么能和吕释之一样?” 刘邦伸手盖住了儿子的双眼。 刘盈抱着刘邦盖住他双眼的手使劲晃脑袋:“吕释之一直不喜欢我和阿母,我对他一点期望都没有。但姨父姨母怎么能这样?他们对我和阿母的感情是假的吗?姨父姨母对我的喜爱是假的吗!我讨厌他们!比对吕释之更讨厌!” “好了好了,别耍小性子。”刘邦把发脾气的儿子按在怀里,不让他继续嚷嚷,“肯定有原因,他们不是故意的。” 背叛不是故意,还有什么是故意? 雍齿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牙齿都要咬崩了。 这个本应该早早背叛刘邦的人,现在却为别人的背叛悲愤。 王陵看着地面,遮住眼中的情绪。 他的母亲与吕后一同被抓入彭城。杀了项羽,也能报项羽欺辱他的母亲的仇恨。 他与樊哙也是少年友人。 沛丰出身的汉将本来只是愤怒,刘盈这一嗓子,嚎得他们鼻头一酸,眼眶都红了。 比起愤怒,他们心中竟然更多的是悲伤和困惑。 樊哙在得知盈儿独自去彭城换回王后时,吓得都晕过去了。 你难道是演的吗! 坐得极直的吕雉跪着走了一步,身体前倾,轻轻抚摸被刘邦抱在怀里的孩子的背。 吕雉得知樊哙意图背叛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也没想质问在樊哙身边的妹妹。 即使她知道,妹妹性格强势,樊哙许多事都听从妹妹的。樊哙意图谋反,说服樊哙打消反意的却不是妹妹,她应该多想,却不愿多想。 她和刘邦的想法一样。 就这样吧。 既然没有反,那就这样吧。 他们了解樊哙夫妻,既然已经写信道歉,那以后就不会反了。 追究只会贻误战机,削弱己身。刘邦和吕雉夫妻二人已经决定,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可刘盈一哭,吕雉便无法平静了。 “都是阿母的错,是阿母不好,他们不喜欢的是阿母,不是盈儿。”吕雉轻轻抚着刘盈的背,“盈儿别哭,别难过,都是阿母的错。” 刘盈使劲在刘邦衣服上蹭了蹭,推开刘邦,昂首道:“不是阿母的错!是他们的错!我要给姨父姨母写信!让他们等着!等见面,我要把姨父姨母的家搬空!把他们的屋顶掀了,墙全砸了!牛羊马也全部牵走!什么都不给他们留!” 正悲伤的吕雉嘴角一抽,竟说不出话来。 刘邦大声道:“好!你来写信!好好骂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给你报仇!” “嗯!”刘盈把安慰他的阿母也推开,气鼓鼓地写信。 刘肥拉了走神的韩信一把,让韩信和他一同去给弟弟磨墨,把弟弟哄笑。 韩信没好气道:“你哭什么?有我在,他来不来对战局没影响。顶多我们多打一会儿,打完之后我领兵去把他杀了。” 吕雉:“……” 她默默看了韩信一眼,叹了口气,给了韩信额头一下。 韩信捂着额头,不明所以。 吕雉道:“毕竟是你姨父,别说这话。”她虽然心底也想把樊哙杀了。 韩信这时,连义母的面子都不给:“义父和义母是我的父母,但义父和义母的亲戚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樊哙不配。” 吕雉和刘邦还没说什么,刘盈就大声叫好:“阿兄说得对!阿兄的亲人只有我和刘肥!阿父阿母都不算!” 刘肥冷汗滴落:“……这个还是算吧?” 韩信也汗颜:“盈儿,这个算的。” 刘盈超大声地叫道:“不算!就不算!如果阿父要立宠妾幼子为太子而杀我,阿母要让吕家当皇帝而杀我,你们站在哪一边!” 我,你,乃公的…… 刘邦的拳头握紧了,吕雉用眼神寻找能当荆条的东西。 王陵冲上前把刘盈从刘邦怀里拔出来,雍齿挡在逃跑的王陵前面,曹参拉住了刘邦的袖子,刘肥和韩信遮住了吕雉的视线。 “刘盈!!!!!” 刘邦和吕雉从坐席上爬起来,夫妻二人要联手突破臣子和儿子封锁。 “算了算了,盈儿也是被樊哙气糊涂了,都是樊哙的错。” “对啊对啊,盈儿都这么难过了,今天别揍了。” “君上,王后,先做正事,做正事。” 章邯也无奈地被彭越拖着去掺和汉王一家私事。 这都什么事啊?!他在大秦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从来没遇到这么头疼的事。 难道以后君上当皇帝,王后当皇后,世子变成了太子,他们还要去管君上的私事? 这不兴管的啊。 “我又没说错!阿兄,刘肥,说,站在哪边!” “盈儿,别说了……” “你们站在哪边!” “你这边你这边,阿兄!” “嗯嗯,站在盈儿这边。” “就是!听见了没有!阿父阿母!” 刘盈和刘肥被刘邦、吕雉骂去隔壁跪着面壁,韩信因为要参与重要军事会议,等开完会再去面壁写检讨。 正养病的张良被陈平请来,一同安抚暴怒的刘邦和吕雉。 张良和陈平,再次给刘邦提出了原本历史中汉高祖会采用的计策。我们先别提以后,现在把天下分封给那群拖拖拉拉的诸侯。让他们赶紧领兵过来围住项羽,别让项羽跑了! “等项羽死了,我们再慢慢算账!”韩信生气了。 搞什么啊!都快赢了来这么一下,不仅玷污了他的战绩,还连累他陪着弟弟写检讨! 他、刘肥和盈儿有什么错! “到时,就盈儿带着你和刘肥再出关中,再平六国了。”刘邦放下写诏书的笔,静静地看着自己笔墨未干的分封诏书,“我老了,将来天下是盈儿的,你要多护着他。” 韩信垂首,恭敬道:“是,义父。” 刘邦深深叹了口气,收起心中的疲惫。 盈儿都哭了,他就不能难过了。 …… 如张良、陈平所料,分封诏书一送达,英布、共尉、张耳等诸侯纷纷出兵。田横得了刘邦会给他封王的许诺,也不再在齐地捣乱,蒙恬得以抽身南下,从东边包围项羽。 韩信身边的赵将有些难过。 赵王明明叮嘱他们要对汉王忠诚,为何他自己却…… 算了,现在他们是汉将,不想这个了。 诸侯合围,便是垓下了。 楚将周殷已降,率兵与诸侯共围项羽;在固陵之战中战胜汉军的钟离眜,又在固陵之战被汉军击溃逃亡……楚国能带兵打仗的将领,真的只剩下项羽一人了。 刘邦亲为先锋,刘盈留在后军。 “我没死,你别想上战场。”刘邦对想要驾驶驴车上战场的刘盈开玩笑道。 刘盈愤愤不平地被吕雉紧紧牵住,目送阿父离去。 刘邦骑在高头大马上,背对着刘盈,高高地挥了挥手。 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与汉军的影子融在一起,就像是一座大山。 第97章 项羽第一次溃败 诸侯军队终于到达。 虽战机被延误了些许, 有彭越打着山贼的旗号,带着军队如神出鬼没般骚扰,项羽没跑多远。 如冥冥中有什么注定,也可能在项羽从荥阳返回彭城的路上, 只有垓下的地理位置适合两军对峙。楚汉决战的地方, 仍旧是垓下。 项羽与曹参等人签订停战协议后, 本打算领兵回彭城。 但这时, 彭城已经被灌婴拿下。他其实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彭城这个西楚国的都城, 真是颇没有脸面。 西楚霸王是常胜的将军, 但他的都城却是三度落入汉军手中。 他指挥着自己的军队所向披靡, 却从未守住过自己的大本营。 韩信对项羽的评价越来越低。 他对刘邦道:“义父, 我原本以为,你只能将十万, 项羽比你强。我想错了,项羽不如你。” 刘邦正十分严肃地打量楚军的军阵, 闻言差点一马鞭抽韩信腿上。 他无语道:“那你呢?” 韩信昂首, 那神情啊,好似盈儿附了体:“多多益善!” 刘邦敷衍道:“嗯嗯嗯, 是, 是,多多益善。若只论带兵, 我独自一人,带兵十万确实是极限了。项羽确实比我强。” 韩信摇头:“义父怎么会独自一人领兵?我和项羽擅长率领兵卒, 义父擅长率领的是将领。若论能率领的将领, 义父也是多多益善。” 刘邦警觉:“怎么突然奉承?你想做什么?” 韩信有点不高兴。自己实话实说,义父怎么还一脸警觉?难道自己是盈儿吗?对义父说句奉承话就是要讨好处? 虽然他的确有要求。 韩信扬鞭指向前方:“我要亲自会会他!” 刘邦:“……行。”他本想说太危险了,但见韩信满脸战意, 猜测韩信想直接和项羽交手,已经想了很久,便同意了。 信儿对他自己的身手应该心里有数,不会冒险。 不过他还是叮嘱刘肥,好好跟在韩信身边。 刘肥刚拍着胸脯保证,就被韩信派了出去。 韩信将麾下三十万将士分作三份,一份由刘肥带领,正面攻打楚军;一份由萧禄带领,在楚军左翼伏击;一份由曹窋带领,在楚军右翼伏击。 刘肥打出“刘”字旗,告知项羽,这里有个刘家人。 韩信也打出了自己的帅旗,告知项羽,韩信就在这里。 项羽打仗的方式已经被韩信看透,他永远都是亲为尖刀,率领骑兵击溃敌军最精锐的部队,其余楚军再来收割。 韩信和刘肥所率领的正面部队,自然是项羽率领精锐骑兵亲自攻打的地方。 韩信麾下猛将拼死拖住项羽,韩信和刘肥拍马赶紧逃跑。 逃跑时,韩信让亲卫在掩护他们的战车上,打出了刘盈的“乃公竖中指”旗。 这旗帜,还是刘盈亲自画的,比一般的“乃公竖中指”旗上的表情图更加生动活泼。 刘肥惊讶:“我还以为阿兄会在快胜利时才把旗帜打出来。” 刘肥也有一面同样的旗帜,也是刘盈亲自手绘。 刘盈上不了战场,只能把自己的旗帜给兄长们,好让自己在垓下决战的战场有点参与感,收割一点经验值。 等楚汉战争结束,刘盈再想肆无忌惮地收割经验值,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韩信给了刘肥一个“你真笨”的眼神:“项羽看见盈儿旗帜,就不会追我们了。” 刘肥茫然:“啊?” 韩信给刘肥解释时,亮出刘盈“乃公竖中指”旗的战车朝着与他们不同的方向驶去。 楚军追击的主力,果然如韩信所料,朝着战车部队追去。 韩信和刘肥成功溜走。 在后方营帐的刘盈正闲得在吕雉膝头滚来滚去,被一大堆项羽和楚将的经验值糊了一脸。 刘盈得意大笑。 就算乃公不在战场,战场四处也流传着乃公的传说! 传说不知道有没有,旗帜是到处有了。 汉将们纷纷把刘盈的“乃公竖中指”旗亮出来。虽然不是刘盈亲自手绘,那旗帜也足以让楚军心理不适。 刘邦疑惑:“怎么回事?” 曹参道:“是信儿的命令。” 刘邦虽是汉王,率领汉军的大将军是韩信。刘邦本人在战场上也要听韩信的命令,除了韩信要亲自去面对项羽这件事,韩信做决定不需要经过刘邦同意。 刘邦看着汉军阵营中飘荡着的竖中指,总觉得自家军队的画风有点滑稽。 罢了,信儿这么做,必有他的理由。 比如气死项羽,楚军不战自败。 刘邦笑呵呵道:“不愧是信儿。” 曹参颔首。他就想不到这么不要脸的激将法。 刘盈的旗帜一打出来,项羽还能冷静,他的部将们就像是头上被套了个嘲讽技能,脑袋一热,就追过了头。 战争可以输,刘盈必须死! 他们仔细一想,好像楚军节节败退,就是从刘盈逃出彭城开始。 刘盈这个妖童必须死! 刘盈委屈,刘盈大笑。 这明明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没有自己,阿父照旧会反败为胜,是项羽和楚军自己没用。 不过楚军非要把这个功劳给他,他当然是笑纳啦,哈哈哈哈。 经验来,经验来,经验从四面八方来!~ 刘盈在远隔几十里外的汉军大本营,蹦蹦跳跳作法。 吕雉一边看文书处理政务,一边观赏刘盈发疯。 以前她会很头疼,现在已经习惯了,全当儿子在跳舞逗她开心。 刘盈自己跳还不够,把正好好学习的萧壮壮也拉下舞池。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看得周围人不由莞尔。 吕雉笑着摇摇头,继续干活。 韩信和刘肥战败时,萧禄和曹窋率领左右军,攻打楚军的左右翼。 楚军离了项羽,就不堪一击。 他们被萧禄和曹窋左右夹击,顿时混乱。 项羽察觉不对,忙率兵返回救援。 韩信一边逃跑一边回头,见追击的楚军掉转方向,勒马停下,换上新令旗。 刘肥跳上战车,击鼓传令。 溃散的汉军就像是遇到了障碍物的水一样,突然停滞了一瞬。 然后,汉军就像是水中的漩涡一般,四散而开的兵卒重新汇聚,如退潮的潮水,朝着身后的楚军拍去。 听到传令的鼓声后,被韩信安排的传令兵击响了自己的鼓。鼓声一层一层地传递,传递到了刘邦等人耳中。 刘邦脸上散漫的神情变得冰冷,汉王的旗帜高高举起。 “冲。” 随着刘邦淡淡地一声令下,以汉王为先锋,曹参、灌婴等人为策应,周勃、王陵、雍齿等人殿后的汉军主力,这才正式踏上战场。 此战,汉军押上了所有主力。 对方楚军有数十万人,也是楚军现存的所有主力。 楚汉之争,成败在此一役。 数十里外,刘盈停下了舞蹈。 萧壮壮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大喘气。跳舞好累啊。 刘盈走向大帐外,远眺战场。 萧壮壮抬头:“老大,怎么了?” 刘盈摇头:“只是想到父兄都在浴血奋战,我却只能在后方干等着,心里不悦。” 萧壮壮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刘盈,就见刘盈叉腰昂首。 “明明我比他们都厉害!他们却因为我的年龄轻视我!真可恶!他们就是担心我抢了他们的风头!” 萧壮壮啪嗒啪嗒鼓掌:“是的,就是这样!老大说得对!” 吕雉放下毛笔,轻轻叹气。 未来大汉的帝后,大概会让臣子们很头疼吧。 战场上,刘邦也回头看了自己的大本营一眼。 战场混乱,天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妻儿所在的方向。 他此时暂时下马,让军医为他处理伤口。 军医先砍掉了箭杆,又挖出箭矢,连缝合都顾不上,只用布草草为刘邦包扎。 刘邦走完神,军医已经给他把伤口处理妥当。 他穿上衣服,重披战甲,再次与楚军厮杀。 盔甲不能太笨重,笨重就失去了灵活,马也驮不动。 轻骑兵的战甲都只在身体要害处覆盖金属,其余都是皮甲覆盖。 对方也是骑兵。有马匹的冲击力,就算是薄薄的金属都能贯穿。刘邦身上那点厚皮甲减轻不了多少力度。 若要躲,他还是能全躲过的。只是战场厮杀,为了抓住斩杀敌将的时机,难免以伤换伤。 刘邦便用身上几处透体而出的贯穿伤,换了好几个敌将的人头。 汉王如此,汉将总不能还不如汉王吧? 汉军阵营的将领们从上至下,除了韩信,连刘肥在内,都浑身浴血,多处披创。 韩信也受了伤。但他没有热血上头,跟着刘肥去厮杀。他知道,义父叔伯弟弟和友人都在浴血奋战,都把命交给了自己。 他的命令,关系着身边所有亲朋好友的命。 那里不是自己的战场,令旗下才是自己的战场。传令的旗帜和战鼓、铜锣才是自己的武器。 诸侯虽然也参与进这场战争,但韩信知道,诸侯的军队只能用于击败楚军后的包围和追杀,与楚军正面相撞,拼死搏杀,只能由汉军自己来做。 他命令诸侯静静等候,等汉军击败楚军之后,才出兵。 “是时候了。” 韩信深呼吸,亲自击鼓传令。 全军追击! 英布等人披甲上马,率领各自的军队,听从韩信的命令,赶赴各自的战场。 他们只听韩信让他们去哪个战场的命令,至于怎么和楚军打仗,就是他们自己指挥了。 诸侯军队都是这样,所以韩信才只能在汉军攻坚结束后才让他们出兵,免得他们拖累汉军。 看着那些倨傲的诸侯,甚至连英布、张耳这等明明是靠汉军才能从楚军手下逃得一命的诸侯,都带着他们所谓诸侯的傲气。 韩信突然明悟。 或许肯听自己调遣的“诸侯王”,只有义父那样没把诸侯王的身份当回事的“王”。 如果我没入汉营,而是去了其他诸侯王麾下,恐怕一生都不得重用。 韩信甩了甩自己的胳膊,还是在最后的大决战时重新上了战场,吓了刘肥一跳。 “啊啊啊啊阿兄,别冲了!你冲太快啦!” “哈哈哈哈,肥儿,你真没用,居然受伤了。” “阿兄,这时候别学盈儿说话!弟弟害怕!” 兄弟二人的声音传到刘邦耳中。 刘邦把长矛绑到受伤的手上,撇嘴:“打仗呢,兔崽子,没个正形。” 曹参自己把手臂上的伤口绑好,大笑道:“这样才好,轻松点好。” 其余汉将也纷纷笑着说好。刘邦横了他们一眼,继续率领他们战斗。 此战,楚军溃败。 项羽第一次在自己领兵的时候,正面不敌溃败。 汉军斩首四万有余,将项羽包围在垓下。 楚军精锐剩余只余七八万,不足一半,其余老弱劳役等几乎全部逃走。后勤完全无法补给。 刘邦这才松了口气,让军医来为自己治伤。 他笑着对韩信道:“你亲自去接盈儿吧,最后的一战,也让盈儿看看。” 韩信看着刘邦浑身狰狞的伤口,强忍担心:“好。” 第98章 楚军四面盈歌声 刘盈来到刘邦的大帐篷时, 刘邦正在换药。 他欢快的脚步在进入大帐时停顿了一下。 刘邦吐出嘴里包着布条的木块,深秋天寒露重,他上半身没穿衣服,额头上却是一头的汗珠。 刘肥为刘邦擦拭汗珠后, 刚和弟弟打完招呼, 就被刘邦赶了出去。 刘肥一步三回头, 神情担忧, 好像刘邦不是刘盈的父亲, 而是要叼走弟弟的大灰狼似的。 刘邦骂道:“逆子!” 刘盈骂回去:“你说谁呢!逆父!” “没说你。”刘邦顿了顿, 骂道, “现在说你了, 逆子!什么逆父,反了你!” 刘盈笑嘻嘻地坐到刘邦身旁, 打量刘邦身上的伤势,有点笑不出来。 刘邦嘲笑道:“吓到了?” 刘盈摇头。他抱怨道:“阿父以前都是处理伤口后才见我, 现在却让我看你的伤口, 你故意的!” 指! 刘邦打了一下刘盈指着他的手指头,没掩饰:“嗯, 故意的。” 他指着自己的伤口, 一边让刘盈帮军医为自己绑绷带,一边细数自己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刘盈瘪嘴听着, 很难得地没有刘邦说一句,他插十句。 “乃公我这天下得来的不容易啊。”刘邦道, “你别丢了。” 刘盈不满道:“阿父你说什么呢, 我可是要当汉圣宗圣皇帝的千古明君!” 刘邦笑道:“好。” 军医给刘邦包扎好伤口后,也退下。 大帐中只剩下刘邦和刘盈两人。 刘邦披上衣服,对刘盈招了招手。 刘盈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刘邦身边, 观察了一下刘邦的伤口,然后一头倒在刘邦没受伤的腿上。 他还惊讶道:“好神奇,阿父居然腿没有受伤!” 刘邦摸着儿子的脑袋道:“我也觉得很神奇,你就只有腿受伤。” 刘盈道:“我们父子合力,岂不是刀枪不入?” 刘邦像是以前对年幼儿子那样,儿子胡言乱语地提问,他胡言乱语地回答:“有道理,下次试试。” 刘盈的身体微微蜷缩,闭上双眼,嚷嚷自己没睡好,让刘邦给他按摩脑袋。 刘邦就像是抚摸一只幼兽一般,倚靠在凭几上,轻轻揉着儿子的大脑袋。 他慢悠悠说起这场垓下之战,笑话刘盈的旗帜嘲讽力度真是太强了。 刘盈得意地直哼哼。 乃公就是这么厉害!就算只有乃公的旗帜上战场,乃公也能立战功! “好,给你算一功。” “什么?难道阿父还想过吞掉我的功劳?!” “好,你的功劳没了。” “阿父不仅不慈,还是不分是非的昏君!” “哈哈哈哈哈!” 吕雉本想和刘邦说些事。 她安排好一切后来到大帐,听到刘邦的笑声和刘盈的骂声,叹了口气,悄悄离开,去寻找军医。 吕雉担忧道:“大王的伤很重吗?” 军医回答:“重……确实说得上重,但这样的伤,大王不是第一次了,不会有生命危险。” 吕雉谢过军医后,心中担忧并没有减轻。 盈儿还年幼,刘季你可别死了。为了妻儿,你至少得活到给盈儿戴冠吧? 大汉在内一群眼高于顶的悍将,在外一群有不臣之心的诸侯,盈儿还年幼,怎么压得住? 吕雉很忧愁,恨不得刘季前脚一死,后脚所有悍将、诸侯都暴毙。 如果在宫里埋伏一群刀斧手,能趁着给刘季办丧礼,把那群人都杀了吗? 吕雉越想越离谱。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离谱的想法丢掉。 盈儿很厉害,应该不用自己做到那一步。 刘邦还不知道妻子已经在思考他死后的事。 他虽受了重伤,重伤什么的,伤着伤着就习惯了。他命硬,不打算现在死。 刘邦给刘盈展露自己的伤口,只是在已经确定能胜利的决战前,给孩子一点忆苦的教育。 我俩从黔首走到皇帝,这一路可一点都不容易,千万要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切不可自满。 秦朝就是前车之鉴。 “你我在当皇帝前,想怎么享受就能怎么享受,想出兵打谁就能出兵打谁,看谁不顺眼就能踹他两脚。” “当了皇帝,就不能这样了。” “盈儿,我知道你很厉害,比乃公我厉害。你想当那个什么圣皇帝,肯定想立万世不易的大功绩。” “就像秦始皇那样。” “可无论是征讨匈奴还是南越,还是修驰道修长城修运河,事是好的,但黔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别忘记大秦是怎么灭亡的,乃公我是怎么起兵的……” 刘盈打断了刘邦的谆谆教导:“这话该我说给你听,阿父,我早就说了,蚂蚁能咬死大象,你还说不信呢,哼。” 刘邦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他失笑:“我们变成了大象,要小心翼翼避开蚂蚁窝。” 刘盈道:“只有阿父这样的熊孩子,才会故意去捣蚂蚁窝。” 他翻个身,睁开眼睛,仰面看着刘邦:“阿父,你好烦啊,你还有很多年可活,什么休养生息你自己来做。你把国库塞满了,我要南征北战,建立万世不易的功绩!” 刘盈拍着刘邦的手臂,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阿父,不要把麻烦事推给我!你自己做!”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刘盈把刘邦的手臂当小鼓拍。 刘邦弹了一下刘盈的额头。 刘盈捂住额头:“哎哟。” 刘邦虎着脸道:“乃公老了,乃公受了这么多的伤,要去享受了!接下来轮到你吃苦!” 刘盈在刘邦膝头滚来滚去:“才不要才不要,阿父的事自己做。我还小,我还小。” 刘邦按住在膝头乱滚,仿佛回到五六岁的顽童的儿子,长叹一口气。 韩信从帐篷缝把脑袋缩回来,顺带拖走了还想继续看下去的刘肥。 “我就说义父肯定不会欺负盈儿。盈儿又没做什么,义父欺负他做什么?你想太多。”被迫偷看的韩信抱怨道。 刘肥苦着脸道:“阿父欺负人,又不看别人是否犯错。小心为上。” 韩信虽然知道刘肥说得对,但还是觉得偷看太丢脸。 韩信和刘肥偷偷离开后半个时辰,刘邦召开最后的军事会议,要把项羽从垓下逼出来。 虽然汉军能围死楚军,但把项羽从垓下逼出,汉军的损失才最小。 张良和陈平献策,让汉军中的楚人大晚上地给项羽唱楚歌。 汉军人多,楚军人少。人多的一方轮流叫骂,让敌军无法入睡,是兵家常用的计谋。张良和陈平把叫骂骚扰换成了唱歌,试图消磨楚人的抵抗情绪。 “项羽还不知道楚地的情况,我们告知他彭城已经被攻破,又让他听见楚歌声,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等到救援,只能突围。” 张良常献阳谋,陈平常献阴谋。但有时候,阳谋和阴谋差不多。两人献出来的计策是一样的,只是出发点不同。 刘邦接受了献策,刘盈举起双手:“我来我来!我来选歌!” 刘邦骂道:“你是不是还要搭个台子,唱歌给项羽听?!小心项羽气疯了,一箭射死你!” 举着双手的刘盈左右摇晃:“我要我要!阿父快给我搭个台子……哎哟。” 刘邦给了刘盈的硬脑壳一下。 吕雉忙护住儿子:“孩子的脑袋是铁做的吗?别乱敲!” 刘盈躲在阿母怀里,继续争取:“项羽恨我,比恨阿父更甚。我在项羽眼皮子底下逃跑,楚军多把我视作妖孽,见我又来作法,他们一定惶恐不安。” 吕雉给了刘盈的硬脑壳一下:“说什么呢!你是神仙童子!” 刘邦阴阳怪气道:“哎呀,孩子的脑袋是铁做的吗?别乱敲。” 吕雉:“……” 刘盈从阿母的怀里溜走,躲到阿父身旁,继续道:“阿父,相信我,你不就是想把项羽勾引出来?我把项羽气疯了不是更好?有你在,有这么多叔伯在,项羽还能伤我?那你们也太没用了。阿父,你不会这么没用,连年幼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吧?” 刘邦:“……” 他又伸出手,要给刘盈脑袋加个正面状态。 吕雉又把儿子扯到了自己怀里护着。 韩信想了想,道:“盈儿说得确实可行。若要破坏楚军士气,盈儿出手最为合适。” 他给刘肥使了个眼色。 刘肥会意。阿兄是想让盈儿很安全地立功呢。 “阿父,我会保护好盈儿!”刘肥拍着胸脯。 虽然已经独自领兵,但仍旧自认为是刘盈亲卫的小将们也纷纷拍胸脯保证。 刘邦白了刘肥一眼,同意刘盈搭台唱歌,但让曹参和王陵给刘盈当护卫。 曹参笑眯眯道:“看来还是得我们老将出马,你们年轻人不行啊。” 王陵不想吸引仇恨,虽然他也认为年轻人不行。 小将们敢怒不敢言。 他们都立下那么多战功了,父亲还是视他们如孩提,真生气! 刘邦定下后,就让人搭起高台,务必让楚军能看见台上的人,但箭又射不过来。 诸侯再次见到了汉王世子刘盈。 他们第一次见到刘盈,还是刘盈举着刘邦的小印大摇大摆进入诸侯会议时。 那时,他们就惊讶汉王世子真得汉王的宠爱。 现在,他们再次见到刘盈,刘盈已经创下许多神话。 无论是彭城救母,还是逃离彭城,或者是攻占彭城……哈,说起彭城,他们就会不断想起刘盈这个名字。 “好久不见啊!” 刘盈对诸侯招招手,特别没礼貌。 刘邦也不管,别说训斥,连个眼神都不给面露不满的诸侯。 因为刘邦就是这样不懂礼貌的人,他牵着小一号的自己来见诸侯,诸侯也只能忍了。 只有代表越人的驺无诸和驺摇对刘盈露出真切的笑容,伸手晃了晃,回了刘盈的招呼。 吴芮此刻回到番县守老将。他不仅将和刘邦有深厚交情的梅鋗派来,还让自己的长子吴臣也跟随梅鋗前来长见识。 吴臣好奇地看着汉王牵着的英俊少年郎。 这么高的个子,世子应该束发了吧?怎么还是垂髫? 刘盈确实可以束发了,但行军路上难以打理头发,总容易生跳蚤,他便继续把脑袋剃光,只留两个小揪揪以显示自己不是真的秃了。 别人的眼光有什么在意的?还是自己舒服最重要。 趁着阿父还在,他梳什么头型都没人吵他,只会吵阿父。 刘邦向众人介绍了自己的儿子,说明这次“楚歌作战”会由刘盈来负责。 刘盈拍着胸脯,叉腰昂首:“交给我!我一定能把项羽气吐血。我把他气吐血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肥给弟弟捧场:“没错!” 韩信的屁股往旁边挪动了一点,觉得刘肥这样有点丢脸。 诸侯没有意见。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汉王世子的本事,但见识过汉王世子的“乃公竖中指”旗帜。 看见楚军见到汉王世子的旗帜那副神情,他们相信汉王世子亲自出马,一定能让楚军士气大跌。 雍齿在私底下唱反调,对王陵小声道:“真的会让楚军士气大跌?盈儿不会把楚军气得士气大涨,冲出来和我们决一死战?” 王陵压低声音:“他们若出来与我们决一死战,不是更好?难道你打不过?” 雍齿当然不能说自己打不过楚军,赶紧嚷嚷让刘盈给楚军气个大的。 得到诸侯的一致同意,刘邦便指挥诸侯搭台子,找乐器,并各出几千楚人将士来唱歌。 硬仗由汉军啃了,这点小事,总该诸侯做吧? 刘邦常战常败,所以除非驻扎在城里,平时在野外行军,帐中不置姬妾——不然他的女人也丢得太快了。 英布等草民出身的诸侯也不会在军中放置随军的姬妾,以免耽误自己逃跑。 女人什么的,等占领了城池,有的是。 但贵族出身的诸侯与项羽一样,无论再危险再艰难的战争,他们也会随身配备歌舞团,不亏待自己。 女人什么的,有的是,丢就丢了。 刘盈借了他们能歌善舞的姬妾,特意给楚军表演一个大的。 汉军在修台子的时候,楚军就在观望,不知道汉军要搞什么。 当晚,楚人围着被包围的楚军大唱楚歌,听得楚人潸然泪下,士气低落。 项羽也驻足哀叹,担忧自己被困在垓下的时候,不会刘邦已经把楚地全部拿下来吧? 这时,凄厉的歌声响起。 刘盈和刘邦登台,火把通明,还特意穿上压箱底的汉王、汉王世子冠冕,以让楚人看清楚上台演出的是谁。 项羽眼神非常好,能百步穿杨,自然也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地痞般的汉王刘邦,还有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的妖童刘盈。 刘盈击缶,刘邦拨瑟,父子二人大合唱,唱的是刘盈给的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美人美人奈若何!” 父子二人把调子拉得特别长,特别是“美人”二字,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 楚军本来在思乡,听到汉王父子阴阳怪气的歌声,悲伤不是,愤怒不是,就很复杂,很难以形容的复杂。 有将领偷偷观察项羽的神色。 虽然没明说,但这歌是唱给大王听的吧? 这时,诸侯的舞姬们纷纷扯着嗓子相应。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楚军:“……” 楚将:“……” 他们都偷偷看项羽。 大王,汉王和汉王世子嘲笑你呢,你的楚地没了,马死了,女人也死了。 项羽气得肝火疼,把“明日出门决战”的话在喉咙里哽了许久,才咽下去。 他知道,迎战就是全军覆没。 项羽挥袖回营帐,汉军还在继续唱。 这次是汉军大合唱。 一群莽汉子一会儿唱“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会儿唱“贱妾何聊生”。 自称“贱妾”的时候,这群汉子被刘盈特意叮嘱,一定捏着嗓子,唱得真的和“贱妾”一样凄厉。 他们照做了。 楚军狠狠捂住耳朵。 思乡之情已经冲淡,他们就是恶心,非常恶心,异常的恶心。 终于有楚军忍不住,趴着壕沟对汉军喊,别唱啦,恶心得要吐了! 汉军的歌声便更大了。 刘邦和刘盈还拉着老兄弟和小兄弟们来了场大合唱。 韩信实在是不想掺和,但在两只弟弟“阿兄不能不合群”的狗狗眼下,为他们鼓瑟伴奏应付过去。 章邯脸色苍白地鼓筝,与韩信同是伴奏组。 曹参唱得非常开心,还即兴捏着手指,给远处的楚军表演了一段女子舞蹈。 周勃等人纷纷给曹参叫好。 周勃拿出了以前的老本行,带领已经为将的前·沛县治丧组兄弟们吹笙。 一群沛丰的老将好像回到了沛丰。 如此几日,楚军的士气,被恶心到跌落谷底。 第99章 单挑输了就叫爹 刘盈自搭台唱歌后, 每日都要卖力给楚军表演。 项羽最终忍不住,带兵突围一次,就朝着刘盈来。 刘盈驾驶着驴车对项羽做鬼脸,让项羽的箭再次射中了他的腿甲。 他此番冒险, 艰难地征得了刘邦的同意。 “楚军虽败, 项羽仍旧凶名赫赫, 汉将仍旧不敢与其正面相抗。他的人都要死了, 现在不打破他的神话, 他就要踩着阿父你永塑金身了!” 刘盈的激将没有打动刘邦, 刘襄的劝说说动了刘邦。 刘襄道:“我问过刘伯。项籍狩猎那日, 刘伯也在其列, 他亲眼看见楚军箭雨不能伤世子分毫,项籍的射出的箭明明快射中世子的头, 却突然拐弯落在世子的腿甲上。楚军皆战栗俯首,不敢追击。” 啊?我儿子还真的是当着项羽的面逃走, 项羽还差点射中他的后脑勺?! 刘邦本以为刘盈是夸大吹嘘, 哪知道事实比刘盈吹嘘的更危险。 他气冲冲地把正和蒙恬吹嘘自己如何拯救蒙家人、如何指着赵佗鼻子骂的刘盈拎出来,按在膝盖上狠狠一顿揍。 吕雉提着裙角来救儿子。听完刘邦揍刘盈的理由后, 吕雉从萧壮壮手中接过荆条, 给了刘盈第二顿抽。 刘盈悲愤大喊:“壮壮,你背叛我!” 萧壮壮语重心长道:“老大, 我这是进言,劝谏。你的安危最重要, 下次不可再冒险了。” 刘邦和吕雉对未来的儿媳更加满意。好孩子, 以后一定能好好辅佐盈儿! 一同给了儿子一顿混合双打后,没一会儿,夫妻二人却掐了起来。 刘邦同意刘盈去撩拨项羽, 吕雉担忧儿子的安全不肯同意。 吕雉再不同意,再哭求,如果刘邦已经决定,她也无可奈何。 “盈儿年幼,大王,你真的忍心吗?”吕雉伏地痛哭。 刘邦的神情十分冷漠:“他既然自己要求前去,我便给他这个机会。王后,他将来是王,是皇帝,天下迟早在他肩上担着。慈母败儿,不必说了。” 吕雉想说服刘盈去向刘邦服个软。 刘盈挠着自己刚剃的头皮:“阿母,你好奇怪啊。服软什么?我不是服软了才捞到立功的机会吗?” 吕雉:“……” 刘盈完全不理睬阿母的慈母心,对重新聚集到他麾下的亲卫小将们打气:“你们阿父和我阿父一样,都瞧不起我们!难道我们就瞧得起他们吗?!他们居然惧怕项羽,项羽一声大喝,他们人和马能吓得遁走十几里!丢人现眼!” 萧禄的父亲没上战场,他还没什么感觉。曹窋、王忌、雍钜鹿等人已经扯着嗓子高喊世子说得对,父亲才是怯懦弱者,丢人显眼。 灌婴揉了揉眼睛,对周勃道:“那个人是不是我儿子?” 他指着混在人群中高声呼喊的长子灌阿,不理解灌阿明明是自己的将领,为什么混入沛丰那群小将中了。 周勃捶胸顿足:“那些人中怎么没有我的儿子?!” 灌婴道:“你儿子还年少,不能为将……别哭啊。” 灌婴看见周勃气哭了,自己心里的气顺了。 他转念一想,儿子居然混入了沛丰二代中,真是有出息! 雍齿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王陵道:“哈?谁说我怕项羽?谁说的?!谁被项羽喝了一声,连人带马跑了十几里地?!” 王陵神色平静,十分自信:“我没和项羽正面打过,肯定不是我。” 正哭着的周勃也忙道:“不是我!” 灌婴使劲摆手:“和我没关系……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把头转回去!不是我!肯定是樊哙!他不是被项羽打跑过吗?” 众人一想,纷纷点头。 彭城之战中,樊哙先被项羽偷袭落败,才来彭城报信。 再加上樊哙人不在这里,又差点背叛汉王,那肯定是他了! 奚涓抱着手臂讥笑道:“肯定是他。他绝对是被项羽吓破胆了,才不敢前来。” 本应该死在成皋之战那长达三年拉锯战中的奚涓,现在仍旧活蹦乱跳,仍旧是刘邦的狗腿子,仍旧……没娶妻生子。 众人纷纷赞同奚涓和灌婴。 卢绾翻了个白眼:“他真是把脸都丢尽了,盈儿还以为我们都这样呢。” “就是就是。”给樊哙疯狂造谣的汉将们连连点头。 刘邦问吕雉道:“真的假的?” 吕雉:“……”我哪知道啊! 她真是无语了。不久前刘邦还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现在却又和没事人似的与自己对话,好像还是沛丰的那个刘季,真是让人心里憋得慌,真想给他两巴掌! 刘邦笑呵呵道:“不管是不是,他不在这里,无法为自己辩驳,恐怕这顶帽子只能扣在他头上了。” 痛快啊!不愧是我的儿子,什么都没想,都能欺负人! 吕雉冷哼了一声,心里也感到了痛快。 痛快之余,她又很难过,很恶心。 吕释之这样,樊哙也这样,兄弟和妹夫都这样。他们就只会拖盈儿的后腿! 吕雉何尝不明白,刘邦是想趁着他自己还活着,能给刘盈兜底,刘盈自己也很有本事,便让刘盈早早立功扬名,以免将来镇不住那群骄兵悍将和有不臣之心的诸侯。 只是盈儿还年幼啊!连寻常黔首的孩子都不会在这个年纪上战场,盈儿身为汉王世子,应该在萧何身边镇守后方,怎能上战场? 都是吕家给盈儿拖了后腿的错。 一定是吕释之和樊哙的反意,让盈儿世子的威望降低,逼迫盈儿必须上战场洗掉污名。 吕雉教导萧壮壮,给萧壮壮读了许多历史中的外戚故事,以免萧壮壮当皇后之后,萧家这个外戚误了刘盈。 她越读,心里越慌。 萧何和萧禄恐怕不会误了盈儿,但吕家已经误了盈儿! 刘盈站在驴车上给小将们动员,要让老将们看到他们已老,吾等已壮。 吕雉心中却凄凄惨惨戚戚,连她眼中意气风发的刘盈都变成了强装勇气,其实是个忐忑不安的小可怜。 刘邦一看吕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吕雉的心思太好猜了。 刘邦撇过脸,很想吹声口哨。 娥姁懊悔的样子好好笑啊,他差点笑出来。怪不得盈儿喜欢欺负人,真的很有趣。 “走!我打头阵!……啊,阿兄你就别去了。你在后面坐镇,如果我们输了,你要来救我们啊。” 刘盈阻止了韩信的跟随。 刘肥抱住韩信的马腿,好说歹说,让热血沸腾的韩信没有热血上头,跟着刘盈一同出战。 “阿兄是我们兄弟三人中最勇猛的将领,我们若不能阻止项羽离开,阿兄要给我们兜底啊。”刘肥哭着道,“我和盈儿的命,就靠阿兄了!” 韩信先骂了刘盈乱来,叮嘱刘肥护好盈儿,再转身去调兵遣将,给两只不省心的弟弟兜底。 刘盈悄悄给刘肥竖起大拇指。 刘肥擦了擦眼泪,对刘盈笑着眨了眨眼。 准备妥当,兜底妥当,刘盈给项羽下了战书,约项羽在正午决一死战。 项羽看见刘盈的战书,头发都要把冠冕给顶起来了。 黄口小儿,居然说要和我单挑?!谁给他的勇气?! 刘盈拍了拍灰兔驴的脑袋。 当然是我家灰兔给我的勇气啊。 刘邦也没想到,刘盈居然要和项羽单挑。 他以为刘盈只是挑衅项羽,让项羽领兵出门被汉军围殴。 刘邦和一众老将,已经准备好了轮流围殴项羽,把项羽逼回楚军大营。 他们万万没想到,刘盈竟然和项羽约战,在汉军和楚军中间单挑半个时辰。 汉军和楚军一起击鼓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若项羽杀不了刘盈,项羽就喊刘盈一声“阿公”。 这个赌约,刘盈让人写在帛书上,射入了楚军营中。 他还向诸侯广泛宣传,让诸侯前来观战。 刘邦捂着胸口,眼前一黑,没被楚军送走,差点被刘盈送走。 如果他没能活到刘盈及冠,一定是被刘盈气的! “大王,怎么办?”汉将都傻了。 “就这样吧。盈儿既然这样做,他肯定有信心。”刘邦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相信儿子。 如果此次赌局能赢,楚军士气肯定会极大降低,儿子在汉军中的威望也能极大提升,诸侯恐怕也会被儿子吓到。 前提是能赢。 刘邦十分淡然地为刘盈压下了反对意见,命令汉军听从刘盈的命令。 私下,他对着韩信哭:“我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护住盈儿啊。” 韩信都快气死了。 若盈儿只是想和项羽打仗,他当然能护住盈儿。但盈儿要和项羽单挑,他护得住个鬼啊! 刘盈已经把火堆架得太高,火烧得太旺。这赌约,是不想执行也要执行了。 吕雉病倒,在萧壮壮“王后,难道你不亲眼看看世子被逼迫的模样吗!”的鼓励中,咬牙从病榻上爬了起来。 对,她要亲眼看着儿子被逼迫的模样,把儿子受的屈辱委屈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刘盈如此挑衅,项羽当然应战。 论单挑,他是无敌的。 自从刘盈从彭城跑路,项羽就一路走霉运。虽然项羽不惧怕鬼神,但也信鬼神。他相信,刘盈就是他的大霉星。 杀了刘盈,他或许不能免于落败,但能振奋士气,能给刘邦脸上狠狠一巴掌! 想起刘盈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想起刘盈率领彭越去彭城抢劫,想起刘盈搭台唱歌笑话他失地丢马死女人,项羽对刘盈的憎恨早就超越刘邦。 说实话,项羽对刘邦其实没有太多仇恨。 英雄惜英雄,英雄死在另一个英雄手中,他心中悲愤大于恨意。 但刘盈不是英雄啊!这个妖童真的太恶心了! 于是在刘盈约定的时间,西楚霸王骑着乌骓,披甲持戟,背着强弓,乌骓屁股上还挂了满满两个箭筒,前来应战。 刘盈不仅将腿甲加固,还吸取教训,在腿甲外面围了一圈防箭的栅栏,只穿着皮甲应战。 驾着驴车来到比赛的地方时,刘盈竟然把头盔取了下来。 他满脸让项羽火冒三丈的嬉笑,指着自己的脑门道:“来,对着这里射箭,瞄准了射,略略略。” 做鬼脸。 灰兔,走起! 鼓声响起,项羽对着刘盈一声大喊,拍马追击。 项羽的声音十分洪亮,神情十分狰狞,开场一发音波攻击,还真吓得汉军前列的马骚动了一番。 汉将们纷纷嘲笑对方。 “你被楚王吓到了。” “你才被吓到了!” “你退什么!看看人家灰兔!身为战马,你还不如一头驴!” 章邯恼羞地拍了自己胯下战马的后脑勺一下。 战马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章邯的话,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而灰兔和刘盈呢?项羽对他们放声波攻击的时候,刘盈唱起了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大王意气尽!~” 灰兔驴一边绕圈子,一边摇头晃脑“啊噜噜噜”,给刘盈伴奏。 它的驴叫声,完完全全踩在了刘盈的歌声的拍子上,一人一驴的合唱十分默契。 楚军和汉军的眼睛越瞪越大。 西楚霸王的体型比刘盈大许多,又披着重甲,乌骓的负重确实很大。 但那头驴还拖着一辆小车呢! 普通的楚人和汉人不知道灰兔是什么,楚将和汉将已经知道了驴是个什么东西。 驴就是西边庶民用的贱畜,完全比不过马。 这头驴,究竟是怎么拖着一辆小小的战车,还遛着千里马乌骓满场跑的? 它甚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回头吐舌头,明摆着在嘲讽乌骓和项羽,成精了吗?! 乌骓不仅是千里马,还是智商很高的骏马。 它的眼泪都被那只吐舌头的小蠢驴气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叫,好像在和驴对骂。 而项羽呢? 他挽着强弓,箭就没停过。 项羽尝试去射刘盈光秃秃的后脑勺。 箭啪嗒一头扎进刘盈腿部护甲外的栅栏中。 项羽尝试先把灰兔驴射死。 箭拐了个弯,非要和在栅栏里的箭兄弟们贴贴。 项羽…… 项羽举起了他的长戟,朝着刘盈投射。 刘盈不再唱歌,他双手离开缰绳,灰兔驴一个急转弯,朝着项羽冲去。 刘邦正看热闹看得开心,笑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刘盈突然不再逃跑,而是朝着项羽冲过去,他吓得握紧了缰绳,正准备冲出去救儿子。 刘盈双手握着铁铸的长棍,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哐”的一声,狠狠砸在飞来的长戟上。 “轮到我了!” 刘盈挥舞着长棍,朝着将长戟丢出的项羽飞奔过去! 项羽面色不变,再次挽弓。 刘盈将手中长棍挥舞得密不透风,将项羽射来的箭矢挡下,一棒子砸向乌骓的马腿。 项羽策马避开。 灰兔驴与乌骓侧身而过时,伸头咬住乌骓一撮毛,甩头。 乌骓惨叫,身体晃了一下。 项羽忙稳住乌骓,再次挽弓向刘盈射去。 刘盈已经掉转驴车,再次举着棒子朝他奔来。 他舍弃长矛长枪,而用长棍,一是长棍均匀的重心让他能在驴车上更好地挥舞,二是不用担心茅尖枪尖刺入乌骓或者项羽身上,让项羽以伤势换取进攻的机会。 刘盈很有自知之明。他不可能赢过项羽,甚至伤到项羽都很难。 所以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让项羽出丑。 灰兔驴拖着一辆小车,居然比只骑着马的项羽还要灵活。 它身后的小车好几次飞了起来,看得围观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眶。 刘盈被腿甲牢牢固定在小驴车上,手中棒子只朝着乌骓的马腿砸。 项羽骑术再惊人,刘盈也砸中了乌骓的马腿两三次。 乌骓是一匹很优秀的战马,不会因为疼痛而退缩。但刘盈靠着驴车的冲击力,它的腿骨被砸得弯曲,就算它的意志力再强,速度也越来越慢。 项羽将手中强弓一丢,朝着刘盈的驴车扑来。 他竟然是要抢夺刘盈的驴车。 刚又笑起来的刘邦再次脸色一沉,又准备去救儿子。 “飞!” 刘盈只说了一个字,和乌骓灵活缠斗的灰兔驴,双眼瞬间变成了倒三角。 它龇牙咧嘴,驴头一低,蹄子一刨,“哗”的一下,驴车窜出去一丈远,并离项羽越来越远。 项羽稳稳落在了地上,没有摔倒。 他仰头看着绝尘而去的驴车,神色茫然。 刘盈没有再回来给他一棒子。他让驴车停在了安全的地方,抱着棍子大笑,笑声十分魔性。 灰兔驴也摇头晃脑,甩甩耳朵和尾巴,“啊呼啊呼”地笑。 楚军和汉军的击鼓声停止,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刘盈的腿部中箭光环,剩下的时间还长着呢。 刘盈对项羽竖起两根中指:“叫阿公!” 第100章 曰天亡尔甚缪哉 项羽一向输得起, 这次他当了输不起的懦夫。 刘盈已经驾驶着驴车,大笑着回到了汉军阵营中。 一众年轻的将领将刘盈护至身后,扯破了嗓子让项羽叫刘盈阿公。 项羽想过,要不要趁着汉军骄纵, 楚军悲愤, 直接冲一波汉军, 就算不能突围, 也能出口恶气。 他回头, 却没看见想象中的画面。 楚军没有悲愤。 不仅没有悲愤, 许多楚卒还跪下朝着刘盈磕头。 看见这一幕, 项羽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无奈。 “我若卒于此, 非战之罪,乃天亡我啊。” 项羽下令, 鸣金收兵。刘盈十分生气,率领汉军在楚军营地外叫骂, 让项羽出来兑现赌注。 西楚霸王你是不是输不起!你就是输不起!快滚出来见乃公! 楚军士气已经低到没法再低。再守下去, 项羽担心全军覆没。几日后,项羽冒险, 半夜率领楚军突围。 明明每晚上都生龙活虎地或唱歌或骂人, 那一夜的汉军却像是集体梦游似的,明明把项羽团团围住, 竟然把项羽放了出来。 项羽率领近五万人,朝着东城逃去。 项羽半夜突围时, 刘邦和刘盈都醒着。 刘盈都是一名小少年了, 还非要坐刘邦的脖子。 刘邦哪可能让逆子称心如意?他大骂了刘盈一顿,让刘盈骑在他的爱马上,和他一起看楚军远去。 灰兔驴在旁边生气。 刘盈笑话灰兔:“虽然你跑得快, 但是长得太矮了。还是战马好,战马英俊!” 灰兔气得跑过来踢了马腿一脚。 刘邦的爱马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灰兔,十分淡定了。 灰兔气得又踹了马腿一脚。 项羽所率领的楚军,是楚国最后的主力。 他集结这么多军队,是去荥阳围刘邦,加上后勤民夫,再虚构夸张一下,能号称百万军队。 即使汉军这次在垓下之战打得更精彩,项羽也有一战之力。 七、八万的精锐,对外宣称的人数一般都是乘个三倍。 “怎么跑了这么多,连民夫都跑了?”刘盈有点不明白,“我还以为阿父只会放项羽离开。” 刘邦道:“如果只让项羽带走精锐,以项羽之勇,汉军可能会有更多损失。让他带走被你吓破胆的人,士气才会被拖累。” 刘盈理解了阿父的意思。 阿父已经完全没把诸侯的军队当作有战斗力的友军,一点让诸侯军队打逆风仗的风险都不敢冒。 “阿父真胆小,项羽都被我吓破胆了,阿父还不敢和项羽硬碰硬,真猥琐!”刘盈理解了,也要怼他阿父一下。 刘邦厚颜无耻道:“对,我就是猥琐了。只要赢就行,你管我怎么赢?赢者通吃!” 父子二人骂骂咧咧,楚军终于跑出了重围。 天都要亮了。 章邯、灌婴率领刘邦勒紧裤腰带攒出来的郎中骑,追击项羽而去。 刘盈看着连马都披了布甲、皮甲的郎中骑,啧啧称奇:“阿父,你还真把骑兵搞出来了?这要花多少钱啊,萧伯父没骂你?” 刘邦扯了扯胡子,肉疼道:“等打完项羽,郎中骑就会解散。养不起,真的养不起。” 现在养这支骑兵,全靠着攻城略地时的“奖赏”。 等天下平定,只靠着自己勒紧裤腰带那点钱,是绝不可能养得起这支具装骑兵。 别说具装,刘邦怀疑,他连普通的不戴甲的轻骑兵都养不起,马都要被萧何抢去犁地。 刘盈也知道,大汉养不起这支骑兵。 另一个时空中的郎中骑,也是在大汉建立后就解散了。 老刘去打匈奴时,就已经没有了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汉高祖被冒顿围困,过程实在是很好笑。 他自己率领一支还没解散的轻骑兵当先锋,领着骑兵跑得太快;率领大部队的樊哙没有马,拖拖拉拉跑得太慢。 于是冒顿围了汉高祖,汉军围了冒顿。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刘盈现在对樊哙有气。他恶意地猜测樊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理智上他知道不是,樊哙在大汉建立后为了洗刷差点背叛的污名,很努力给老刘家打工。但感情上,他就是要恶意揣测姨父。 不过汉高祖明明知道樊哙差点背叛,还把性命交付给樊哙,不怕樊哙背刺他,他也真是心大。 追击项羽这点小事,就不用刘邦和刘盈亲自出马了。 项羽成功逃出重围,朝着刘邦和韩信给他划定的方向逃去,汉军就已经预定胜利。 刘盈给刘邦说起已经改变,但好像没改变多少的未来。 《项羽本纪》中,项羽自刎乌江。这个故事已经确定是太史公的文学创作。 不提项羽和艄公二人单独对话怎么能传出去,也不提项羽怎么拿着一把武器在具装的郎中骑中杀了几千人——太史公没上过战场,不了解一把武器砍不带甲的几千人都不可能,更别提具装骑兵。 项羽他居然还是下马砍的。 若真是非重步战对骑兵,郎中骑的马撞上去,项羽再厉害,人也没了。郎中骑的装备,都已经出土了,确实很精良。 不过太史公自己也没有掩饰自己是在文学创作。 除了《项羽本纪》中的项羽是在乌江自刎,在《项羽本纪》后的“太史公曰”,以及汉高祖的本纪、灌婴等汉将的传记中,项羽都是死在东城的战场上。 灌婴率领骑兵追击项羽到东城,斩首八万,项羽死于东城。 项羽的自刎是真的,也的确十分悲壮。 他在东城战败自刎,郎中骑为争抢项羽的尸首发生内乱。郎中骑所谓近千人的死伤,恐怕都是抢项羽的尸首自相残杀的。 刘盈吐槽:“郎中骑最大最窝囊的战损,估计就是这一次了。” 刘邦比刘盈更嘴贱:“因为这一战之后,就没有郎中骑了,郎中骑自然也不会有更大的战损了。” 刘盈想了想,对阿父竖起大拇指。 姜来是老的辣,阿父比我还损! “阿父,我要去东城看看!我要去抢项羽的尸首!”刘盈又要作妖。 刘邦想了想,道:“行吧,一起去。” 这次楚军士气大跌,盈儿去了东城,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如刘邦所料,楚军逃离垓下,待项羽到达东城,人数已经逃了大半。 不说跟着项羽逃跑的非精锐楚卒,就是精锐楚卒,竟也逃了不少。剩下的人惶惶不安,恐怕也不能战了。 项羽很想通过斩将的方式鼓舞士气。 楚军虽败,至少也要败得慷慨悲壮。 但他想起刘盈和驴,意兴阑珊。 自己输给了垂髫小儿和驴,无论自己再斩多少的将,恐怕也鼓舞不了士气了。 项羽逃出垓下的时候,把歌舞团都丢下了。 现在他独自喝着闷酒,连个为他起舞的人都没有。 看着项羽颓废的模样,左右皆哭泣,不忍心抬着头看着项羽。 项羽喝得醉醺醺,有楚卒来报,刘邦和刘盈的旗帜又树了起来,恐怕汉王和汉王世子已经来到了战场。 他放下酒杯,捏了捏眉间:“刘盈又来了?” 楚卒不敢说话。 他叹了口气,带着醉意离开大帐,竟然没有披甲。 项羽就这样走出大帐,仰头看着壕沟对面的汉军。 刘邦伸出手,往后一挥。 汉军不仅没有射箭,还齐齐退后了几步。 “留在这,不准过去。”刘邦对刘盈道,然后自己策马上前。 项羽跨过壕沟和栅栏,在战场上就地盘坐:“怎么,不让你儿子过来?” 刘邦竟然也下马:“我儿子太欠揍,我怕你气不过,拼着和他同归于尽。” 项羽道:“你就不怕我和你同归于尽?” 刘邦也盘坐:“不怕,因为我有个好儿子,死了也没关系。” 项羽嗤笑一声,转头喊道:“拿酒来!” 刘邦也呼唤下属把酒拿来。 曹参抱着酒坛子过来,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藏的。 “加我一个!楚王你也可以再叫一个来喝酒。”曹参笑眯眯道,“喝酒可不能少了我。” “酒蒙子。”刘邦啐了一口,“滚!汉王和楚王喝酒,没有你的份!” 曹参不肯离开,笑容中隐藏着担忧。 刘邦挥了好几下手,曹参才听令。 项羽又是嗤笑:“他担心我和你同归于尽。” 刘邦得意道:“我还是挺得下属人心的,和你不一样。” 项羽:“……” 真不愧是生出刘盈那样儿子的人。 他不想说话,喝起了闷酒。 刘邦也不说话,只仰头喝酒。 刘盈几次想加入。 这么有趣的事,会被史书大书特书的事,怎么能没有自己! 可是他被刘肥和韩信牢牢抓住手臂,前面还有叔伯和亲卫挡着,能上天入地的雄鹰,此刻就像是被抓住翅膀的小鸡仔,怎么挣扎都没用。 项羽和刘邦喝着各自的酒,酒都喝了大半坛子,才开口说话。 项羽道:“我不是输给了你,是输给了老天。” 刘邦嘲笑:“你可别在脸上贴金了。什么老天,你就是打不赢我。我后勤有萧何,你有谁?我打仗比不过你,但我有曹参、韩信、王陵、吕泽等一众大将,你除了自己还有谁?你一个人打我一群人,打得过才有鬼。自己能力不行,别怪苍天。” 项羽眉头紧拧。 刘邦继续嘲笑:“都要死了,居然还怪天怪地,不肯反省自身。” 他放下酒坛子,站起了身。 “我和你不一样,你要当霸王,我要当皇帝。” 刘邦装完逼就溜了,免得项羽回过神,找他单挑。 项羽看着刘邦离去的背影,问道:“有何不同?” 刘邦一手抱着酒坛,一手高举,背对着项羽挥了挥:“完全不同。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再与你决战。哈哈哈,别说什么你没有错,是老天看你不顺眼。你明明步步皆错,竟然死到临头还没有半分悔意,说什么老天亡你,岂不谬哉?徒惹人发笑也!~” 项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酒坛子。 他也离开了,没有带走自己的酒坛子。 项羽回营,汉军又故意放开了一条口子,让楚军又可以逃走。 楚军逃走的人不多,投降的人很多。待项羽再与汉军决战的时候,所剩楚卒只有千余人。 看着项羽和他身后的楚卒,刘盈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项羽本纪》中项羽带八百骑兵从垓下突围是文学创作,而他这个时空的项羽,却真的如此悲壮了。 “阿父,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吧?” “哈哈哈哈,是啊。” “我来保护你!” “嗯,好好好。” 刘邦驾驶着两匹骏马拉着的大战车,刘盈驾驶着一条小毛驴拉着的小战车,父子二人同时出现在了战场上。 项羽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一次又一次冲向汉军。 忠心的亲卫一个又一个倒下。 最后,只剩下了项羽一个人。 他看向刘邦和他的儿子,不知为何,想起了被自己赶走的王后。 项羽将剑横在肩头,长叹一口气。 汉军顿时骚乱。 即使有汉王和汉王世子坐镇军中,为争抢项羽尸体,汉军也死了十几个人。 封侯的不是原来的人,但结果也和原本历史差不多了。 刘邦叹气,竟然没有喜悦,只是惆怅。 刘盈看着混乱的汉军,眉头也是紧皱。 父子二人一个愁眉,一个苦脸,看得他们身边的汉将心中的喜悦都冷却了。 “大王……”灌婴有点忐忑不安。 出乱子的是他麾下的兵。 “抢到尸体的都封侯。”刘邦收起外露的神情,面无表情道,“楚地还未全部归顺,不要松懈。” 灌婴在马背上拱手:“是。” “盈儿,回去吧。” “嗯。” 刘盈回头,看着抢得项羽尸块的汉将癫狂大笑,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大仇得报的痛快。 “盈儿,都要当太子了,笑一个。”刘邦倒是开心起来,得意洋洋,喜气外露。 刘盈揉了揉脸,大笑三声:“哈哈哈,现在乃公是汉太子了!” 狗比系统,这下子总要给我算帝望了吧! 刘盈赶紧登录被他冷落了许久的系统。 【宿主帝望为零。】 【我都是太子了!】 【帝望为零。】 【太子是储君,潜龙,怎么也能算半个皇帝吧!】 【零。】 刘盈抹了一把脸,对露出志得意满丑恶嘴脸的刘邦道:“阿父,要不你当太上皇,我当皇帝。” 刘邦想也不想:“好啊,先给我修个大宫殿,乃公要享福去了。” 刘盈浑身一颤,尖声道:“想都别想!是我要享福了!天下这个烂摊子,阿父要理顺了再交给我!” “我都打天下了,难道还要我治天下?你是什么废物儿子!” “没错,我就是废物啃老儿子!自己打下的天下自己治,别想压榨我!” “啧,回去就让你监国。” “我会驾着灰兔逃跑。阿兄!刘肥!我们一起逃!” “啊?” “盈儿,乖巧些,阿父生气了!” 凯旋的汉王父子对骂了一路,属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前汉王和世子之间的低气压,吓死个人。 雍齿策马凑到王陵和曹参两个大聪明身边:“大王和盈儿在愁什么?项羽都被分尸了,他们居然没笑。我本以为他们是同情项羽英雄末路,但好像又不太对。” 王陵没有回答,只是皱眉沉思。 曹参神秘地笑了笑:“自己想。等你自己想出来,你的子孙就无忧了。” 雍齿不想理睬装神秘的人,扭头生闷气。 另一边,彭越也在问自己聪明的挚友章邯。 章邯不承认彭越是他的友人,但也给彭越解惑:“如君上所言,项羽只是想当霸王,君上是要当皇帝。霸王只需要自己厉害,皇帝则要将天下人担在肩上。君上和世子或许是看到汉军军纪混乱,担忧……” 他的话未尽,彭越却听懂了。 他恍然大悟:“大王是担心大汉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二世而亡的大秦!” 彭越的嗓门有点大,所有人都听到了。 正和儿子互骂祖宗的刘邦也听到了。 父子二人同时转头,眼神幽幽。 汉将纷纷死死闭上嘴,差点咬到舌头。 这么多人,只剩马蹄声嘀嗒。 刘邦没好气道:“你心里明白就成,别说出来,不吉利。” 彭越不解:“这有什么不吉利?大汉不可能二世而亡,盈儿多厉害啊!大王,你忧虑过重了。” 雍齿先恍然,然后赞同彭越:“就是就是,大王,你想太多了。盈儿比你还厉害。” 刘盈气沉丹田,声如洪钟:“就是!担心大汉二世而亡,还不如担心大汉被阿父一世而亡!” 说完,刘盈就让灰兔赶紧跑。 刘邦:“???”跑?有本事你别回来!回来就挨打! 汉将看着汉王追着驴车而去,重新热闹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等大王当了皇帝,盈儿当了太子,不会还这样吧?” “这样也挺好。” 曹参眼含笑意,又想喝酒了。 100-110 第101章 约鲁儒明日决战 楚国是西楚霸王项羽一个人的楚国。 项羽既死, 楚国树倒猢狲散,汉军还未到城下,守城楚将便接二连三投降。 唯独鲁县矜持了一把,可惜刘盈早有准备。 原本历史中, 鲁县的守将和父老因项羽最初被楚怀王封在鲁县, 而坚守不降, 要展现出儒者老家忠君爱国的骨气。 汉王把项羽的脑袋拿到鲁县城下晃了一圈, 鲁县人看到项羽真的死了, 才举城投降。 刘盈看来看去, 总觉得这段“鲁县人忠君爱国”记载很是怪异。 项羽一死, 刘邦就要登基为帝了, 在老家兢兢业业干活的萧何带着一群大儒,来与刘邦会合。刘邦很忙, 顾不上刘盈。 刘盈拉着还未卸甲,盔甲上血迹未干的张苍在那蛐蛐鲁人。 “若鲁人是真的忠于项羽, 怎么知道项羽死了就降了?不是要为项羽报仇吗?” “这忠也奇怪, 彭城不为项羽坚守,江东老家不为项羽坚守, 项羽从未去过, 也从未给过优待的鲁人坚守个头啊?” “齐鲁还是邻居,鲁人看到隔壁齐人被项羽霍霍成那样, 不仅没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还在庆幸自己是项羽的所谓‘封地’, 为自己是屠夫的封地自豪吗?” “再说了, 项羽的鲁公是楚怀王封的,项羽弑杀楚怀王,鲁县人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谁被封在鲁地, 他们就跟着谁一条道走到黑,不管对方品行?那鲁县岂不是反贼永远的大本营?” “唉,我真搞不懂儒家的忠君爱国,是哪门子的忠君爱国。” 虽然战斗不激烈,但也很困很饿,很想洗澡吃饭睡觉的张苍打着瞌睡听完刘盈从蛐蛐鲁人,到开儒家地图炮,满头乌鸦叫。 鲁儒发疯,关我们汉儒什么事? 哦,关浮丘的事。 张苍祸水东引:“我和那群贱儒不是一路的,我也搞不懂他们。你去问浮丘,浮丘在鲁地住了那么久,他懂。” 刘盈开儒家的地图炮,张苍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对刘盈非要在他面前骂鲁儒很不解,非常困,非常饿,非常想洗澡吃饭睡觉。 为了敷衍刘盈,张苍当场给浮丘写了一封信,痛骂浮丘的老家人是怎么回事,你们鲁儒思想有问题,不愧是贱儒。 浮丘和毛亨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听到刘盈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也车马劳顿,赶来看望刘盈,顺带帮刘邦张罗称帝之事。 半路上,他们看到张苍写的信。 毛亨的屁股不由自主往车窗上贴。 我不该好奇,跑来浮丘车上看张苍给浮丘写了什么。 浮丘面无表情地看完张苍绘声绘色把刘盈骂鲁儒的话原封不动地搬来骂自己,并强调这是刘盈的原话。 “咔嚓”一声,浮丘脸上没有表情,双手却青筋爆绽,摊开的竹简被撅弯,撅断。 毛亨整个人都贴近了车厢壁。 “去鲁县。”浮丘的声音仍旧很平静,平静得毛亨想要跳车窗,“去鲁县。” 为浮丘驾车的预定诸侯王刘交:“啊?” 算了,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刘交苦哈哈地给刘邦写信,抱怨盈儿不尊师重道,把老师快气疯了。 刘邦收到信,大骂刘交胡言乱语:“张苍骂浮丘,管我那孽畜什么事!” 汉将和诸侯听刘邦大骂就算刘盈是孽畜,也不能什么坏事都往刘盈头上罩,并解除了浴血奋战的张苍的将领职位。 汉将纷纷迎合汉王,就像是一群不分是非的谄媚佞臣。 诸侯则对刘邦的纲常独断喜怒无常颇有微词,担心自己的未来。 有诸侯去接触张苍,想当张苍的知心好友,听张苍抱怨。 身穿高大儒衫的张苍挥舞着宽宽的衣袖,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前来邀请自己赴宴的诸侯的仆人。 “去去去,我忙着呢,哪有空去喝酒!”因把制定礼仪的大儒气去了鲁县,张苍被迫从武转文,接手了制定刘邦称帝流程的艰巨任务,正忙得脚不沾地。 见诸侯来挑拨离间,给自己增加额外工作,张苍气得吹胡子瞪眼,让罪魁祸首刘盈负起责任。 “君上!世子也是儒者,制定典仪这么重要的事,世子应该跟随我学习!”张苍义正词严,要拉刘盈一同累死。 忙晕头的刘邦这才拍了拍脑袋:“啊,盈儿人呢?” 他问左右,左右皆不知。 刘邦去问忙于抚民,刚回到他身边,同样忙得晕头转向的吕雉。 吕雉疑惑:“盈儿不是一直跟着你吗?他每隔几日都会遣人来告知我,说在你身边过得很不好。” 刘邦接过吕雉存着的刘盈送来的亲笔书信,每一封信都是在诽谤他,一看就很像真的在他身边似的,每一件诽谤都编得惟妙惟肖。 难怪吕雉不知道刘盈跑了。 吕雉慌了:“盈儿出事了?” 刘邦没好气道:“他能出什么事?项羽都抓不住他,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伤他?” 吕雉抚了抚胸口:“说的也是啊。” 夫妻二人想起刘盈那年岁不多的过往,担忧变成了愤怒和更深的担忧。 刘盈从能跑能跳开始,就爱到处乱跑。 以前他只是特别费鞋,现在长大了,有灰兔助纣为虐了,刘盈乱跑的范围大大增加,越发令人头疼。 刘邦刚起兵,刘盈就从吕雉眼皮子底下偷溜,跑去和张苍、韩信、刘肥等人刺杀丰邑守将,夺丰邑; 刘邦刚出汉中,刘盈就从萧何眼皮子底下偷溜,率领韩信和刘肥留下的几百壮卒从水路离开汉中,跑楚国南边晃悠了一大圈,跑遍了半个天下; 刘邦刚从彭城大败中缓过气,刘盈就在韩信、刘肥纵容下偷跑,和彭越打游击去了,彭越这个大愣子还以为是刘邦下的命令…… 等等,怎么哪里都有韩信和刘肥的事?! 夫妻二人骂着骂着刘盈,骂声一滞。 刘邦沉着脸,忙派人去寻韩信和刘肥。 吕雉指着刘邦鼻子骂:“你老糊涂了吗!盈儿不在,不该第一时间去寻韩信和刘肥?他们二人一定对盈儿动向心知肚明!” 刘邦回骂:“我已经老了,糊涂多正常,你比我年轻那么多,不也刚才想起来信儿和肥儿?你还没老,怎么比我还糊涂,连盈儿骗你都看不出来!” 吕雉被刘邦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论骂人和甩锅,她不可能赢得过刘邦。 最终夫妻二人把锅都丢给了韩信和刘肥,才勉强停战。 刘邦派人去寻韩信和刘肥时,正好韩信和刘肥派人来禀报。 “汉王世子夜入大将军营帐,夺走大将军虎符,解除大将军兵权,领兵去鲁县了。” 信使忧心忡忡,装得十分像那回事。 刘邦盯着自己的手。他刚刚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一根胡子。 坐在他下首处的曹参安慰道:“至少盈儿现在是夜夺虎符,不是从怀里摸出一盒偷……拿来的虎符。信儿和肥儿也是无辜被夺走兵权,及时向大王报告,很不错了。” 刘邦茫然:“夜夺虎符和早早偷走虎符,区别很大?” 终于能坐在刘邦身边的萧何阴阳怪气道:“区别大着,世子更加肆无忌惮,连装都不装了。” 他停顿了一下,压抑住自己对刘盈屡次偷跑,惹人担忧的怨气,心平气和道:“信儿和肥儿倒是成熟了,知道对君上你表示恭顺了。” 曹参频频点头:“对啊对啊,以前是三个不孝子一起气你,现在是盈儿一个不孝子逼迫两个孝顺儿子气你。大王,已经好多了。” 刘邦唏嘘:“还真是……没想到信儿和肥儿居然知道遮掩了!他们终于长大了,成熟了。” 刘邦回信安慰韩信和刘肥,让他们不要生刘盈的气,及时报告这件事做得很好。 吕雉:“???”啊?这就完了? 刘邦道:“不然呢?” 吕雉想了想,还真想不到不这么做,该怎么做。 刘盈又不是第一次偷跑了,他们都麻木了。而韩信和刘肥,护着弟弟不是很好吗?至少现在他们没有明目张胆地陪着刘盈乱来,给足了刘邦面子。 吕雉也唏嘘:“信儿和肥儿真的长大了,成熟了。” 夫妻二人欣慰不已。 被萧何拉着来参加刘邦即将到来的称帝仪式的蒙毅:“???” 他看向章邯。 章邯神色如常,好像习以为常。 他看向兄长蒙恬。 蒙恬正在向汉王胡言乱语,说世子偷跑是因为急君上所急,太孝顺了。君上不是有一个不孝子和两个表面孝子,而是一个大孝子带着两个委婉的大孝子。君上的子孙福气真大!君后教养子孙的本事真强! 汉王和王后笑得合不拢嘴。 蒙毅不敢置信。 自己才是在先帝面前提供情绪价值的宠臣,兄长是用能力获得先帝喜爱的能臣。看到面目全非的兄长,蒙毅又震惊,又害怕。 兄长你怎么了?你醒醒啊!胆敢夺大将军兵符的世子太危险了,我们蒙家不应该和这样的世子绑在一起啊! 蒙恬看见蒙毅在隐晦地给自己使眼色,心里叹气。 弟弟就是弟弟,跟了萧何这么久,居然还没把朝中形势看明白。看来自己还不能致仕享福呢。 不过他也没有谄媚啊,世子本来就是为了解君上之难,是大孝。 孝悌仁义的汉世子领着韩信和刘肥麾下大军,大摇大摆来到鲁县脚下。 他身后是随何、陆贾、郦食其和叔孙通,以及他们的弟子和同门。 随何、陆贾和郦食其是他手写了一份汉王之令调来的。 正在安抚江东的郦食其得到刘盈笔迹、刘邦印鉴的汉王诏书时,叹了口气,抱怨了一声“盈儿又乱来”,丢下手头的说服工作,听从诏令的安排,北上鲁县。 叔孙通疑惑:“既然你知道诏书为假,为何要陪盈儿乱来?” 郦食其对灵活变通的叔孙通很有好感,为叔孙通解惑:“印鉴是真的,虎符印痕是真的,诏书就是真的。这是君上默许的事。” 郦食其见叔孙通仍旧不解,笑道:“若是其他君王,只是默许,之后可能会翻脸不认人。但君上不同,他的默许,就是真的准许。” 郦食其说完,笑容变淡了一些,眉眼间多了几缕忧愁:“君上总担心自己的身体,对盈儿有些苛刻。” 精明的叔孙通罕见地发出了大傻子的声音:“啊?” 世子从汉王帐中偷跑,夺了大将军的兵权,擅自领兵出征,这还是汉王对世子苛刻了?! 叔孙通当即把思想行为拐了一个大弯,严肃又郑重道:“是啊,大王……君上对世子爱之深责之切,实在令人动容。我和你同去!” 叔孙通本来想赶回刘邦身边,和张苍争夺第一儒臣的位置。 他改变了主意。 世子身边才是儒臣的战场! 汉王宽厚,鲁人知道汉王不会泄愤屠城。 他们悄悄给汉王递了个话,说了自己投降的条件,正等着汉王来自己搭的台子,一同演一场千古美谈的戏。 汉王世子傲然率领大汉儒家天团到来,约鲁儒明日决战。 浮丘见刘盈到来,有点不满:“城中平民已对守将孤注一掷博取富贵不满,再过几日我就能取得守将首级,你来费什么劲?一个小小的鲁县,哪需要世子亲临了?” 刘盈诚恳地睁大了他纯善的双眼:“我也是儒家弟子,我相信孔孟之乡的儒者是真的恪守礼义廉耻,真心为楚王守贞。儒者的事,用儒家的规矩来解决。所以我特意率领儒者前来,骂他们是贱儒!” 浮丘本来对刘盈的纯善很是感动,听到刘盈后半截话,他的感动差点把自己噎死。 “行吧。” 浮丘用儒衫换掉短衣,重新戴上儒冠。 他掸了掸衣袖,又是一名好儒。 第102章 真实的孔孟传人 鲁城守将得到刘盈的战书时, 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雾中,别说满头雾水,整个人都被雾水打湿了。 啊?什么?约我等明日骂、骂战? 严肃点,打仗呢! 汉王世子虽然在楚国阵营很出名, 但鲁城守将不属于楚国核心阵营。 刘盈的脚步就在楚国以南和楚国腹地晃悠, 鲁城守将虽听闻汉王世子仁勇双全, 不仅从西楚霸王那里换回了母亲, 还从西楚霸王眼皮子底下逃跑, 但至于怎么个仁勇法, 他是不知道的。 鲁城守将想, 大概就是普普通通儒家弟子的加强版, 春秋战国儒家弟子那种吧。 愚蠢的人总是很短视,哪怕刘盈已经做出了一番成就, 鲁城守将远远眺到刘盈的垂髫发型,还是没把刘盈的胡来当回事。 被阿父催着束发, 但就是嫌弃天下未定不好洗头, 仍旧装垂髫孩童的刘盈得知此事,非常生气地对麾下汉儒道:“鲁儒瞧不起你们!不肯与你们正面决战!他们自诩孔孟传人, 没把你们当回事!” 虽然知道刘盈是在非常粗暴地激将, 汉儒们还是纷纷请战先登斩将夺城,把鲁儒抓来论战。 幸亏这群汉儒中还有一个和平人士。 叔孙通道:“守城鲁儒大多是从咸阳逃出去的博士, 我与他们有旧,可说服他们。” 刘盈瞪大眼睛:“什么!鲁儒竟然是秦儒!原来秦儒是这样的秦儒!” 叔孙通虽然是秦二世时期秦国地位最高的儒, 但他总觉得“秦儒”二个字就是在骂人, 应该是……应该不是错觉。 本来攻打鲁城的将领是章邯的幼弟章平,年龄刚过而立不久,混在韩信、刘肥中, 如果打理一下胡子也能勉强自称小将那一桌。 章平得长兄章邯反复叮嘱,世子的事就是君上的事,世子的命令就是君上的命令,世子当着君上的面要自己的虎符和小印,君上都只会抠脚装瞎。当刘盈带着大军到来时,他立刻将虎符双手奉上。 靠着这手殷勤地交兵权,章平得以坐在刘肥下手处。 听到刘盈在那喊“秦儒”,章平也满心不自在。 鲁儒怎么能代表秦儒?不对,秦和儒两个字凑在一起本身就太奇怪了! 刘盈用“秦儒”二字,成功激将了本来没被他激将的叔孙通门下的儒。 叔孙通带着人进入鲁城,说服鲁人在城门口与汉儒论战。 刘盈让汉军退后十里地,在城门和汉军中间搭了很大的台子,邀请天下名士来参加这场文会。 刘邦得到这个消息后,让刘盈把大部分军队交出来,免得白吃粮饷,然后任刘盈“玩”。 “楚国已灭,鲁城是一座无险可守的孤城。盈儿能用一座鲁城请来天下名士,很划算。”刘邦眯着眼,得意合掌,“不愧是我儿子!” 汉臣跪坐在刘邦之下,不知为何,心中有点怅然。 自项羽死后,大王好像一日比一日陌生,所思所想一日比一日难以揣摩。 这些汉臣中,萧何和曹参倒是接受良好。 刘季本就是这样城府很深、思考很多的人,只是平日他的深思熟虑都掩藏在不羁的性情中,让人忘记他的算计。 他现在要当皇帝了,收敛了一点平日游侠的习气,才让人感到陌生。 看看他对刘盈的纵容,不是一如既往吗?没什么难以揣摩的。 “我请求去鲁城,协助世子。”萧何道。 刘邦露出不舍的神情。 萧何随军,他带兵实在是太轻松了,除了打仗的事,什么都不需要管。 如今楚军望风而降,他连怎么打仗都不需要思考了,几乎放空脑袋。 “唉,他身边有很多人……去吧去吧。”见萧何露出主意已决的神情,刘邦讪讪道,“你去之后,不要和盈儿置气。他就是那副性格,三岁看老,你别和他计较。如果他太过分,就写信告诉我,我来揍他。” 萧何领命。 曹参道:“好无聊啊,我也要去看热闹!” 刘邦站起来,一脚把坐着的曹参踹倒,又坐回来继续说正事。 汉臣见刘邦踹倒曹参,心中对刘邦那点陌生感消散了不少,心情平和多了。 大王还是那个大王啊。 刘邦补发了一份诏书,搞得好像刘盈所作所为是自己授意的似的。 他广召天下贤才赶赴文会,由世子主持,在鲁城商议如何治理天下。 不包吃不包住,刘邦就发了个轻飘飘的诏书——帛书就是很轻。 发完诏书后,刘邦拍拍屁股继续去扫清楚国真正的余孽。 就算楚国守将望风而投,也要等他这股风来才会投,他还是很忙的。 刘盈的“乱来”得到刘邦的肯定,各地士人就不再观望,纷纷赶赴鲁地。 特别是齐国的士人,离得近,跑得最快。 齐鲁虽说是儒者老家,其实也是春秋战国的百家大本营。 孔子是鲁国贵族,后来文化最昌盛的却是齐国。 战国时,齐王建立稷下学宫。齐国成为百家争鸣的中心,孟子和荀子都曾经在齐国的稷下学宫当祭酒,荀子更是三进三出稷下学宫,当了几十年的祭酒。 荀子一门的辉煌,是儒家在战国的绝唱,也是百家在战国的绝唱。 春秋战国时,两大显学,一是儒,二是墨。 对百家弟子,有个夸张的说法,叫“非儒即墨”。 儒墨都不受当时统治者的重视,但在民间士人中声势最大,弟子最多。 因墨家组织太严密,被各国统治者盯着拆解后,墨家不再坚持自家学说,带着知识融入了其他学派。 尤其是老对头儒家中,混入了大部分墨家人。 秦国统一天下,严格控制民间游学。小的学派便纷纷抱团取暖。 因此秦始皇召集东方学者来咸阳时,召集的全是一群穿着儒衫的人。好像东方学者全是学儒的。 儒家等于诸子百家。这个等式在秦始皇时期就存在了。 刘盈接待了许多名士,法家和黄老在贵族中是显学,但法家人和学黄老的,也有很多自称儒生。 “儒家有太多学派,成为儒生,不仅可以修习法家和黄老学说,也可以学其他学说,更为自由,不会被人说是叛徒。”秦儒领头羊叔孙通为刘盈解惑,“按照师门传承,李丞相也是儒门。” 刘盈看向李丞相的两位师弟。 浮丘和毛亨装聋。 “有道理。”刘盈明白了。 百家学派要坚持自家学说,肯定都有一定的排外倾向。你学了这家学说,就不能说支持那家学说。 但荀子当了几十年的稷下学宫祭酒,门下什么派别的弟子都有。若出自他门的学生都算儒门,儒门自然无所不包。 那么真心为了学以致用的士人,自然都要自称儒门了。 儒有这么强的包容力,难怪生命力最强,延续到现代也能继续开拓创新。 你就说咱们社会主义的终极目标大同社会是不是儒学概念吧! 我圣学无所不包! 刘盈笑道:“这下子儒家内部打架更加激烈了。” 叔孙通捋了捋胡子,笑道:“一直很激烈。” 他看了浮丘和毛亨一眼,道:“我先师孟子,和他们的先师荀子就打得很激烈。” 被吓大的刘盈差点没绷住自己处事不惊的态度。 啊?!叔孙通是孟子一门?! 你这个孟子,和后世儒家推崇的孟子是不是区别有点大?! 刘盈想了想孟子的学说,然后纳闷地发现,叔孙通所传承的“孟子”学说,好像才更正统。 在战国时,强调忠君的“愚忠者”反而是坚信人性本恶的荀子。 而孟子,对君臣的解读则是“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孟子一门的儒,并不会对某个君王愚忠。 他们最大的忠诚,献给会践行仁义道路,实现儒家“天下大同”终极目标的圣王。 他们狭隘的忠诚,献给视自己如手足,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贤主。 儒门在民间是显学,但在战国贵族中却不受欢迎,就是因为他们是一群“反贼”。 荀子强调“愚忠”,才让儒家在贵族上层有了话语权。 叔孙通本人就是典型的孟子传人。 他认为秦始皇已经统一天下,秦国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便在秦国当大官,管理秦儒。 哪怕秦始皇焚书并坑了许多儒,叔孙通这个秦儒带头人仍旧高官厚禄,儒在秦国朝堂仍旧有一席之地。秦二世问策的时候也会问儒。 秦国灭亡,他就选择了最强大的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不是个好君王,哪怕刘邦在彭城惨败,他也跟着惨败的刘邦离开,与刘邦共苦。 刘邦天下未定的时候,他给刘邦推举壮士,哪怕壮士中有许多盗贼,品行不端。 刘邦要治理天下了,他就给刘邦推举老成持重之人,制定大汉的礼仪,推举儒生入朝。 那都是汉高祖七年的事了。 刘盈本以为叔孙通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惊喜,当叔孙通领着孔腾来拜见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叔孙通还能给他更多的惊喜。 孔腾是孔子八世孙,孔家现在的当家人。 虽然现在的儒家很叛逆,敬儒不等于敬孔,但现在的孔家本身也出大儒,所以在儒门心中的地位很高。 叔孙通这才给刘盈揭露了他“孟子传人”的真实师传——叔孙通的老师乃是孔腾的兄长,孔家一门原本的宗主,孔鲋。 孔鲋不仕秦朝,在秦始皇征召的时候,推举弟子叔孙通入朝为官。 那孔鲋本人呢? 他加入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与陈胜共死,被秦将章邯斩落马下。 刘盈、韩信、刘肥三兄弟同时转头看章平。 章平额头沁出细汗。 啊?啊?! 孔腾对章平作揖,神色平静:“曾经我的兄长和你的兄长各为其主,战场厮杀不能算私仇。今日你我都侍奉汉王,希望我们能和睦相处。” 章平忙回礼。 孔腾又对刘盈行礼:“兄长在家乡藏了先祖手稿,世子可否派人抄写?” 刘盈眼睛一亮。 新的书!还是孔子亲自批注的书! “我来抄!”刘盈跳了起来,“我要第一个看!” 孔腾微微一怔,木讷的眼神浮现一丝笑意。 兄长厌恶秦王暴虐。他早早预言秦始皇一死,秦国就会分崩离析,也早早准备投入反秦大业。 因此兄长不置家,无子嗣。 自己平庸无能,闭门不出,延续孔家一门的香火。 孔鲋教导孔腾,现在天下百家皆言儒。待新君定天下,肯定会把孔家捧得高高的,以收拢士人之心。 “优秀的子弟单出一脉,自寻前途。愚笨的子弟就守家,为君王所用。” 孔腾当时很委屈。 兄长骂自己笨呢。 他看着汉王世子为即将到来的新书跳起了舞,过于活泼,过于失礼。 兄长,我孔门的未来,至少在汉王世子手中,恐怕不会如你所言。 等他到了地下,一定要嘲笑兄长。兄长也不是很聪明嘛,不是什么都算得准。 第103章 汉初鲁城大辩论 因前来参加论战的士人太多, 刘盈定下的“明日决战”无奈推迟。 当论战开始时,鲁城的儒者先把坚守不降的鲁城守将的脑袋送给刘盈后,才匆匆去参战。 刘盈:“啊?” 能让刘盈“啊”的人真的不多。 “楚将沽名钓誉,置鲁城庶民不顾, 杀他符合大义。”浮丘道。 张苍在刘盈耳边小声道:“他做了那么多事, 如果不砍了鲁城守将的脑袋, 岂不是白忙了。” 刘盈小幅度频频点头。 明白明白, 你们学儒的就是这样, 还说你们学的不是《抡语》! 制定刘邦登基礼仪的张苍都来了, 那刘邦人呢? 看见刘盈身后一条腿盘着, 一条腿曲着, 手肘搁在膝盖上吃盐水煮豆子的人了没?那个带剑的汉王世子护卫就是汉王刘邦。 刘盈抢了他阿父的豆子,靠着他阿父仰头道:“阿父, 你不是说很忙,不想来听他们念叨吗?” 刘邦的脸色很苦, 眉毛眼睛都皱成了一团:“天下士人云集鲁城, 我不想来,萧何逼我来。” 刘盈好奇:“萧伯父怎么逼你的?” 刘邦仰天长叹:“他说我不来, 他就要停下手中的事, 帮我把这场论战的内容整理好拿给我看。这不就是威胁吗?” 刘盈明白了:“萧伯父是委婉地告诉阿父,他要罢工。” 刘邦重重点头:“对吧对吧?他还当我是王吗?!” 刘盈道:“当啊, 所以很委婉地告诉你,他要罢工。” 刘邦想了想, 还真是这样, 只好委屈地继续闷头吃豆子。 韩信仍旧不能理解:“义父,为何你要隐藏身份?” 来就来呗,冒充盈儿的护卫是干什么? 刘邦一边往嘴里扔豆子, 一边道:“我若暴露身份,那群士人都要围着我烦。还是让他们围着盈儿烦更好。” 刘肥十分感动:“阿父是见盈儿做了这么多事,不愿拿走盈儿功劳,所以仍旧让盈儿主持这场论战。” 刘邦咀嚼豆子的动作一停,嗯?这个理由不错。 他严肃道:“就是这样。” 刘盈鄙视:“我信你个鬼,你就是不想被他们烦。” 韩信站在刘盈这边。只有刘肥,坚称这是刘邦对刘盈的父爱如山。 刘邦此次偷跑,准备得特别像模像样,竟然找了个人给自己当替身,还让吕雉为自己遮掩。 吕雉觉得刘邦多此一举简直有病,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照办。 给刘邦当替身的,就是原本会被项羽活活烧死的纪信。 项羽,一种来自江东,美食精神却传承自老广的秦末美食家,泄愤杀人不是活烹就是活烧,要的就是那口鲜活。 纪信身为刘邦元从之一,大汉建立后封侯名单中已经预定了他的名字。 他居然跟着刘邦胡闹,去给刘邦当替身,后跟随刘邦的人都很不能理解。 纪信自己也很不能理解,但他一觉睡醒,床头多了一封诏书,他能怎么办? 曹参拍着纪信的肩膀安慰:“大王就是这样的大王,你还没习惯吗?” 纪信只能闷头说习惯,太习惯了。 不然还能咋的?换个王? “其实我们可以推举盈儿为王。”雍齿出馊主意,试图提前掀起大汉父子相争。 王陵无奈:“你又被大王怎么了?又被骂了?” 雍齿重重哼了一声,不肯回答。 他想和刘邦一起去鲁城看热闹,被刘邦笑骂“你听得懂个屁,读书还不如我多”。 在汉王英明又缜密的安排下,汉王替身继续当劝降吉祥物,刘邦本人冒充刘盈的护卫来鲁城瞧热闹。 啧啧,那是真热闹。 既然鲁城已降,士人就没必要去荒野里搭个棚子。 由刘盈做主,他们将鲁城给项羽修的、项羽从未来过的鲁公住所收拾了一下,变成暂时的学宫。 一群士人自带衣服干粮住了进来,连砍柴生火都自己负责。 到了辩论的时候,戴着各种头冠的士人严肃入座,由老成持重者揭幕议题,开始吵架。 他们第一天争吵的是何为忠诚。 浮丘代表荀子门人,要求鲁城儒者为楚王尽忠,为楚王殉死。 鲁城儒者引孟子言论,楚王是不仁不义之王,我们鲁儒不反了他就是忠了,还殉死?殉你祖宗! 和刘盈同在屏风后面的刘邦傻眼。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儿子:“他们的话是不是反了?” 刘盈道:“没反。浮丘伯想让鲁儒去死,鲁儒不肯去死。” 叔孙通给刘邦解惑,详细阐述了荀子和孟子对“忠君”思想的不同之处。 总的来说,荀子是要求“愚忠”,无论君王如何,臣子都要尽职尽责。君王不好,臣子更要忠诚,死谏,而不是弃君王而去。 而孟子则更倾向于如果傻叉无药可救,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如换个更好的。如果换不了,宁愿隐居山林。 “或者找个英主撺掇他谋反当王!”刘盈在一旁乱解读。 叔孙通干咳一声,说没有这样的事。 刘邦知道刘盈在胡说八道,就和刘盈胡诌的《抡语》一样。 但怎么说呢,盈儿的话总是莫名让人信服呢。 刘邦提起了兴趣。看来文人论战也不是很无聊嘛,哟哟哟,打起来了! 刘邦和刘盈都伸长了脖子,如果不是刘肥和韩信按住了他们,他俩的脑袋都要从屏风后面探出去了。 论战的时间有限,不能让士人论出个输赢。 也不可能论出输赢。 都几百年了,诸子百家的论战也没有输赢。 第一天的“忠”吵完后,第二天才进入重头戏。 诸子百家开始讨论,这天下还要不要统一。 孟子的思想是效法先王。但孟子口中的“先王”,是他塑造的一个道德完人,和后世“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一样。 先秦诸贤都很会编故事,孟子编的先贤故事,就是为了推行他以仁政为重的“王道”。 所以孟子效法先王,不是主张全面复古。他也是站在支持统一这一边,但不支持用战争完成统一,而是由国君实施仁政,天下之民归心,天下自然一统。 诸子百家在战国末期,几乎每一派都是支持统一的,区别只是主张的手段不同。 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战争,让所有贤能之人都看到了分裂的弊端。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得出“统一”是结束战争的唯一解的结论。 刘邦疑惑:“但我记得秦始皇召集的东方学者是支持分封啊。” 叔孙通微笑:“学孟子的儒,践行的不一定是孟子的儒。孟子效法的先王,不一定是他们想要效法的先王。” 刘盈替他阿父解惑:“老师说的就是对的吗?先贤说的就是对的吗?我就觉得不对!” 刘邦:“……”好了,看见儿子这副嘴脸,他就知道诸子百家的弟子的思想,不能代表他们开宗立派的先贤的思想了。 叔孙通将刘盈歪掉的话题扯了回来:“再者,虽然人人皆知统一后的好,但要如何统一?大部分贤人认为,现在还不适合统一,分封更适合如今天下。秦亡后,支持分封的人就更多了。” 没参加辩论,也没在刘邦面前找存在感的毛亨这才开口:“大王,之前臣和你提过荀子得天下和‘凝’天下的思想。不止荀子,诸多先贤都提出了类似的结论,可这‘凝’要怎么实现?秦的灭亡,让人看到‘凝’不能一蹴而就。有的人想着徐徐图之,有的人想回到先周之时民风淳朴的时候。” 刘邦捏住刘盈的嘴,制止刘盈的抢话。 “你们儒家的孔子曾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已经流走的水不会回来,已经逝去的时光不会倒流,已经发生的变化,又怎能假装没有发生?”刘邦躲开刘盈挥来的拳头,“秦既然已经统一,后世所有有雄心壮志的人,都会想着天下一统……” 刘盈终于从刘邦的束缚中挣脱,忙开口:“没错!就像天下庶民不堪秦的重负揭竿起义,之后王朝只要太昏庸,庶民都会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把不当人的王全杀了!” 刘邦:“……” 汉臣:“……” 刘邦失笑:“没错,是这样。叔孙通,你和我讲讲孟子的仁政。他的仁政和荀子有何不同?外面吵得太厉害,我听不太清。” 叔孙通深呼吸,平息心头的颤抖。 他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为刘邦解释孟子的“仁”。 孟子的“仁”,归结于一点,就是全面取消各种苛捐杂税。 不仅是地税、户口税,孟子还主张农商平等,将行商税全部取消,藏富于民。国家只收十一的田税。 这样做,政府税收会变少,什么都不能做? 孟子要的就是政府什么都不能做。 他坚决反对任何徭役。不仅是战争,连官方开垦,他也很反对。 等庶民有钱了,他需要灌溉自己会去挖渠,需要去其他地方自己会去修路,需要更多的田地自己会去开垦,政府不要强迫庶民做事。 孟子还对君王世袭会出现昏君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希望重建“世卿”制度,这群“世卿”集合起来,组建一个国家智囊团,儿孙代代世袭职位。 当君王有很大的过错的时候,“世卿”需要规劝。如果君王执迷不悟,“世卿”就要联合起来重新选一个贤明的君王。 刘邦听得瞠目结舌。 他听懂了,他大受震撼。 难怪没有任何一个君王采用孟子的主张,这也太……太神奇了。 刘邦笑道:“我还是黔首的时候,应该会喜欢孟子的主张。” 只交田税,不服徭役兵役,君王昏庸了就会被换掉,太爽了。 叔孙通平静道:“孟子自己也知道他的主张不符合实际,这只是他的梦想。他希望后世人能完善他的梦想。” 刘盈双手捂住嘴,免得笑声被外面的人听到。 孟子说的是“世卿治国”,那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他只能看到“世卿”。 但如果提炼他的思想,孟子治国的方式后世有很多现代国家都采用了,那就是“小政府”和“议会制度”。 “孟子的思想,几千年后的后世人会用,但不适合我们华夏。”刘盈笑够之后,放下手道,“我们向来是天裂了自己补,洪水来了自己治。要做大事,就要集中民力。因为不想虐民,所以不补天不治水,放任百姓去死,这种事,我国贤人做不到。” 刘盈揉了揉笑酸的腮帮子:“孟子自己虽然这么说,但若天塌了水来了,他也会组织一群人去补天治水。这时候他绝不会说什么不要用民力,让百姓自救。” 叔孙通微微颔首:“世子所言极是。只是先贤提出思想的时候,肯定都是偏颇的、激进的。如何更改,那是继任者该考虑的事。若先贤都保守了,后世徒子徒孙不敢越过先贤,就更为保守。” 这一点,毛亨倒是很赞同:“虽然老师希望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弟子打着尊师重道的旗号,敢自言胜于蓝的人可不多。” 刘盈拍胸脯:“我就胜于蓝。” 毛亨慈祥道:“世子当然胜于蓝。” 刘邦则琢磨着其他人忽视的,刘盈口中的“几千年”后。 他都当皇帝了,反正以后治国是刘盈的事,就算自己知道了未来,好像也不怕走弯路了? 刘邦懒得遮掩。自己马上当皇帝,刘盈是未来的皇帝,需要遮掩什么? 他直接问道:“盈儿,你说几千年后,可是神仙让你看到了未来?几千年后天下还统一着吗?” 在场汉臣有人面露茫然,有人十分激动。 毛亨坐直了身体。 对啊,世子有神仙授课! “当然啊,阿父你就是确定汉承秦制的人,你自己还不知道?”刘盈狐疑道,“你是不是拐弯抹角让我夸你?” 刘邦淡定道:“夸吧。” 刘盈撇头:“不要。” 韩信也对后世很好奇:“盈儿,后世采取的是哪一种思想,荀子还是孟子的?” 刘盈道:“所有。所有的思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都能用。先贤提出思想,也没想后世人只用自己的。后世君王就算口头上说用某一家的学说,其实也是选有利于自己的言论,不过披个皮而已。其实就说现在的诸子百家,也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刘盈活动了一下跪僵的身体,琢磨该把椅子做出来了。 他都要上初中了,还爬刘邦怀里,把刘邦当椅子。 扶着刘邦的两条手臂,刘盈长舒一口气,继续道:“荀子一派的仁政,就是吸取的黄老思想,对吧?” 毛亨:“……” 他干咳一声:“怎么会?荀子的思想就是自己的。” 刘盈笑而不语。 后世人只看别人咀嚼过的言论,没有直接看史书记载,都会生出一个疑问。 汉初的黄老思想怎么突然兴起,他们从哪来的? 若梳理了诸子百家学说和汉初执政方针,就能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黄老与秦制是一体两面,汉初黄老最近的源头是韩非,再往上是荀子。 荀子一门,可以是法家,也可以是黄老,反正都是他的门人。 黄老学派是假托黄帝、吸取《老子》哲学思想,所发展出来的纯粹的政治学派。 黄老对王朝的目标,是“安”、“强”、“霸”、“王”四个层次。如字面意思,黄老最终的目的就是天下一统。 黄老要求“尽”民力,但不滥用民力;改造自然,但不滥用自然;选练军队,但不掠夺灭亡国家的财产和妻女;强调法治,但要赏罚得当,不能滥用刑罚。 黄老学派特别强调“天行有常”,只有遵循自然的规律,才能有“功”。人的能力有一天可能会强大到战胜自然,但若不节制地向自然索取,自然仍旧会惩罚人类。所以无论人类再强大,也要遵循自然规律。 至于什么有明君出世,天就不会降下灾难,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天常,法治,强兵,仁德……是不是很眼熟? 刘邦看着毛亨的眼神古怪极了。 叔孙通冷哼一声,眼底满是嫌弃。 孟子一门无论是否受君王欢迎,但他们仍旧是孟子一门。 不像荀子一门。 荀子的门人都不自称荀子徒孙,而是法家的,黄老家的,甚至兵家的。 叔孙通甚至怀疑,如果后世君王支持孟子学说了,荀子徒孙还能摇身一变,变成孟子传人。 他们就是有这么无耻。 刘盈接过刘肥递来的蜜水,润了润喉咙:“汉承秦制,黄老其实也是承袭的秦制,承袭的秦没有遵循的制度。” 承袭“没有遵循的制度”,看似是一句没有逻辑的话,但事实就是如此。 韩非、李斯师承荀子,他们的“法家学说”,也有很浓重的黄老思想。 乱世用重典,那治世呢? 他们都得出了结论,黄老思想最适合大乱之后的王朝。 什么黄老?那是我们法家学说! “那就用黄老了。”刘邦得出结论,“现在的人一听还用秦制,用法家思想,都会生出厌恶心。儒家也不行,人多势众,又多是反贼。还是黄老好,将来也好改。” 刘盈吐槽:“是好改,因为任何士人都可以说自己学自黄老。” 诸子百家,哪一家没有说节约民力,顺从自然规律? 只要你要好好对待百姓,那都是黄老。 刘盈道:“但为何非要说遵循什么思想?能用就行,哪家都行,还要披个皮,烦死了。我大汉遵行王道,杂糅霸道,都行。” 刘邦摸了摸刘盈的脑袋,微笑不语。 毛亨和叔孙通也停止了用眼神对波,微笑着看着刘盈。 刘盈昂首。 看,随便看,我就是这么厉害。 “好了,别骄傲了。该你出去做总结了。”韩信越过义父,也揉了揉刘盈的脑袋,“你不是说你要做个什么,总结发言吗?” 刘盈从父亲椅子上跳起来,去发言了。 装逼,他最喜欢了。 他要站在台子上长篇大论,听得所有听众都在心里骂祖宗。 嘻嘻嘻。 分封和统一讨论后,士人又就法律、税收、官制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大议论。 刘邦后来大摇大摆跟在刘盈身后走出来,听到有意思的话就让韩信和刘肥记下来。 在场众人有的猜出了刘邦的身份,有的以为刘邦是汉王派来的人。无论如何猜测,他们都感受到了汉王对这场讨论会的重视。 或许大汉以后执行的制度,就是从这场会议中出现。 劝降得差不多了,刘邦身边重臣都回到了他的身边。 曹参、陈平、张良、王陵等即将被刘邦托付重任的人,全部都来给刘邦当书记官。 王陵看见身边同僚,如坠云雾。 曹参就罢了,他将来是肯定要当丞相,要治国的。 自己为何也混在其中?他不喜读书啊! 可有的人,他就算不喜欢做某些事,天赋也超出常人。 刘邦把王陵叫来时,本来只需要一封诏书。刘盈非要“告家长”,刘邦便顺从儿子的恶趣味,将诏书发给了王陵之母。 王母拎着慈母棍,把不思进取的王陵撵得上了树。 王陵见到刘邦时,眼神十分幽怨。 刘邦带着刘盈,父子二人故意用频率一致的声音捧腹大笑。 王陵都被他俩逗乐了。 “都要当皇帝和太子了,怎么还和以往一样?”王陵叹气。 刘邦笑道:“那不是很好吗?这样你们才安心啊。” 刘盈叉腰:“我一直都是千古明君,从未改变!” “好,对。”王陵在父子二人的压迫下,无奈拿起了笔,眉头拧做一团,把贤人们的讨论记录下来。 明明会议记录可以交给文吏,刘邦非要自家重臣来亲自记,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吕雉把刘邦和刘盈的来信丢到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因皱眉太多而生出的新皱纹,气得想砸镜子。 刘邦把干活的重臣都拉走了,剩下的活,他让吕雉看着办。 吕雉怎么办? 她扒拉着刘邦和刘盈给她留下的能臣名单,冥思苦想能用谁。 吕雉相信刘邦和儿子认贤才的眼光,但她担心,自己前脚用了谁,这父子二人后脚又把人带走了。 “还是用秦朝旧臣吧。”吕雉决定重用蒙毅和章邯。 刘邦和儿子总不至于把六国士人最讨厌的秦臣拉去记笔记。 吕雉本来想用蒙恬。 蒙恬不愧是始皇帝留给公子扶苏的人,她最喜欢蒙恬。但蒙恬回北边防备匈奴,此事非常重要,她无法另外给蒙恬安排任务。 匈奴趁着秦末混乱,大举南下犯边。 刘邦已经决定继续定都关中,而不是洛阳。 定都关中,都城肯定仍旧选择咸阳附近。大汉的都城,如今离与匈奴的战线很接近了。 吕雉捏了捏眉间。 第104章 煌煌炎汉由此始 鲁城辩论, 原本决定一旬结束。 前来的士人越来越多,又全是自带干粮,鲁城辩论不断延长,最后定为一个月结束。 一个月后, 刘邦就要登基了。 汉臣离开了鲁城, 士人仍旧留在鲁城呼朋唤友, 私底下组织辩论。 刘邦没有制止。 “等我登基了就制止。”刘邦对萧何保证, “我一定强制他们回归籍贯种地!” 萧何脸上的怒气这才消散。 哄好了萧何, 刘邦私下对刘盈, 又换了一副嘴脸:“他听士人辩论不是听得很开心吗?怎么又不开心了?真是难懂。” 刘盈驳斥他阿父的荒谬言论:“阿父明明知道萧伯父听士人辩论得开心是因为他本身好学, 见士人离开原籍太久不事生产是担心大汉, 你哄完人后又说别人难哄,这人前人后完全不同的模样, 实在是小人行径。” 他扯下眼皮:“阿父小人!”骂完就溜。 刘盈翻窗,刘邦脱下草鞋, 朝着刘盈的背影砸了出去。 “哎哟。”砸到了刘肥。 刘邦再次为刘肥为刘盈挡鞋的神出鬼没能力瞠目结舌。 他对韩信笑骂道:“等肥儿就藩, 我看他还能不能继续纵着盈儿!” 韩信鼻子发出“嗯嗯”的声音敷衍义父,心里想, 自己既然听盈儿的, 不姓刘,不封王, 好多给后人一个爵位,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不就藩?以自己的本事, 一个小小的太尉(大汉最高军事长官), 阿父肯定会给。 刘邦也在想,给韩信安排个什么职位。 韩信暂时不改姓,他默许了。将来等盈儿登基, 再让盈儿给韩信改姓。 至于刘盈怎么先不支持韩信改姓,后来又要给韩信改姓,刘邦相信韩信一定会相信刘盈的鬼扯。 刘盈哄骗韩信和刘肥,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韩信为列侯,列侯有一个县的封地,如果无事,是需要就藩的。 但韩信还年轻,怎么能就藩养老?刘邦先想着让韩信当太尉,但他担心韩信当太尉的第二天,刘盈就佩戴着太尉的印鉴招摇过市。 唉,头疼。 刘邦决定不想了,等登基后再想。 汉高祖四年(公元前203年),刘邦比刘盈所知道的历史提前一年登基。 原本汉高祖是在氾水之阳临时找了块空地登基,之后临时定都雒阳,过了几月才在娄敬和张良的劝说下进入关中。 那时咸阳城已经被项羽焚毁,汉高祖在咸阳城所属的长安邑(秦国长安君嬴成蟜封地)封地营造新都城。 汉高祖七年,长安城勉强能住人,刘邦才搬家到长安。在那之前,他暂住栎阳。 栎阳是秦孝公之前秦国的都城,城池营建较为完善,也有规模尚可的行宫,勉强可供大汉的皇帝过上较为体面的生活。 刘邦这次重夺三秦,改换社稷,就已经将都城从南郑暂时搬到栎阳,回栎阳就像回家一样自在。 提前一年登基,刘邦比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更加从容,但也从容不到哪去。 项羽虽然这次只烧了小半个咸阳城,咸阳城也不能立刻住人。 萧何虽然没有劝刘邦在哪里登基,但早早就勘察好了长安那块地。 刘邦一说定都关中,萧何就把自己的勘察报告交了上去。 刘邦不由向刘盈得意道:“你阿父我的相国肯定比你的相国厉害。” 刘盈无能狂怒。 后世贤相都自比萧何,我从哪再找一个萧何? 哪怕是诸葛亮,他还没治理过一个统一的国家呢,你让诸葛亮自己说他是不是比萧何厉害,诸葛亮都只能幽怨地看着不能给他一个大一统国家治理的刘备。 刘邦诱惑道:“你现在登基,我当太上皇,你就能拥有最好的丞相!” 刘盈扭头就跑:“我去问御医,怎么让萧伯父延年益寿!” 想现在就把我绑在皇位上,门都没有!好不容易成为可以横着走的汉太子,他不趁着有阿父收拾善后多浪几年,他蠢得去给阿父收拾善后吗?谁父谁子啊! 刘盈一边跑一边回头对刘邦竖中指。 刘邦哈哈大笑,对曹参道:“我这个儿子,让他早点当皇帝,他还不乐意了。” 曹参笑道:“盈儿年少,陛下哪能这么早就让盈儿承担天下?担子太重了。” 刘邦拍拍自己的肩膀:“是啊,担子太重,真想现在就丢给他。对了,你来干什么?” 曹参恭敬道:“诸将争功,试图推举臣为功臣之首。” 刘邦捋了捋胡须:“哦,那你要和萧何决裂吗?” 曹参嘴角微抽:“陛下是让我和萧何演一出决裂的戏?” 刘邦想了想,摇头:“只是露出不忿,别决裂。你我要是演这出戏,盈儿会把戏台子砸了。他向来不知道何为权宜之计。” 天下既定,诸将开始争夺功劳。刘邦心中早就已经定下功臣位次,列侯位次中,萧何第一,曹参第二,韩信第三,诏书都写好了。 但总有将领不服,需要一个“意见领袖”来带领他们。 曹参无论资历还是功劳,军功都属功臣前列。让曹参来带领那群自以为委屈的人,正为合适。 “其实信儿更适合这个角色,只是信儿啊,唉。”刘邦捏了捏眉间,“我担心他去带领那群人,那群人真的误以为信儿会带着他们谋反,我就不得不杀功臣了。” 曹参恭敬的神情没绷住,戏谑道:“那不是更好吗?信儿可以把所有怀有不臣之心的人带沟里去。” 暂代内侍的陈平安静地听了许久,此时才叹息:“韩信很听太子的话,陛下应该担心太子弄出的事太大,让陛下疲惫。” 正在诽谤韩信的刘邦和曹参两人,脸上戏谑的笑容同时一僵。 刘邦干咳一声,道:“曹参,还是拜托你了。” 曹参神情重归严肃:“是,陛下!” 给盈儿一窝反臣,盈儿就敢借口列土分疆和大汉对峙,拉着这群反臣去打赵佗! 现在天下百废待兴,萧何已经写好了裁军名单,盈儿敢主动重兴兵事,萧何绝对会称病。 曹参很有自知之明。萧何称病,刘邦就会让他代替萧何,他恐怕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了。 曹参离开后,陈平道:“陛下,诸侯如何对待?” 刘邦沉默良久,道:“待他们知道我在封国中置郡县,该反的都会反,不用多做事。” 陈平开玩笑道:“那为何陛下还提议让太子早早继位?” 刘邦失笑:“我知道,他也知道,所以那惫懒孩童绝对不肯继位。” 陈平轻轻摇头:“盈儿纯孝,他不想继位,但一定会主动请命,代替陛下亲征。” 刘邦又沉默良久,又失笑道:“想也别想,他阿父我才是皇帝,稚童乖乖待在后方,给他阿父提供粮草。” 陈平见刘邦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说了。 刘盈视他为心腹,早早就在他面前说过诸侯若反,这次总该轮到已经长大的他御驾亲征了。 “那时我定点你随驾!把军功分给你!” 面对如此慷慨的刘盈,陈平感激涕零,转头就把话递给了刘邦和吕雉。 吕雉给刘盈安排了比她宫里还多的仆从,让他们盯紧了刘盈。 刘盈吩咐的事,他们都要照做,但做完之后,一定要及时告诉她和刘邦。 因称帝的时间较为宽裕,刘邦没有在半路上登基。 都城没建好,他也在渭河之南搭建了台子,让叔孙通、毛亨、浮丘伯、张苍、郦食其等人合力制定礼仪,隆重登基。 吕雉没有被抓,宫务等事早就移交吕雉。刘邦、刘盈和吕雉等人的冠服,吕雉也早就带人做好。 刘邦向来喜欢刘盈口中的“虚荣事”。刚起事时,其他起义军首领都是搭个草台放几颗脑袋,他却用了诸侯伐无道的祭祀之礼。 此次登基,他自然也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尽全力使登基仪式完备。 祭天,祭地,祭先祖。刘邦所处的沛丰曾属于魏国、楚国、秦国三个地方,他便把这三个国家的先祖都祭祀了。 从北疆暂时回关中参加刘邦登基的蒙恬一脸欣慰。 仍旧定都秦国古都,仍旧祭祀秦国先祖,大汉和大秦又有什么区别? 蒙毅心里却不是很开心。 刘邦宣布继续安排人给秦始皇守墓,但守墓规格比陈胜低。 蒙恬安慰蒙毅:“陈胜可是敲响大秦丧钟的人,守墓规格高一点也正常。” 蒙毅:“???” 他怀疑兄长对先帝心中有怨恨!对先帝不够忠诚! 蒙恬笑着摇头:“你跟在先帝身边许久,怎么对先帝还不了解?先帝若得知此事,也会敬佩陈胜。” 蒙毅不信。 陈胜反秦,先帝不砍了他全族全乡,还敬佩?! 蒙恬不去说服年纪一大把还气鼓鼓的弟弟。 砍肯定是想砍,但敬佩也一定会敬佩。先帝不是那样狭隘的人。 先帝……曾经不是那样狭隘的,只用秦人的帝王。他任用贤才无论国别,无论出身,无论是守城的小吏还是他国的学者,先帝认为他们有才华,都会恭敬地对待他们,也都会从谏如流。 什么时候,先帝改变了? 还是说,不是先帝变了,是他们这群秦臣变了。 蒙恬不知道,也懒得想了。 大秦都亡了,现在是大汉。 复杂的登基仪式结束,刘邦侧着头,看着身边终于肯束发的儿子。 刘盈性子太皮,费鞋,费衣裳。虽然刘邦当汉王之后,刘盈身上的衣裳都是好料子,但都是便于行动的短裳。 刘邦难得见到儿子王孙贵族的一面。 他赞叹:“你这模样,比乃公更像王孙贵族。” 不愧是大儒教出来的孩子,气度就是好。我老刘家还是很有皇帝模样嘛。 刘盈仰头,给了刘邦一个痞笑。 刘邦伸手捏住刘盈的嘴,不准他笑,笑了就不像皇太子,只像他刘老三的儿子了。 看见刘邦带着刘盈登基祭祀,沛丰老兄弟们都有点恍惚。 他们看着刘邦和刘盈走上台阶,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陛下”的称呼,原来是这个意思。 终于见到刘邦登基,萧何心情很是澎湃。 他终于能尽力施展自己的抱负。 但望着刘邦和刘盈越走越高,萧何澎湃的心情平息,生出了几分忐忑。 他知道自己大概就是下一任帝后外戚了。 刘邦和刘盈已经是真正的帝王,萧家未来会如何?他的女儿未来会如何? 就在沛丰老兄弟心情莫名低落,萧何心情难以抑制的忐忑时,他们看见刘邦捏住了刘盈的嘴;刘盈提着袍角去踹刘邦;刘邦躲过刘盈的脚,对刘盈的脚一勾;刘盈差点摔倒。 众人:“……” 在台阶下的皇后吕雉,仰头看着儿子那身穿华服的模样,眼中有泪光闪现。 萧壮壮扶着吕雉的手,眼神也亮晶晶。 直到他们看到刘邦和刘盈当着众人的面,在祭祀的台子上互踹。 萧壮壮压低声音道:“皇后,陛下差点把太子踹下来。台阶多高啊,太子若摔倒,不知道会伤成何样。” 吕雉的指甲抠紧了。 她无助地看向大汉的重臣。 重臣都移开视线。 只有萧何硬着头皮与吕雉对视,秉着对大汉强烈的责任感,以汉相的身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祭祀的台阶,跪在地上请刘邦和刘盈赶紧下来。 祭祀结束了,陛下!太子!赶紧回宫! 刘邦指着萧何大笑:“就只有萧何敢来劝谏我们。” 刘盈道:“所以阿父你别老是欺负萧伯父,小心萧伯父称病罢工。” 刘盈将萧何扶起来,语重心长道:“伯父,要不你现在辞官回家养生,等我称帝再出任汉相?” 萧何:“……太子放心,臣老病,定会病逝在太子登基前。” 刘盈无助地看向刘邦:“萧伯父被你气疯了。” 刘邦骂道:“屁,明明是你在气他。还不快下去,再不下去,曹参也要被逼上来请我们下去了。” 曹参已经被逼着站起来,正准备上台阶。 刘邦和刘盈赶紧下台。 父子二人都好面子。登基这么大的事,他们还是不想被史官记下不好的一面。 看看台阶旁边奋笔疾书的毛亨,这可不是像张苍那样的忠臣,他是真的敢秉承《春秋》中史官的刚直,把他们的言行全部如实记录。 “既然你们知道,那你们为何还在祭台上打闹?!”吕雉捏着刘盈的脸皮骂刘邦。 父子二人仰头吹口哨。 吕雉胸口发闷。 还好刘邦就不靠谱了这一会儿,接下来的仪式都挺完美。 登基之后,刘邦立刻命令萧何重新制定汉律,命令韩信完善汉王朝新的军队制度,命令张苍重新规整度量衡和日历等章程,命令叔孙通和毛亨制定新的礼仪。 他又命令浮丘、郦食其整理书籍,建立藏书阁,并编纂一本总结历史兴亡的书籍,以做帝王之鉴。 大汉开国典仪之隆重,前所未有。其规章制度,影响深远,成为后世王朝开国时必走的流程。 刘邦下诏时,天下士人皆惊叹,汉帝不过出身草莽,为何会有如此完善的称帝思想。 总不能在刘邦还在当黔首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模拟过许多次如果自己称帝,新王朝需要做的事吧? “后世人都不会相信,这些都是阿父你想的。他们都会说,阿父只是一介不读书的黔首,脑海里空空如也,就是运气好任用对了人。”刘盈嘲笑刘邦。 刘邦把脚翘在桌案上,剥着豆管道:“我若无能,又怎知何人有能?” 刘盈坚持:“因为你运气好!” 刘邦差点把豆子笑进气管:“如果我运气好到这种地步,岂不是比我是一个有能之人更可怕,更身负天命?” 刘盈想了想,抱着手臂点头:“说得也是,那我一定要和毛伯说,把你写成有能之人。” 刘邦笑得把剥掉了豆子的豆管塞进刘盈嘴里,刘盈往刘邦身上“呸”。 “盈儿,现在我是皇帝了。” “我还是汉太子了呢。” 汉帝登基当年,遣散诸侯军队,命各自归乡。 汉军中的兵卒,一律按照原籍贯赐予军功应得的田宅。 关中经历几次大战,又被项羽阬杀几十万青壮秦卒,万里沃土变得荒无人烟。汉帝又下令,若有愿意入籍关中者,赏赐增加,多免几年的赋税。 汉帝强调地方官吏要对归家的有军功的兵卒尊敬,如果欺辱兵卒,将被重罚。 安排好归家兵卒后,汉帝再次下令,逃入深山中的民众按照秦国户籍当时登记的田宅数目,恢复他们的田宅;赦免天下因饥饿而自卖的奴隶为平民,令他们归家,官府为其分配田宅。 萧何删减了秦律中繁琐的部分,但没有减轻秦律中的刑罚,沿用了秦律的肉刑,还将杀人、盗窃等刑罚加重。 与此同时,汉帝又下诏庶民无罪不可罚,汉吏向民众讲解法律时,绝对不能像秦吏那样动辄鞭笞听不懂的民众,要耐心地向他们解释。 天下还有零星兵祸,北疆告急,南边有赵佗虎视眈眈,大汉这天下并不安稳。 汉帝忧心兵事,手中关于民事的诏令却没有停下过。 一条又一条的诏令随着重建的驿站中的马匹,传达到天下各处地方,连诸侯封地中也得到了汉帝的诏令。 哪怕是诸侯,也得按照汉帝的要求对待庶民。 诸侯哗然。 在项羽平齐地叛乱时,只有英布派了两千人跟随,其余诸侯完全不理睬项羽。 项羽“深恨”的已经不够忠诚的英布,当时却是项羽唯一的盟友。 楚汉之争时,诸侯皆投汉,与汉共击彭城。汉帝彭城战败,诸侯虽重归项羽,楚汉之争时,他们大部分都随汉击楚,小部分作壁上观。 汉帝灭楚,诸侯皆劝汉帝登基称帝,领了汉帝赐予的诸侯封号各自归国。 当汉帝的诏令传递四方,在楚汉之争中没有出一兵一卒帮助项羽,在项羽战死时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楚王“故臣”,纷纷叛汉。 北至燕王臧荼,南至临江王共尉,天下战火重燃。 后人称赞,这都是楚王项羽仁而爱人的象征啊! 项羽如此得人心,不得人心的汉帝只能重新披挂上马,领兵出征。 他揉着汉太子的发髻,把汉太子的发簪都快揉掉了。 在汉太子不满的嘟囔声中,汉帝嘲笑着汉太子的小儿之态,扬鞭重出关中。 刘盈带着木匠给刘邦制作的超级气派的龙椅,椅背上的花纹都还没雕好。 “乖乖守家,这次别乱跑了。” “我从来没有乱跑过!阿父才是,不要又中箭了!我要玩到而立之年才登基!” “哈?我尽力。” 刘邦笑着离去,刘盈望着刘邦的背影,如小时候那样,高举双手摇晃,当一棵送别的柳树。 这次他还真的折了柳,高举着柳枝挥舞。 吕雉捂着眼睛,不想看当众调皮的儿子。 马蹄和车轮扬起的尘埃落下,吕雉牵着儿子离开。 刘盈要把柳枝簪在阿母头上,阿母不肯,将柳枝赐予萧壮壮。 萧壮壮把柳枝编成环,还给刘盈。 刘盈开心地把柳枝环戴在了脑袋上,对阿母炫耀。 吕雉左手牵着刘盈,右手牵着萧壮壮,一边唠叨一边登车。 萧何面无表情地送皇后、太子登车,自己上了后面的车。 因争功和他不睦的曹参挤上了车。 此次曹参没有随刘邦出征,而是能被授予齐国国相之位,辅佐即将出任齐王的刘肥。 刘肥当齐王,韩信陪刘邦出征,刘盈身边亲卫小将也被刘邦拉出去历练。 连墙头草陈平都被刘邦带走了。 曹参对萧何道:“陛下居然忌惮太子至此!” 萧何沉着脸道:“闭嘴!” 曹参抱着酒坛子大笑。 送汉帝出征的酒,他截留了几坛子,全藏在萧何车里。 “我要去齐国了。”曹参道,“你身体比出外打仗的我还不好,要保重啊。” 萧何和曹参明面上将相不合,但实际上曹参是大汉丞相,为大汉相国萧何的助手。 汉臣多将领,丞相之位并不是时刻都设置满的。曹参走后,萧何就要独自多承担许多事。 看着萧何比自己更苍老的面容,曹参难掩担忧。 “我的命还长着,至少要等着有人能接替你我为盈儿之相,我才敢合眼。”萧何没好气道,“我不选好下一代汉相,盈儿不知道会选什么样的佞臣!” 曹参笑道:“你还称太子为盈儿,我就能放心去齐地了。” 他举着酒坛子:“保重。” 萧何让人停车,把曹参和酒坛子赶下去:“保重。” 刘盈从马车车窗探头探脑。 “壮壮,你阿父又欺负曹伯父。” “醉鬼活该。” “有道理。” 吕雉看着大汉未来帝后,对大汉的未来忧心忡忡。 第105章 仁太子安抚重臣 刘盈一觉睡醒, 在大大的床上打了个滚。 居然没有滚到床边,刘盈非常不自在。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立刻就有仆从来为他更衣。 “烦,一边去。”不耐烦被一群人摸来摸去, 还没有自己穿衣快, 刘盈很不客气地挥手把人斥退, 自己穿好衣服。 就这么一两件衣服, 等这群人给自己穿完, 他都要得风寒了。 刘盈骂道:“你们究竟会不会伺候人?不会的话, 去向陈平学学!” 仆从:“……” 他们都是皇后从各家贵族中征召的仆从, 都是熟练的仆从啊, 怎么不会伺候人! 那陈平谁啊? 刘盈推开挡路的人,往吕雉宫中跑去。 仆从们窃窃私语, 不知道那个陈平是干什么的。是太子以前的仆从吗?会和自己抢位置吗? 宋昌正在门外等候刘盈起床。 刘盈推开门后,跑得连兔子都追不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刘盈的背影消失, 正打算抬脚追上去, 就听见仆从在那瞎胡说。 宋昌有些头疼。 即使他没有见过其他皇帝,也知道会在背后窃窃私语的仆从, 肯定不是合格的宫人啊。 “太子口中所言之人, 乃是曲逆侯。”宋昌沉着脸道,“不想没命, 就把嘴闭紧。” 他将话最多的仆从的脸记住,才抬脚去追刘盈。 刘盈已经扑到吕雉怀里, 把吕雉撞了个后仰。 “多大的人了, 害不害臊!”吕雉推开儿子。 曹夫人收起手中的针线,免得刘盈不小心碰到:“太子再大,也是阿姊的孩子。” “阿姨说得对!”刘盈挨着吕雉坐下, “阿母,我宫里的仆从先还给你,等你教育好再还给我。” 吕雉问道:“他们怎么惹你了?” 刘盈啃了一口从吕雉桌上顺来的果子,擦了擦嘴笑道:“我就不说对他们哪里不满了,若我来说,他们就该去领罚了。宋昌,这点小事你来说。” 追到皇后宫殿门口,正在等通报的宋昌:“……” 太子眼睛真尖,这么远都能看到我。 等等,如果太子看到我了,怎么把我丢下跑了? 宋昌给了刘盈一个幽怨的眼神。 刘盈看了看自己啃了一口的果子:“你想吃?不给。” 宋昌:“……”谁想啊! “好了,别欺负人。”吕雉轻轻敲了一下刘盈的脑袋,“自己宫里的人自己管,别推给我。你是太子,手中得有能用的人。” 刘盈扬起手中的果子:“阿母,你说这话,脸不红吗?我手中难道没有能用的人?我精心培养的亲卫哪去了?” 吕雉:“……勋贵子弟都是要做官的,哪能一直伺候你。宋昌,盈儿宫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该杀就杀。” 宋昌领命。 吕雉对身后招了招手:“壮壮,你跟着宋詹事好好学。” 皇后和太子宫中主管内务的官吏皆为詹事。 刘盈还未单独另开宫殿居住,现在住在吕雉隔壁的宫殿,刘邦也给刘盈配齐了太子宫的官吏。 宋昌和张不疑谁来当詹事,谁为副手詹事丞,刘邦征求刘盈的意见。 刘盈让宋昌和张不疑抓阄,说这样最公平。明年两人再抓一次。 刘邦斥责刘盈胡闹,同意了刘盈的胡闹。 张不疑本来不服宋昌,但抓阄抓输了,他也无可奈何。 萧壮壮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未来了,恭敬应下。 刘盈对萧壮壮道:“壮壮,今天不上班,跟我回你家。萧伯父好像身体不适,萧禄和萧延都不在萧伯父身边,你回家照顾萧伯父,等萧伯父病愈再回来帮我。” 吕雉笑话道:“你萧伯父身边还能缺伺候的人了?” 刘盈道:“儿女和仆从哪能一样?壮壮回去,也能减轻伯母的负担。再说了,你和阿父要把壮壮抢回家,萧伯父天天提心吊胆,担心萧家权势过重,害了壮壮。壮壮应该回家好好劝劝萧伯父。” 吕雉不意外刘盈知道她和刘邦的打算,疑惑道:“你说这话怎么没有半点害臊?” 刘盈也疑惑道:“我和壮壮从刚出生就认识了,害臊什么?你看她也不害臊。” 吕雉看向萧壮壮。 她原本以为萧壮壮不知道自己是把她当太子妃培养。刘盈现在说得如此直白,壮壮应该也听懂了。 萧壮壮神色自若,似是半点不惊讶。 呃…… 吕雉问道:“壮壮,你也早就知道了?” 萧壮壮道:“老大说我是他永远的二把手,我就知道了。” 她是女子,权力最大的女子就是皇后,有什么难猜的。 自己一直跟随在皇后身边,为太子做事,将来不当太子妃,哪位太子妃能容下自己? 萧壮壮又不蠢,她非常聪明。 吕雉看向刘盈。 刘盈啃果子。 吕雉看向萧壮壮。 萧壮壮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表情。 不,这不是我想看的盈儿和壮壮的感情。不脸红吗?不害羞吗?你们扭捏一点啊! 但这两个从懂事起就滚在一起你踹我我掐你的发小,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扭捏。 不就是将来会成婚呗,小事。 “行吧,壮壮是你副手,你说了算。”吕雉无力地摆了摆手,想把刘盈和萧壮壮赶走,与曹夫人好好述说自己心中的苦闷。 她还想看盈儿和壮壮之间的粉红泡泡呢! 刘盈不走。 他饭都没吃,走什么走。 吃完饭,顺走一盒鲜果给萧何当礼物,刘盈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刘邦虽然给刘盈配齐了太子宫的官吏,但大部分官吏都跟随刘邦出征平叛。 萧何想在自己死之前,为刘盈培养一个至少能陪刘盈十几年的相国、丞相;刘邦也想在自己死之前,把那群年轻的小将培养出来,让刘盈有将可用。 总不能指望韩信一人。那刘盈就有借口御驾亲征了。 所以刘盈麾下看似名单是满的,能用的人,也就宋昌和张不疑了。 哦,还要加上一个萧壮壮。 宋昌留在宫中整治仆从,张不疑便为刘盈驾车。 路上,刘盈对张不疑道:“你父亲的病是真是假?” 张不疑毫不迟疑道:“假。” 刘盈嗤笑:“他想功成身退,退隐了吧。等看望了萧伯父,我们就去你家。” 张不疑道:“是。” 他对阿父很不满。大汉才刚建立,陛下在外平叛,阿父怎么能隐居?阿父隐居了,谁来照顾太子? 萧相国已经很忙了! 萧壮壮问道:“张良是不忠吗?” 张不疑:“……” 刘盈摇头:“不是。所有有远见的士人,都会担心自己功劳太大,不被君王所容。张伯父自己退隐,让张不疑跟在我身边,张家的未来才安稳。如果萧伯父不是放不下大汉,以他谨慎,他也会退隐。” 他笑了笑,接着道:“他现在无法退隐,恐怕要自污,或者让你兄长闯一点不大不小的错。” 萧壮壮道:“他不信任你,我信任你。我不会让他成功。” 张不疑忙道:“我也会劝服父亲!” 不愧是太子的副手,萧壮壮虽然年幼,但对太子是真的忠心啊。 自己要好好学! 张不疑在刘盈独自去彭城后,心里一直自责自弃。 他以为自己才华不输父亲,将来也是将相之才。可太子独自冒险,自己竟无力跟随。 张不疑放下骄傲,努力向除了宋昌之外的所有人学习,再不看别人出身、年龄等外在条件。 萧壮壮既然是太子很认可的人,自然是他的榜样。 “不用你们劝,我来劝。”刘盈坏笑道,“所谓退隐、自污,其实是君臣之间的默契。这时候只要打破默契,他们就不敢退隐、自污了。” 萧壮壮听不太懂。她将努力学习刘盈现在的做法,自己搞懂。 张不疑懂了,惊出一头冷汗。 太子车驾来到酂侯府邸,刘盈提前让人通知萧何,没让他开中门迎接,就像是拜访的晚辈似的,从侧门低调地溜了进去。 萧何仍旧在门口迎接刘盈,礼仪十分周全。 刘盈对着萧何一指:“把他给我抬回病床上!” 他身后的侍卫虽然头皮发麻,也只能听从太子的命令。 萧何弓着身体咳着嗽,一脸茫然地被侍卫抬了起来。 萧夫人笑得前俯后仰:“我就说了,盈儿来看望你,别太多礼,盈儿会生气。” “就是,他就是故意让我生气。壮壮,去看好你父亲。”刘盈下令,萧壮壮跟着侍卫离去。 大概是回到家了,萧壮壮很开心,一路蹦蹦跳跳。 被三个侍卫抬着肩膀、腰和腿,直挺挺地被送回卧室的萧何,无言地看着女儿在自己身旁蹦蹦跳跳,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自家乖女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等等,我女儿乖巧过吗?萧何神思恍惚。 “伯母,给。”刘盈把果篮递给萧夫人,“萧伯父胆小,太爱疑神疑鬼,伯母要多劝他。” 萧夫人笑着叹气:“是啊,老萧就是胆子太小。有盈儿护着我们,陛下又是极为宽厚之人,他有什么好怕的?” 刘盈道:“若是寻常帝王,萧伯父谨慎一点才是有远见。只是嘛,我不同,我超级厉害!立的功劳也超级大!我带着阿父亲手打下天下,谁的功劳高得过我们!” 刘盈叉腰,如孩童时般得意洋洋。 萧夫人连连赞同。没错,这大汉天下就是太子带着陛下打下来的,哈哈哈哈。 已经躺回床上的萧何听得一脸无语。 “阿父,太子让我回家照顾你,直到你病愈再回去。”萧壮壮道,“以后我当了太子妃、当了皇后,如果阿父和阿母生病,老大一定也会让我回家照顾你们。” 萧何叹气:“这样不对。” 萧壮壮道:“这天下现在是刘叔父的天下,未来是老大的天下。刘叔父和老大的话就是正确。” 萧何默不作声良久,才长叹道:“我没有机会教导你,谁教导的你,皇后?” 萧壮壮摇头:“我懂的道理,都是老大教的。老大读的书上都写了笔记,我照着他的笔记学。他回来会考校我的功课。” 萧何傻眼:“啊?他教的?” 萧壮壮弯了弯眉眼:“嗯。樊伉、夏侯灶他们也有功课。” “你们这群开国功勋教不好自家孩子,我为了自己登基后不至于满朝庸碌,只能自己教导未来的臣子,是不是很羞愧?”刘盈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门,“不要想着退隐,也别想着自污。你瞒不过我。” 萧何嘴角抽搐:“我没想过。” 刘盈道:“你肯定想过。但是确定阿父已经定下壮壮为未来太子妃,你担心自污会连累壮壮,所以才犹豫不决。” 太子妃娘家如果自污,太子妃就会换人。 萧壮壮知道皇帝、皇后和太子太多秘密,她若不当太子妃,唯一的去处就是自梳了头发,给皇后当一辈子的女官。 就算她当了女官,也不知道未来太子妃会不会恋爱脑上头,容不下她。 是以萧何不敢自污。 “别想了,你萧家功劳再大,有我大?”刘盈毫不客气地嘲笑萧何,“当初谁看到我夺下丰邑,发誓要夺沛县?萧伯父和曹伯父两人都没夺下沛县,还差点被沛县杀了。那时你还灰溜溜地逃来投奔我呢。” 萧何深呼吸。 萧壮壮故意瞪大眼睛:“什么?还有这件事?” 萧何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你不知道有这件事?你也是刘盈的同谋!萧禄和萧延敢带着家丁陪刘盈乱来,就是你打的掩护! 刘盈笑着问道:“萧伯父,你和曹伯父二人加起来都不如我。还想让我忌惮你二人?” 萧壮壮捂着嘴惊讶:“哎呀,老大肯定是不可能忌惮父亲的!”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在那你唱我和。”萧何没好气道。 他从床榻上坐起来,病都快被气好了。 “盈儿,你是怎么把本可以让人感激涕零的体己话,说得想让人谋反?”萧何说出了“谋反”两个字,他破防了。 刘盈坐到萧何床边:“个人特色,萧伯父还没有习惯?” 萧何问道:“你还能成熟吗?” 刘盈得意道:“看看我阿父,阿父就是未来成熟的我!” 萧何的嘴张张合合,躺了回去,不想说话了。 刘盈帮萧何掖被角:“阿父比我还心软,只要你们不背叛他,他一个人都不会动。啊,或许你们背叛他,只要及时悔悟,他也不愿意杀你们。” 都说汉高祖杀功臣,他还真没主动杀过无辜的功臣。 就是韩信,他每天都在喊自己要谋反,并去撺掇别人谋反,在封建王朝,其实真的算已经谋反了。 诸侯王都可以杀,朝中功臣有谁是汉高祖不能杀的。他要想杀,早就下手了。快病危了,才狠下心锄掉樊哙,派去的还是最为圆滑的陈平,他就是心软。 也是汉臣真的念他的好,也真的有不想再起兵灾的高尚理想,换成司马家、杨家、赵家那样的人给汉高祖当手握重兵的大臣,汉朝就算不颠覆,也肯定分裂了。 三家分晋的故事,还在史书里睡着呢。 “萧伯父,何不与阿父一同缔造一出云龙鱼水的佳话?”刘盈拍了拍萧何的被子,仿佛哄小孩睡觉似的,“如果阿父是合格的贤主,萧伯父的忐忑不安,是不是在侮辱你的君王?” 刘盈站起身,对萧壮壮道:“好好陪着你的父亲,万不可再让他再劳累成疾。事情可以慢慢做,大汉离不开萧伯父。” 萧壮壮作揖:“遵太子令。” 刘盈摆了摆手:“不用送了,我还要去张伯父那里呢,张不疑都等不及了。” 看到突然不坏笑,语气和神情都十分冷静的刘盈,萧何本来心情复杂,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当听到刘盈还要去张良处,萧何紧锁的眉头展开,笑了。 “去吧,张良比我病得严重。”萧何道,“你的话,伯父会好好思考。” 刘盈颔首:“你子女都站在我这边,不好好思考也没用。放弃吧,别挣扎了。” 萧何:“……快走,张良等着你。” 刘盈恢复玩世不恭的笑容,欢快地离去。 萧何长叹。 萧壮壮安安静静地陪着父亲。 父女二人默然许久,萧夫人送走了刘盈,走进门。 “良人,盈儿让你给壮壮取个大名。她现在是女官,总不能一直叫壮壮。”萧夫人坐到萧何身边,温婉道,“又被盈儿气了吧?活该。我早劝你了,你不听。” 萧何闷声道:“谨慎有错?” 萧夫人道:“我不知道。壮壮,你懂得多,你来说。” 萧壮壮回答:“有错没错,君王说了算。” 萧何再次长叹一口气:“那就是我错了。” 萧夫人跟着长叹:“你常说,君王身边很危险,哪怕是陛下,未来也可能会因重视权势而变化。我相信你说得对。只是我看着盈儿,还是想相信他。” 我难道不想相信吗?但如果信错,就是满门的命,是你们所有人的命! 萧何仍旧谨慎,所以他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想着退隐、自污。 君王不准他表露出谨慎,他就不能让君王看出他在谨慎。 萧何比任何人都相信刘盈的能力,所以刘盈擅自离开汉中时,他都一点不担心,反而睡了个好觉。 所以萧何很清楚,刘盈明白自己不可能不心怀谨慎。 刘盈的目的,也只是让他选择更难的,不表露出谨慎的谨慎。 汉帝要当圣君,贤臣就不可害怕。 “那就单名一个‘谨’吧。遇到想要当圣君的帝王,你我就更该谨言慎行。”萧何道,“壮壮,圣君的贤后不好当啊。” 萧壮壮回答:“和贤相差不多。阿父能当,我也能当。” 萧何:“……” 算了,壮壮是刘盈教的,不是自己教的,不气。 萧何道:“拿笔墨来,我要给陛下写信。” 萧夫人一边起身去拿笔墨和帛,一边问道:“盈儿让你别劳累,你非要劳累。有什么很急的事,需要现在给陛下写信?” 萧何声音低沉:“有。我要告诉刘季,我被他儿子气得想谋反。” 萧夫人脚步一顿,大笑着去萧何的书房。 …… “咳咳,恕臣老病,不能行礼。”张良面白如纸。 他本就身体不好,所以不能跟着刘邦去前线奋战。 在帮韩王的时候,韩国无将,张良勉强自己上战场。留在刘邦身边时,他咳嗽声音重了一点,刘邦都要大惊小怪,便一直留在刘邦身边了。 因张良吝啬,不肯给刘盈经验值,刘盈便忽视了他。 被刘盈忽视,不常在刘盈面前出现的人,自然是刘邦心腹中的心腹,只给刘邦出谋划策,功劳极大。 汉初三杰仍旧是汉初三杰,张良这个“留侯”排在开国列侯前十之列。 刘盈所知道的历史中,留侯不在汉初十八侯最终的名单上。这是因为名单更改过。 最初的汉初十八侯首位是曹参。吕后当政后,抬举吕家,将吕泽抬到功臣首位,曹参排第二。 诛灭诸吕,吕氏从功臣名单除名,曹参重回第一。留侯之子张辟疆因为迎合吕后,汉文帝继位后重订汉初十八侯名单,将留侯的位次降到第六十二位,不在汉初十八列侯之中。 不过张良后人在诏复家之列,东汉时坐到了司空之位,所以也不算没落了。 刘盈在沉思时,张良也在沉思。 他的病是真的,所以无惧刘盈的试探。 “把留侯抬回宫里,今后与我同吃同住。我来照顾留侯。”刘盈见张良这模样,就知道他油盐不进。 自己能说得萧何破防,是因为萧何真的很宠溺他,就算理智上再谨慎,心里仍旧视自己为疼爱的孩子。 张良不同。秦国已灭,天下已平,他心无牵挂,又真的缠绵病榻,堪称无敌之人。 那刘盈就懒得说了。 “留侯以后就是太子太傅了。需要诏书吗?我现在给你写一个。”刘盈从腰封里掏出一方印鉴。 张良直直地看着刘盈手中的皇帝印玺,不说话。 刘盈笑道:“总要有人教我政务,既然张伯父病弱,不能劳累,正好给我当老师。别想着绝食什么的,如果张伯父不好好喝药吃饭,我就鞭打张不疑。哦,对了,张伯父的爱妾有了身孕对吧?” 张良:“刘盈!” 刘盈笑得更为开心:“张伯父老病,无力照顾妻儿,我让阿母帮你照顾。等你儿子出生,我来教导他,一定不让他侮辱张伯父汉初三杰的名声。还愣着干什么?把我的张伯父请回宫啊!” 认识了张良这么多年,刘盈终于从张良那里得到了大量经验值。 他醒悟了。 对张良这样的人,说是说不破防他的,只能直接动手。 哈哈哈哈! 刘盈甩着袖子登车,张不疑悄悄出现,帮阿父搬家。 张良被迫与刘盈坐同一辆车。 刚刚还病得不能起身的张良坐直身体,看着窗外忙碌的张不疑:“这样的儿子,就算死了,我也不会伤心。” 刘盈笑道:“他原本会因为谋杀楚国贵族,差点被杀。就算没死,也是被贬为城旦,做一辈子的苦役。如果张伯父真的不心疼他,我就放任他啰?” 张良缓慢地转动脖子,静默地看着刘盈。 刘盈为张良裹上毛皮,免得张良着凉:“张伯父若真想遇仙,我在梦中有神仙授课,你看着我,就是求仙问道了。” 张良道:“让你陷害忠良的神仙?” 刘盈点头:“对啊。唉,之前去了彭城,心里不安,我和神仙请了假,一年没上课。现在得补上了。之后我在梦中的课程,就拜托张伯父了。” 张良不想听,不想说,不想看见刘盈。 他也不想看见快乐地快飞起来的蠢儿子,便捂着耳朵闭目小憩,眼不见心不烦。 第106章 当一个孝悌榜样 刘盈把张良请回宫时, 叔孙通正前往皇后宫中禀报事务。 萧何养病,吕雉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已经挑灯好几日。 刘盈对阿母的上进非常欣慰。 忙点好啊,忙一点就没有心情顾及现在天天想进宫的吕家破事了。 叔孙通见刘盈亲自扶着张良, 好奇刘盈在做什么。 刘盈十分真诚道:“阿父听闻留侯病重时又添新丁, 特让留侯入宫养病, 由我照顾。” 刘盈这一席话不可谓不情真意切, 就算叔孙通知道刘盈是甩锅刘邦, 只看行为也真真是个体恤臣子的好太子了。 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病重还能添新丁?这病重是不是有点不够重? 叔孙通看向张良。 张良神色平静, 咳了几声。 叔孙通又看向张良身后被张不疑扶着的, 肚子已经有一点显怀的美妾。 美妾一直低着头, 神色十分紧张。 叔孙通在心里“啧”了一声。 “陛下宽厚,太子仁善, 是国之大幸。”叔孙通作揖,神情与刘盈一样真诚, “臣今日正好有急信要送往陛下处, 太子可有信要寄给陛下?” 刘盈虽然也能寄急信,但没必要占用大汉刚重建的驿站加急军报通道。 每一次加紧军报, 都要累死马儿。 珍惜马儿, 没急事少用加急军报。 叔孙通寄出的政务是真的加急,刘盈便可以蹭了。 刘盈对叔孙通的眼力见颔首赞许:“有, 我要让阿父给我补一个让留侯当太子太傅的诏书。” 张良眼皮子剧烈抖动了好几次。 在刘盈明明是自己擅自做决定,还熟练地把事情推到刘邦身上时, 张良眼皮子就在跳了。 听到刘盈还真的要给他“补”个诏书, 张良闭上眼,让猛跳的眼皮子休息。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恐怕又要纵容刘盈乱来。 叔孙通的眼皮也狠跳了一下。 什么叫做补上? 太子太傅这么重要的职位, 你还能先斩后奏? 他又看向张良,张良已经闭上双眼,似乎认命。 对刘盈了解还不够的叔孙通,再次了解了这位刚束发的太子在整个大汉的地位。 他温和地劝谏刘盈:“太子要报与陛下之事,都是外人不可得知的秘密之事。太子知道,陛下知道,皇后知道,就足够了。太子下次,可不能把信中之事告知旁人。” 刘盈诚心受教,拖着连走路都闭着眼睛的张良离开。 叔孙通站在原地,目送刘盈离开后,才继续去求见皇后。 他心里很是羡慕张良。 秦朝灭亡的时候,他先一步跑了,之后便被战火隔断了道路,没有及时得知咸阳的消息。 若陛下入咸阳的时候,自己还在咸阳,肯定会早早跟随太子。 如果这样,他或许就能当太子太傅了。 叔孙通一直以为,自己竞争太子太傅的对手是张苍、浮丘、毛亨三人。 哪知道,太子居然亲自去留侯府中把已经称病退隐的张良硬拖了出来。 太子亲自选太子太傅,前所未闻啊。 陛下定下了所有太子属官人选,却没有定下教导太子的官吏人选,难道是等着太子自己挑? 叔孙通揣摩刘邦的心思。 若太子想要自己挑,那纯纯的佞臣,儒家道德败类张苍,就肯定会入选了。 叔孙通一直很冷静,这次有点不冷静。 还不如让浮丘和毛亨上呢!太子不缺才华,只缺道德啊! 心情再复杂,叔孙通也不会为太子之事劝谏,还会到处说太子对臣子有多好,为太子造势。 见到吕后时,叔孙通也使劲地夸太子干的好事。 吕雉有些无力。 帮吕雉添墨洗笔的曹夫人扶住吕雉,在吕雉耳边小声道:“阿姊,陛下都不能让留侯留在朝中,太子却做到了,这是好事啊。” 好事……嗯,好事。刘季他儿子仗着自己年少,比刘季还像个匪徒! 刘季只会哭求张良不要为了修道自苦,好好喝药吃饭,有点没脸没皮而已。刘季他儿子是真的敢按着张良灌药啊! 吕雉心累。 心累已经成自然,吕雉微笑着赞同了叔孙通对太子的吹捧,让曹夫人去安排照顾留侯怀孕妾室的人。 人的注意力有限,她被甩手监国太子塞了一大堆繁琐政务,就没有精力管理刘邦的后宫。 幸亏有曹夫人搭把手协管后宫,吕雉才不用为刘邦纳的那群莺莺燕燕烦心。 吕雉对曹夫人很放心,后宫完全放权给了曹夫人。 汉宫现在的后宫嫔妃等级和秦朝一致,分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八品。曹夫人现在是后宫唯一的“夫人”。 刘邦出汉中时,本来想沿路收几个美人陪伴。 仗是要打的,福也是要享的。 只是他刚平定三秦,有心情收个地位高一点,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的美人进后宫时,便听到他的孽子偷跑,萧何生气的消息,顿时没了和美人调情的兴致。 睡当然还是要睡的,但感情什么的,刘邦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甚至在睡觉的时候,他想到孽子不知道在何处作孽,都有点来不起兴致。 汉将都知道太子跑路,没有谁这时候没眼色地给刘邦推举自家美人。 所以刘邦登基后,各家才赶紧送上自家美人给刘邦充盈后宫。刘邦还没选出自己喜欢的,又要带兵出征。 难,真难。 在前线的刘邦正在想念自己那群就睡了几觉,连脸都还没记住的美人,朝中的书信送来。 刘邦拆信前,做了几次深呼吸。 吕泽也在做深呼吸。 他接到刘盈的信,养好伤后,一直继续努力为汉朝征战,连刘邦登基都来不及参加。 刘邦平叛,吕泽再次随军。 看到大舅子如此,刘邦有点可怜他,便让吕泽为自己副手,看着吕泽别老去战场厮杀。 刘邦收信的时候,吕泽总是提心吊胆。 刘邦每次拆信,都担心看到刘盈搞事,吕泽也担心留在栎阳的吕家人会不会又搞出点事。 还好,这次吕家没搞事,刘盈……刘盈照顾张良,这能叫搞事吗? “好,好,赶紧给他补一个诏书!”刘邦狠拍了一下大腿,乐不可支,“还是我儿厉害!子房也奈何不了他!” 韩信等刘邦看完信后,把关于刘盈的部分抽出来给他看。 仔细看了好几遍,韩信努力用脑子去理解:“张良为何要假称病?难道是不满陛下没有立韩王孙信为韩王?” 刘邦担忧自己死后,韩信让刘盈操太多心。趁着诸侯都不强,不用太忧心兵事,他便带着韩信,手把手教导韩信为人处世的那些弯弯道道。 韩信学得很好,就是过于极端。 刘邦自我安慰。 “子房不是不满,只是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便惫懒了。”刘邦道,“子房体弱多病,不耐烦太劳累。” 刘邦知道张良的退隐还有不想张家太显眼的心思。 自己称张良为汉初三杰之一,萧何和韩信一人是自己起兵时的元从,一人是自己的义子,他麾下那群骄矜的臣子勉强能服气。张良为后来者,还是韩王的臣子,风头过强了。 张良的儿子是刘盈心腹,不用担心张家的未来,为子孙计,张良此刻退隐是一件很正确的事。 刘邦在看到张良和萧何双双自保时,思考自己是不是把他们捧得太过。 思考之后,刘邦理直气壮地认为,他没有错。 宠臣不光明正大的宠,他还当什么皇帝? 萧何在后勤上的重要性不必多说。自己每一次重大战略选择,都是张良出谋划策, 无论是东出的策略,联合哪一位诸侯,还是力劝他承袭秦制,定都关中,这一项一项拿出来,几乎每一件决定大汉未来的大事,都有张子房的功劳。 自己岂是有功不赏之人? 他可是皇帝,皇帝不忌惮臣子,臣子就永远不会被忌惮。 刘邦其实本来没想太多,因为萧何和张良本身就是不慕名利的性格。 被刘盈唠叨了几次后,他才反应过来,萧何、张良这两位朝中数一数二的聪明人,现在已经在恪守君臣之别。 刘邦理解他们,为他们的退让感到欢喜,更加喜爱他们。 所以刘邦看到刘盈欺负这两人,十分快乐。 该,就该让盈儿来治治你们。乃公给你们好,你们就享受,不需要忧心。 这些深层次的话,刘邦暂时没打算告诉韩信。 韩信理解浅层的意思就够了。这些事太烧脑,自己若告诉他,他一定会说“居然胡乱猜测君王要迫害忠臣,他们就是不忠”,然后在见到萧何、张良时十分直白地表现出厌恶。 萧何和张良不一定会和韩信计较,但刘邦实在是不想让萧何和张良受这等委屈。 韩信完全没察觉到刘邦在教导他为人处世,只以为刘邦在和他商量。 他坚持己见:“如果体弱多病,留侯的侍妾哪会有身孕?” 刘邦口花花道:“睡女人又不耗费精力。” 韩信的眼神难言嫌弃。御医都让义父你养伤的时候戒色,义父你偏不听。 唉,要是盈儿在就好了。义父在宫里生病的时候,可从来不敢召女人。 他敢召,盈儿是真的会在床边瞪大眼睛看义父和妻妾表演,并鼓掌喝彩。 韩信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唠叨,口中的“陛下”也换回了“义父”。 刘邦面无表情地起身,往外走。 韩信跟在后面继续唠叨。 吕泽看到这一幕,有点想笑,又不由叹气。 如果是以前,唠叨刘邦的人会是自己和樊哙。 自己是被吕释之拖累,那樊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比吕释之还有病? 吕释之是误判陛下会失败才做了蠢事,樊哙却在陛下快胜利的时候试图背叛。 吕泽捏了捏眉间,把妹夫的蠢事也当作负担背在了背上。 自己还需要更努力啊。 还好樊哙也知错了,在请罪之后,也努力打仗,这次平叛也十分勇猛。吕泽不用背负太多。 没有接到吕家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吕泽松了口气,刘邦让他休息的时候,他同意休息了几日,没有继续连续上战场。 吕泽以为,处置吕家是很大的事,刘盈若要做什么,肯定会写信告知刘邦。 盈儿越来越懂事,身为监国太子,身配皇帝印玺,朝中大事可他一力决断,却连太子太傅这等小事都要告知陛下。他定不会擅自做主。 张良原本也这么认为,所以对刘盈说给他写个诏书,只以为刘盈在气他。 当他看到刘盈真给他写了个诏书,根本没等刘邦回信,才发觉自己与刘盈接触的时间还是少了,对刘盈了解不够。 又观察了刘盈几天,张良又发现,刘盈禀报给刘邦的事,不分大小事,而分刘盈想禀报还是不想禀报。 连蒙恬的军报,刘盈都懒得给刘邦多说。 “阿父在平叛,得知了又如何?我懒得每次军报都告知他,等事情结束再说。”刘盈是这么解释,好像是为了阿父不忧心似的。 但军报都不告知皇帝,这是哪门子的为皇帝分忧啊?! 张家世代为相,韩国灭亡时,张良已经及冠,接受过足够的世卿教育。 刘盈这做派,和刘邦对刘盈的纵容,张良以自己世卿的脑子,实在是看不懂。 “吕家的事你也压着?”张良都被刘盈抬到了太子宫中,与刘盈同吃同住,就懒得装了。 是真的同吃同住。 刘盈不仅在自己大大的卧室加了一张床,每天加餐都要逼张良一起吃。 张良既没法像在家中时那样没事睡个妾室,也不能为了修仙茹素。 他就算想茹素,刘盈都要哐哐哐往他的素食里倒喷香的猪油渣。 再者,刘盈的吃相实在是太引人食欲,张良每日不知不觉便吃到八分饱,修仙自苦什么的思想,在刘盈不断吐槽自己的“课程”时,溃不成军。 就刘盈梦中授课的那些神仙,大概是半点清苦都不肯吃的。吃苦估计死后升不了仙。 刘盈看着张良很积极地为自己出谋划策,在心底嘲笑张良装退隐,真的就只是个表面事。 太史公的《史记》中有许多“春秋笔法”,看似前后矛盾,品鉴后意味深长。 比如张良,太史公刚写完张良在汉朝建立后就称病退隐修仙,还需要汉高祖和吕后哭着求他别自苦,好好吃饭。 但太史公又写“(张良在)立萧何相国(之后),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萧何被正式拜为相国,是在“上已闻淮阴侯诛”后,那都是汉高祖十年的事了。汉高祖十二年,刘邦便驾崩了。 也就是说,张良在刘邦死前,都是刘邦的心腹谋士,积极为刘邦出谋划策。不存在跑到哪个山旮旯里归隐。只是太史公认为张良之后出的计谋无关天下存亡,所以没写。 不过按照太史公一贯写法,他其实是强调张良在汉朝建立后的重要性。只是张家在文帝一脉眼中比较膈应,他便换了种写法。 真不重要,他就不用加那一句了。 刘盈绑走张良,便是从太史公那句“不重要”的话中推测,张良表面上隐藏起来,实际上仍旧在为大汉发光发热,干事的劲头十足。 只是张良在偷偷为阿父做事,不张扬罢了。 果然,刘盈才留张良不到一旬,就见到张良和阿父交换了好几次信件。 张良与阿父通信,居然比自己还频繁。 阿父真是有一丁点烦恼,都事无巨细地告知张良。 张良也是好脾气,有耐心,什么都会回复阿父。 刘盈都看不下去阿父如此压榨人了,在阿父的来信上用朱笔批复“张伯父真的生病了,这点小事你自己不会想吗?什么都依赖别人,你还当什么皇帝?不自己努力,阿父永远不能成长!”。 刘邦的信件才少了一些,只在和刘盈通信时夹带与张良的信。 “你该早点搬进来,我保护你免受阿父骚扰。”刘盈给张良添饭。 有条件,也有闲心,刘盈终于可以琢磨点好吃的。 只是他前世的记忆就像是看的纪录片,美食什么的这等细枝末节也就是背景板。他只知道好吃,怎么个好吃法,又怎么做出美食,他还真不清楚。 刘盈便只把自己“看”过的美食描述给御膳房,让他们自己琢磨,不好吃就是御膳房的错。 刘邦登基后,在生产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可能地在没有发生战乱的地方推广石磨、石碾和碓床。 汉朝重建秦朝的里正制度,在没有战乱的关中平原、成都平原等产粮地,一里至少有一处官方的石磨、石碾、碓床作坊。 如今的稻米和小麦口感肯定远不如后世,但刘盈吃相豪放,米饭和面食口感再差,也比满口乱钻的小米美味。 口感差,多碾几遍,多筛几遍。现在刘盈是太子,吃得起这等精粮。 白米用各种肉类和山珍来熬煮,白面里加了足够的牛奶和果酱调味,张良被迫陪着刘盈用膳,没几日脸色就红润了不少,咳嗽都减轻了。 他本来想以自己每日咳嗽,会影响刘盈睡觉为由搬走。刘盈一沾床就睡着,他的借口完全没用,现在咳嗽减轻,就更没用了。 添了一碗鸡肉香菇粥,张良摸了摸肚子,拒绝了刘盈再次添饭。 刘盈便抱着熬粥的罐子直接喝了。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比小时候更加恐怖。 “陛下重用我,怎么能叫骚扰?”张良随口敷衍刘盈,继续说正事,“你对吕家太过,以吕泽品性,应该不会和你离心,只会暗自神伤。但你不担心皇后伤心过度?” 刘盈咕噜咕噜灌下小半罐粥,用已经更名为萧谨,但自己永远叫她萧壮壮的未来太子妃绣的帕子擦了擦嘴,把帕子丢到一边。 未来太子妃要给太子绣点东西,这是工作。 但萧谨知道刘盈的帕子是真的会用,所以便让人裁了一大堆细麻布的帕子,每张帕子上用针戳一下,就算她绣的了。 吕雉本来有点不满萧谨连丝绸都不用,见刘盈拿着萧谨送的帕子擦嘴揩鼻涕,把本应该当装饰品的帕子用成了消耗品,便认了刘盈只有穿草鞋和用细麻布帕子的命。 没看刘季当了皇帝,在宫里还穿着草鞋,说更舒服吗? 他们顶多把草鞋上的绑带变成丝绸带子,就算皇帝和太子御用品了。 麻布帕子确实比不太吸水的丝绸帕子好用。 她给刘邦备的绣活,也学了萧谨的敷衍。 刘邦写信夸赞她,终于送实用品了。吕雉真是为之前忙完工作后,还熬夜给刘邦绣帕子的自己感到不值得。 “钝刀子和快刀子,割肉都是痛。快刀子割肉,赶紧包扎,痊愈很快。钝刀子割肉,那伤疤就不容易好了。”刘盈擦完嘴,又慢悠悠擦手,明明他手上没沾着坏东西,“皇帝一家,怎么还能有烦心事?让我们烦心的人,都该死。” 张良对刘盈话中的冷漠不以为意,只是道:“你可不用亲自动手,有的人想为你动手。你若担心牵连别人,可以牵连该死之人。” 刘盈摇头:“外戚之事,要我亲自动手,才能让后来的外戚引以为鉴,也才能让阿母、大舅父、姨父不再存着侥幸心理。唉,一些蠢货啊,我明明都这么厉害了,他们却仍旧视我为孩提,以为能通过孝道压制我。那我这个孝顺的孩童,就要如他们的意了。” 今年刘盈十三周岁,论虚岁十四。十六虚岁的少年,都要被征兵了。刘盈还能当“稚童”的时间不多了。 之后,他一举一动,都会带上成年人的深意。 “你既已经决定,就不要留情。吕太公年纪大了,今年寿终正寝也是喜丧。”张良道,“你可把能叫上的友人都叫上,教导他们何为孝顺,给他们当榜样。” 刘盈本打算自己去,听了张良的话,觉得这个主意更好。 这一招也能让满朝有异心的诸侯大臣的族人看到,诸侯大臣的继承人站在自己这边,他们若不想冒险跟随蠢货谋反,大可以支持下一代勋贵,照样壮大宗族,与大汉共享富贵。 “张不疑可去吗?”刘盈打趣,“可以吧可以吧?” 张良耷拉着眼皮,没好气道:“他去不去,是你说了算,我说了不算。” 刘盈就着张良送来的经验值小菜,干掉了剩下的鸡肉香菇粥。 过了几日,本该死,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吕太公,迎来了以汉太子为首的勋二代未成年探望团。 宋昌和张不疑都不在其列,来的都是一群垂髫小孩。 连周勃的长子周胜之坚称自己也年少,也被排除在外。代替周勃家而来的,是扎着红头带的圆滚滚周亚夫。 一众勋二代在院落上排成整齐的队列,为太子的外祖父吹箫奏歌娱兴,逗吕太公开心,祝福吕太公早日痊愈。 秦汉时的萧,地位等同明清的唢呐。 周勃当年在沛丰,就靠着一手吹箫技艺混饭吃。 周亚夫摇头晃脑吹着呜呜的箫声,颇有其父当年风范。 “乐声能陶冶情操,愉悦心情。御医说,外翁的病在心,不在身。心情好了,病就好了。”刘盈身穿隆重的太子冠服,前来亲自服侍吕太公。 吕太公听着门外凄厉的箫声,声音比箫声还凄厉:“你不担心娥姁难过吗?泽儿也还在前线啊。” “我正是担心他们,才来照顾外翁,想让外翁早日痊愈啊。”刘盈微笑道。 他这次的笑容,若让教导他礼仪的一众儒生看到,一定会喜极而泣,跑先贤画像处报喜。 这是真的温文贵气的笑容。 吕太公怔怔地看着刘盈。 刘盈坐在他的床边,轻轻为吕太公盖好被子。 “父母之恩,即使受到冷落、利用,甚至抛弃,儿女也难以舍弃。” “更别说,阿母出阁时,外翁对阿母是真的好。她真心依赖自己的家人。” 当世的女子本来就难以自立。就算后世女子可以随意自立,能完全抛弃原生家庭的又有多少? “大舅父就更不用说了。身为家中长子,外翁将家中所有资源都倾注在大舅父身上,对大舅父花费的心血堪称父爱如山。” “大舅父享受了吕家最多的资源和你最多的重视,若轻易抛弃吕家,他就不是我喜爱的大舅父了。” 吕泽就像是后世农村家庭中读大学的长子。全家倾力供出这么个大学生,他上班后就要养全家一辈子。 不仅是弟弟妹妹的学习、工作、家庭,侄儿侄女的学习、工作和家庭,甚至父母看重的亲朋好友,他都得照顾。 后世人骂“凤凰男”拖累太多,若凤凰男只是自苦,不拖累其余人,他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知恩图报的大好人。 愿意为了吕家的过错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连樊哙和吕嬃夫妻二人犯蠢,都认为自己也有错的吕泽,刘盈对他生不出一点厌恶。 他真的很喜欢大舅父。 “阿母和阿舅对家人,都是恪守孝悌之道的大好人。他们也必须恪守孝悌之道,否则会被世上不容。这也是吕家的底气。” 刘盈轻轻拍了拍自己盖好的被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面具上刻画的那样完美。 “可我不一样,我无论做什么,都是汉太子,是未来大汉皇帝。” “阿母与我决裂,她就当个被幽禁的太后。” “阿舅和姨父姨母与我决裂,他们就等着族灭。” “看在对我忠心耿耿的樊伉、吕禄、吕台的脸面上,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刘盈温和道:“外翁,好好养病,我明日继续来看你。” 身为太子,他还恭敬地给长辈作揖行礼后才离开。 迈出门槛时,刘盈惊讶地看着端着汤药过来的外祖母。 “外媪,你不是病得起不了身吗?” 刘盈关心了一句,才带着探病吹奏团离开。 吕雉之后得知此事,病了半日。 半日后,她爬起来继续处理政务。不然政务太多,又要熬夜了。 她那个不孝的孽子可不会心疼她,帮她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 大汉百废待兴,黎民正盼望甘露。吕雉心里再苦闷,也不能让天下苍生因为她一家子的破事受苦。 户籍要重新勘定,田律要在户籍重新勘定后再定; 长安城必须修建,怎么徭役才不害了农时真是一件难事; 蒙恬在北疆苦苦支撑,朝廷难以给他支援,常胜的大秦长城将领现在能勉强维持战线就不错了; 怎么这么忙这么乱,还有勋贵的族人仗势欺人?谁家的?!! “怎么又是吕家!” 吕雉气得把桌案上的文书都掀到了地上。 曹夫人见吕雉已经支撑不住,轻轻拥住吕雉。 吕雉在这位比她年纪大的妹妹怀里痛哭:“还好盈儿教好了吕台和吕禄,不然我这一家子,是要剜我的心啊!” 曹夫人轻轻拍着吕雉的背,竟然对自己父母兄弟俱亡的凄苦庆幸起来。 第107章 他们皆感激涕零 嚣张的吕氏族人只是旁支。 就算吕释之也不是真的愚蠢。 刘盈自彭城归来, 除了给吕泽写信,没有和吕家任何人联系过。 在刘盈回到栎阳,他们终于有机会拜见刘盈,全被宫人挡了回来, 丝毫不给他们脸面。 这种情况下, 他们除了不断试图入宫, 不会做任何节外生枝的事。 但吕氏族人不会这样。 吕氏早就没落, 没落之前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本事的世卿家族。他们的族人, 不仅没有一丁点的远见, 连现实也看不清楚。 如原本历史中, 吕后当政, 这群人拼命给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吕氏家族拉仇恨,完全没想过吕后死之后他们会不会被清算。 他们不止奢侈, 还跋扈。功臣宗室,他们都能轻辱。 在这个时空中, 吕氏族人不知道吕家外戚已经得罪刘盈。 不说刘邦冷处理吕释之抛下自己一家和其余沛丰汉将家眷偷跑之事, 只强调楚将破城,俘虏吕雉, 刘盈以身换母的孝顺之举, 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不会把其当一回事。 刘邦既然之前没有处置吕释之, 现在吕泽不仅封侯,还跟随刘邦身边为大将。吕后居然能处理政务, 刘盈这个太子之位也很安稳, 那吕家就是没事。 特别听了刘盈可以随意调动兵权,权力极大的传闻后,这群吕氏族人就更嚣张跋扈。 刘盈这汉太子如今在世俗的全称, 是“吕太子”,那就是他们吕氏一族的太子啊。 一位权势极大、声望极高的“吕太子”,比什么当权的皇后可厉害多了。 皇后可能被废,吕太子将来是要给吕氏一族当皇帝的。 就算吕氏族人中有较为清醒理智的人,他们虽会自我约束,但也不会认为其余吕氏现在的猖狂会有什么报应。 母族是太子最大的倚仗和助力。 吕太子手中所有权力皆由汉帝赐予,那么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汉帝眼皮子底下。 吕太子若想做点不想让汉帝知道的事,只有母族和妻族会帮他。 萧何那人油滑,肯定不会做脏手的事。吕太子能用之人,只有母族。 吕太公本也是如此想。 他一边让吕媪和吕嬃继续进宫,向吕雉阐明有一个母族为其做事的好处,一边叮嘱吕释之现在老实些,等吕雉给他安排事做。 “只要你对她够忠心,能为她做事,无论是感情还是利益,她都会继续重用你。” 吕太公在心里道,就算刘盈不喜母族,也只会在当皇帝后动手。 在那之前,只要吕氏族人对刘盈足够有用,他顶多冷落吕释之,吕家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少。 毕竟刘盈对吕泽很亲近,对吕释之的儿子吕禄也十分好。 刘盈当政,顶多让吕释之把爵位传给吕禄而已,不会太折腾吕氏,小事。 只是苦了自己的幼子的心。 吕太公和吕释之现在倒是聪明,可他们管不了其他吕氏族人怎么想。 再者,这个世道,豪强欺压庶民、底层官吏才是传统。现在的吕氏族人再嚣张,也就是打几个平民,抢一点田地,侮辱一下其他勋贵前来说理的家丁,不涉及朝堂争斗。 他们的跋扈不会影响整个大汉帝国的运行,也没本事影响。 谁家勋贵的亲戚不跋扈?我们是吕太子的母族,那不是更应该跋扈? 古往今来,外戚都是这样,或者说,一些仗势欺人的亲戚都是这样。 吕雉曾动摇过。 她不是对吕释之心软,只是想着能不能给刘盈更多的助力。 吕家总不能老给儿子拖后腿,若能帮儿子做点事也好。 儿子也要有只属于自己的势力。 吕雉的想法是极其正确的。一个合格的当权者,肯定不会将自己的权势都寄托在别人的宠爱上,自己一点后路都不留。 不过吕雉很快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她看到刘盈随手处理了她不敢拿主意,准备呈给刘邦的北疆兵团的事。 吕雉吓了一跳,忙写信去向刘邦告罪。 刘邦回信,你好烦,管那孽子干什么,他心里有数。 吕雉:??? 刘盈擅自处理军政大事,甚至不告知你,我告知你,你还说我烦?! 刘邦一封信还不够,又补了一封,抱怨刘盈惫懒。监国太子就该什么都自己决定,给他写信干什么?他在战场上,不知道朝堂情况,能给什么建议?不就只能说“好好好”? 吕雉本来就够生气了,刘盈还嘲笑她:“阿母居然想告我的状,阿父是站在我这边的,嘎嘎嘎嘎!” 吕雉把学鸭子叫的刘盈的嘴巴捏成了鸭子嘴,再不干涉刘盈那些僭越行为,也不再思考要不要让吕家洗心革面为刘盈发光发热。 吕雉处理了这么久的政务,眼界已经开阔了不少。 她在给萧谨读书,教导萧谨如何成为皇后时,也从历史中看到了教训。 当君王特别信任太子,母族、妻族都别出来找存在感,否则会让君王感觉太子和自己不是一家人,反而让父子之间生出间隙。 这时候,母族和妻族必须反复向君王表明,自己不忠于太子,只忠于君王一人。他们越和太子生疏客套,太子的地位才会越稳固。 吕雉如此给吕嬃和吕媪写信,也给吕太公写信。 聪明如她,不会不知道吕家真正的当权者是谁。 但吕雉错算了一点,吕家想要的不是太子的地位有多稳固,而是自己能谋夺多少利益。 樊哙被撺掇自立也好,现在吕家想要为吕雉做更多的事也好,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分封,立吕国。 诸侯并立,吕氏为刘邦打天下付出了这么多,又是吕太子的母族,怎么能不是诸侯之一? 吕雉天天被刘盈洗脑,脑子已经是大一统的形状。 她身边的大汉重臣也全是奔着重建大一统的秩序努力,郡国并行只是他们选择的大一统可行道路。 刘邦还在和吕雉商议韩信婚事的时候,早就告诉吕雉,未来的“诸侯国”,只会是大汉宗室,以免大汉变成下一个东周。 大汉功劳簿上前十的勋贵都是老老实实领了列侯之位,顶多吵一吵封邑数量,没有一个人吵着自己的功劳足以封王。 她怎么也想不到,吕家的脑子还在春秋战国那边,想着的是当诸侯。 如果不是脑子里有几本史书,刘盈也不会猜到吕氏一族的想法。 不过无论知不知道,刘盈也不会放过为非作歹的吕氏一族。 我刘盈从小到大行侠仗义,最恨欺辱弱小之人,向来只找强大的人欺负。你们打着我的名号欺负人,问过我碗口大的拳头了吗?! 其余勋贵的族人为非作歹自有大汉官吏处理,处理不了是大汉皇帝太没用。 但自己门前雪,就要自己扫了。 刘盈带着未成年勋二代为吕太公吹箫,把吕太公感动得涕泗横流后,出门就去寻吕氏族人的麻烦。 他带人挨个踹门,把人丢到官府,然后把官吏按地上揍了一顿。 “你居然放任他们侮辱我的名声,是想造反吗!” 纵容吕氏族人的官吏也为刘盈的大义灭亲感动得涕泗横流。 刘盈最后带着所有勋二代,去了樊伉家。 吕嬃带着亲切的笑脸迎上来,被刘盈一把推地上。 一群勋二代在樊伉的引路下,朝着樊家的库房奔去。 刘盈还命令护卫,一路抢掠打砸,特别是吕嬃住的那间屋,屋顶都给她掀了。 “姨母想要权势,就是想要奢侈的生活。我与姨父姨母亲近,不忍做得太过。既然你想要奢侈的生活,惹我一次,我就撕了你的华服,砸了你的豪屋,让你享受不了荣华富贵。” 刘盈撸起袖子,亲自上手,仿佛一个小土匪。 “放心,阿父给姨父的赏赐一个子都不会少,这只是我个人撒泼行为。” 吕嬃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盈笑道:“姨母,如果樊家被族灭,你会死吗?” 吕嬃趴在地上,声音颤抖:“会。” 刘盈又笑道:“若姨父仍旧受阿父重用,吕家却族灭,你会跟着吕家死吗?” 吕嬃:“不会……” 刘盈蹲在地上,轻轻拍了拍吕嬃的头顶:“姨母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 “吕家作死你不会死,吕家就算如愿以偿当了诸侯王,也不会把王位传给你儿子。” “你的荣华富贵系在樊哙身上,而樊哙本已经是阿父最信任的人之一,即使和吕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他没和吕家结亲,地位也不会改变。” “姨母本来很聪明,现在怎么糊涂了?” “唉,都是吕太公教的好儿子,好女儿,个个都孝顺。不怪你,大舅父和阿母也被折磨得很惨。” “放心,我最喜欢姨母了。” “今天砸了你的屋,抢了你的东西,姨母可以进宫了,我不会再拦你。” “姨母的麻烦,我会帮你解决。” 刘盈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把手帕丢地上。 “你们傻愣着干什么?把寡人的姨母扶起来啊。” “寡人”从来不是谦称,乃是极其尊贵的自称。此刻,诸侯公卿在强调自己身份的时候,都可自称“寡人”。 刘盈还是第一次自称“寡人”。 吕嬃被扶起来,腿有点软,根本站不直。 “樊伉的学识太差,我布置的功课,他是一点都不上心。”刘盈瞪了樊伉一眼。 樊伉赶紧低下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人我带走了,我亲自教他。”刘盈扫了一眼在场的未成年勋二代。 众人皆低头。 “现在我有空,你们的功课都我来操心。我会为你们选好老师,布置功课。如果考校不合格,我就罚你们父亲的俸禄,让你们父亲回家收拾你们。” 刘盈捏了捏拳头,露出阴飕飕的笑容:“如果连续不合格,我就削你们父亲的食邑。” 未成年勋二代扑通跪下,樊伉带头呐喊:“大王!三思啊!” 叫太子为“大王”是个什么鬼,勋二代们都不在乎。 因为这样叫很帅! 刘盈也觉得很帅,所以没有阻止。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走了。” 刘盈让太子宫的护卫征用了临武侯的马车,东西拉走了,马车也没有还回来。 吕雉早早在宫门口等着土匪儿子归来。 土匪儿子不仅抢掠打砸,还把樊伉绑了回来。 樊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不想读书。 吕雉本来想敷衍地训斥儿子几句,见樊伉这模样,先把樊伉按着揍了一顿。 “你不出息,谁来保护你阿父阿母?!”吕雉对妹妹极有感情。 妹妹和妹夫糊涂,她坚信是别人挑拨。 对樊哙而言,在刘邦快要胜利的时候突然想自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就是被推出来,试探功臣是否能当诸侯王的棋子。 因为樊哙不仅是刘邦的连襟,除去连襟这层关系,樊哙本身就是刘邦的发小,与刘邦极其亲近,吕太公才会把吕娥姁嫁给刘邦之后,又把吕嬃嫁给樊哙。刘邦对樊哙很宽容。 樊哙自己可能也起了贪恋,只是很快就清醒,并立刻将自己动摇的事告诉刘邦,没有让刘邦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樊哙对刘邦很了解。 自己虽然有了反意,只要还没做出谋反之事,并主动将自己心中的动摇告诉刘邦,刘邦虽然会生气,会使一点小性子,但不会对他失去信任。 只是看着刘邦越来越像一个帝王,哪怕刘邦如他所料仍旧信任他,重用他,甚至刘邦在战场上毫不犹豫地把性命托付给他,樊哙仍旧忐忑不安。 他才发现,人心不可试探。 那根刺不扎在刘邦心底,也会扎在自己心底。 直到他得知,自家被刘盈抢掠打砸了。 刘盈把他家屋顶都掀了。 刘邦一脸唏嘘:“唉,盈儿终于消气了。你也算放心了。” 樊哙:“啊?” 吕泽拍着樊哙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再给盈儿多送些礼物,这事就算过去了。” 吕泽羡慕樊哙只是自己犯傻。 樊哙回过神,哭着道:“砸得好,砸得好……终于砸了,呜呜呜。” 猛汉捂脸落泪。 刘邦看着樊哙因刘盈的原谅而感动得涕泗横流,得意地坐在刘盈送来的试做椅子上,跷着脚继续看刘盈写来的厚厚的帛书。 “咦?他把你儿子抢回宫了。他说伉儿惫懒,他布置的功课让别人代做。” “盈儿辛苦了呜呜呜,盈儿真好。” “哦,他还说,给你们儿子都布置了功课,学不好就扣你们俸禄。” 前来看热闹的汉将们:“啊?” 刘邦捧腹大笑,椅子摇啊摇:“他还说,如果不合格次数太多,等你们儿子继承爵位时,要削他们的食邑。蠢货没本事拿太多食邑,反而遭祸。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护着你们,自己去和盈儿说去!” 王陵想了想,道:“我儿子很厉害。” 雍齿得意道:“我儿子自己都能赚个侯爵。” 吕泽想了想自己两个儿子,神情欣慰。 虽然族人拖后腿,但他的两个儿子都很不错。 其余将领纷纷思考,自己的儿子会不会丢掉食邑。 刘邦笑着补充:“吕禄是个好孩子。虽然吕释之是个废物,但将来吕释之后人的食邑,说不定比你们的子孙还多。” 将领:“……” 刘邦感慨:“儿孙强,才是真的强啊。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可能什么都没享受到,就要老死了。打下的偌大家业,若给个废物儿子继承,恐怕没几代就要破家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其实啊,我在这说句敞亮的话。对未来皇帝而言,麾下功勋力量越弱,他越高兴。盈儿却不同,他真的希望你们能长久富贵。你们在外征战,没空教导子嗣,他还帮你们教儿子。这样的好太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刘邦拍拍扶手,语重心长道:“盈儿都这么努力了,如果你们的继承人还不争气,就真的辜负他了。还有,奚涓!你什么时候娶妻?!再不娶,我就让皇后给你强塞一个,绑着你入洞房!” 奚涓正看着热闹。 反正他没儿子,不用担心削食邑。 刘邦突然提到他,他便想转身逃跑。 自己一个人多潇洒,他才不耐烦成亲生子。 刘邦从椅子上跳起来,追上奚涓就是一顿揍。 汉将本来在唏嘘自己还没死,就要担忧儿子不争气被削食邑的事,见奚涓挨揍,他们不苦闷了。 揍得好! 奚涓仗着自己没妻儿,总爱在他们担忧子孙的时候嘲笑他们。 真不明白奚涓有什么好自豪的! 沛丰这群老兄弟,就是在刘邦揍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勇敢还手,和刘邦在地上滚作一团。 不过刘邦何人?只要不互相下死手,就是曹参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奚涓那沛县刘亭长头号小弟(自称)的位置,还不是被曾经的刘亭长揍出来的。 现在刘亭长当上了刘皇帝,他照旧打不过。 汉将们纷纷为刘皇帝再次欺负了小弟叫好,回自己帐篷就开始写信,督促儿子上进。 他们心里很是忐忑,自己儿子应该是在盈儿的考校名单上吧? 如果自己儿子连盈儿的考校名单都没上,才叫真前途无光。 “哈哈哈,盈儿超级喜欢我儿子周亚夫,说亚夫能给我家赚第二个爵位!” 周勃洋洋得意,那个洋洋得意啊,引来众人围殴。 刘邦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观赏臣子打架斗殴,时不时地叫个好。 儒将代表张苍站在刘邦身边,眼皮子都快合上了。 吵,困。 有其他出身较好的汉臣看到这一幕,都有点不齿为伍。 这哪是世卿勋贵?!这就是一群地痞匪徒啊!! 他们知礼吗?! 太子都带人去临武侯家里抢掠打砸了,还问什么知礼不知礼。 叔孙通知道了这件事,把自己关在书房许久。 离开书房,叔孙通就为太子造势。 太子此举是好的,是不忍惩罚临武侯,又不能徇私枉法,所以用临武侯的屋子代替临武侯来接受惩罚。 没看临武侯自己都感激涕零? 太子这样做,才是真的体恤臣子。 太子还亲自教导勋贵子弟,这样的好太子哪里寻! 后世人评价叔孙通,文过饰非,便是如此。 吕嬃终于能入宫。 她战战兢兢向吕雉询问刘盈的态度。 “太子说会为我解决所有麻烦,什么、什么麻烦?”吕嬃实在是猜不到。 吕雉却早已经猜到。 儿子都带着一群垂髫小孩去吹箫了,还有什么猜不到。 吕雉没有明言,只道:“你且再等一等,便知晓了。” 吕嬃被刘盈撒泼吓到,不敢多问,便回了家。 她看着满屋狼藉,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了一屋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哭了。 没了,全没了,全被太子搬走了。 她连下一季的衣服都没布料做了! 老樊啊,陛下什么时候发俸禄,快寄钱回来! “阿姊居然没有补偿我。阿姊也生气了。” 吕嬃哭得很伤心。 她终于体会到,吕娥姁被自以为极亲近的家人背叛,会有多伤心。 “阿母就算已经极其厌恶吕家,也会为了我与他们虚与委蛇。但我不会没用到让阿母受委屈。”刘盈安慰母亲,“阿母,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威胁你,吕家不行,阿父也不行。嗯,只有我可以。” 吕雉听了大孝子儿子的孝顺话,一点都不感动。 她心中仍旧对父母很不舍,但儿子敲打父母,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希望这次敲打之后,吕氏族人能安分一点,父亲别再多想不应该想的事了。 吕雉未曾想到,刘盈不止敲打一次。 他真的日复一日,带着一群垂髫小孩,风雨不歇地向吕太公展示自己的孝顺。 她这时候才明白,儿子不是想敲打自己的父亲,而是逼他去死。 母亲也病倒了。 儿子是想让自己父母都去死。 “盈儿,你不能这样做……”吕娥姁哭泣道,“他们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去逼他们,他们也会很逝世了。” 刘盈安慰母亲道:“我知道他快死了,所以才要赶着逼死他,不能让他自己死。不这样,天下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心狠手辣呢?我脾气没有阿父那么好,耐心没有阿父那么强,能容忍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试探。” 刘盈安慰完后,留下哭泣的母亲,再次去探病。 吕娥姁呆呆地落泪,心头像是空了一块。 儿女就是这样,父母岂是可以舍弃的? “对儿女而言,父母极为重要。所以太子可以为了他的母亲,去逼死让他的母亲为难的人。哪怕天下唾弃他的心狠手辣。” “皇后,你也会厌恶他吗?” 叔孙通劝说吕娥姁。 吕娥姁摇头:“我永远也不会厌恶我的孩子。我只是……只是难过,只是……” 恨。 明明吕家什么都不做,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为什么他们还要让我为难,让盈儿为难? 盈儿背负这样的重负,背负逼死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名声,难道是盈儿自己想吗? 吕雉再次深切感受到,她还想当吕家女,但在吕家众人,特别是在他的父母眼中,自己是刘家妇。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自己和盈儿当作家人考虑过。 吕太公不肯服软,要让刘盈一日又一日地逼迫他,让世人都知道刘盈有多刻薄,这是知道吕家理想不可实现后的报复。 他敢如此报复,是认定了刘邦和刘盈的性格,不会牵连无辜。 吕泽是个好人,吕禄是个好孩子,只要自己死了,吕释之不折腾,他们不会继续折腾吕家。 何况还有吕娥姁呢。 吕娥姁在,吕家就不会倒。 自己快死了,这口气怎么也顺不下。 刘盈发现吕太公不肯妥协。 他真的很佩服吕太公。 有眼界,有野心,会做人,把家中儿女,包括吕释之在内,都教导成对他愚孝的好孩子。 这样的人,如果再年轻些,恐怕能成为司马懿那样的枭雄。 可惜他太老了,而刘家也不是曹家。 而且他把吕泽教导得太好了。这位吕家的掌门人,完全是忠信的模板。所以哪怕诛诸吕后,吕泽身上被追封的王爵也没有被追回。 无论是刘家还是勋贵,都很尊敬他。 刘盈今日照旧来探望吕太公,并告知他吕氏族人谋反,被吕释之告密。 阿父和自己都很宽容,只诛首恶,不会牵连无辜。 “吕释之有功,阿父即将给他封侯。禄表兄和台表兄也会被封关内侯,以后大舅父和二舅父就是一门两侯,极其辉煌啊。” “这下外翁该安心了,心病很快就会痊愈了吧?” 刘盈本不想走到滥杀无辜这一步,但走到这一步也无所谓。 吕太公的心气终于散了,他茫然失措:“吕家怎么会谋反?你是太子,他们怎么会谋反?” 刘盈笑着为吕太公解释:“他们想撺掇吕泽、吕释之自立,想让吕家成为诸侯。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居然这么愚蠢。我的大舅父和二舅父都是大汉忠臣,谁会听他们的?这不,二舅父就很生气地揭发了他们,免得牵连己身。” 吕太公或许是真的快死了,他问道:“吕家是你的母族,又功劳极大,若大汉分封诸侯,为何不能是吕家?” 刘盈回答:“因为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郡国并行只能刘氏为王,即使是刘氏的诸侯国,也会被我的子孙削弱。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个君王。” 吕太公道:“秦国便是如此灭亡。” 刘盈笑道:“秦国可不是因此灭亡。” 他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衣袖和衣摆。 “外翁应该知道,我有神仙教导。” “神仙告诉我,炎汉四百年,哪怕灭亡,后世人也自称汉人。” “大汉,永恒不灭。”刘盈微微垂首,发冠上的飘带滑过脸颊,“唉,说了你也不信。夏虫不可以语冰啊。” “我走了,外翁,明日我再来探望你。” 吕太公没有等到刘盈再来探望。他当晚就病逝了。 吕泽得知吕太公在刘盈的照顾下,本来病情已经好转,但吕家人谋反,他气急攻心,郁郁而终。 刘邦让他赶紧回去奔丧,奔完丧再回来带兵。 “虽然你可能想守孝,但现在大汉缺人,我离不开你。” 刘邦握着吕泽的双手,情真意切道。 吕泽回栎阳奔丧,汉帝下旨封吕释之,和吕释之儿子吕禄、吕泽的儿子吕台为侯。 吕氏显赫,此朝之最。 吕释之和吕泽跪在台阶下,不敢抬头直视太子。 吕后因忧伤过度,暂时不能见人,监国太子终于肯自己做事了。 “建成侯今后领城内防务,抹黑吕氏的人,该杀就杀,别让外翁在九泉之下都不安稳。” “大舅父,阿父虽然想让你赶紧回战场,我已经给阿父写信,让你多休息几日,伤愈再说。你是吕家主心骨,你活着,吕家才不会倒。” “别跪在这里了,我很忙,没空与你们寒暄。” 刘盈挥袖赶人,让他们去探望阿母。 吕泽和吕释之向皇后宫中走去,路上没有聊过一句话。 皇后宫中,吕嬃正在伺候吕雉服用汤药。 吕雉淡淡地扫了自己的兄弟一眼,道:“我无事,你们也必须无事。都好好活着,为盈儿做事。” 她幽幽一叹,又道:“我真的很难过。因为我在得知父亲病逝,母亲得知父亲病逝晕倒,半日后也离世,竟然没有落下一滴泪。我真是太难过了。” “一家人,怎么相处到死了都哭不出来的程度?” “我的心,都像被人剜了一半。” “真痛啊。” 吕雉又看向自己的兄弟:“希望你我离世时,你我都会为了对方悲伤落泪。” 吕泽和吕释之伏地低泣。 他们却是已经落泪了。 吕雉挥退了两人。 两人刚离了殿门,便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分道扬镳。 第108章 后悔也覆水难收 吕太公的丧礼, 又隆重,又冷清。 吕家辉煌,前来拜祭吕太公的人不少,但前来拜祭的吕氏族人寥寥无几。 不是他们不想来。 吕太公和吕媪的丧礼上,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哭声震天响。 在吕氏族人聚集的地方, 哭声、叫骂声、锁链声也是震天响。 看在外祖父外祖母的脸面上, 刘盈特意开恩, 现在只是收押, 不杀人。 等吕太公入葬那日, 吕氏族人的血色才蔓延。 自己的母族居然谋反, 吕太子很痛心。 他求了陛下,没有用残忍的肉刑, 只是斩首和流放,很是宽容。 每一场砍头, 吕太子都亲临刑场监斩。 太子一声令下, 人头纷纷落地。 栎阳和咸阳很近,许多人是从半荒废的咸阳迁来。许多人都知道年幼的太子偷偷来帮咸阳灭火的事。 蒙恬将军就是因此对太子心悦诚服, 归附大汉。 太子为了不让荥阳多造杀戮而单骑夺城, 太子为了救母而单骑入彭城,太子为了吕氏欺压的庶民而亲自把人带到官府……所以吕氏才反了。 我当太子母族前不嚣张跋扈, 当太子母族后还不嚣张跋扈,这太子母族不就白当了? 反!必须反! 孝悌仁义无双的太子心里苦啊! 还好太子真正的母家都是清醒的, 吕泽和吕释之都是好人。 你看, 建成侯气成什么样了?吕氏族人都是他亲自抓的! 父母在,不分家。 父母去世,又已经封侯, 吕泽和吕释之的府邸自然分开了。 两座侯府一样宏伟,羡煞旁人。 太子对母族是真的好啊。 汉臣中许多人都知道太子单骑入彭城救母,罪魁祸首就是吕释之。 现在陛下和太子连吕释之都能原谅,吕释之都能一门两侯,他们还担心什么? 那些什么曾经想过背叛的汉将,投降不久的诸侯将领,和汉帝有仇被迫降服的楚将,还有担心自己功劳不多但错处不少的人,都安心了。 这计谋是张良给刘盈出的,但他只是提了建议,没想到刘盈执行得比他想象中的还好。 刘盈不仅“原谅”了吕释之,还重用吕释之,将城防交给了他。 张良看得都心惊胆战。 刘盈让吕释之负责城防,刘邦让樊哙在战场上负责自己的安危。这父子二人,真是一脉相承的心大。 张良夸赞刘盈气度大,刘盈却觉得没什么。 如果吕释之逃跑时死了任何一个汉军家属,他都得死。 为吕释之行为倒霉的只有自己和阿母,阿母还很快跑了,自己也逃了。无论是造成的结果,还是对人心的恶心程度,吕释之远远不如原本历史中的雍齿。 看看雍齿干的什么好事。 汉高祖带兵打仗,信任雍齿,让雍齿守丰邑老家,雍齿直接带着丰邑叛了。汉高祖几次没有打下丰邑,差点被雍齿杀了。 这才是刻骨铭心的背叛,难以忘怀的深仇大恨。 雍齿不仅被封侯,还善终。自己气度岂能比阿父差? 嗯,是比阿父差了点。 刘盈感慨,自己居然输给阿父了。以后要再接再厉。 面对萧谨对放过吕释之的不满,刘盈笑道:“我要在外翁外媪自己老死之前逼死他们,是因为这两人是阿母和大舅父的枷锁,我得当着他们的面砸了,否则他们自己死了,枷锁不算打开,而是永远留下。” “何况,一件事要诛首恶,外翁才是那个首恶。” 刘盈一直看得很清楚。 当年还在沛丰,他还是刘亭长之子的时候,外媪和吕释之说的那些关于他阿母不进县令后院的风言风语,大舅父十分苦恼愤怒也不能阻止,那谁才能阻止? 长子长兄管不了的事,谁才是能管事的那个人? 吕释之从丰邑偷跑时,带走了外翁和外媪。外媪就罢了,外翁可是出了名的清醒人,在阿父起兵后还到处宣扬自己当初看中阿父,是相面相中的。 这样的人,他不想离开,吕释之还能把他绑走? 如果外翁斥责吕释之,以死相逼,吕释之这个大孝子还能自己跑了? 再厌恶吕释之,刘盈都要肯定吕释之的孝顺,和吕家其他人是一样的。 “错都是外媪和二舅父的,外翁永远清清白白,隐于人后。他可是吕家的当家人,连女儿都是亲手教导的好父亲啊。” 刘盈仍旧叫着吕太公和吕媪外翁外媪,还不小心叫了吕释之一声二舅父。 即使对他们从未留情,在刘盈的心底,曾经这些人给自己的温情都仍旧留下了痕迹。 何况吕雉和吕泽。 人如果看见谁对自己不好,就能轻易舍弃所有感情,还能是人吗? 萧谨看着刘盈眼中转瞬即逝的迷茫,和随之而来的坚定,小手轻轻抓了一下袖口。 “再者……呵,你看着吕释之,感觉恶心吗?”刘盈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洒脱微笑,好像刚才眼中神情变化是萧谨眼花。 萧谨重重颔首:“恶心。” 刘盈笑道:“其他人看到吕释之,也感到恶心。” 他长舒一口气,继续笑着说道:“人是社会性动物,难以避免与周围人接触。我经吕释之之手剪除吕氏羽翼,吕释之的族人恨他;阿母、姨母和大舅父不愿或不敢记恨我,吕释之的兄弟姐妹恨他;满朝公卿也看到他就恶心。说不定呢,连他的儿女都对他厌恶不解呢,呵。” “你说他在这种环境下,能活多久?” “我确实不如阿父心胸宽广。我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可别早早郁郁而终了。我还要继续重用他呢。” “吕太公有件事倒是说对了。我需要一把阴影中的尖刀,需要酷吏。我的二舅父就是一把不用怕他人暗害,不用怕事后折断的好刀。外戚还是很有用的。” “若他一直为我所用,对我忠心耿耿,以前一点小小的摩擦,我怎会揪着不放?” 刘盈觉得,虽然不如阿父,自己还是很宽宏大度的。 刘盈说的话中总有许多难懂的词。不过他会解释,萧谨听得懂。 她问道:“萧家也是外戚,萧家也会这样吗?” 刘盈似是身形和神情都微微一顿。 他轻轻瞟过萧谨,眼神就像是羽毛般,轻轻拂过萧谨的脸。 “壮壮,吕家原本也不会这样。” “我刚回栎阳时,可什么都没对他们做啊。” 这时,张不疑来禀报,有事需要太子处理。 刘盈转身离去,还是像以往那样,总爱背对着和人招手告别。 这一点,刘邦也一样。刘盈都是和刘邦学的。 萧谨站在远处,见刘盈的身影融入午后的阳光。 很灿烂。 但她却莫名觉得,刘盈渐渐融化的影子,似是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孤寂。 吕家谋反事发。 因为是假的,所以需要收拾很多麻烦。萧何带病回岗。 萧谨仍旧被刘盈派回家,好好监督萧何吃饭休息,不可让萧何疲惫。 回到家时,她守着萧何,学习之余首次认真绣起了东西。 因萧谨没认真学过,绣活很烂,萧何只能勉强看出,女儿可能绣的是花。 “盈儿不是不喜欢有许多刺绣的帕子吗?”萧何疑惑。 他记得刘盈抱怨帕子上就不该绣东西,摩擦得脸疼。 萧谨回答:“不是帕子,是挂在腰间的锦囊。” 萧何看着萧谨绣的锦囊图样,眼神一言难尽。 女儿该不会想让盈儿把这样的锦囊挂腰间吧? 几日后萧何见到刘盈,刘盈腰间果真挂了一只绣了扭曲花朵的锦囊。 老父亲想掩面逃走。 他回家时,发现女儿腰间多了两枚玉珏,挂在腰的两侧,很是累赘。 萧何眼尖,立刻看出玉玦是刘盈曾经腰间所挂,但为什么是两枚?他记得只有一枚啊。 萧谨回答:“我把锦囊送给太子时,太子用锦囊换下玉玦,顺手把玉玦送给我。因为他送我的东西都要双份,所以特意命工匠磨了块一模一样的。可惜玉的颜色无法一模一样,唉。” 你唉个什么啊! 萧何问道:“为何他送你的东西都是双份?” 萧何想起萧谨那些双份的首饰。 萧谨得意:“因为我很厉害,太子送我的东西都是双份!” 萧何觉得,自己问了等于白问。 就像是他搞不懂以前刘盈送萧谨的头绳都只送一根一样,他也搞不懂刘盈现在送萧谨衣服都要送相同款式的双份。 如果萧何有后世的词汇量,就知道刘盈现在做的事,叫“形式主义”。 以前他送人只送一份礼物,所以他送给萧谨的鞋,萧谨都要攒两次礼物才能穿。 现在他送萧谨双份礼物,哪怕萧谨将来手中的太子妃、皇后印玺,都要刻两枚一模一样的。 什么叫“形式主义”啊,后仰。 刘盈腰间多了一只丑丑的锦囊,吕雉也很眼尖,一眼就看出只有萧谨萧壮壮女官,才能绣出如此具有艺术气息的锦囊。 她好奇地问萧谨,怎么突然想到给刘盈绣锦囊。萧谨不是一直不耐烦绣东西? 萧谨回答:“太子心情不好,我绣活不好,送他一个看着就想笑的锦囊,让他开心一下。” 吕雉想了想儿子腰间的锦囊。 嗯,确实,看着就想笑。 吕雉道:“盈儿心情竟不好吗?” 萧谨道:“太子在沛丰时,那些人对太子也很好。太子有任侠之气,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就记着十分。谁都不动手,他被迫动手,心情怎能好。” 萧谨说到这,稚嫩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委屈:“若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太子这个年纪,还要过一两年才束发。太子与我,都是总角之年。皇后,这些事本不该太子来做。” 从九岁到十四岁,就是总角之年。 过了十五岁,女子及笄,男子束发,才是半大的郎君、女郎。 吕雉摸了摸萧谨的总角,道:“是啊。” 这病,哪怕是有一半是装的,吕雉也病不下去了。 萧谨还给刘邦写信,不满刘叔父让太子独立承担这些痛苦。 刘邦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平叛还差收尾,韩信催着刘邦赶紧回去。刘邦不回去,他就回去。 弟弟心软,吕家逼迫他至此,弟弟肯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盈儿从彭城归来时,连自己一人睡觉都睡不安稳,我和肥儿不陪着他睡觉,他就只能抱着灰兔才睡得着。”韩信道,“即使盈儿再厉害,他也还是个孩童。我知道义父让盈儿处置吕家,太子处置母族,对太子的声望打击才最小。此事盈儿已经做好了,义父也该回去安慰盈儿了。” 刘邦很震惊。信儿居然真的看懂了!没有误解自己! 看来自己的悉心教导没有白费。刘邦老泪纵横。 “好,就交给你了。如果还有其他人叛乱,你自己去。我安慰好盈儿就来寻你。”刘邦将印玺丢给韩信,让韩信有调动其余诸侯国军队的权力,“让肥儿也动一动。田氏族人恐怕会生乱。” 韩信接住印玺:“是。” 他对佩戴皇帝印玺没有任何迟疑,毕竟是刘盈抛着玩的东西。 刘盈在刘邦刻了皇帝和皇后印玺的第一日,就抱着一盒子印玺去打水漂。 韩信觉得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故意找揍,真是顽皮。 印玺这东西,有权力的人拿了才有用,没权力的人拿了就是一方打水漂的石头。韩信早已经明白,所以不会惶恐。 半路上,刘邦接到萧谨写的抱怨信。 他对非要跟回来的王陵道:“都在埋怨我呢。” 王陵道:“臣也埋怨陛下。” 刘邦失笑。 “辛苦盈儿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被风一吹,就没了痕迹。 就像以往每次久别重逢,刘邦总会在刘盈睡醒的时候吓他一跳。 以前刘邦不是故意的,现在刘邦是故意的。 刘盈气得对刘邦打了一通王八拳。 这次刘邦认真对待。 嘶,孽子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等你真正束发的时候,就可上战场了。”刘邦揉了揉手掌心。 刘盈没好气道:“阿父在我束发之前都不能平定叛乱,阿父和阿兄有多没用啊。” 刘邦嘴硬:“他们说不定在你十五岁后才叛乱,我不就不能在你十五岁后平息叛乱了?” 刘盈仍旧道:“阿父在我束发之前都不能让诸侯不叛乱,阿父有多没用啊。” 行,这次只有阿父没用,和阿兄无关了。 刘盈是越杠越精神,刘邦懒得和刘盈争辩。 “壮壮说你躲被子里哭。”刘邦把萧谨的信丢给刘盈。 刘盈看都没看,就知道阿父在撒谎:“肯定是阿兄说的,壮壮才不会说这话。” 刘邦遗憾自己没骗过刘盈:“好吧,是信儿说的。听娥姁说,壮壮给你绣了个超级好笑的锦囊,给我瞧瞧。” 刘盈把锦囊递给刘邦,刘邦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刘盈也笑着给刘邦指指点点锦囊哪里最好笑。 父子二人就这么嘲笑萧谨辛辛苦苦绣的锦囊,真是不当人。 “壮壮对你很好,你不要辜负她。” “哦,不会。对了,阿父,我看见的未来中,你的儿子比孺儿还年幼,早早死于纵欲过度。” “我没有这么丢脸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别胡说。我会和你阿母说,让她别给你安排房内人。” 刘邦不会插手刘盈的后院,刘盈想怎样就怎样。 只要萧谨能生出太子,刘盈就只有一个皇后也无所谓。反正他只看重子嗣。 吕雉对刘邦身边的莺莺燕燕不顺眼,但对儿子,还是希望儿子多几个知冷暖的人。 但刘邦告诉她刘盈预言自己死于纵欲过度,吕雉估计就会过激到把刘盈身边的宫女全部变成壮妇了。 无论在刘盈后院安排什么样的宫女,吕雉的出发点都是希望儿子过得好。 刘邦没有说任何安慰儿子的话,只是回来和儿子吵一架,并把妻子气得要拿羽毛掸子追赶他。 再次去战场前,他去拜祭了吕太公、吕媪,也去看望了吕泽和吕释之。 他对吕泽道:“现在盈儿做的事该我来做,只是我在逼迫他成长。他不能被外戚所累。” 吕泽苦笑:“我知道,是我没用。” 刘邦道:“是我们都没用。现在天下还不服我这个刘皇帝呢,我只能把精力放在战场上,朝中全部指望娥姁和盈儿这一双妇孺。盈儿和我闹,让我把你留给他。你便留下助他吧。” 刘邦把相印丢给吕泽,让吕泽为丞相,辅佐萧何。 他又把另一枚丞相之印丢给王陵:“你既然担忧盈儿,那也留下来照顾他。” 王陵:“啊?我?这个我做不好。”他不喜欢看太多字啊。 刘邦笑道:“你又想挨伯母的棒子了?” 王陵改口:“我做得好。” 一直苦着脸的吕泽,被王陵的苦相逗笑,气得王陵给了他一个肘击。 吕泽揉着被王陵肘击的肋骨,道:“我知道陛下在担忧什么。我不可能对盈儿生疏,我只是……唉。” 他只是对盈儿更加愧疚。但父母被逼死,他又觉得自己的愧疚很不孝,于是对父母也愧疚。他还对刘季很愧疚。 许许多多的愧疚堆积在他的心底,他怎能安心? “不想说就别说了,我能明白。”刘邦道,“虽然我总是逼迫盈儿成长,但盈儿还是个孩子,他需要长辈护着。吕家的事便了结了,他仍旧叫你大舅父,你就要当好这个大舅父。唉,本来早就了结了,如果他们不折腾,哪有这些事。” 刘邦说着,都露出了疲态。 吕泽想起那些被杀的吕氏族人,眼中透露一丝阴狠。 他家逃难到沛丰时,族人可没有对他们伸出过援手。 现在他们得势,族人却打着他们和盈儿旗号为非作歹,真该杀。 吕释之不动手,他回来也会动手。 吕泽对吕释之诸多不满,唯独这一点,他没有怪吕释之心狠手辣。 刘邦安慰了吕泽后,把王陵留下陪伴吕泽,让吕泽心头别有那么多负担。 王陵也是吕泽的好友。 这两人都很擅长交朋友,在初次见面,就是很好的友人。 刘邦又去见吕释之。 他看见吕释之眼下的青黑,和脸颊的凹陷,沉沉叹了口气。 一步踏错,哪怕之后吕释之一直很安静地躲着,还是难以安身。 刘邦问道:“诬告吕氏族人谋反,是你主动做的?” 吕释之回答:“是。我恨他们。”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躲起来,刘季和盈儿本已经不再追究以前的事。 刘邦疑惑:“如果你出面,应该能让他们收敛一些,为何没用?” 吕释之道:“他们以为只欺辱平民,就是很收敛。” 刘邦叹气:“这样啊。但盈儿很烦这个,是盈儿特立独行了。” 吕释之道:“盈儿很好,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吕释之真的不蠢。所以他渐渐地懂了,后悔了,只是已经做过的事就像是泼向沙地的水,就是他掘地三尺,也不能将原本的水盆再装满水。 覆水难收。 “我原本很生气,气得想杀了你。过了这么久,盈儿和娥姁也都还好好的,我的气早消了。嗯,这句话不要告诉盈儿,盈儿会非常生气。他是个小心眼,心眼比我小多了。”刘邦诽谤儿子,“盈儿心眼再小,也只是在丈人快死的时候恶心一下丈人。他也没想过杀你。好好活下去。” 其实刘邦心底的气没消。 本来可以消了,但吕家又出来蹦跶,实在是恶心人。 不过子房说得对,自己和盈儿都能容下吕释之,其余人就更容得下了。 而且看吕释之那浓厚的眼袋和凹陷的脸颊,啧啧啧,是真的好看啊。 刘邦乐呵呵地回宫,让刘盈给吕释之多安排些事做,特别是需要得罪人的事。 “如此好用之利刃,要多用。” “阿父说的是派吕释之用利刃威胁张伯父出谋划策,让你别废太子吗?” “啊?!” 张良正在父子二人偷懒的时候帮他们处理文书,闻言无语地扫了两人一眼。 这还关自己的事了? 关自己什么事! 张良抱着文书,去寻皇后了。还是皇后那里安静些,可以心平气和地工作。 刘邦和刘盈都对外臣独自去寻皇后一点都不介意。 特别是刘盈,恨不得每次例行朝会都阿母去,自己躲宫里睡懒觉。 吕雉拖儿子去干活,双臂都有硬邦邦的肌肉了。 刘邦再次离开,刘盈和吕雉再次在城门口送别刘邦。 “别送啦,赶紧回去干活。” “我讨厌干活!” “你干了什么活?你只知道躲懒!” “哎哟,阿母,别拧耳朵。” 刘邦回头,看着吕娥姁拧着盈儿的耳朵,面目狰狞。盈儿则桀骜不驯,丝毫不见悔改。 他开心地笑了,欢快地驶向前方。 第109章 这破班不想上了 此时还没有官员必须辞官回家, 守孝三年的规矩。 吕太公和吕媪入土为安后,吕泽守着孝,也要去工作。 萧何嘴上说着担忧吕泽太过忧伤,不让吕泽累着, 丢给吕泽的事不见少。 吕泽早知道萧何是怎样的人, 看到堆积如山的文书, 一点都不意外。 “我想回战场。”吕泽对王陵道。 王陵都快哭出来了:“谁不想呢?” 吕泽和王陵来当丞相都是为了刘盈, 刘盈却丝毫不同情他们, 还在他们旁边笑出鸭子叫。 嘎嘎嘎, 嘎嘎嘎, 大舅父和王伯父哀怨的神情太好笑。 因吕家一堆破事, 本就对刘盈很宠溺的吕泽,对刘盈更加纵容, 此刻,他也有点忍不住。 在王陵上手抓孩子时, 他也帮了一把手。 刘盈对路过的蒙上卿伸出手:“蒙毅救我!” 蒙上卿假装没看见, 抱着文书走了。 太子不仅不做事,还老妨碍他们做事。真不知道兄长为何如此推崇这样的顽童太子。 其实蒙毅知道蒙恬的眼光无错。他以前对刘盈的评价也很高。 但刘盈回到栎阳, 蒙毅和刘盈近距离接触了几次, 就受不了刘盈那个破德性。 他连对开会抠脚挖鼻孔的汉帝都能淡然处之,刘盈那张嘴, 真的是欠刑罚。 体贴的好太子付出了自己,让两位长辈得到了些许好心情。 刘盈向萧何邀功, 萧何一听刘盈开口叫他老丈人, 就破防给刘盈刷屏经验值,把刘盈踹出了门。 刘盈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不敢置信:“萧伯父居然踹我!他一个小小的相国居然踹寡人这个太子!” 原本历史中干着相国的活,但很久之后才被拜相国的萧何,现在已经被刘邦拜为相国,左右丞相都给他配齐了。 萧家本想嚣张一下,萧何请他们去吕家砍头的刑场观礼,这群人连自己是萧氏族人的话都不敢提了。 平时最奉承的张不疑都闭上嘴,不接刘盈的话。 太子这不是活该吗?没看萧相国都忙得上火了,还来打扰萧相国工作。 宋昌委婉地劝谏:“相国只是太忙碌。若太子为相国分忧,相国就……” 宋昌的话没说完,刘盈已经走得没影了。 比跑还快。 宋昌深呼吸,压下了自己辞官的心。 即使知道太子英明神武,将来一定是明君,但宋昌仍旧时不时的忧愁大汉的未来。 一个不爱干活的皇帝,难道将来要学儒家圣君垂拱而治吗?这不兴学的啊! 刘盈将来肯定不垂拱,所以趁着还没当皇帝,不赶紧玩,难道等继位之后当昏君吗? 在吕雉又来抓儿子干活时,听到刘盈的强词夺理,震惊到差点被洗脑。 还好萧谨在一旁提醒吕雉,皇帝有皇帝的工作,太子也有太子的工作,现在太子是连太子的工作都不肯做,全推给皇后你了啊! 吕雉这才从刘盈的歪道理中挣脱,把儿子抓了回去。 刘盈大喊:“萧壮壮!你究竟是谁的忠臣!” 萧谨毫不犹豫:“我是太子的忠臣,所以一定要规正太子的不良行为。” 被刘盈逼迫入宫读书的樊伉跟在萧谨身后,鼓掌大声叫好。 被小弟背叛的刘盈只能捏着鼻子帮阿母处理文书。 吕雉听着刘盈的抱怨,想用竹简木牍把刘盈敲个满头包。 谁帮谁啊!谁才是监国太子啊! 老实说,刘盈这次真的不是故意顽皮,实在是那些文书俗务太过烦人。 一想到自己登基之后天天都要处理这些事,刘盈就坐不住。 放开我!我快活的日子所剩无几,这破班是一日都上不下去了! 本来刘盈在吕太公和吕媪死后,还会做一些温馨的梦。 他回到了半辈子之前,或坐在外祖父膝盖上听外祖父讲故事,或被外祖母强按着量尺寸裁衣服。 被文书折磨了几日,刘盈的梦没了,沾枕头就想睡,连副本都不想刷。 我睡醒后要动脑子,睡着后还要动脑子,日子没法过了! 张良来问刘盈梦里功课的进度,就听见刘盈咆哮,颇为无语。 “你是真的嫌弃太累,还是实在找不到破局的方法?”张良一针见血。 刘盈把脸撇向一边,不想回答。 是的,他又卡副本了。 刘盈对“叫门天子”的故事略有耳闻,似乎是明英宗被俘后,被瓦剌人押到城下叫门。 反正就是胡乱叫一叫,他以为比起之前几个副本,难度应该小一些。 谁知道,这个副本是方块人明英宗主动要求去边塞城池要钱。 嗯……原本历史是这样吗?还是系统又坑我? 总之,现在刘盈要在大明边塞城池要足钱才能通关。 他在瓦剌人的地盘上,要搞懂每个边塞城池的官吏情况,然后采取各种坑蒙拐骗威胁利用的方式,让官吏主动把小钱钱贡献出来。 大明的官库肯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刘盈想要钱,只能让这群人自己掏。 比起前两个副本多是因憋屈造成的心理折磨,这次副本是纯烧脑。 当然,如果换个大明人,心里肯定还是憋屈的。但这和我汉圣宗圣皇帝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烧脑啊。刘盈抱着脑袋在榻上滚来滚去,撞一下干活的张良,又撞一下干活的张良。 张良放下毛笔,挡住了滚过来的刘盈。 张良叹息:“此事我确实不擅长。陈平如何回信?” 刘盈抱怨:“阿父太过分了,不准陈平给我出谋划策,说让我自己思考,不要什么都指望别人。什么都指望别人,我永远不能成长。” 张良忍俊不禁:“这话是不是很耳熟?” 刘盈举起双手,对着天空竖中指:“可恶的阿父居然用我的话来搪塞我!” 张良知道刘邦是在报复刘盈,便不掺和这父子二人的斗法。 刘邦没有阻止刘盈向栎阳的人求助,欺负太子不是很过分,不用劝谏。 张良道:“知人善任是最重要的为君之道,或许陛下是希望你能发掘更多的人才,不要只依靠他身边的人。朝中高官,也需要非勋贵。” 刘盈不满:“这种事,不应该阿父自己做吗!他才是皇帝!他回来干活,我去打仗!有阿兄在,栓条狗御驾亲征都能平叛!” 张良的微笑差点没绷住。 什么叫栓条狗御驾亲征?你是说陛下是狗,还是你自己是狗? 刘盈这张嘴啊…… “你写信和陛下说去,说不定陛下同意呢?”张良敷衍,“在陛下同意之前,你要先自己寻找帮手。最好不要指望朝中重臣,他们都很忙。” 刘盈愁眉苦脸。 白天要帮阿母干活(吕雉:谁帮谁啊!),晚上还要刷副本,好累啊。 不过副本奖励的光环都和副本内容息息相关,如驴车副本的膝盖中箭光环,瓦剌留学的亲和力光环,全军覆没的降智光环。刘盈猜测,这次光环,可能和敛财有关。 大汉穷啊,但地方上豪强还是能榨出点小钱钱。如果副本给个敛财光环,刘盈就美滋滋了。 哪怕不是,针对“自己人”的光环,在大汉平叛时都很有用。 刘盈想了想阿父在死前都在平叛,想搞经济建设都没空,叹了口气,还是努力吧。 “那就用蒯彻吧。”刘盈叹了口气,给刘肥写信,让他把蒯彻(划掉)绑(划掉)送来。 张良听到蒯彻的名字,皱了一下眉头,但没有阻止刘盈。 蒯彻的品德确实有亏,但君王用人只分能用不能用。刘盈梦里那些阴损事,确实是蒯彻的特长。 只是陈平的毒计顶多亏小节,大义不缺。蒯彻什么都缺。 “蒯彻计谋急功近利,或后患无穷。你要懂得取舍。”张良提醒刘盈。 刘盈当然知道。听蒯彻出谋划策,得自己用脑子筛选,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启用蒯彻。 还是陈平好啊,君王最需要什么,无论名声还是利益,陈平都算得妥妥当当,自己只要照做就行。 真想放空大脑。 刘盈给刘邦、刘肥分别送去一封信,给韩信的信夹杂在给刘邦的信里。 “第一句写给阿父,第二句写给阿兄”这种夹带法,所以没法拆成两封。 不提刘邦得到刘盈的信,差点被“栓条狗”这句话气死。 刘肥赶紧把蒯彻送去栎阳。 他差点想把自家相国曹参送回去。齐国这点小事,自己能解决。给弟弟辅佐功课才最重要! 齐相曹参把齐王刘肥踹出门。 刘肥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对身旁人委屈道:“相国居然踹本王!” 身旁人不想说话。他们怕自己开口就是“活该”。 刘肥担忧蒯彻不尽力,特意把蒯彻隐居的好友强扣在身边当幕僚,一副刘盈不满意,就折腾蒯彻挚友的态度。 蒯彻真是服了刘家人的无耻,包袱款款入京给太子辅导功课。 他就纳闷了,什么功课啊,非要自己这个纵横家大儒来辅佐? 蒯彻来到栎阳的时候,刘盈正在别人甜瓜地里肆虐。 召平站在瓜田外,拄着地的木耜微微颤抖。 刘盈在瓜田里敲召平种的甜瓜,召平很想用木耜敲刘盈的脑袋瓜。 召平其人,乃秦朝东陵侯,负责给太后守墓。 秦灭后,他没有出仕,隐居种瓜为生。 萧何除了忙朝务,闲暇时也常为刘邦走访贤人。 原本萧何要到长安后,才访得召平这个贤人。召平虽不出仕,但与萧何建立私人友谊,曾为萧何出谋划策,让萧何捐家私以降低刘邦的猜忌心。 蒙毅在大汉为官,召平便早早进入了萧何的视线——刘盈不仅抢了召平拜访蒙毅时送的甜瓜,还来召平瓜田强抢。萧何匆匆来召平瓜田,逮逃班的抢瓜太子。 第110章 瓜田里有大学问 蒙毅得知此事后, 也匆匆抛下公务赶来。 他看着萧何兜着袖子,召平拄着木耜,两人就这么在瓜田边看着刘盈在瓜田里左敲敲,右敲敲, 就像是即将丰收的偷瓜贼, 很想转身就走。 萧何就罢了, 他是汉臣, 汉臣的脑子都有病。召平你可是大秦的东陵侯, 怎么也看着太子胡来! 召平不仅看着刘盈胡来, 还对萧何夸赞:“太子不愧是种过地的人, 他是懂瓜的。他选的都是我准备送人的好瓜。” 萧何无奈道:“再不阻止, 他就要把你送人的好瓜都抢走了。” 那你阻止啊!蒙毅在心底咆哮。 他现在不希望先帝有刘盈这样的太子了。以先帝的脾气,刘盈是他的儿子, 被丢去修长城的就不是公子扶苏了。 蒙毅想着刘盈去监修长城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以及对兄长蒙恬带来的麻烦, 忙把这个可怕的猜想抛到脑后。 刘盈, 是真敢反啊。 “别敲了,你想要, 让召平全送你!”蒙毅见不能指望其他两人, 只能自己下地去把刘盈捉上来。 蒙毅本来是为了护佑秦国宗室,强撑着一口气被萧何抓壮丁。 见到大秦的末路, 又见到新王朝建立后,蒙毅本来心气快散了, 要去地下禀报先帝。此时刘盈来到了栎阳, 生生地把他心底那口气给气出来了。 再加上躲刘盈和捉刘盈的日常,蒙毅身体居然健康了不少,消瘦的肌肉又回到了膀子上。 被蒙毅那双钳子般的手捉上田垄, 刘盈没有挣扎,只是把泥土蹭蒙毅袖口上。 蒙毅差点没忍住,想把刘盈一脚踹回田里。 召平看着蒙毅的眼神很是幽怨。 他只准备汉太子挑什么瓜,他就送什么瓜。蒙上卿倒好,一张嘴就让他把瓜全送了。 蒙毅都气得上手了,萧何也不再袖手旁观。 他训斥了刘盈,借召平的屋让刘盈沐浴更衣。 刘盈披着锦衣,若不是正散着头发吃瓜,倒有几分诸侯公子的模样。 召平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他竟从汉太子的身上,窥见几分刚毅勇武,宽仁洒脱的公子扶苏的影子。 看来他是真的老了,眼睛可真够花的。 刘盈麻布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这瓜不是平时常见的瓜。” 萧何和蒙毅静静地看刘盈为他翘班抢瓜狡辩。 “我吃过的瓜,皮薄汁多,甜味没有这么浓,皮和瓤都能吃。”刘盈笑着敲了敲手边的瓜皮,“这瓜的瓜皮偏厚,瓜瓤甜多了。” 召平已经从公子扶苏的影子中挣脱。他看向刘盈的眼神,饶有兴趣。 自己这瓜比所有人种的都甜,自然是有秘密。汉太子能猜出几分? 刘盈没有继续说话。他在检索自己那已经快变成PPT的前世记忆。 前世的自己当然吃过甜瓜。什么哈密瓜香瓜,未来的水果种类实在太丰富,一种水果能有上百品种。 不过甜瓜品种再多,区分起来也就是两个类别,即能吃皮的薄皮甜瓜,和不能吃皮的厚皮甜瓜。 前世自己吃到的当地自产的甜瓜都是薄皮,什么新疆哈密瓜则是厚皮。 据卖瓜的人说,厚皮甜瓜要天气干燥,昼夜温差极大,才能种出好瓜。 虽然他前世没有关注过水果种植历史,根据如今自己的见闻,也能猜出薄皮甜瓜可能是中原自有品种,而厚皮甜瓜则是先在西域种植。 召平这瓜却不是完完全全的厚皮甜瓜。 以关中现在的气候,远算不上干燥,降雨还算丰富。按照现在的种植技术,应该种不出好的厚皮甜瓜。 刘盈又敲了敲瓜皮,并掰下一块入嘴噘了噘。 萧何和蒙毅看见刘盈突然啃起瓜皮,眼皮子都跳了跳。 召平倒是眼中惊喜之色更重了。 “我听闻西域有一种厚皮甜瓜,甜味极浓,但瓜皮极厚,不能食用。”刘盈大胆猜测,“这瓜的瓜皮虽然不好吃,但也不是无法下咽,应该不是原本的厚皮甜瓜。召平,你对厚皮甜瓜和薄皮甜瓜进行了混合育种,自己改良的种子吧。” 召平深呼吸。 他双手撑在地上,缓缓下拜:“太子连这个都能猜到?” 萧何和蒙毅对视一眼。 难道刘盈真的不是故意翘班,真的有正当理由? “士人也常育种,育的多是奇花异草。比如让兰花多几种颜色。”刘盈看着瓜皮,露出怀念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怀念什么,“东陵侯可能喜爱吃瓜,所以专门培养甜瓜。” 召平回答道:“仆确实爱吃瓜。守陵无趣,便以种瓜为好。小技尔,让太子见笑了。” 刘盈摇头:“育种怎么能叫小技?你能从西域找来最好的厚皮甜瓜种子,又在短短几十年就培育出能在关中种植的厚皮、薄皮杂交甜瓜,如果给你不同的谷物种子,你一定也能培育出成熟后不会掉落的小麦,和收获期更短的水稻吧。” 萧何和蒙毅猛地站起来,一人抓住还跪伏着的召平的一只胳膊。 “此事当真?”萧何激动道。 蒙毅虽没说话,脸颊上也泛上潮红色。 召平先露出惊诧神色,后陷入沉思。 他没有回答。众人安静地等待他回答。 召平深吸一口气,诧异道:“我居然从未想过这件事。” 刘盈笑道:“现在想吧。” 他从怀里摸出白帛和印玺。 这时候写诏书,可不只用黄色的。有什么颜色的布就用什么。 刘盈本想用纸。秦末离乱,工匠损失不少。他现在重建造纸工坊,造出来的纸还不如当年秦始皇赏赐他的纸。 刘盈有心想要对造纸工坊指手画脚,但有心无力。 他又不知道自己要穿越,没有提前准备。正常人哪知道纸怎么造?他只能丢下“竹子、布头、麻草都能造纸”这句让工匠瞠目结舌的话,让工匠自己琢磨。 当然,工匠的瞠目结舌不是敬佩刘盈的远见,而是在心底骂太子定的胡来要求。 比起纸,布对于如今的刘盈来说,竟然是最容易取得的书写载体了。 至少比竹简木牍强。 “好了,以后你就是蒙少府的属官了。”刘盈把已经写好的诏书上盖了皇帝的印玺,“本来想让你去当大司农的属官,但培育良种一事可能不被一些不种地的士人理解。就当你是为皇帝培育奇花异草,等有成果,再让你去当大司农。” 直接当大司农? 蒙毅还在思考陛下什么时候给刘盈的诏书,萧何已经在惊讶,刘盈居然想让召平一步登天。 不过召平若是能培育出更好的谷物良种,让他一步登天又如何?自己甚至要奏请陛下重封东陵侯! “为何是小麦和水稻,不该是粟吗?”召平问的却是专业问题。 刘盈摇头:“粟的产量比不上小麦。推广石磨和碓床后,这天下粮食的格局只会是南稻北麦。南方开发还需要时间,良种也需要去南方找。你可暂时不必管水稻,先培育小麦良种。任何和小麦相关的植物,都可以试着与小麦杂交。我会全力支持你搜寻不同地方的小麦种子。” 刘盈拍了一下大腿,动作极似某知名不具刘老三:“唉,为皇帝培育奇花异草不叫误国,培育粮食良种却叫奇思淫巧误国了。你们把这件事记下,等召平培育出良种,多写几篇文章骂这个谬论,我要让天下读书人都熟背。” 萧何忍笑:“是。此事该告知叔孙通,他定会寻人为太子写出锦绣文章。” 刘盈道:“萧伯父,你叫我太子,我总觉得你在心里骂我。” 萧何:“……”他只是在人前给刘盈面子,并且表现出他对刘盈很自豪的态度。 这个小混账!半点不看气氛! 蒙毅拍了拍萧何的手臂:“别气了,气不完。至少太子不误大事。” 萧何冷笑:“虽然你事出有因,但今日事今日毕,该批改的文书还是得……” 刘盈想夺窗而逃,被早有准备的萧何在刘盈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扯住了刘盈的后领。 完蛋。刘盈已老实。 培养出萧禄和萧延两位勇猛小将的萧何,不是上不了战场,是刘邦带着老兄弟们跪求萧何别上战场。 论单挑,曹参和萧何还不知谁输谁赢。 因为曹参总是被萧何、刘邦两人联手暴揍,所以刘盈不知道曹伯父和萧伯父究竟谁的单人武力值更厉害。 拽住顽皮大猫命运的后劲皮,萧何把刚才还器宇轩昂的汉太子拎走,留下蒙毅善后。 蒙毅到了大汉,领了原本章邯的职位,成了大汉九卿之一的少府,负责宫中器物、园林、府库等一应事务。 蒙毅本不想做,但刘老三在那诉苦,自家功臣都是泥腿子,真搞不懂皇帝家该怎么理家。前线又离不开章邯,只能让蒙毅辛苦一下,帮衬帮衬自家媳妇。 吕雉又对蒙毅拜了又拜,搞得蒙毅很不好意思,便暂熄了致仕归隐的心。 他想少府这么重要的职位,等刘邦平乱之后,肯定会在勋贵中找人接手,自己那时就可以离开朝廷了。 至少章邯肯定是干得好大汉的少府的。 没想到自己还被安排了这么重要的活。章邯他能干好吗? 蒙毅按下担忧,对召平道:“没想到你的瓜里还有这么多学问。” 召平坐直身体,笑道:“在太子开口前,我也不知道我的瓜里还有这么多学问。” 他笑着叹了口气,道:“我从汉太子身上看到了公子扶苏的几分气度。” 蒙毅使劲摇头,差点把头冠给摇下来:“不要侮辱公子扶苏。公子扶苏是这模样,先帝就不是让公子扶苏去监修长城,而是让他滚去修长城了!” 召平一愣,继而莞尔。 蒙上卿居然这样口无遮拦地“贬低”汉太子,可见蒙上卿与太子很是亲近。 110-120 第111章 李左车很是后悔 召平归隐的心本来很坚定, 但刘盈说破了他种瓜的秘密,他便对刘盈多了几分好奇,愿意为刘盈做事。 何况培育良种这件事,他本身也很感兴趣。 农人肯定是会有意识地留下良种, 一代一代改良粮食的种子。只是他们没读过书, 没有将经验转化成知识。 士人则不同。他们会归纳总结。 召平在给赵姬守陵时才生出培育更可口的甜瓜的兴趣, 短短几十年, 他就能培育出能在关中种植的厚皮甜瓜。若换作农人, 恐怕要好几代人。 召平和蒙毅都从未想过这件事, 刘盈点破后, 其中的道理他们就立刻明白了。 若要粮食高产, 良种培育恐怕真要官府来组织,而不是让农人自己想办法。 “没有种过地的太子, 想不到这件事。”召平先感慨了一声,又惊讶道, “汉太子真的种过地?他年纪不大吧?” “太子早慧。”蒙毅提醒, “太子就是太子,别说错。” 召平叹气:“我会习惯。” 蒙毅见召平落寞的神色, 心有同感。 许多秦臣都对大秦从辉煌时突然崩塌而无所适从, 秦三世的悲壮落寞更是让秦臣心头多了几分郁愤难平。 召平也是如此。 不过既然同意出仕,这种态度便不能…… 呃, 在陛下和太子面前,露出这种态度似乎也没事。他们自己都经常在那长吁短叹。 蒙毅收起对陛下和太子的不尊敬, 向召平传授在汉庭工作的经验。 总之, 现在汉庭的当家人是皇后,太子就是捣乱的。如果见到太子到处乱窜,不干正事, 立刻派人禀报萧相国和皇后。 两位丞相是毫无用处的,他们只会纵容太子到处乱窜,像个街溜子。 啊?召平听蒙毅传授着传授着经验,就变成埋怨太子,很是无语。 蒙上卿,你以前在始皇帝那里的谨慎哪里去了?你怎么能私下骂太子是街溜子? 虽然太子确实形似盗贼,你也不能直言啊。 还有,你不是在教我如何谨慎吗?你告诉我,你现在这样叫谨慎? 召平对汉太子越来越好奇。 听闻汉太子是提前束发,现在其实还是总角之年。 总角之年的太子已经传出诸多仁义无双的传闻,听说他还立下许多战功。 可今日他所见的太子,却与传闻的汉太子形象相差甚远。 不,也有一样的地方。 思及汉太子对粮食问题的敏锐,召平能窥见汉太子传闻中才华的一斑。 真是有趣啊。召平对未来的汉臣生活生出了许多期待。 如果李左车得知召平的期待,他会告诉这位和他即将踩入同一个坑的同僚,别期待。 李左车也是好奇刘盈的诸多传闻,才没有及时脱身。 他为韩信幕僚,为韩信做了许多事,可惜都与刘盈擦身而过。 当他终于见到刘盈,以为心意圆满,准备退隐时,刘盈已经找到他藏起来的族人,组成了一个“武安君李牧”宗族,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他安上了一个族长的头衔。 李左车,你也不想你祖宗李牧的族人没落吧? 隋唐有个世家叫赵郡李氏,攀附的就是李牧,再往上就攀附老子李耳了。 虽然史学家定论,赵郡李氏和其他郡望世家一样,族谱都为乱编,委婉一点的说法是,东汉桓帝以上的族谱多牵附。直接一点的说法是,赵郡李氏是在慕容氏建立燕国时才得以发展,可能和魏晋高门的关系都不大。 但刘盈现在凑的赵郡李氏,那是真真正正的李牧后人啊! 李左车看见自家两个牙都没长齐的孙儿跟在刘盈身后呐喊助威,都要气笑了。 等他回到家,发现妻子儿媳都在委婉地劝自己,气得把儿子揍了一顿。 让女人挡在前面,自己不敢说话,我是这么教你的吗?我没有你这么废物的儿子! 更可气的是,秦将李信的后人还来问自己,要不要联个宗,大家一起在大汉立足。 太子说了,你的曾祖父以前在秦国当大官,还封侯呢!说不定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我他X的怎么不知道,我有哪个祖宗在秦国封侯?! 刘盈背着手仰天吹口哨。 这可不是他胡扯,是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联宗的时候,他们新修的族谱上说的。 为何刘盈对此事印象深刻?他关注了一个著名李唐黑的营销号,学了很多知识。 正经科普知识难啃,他只对秦汉的历史故事比较感兴趣。但耸人听闻营销号讲的小故事,那可太下饭了,多多益善啊。 你看,这不就有个正宗李牧后人差点被自己气死了。 李左车本来准备自己归隐,儿孙入仕。 他已经完成了灭秦的愿望,此生已经了无牵挂。 见到儿子居然让母亲和妻子出头,自己躲在后面,李左车有了牵挂。 他后悔,他忏悔,都是他忙于灭秦,疏忽了对儿子的教导,让儿子变成了不可雕的朽木,不可圬墙的粪土。 李左车只能自己振作起来,给李家赚一份家产,手把手教导还没废的孙儿,让李家直接过渡到孙子手中。 不然他担心,等自己到了底下,他祖父会诧异地问他,自己和李信那个废物怎么联宗,祖宗又怎么变成了魏国人李耳。 李耳就算了,李信他配吗! 其实李信还是不算不配。他只是在楚国吃了大亏,但其他胜仗还是打赢了不少。 但鉴于李牧是让秦国吃了败仗,只能用离间计除掉的名将,李牧的孙儿看不起李信的孙儿,是理所当然的事。 再说了,李左车视秦国为仇敌,以灭秦为人生目标。人生目标完成了,他也不可能想和秦国扯上关系。 而李左车的儿子看来是很无所谓的。 被刘盈抓住废物儿子这个软肋,李左车便被刘盈从韩信那里要了过来。 反正阿兄现在有阿父当幕僚,情商有人补足,不怕阿兄作死。 李左车如今任尚书令。 此时尚书令与三省六部制的尚书不同,乃是少府的属官,负责收取大臣的上书,并对外宣布诏书。 因尚书令直接与皇帝对接,虽是少府属官,已经不受少府节制。后来尚书令成为皇帝直属的内官,地位越来越高,官制改革后,成为六部之首。 现在尚书令虽然地位还没有后世那么高,也是皇帝心腹。 嗯,是现在可以随手给大臣写一份皇帝诏书的汉太子刘盈的心腹。 刘盈又写了一份皇帝诏书,交给李左车润色后宣读。 李左车的腮帮子都要磨牙磨酸了:“太子,少府官员事关重大,任命的又是没有功劳的秦臣,请先让陛下过目。” 之前任命张良为太子太傅就罢了,张良在朝中的地位在那里,谁也说不出错。 那召平只是一个为秦人守墓的小臣,太子若要提拔,怎能不告知陛下? “就说他要为我培育好吃的甜瓜,朝臣不会反对。”刘盈已经找好了借口。 李左车头疼:“臣不是问他被提拔的理由,而是任命朝臣之事,该先告知陛下。” 刘盈夸赞道:“李卿对阿父十分忠诚,阿父已经知晓了。阿父让李卿别烦他,他正忙。” 说罢,刘盈把刘邦抱怨李左车的信递给李左车。 他就是知道李左车会反对,没有第一时间给李左车看信。 这经验值,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才能打出暴击啊。 李左车差点把帛书给撕了。 我对你刘皇帝忠心耿耿,你就说我烦?!真要出事,还不是我脑袋搬家?! 这样的皇帝,谁愿意伺候啊! 李左车再次萌生退隐的想法。 但回家看到躺在刘盈赏赐给自己的椅子上晒太阳的儿子,他又再次忍耐。 等孙儿及冠,他一定辞官归隐! 李左车愤愤为刘盈润色并宣读诏书,并再次向刘邦写信,希望能领兵打仗。 哪怕继续给淮阴侯当幕僚也行啊! 我乃名将李牧之孙,熟读兵书,一定很好用! 这太子身边,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刘邦从韩信那里得到对李左车兵事的认可,给李左车加封太子少傅,协助张良辅佐太子,教导太子兵事。 现在太子府没有“三师”,只有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的“太子三师”配置,是唐朝才形成。 李左车被刘邦认可,成了太子府教导太子的属官二把手。 张良身为韩相之孙,自然和同在大汉为官的赵国武安君之孙很是熟悉。 就算以前不熟悉,现在大家都有同一个灭秦目标,又同在灭秦后归隐不能,他们就熟悉了。 张良很不能理解:“你到底哪里想不开,主动踏入太子宫中?” 我不是我没有!李左车道:“我只是希望能继续辅佐淮阴侯。” 张良同情道:“你到底哪里想不开,会信任淮阴侯?刘盈想要的人,齐王和淮阴侯都会送来。齐王差点把齐相偷偷绑来,也就是打不过齐相才作罢。” 李左车虚心听教:“现在我知道了。” 淮阴侯那个老主家,真的是一点都靠不住。 他只会助纣为虐! “来都来了,一起帮盈儿辅导作业。”张良虽然同情李左车,但李左车自己撞上来,他也不会放过李左车这个好用的(划掉)苦力(划掉)人才。 既然陛下亲自任命李左车为太子少傅,肯定是信任李左车,张良便把刘盈梦中有神仙授课的事告知李左车。 他也告知李左车,刘盈这次的课程是要当皇帝叩自家边关的门,并向自家边将勒索钱财。 “嗯,还要打消边将营救他的想法。”旁边一个李左车不太熟悉的,带着齐国口音,貌似是儒者的人阴阳怪气道。 李左车倒吸一口气:“这什么亡国昏君课程?那神仙真的是好心吗?!” 第112章 国士以国士待之 神仙是不是好心不知道, 刘盈让他们辅导作业肯定不是好心。 智囊团到位,刘盈就放弃了自己动脑,一切按照智囊团说的来,如果出了差错, 就是智囊团的错, 把垂拱之治的明君风范发挥到极致。 直到张良捧着心口装病, 刘盈才委委屈屈自己稍稍努力了一点。 智囊团很无语, 很生气。 他们无法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只能经由刘盈口述情况来制定计策, 计策可能本就和实际情况不符合, 需要刘盈大量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微调。 刘盈在那偷懒, 本来就困难的副本,就别想过了。 搞清楚副本逻辑, 和副本背后神仙真正出的考题,这个副本的思路很好理清。 刘盈需要了解梦境中那个大明的经济政策, 知道哪些人是真的有钱, 钱又是上不得明面的。拥有许多见不得台面的钱的人,就是刘盈的目标, 但不能用威胁的方式要钱。 刘盈最初用威胁的方式要钱。但他身在敌营, 比起接受威胁,被他威胁的人更倾向于弄死他。 只要刘盈一直待在瓦剌不回来, 不就不担心刘盈的威胁了吗? 至于刘盈想公开他们的罪状,一个被俘的皇帝, 哪来的渠道把消息递到北京? 如果瓦剌鞑子有这样的情报本事, 就不会在草原游荡,而是光复大元荣光了。 在自己弱势的时候,威胁没有任何意义。刘盈当初刷“全军覆没”副本, 自己是实权在握的皇帝,才能用强硬的方式搞钱。 蒯彻总结,刘盈需要做的事就是和春秋战国的小国王族拉强国的政治投资一样。 重耳知道吗?赵武灵王送了两个昭王给邻国知道吗? 他现在就是重耳,是秦昭襄王和燕昭王。 “为什么我不能是秦始皇他阿父呢?”刘盈睁大他天真无邪的眼睛问道。 被迫来出谋划策的蒙毅被按住。 “算了算了,别为他生气,秦庄襄王自己都宣扬‘奇货可居’,没有半分不悦。他不惧怕后人说他。” 蒙毅被同僚气笑了。 重点是秦太上皇的经历吗?重点难道不是那句“秦始皇他阿父”?! 当他不了解刘盈吗?! 但怎么说呢,刘盈这话也没说错啊,子楚比前三个人更符合用自己的身份拉投资的神仙课程设置。 刘盈明白了。 他要在副本里刷出高评价,就要坑一群人以为是在投资。 我,明太上皇,只要v我五百万,等我回大明复辟,就给你们封国公。 “怪恶心的。”刘盈笑眯眯道,“好玩!” 等小钱钱到手,把这群人都杀了,哈哈哈哈,那就更好玩了。 反正只是玩游戏,大明又不是自己的大汉,自然怎么舒畅怎么来。 投资要拉,威胁也要做。 自己已经没权没势,当不了威胁的人。但刘盈可以靠给自己投资的人,帮他们铲除异己。 反正边将糜烂,勋贵、宦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视大明朝廷为钱袋子,视卫所兵卒为奴隶,全死了都不可惜。 让恶人狗咬狗一嘴毛,刘盈带着一群瓦剌爷们看热闹,那真是太有趣了。 就是也先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终于,刘盈在刘邦凯旋时通过副本,第一次首通副本就得到完美评价——也先恭恭敬敬把太上皇送了回去,并赠送了许多礼物。 刘盈挠挠头。 也先是嫌弃他太阴险,想把他快点送回大明,祸害已经重新立了新帝的大明吧。 哈哈哈哈,笑死了。我又没有针对也先,他怕个屁啊。 刘盈摆摆手,前脚刚进大明地界,后脚瓦剌部落就对也先发起叛乱。 蒯彻心里舒服了。 这才是他的舒适区啊! 刘盈这次结局动画中,又见到了当初瓦剌留学副本中,提着刀朝他冲来的大明官员。 这时候刘盈才知道,这个长得很好看,连悲愤大喊的声音都很好听的大明官员,就是第二个副本特别难搞的于谦。 “全军覆没”的副本中,于谦没有随军,刘盈自然在结局画面看不到正常体态的于谦。现在他才知道第一个副本出现在结局动画中,抱着他号啕大哭的大明官员真实身份。 那时的于谦为刘盈内芯的明堡宗之死痛哭流涕,恨不能立刻拔刀去找瓦剌人,以报君王之仇。 这时的于谦看着刘盈内芯的明堡宗,眼神却十分复杂和警惕。 刘盈本以为,于谦是发现他在边疆搞风搞雨。自己太高调了,就没想对京城隐藏,于谦或许认为他回京就会图谋复辟。 于谦是支持另立新君的人,恐怕会被自己狠狠清算吧。 就算于谦是个高尚的人,不在乎自己的末路,肯定也担心这次皇位之争,会让外敌环伺的大明雪上加霜。 刘盈很廉价地同情了一下于谦。 伟大的汉圣宗圣皇帝已经完成了这个可恶的大明副本,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恶心的地方,也不会再和于谦见面。他当然只会廉价同情一下。之后的事,和他又没有关系。 刘盈享受着周围或尊敬、或畏惧、或警惕的眼神,静静地等待整个大明副本的完美谢幕。 结局却没有停留在刘盈被众人环绕时。 当晚,刘盈迎来了一位夜闯寝室的客人。 刘盈对于谦开玩笑:“于侍郎此刻来朕房里是想干什么?哦,你现在已经是于尚书了。怎么,要为大明铲除我这个祸害?” 于谦的手按在腰间刀上。 他来见太上皇,居然佩着刀,真是谋逆啊(刘盈后仰)。 于谦看着刘盈的眼神十分复杂,连刘盈已经习惯读副本方块人眼中的色块情绪图,也读不懂他的眼神想要描述的感情,只能静静等于谦自己开口诉说。 “你不是陛下,你是谁?” 刘盈的眼睛慢慢睁大,瞪成了漂亮的杏形。 老朱家靠脸发家,后人的容貌可是相当不错。 也就比刘盈本人差上那么一大截而已(刘盈本人评价)。 “哈哈哈哈哈哈哈,于谦,你真的太有意思了。”刘盈笑得前俯后仰,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道,“你在大明真的屈才了,要是能来我大汉多好啊。” “大、大汉?”于谦傻眼。 在刘盈开始在边疆搞事的时候,于谦就察觉不对。 于谦虽年纪不算太大,但他二十三岁就进士登科,颇受永乐皇帝喜爱。永乐皇帝的皇子皇孙又死得太早,所以他是四朝忠臣。 嗯,加上朱祁钰这一朝,他是五朝忠臣了。 永乐皇帝和他的大胖儿子、好圣孙都十分喜爱于谦,从永乐皇帝起,于谦就是留给后来皇帝的宝贝贤臣。 这一留二留三留,于谦简直是和传家宝似的。 于谦被特别提拔为兵部侍郎,是明宣宗亲自写的名字。 刘盈一直以为,于谦在明英宗亲政后,就因为得罪明英宗疼爱的太监王振被厌弃,甚至被冤枉入狱。于谦和明英宗可能不熟悉。 何况他的身体确确实实是明英宗的身体,谁会质疑内里换了人? 真是太有趣了。 “你怎么发现的?难道你和明英宗很熟?”刘盈还是第一次在结局的超长动画中,和已经变回正常体态的NPC聊天。 看着刘盈被揭穿,不仅毫不畏惧,还颇有兴致。 更让于谦无措的是,刘盈居然直白地显露出对他的欣赏。 “我曾入宫为陛下讲经。”于谦言简意赅地回答。 刘盈捋着自己的胡须:“这样啊。” 不知道《明史》有没有写,就算没写,被明宣宗亲手提拔的于谦,即使不在东宫属官名单上,肯定也会被明宣宗催着去教导自己的儿子吧。 明英宗亲政之前,辅政的三杨都很器重于谦,大概也常让于谦去给幼帝讲课。 明英宗对于谦不熟,于谦或许单方面和明英宗很熟悉。 只是就这么鲁莽地跑来质问刘盈,这于卿还真是有趣。 刘盈不知道于谦此番行为的动机,反正他马上要走了,什么动机都无所谓。 “陛下……陛下还会回来吗?陛下安然无恙吗?”于谦神情恳切,“如果你需要别人的身体,请上我的身体,放过陛下。” 于谦最终解下了他的刀,向刘盈跪下。 刘盈再次把眼睛瞪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哎呀,于尚书,这可是将来会复辟后杀你满门,把北京保卫战的功臣女眷送给瓦剌人,还给也先、王振立庙的坏皇帝。你磕什么头?该他给你磕一个。” 说罢,刘盈就在于谦对面跪下,咚咚咚给于谦磕了三个响头。 最终结局画面就定格在于谦惊恐的神情上。 那神情实在是太乐了,乐得刘盈起床时,都笑得喘不过气。 刘邦坐在刘盈的床头,诧异道:“神仙的考验终于成功了?你至于乐成这样吗?” 刘盈被神出鬼没的刘邦吓得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 他现在进入变声期,笑声确实越来越像鸭子。 “阿父,你又吓唬我!” 刘盈爬起来飞踹。 刘邦侧身躲过,刘盈差点在地上摔成个劈叉。 “我身上带着伤呢,禁不起你这一脚。”成功吓到儿子,刘邦满意地站起来,背着手往外走,“赶紧来吃饭,小心我在你的肉饼子上啃一口。” 刘邦用刘盈的话来对付刘盈,把刘盈气成了鼓鼓的河豚。 这一气,刘盈瞬间把已经刷完的副本抛至脑后。 大明的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大汉,我回来啦! 【恭喜宿主终于!通过了第一个副本,新功能开放。】 刘盈瞪着那个感叹号,很生气。 他认为系统在嘲讽他。 不过,什么新功能?刘盈搓手手。 刘邦放下肉饼,好奇地看着刘盈突然眼神发直,好像面前有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完美通关大副本,开启录制影片赠送功能。宿主可以指定不同时空的三人观看自己的副本。这是赚取经验值的好途径哦。】 刘盈嫌弃。啊?就只有经验值掉落吗?就没有打赏什么的吗? 但系统一如既往地抠门且坑盈。说只有经验值,那就只有经验值。这经验值还是观看副本的人(划掉)破防(划掉)提升对刘盈的关注度,才会得到。 刘盈问系统:【就只有一个人能看?不能大家一起看?我想让阿父阿母刘肥阿兄还有伯父叔父们都来看我刷副本的英姿!】 【后世之事,不可以泄露给当世人。系统将通过投放梦境的方式,将副本录像寄送给副本所在朝代的人。】 刘盈瘪嘴。 我嘴里说出来的就不算泄露,系统放出的画面就算吗? 还有啊,你之间可没有说只能投送给大明人,现在才打的补丁。 可恶,一切解释皆在系统,不服卸载是不是?太讨厌了! “算了,让我想想。”刘盈吃完早饭,才慢慢想。 刚打完仗,刘邦肯定躲懒。 他和同样偷懒的儿子并肩坐在摇摇椅上,懒洋洋道:“神仙和你说什么了?吃着吃着饭突然发呆。” 刘盈打着哈欠道:“神仙说,我的作业可以投放给课业所在朝代的人。” 刘邦眯起眼。 所在朝代?是他的后世,还是另一个没有他的时空? 唉,算了,懒得想了。刘邦也打了个哈欠。自己的身后事他都管不住,管别的朝代干什么? 刘邦随口问道:“你想好给谁投放了吗?” 刘盈道:“我正在想,投放给谁,会让他们最破防?” 刘盈用简略且抽象的话,向刘邦介绍明英宗和他的祖宗们。 刘盈从小就和刘邦说抽象话,刘邦那时就能胡乱回答,现在也能。 刘邦道:“你这就笨了,让他们生气的点,怎么能只局限在副本本身内容上。让那个还没死太子的明太祖知道看重的太子太孙都死了,他绝对比所有人都生气。” 刘盈有点犹豫,他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那他会不会杀了明太宗?” 刘邦戏谑道:“他若这么做,那大明活该灭亡。趁机换个更好的。” “那样多不好啊。”刘盈犹豫了十秒,因为选择时间和人物需要十秒。 点击,发送! 哦嚯嚯嚯,我怎么没想到呢!姜还是老的辣!阿父这会聪明了! “嘻嘻嘻,第二个就发给明太宗。” “聪明。” “第三个发给明宣宗吗?” “那多没意思,你已经拯救了大明两次,别老顾着他们的皇帝。那个于谦的人为你哭了一场,你要对他好。” 刘盈在摇摇椅上侧躺,看向他眯着眼的老父亲。 “盈儿啊,无论是在大汉当皇帝,还是在神仙给的梦境中当皇帝,你还是刘盈,不要移了性情。” 刘邦眯着眼睛,打哈欠的嘴太大,都能看到他的嗓子眼,特别丑。 “第一个副本,于谦带兵来救你,最后为你收尸痛哭;第二个副本,于谦多次接应你,让你好几次就差一点完成全军覆没的功课;第三个副本,收拾边疆他也有帮你吧?即使他怀疑你不是他看着长大的陛下。” “侠义国士,要以侠义国士之礼对之。” “你虽是大汉未来的皇帝,但你该投入感情的不该是其他时空的皇帝,而是其他时空的侠义国士。” 刘盈翻过身,背对着刘邦:“可于谦肯定不会给我太多经验值。” 那种真国士,情绪可稳定了。 刘邦的声音时高时低,好像快睡着了:“这个‘义’字值不值得你的损失,你自己决定吧。我困了……” 说罢,刘邦就真的睡着了。 冬日的阳光,晒着真舒服啊。 刘盈仍旧背对着阿父,噘着嘴,把最后一份录像,发给了刚进士登科,当晚醉卧花间的于谦。 给于谦托梦没有任何用处。 他只是一个臣子,一腔热血救不了大明。 但阿父说得对,自己一个大汉人,管什么救不救得了大明? 我开心!~ …… 几日后,刘盈持续收到跨时空经验值进账。 令他惊讶的是,于谦也送了他经验值。系统还特意注明,那些经验值是敬佩和好感。 刘盈看着系统特别加红加粗的字眼,嗤笑。 系统很明显是想诱他走歪路,他才不上系统的当。 “唉,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他们破防的模样。”刘盈背着手,摇摇头,长叹着把这件事抛向脑后。 刷过了的副本就是用过的纸,再不惦记。 这次刘盈刷副本只让别人难受,又没有死遁,身体和心灵都很舒畅,所以他让回来的张苍选了个黄道吉日,抽取下一次副本。 刘盈看着捧着黄连水聊天骂神仙的临时智囊团。 啧啧啧,他们居然还向自己曾经的智囊团成员,陈平、张苍、郦食其等人抱怨。 这个副本都抱怨,瓦剌留学和全军覆没副本,他们不得气死? 张良微笑:“你那两次功课,我也为你出谋划策。” 刘盈摇头:“‘全军覆没’的功课明明是阿兄在帮我,你们都帮到一半便不帮了。” 韩信脸色苍白,要了一杯黄连水降火。 别说,一说就火冒三丈。 变声期的刘盈给阿兄展现了他独特的鸭子笑。 阿兄还没听过他的鸭子笑呢,快来听。 韩信捂着耳朵,被趴在他肩膀上的刘盈笑得脑袋大。 这时候,他很想念刘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肥儿。”韩信叹气,“等我回淮阴封地,你我也难得一见了。” 刘盈疑惑:“阿兄你说什么?你要留下来当太尉,怎么可能回封地。等你老得走不动路说不出话,再想着回封地吧。” 韩信:“义父不是说不让我当太尉,担心我陪着你做坏事?啊?什么叫老得走不动路说不出话再回封地?有你这么压榨我吗?” 刘盈压在韩信背上,不让韩信站起来:“嘻嘻嘻,就压你。” 刘邦放下酒杯:“信儿要当太尉?我怎么不知道?” 刘盈道:“我刚写的诏书。” 刘邦骂道:“太尉也是你随便封的吗!” 刘盈问道:“那谁当太尉?” 酒宴中酒正酣的汉臣们开始争功。 争着争着,有的醉鬼忘记自己在干什么,撒这脚丫子满场地跑,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唱歌;一些醉鬼拔剑相击,嘴里嚷着“我功劳更大,你给我死”;还有些醉鬼找错了人,把柱子当人,哐哐哐使劲砍柱子…… 刘邦默默地看着宴会上的群臣乱舞,神色寂寥。 他问蒙毅:“大秦的朝堂是这样吗?” 蒙毅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汉帝的明知故问。 刘邦深呼吸,转头对儒臣那一桌道:“你们再想一想,怎么培养他们的礼仪。他们现在的做派,我感觉我不是皇帝,是山贼大王!” 叔孙通、浮丘、毛亨等纯粹的儒臣接口诏。 刘邦太生气,连刘盈要让韩信当太尉的事都气忘记了。 他放下酒杯,下场对喝醉的臣子拳打脚踢,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后,才让侍卫把他们拖出去找御医醒酒。 等刘邦再想起这件事,韩信已经坐在太尉的位置上上朝了。 刘邦盯着面前的韩信。 韩信沉静地看着义父。 刘邦长叹一口气,让众臣议事,没有追究。 怎么追究?还能追究刘盈假传圣旨假封太尉吗,把刘盈押入狱吗?! 刘邦下了朝,就去吕雉处逮儿子。 吕雉得知刘盈擅自封了韩信为太尉,也气得和刘邦一起去逮儿子。 “盈儿肯定逃往了家翁处!”吕雉给刘邦指路。 刘盈犯了会被父母混合双打的大错,都会往刘太公处逃跑。 汉帝听从了汉后的建议,帝后二人气势汹汹去刘太公处逮儿子。 刘太公疑惑道:“盈儿?他没来我这里。你们又为何要欺负他?盈儿是个好孩子,你们不要对他太苛刻。” 苛刻?我们还对他苛刻了?要是对他苛刻,他能擅封太尉?! 刘邦和吕雉面面相觑,儿子还能跑哪去? 而刘盈,已经驾着他的小驴车,混入了给蒙恬运粮的队伍,离开了栎阳。 得儿驾,得儿驾,骑着我心爱的小毛驴,我要去往那美好的诗与远方。 韩信醒来,发现自己被绑着。 他睁开眼,看见刘肥正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 他想说话,发现嘴居然也被堵着。 肥儿不是正在当齐王吗?自己是在做梦吗? 还有,自己为什么被捆着?! 韩信不敢置信。 他有一瞬想,自己是不是功高盖主被阿父忌惮,收押了。肥儿难道是来给自己临别送行的? 最近老有门客在他耳边瞎叨叨,虽然韩信不相信,但也难免被魔音贯脑,第一时间冒出如此荒谬的念头。 然后韩信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变声期盈儿标志性的鸭子歌声。 刘盈变声期时,唱的歌更难听了。 明明义父唱歌非常好听,盈儿半点没有继承义父的本事。 被绑架的韩信心安了。 嗯,义父没忌惮他,是盈儿又在作妖。 第113章 我就只有仨儿子 韩信怎么也想不出来, 自己前脚刚当上太尉,后脚就和弟弟们成了逃犯。 逃离京城的太子,逃离封国的齐王,和被绑架的太尉, 这都是重罪啊! 等等, 为什么我被绑架了, 我还有罪? “阿兄, 不是我不想给你松绑, 我怕一给你松绑, 你就跑回去通风报信。”刘盈向韩信解释。 韩信不想听刘盈的解释, 只想赶紧骑马回京, 让义父揍刘盈的屁股。 虽然脚还是被捆着,至少手和嘴自由的韩信一边啃水煮干粮糊糊, 一边有气无力道:“肥儿,你擅离封国是谋逆大罪。” 刘肥讪笑:“阿父总不至于杀了我。” 刘盈为刘肥解释:“我为刘肥写了召他回京的诏书, 所以他不算谋逆。” 刘盈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私召藩王回京, 绑架太尉,要谋逆也是我谋逆。” 韩信不想说话, 埋头喝糊糊。 那完蛋了, 此事顶多以刘盈挨打告终。 刘肥是帮凶,肯定会挨揍。自己明明被绑架, 可能也会被义母惩罚。 谁让他是长兄,这叫连坐。 韩信很后悔。 他对多了义父义母两位长辈没什么不满, 义父义母对他都很好。 但如果他早知道刘盈这个弟弟会招来多少麻烦, 他一定会拒绝拜刘邦为义父。 韩信还不到不惑之年,就已经被刘盈牵连,不知道挨了多少次不该挨的揍。 刘盈还是垂髫总角, 他都被刘盈连累如此。等刘盈束发、弱冠,自己不知道还要遭多少连累。 哦,盈儿已经提前束发,所以破坏力已经加倍。 韩信觉得,自己以后做梦都会后悔成为刘盈的义兄。 这什么义兄啊,这就是被迫助纣为虐的奸臣。 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 “北疆有蒙恬,你担心什么?”韩信气若游丝。 那一碗干粮泡热水,不像是填饱了他的肚子,倒像是给他灌了一肚子毒药。 他的灵魂都快出窍了。 刘肥也问道:“对啊,盈儿不用担心。” 韩信伸手就是给刘肥的脑壳一下,砸得刘肥抱头流泪:“你这话该在接到盈儿的信时就劝说他!” 刘肥唯唯诺诺,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刘盈笑道:“等到了蒙恬将军那里,你们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韩信:“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回去请罪。” 刘盈抱着手臂坏笑:“想也别想,如果不把阿父的三个儿子都绑在一起,我们单打独斗,说不定真的会被阿父下狱吃苦!” 刘肥小声道:“我就是担心阿父太生气了,才急急赶来。阿兄,我们陪着盈儿,才能分担阿父的怒火。” 韩信咬紧牙关,声音低沉:“我不想为盈儿分担怒火!他活该!” 刘肥堆着笑脸:“阿兄,别这么说,盈儿还小,现在顽皮了点正常。等长大些,盈儿就成熟了。” 韩信问道:“你确定他是长大后就成熟,而不是越长大闯下的祸事越多?” 刘肥立刻道:“怎么会呢?阿兄,你要相信盈儿!” 韩信骂道:“我相信他个鬼!我相信你个鬼!” 刘盈“嘎嘎嘎”直笑:“阿兄骂也没用,你已经被我们绑出来了,嘎嘎嘎嘎。” 韩信气得想砸木碗。 但他再生气,也不能真的放任两个弟弟去北疆胡来。 刘肥只知道一味纵容刘盈,本事也没大到能护刘盈周全的程度。他只能紧盯着两只不省心的弟弟,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应该已经得知自己被绑架的义父身上。 义父,你一定要快点来解救我啊! 刘邦确实已经知道了。 曹参在刘肥跑路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陛下能有什么大事召齐王回京?齐国没有刘盈,齐王素来谨慎,不可能犯错。 想了一日,曹参一拍脑袋,知道坏了。 离开栎阳大半年,他都忘记,除了陛下,刘盈也可以写诏书。 虽然背着陛下写诏书召藩王入京这种事视同谋逆,但刘盈做的谋逆事还少吗?刘季还是沛县亭长的时候,刘盈就天天谋逆。 曹参忙骑马赶回栎阳。 可怜大汉的马儿本就不多了,还因为刘盈的胡来累死了一匹。 马儿惨,刘盈坏。 曹参刚到栎阳,刘邦已经把栎阳翻了个底朝天。 淮阴侯刚新婚的妻子入宫,说淮阴侯出门喝酒,一去不归。 朝堂哗然,有人怀疑淮阴侯谋反叛逃。 正好淮阴侯的门客确实想谋反。 他们认为刘邦对淮阴侯就像是父亲对儿子般不客气,是在侮辱淮阴侯,正打算等刘邦来淮阴侯府邸的时候谋逆。 可惜淮阴侯失踪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刘交的女儿也不是什么懦弱无能的妇人。 这位翁主入宫告知淮阴侯喝酒未归时,就从宫里借来侍卫,将淮阴侯的门客全绑了。 开什么玩笑,我堂堂大汉翁主给你们当主母,你们还想谋反? 刘交已经被封为楚王。这位楚国翁主斯斯文文地引经据典骂那群门客,陛下本就是淮阴侯之父,你们以其父似父的荒唐理由,试图背着淮阴侯谋反,让淮阴侯背上弑父不孝的千古骂名,大概只有被淮阴侯破国的仇人,才会出此等恶毒的计谋。 在淮阴侯归家之前,本翁主要将家中毒瘤统统铲除干净,尔等受死! 吕雉将女儿抱在膝盖上,对女儿道:“孺儿,好好学,不求你有你堂姐那样的果敢,至少你要有你堂姐的敏锐。当你察觉任何不对劲,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刘孺儿轻声细语道:“不能告诉太子阿兄吗?” 吕雉脸色一沉:“如果你还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最好别告诉他。不然没什么事,他都能弄出点事来。” 刘孺儿轻轻点头。她明白了,等她不想要那个丈夫时,就可以告诉阿兄了。 吕雉轻轻拍着刘孺儿的背,看着怀里懦弱的女儿,眉头紧皱。 是她不好,太忽视孺儿。孺儿已经养成了柔弱的性格,幸亏刘盈阻止了刘季将孺儿嫁给外姓诸侯王之子。孺儿这性格啊,还是养在京城,自己能看护着更好。 吕雉对萧谨叹息此事,萧谨却不以为然:“有太子在,公主怎会吃苦?……唔,也不一定。敢让公主吃苦的人,肯定有谋逆之心。以太子性格,说不准会希望公主多吃几次苦,这样可以轻松把谋逆的人揪出来。” 吕雉无语。你的意思是,盈儿会把孺儿当钓谋逆者的诱饵?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但思及刘盈有时候确实不当人,吕雉便更忧愁了。 孺儿还小,现在还不需要思考嫁人的事。吕雉暂时强迫自己忘记女儿的婚事,开始忧愁韩信的去向。 “壮壮,你说信儿能去哪?”吕雉不相信韩信谋逆,只是担心韩信的安全。 会不会韩信的那些门客把韩信暗害了? 萧谨疑惑:“太子不见了,淮阴侯也不见了,很明显是太子把淮阴侯绑走了啊。” 吕雉:“……” 她深吸一口气。 萧谨又道:“不知道齐王是不是也跑了。太子既然带走了淮阴侯,应该也会通知齐王会合。” 吕雉虽然觉得萧谨说的可怕事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也抱有侥幸心理:“肥儿怎么会擅离封国,那是重罪。” 萧谨打破了吕雉的幻想:“太子能写皇帝诏书。” 吕雉坐不住了。她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去找刘邦。 刘邦正单手撑着下巴小憩。 吕雉入门就尖叫:“你怎么还睡得着!盈儿还没找到!” 刘邦打着哈欠道:“他还记得把信儿绑走,肯定安全没问题,不用担心。” 吕雉惊诧:“你已经知道了?” 刘邦半睁开眼:“盈儿和信儿同时失踪,信儿还能去哪?信儿是与吕台喝酒时失踪的。哦,吕台也失踪了。” 吕雉:“……”怎么又有我家的事?! 刘邦叹气:“吕泽前来请罪。请什么罪?吕台是盈儿护卫,他听盈儿的命令才叫没问题。我已经让人去寻盈儿现在和曾经的亲卫将领,看他带走了多少人。要是他带走的人太多……哦,如果肥儿也失踪了,他不是去南边平叛,就是去北边打匈奴。” 刘邦想了想,补充道:“应该是去北边。增援蒙恬的粮草刚送出,他应该混在粮草队伍里。” 吕雉坐到刘邦对面:“你知道,怎么不把盈儿追回来?” 刘邦叹气:“我若公开追捕盈儿,岂不是说盈儿、信儿和肥儿擅自前往北疆?那是谋逆的重罪。难道我要把三个儿子都下狱?我就这么三个儿子!” 刘邦如今刚让宫中女人有了身孕,是男是女还不清楚。 就算有新的子嗣,刚出生的子嗣和已经长大的子嗣能一样吗? 吕雉冷静下来:“那恐怕肥儿也已经离开齐国了。盈儿素来谨慎,定会让信儿和肥儿一同犯错。” 刘邦的白眼翻上了天。 谨慎?你说这个叫谨慎?! 刘邦抱怨:“盈儿、肥儿都是你带大,信儿也是听你的教诲更多。你究竟怎么教导的孩子?” 吕雉反驳:“我只是照顾盈儿、肥儿、信儿的起居,陛下身为他们的父亲,才是教导他们的人。陛下怎么能把教导不力之责推到我身上?” 刘邦坚持甩锅:“我常年征战在外,哪有空教导?” 吕雉冷笑:“且不说盈儿,陛下征战在外的时候,信儿和肥儿不是在陛下身边吗?” 夫妻二人都拿刘盈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 总不能说刘皇帝的三个儿子全都谋逆叛逃吧? 刘邦这才知道,刘盈私自给韩信封太尉,这是在声东击西,麻痹自己呢! 太子私自封太尉这么大的事,刘邦以为这就是刘盈的极限。 刘盈告诉他,孽子的不孝没有极限。 “都是你的错!” “明明是像你!” 夫妻二人打不到孩子,只能无能狂怒,爆发内部争吵。 萧谨跪坐在皇后身后,不住叹气。 将来自己可不能变成这样。如果真的管不住,那就不管了。反正最后折腾的是刘家的江山,和她姓萧的有什么关系? 皇后啊,就是责任感太强了。 再说了,太子做此事必有他的目的,过程可能是坏的,结果一定是好的,陛下和皇后一定要相信太子啊。 老大从未出错。 …… “哟!” 刘盈对蒙恬招手。 蒙恬急急从马上跳下来,冲刺几步来到刘盈身边,按着刘盈的肩膀上下打量,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太子很健康。 他对刘盈身后的人骂道:“你们怎么跟随太子胡来?” 刘肥狡辩:“是阿父下的诏书。”总之……嗯,是阿父的命令! 韩信不帮刘盈狡辩:“我是被盈儿绑来的。” 蒙恬深呼吸。 陛下的三个儿子都在这里?匈奴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第114章 太子与诸君同袍 刘盈来都来了, 以蒙恬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大概是不会把刘盈叫回去了。 他只能叮嘱韩信,见势不妙带着刘盈就跑。 这些人中,大概只有韩信听劝了。 不过韩信为什么会在这里? 韩信道:“我真的是被绑过来的。” 他告诉蒙恬, 自己刚被盈儿封为太尉, 当晚吕台等人说要为自己庆祝, 把自己灌醉。 “等我醒来, 已经手脚被绑住, 嘴被堵住。”韩信一边说, 一边用眼睛狠狠地瞪吕台等人。 吕台悄悄躲至萧禄身后。 萧禄往旁边挪动了一步, 把吕台亮了出来, 气得吕台大骂:“你也是同伙!” 萧禄心里道,至少自己不是主谋啊。 灌韩信最多酒的曹窋则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肖似其父曹参。 只要不面对曹参,曹窋就很有老庄之风。任由韩信怎么骂, 他都不为所动。 韩信再次怀疑自己交友的眼光。 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才会和这等庸碌为友?他的友人,该是萧伯父、曹伯父那样的贤才。 韩信想了想如果自己是萧伯父和曹伯父的友人。 他狠狠打了个寒战。 嗯, 身为年轻的、功高差点盖主的权臣, 自己还是应该成为不拉帮结伙的孤臣,才能安享晚年。 “好了好了, 辛苦了。”蒙恬拍拍韩信的肩膀,很是同情。在太子给你封大官的时候, 你就该警觉啊。 哪怕蒙恬和刘盈相处不是太多, 也知道刘盈的好处不好拿。 所以刘盈来长城,他就更头疼了。 刘盈见到蒙恬后,居然没有像蒙恬想象中的那样立刻搞事。 他只是拿出亲手写的、亲手盖章的皇帝诏书, 表示自己是来当监军并劳军的。 对了,记得公子扶苏吗?以前公子扶苏在蒙恬这当监军,现在太子刘盈…… “你可闭嘴吧!你想把我的兵吓死吗!”蒙恬立刻动手撕了刘盈给他看的演讲稿。 蒙恬重回北疆,提拔了曾经的副将,含恨而死的武城侯王离长子王元为副。 王元本来避祸琅琊。 章邯亲自拜访他时,他不愿出仕。蒙恬只送了一封信,他就立刻背着祖传的宝剑跑去投奔。 章邯得知此事,自怨自艾。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让武城侯含恨而亡。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麾下所有大秦将士……啊?太子来信了? 章邯瑟瑟发抖,生怕刘盈又向他要虎符。还好,刘盈只是问他去不去太子宫当官。 章邯火急火燎给陛下写信求救,忘记了继续自怨自艾。 因没赶上刘邦灭秦,王元对刘盈了解不多。 他听过刘盈许多孝义无双的传闻,也知道刘盈立下许多战功。这让王元错判了刘盈的年龄,以为刘盈已经弱冠。 当见到刘盈只是束发,他感慨英雄出少年。 自请来北疆为裨将的李由阴阳怪气道:“英雄出少年?是英雄出孩童。他现在只是总角之年,提前束发而已。” 因和刘盈太熟悉,李由知道自己留在京城,必定被刘盈(划掉)抢走(划掉)重用。他趁着刘盈正在踩地盘,无暇自己安排太子宫属官时,赶紧求刘邦,把自己派到了蒙恬麾下为将。 蒙恬让王元多和李由交流,多了解刘邦和刘盈。 王元越从李由那里了解,就越糊涂。 李由口中的刘盈,一点没有孝义无双的模样,是个十分顽劣的恶童,且和李由关系极其恶劣。 终于能亲眼见到刘盈,王元努力观察刘盈的一举一动,好自己得出“太子是何人”的结论。 然后,他亲眼看到刘盈现写了一封诏书。 啊这……陛下真是信任太子(擦汗)。 然后,他被蒙恬暗中告知,太子是偷跑来的,偷跑时还带走了齐王,绑走了太尉。 啊这……陛下真是溺爱太子(擦汗)。 然后,他听到刘盈自比公子扶苏到长城监军。 这不兴自比啊!!!!王元捧脸破音呐喊。 “我就说了,他性格十分恶劣。”李由又在那阴阳怪气,刘盈扑到了他的背上。 “哈哈哈,你还想跑,被我逮住了!”刘盈笑着勒着李由的脖子。 李由拍打刘盈的手,嘴上没有好语气,脸上却不由露出笑容:“松手,你已经长大了,不可能再挂在我背上。你想勒死我吗?” 刘盈松开手,靠着李由坐下:“唉,长大了真不好,都不能被人抱着走了。我真不想自己走路。” 李由为刘盈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道:“你可以去找陈平。陈平这个佞臣,只要你提要求,就算你七老八十了,他都能抱着你走。” 刘盈大笑:“我七老八十的时候陈平还能抱着我走,那肯定我和陈平都在地下重逢了。” 李由问道:“陈平呢?你这次没拉上陈平?” “我以前偷跑也没拉上陈平啊。”刘盈答道,“阿父身边就张伯父、陈平两个信任的谋士,他们身边都是阿父安排的人,哪好绑架?” 李由疑惑:“你不是把留侯绑进宫了?” 刘盈龇牙笑:“说明那是阿父默许的。” 李由开始头疼:“什么?这次你来北疆,居然不是陛下默许?你怎么又……唉,你能不能老实点?现在又不是打天下的时候,无须你亲自冒险。” 李由和刘盈神情十分随意地聊了起来,韩信和刘肥被蒙恬抓壮丁去练兵。 蒙恬想要提携故友之子,让王元跟随李由一同伺候太子。 他私下提点,再次强调让王元多观察李由。 王元观察了,王元大受震撼。 李由不是说他和太子的关系极为恶劣吗?这让太子躺在怀里,为太子梳头理衣服的关系,叫做恶劣?! 如果不是太子还小,若不是两人相处态度十分坦然,王元都怀疑李由和太子的关系过分亲密。 王元有点相信太子的年龄了。 如果太子现在还是总角,那么他与李由初识时,应该才垂髫。所以太子才会抱怨,现在李由不能抱着他走路。 王元羡慕李由。李由当初可是抱过年幼的太子啊。 嗯,咦,等等,我记得李由不是主动献城投降,而是被太子单骑擒获。 李由眉头一皱,视线转向王元。 王元的神情十分古怪,古怪得他手痒。 即使王元没说话,李由也猜到王元在想什么。 自己的老熟人老同僚在得知刘盈的真实年龄,又得知自己确实被刘盈单骑擒获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就是不想面对同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促狭,才自请外放啊! “他是谁?”刘盈明知故问。 “蒙山侯刚为你介绍过,别使坏。”李由不惯着刘盈,拆穿了刘盈。 蒙山是蒙恬的祖地。刘邦已经将蒙恬封为蒙山侯。 刘盈狡辩:“我没有使坏,我让他自我介绍。见到太子,他不该自我介绍吗?” 王元忙抱拳自我介绍。 李由瞥了刘盈一眼。刘盈明明就是使坏。不知道刘盈要如何算计王元,希望不要算计得太狠。 “原来是武城侯之子。”刘盈从李由怀里爬起来,坐直身体,恭恭敬敬回了一礼,“王将军世代名将,盈久仰。” 王元见刚刚还是撒娇少年模样的太子,突然变得极为正经懂礼,受宠若惊,忙称不敢。 李由冷眼看着刘盈端起端方有礼的太子架子,与王元亲切攀谈。 等会儿和蒙将军说一声,自己救不了王元了。 如李由所料,王元很快就带着刘盈,为刘盈介绍现在的大汉长城兵团,并诉苦。 刘盈跟随王元视察军营,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十分罕见的眉头紧皱。 太史公曾言,蒙恬戍卫长城,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后世人只看到蒙恬,却忽视了秦始皇派去的三十万秦军。 三十万长城兵团拥有秦朝当时最多的马匹、最好的兵甲武器,是大秦百越兵团不肯回来后,大秦手中最后的精锐。 这一支精锐在巨鹿之战被项羽所败,被骗降后阬杀。 大秦掠夺民力供养军团,天下户口至少有三成在服役,其余成为大秦刑徒的黔首更是不计其数,才能供养如此精锐。 大汉休养生息,随刘邦打天下的兵卒都大半解甲归田,戍边的兵卒就更少了。只提精锐,恐怕不足五万,加上民夫和边民,也就能凑个十万之数。 经过大秦的掠夺,和秦末兵灾肆虐,大汉百废俱兴,刘邦自己都凑不出同色的马拉车,大汉长城兵团连一千匹强壮的战马都凑不足,加上充数的老弱马匹,也不到三千匹。 除了萧何咬紧牙关提供的军粮,让边防军队能撑过开垦的头一年,不至于饿肚子,大汉长城兵团的后勤简陋得令人发笑。 令人发出苦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蒙恬再厉害,手中只有这么一支兵,战线也被匈奴推得不断后退。 “如果长城修好了,可能会轻松许多。”王元叹息,“不过以大汉现在的状况,不可能兴徭役。只能用将士的血肉抵挡了。” 王元就算天赋一般,身在世代侯爵将门之家,眼界是不错的。 蒙恬驻扎的地方,长城已经修建得较为完整。 刘盈登临烽火台,远眺草原,神色肃穆,皱紧的眉头一直没松开。 看到太子稚气面容上紧皱的眉头,王元诉苦的语气一缓:“其实、其实还好,我们勉强能抵挡住,太子不必忧心。只是朝中若宽裕,希望能多支援。” 刘盈眺望远方:“阿父将郎中骑解散,战马都用来犁地,朝中是一丁点资源都挤不出来。所以我来了。” 他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一步远的王元:“我和阿兄、二兄前来长城,就是告诉将士,大汉只是穷苦,才无法支援他们,不是放弃他们,放弃北疆。”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远方,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竟与平时说话大相径庭,并不难听。 “小王将与他们同袍。” 王元心头一颤,抬头看着刘盈比同龄人更加高大强壮,但比起他、比起边塞大部分将领矮小许多的身影。 将门的子弟即使没有被朝廷授官,也会在父辈麾下为将。 王离在长城兵团时,王元身为王离的长子,自然也在北疆磨砺。 王元亲眼见到过,公子扶苏亮着膀子,举着宽得不像剑的长剑,率领兵卒冲锋的模样。 他曾听父亲哀叹过忤逆之言。 “如果公子扶苏愿反,即使是我,也压不住长城的将士。” “因为将士视公子为同袍啊。” 与子同袍,本就是《秦风》。 “走吧,去下一处烽火台。” 刘盈转身,离开烽火台。 王元抱拳,垂首,弯腰,然后跟随。 “唯。” 第115章 小王与诸将约定 刘盈结束视察后, 询问韩信和刘肥观察大汉长城兵团后的结论。 结论如他所料,即使他把兵仙带到了长城,没办法打的仗还是没办法打。 理智上刘盈很清楚——即使前世的他不清楚,这辈子在军伍中待了这么长时间, 他再不清楚, 就是御驾亲征, 和高丽王极限拉扯, 虐恋情深的隋炀帝了。 后世很多人一直很惋惜韩信早死, 认为韩信活着, 就能扫灭匈奴。 咳, 白登之围是汉高祖七年, 韩信死于汉高祖十年。别让小韩提前三年死了。 韩信在汉高祖六年被贬为淮阴侯,虽然刘邦常找他唠嗑, 但可能冒顿三十万骑兵南下这么大的事,刘邦确实不会信任韩信, 找韩信商量对策。 如果刘邦能和韩信商量对策, 那韩信一定只会给刘邦提一个建议,那就是别跑太快, 免得被匈奴人穿插包围。 当时白登之围是这样的—— 大汉大汉大汉大汉大汉 大汉匈奴匈奴匈奴大汉 大汉匈奴刘邦匈奴大汉 大汉匈奴匈奴匈奴大汉 大汉大汉大汉大汉大汉 即, 大汉如果全力猛攻不是赢不了,只是刘邦得死。 但刘邦就算没被包围, 大汉也不能全盛匈奴。原因和刘邦被包围一样,匈奴几乎人人有马, 别管对方能不能打, 至少人家跑得快。 “如果是在中原,打仗不过攻城略地尔,所有战场都是围绕重要城池关隘展开。匈奴却不同。”韩信虽第一次来草原, 但他踏上这个战场,就知道和匈奴的仗怎么打。 “若是匈奴与汉军两军对垒,汉军只要依托关隘,限制匈奴的骑兵,就绝不会输。”韩信顿了顿,捏了捏眉间,“但汉军战损绝对远胜匈奴,也很难追击,若论守土算赢,对我而言,就是输了。” 韩信年轻气盛,很不喜欢被动挨打。 在中原所有战争,都可以通过计策来求奇胜,可对匈奴却不行。 草原是一望无垠几乎没有遮挡的大平原。 匈奴人是没有固定城池的马背上的民族。 不止匈奴,和所有草原部落作战,战略就只有两个字——“犁庭”。 韩信也提到了这个战略。 “首先,我们需要情报,知道匈奴王庭在何处。然后,我们就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可诱他们将王庭移动到长城附近,大军一举击溃匈奴军队时,同时拔掉王庭;也一边用大军与他们决战,一边派小股部队偷袭。” 刘盈眼神微垂。 阿兄所说的两种战术,后世都有名垂青史的实例。前者是李靖灭东突厥,后者是卫青霍去病大破匈奴。 刘肥问出了周围小将心中的疑惑:“阿兄,你说大汉无法击败匈奴,只能依托长城防御。我们可是有什么不足,才不能完成这个战术?” 韩信言简意赅:“没马。” 萧禄略有所悟:“匈奴人虽然不强,但几乎人人有马,见势不妙就会溜走,想要留住他们的大军,我军就要有追击的能力。” 曹窋补充道:“无论是击溃大军后一鼓作气击溃王庭,还是迂回偷袭王庭,都兵贵神速,靠两条腿跑到王庭,王庭早就搬走了。” 吕台叹气:“别说马了,就说情报,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的。楚汉离得那么近,我们知道彭城在哪,安插探子都难,更别提人不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的匈奴。” 韩信略有些意外。他愚蠢的朋友们居然开始长脑子了,天下无奇不有啊。 “中原王朝和草原部落的较量,是综合国力的较量,只能以绝对的实力压制对方,任何取巧都没有意义。”刘盈又说出别人很陌生,但又很容易听懂的话。 刘盈在心里补充,任何取巧都没用,任何名将也没用,加上他这个开了挂的千古明君也没用。 汉武帝能将匈奴犁庭,所倚靠的不只是卫青霍去病,还有战死的十八万匹战马。 隋末人死的很多,马不用服徭役,死的不多,唐太宗拥有当时世界最强的骑兵。 刚建立的大汉有什么? 粮不够。 要攒一次远征的粮草至少需要一年。 马不够。 三年才能养成一匹战马,而母马两年一胎,一胎只生一只。 人不够。 男子十五成丁,哪怕这一代人敞开了生,壮丁数量要得到增长,至少也要等十五年。 若是大汉不再生大的战乱,到他而立之年,他定能执着马鞭亲自犁平匈奴。 但冒顿现在就来了,他已经登临匈奴大单于之位,自己还没有执着马鞭指向匈奴,他便把马鞭指向了大汉。 刘盈闭上眼:“阿兄,若是你,要如何对付匈奴。” 韩信看了刘盈一眼,移开视线:“先忍。只应对匈奴大举正面进攻,不管零星入侵。” 是大汉原本的戍边政策。闭上眼的刘盈在心里道。 刘肥问道:“情报该如何收集?” 韩信又看了刘盈一眼,这次没说话。 刘肥也看向刘盈。 刘盈已经睁开了眼。 他淡淡道:“靠联姻。” 刘肥惊愕:“什么?!” 韩信道:“我见刘喜懦弱无能,与大汉无用,他的女儿正合适。” 刘盈没有回答,韩信便不再劝。 等他与匈奴打一场,得到完整情报后,会将自己对匈奴的军略呈给义父,交由决断。 韩信知道,刘邦肯定会同意。 以匈奴人的习惯,从中原派遣探子,就是单纯去送死,很难得到情报。嫁女却能轻松在王庭安插大汉的人,搜集匈奴的情报。 此事在春秋战国是常态。 只是比起春秋战国,诸国仍旧在中原,各国贵女生活上不会吃苦。大汉将女儿嫁给匈奴,吃的苦就多了。 可这又如何? 韩信认为,一个宗女,和大汉的土地,和大汉的边民,和大汉几十万将士相比,根本不用想孰轻孰重。 凭什么将士可以为了大汉战死,他这个汉帝义子都随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宗女就不能牺牲? 别说什么主动被动,现在戍边的兵卒,哪个是主动来送死的? 盈儿有时的心软,过于幼稚了。 义父是成熟的帝王,知道该如何决断。 众人回去时,心情都很沮丧。 小将们以为自己此次来长城,就像是以往和刘盈“偷跑”一样,有酣畅淋漓的战功等着自己。 谁曾想,等着他们的是韩信说不能打,是大汉要送宗女去匈奴联姻刺探情报,是大汉要放弃许多边塞防线让匈奴随意劫掠。 若是大汉的老将,可能连生气都懒得生。他们都是被生活憋屈惯了的人,习惯蛰伏。小将则不同,他们在最冲动的年龄,参与了最辉煌的战争,获得了不小的战功。 他们除了听闻刘邦彭城大败,刘盈只身救母,就没尝到过真的憋屈。 而这两个憋屈,刘邦和刘盈很快就找回了场子,项羽现在埋在鲁城的墓葬里,尸体都是块状。 秦国灭了,项羽死了,刘叔父都当皇帝了,怎么他们还能尝到更大的憋屈? 蒙恬很快得知了此事——韩信和刘肥去寻蒙恬,告知蒙恬他们商议的事。 蒙恬对韩信和刘肥道:“我会和你们一起上书。” 李由叹了口气:“我也一起。王元,你也一起。” 王元:“……真憋屈。” 李由瞥了王元一眼:“太子一辈子没受过气,哪怕被迫入了彭城都不肯悄悄离开,拼着被项羽射成刺猬的危险也要在项羽眼皮子底下逃跑,一边逃跑还要一边回头骂项羽。你我感到的憋屈感,能有他强烈?” 王元:“……啊?还有这事?” 他只知道太子从彭城逃了出来,还不知道太子逃出来的过程如此惊心动魄。 韩信道:“盈儿心软,不愿让族中姊妹受苦,就不必与他商量了。义父心硬,直接上书义父即可。肥儿,你也可不上书。” 刘肥拍着胸脯:“我和阿兄一起!有什么事,我和阿兄一起承担!” 韩信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几人商量妥当后,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刘盈回去睡了一日,第二天主动召开军事会议。 “阿兄所说之事我允了,不过联姻双方也分强弱,我要让匈奴人跪着来求娶。”刘盈的情绪很平静,比越想越憋屈的小将们的脸色好太多,“蒙山侯,阿兄,如果冒顿正面来袭,你能狠狠还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吗?我不要求战损,只要让冒顿知道无法正面与大汉为敌即可。” 韩信倨傲道:“轻而易举。” 蒙恬轻笑道:“可。” 刘盈嘴角往上一扯:“冒顿在我们这应该也有探子。草原人在中原安插探子,比我们在草原安插探子容易太多。让他们的探子传消息过去,大汉皇帝的长子功劳太大,令皇后忧心。皇后特意求皇帝,让年幼的太子前来长城劳军。太子娇生惯养,刚到长城就病倒了。” 蒙恬道:“就算给他递送消息……” 刘盈打断道:“我知道他已经集结了二三十万骑兵,就在长城之外游牧,随时等候可乘之机。” 原本那可乘之机,将是一年后。 冒顿得知大汉自建立后连年平叛,揣测大汉的势力已经被叛王削弱不少,于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大举入侵。 冒顿围困汉高祖七日七夜,损失惨重,也不能克敌,见汉军主力即将到达,便各退一步,冒顿打开包围让汉高祖离开,大汉和匈奴各自退军。 此战结果是冒顿深思熟虑的结果,陈平给了他下台的梯子。史书记载,却像冒顿是个恋爱脑,阏氏贪财误国似的。 冒顿为了麻痹东胡王,东胡王索要他第一任单于阏氏,他给了;“鸣镝弑父”这个典故中,冒顿为了训练亲信服从,又命令人射杀自己的妻子。 宠爱?偏信枕边风?单于阏氏红颜祸水? 纯属文学创作,看过之后笑笑便过,谁当真谁傻。 刘盈面无表情地颔首:“将来联姻的汉女是妻是妾是奴隶,就看诸位将军的本事了。” 他命人抱来边疆很难得的酒坛子,与诸位将领分享。 喝完碗中酒后,刘盈命令人将酒碗和酒坛子统统摔碎,以此为誓。 “小王与诸位将军约定,现在我与诸位在长城痛饮,二十年后,我将与诸位在匈奴王帐的废墟上痛饮。” 蒙恬知道自己恐怕看不到那一日了,但他也与身边小将一样,很郑重地回应了刘盈的誓言。 “唯!” 小将们声嘶力竭。 “唯!!” 刘盈的两位兄长韩信与刘肥,语气笃定而沉静。 “唯。” 奸细悄然进入了匈奴人的王帐。 大汉的将士擦亮了他们的兵甲。 第116章 你究竟想做什么 很快, 冬季就到来了。 刘邦催了三个不孝子很多次,骂他们是不是想在北疆被冻死。 刘盈把刘邦的诏书丢火堆里当取暖的柴火,刘肥和韩信便也不敢回去,只能陪着弟弟。 蒙恬常年驻守北疆, 已经有了充分的取暖经验。北疆再艰苦, 也苦不到刘盈。刘盈穿着厚厚的皮毛, 住在狭小并糊满泥草, 只留了一个烟囱的屋子内, 炭火一烧, 别提多暖和了。 刘盈前世没见过火炕, 只是在小说中看到过介绍。 所谓火炕, 就是厨房的烟道和土炕连接。朝廷会专门征召工匠服徭役,北疆工匠不少。刘盈知道原理, 让人琢磨琢磨,很容易就造了出来。 这比造纸容易多了。 三兄弟又住在了一屋, 刘肥别提多开心了。 韩信嘴上抱怨, 却每日早出晚归,行动上比刘盈和刘肥都兴奋。 刘盈悄悄和刘肥说, 别看阿兄嫌弃北疆生活条件不好, 嫌弃汉军太弱打匈奴不能全胜,其实阿兄行事比谁都积极。阿兄就是个战争狂人, 见有的仗打就开心,没的仗打就颓废。 刘肥小声对刘盈说, 这话不好听, 别让阿兄听到。 虽然韩信没听见两人说他坏话,但看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就知道坏弟弟们肯定不可能说自己好话。 因为知道, 所以韩信不上当,绝对不问刘盈说了什么。 被刘邦派去北疆传诏的官员返回时,栎阳落下了第一片雪花。刘邦和吕雉这一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正缩在大大的宫殿里瑟瑟发抖。 还好这一对庶民帝后有丰富的取暖经验,当即命人挖了个狭窄的半地下室。炭火一烧,毛皮一裹,暖和多了。 当刘邦展开刘盈的书信时,正和萧何嘀咕,让萧何一定要在长乐宫内挖“暖屋”。 萧何一边在心里吐槽刘邦刚刚还因为自己擅自命人起了长乐宫的地基痛骂,现在又对未来的宫室指指点点,一边点头应下。 “我就知道他不会回来。”刘邦还未看信就乐道,“他是自比扶苏,监军长城吗?” 吕雉打翻了面前的果脯碟子。 传信者苦着脸道:“蒙山侯请求陛下劝劝太子,让太子别再每日自比公子扶苏,不吉利。” 吕雉没让仆人收拾,自己恶狠狠地把果脯放回碟子里。 刘邦瞥了吕雉一眼,嘴角咧得更开:“我要管得住他,他现在就跪在我面前挨揍了。” 萧何实在是受不了刘邦的甩锅,劝说道:“若陛下言辞严厉些,或者直接命令侍卫将太子绑回来,太子能不回来?” 刘邦给他的相国翻了个白眼:“脚长在他腿上,他想跑还能跑。我总不能一直软禁他。” 陈平道:“陛下,若你真心想阻止太子,可惩罚太子身边人。” 刘邦摇头:“逆子的错,怎么能牵连别人?娥姁,你也不准惩罚他身边的人,降低太子的威信。” 吕雉瓮声瓮气道:“还用你说?若不是怕降低太子威信,宋昌和张不疑还能继续留在太子身边?” 陈平给了萧何一个无奈的眼神。 不是自己不想帮萧何,实在是帝后二人投鼠忌器,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太子恃宠而骄,自己也无计可施啊。 帝后二人对刘盈的管教如在沛丰时一样,再次选择放弃。 吕雉再溺爱刘盈,也只是在雪阻断道路之前,让人送了一车好皮毛去。 刘邦在后宫晃悠了几日,吃不消后回自己宫里休息,发现自己的好衣服都被吕雉剪了,顿时无语。 吕雉理直气壮,她只是剪了一小部分给盈儿做衣服,剩下的都给刘邦拼成了新衣服,刘邦有什么不满意?以前不也是这么过? 刘邦摸摸脑袋,叹息道:“当皇帝前我在地窖取暖,穿碎毛皮拼成的冬衣;当皇帝后我还是在地窖取暖,穿碎毛皮拼成的冬衣。我这皇帝,当得可真没意思。” 吕雉和帮忙做衣服的曹夫人都被刘邦逗笑了。 刘盈收到阿母阿姨送来的冬衣,一看就知道是裁阿父的衣服做的。 就算是蒙恬都瞠目结舌,有几件用厚重毛呢织成的衣服乃袀玄色,明显是皇帝的大朝服。 刘盈嫌弃地努嘴:“我当太子前穿阿父裁小的衣服,当太子后还是穿阿父裁小的衣服。我这太子,当得可真没意思。” 刘肥和韩信忍俊不禁,蒙恬等前秦臣实在是笑不出来。 天家父子和平民父子相处怎能一样? 好吧,可能对刘邦和刘盈而言,就是一样。 皇后都把皇帝的大朝服裁小送来了,太子是不可能回京了。 蒙恬和李由彻底死了心,只能退一步希望刘盈别乱来。 太子有胆量,有本事,他若乱来,谁都挡不住。 蒙恬和李由轮流寻了韩信和刘肥好几次,希望他们能劝服刘盈。 韩信和刘肥反过来请求蒙恬和李由,希望他们能劝服盈儿。 双方都对自己没有信心。 于是对刘盈本性毫不了解的王元,便被推到了最前面。 王元很纳闷。 齐王和淮阴侯说太子过于心软,蒙将军和李由也说太子过于仁善,可太子明明任何决定都顶多思考一个夜晚,这么果断之人,心哪里软了? 怎么几位上峰都一副太子会受不了族中姊妹受苦,头脑一热和匈奴人拼命似的。 刘盈听到王元的抱怨,捧腹大笑。 他在兄长和伯父、李由那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特别是李由,居然也能说出自己仁善的话,夸得自己怪不好意思。 正坐在河边垂钓的刘盈,放下没有鱼钩的鱼竿,对身后大喊:“我知道你们在那里,都出来,有什么话当面对我说。” 王元更加纳闷地看着叶子快掉光的树丛里,钻出他的四位上峰。 四人陪刘盈坐在了未冻的河边。 这一条河的源头似乎有暖泉,周围其他小河都结冰了,这条河还欢腾地流淌着。 刘盈看着水花跳跃的河面:“秦始皇曾征妇人入百越,除了秦国百越兵团的心,也有让越人和中原人通婚,以同化越人之心,对吧?” 蒙恬虽不知道刘盈为何提起先帝,但确实如此,他便颔首道:“是。” 刘盈抬头看着蒙恬:“我来北疆之前,吴芮说他病重,请求我迁徙中原妇人去他的封地,我同意了。被迫与越人婚配的庶民女子,和被迫和亲的贵族之女,有何不同?” 这……完全不同吧?几人都听不懂刘盈在说什么。 刘盈继续道:“秦灭之时,匈奴趁着中原战乱,掠夺不少土地和人口,其中不乏女子。我来这里之后,也多次接到有匈奴人在防御薄弱处入长城劫掠,掳走青壮妇孺的消息。被掳走的女子,和被‘掳’的贵女有什么不同?” 几人更加听不懂了。 刘盈笑道:“你们说我仁善,被迫与越人婚嫁的女子,与被匈奴人掳走的妇孺,比有大汉使臣护卫,带着丰厚嫁妆出嫁,一辈子锦衣玉食的和亲贵女凄惨多了,你们怎么不担心我因为那些女子失去分寸?” 几人默默看着刘盈。这……这要怎么说呢? 刘盈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因为我会叹息她们的凄惨,却不会为她们的凄惨动容。就像是我怒骂项羽屠戮齐人,但仍旧尊重项羽的死后事一样。若项羽屠了沛丰,他哪怕死了,我都要把他剁成肉酱喂狗。” “为何贵女被迫和亲的意义与平民女子不同?” “因为贵女她们,珍贵啊~。” 刘盈幽幽道,笑容未变。 “昔日各国互送质子,秦国送公子异人去赵国,秦王会感到不喜吗?” 蒙恬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虽然但是……唉,太子你留点口德! “赵国太后却要送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去秦国,为何赵国士人会哀叹?” 这不废话吗?! “燕国不仅没有秦国的质子,还得送太子去秦国为质子,燕人心情肯定不好受。” 这还是废话。 “为何不同?因为燕国太子比赵国长安君珍贵,赵国长安君又比不得宠的公子异人珍贵。” 蒙恬的眼皮子再次狠狠跳了一下。 刘盈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手里抛着玩:“心软,仁善?你们在想什么?匈奴人是在侮辱我,我这是憋屈啊。” 他将小石头抛起。 “我有一块金子。” 石头落入他的掌心。 “我可以随意送给路边的乞丐,也不会心疼。” 他又将小石头抛起。 “但如果有人来抢……” 刘盈的手掌一翻,抓住小石头,站了起来。 “我就剁了他的手。” 他握着小石头,朝着河面抛去。小石头飘过水面,居然连飞了十几下,直接跳到了河对岸。 刘盈吹了一声口哨。自己砸水漂的功力不减啊。 “明白了吗?”刘盈拍了拍手,“哪怕阿父在彭城大败,我主动入彭城为质子,也要当着项羽的面,风风光光地离开彭城。我这人啊,在人生最低谷、境遇最危险的时候,都受不了憋屈。现在当了太子,匈奴人想让我憋屈,嗯?” 刘肥最先开口,声音颤抖:“盈儿,你怎么解释这么多?这不像你的性格。” 刘盈认真道:“因为你们猜对了,我要搞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汉灭匈奴,恐怕要二十年后。但我现在就要出这口气,灭不了匈奴,也要匈奴比大汉更憋屈。” 他摊手耸肩:“唉,我本来想偷偷搞事,没想到你们对我如此了解。仁善心软的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好好配合我,免得我私自做什么,遇到更大的危险。” 李由后悔了。 他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担心刘盈,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听。 刘肥已经哭了:“盈儿小时候可以很慷慨地和别人分享稀少的肉干和油渣,但若是谁不经过他的允许吃他的食物,哪怕是阿父掰下盈儿一小块饼,都会被盈儿咬手。完了,全完了,肯定劝不住了!” 韩信想起刘盈护食的模样,心有戚戚。 见多识广,经历沧桑的蒙恬心态都有点崩了,更别说没见识的王元。 等等,你们就这样放弃了?不再劝劝? 太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117章 黎民社稷比君重 刘盈想干什么, 他现在不说。 人多嘴杂,可能会被匈奴人偷到情报。 以上只是刘盈的借口,因为他可以只对刘肥、韩信、蒙恬和李由说。 李由深呼吸:“就算太子不信任我,你总该信任蒙山侯!” 刘肥委屈道:“盈儿, 你不信我能保密, 阿兄你总该信。” 刘盈丝毫不给他们面子, 手一挥就是个孤家寡人:“我一个都信不过!” 韩信分外无语, 懒得理睬刘盈。 盈儿年纪也不小了, 怎么还和个孩童似的, 唉。韩信摇头叹气。 刘盈虽然预言要搞事, 至少也要等到这个冬天过去。 如果刘盈是在冒顿来袭时搞事, 那还有大半年。 秦国专门研究过匈奴人大举南下的规律。 秋高气爽,草原上的牲畜吃了一整个春夏的肥美水草, 变得膘肥体健。同时牧草渐渐枯黄,牧民们逐渐找不到地方放牧, 空出了大量闲散人手。 此刻中原正好秋收, 不仅可以掠夺粮食,大批劳动力被绑在田地上, 中原王朝若强行征兵, 国家就会发生混乱。 所以游牧民族南下,只会选择秋季。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应该有充足的时间阻止太子吧?蒙恬乐观地想,帝后总不可能让太子在边疆待一整年。 蒙恬提笔写了很长很长的信, 等冰雪开融, 立刻送向京城。 在蒙恬写信的时候,刘盈也在做事。 兵卒不像将领,有厚实的衣服可以穿。为了不冻死, 他们每日都要训练。 蒙恬在长城脚底下有屯田。虽然遇到战乱荒废,在萧何的勉力支持下,他赶在大地封冻之前收了一季豆子。再加上萧何运来的粮草,勉强能支撑戍边兵卒的训练。 戍卒的训练强度很低,大多是训练队列——强度高了,营养上不去会死人,吃豆子也就只能允许这点训练强度了。 刘盈参观了一段时日的兵卒训练,开始在兵卒休息时,与兵卒闲聊。 封建时代的军队为了便于管理,都是以地区划分队列。讲个笑话,传令官走错了地方,传令的时候兵卒都听不懂人说话。 刘盈的记忆力极强,语言天赋十分可怕。 在军营中混了一个多月,刘盈就会了几十种方言——就算是同一个郡,隔条河的口音就可能不同了。 虽然最初兵卒在刘盈面前很拘谨,刘盈扮了一下懵懂少年郎,就很快打消了兵卒的警惕心。 兵卒们争先恐后在贵人面前表现自己,刘盈飞速就摸清了各个编队的籍贯。 韩信不能理解:“盈儿想要知道兵卒的籍贯,看兵册即可。” 刘盈道:“我知道,我只是无事可做,无事找事。” 韩信有点不信:“你是想夺军心吗?蒙恬忠诚,你没有必要如此劳累。” 刘盈再次手一挥,又在那扮孤家寡人:“我谁都不信!” 韩信相信刘盈确实是因为无聊,才没事找事了。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长城兵团里转悠了一圈,刘盈总算开始做正事。 他带着人向兵卒宣扬大汉现在的地方政策。 跟随他来到北疆的小将们摇身一变,每人都抱着一大堆竹简木牍,向兵卒宣扬他们所在籍贯现在的情况。 赋税如何?徭役如何?田地如何分?爵位如何拿? 他们将大汉新颁布的律令细细揉入戍卒们最关心的事上,告知他们现在家乡的情况。 现在的大汉,哪怕兵灾未平,也在努力轻徭薄赋。 刘盈让勋二代们着重提了解甲归田的汉军兵卒的情况。 刘邦平定诸侯,要不了楚汉之争时那么多的军队,保持个十万左右常备军就行了,其余兵卒都赐爵归家。 即使在征战的路上,刘邦关心归家兵卒的诏书也一日未停过。 他手下的功臣都还没有赐田(封邑和赐田不同,封邑是吃赋税),刘邦先勒紧裤腰带,在中原和关中把立功的兵卒的爵位赏赐兑现。 摸着秦国的石头过河,秦始皇拖欠灭六国的赏赐,大秦百越兵团便冷眼看秦国灭亡。刘邦怎么也要先把赏赐兑现了。 “你们若有了战功,照样有爵位。得了爵位归家,大汉照旧赐给你们田宅奴仆。” 勋二代们也曾经都是泥腿子,和兵卒说话并不咬文嚼字。虽然语言有一点点不通,在懂雅言的当地人的帮助下,再辅以肢体语言,宣传很顺利。 大汉即使缺壮丁,为了不害生产,规定男子弱冠才开始服役。 且为了让男丁有时间成家生孩子,男丁二十到二十三岁只在本县服役,过了二十三岁才去外地服役,一直到五十六岁才免役。 这个“免役”,不是说从二十三岁一直在服役的地方待到五十六岁,而是在这个年龄段,可以随时征召他们去服役。 汉律规定,若不能考上正规军,戍卒一年一换。加上路上的时间,大概最多会耽搁个两三年。 若考上了正规军,不仅每月有粮饷,还能把家人接到驻地入籍,朝廷会赐予田宅,一家人就能团聚了。这也是较为温和的将中原庶民迁徙到边疆的一种方法。 无论现在的戍卒将来能不能通过考核,立下军功,但至少他们在战场上不死,是能在头发尚青的时候回家的。 有些戍卒不太明白这些律令,稀里糊涂就来服役了;有些戍卒知道律令,但不相信大汉会照做。 太子亲自带着勋贵子弟来向他们讲解律令,他们就有点信了。 自己真的可以回家?如果立了功,还可以带着爵位回家? 若有爵位,除了朝廷的征召,地方上的徭役,他们都可以不去了! 爵位高一点,甚至能免妻儿父母的徭役! 戍卒比冬季天空更昏暗的眼神,渐渐多了神采。 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爵位,讨论战功。 反正上战场都得奋力杀敌,匈奴人可不会因为他们胆怯就手下留情,那一定要多杀几个匈奴人赚军功啊。 蒙恬看到这一幕,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 曾经所向披靡的大秦兵团,就是靠着军功来驱动。 秦律严苛繁琐,庶民就算再小心翼翼,只要官府需要刑徒,他们都会成为刑徒。想要不成为刑徒,唯有立功得爵这一个途径。 是以秦人人人渴望上战场。 刘盈仍旧以军功驱动戍卒,但对戍卒说的话却是他们的家乡很好,父母妻儿的徭役赋税都不重,大汉官吏没事几乎不不会去打扰他们。 只要匈奴不攻破大汉的边境,只要大汉不重新组建庞大的军队,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他们的父老乡亲,都会平安地活下去。 等他们立了战功,得了爵位,就可以荣归故里,家乡一切未变,就在原地等着他们。 “打完仗,该孝敬父母的孝敬父母,该疼爱妻儿的疼爱妻儿。还没成亲的人有了爵位,肯定能取个漂亮妻子。” 刘盈不仅派勋二代去讲解大汉的政策,自己也亲自去宣扬这些让蒙恬听着很陌生的言论。 在秦人心目中,戍卒就等于几乎一辈子回不了家。就算回家,大秦拖欠的爵位都要上溯到灭六国的时候,他们立了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田宅领。至于免徭役,大秦年年都是朝廷组织的徭役,免不了。 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蒙恬看着刘盈脸上的坏笑,心头有些触动。 王元有些担忧:“戍卒思乡,会不会逃走?” 蒙恬摇头:“只需要在边疆待满一年就能归家,他们为何要冒着牵连全家、邻里的重罚逃走?” 王元若有所思,道:“他们真的相信太子的话吗?” 蒙恬道:“若太子的话都是假的,他们还能信什么?太子身份高贵,明知他们不敢逃走,骗他们也没有好处,所以不可能骗他们。” 李由没好气道:“是真是假,你自己还不知道?汉律就是如此规定!” 怎么有人质疑我熬夜协助萧相国制定的汉律?! 李由就算来到北疆,也要做萧何安排的事。这制定汉律,非他法家传人莫属啊。 王元疑惑:“李由,你怎么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 李由翻白眼:“我能不暴躁?太子拿来了一堆没分类的律令,现在他们宣读的内容,都是由我整理!” 王元原谅了李由的暴躁。 难怪难怪,能者多劳,同情(抹眼泪)。 刘盈做的事如此正经,蒙恬有点犹豫要不要急信皇帝,把太子叫回去了。 很快,刘盈做的事让蒙恬的汗毛倒竖,恨不得亲自骑马去京城报信。 刘盈在提升了汉军士气,并获得戍卒相当高的信任后,下令征集五百兵卒为自己所用。 刘盈征召五百兵卒时,不只提了个人素质。 他要求这五百兵卒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且以边塞籍贯,弓马娴熟者优先。 选入刘盈队伍的壮卒,将和刘盈同吃同住——即每日都有肉吃,有毛皮衣服穿。 刘盈还承诺他们,已经从京城要马,给他们一人配一匹战马,两匹驮运东西的马,兵甲也一应俱全。 “跟随我出征者即可赐爵一等,若战死,爵位加一等,由儿子继承,且父母妻子皆授爵一等;若活着,全都跟着我回京,为我太子宫护军,家人皆可迁徙到京城。” 太子命令一下,暂时充当报名处的草棚顷刻被挤塌。 刘肥眼睛一翻,双脚一蹬,晕了过去。 韩信扶着晕过去的刘肥,急得六神无主。 “赶紧去把义父义母请来!让他们亲自来!” 盈儿这哪是招护卫啊,这是在招死士! 蒙恬牵出了他的爱马,被刘盈拦住。 刘盈似笑非笑,抛着手中的皇帝小印道:“将军无事不得归京,别逼我拿走你的虎符。” 蒙恬看着刘盈身后被五花大绑的李由,和扛着李由,神情分外心虚的王元。 刘盈瞟了一眼系统弹窗。 蒙恬还是第一次给自己贡献这么多经验值。 “太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蒙恬深呼吸,“太子,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刘盈嬉笑:“有啊。你想听实话还是虚话?” 既然走不了,蒙恬便一屁股盘坐在地上——边塞的将领要骑马,穿的都是合裆裤,这不是无礼。 “说吧,实话是什么,虚话是什么?”蒙恬按着额角。以前他旁观太子折腾其他人,看得特别乐呵。轮到自己……嗯,真是报应啊。 刘盈也盘坐在蒙恬对面,笑着道:“我心不平。为了心里哪口不平气,别说冒顿,就是项羽活过来,我也要给他竖个中指。” 蒙恬虚弱道:“你已经干过了。” 刘盈道:“那你还问?你不是知道吗?” 蒙恬转移话题:“虚的呢?” 刘盈拉长声调:“孟子不是说过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汉帝平疆域,太子镇四夷,我和阿父置生死与度外,是践行圣人之道啊!” 蒙恬:“呵呵。” 第118章 水面平静暗潮涌 刘盈(不知道是第几次)拿出了皇帝小印, 蒙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盈乱来。 他终于尝到了章邯的痛苦。 “往好处想,至少盈儿没有大摇大摆地走入你的房间,拿走你的虎符,夺走你的兵权。”韩信安慰, “他就是这样对我。” 李由揉着手腕的乌青, 替已经不想说话的蒙恬道:“太子这样对别人, 我会同情。淮阴侯, 如果他这样对你, 一定是你和他合谋。” 韩信睁眼说瞎话:“你这是诽谤。” 刘肥坚持站在大兄这边:“对!本王可以作证!” 还本王呢!李由自刘盈等人到来后, 每天至少翻一次白眼。刘肥这时候倒是想起自己是齐王了, 那你这个齐王怎么不在齐国? “好了, 别闹了。”刘盈打圆场。 连被刘盈说服,事后被蒙恬骂了一顿, 察觉自己脑抽了的王元都隐晦地瞪了刘盈一眼。 是谁在闹啊! “我都说了,阿父会为我凑马, 你们真当阿父猜不到我想做什么?”刘盈卖了至少现在还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的心累老父亲, “就算猜不到,等阿兄给我把兵选好, 我开始训练的时候, 自会给阿父写信,不用你们告状。” 刘盈说要自己选, 韩信见拦不住,便把选人和训练的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担心刘盈不会选不会练, 若拦不住刘盈冒险, 刘盈会遇到危险。 刘盈现在的亲卫队,包括那群小将,都是韩信在帮着练。 即使韩信曾经手把手教刘盈练兵(并思考如何全军覆没), 自己在时,韩信还是自傲在练兵上,只能自己来。 阿兄这么体贴,刘盈当然是笑纳。 听到刘盈会主动向刘邦坦白,只是迟一会儿,几人松了口气。 反正离冒顿南下还有几个月,只要皇帝想阻止,肯定能亲自来北疆逮刘盈。 韩信花了一旬时间,给刘盈选好了人。 他没有只选五百,而是选了五千。经过练兵,最后末位淘汰到只剩五百。 这五千人中,有大半是边郡豪强子弟。 他们不属于戍卒,但听闻太子选人,立刻自带干粮武器马匹来投奔。 就算选不中,他们也自愿参军,等打完冒顿再回去。 大汉的兵制是韩信定的,目前有两种兵,一种是“义务兵”,即服兵役的戍卒;一种是“志愿兵”,即自愿投军的良家子。 大汉目前唯一一条清晰的上升途径与大秦一样,都是军功。良家子从军立功封爵,是边郡豪强成为朝廷显贵最可行的路。 原本历史中,边郡豪强会在大汉强盛之后,即文景帝时才大规模参军。刘盈在边郡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又给出了这么好的条件,边郡豪强子弟踊跃参军的时间便提前了。 良家子参军,普通戍卒难以与他们比。 韩信左挑挑又拣拣,还能给刘盈凑五千人,可见兵源有多优质。 不过这群人的身体素质虽然强,服从度却很低。 都是豪强子弟了,让他们听命令真是太难了。 但韩信是什么人?在战场上,他就是没有感情不讲人情的兵仙,纯粹的打仗练兵人工智能。连当朝皇帝都能被他丢去当最危险的先锋,一群边郡地头蛇的熊孩子,还能让韩信吃瘪? 不听命令的人被鞭笞一顿后直接丢出军营,带来的武器粮食马匹都没收,只给回家的口粮,他们只能两条腿走回家。 这就罢了,韩信还会派人去他们家敲门训斥,说他们家的孩子不听军令,教养不好,让他们的父母反省。 淮阴侯又练出了一支雄兵,又得罪了一群人。 但韩信无所谓。这天底下,除了老让他头疼的弟弟,他怕过谁? 就连萧何,他都敢软饭硬吃! 软饭硬吃是刘盈在笑话刘邦欺负萧何时,蛐蛐刘邦的话。韩信认为这话很有意思,自己拿了。 韩信练兵的时候,蒙恬又揪着王元去学。 蒙家后辈中没见到出挑的人才,蒙恬便让他们在京城听蒙毅的话,不让他们沾手兵权。 六国人对秦国的仇恨还未淡去,若没有几分本事,还是别在朝堂掌权。 灌婴、周勃等人,可是连陈平都要排挤,甚至编排陈平偷嫂子的谗言。 看看陈平那张脸,看看陈平他兄长恨不得把家底全掏给陈平的溺爱模样,这谗言编得也太不上心。 秦国旧臣在大汉为官,自己底子不硬,很容易被谗言击倒,招来杀身之祸。 但老秦人是一定要在大汉站稳脚跟的,兵权是一定要拿的,必须要有人能和章邯守望相助。王元虽不算名将,但王翦老将军他家的教育是真的强,就算不是名将,也是良将。 再加上王元情商高,会说话,蒙恬相信王元能得到皇帝和太子的重用。 他眼光很好。 虽然李由很生气,但都能帮太子绑住想要偷偷回京通风报信的李由了,王元肯定已经得到太子的信任。 至于李由先和章邯不睦,现在又和王元不睦,这也是好事。在皇帝眼中,老秦人没有抱团结党,当然是大好事。 王元跟着韩信学习时,越学就越有点绝望。 他对刘盈自嘲道:“当初六国将领见到我曾祖父,大概和我见到淮阴侯的心情一样。” 刘盈毫不留情道:“当初六国可是有能和你曾祖父相提并论的名将,比如李牧……啊,我怎么把李左车忘了!” 刘盈一拍脑袋,在给刘邦的信中,索要自己的太子属官。 我是一个热爱学习的好太子,就是戍守长城,也要接受师长的教导。 摊手,阿父快点把人给我绑来! 刘邦终于接到儿子的信,思念之情还满溢眼中。 他揉掉了眼中对刘盈的思念,对爱卿们道:“绑?我儿子是匪徒吗!” 萧何急得快上火:“陛下!你的重点是这个吗?!” 曹参没好气道:“陛下的意思,难道是纵容太子在边疆冒险?” 刘邦笑着道:“再危险,有大军保护的盈儿,能有在彭城时危险?他长大了,以前立的军功有些人不肯信,现在立的军功,总该信了。” 萧何反驳:“陛下,你该考虑的是杀了不相信太子立了军功的人,而不是让太子冒着危险用新的军功说服他们!” 刘邦眼露无奈。 来了,又来了,萧何,你的火气怎么这么大,老是喊打喊杀?是因为我不肯让你上战场,你的杀性只能在官场发泄吗? 汉帝扶额,汉帝头疼。 曹参对同僚较为宽和,不同意萧何喊打喊杀。不过他也认为刘邦不必说服不相信太子的人。 盈儿的本事从来不藏着,就这样还因盈儿的年龄而轻视盈儿的人,说明眼睛不好脑子也不好,不应该重用。 刘邦苦口婆心道:“老臣们都信任盈儿,但你我能陪盈儿多久?他需要在没有参与过我平定天下之战的人那里,也拥有极高的声望。” 汉承秦制,秦却二世而亡。刘邦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会不会自己一死,天下就分崩离析,需要刘盈重新统一一次。 再者,老刘和小刘都是泥腿子,在注重出身的士人那里,恐怕他们当了皇帝,都有人瞧不起。他们必须以实际的丰功伟业压制这群人的野心。 王侯将相既然不看种,那就是看能力。老刘家的能力比天下人都强,才能坐稳天下之主的位置。 所以刘邦手下良将如云,争战功争得头破血流,他明明随意派出个侯,就能击败已经孤立无援的叛军,刘邦也要御驾亲征。 他必须御驾亲征。 天子征不臣,不臣必须倒在天子的旗帜下。这战功,必不能分给天子之外的人。 刘邦身体好的时候,他会御驾亲征;等他身体不好了,别说刘盈能带兵,即使不能,去战场当个吉祥物,刘盈也必须上战场,去混一混功绩。 老刘家的天下一点都不稳,天子太子,都和那群争功争成乌鸡眼的人一样,需要功绩啊。 刘、萧、曹三人虽然不是发小,萧何、曹参也不是刘邦最亲近的老兄弟,但自刘邦还不是刘亭长时起,刘邦有重大的事,有不能对其他人说的秘密,都只会告诉这两人。 这次他对大汉的担忧,也告诉了这两人。 旁人笑话杞人忧天,却不知道杞人真的被陨石砸过,才望着天空忧愁。 灭秦的英雄,怎么会不担心自己重蹈秦的覆辙? 听了刘邦的“杞人忧天”,萧何和曹参知道刘盈哪怕做出再危险的事,刘邦都不会阻止。 即使他们和皇后都苦苦劝说刘邦,刘邦和刘盈心意已决,谁也不能动摇这对倔强的父子。 那便只能配合了。 萧何苦着脸做好和匈奴人打仗的准备,曹参回齐国镇守镇守中原。 齐国相国看着齐国王后抱着孩子那局促不安的模样,头疼极了。 刘肥真是和刘盈学坏了,居然留书并留下刚断奶的儿子,说印玺已经交给儿子,相国辅佐齐国太子监国。 没长牙的孩子监国,亏你想得出来! 齐国王后丢下孩子,提着裙角一溜烟跑了。 齐王说了,等相国从京城回来,就让相国养太子。 曹参手撑着下巴,看着啪嗒咂嘴的小婴儿齐国太子,生无可恋。 他连自己儿子都没好好养过!他的儿子都是自己茁壮成长! 算了,丢给夫人吧。 萧相国又在掉头发,齐相国挟齐太子以令不臣。刘邦扒拉了一下刘盈的讨要名单,舍不得让病弱的太子太傅张良去北疆吃苦,只让李左车领着一众太子属臣去找太子。 被太子留在栎阳麻痹帝后,蹲了几日监狱,被勒令闭门反省的宋昌和张不疑,也终于能回到太子身边。 这两个小可怜,时常被刘盈丢下不管。 陈平劝了刘邦几日,又得到皇后的支持,刘邦极其不舍地让陈平也去北疆。 他握着陈平的手,泪眼相送几十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陈平所受帝眷之厚,让周勃和灌婴等人再次深深嫉妒。 于是趁着陈平离开,他们又传起了陈平的谣言,并试图在刘邦面前“三人成虎”。 刘邦是英明的皇帝,不会被小小的谗言所动。 周勃忍无可忍,在刘邦面前就地一躺,打起了滚。 “陛下就是瞧着陈平比我等长得好看,偏疼陈平!” 刘邦也忍无可忍,按着周勃拳打脚踢。 灌婴等人一哄而散,暂时不敢进谣言了。 英明的帝王又一次了保护了他的贤臣。 卢绾真是看不下去了。 这群人怎么回事?太子都在北疆吃苦,他们不知道为陛下解忧,还添乱! 卢绾建议刘邦削几个侯,刘邦像是突然想起了很么,对卢绾笑道:“说起爵位,其实我在灭掉燕王时,曾想让你暂代燕王,盈儿阻止了我。他说如果我真心对你好,就不要给你封王。诸侯王,可不是我的心腹。” 卢绾惶恐道:“太子英明!” 刘邦又对卢绾开了几句玩笑,如往常一样赐下一些东西,才让卢绾离开。 卢绾离开后,刘邦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去庭院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太阳光晃眼,刘邦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权势动人心啊。” 卢绾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自己有立他为燕王的想法,便有了些小动作,试图拿到这个更高的爵位。 好兄弟,别犯傻啊。 春天的阳光晒得人疲惫,刘邦很快就躺在摇椅上睡着了。 内侍安静地为刘邦盖上挡风的锦被。 朝堂和中原表面平静下来,北疆越发热闹。 太子把太子宫搬到了长城,与长城外的冒顿王帐对峙。 战火一触即发。 第119章 英雄也造就时势 陈平、李左车、蒯彻等太子班底赶到长城脚下时, 刘盈已经在和新选拔的兵卒一同训练。 今年,刘盈已经十四周岁,虚岁十五,“束发之年”不再是虚假。 因刷了许多数值点, 刘盈的体力已经比得上弱冠之年的成年人。再加上从小有名师教导, 又早早投身战场, 刘盈在训练时, 经常作为“别人家的孩子”, 被韩信提出来侮辱他的新下属们。 此时, 刘盈就会抱着手臂频频点头, 并用得意洋洋的眼神继续刺激壮卒们。 每一个被淘汰归家的壮卒, 身心都受到了极大摧残。 怎一个惨字了得。 “来了啊……啊,陈平, 阿父居然舍得让你来吃苦?”中二生刘盈,看着比小时候还活泼几分, 三步并作两步, 就跳到陈平面前。 陈平从袖口摸出帕子给刘盈擦汗,温和道:“我想你应该用得上我, 便来了。” “那自然!你比蒯彻好多了。蒯彻的计谋损人不利己, 还需要我筛选,好累。”刘盈笑嘻嘻道, “对吧,蒯彻?” 蒯彻闷声闷气道:“太子如此嫌弃我, 何不放我离开?” 刘盈对蒯彻勾肩搭背, 挤眉弄眼,看得蒯彻想给刘盈怪模怪样的眼睛一拳:“来了还想走?没可能哒。” 蒯彻还没来得及反应,陈平便失笑:“见太子仍旧活泼, 我就放心了。北疆苦寒,我还担心你受苦了。” 蒯彻无语,仗着自己本来就想辞官回家,对陈平丝毫不客气道:“我总算明白为何绛侯总骂你奸佞小人。” 陈平微笑:“陛下斥责绛侯污蔑我,难道你认为陛下是错误的?” 刘盈懒得听两人言语交锋,打断道:“蒯彻,你说陈平再多坏话都没用,陈平比你长得英俊,他说得对!” 陈平:“……” 蒯彻:“……” 两人都沉默了,一旁兴致勃勃旁观的人忍俊不禁。 李左车干咳一声,结束闹剧:“太子,陛下有口谕。” 刘盈:“放。” 李左车疑惑道:“什么?” 刘盈将话说得详细了一点:“有屁快放。” 李左车:“啊?陛下口谕……” 刘肥为避免弟弟说出更多叛逆之语,打圆场道:“太子少傅,赶紧宣读陛下口谕吧。” 李左车想起刘盈的性格,回过神,忙道:“好。陛下口谕,太子要听淮阴侯和太子少傅的话,不要擅自行动。” 刘盈桀骜不驯,抗谕不遵:“想都别想,不听。说完了?来来来,我带你们去住处,今日吃烤羊。我前几日去草原上练了练手,嘿嘿嘿。” 李左车没想过刘盈会当众抗谕。他以为,刘盈至少会在表面上装一装,私下再不听陛下的话。 刘盈推着李左车离开,让李左车别杵在这里挡路。 李左车的太子少傅架子端不住了。他再次后悔,自己为何不辞官,为何要急匆匆往北疆来。 刘盈就不值得他操心! “对了,和我阿父曾经的封号一样的你祖父镇守北疆的时候,你见过吗?”刘盈左手拉着李左车,右手拉着陈平往前走,突然回头问道。 李左车摇头。 刘盈笑道:“没见过,你也能与你祖父一样,令匈奴人胆寒吗?” 李左车沉默了片刻,刘盈没催促,继续拖着两人往前走。 “能。” 李左车的声音很低,但很沉,沉逾千斤。 “好。”刘盈笑着回答,“我信李牧的孙儿。哦,对了,蒙恬,你也不必担忧你孙儿不如你,不敢让他来我身边。我身边的人都不如我聪明,你孙儿再笨能笨过禄表兄?趁着匈奴还未南下,赶紧选一个能打的人来我身边。” 已经从傻笑憨憨变成冷面酷哥的吕禄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很笨吗?” 刘盈点头:“笨,不信你问台表兄。” 吕禄保持着指着自己鼻子的动作,转头看向吕台。 正走神的吕台:“啊?是……不对不对,没有没有,相信我,真的没有!” 吕禄神情瞬间低落,坏人刘盈还嘎嘎大笑。 不被刘盈拉着的蒯彻兜着袖子走在李左车和陈平后面,嫌弃地嘀咕:“怎么笑得仍旧和只鸭子似的。” 蒙恬正思考,要不要应下。 刘盈又向李左车介绍王元:“哦,对了,你还没见过王偏将吧?王元,用离间计杀了你祖父的王翦的曾孙。” 王元向李左车行礼的手抬到一半,僵住。 正礼貌微笑颔首回礼的李左车的嘴角提到一半,僵住。 陈平不疼不痒地训斥:“不要挑拨离间。” 刘盈乐道:“但很好玩啊,哈哈哈哈,你看,他们俩都僵住了!” 李由阴阳怪气道:“你们僵硬什么?不知道太子是什么德性?你们越在意,他就越高兴。学学留侯。” 李左车率先回过神,对王元重新微笑颔首,然后道:“留侯也受不了太子那张嘴。” 李由道:“哦,完了,太子的功力见长,连留侯也受不了,还有谁能受得了?陈平?” 陈平对老爱挑自己刺的老朋友道:“太子无不好之处,我自然敬慕太子,唯太子之命行事。你难道不也一样?” 李由感慨:“你还是老样子,总能毫无羞耻地说出阿谀奉承之话。” 陈平道:“你也一样,仍旧恃太子之宠而骄,没有身为臣子的谨慎。” 刘盈见到李由和陈平没有自己的挑拨也掐了起来,又开心地嘎嘎叫。 掐,掐厉害些,我爱看! 王元本有些拘谨,见太子的其他属官都平等地被刘盈迫害,心便安稳了。 看来没人能管得住太子,那么他继续伺候好太子便够了。 安抚好风尘仆仆的老臣,刘盈才去和宋昌、张不疑打招呼:“阿父真是的,管不了我,就扣留你们威胁我。我还想如果他再不放你们过来,我就偷偷回京把你们偷出来。” 刘盈用了三个“偷”字,宋昌和张不疑感动不已。 嗯,自己和淮阴侯是一个待遇了。 刘盈迫害完所有人,收割了一圈经验值,太子属官很快融入了北疆的新生活。 见到太子和太子属官开玩笑的模样,蒙恬麾下将领发现太子的属官很平易近人,没有朝中贵人的倨傲矜持。太子属官与他们共事时,他们便肆意不少。 李左车观察细致入微,察觉了将领的态度变化。 他问对刘盈了解最深的陈平道:“太子难道是故意的?” 陈平摇头:“太子经常误打误撞得到一些好的结果。他的行为背后有时有深意,有时只是天意,我也猜不准。” 李由一边帮陈平整理陈平带来的书简,一边道:“无论是有深意还是天意,都说明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太子,这就够了,别猜了,不如多劝劝太子,让他别冒险。” 陈平和李左车顿时头疼,愁眉不展。 陈平道:“太子与陛下一样,虽认可的事便不作更改,但旁人能有充分的理由,他也不会固执己见。难道蒙将军和韩将军在兵事上的见解,都不能说服太子?” 李由叹息:“不能。” 蒙恬曾与韩信同时去寻刘盈,试图联手说服刘盈。 刘盈身上确实有许多神奇之处,连和项羽单挑,项羽都不能速胜,眼睁睁看刘盈再次从他眼皮子底下拖到打赌时间结束。 嗯,项羽还欠刘盈一声“阿公”。 但冒顿不是和刘盈单挑。他曾弑父弑兄,也担心被别人弑杀,身边永远有许多带甲的壮士。 刘盈组建死士唯一的目标,只可能是冒顿本人。但仅仅凭着五百人,别说伤到冒顿,冲到冒顿身边都不太可能。 至于去草原上寻冒顿的家属,别说冒顿随时带着王帐走,家属都在军中,就是寻到了,以冒顿的残忍,都不会把家属当回事,刘盈的行为对战局没有影响。 “太子说,有机会。”李由愁得眉毛都要皱掉了,“若蒙将军和韩将军能大破匈奴军队,匈奴骑兵骑马撤退,绝无可能像久经阵列训练的中原军队那样保持整齐的队列,那就是他的机会。” 陈平面有薄怒,一拍桌子:“荒唐!哪怕有机会刺杀冒顿,交给其他将领即可,哪需要他亲自去?” 李由道:“淮阴侯也是如此说,但太子坚持,其余人绝无可能穿越千军万马斩冒顿于马下,只有他有这个机会。即使杀不了冒顿,他也能全身而退,顶多护卫全军覆没。” 陈平眼含怒火,一言不发。 蒯彻挑眉道:“慈不掌兵,太子确实是名将。” 李左车沉沉叹气:“有必要冒这个险吗?汉军现在虽然无法在草原上追击冒顿,但冒顿也绝对不可能大举南下。只需二十年,大汉就能平定草原。太子难道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李由嘴角微抽,道:“太子说,他就是要给冒顿竖个中指。” 陈平压制心中由担忧而生的怒气,道:“若只是为了心中不平之气,盈儿只会自己冒险,不会培养死士。他定有其他理由。” 李由道:“我也是如此想,但盈儿不说。韩信和刘肥问了,他也不说。” 陈平起身离开:“我去问。” 李由看着陈平的背影,语气有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不愧是盈儿亲自挑选的第一个臣子,就是有底气。” 李左车按住额角:“你们别再直呼陛下三子的名讳,尤其别直呼太子的名字。君臣有别!” 李由这才察觉自己刚才说顺口了:“下次一定注意。” 蒯彻捋了捋鬓角的乱发,颇有兴趣地观察李由。 观察李由、陈平等最先跟随刘盈的人,能让他更了解刘盈。 和刘盈论战,他必赢一次! “啊?来了?”刘盈刚换好衣服,准备去开宴会给陈平等人接风洗尘,“有这么急吗?休息完再找我唠叨不迟。” 陈平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太子知道我想问什么。” 刘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陈平坐下说。 他来北疆后,把凳子椅子也带到了北疆。对于经常不敢卸甲的将士而言,坐凳子椅子,比席地而坐更方便。 “问我为什么非要亲自刺杀冒顿吧。”刘盈没想到陈平会来。 他虽然向阿父讨要了陈平(同时他还讨要了萧何、曹参、张良等人),但不认为阿父会舍得放陈平来吃苦。 据说陈平苦劝了阿父许久,还说动了阿母,刘盈挺开心。 既然陈平来了,他就不能装傻过去。他需要陈平的帮助。 蒯彻这个低配版陈平虽也能做事,但既然陈平本人来了,刘盈希望尽善尽美。 “你想问的问题,其实我已经和阿兄、刘肥说了,他们没有告知其他人而已。”刘盈开门见山道,“时势造就英雄,英雄也造就时势。如灭秦少不了陈胜吴广,少不了项羽和我阿父,匈奴能同气连枝,少不了冒顿。冒顿若仓促死亡,其太子还年轻,难以在混乱中立刻统一匈奴。” 刘盈抬起一条腿,半盘坐在椅子上,手指在盘着的那条腿的膝盖处敲了敲。 冒顿的儿子老上单于和孙儿军臣单于都算得上雄主,直到军臣单于去世,匈奴才内乱,给了汉武帝可乘之机。 对草原部落而言,兄死弟继才是常态,每次有单于死亡,都有一群弟弟争位,儿子根本说不上话。冒顿父子能传三代,实在是不可思议。这都是源于冒顿的强大威信。 “若让这位草原的英雄成了气候,我虽自信能在在位期间灭掉他,但大汉会花费如海般的人力物力。甚至如果多了一点天灾人祸,大汉拆散匈奴的时候,自己也可能在崩溃边缘。” 汉武帝有文景之治的积累,自己却要自己完成积累。 人、粮、马都需要时间来积累,二十年后的大汉,不可能有文景之治积累的物资丰厚。 刘盈很清楚。 但他是个很骄傲又很自私的人,能攥在自己手中的功绩,他绝不让给他人。 “蒙老将军和阿兄都认为我不可能杀得了冒顿,冒顿也是如此认为。再加上匈奴即使再打探中原的消息,距离和语言,再加上我的年龄,都会让冒顿得到的情报失真,忽视我真正的能力。我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刘盈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大不了就是我组建的死士全死了,我自己灰溜溜逃回来。若成功了,大汉接下来就轻松多了。” 陈平问道:“盈儿,你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刘盈笑容不改:“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灰兔啊。灰兔还在,我就不会死。” 其实不一定。 刘盈的无敌光环不是真的无敌,而是“膝盖中箭”。 即,如果他和对方短兵相接,他和灰兔都会受伤或死亡。 甚至对方投掷的不是箭,而是石头或者项羽当时投掷的长戟,刘盈都只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躲闪格挡。 可想要获得巨大的好处,怎能一点险都不冒? 刘盈冒险,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再者,刘盈发现,灰兔会和普通的驴一样衰老。 系统给的“神驴外挂”,不是超脱凡世的真正外挂。 灰兔会疲惫,会受伤,会……衰老,死亡。 驴的寿命通常只有三十岁,极限寿命六十岁。活到三十岁的时候,驴的寿命就相当于人类的百岁了。 如人的寿命度过人生的三分之一,身体就开始衰败,驴也一样。 灰兔的年龄应该是与自己一样的。 现在不是自己的巅峰时期,但是灰兔的巅峰时期。二十年后,即使灰兔还活着,也不可能再载着自己在战场飞驰。 成为汉太子后,刘盈寻来新的驴。 驴车光环仍旧有用,但驴不同了,这驴车光环的用处也不是很大——不是所有驴都能载着成年人在战场上飞奔。 刘盈的身材也会越来越高大。想象一下项羽或刘邦骑在驴上冲锋,啊,虽然骑驴和刘邦的气质挺般配的,但两人高大的身材,驴可能吃不消。 所以,刘盈现在已经能熟练骑马和驾驶马车了。 灰兔是他的“新手保护”,他的新手时期却要马上过去。 束发之年,便是稚童时期结束之年。 陈平离开时,肩膀都是耷拉着的。 李由正在外面等他。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蒙恬等人也在悄悄探头等结果。 “没能说服太子?”李由一看陈平的神态,就开始唉声叹气,“居然连你都不能说服太子。” 陈平冰冷道:“太子与我交谈时,神色自若老成,无一句嬉笑之言。” 李由叹气声一噎,咳了两声:“真可怕。看来是真的不可能劝服太子了。” 陈平道:“既不能,便不做无用之功。你我要尽全力协助太子。” 李由拍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道:“废话。” 陈平帮李由拍了两下背,和止住咳嗽的李由走向蒙恬等人。 刘肥在那里,韩信却不在。 淮阴侯是支持太子的吗? 韩信确实支持刘盈。 他听完刘盈的话,认可刘盈的冒险是最可行的削弱匈奴的方案。 就像是当初留侯如果能刺杀秦始皇成功,秦国就会提前崩溃一样。 如果刘盈不去做,韩信也会派其他人在匈奴人退军时,试试看能不能刺杀冒顿。 虽然希望渺茫,成功了的好处太大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此事该不该刘盈去做。 刘盈用自己身上的神异之处说服了韩信,韩信便像让刘邦当先锋一样,同意刘盈率领死士了。 韩信站在刘盈这边,刘肥再万般不愿意,除了继续给阿父阿母写信,甚至着急到给生母和大父写信,也明面上不能反对韩信和刘盈。 阿兄带兵的本事和盈儿并列天下第一(盈儿说的,肥肥赞同),他们已经决定的事,自己不能明面上唱反调,造成意见分裂。阿父的三个儿子,在大事上意见必须统一。 “真的劝不住吗?真的劝不住吗?”刘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平道:“齐王如果不溺爱太子,与太子绑走淮阴侯,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刘肥委屈瘪嘴。 他不帮忙,难道盈儿就不这么做吗?他是担心阿兄受到更多的委屈,才无奈亲自参与盈儿的计划。 陈平懒得和只会和刘盈胡闹的齐王多言,去寻蒯彻商议正事。 刘盈所有的计谋都奔着分裂匈奴去。他虽对草原部落知之甚少,也要用尽浑身的本事,替刘盈做成此事。 太子都亲为尖刃,若不能顺着太子撕裂的口子把匈奴扯碎,他妄为太子之臣。 陈平将太子的计划告知蒯彻。 蒯彻震惊太子对冒顿的看重,更震惊太子的自信。 即使刘盈再厉害,在匈奴几十万控弦之士中全身而退? 啧啧。 蒯彻坐直了身体,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不屑道:“区区蛮夷,岂能犯我华夏?” 就连对天下最没有责任心的纵横家,也不会跑到草原部落去施展自己的本事。 “若太子能成功,彻愿亲往草原为汉使。”蒯彻倨傲道,“其余百家弟子,不如彻。” 陈平拱手作揖:“平当鼎力相助,祝蒯君归来封侯。” 陈平又说服了李左车。 李左车接管了长城汉军后勤与和边郡郡守协调之事,让蒙恬能空出更多的精力与韩信一同练兵。 长城很长。 冒顿的王帐沿着长城游荡,不知道会从哪里南下。 陈平向刘邦要来了随何、陆贾等能言善辩之士,带着他们学习草原各部族的语言。 汉臣们这时候才知道,草原部落原来不止匈奴,匈奴也不是冒顿的一言堂。 即将成为汉使的汉臣们神情肃穆又激动。 他们都知道自己将去建立怎样的功业。 时间在刘盈等人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悄然流逝,大半年的时光居然如指间的沙子,瞬间便不见踪迹。 韩信和刘盈悄悄带兵进入代国。 刘盈向代王刘喜索要兵权,刘喜高兴地将所有印玺虎符一股脑全塞给刘盈。 刘喜喜极而泣:“幸亏盈儿来了,我真的害怕啊!” 当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人,刘邦让刘喜镇守代国这个边塞重地,对刘邦而言,是信任宗室;对刘喜而言……天啦,我真的好害怕QAQ。 “我会让阿父给二伯换一个安全的地方当王。”刘盈向刘喜承诺。 他没有阻止阿父封刘喜为代王,就是好夺刘喜之权。 刘喜千恩万谢,并说自己只需要小小的一块地,不要太大,贫瘠点也没关系。 刘喜的长子刘濞比刘盈略小一岁。不过现在是以十月为一年之初,如果以后世的标准,两人是同岁,都出生自公元前215年。 这位身材高大的少年也已经提前束发,正站在刘喜身后,看向父亲的眼神难掩不屑和焦躁。 刘盈瞥了这位堂弟,嘴角一勾:“刘濞,好久不见,我们兄弟二人练练?” 同龄人战无敌手的刘濞傲然应战,被刘盈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刘盈蹲在地上,拍了拍趴在地上的堂弟的后脑勺:“居然敢在我面前抬下巴?就几年没教训你,你便忘记谁才是老大了?” 刘濞脸埋在地上,试图把自己闷死。 他双拳紧握狠狠砸地。 就是记恨刘盈从小欺负他,他才更想打败刘盈! “我要去打匈奴,敢同我去吗?”刘盈用萧谨绣(戳)的敷衍刺绣帕子擦了擦手,把帕子丢刘濞头上,“别趴了,我没打断你的腿。” 刘濞爬起来,抓住帕子擦脸,瓮声瓮气:“敢。” 刘盈道:“那就跟着我一同训练,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刘濞再次倨傲地抬起了下巴。 虽然比不过刘盈,比其他人,他绰绰有余! “什么废物?!你连军令都听不懂吗?”身为刘濞的义堂兄和堂姊夫,韩信丝毫不留情地把刘濞骂得狗都不如。 狗都比他能听懂军令! “看来你不能和我一同攻打匈奴了。”刘盈遗憾。 刘濞“哇”的一声,如小时候一般哭着跑掉。 刘盈吹了一声口哨,与被蠢货气得心肝疼的韩信登临长城烽火台散心。 “阿兄,你看!”刘盈发现了一个“宝藏”。 韩信凑近一看,忍俊不禁,心头的气散掉了。 在墩台的一处墙角,竟然有一幅小小的壁画。 壁画上的小人线条简洁,颜色也不鲜艳。但刘盈和韩信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秦军战胜匈奴的画面。 秦始皇征役夫修长城。工匠在繁重的徭役之余,居然还有闲心自娱自乐,悄悄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在长城的墙壁上画画。 韩信观赏了这幅不知道是何人所画的秦军战胜匈奴图许久:“盈儿,这是边民所画吗?” 刘盈道:“自然。吃不饱穿不暖的庶民,也有吃穿之外的情趣啊。” 韩信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远望长城外。 冒顿的王帐已经与代郡,仅有百里之遥。 第120章 韩信名声被连累 原本时空中代国是刘喜为王时, 因刘邦忙着平叛,能空出的人手不多,他信任刘喜,没有从中央给刘喜安排相国。 这个时空, 刘盈提醒刘邦, 二伯父虽然是个好人, 但让他独当一面抵御外敌, 实在是太为难他。 刘邦想了想, 心疼地从身边一位深受他信任、能独自领兵的元从大将给刘喜为相国。 此人便是陈豨。 嗯, 就是后来被后世人误解为韩信“心腹”的陈豨。 陈豨在刘邦入秦前就拉着一支军队投奔刘邦。刘邦驻兵霸上, 就给陈豨封了侯。此时只有樊哙、曹参、夏侯婴等寥寥无几的沛丰系大将封了侯。 原本历史中, 被刘邦亲近重用,把全家性命相托付的吕家兄弟二人, 也是在刘邦入汉后才封的侯。 由此可见,陈豨为刘邦自认的心腹中的心腹, 与沛丰的老兄弟站一起。 刘邦被迫入汉中, 和彭城大败的时候,陈豨都对刘邦忠心耿耿。 陈豨为韩信下属的时候, 为刘邦为韩信增补三万人之后。这是韩信平定魏国, 刘邦第一次大摇大摆摸走韩信兵符后。 刘邦一共大摇大摆摸走韩信三次兵符。 第一次是韩信平定魏国后,他用完韩信的兵后, 给韩信补兵,并将陈豨等人派往韩信麾下;第二次是韩信平定赵国后, 他用完韩信的兵后, 继续给韩信补兵,并将曹参、灌婴等人派往韩信麾下;第三次,就是刘邦称帝, 夺齐王韩信兵权了。 前两次刘邦虽摸走韩信兵符,但之后都给了韩信更多的兵将和地位。如果没有第三次夺兵符,可能这两件事都不足被史家记住,只是普通的兵员的调遣。 无论是不是后世猜测的那样,刘邦刚出关中就忌惮韩信,从刘邦用陈豨,和用曹参、灌婴的方式差不多,就可以轻松得出结论,陈豨不是韩信的心腹,反而是刘邦掺进韩信军中的心腹。 现在的陈豨仍旧是刘邦的心腹大将,但因常在外独自领兵,性格又偏向比较好脸面的豪强,和刘盈不熟悉。 再不熟悉,陈豨都是刘邦心腹了,也知道刘邦、知道整个沛丰系的将领对刘盈是个什么态度。 他自然也知道,刘盈的战功是真的。 再加上陈豨是韩信的老下属,十分了解韩信的本事,刘邦在刘盈多次强调代国是和匈奴主战场时,头疼几日,把陈豨派往代国为相,其用意很明显了。 陈豨私下对韩信道:“陛下私下命令,若将军来到代国,我便听将军的。” 陈豨以为是私下两人对话。 刘盈从韩信的衣柜里跳出来,吓陈豨一跳:“什么?听阿兄的?不听我的?可恶!我要写信去骂阿父!” 陈豨差点被吓出好歹。 为什么太子会在将军衣柜里?!虽然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但绕过太子独自见将军,就是大忌了! 韩信面无表情道:“别在意,盈儿就是想吓唬你。” 陈豨:“啊?” 看见陈豨震惊的神情,韩信很疑惑。 盈儿的顽皮不是尽人皆知吗?陈将军是军中老人了,还没习惯?盈儿这“惊吓”,专门给刘邦身边信任的老人,是太子对这些长辈亲近的表现。 韩信想了想,将其归结于陈豨回中央太少,被盈儿吓得太少。 他对有能力的下属很亲切,安抚道:“没事,被盈儿多吓一吓,你就习惯了。” 陈豨瞠目结舌地看着太子从衣柜里跳出来后,就倚着韩信坐着,大大方方对自己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代国还未流行座椅,比起矮矮的凭依,还是阿兄更适合当靠背。 “陈叔父,听闻你最重情报,入代国为相后,常从商人口中打听匈奴的消息。我有事要请教。”刘盈从顽童模式转化成温雅贵气的太子模式。 如果不看他倚靠着韩信的不羁坐姿的话。 陈豨心头一惊,见刘盈神情恳切,似乎没有其他意思,便安下心来,认真作答。 陈豨离开后,没参与刘盈和陈豨的对话,只埋头看书的韩信放下手中书卷:“你特意提到门客,可是他手下门客有问题?” 刘盈道:“现在可能还没有问题。大汉不追究过往的罪责,只要今后商人不要给匈奴人运送盐铁,就没问题。” 韩信眉头一拧,冷声道:“陈豨荒唐!”怎么能让有罪的商人为门客! 刘盈笑道:“他只是贪婪和愚蠢,嗯,还有短视。” 刘盈笑着叹气,眼眸低垂:“钱财再多,人的一生能用多少?美人再多,腰子能承受的能有多少?旁人的吹捧再多,又能把他吹上天了吗?身为阿父还未当汉王便封的侯,他的子孙明明可以和大汉同休啊。希望他以后谨慎点。阿兄,他是你老下属,你要多劝他。” 韩信否认:“他明明是义父的老下属。这等老将,除了在战场上,向来不听我的,是义父太纵容他。盈儿,你该写信给义父,让他义父多揍他几次,他就清醒了。” 刘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父是个事后聪明人?陈豨没闹出事前,他只会盲目信任陈豨,不会未雨绸缪。” 韩信想了想,认可了义父的愚蠢:“我会看住他。他不是昏庸之人,只是被钱财名声迷了眼。” 刘盈笑道:“我也是如此想。现在还用不上辩士,这些人先给阿兄用。” 韩信眼中流露出对陈豨的同情:“那便万无一失了。” 刘盈心道,自己盯上陈豨了,无论陈豨做什么选择,都万无一失。 陈豨叛乱的原因在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就是向匈奴走私。 把陈豨的叛乱和韩信扯到一起……不知道是历史中韩信确实如此短视,还是为了写明韩信确实有反心,才把他写得如此短视。 原本历史中,陈豨在白登之围后,才被刘邦任命为代国相国。 因赵王朝廷预谋谋乱(赵王张敖的门客贯高就是赵国相国),代王刘喜又因当逃兵被贬,陈豨这个代国相国被刘邦委以重任,领督赵、代两国,把持着中原和草原最主要的商道。 汉匈敌对,虽以和亲暂缓边境大的冲突,但禁止向草原走私,尤其是走私食盐金属,乃是铁律。 大部分商人向来不在乎什么家国利益,越是禁止,这利润就越是高啊。 商人便纷纷投向陈豨为门客,向陈豨奉献大量钱财吹捧,换取陈豨对他们走私贸易的保护。 周昌在赵国走马上任,察觉陈豨的门客竟多达千乘,其中又多商贾,忙向刘邦提醒。 刘邦派人查陈豨门客走私之事,多数牵连到陈豨,陈豨才急急谋反。 太史公对边疆和军政之事不太了解,所以写了一段陈豨和韩信屏退左右,单独在庭院里的谋逆悄悄话,好解释陈豨为什么突然怕了,突然反了,然后感慨陈豨被“逼”反是因为效仿信陵君养了太多门客,被陛下忌惮,又轻信小人,才起兵谋反。 不过太史公就算不理解,也如实记录了这段史实。 “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财物诸不法事,多连引豨”,和“豨恐,阴令客通使(韩王信的下属)王黄、曼丘臣所”,就说明了陈豨命门客与已经叛逃匈奴的韩王信合作,从大汉向匈奴走私。 陈豨坐拥代、赵两国,当时代、赵两国的官吏几乎都是他的门客;代、赵当地豪强都和走私贸易牵连甚深;陈豨背后还有匈奴人暗中支持。 这也算得上“天时地利人和”了吧。刘盈轻笑。难怪汉高祖平定这场叛乱花了一整年。 此话,刘盈在汉匈之战前,没有和阿兄等人多说。 连汉武帝时,大汉和匈奴打成了血仇,太史公都不理解保护汉匈的走私贸易有多严重,为什么汉高祖严查此事会把陈豨逼反,为什么赵、代豪强都站在陈豨这一边。汉初大部分人就更不能理解了。 他提了,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被人质疑大题小做。 打草惊蛇无所谓,把蛇一脚踩烂就行。刘盈最厌恶别人对他没有道理的质疑,所以不说。 反正阿父能理解,和阿父多写信骂一骂就成。 什么?陈豨还没有做这件愚蠢贪婪的事?没做我就不能骂了吗?阿父你真奇怪,哼! 如今的大汉,建立都没几年,陈豨来代国也没多久,虽然对边境走私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没有到自己走私,或出兵保护的程度。 对勋贵而言,不做到这一步,就不算有罪。 因此刘盈在战前彻查赵、代商贾时,陈豨心没慌,性情软弱所以几乎把国务托付给门客的赵王张敖也没有心慌,还没能被封为韩王,只是被封为颍川侯的也叫韩信的人心有点慌。 他虽只是一个颍川侯,但因韩国老贵族多依附他,封邑又是韩国祖地,等同于地盘稍小的诸侯王。 此刻的彻侯(即列侯),都是有独立封国、独立军队的小诸侯。 因为都叫韩信,刘盈又对颍川侯的名字多次表示重视,韩信便对这一位颍川侯韩信挺重视。 他不希望颍川侯韩信做出了什么蠢事,义父和盈儿当着他的面大骂“韩信”。 这一盯,他就盯到颍川侯韩信多次向匈奴走私。 韩信便派人训斥另一个韩信,让他手脚干净点,别为一点小惠小利害了性命。 汉匈大战在即,若颍川侯的门客再不老实,他就要以私通匈奴之罪抓人了。 颍川侯忙派使臣来道歉,并缚了几个商人向韩信交代。 韩信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继续操心兵事。 他打仗向来只相信自己练的兵,默认来帮忙的诸侯都是只摇旗呐喊不干事,所以不在意颍川侯那一点兵。 再者,颍川侯被训斥,按照常理,肯定会为了赎罪拼命立功,比往常更武勇。 天气终于入秋,冒顿终于大军压下,却没有进攻看似防守最薄弱的代郡,而是进攻雁门郡。 韩信和刘盈是悄悄进入代国,只有代王刘喜一家和代国相国等少数皇亲国戚和勋贵彻侯,才知道两人已经夺了代国的军队指挥权。 韩信和刘盈对外发布命令,别人也不知道是从代郡发出。 虽然韩信派李左车镇守雁门郡,冒顿讨不了好,但自己在代郡设的包围圈落空,战场局势不是朝着最有利自己的局面发展,让韩信颇为愤怒。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韩信自然不会认为万事都如自己的意,他早早做了备用的方案。在冒顿调整进军方向时,韩信也及时做好了己方战略的调整。 但冒顿是怎么知道自己这方的安排的?查! 韩信一边派兵支援李左车,一边把代国查了个底朝天。 韩信还没在代国查出问题,冒顿调整兵锋的理由自己跳了出来——颍川侯韩信谋逆,与冒顿合攻雁门郡。 此事传到栎阳时,军报都还没来得及传到栎阳。 大汉朝野震动。 什么?韩信反了?! 陛下的义子,太子的兄长,韩信反了?! 刘邦扯掉了一根胡须:“啊?我的儿子通匈?” 萧何瞥了冷脸不言的张良一眼,安抚刘邦:“肯定是另一个韩信。” 刘邦疑惑:“另一个?有几个韩信……啊,还真有一个。” 刘邦丢掉扯下的胡须,竟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力气都泄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苦笑道:“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我的儿子还能通匈呢。” 吕雉一开始就没被“韩信叛逃匈奴”这个消息吓到。 她疑惑道:“盈儿和肥儿都在信儿身边,信儿怎么可能通匈?陛下真是多虑。” 刘邦解释:“正因为刘盈那孽子在信儿身边,肥儿又只知道一味纵容刘盈,我才被吓到。我担心的不是信儿通匈,而是盈儿有了什么奇思妙想,带着信儿和肥儿通匈啊。” 吕雉惊呼:“怎么可能!” 吕雉惊呼完后,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咬牙切齿道:“他有什么不可能的!” 萧何和张良第一反应也是陛下在想什么啊,太荒谬了。 但听了皇后的话,两人也察觉,刘盈无事不可能。 太子如果仗着自己有神仙庇佑,跑去冒顿那里作客,韩信和刘肥说不定还真的会一同过去。 而冒顿看到刘盈、韩信、刘肥到来,定不会折辱他们,而是把他们捧得高高的,甚至让他们成为女婿,确实没有危险……嗯?自己在想什么啊!! 萧何歪着身子,捂住额头。 张良一开始就反应过来是哪个韩信谋逆,所以表情才那么冰冷。听了刘邦的担忧后,他的脸也冰不住了,心中居然有了一份庆幸。 韩王孙信谋逆,造成的后果没多严重,比陛下的最坏猜测好太多。 颍川侯谋逆投匈,确实造成的最大影响,不过是侮辱了和他同名同姓的某人的名声而已。 刘邦得到军报,发现儿子没有投匈后,就不再在意此事。 对韩信而言,战场上这点波折不过小菜一碟,用不着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刘邦做的事也就是赶紧辟谣,告诉朝野自己儿子没有通匈而已。 刘邦和吕雉的家书送到韩信手中,前者嘲笑,后者开玩笑,告知韩信现在栎阳许多人疑惑,为什么汉帝的儿子还能通匈,难道是带着太子和齐王去草原增长见识?韩信看完信后,暴跳如雷。 刘肥感慨:“所以盈儿才不满颍川侯和阿兄同名同姓啊!” 刘盈则拆穿阿父阿母:“他们想写的,肯定是我带着你们去草原增长见识,错都是我的!委婉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他们想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就骂我乱来!我什么时候乱来过?!” 刘肥忙道:“盈儿才不会这么做……”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盈儿这么做,肯定有道理,不是乱来。” 韩信给了刘肥后脑勺一巴掌:“闭嘴吧!你把嘴闭上,比什么都强!” 他现在有点后悔陪着弟弟玩耍,没有及时改姓。 为什么我和那个蠢货同名同姓?!气死我了!! 韩信亲自领军去救雁门郡,齐王刘肥拿出太子印和代王印,在代国官吏目瞪口呆中接管代国。 远在齐国得知此事的齐国相国曹参都气笑了。 如果大汉后世刘姓诸侯王叛乱,一定是因为有了齐王这样的先例。 谁家诸侯王会去别家诸侯那里暂代诸侯王!!刘盈这小混账,甚至不肯摸一个皇帝小印给齐王敷衍一下众人,拿着自己的太子印玺就能让齐王领代国?? 这大汉,真是太乱来了。还好现在自己只是齐国相国。曹参庆幸。 曹参庆幸完,察觉不对。 等等,刘盈虽然喜欢乱摸别人的兵符印玺,但至少表面上还是遵行正确的制度,做事时该拿什么印玺兵符就拿什么印玺兵符,从未做出明面上的僭越之事。 刘盈有皇帝印玺,为何要用自己的太子印玺? 难道…… 曹参起身去喝酒。 喝酒喝酒,不想了。反正自己又不是大汉相国。 刘邦得知此事时,脸都白了。 这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刘盈自己需要用皇帝印玺,且事情已经紧急到,刘盈连花个几日来栎阳向自己要个诏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难道、难道……赵国也要反了? 刘邦利落地从躺椅上爬起来,披上兵甲,点兵点将。 “本来想把这次战功都让给盈儿,看来是不行了。”刘邦对老下属们道,“看来我们还是得和儿子们抢战功啊。” 儿子们都在韩信和刘盈军中的王陵、雍齿、吕泽等人苦笑。 萧何没有笑。他忙得脚不沾地,都没空回刘邦身边。 啊啊啊啊啊,该死的匈奴!该死的张敖!该死的韩信!!! 刚与李左车会合的韩信:“阿嚏!” …… “没想到,寡人新练的壮卒,先用在你的身上。” 张敖一觉醒来,发现刘盈的刀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身边宠妾已经没了脑袋。 张敖吓得瑟瑟发抖,声音抖得不成句:“太子?太子为何,小王,不,臣、臣,臣没反啊?” 张敖都哭出来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太子会出现在自己卧室里? 浓厚的血腥味,呛得明明跟着父亲多次上战场的张敖,竟有反胃的冲动。 “你没反,现在脖子才在脑袋上。”刘盈嗤笑,“你的门客,哦,包括赵国相国在内的所有你的门客,都打算替你反了。起来吧,让贯高他们放下兵器。” 刘盈让人点亮屋内的烛火,没有绑住张敖,让张敖自己走出屋内。 不仅是张敖屋内的宠妾,还有屋外的仆从、护卫,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一行身穿黑衣,看不出血迹,只带着呛鼻血腥味的壮卒,牵着马站在庭院中列阵。 刘盈点了两百壮卒,借口传送急报,举着皇帝的诏书星夜兼程进入邯郸,突入赵王府邸,挟持张敖。 刘盈很敬佩张敖的好瞌睡。 他为了不惊动赵王府外围的侍卫,杀光了张敖内院伺候的仆从,张敖居然都没醒。 因刘盈杀得太快,张敖走出赵王府的时候,连赵王府外围巡逻的兵卒都没反应过来,贯高等人更是还在床上酣睡。 当刘盈挟持着张敖,命令赵国兵卒围了贯高等人的府邸,把张敖的门客全部抓起来时,天色才擦亮。 贯高等人大骂刘盈,说汉王侮辱张敖,连韩信这等黄口小儿都敢写信辱骂韩王孙信,逼反了韩王孙信,下一步一定会轮到张敖。 他们只忠于张敖,所以要反了刘邦,反了大汉。 可惜赵王昏庸,昏庸啊!张敖,你对不起我们这等忠心义胆之士! 张敖神色动摇。 刘盈不屑:“嗯,对对对,阿父那个皇帝要对你们的赵王恭恭敬敬,不然你们就要在匈奴南下中原,肆虐黎民之士和匈奴里应外合,替不想反的赵王反了根本打不赢的大汉皇帝,背上私通匈奴的千古骂名。” “唉,现在你们不知道你们为何打不赢大汉,不知道为何逼反主父算不上忠诚,更不知道为何私通匈奴是千古骂名。” “真是寂寞。” 刘盈淡淡道。 他没有让贯高等人再说出多么义正词严的忠心义胆之话。 他没有听张敖的哭求。 他甚至没有将此事告知父亲刘邦。 汉高祖刘邦因为贯高等张敖的门客的忠心义胆,明知他们谋逆,还放过了他们所有人。除了严刑拷打的贯高没有撑过去死了,张敖的门客甚至还被刘邦重用,当了高官。 千金买马骨,不过如此了吧。 这是汉高祖的魅力,但不是刘盈的性格。 “私通匈奴,都杀了。” 刘邦带着大军兵临赵国,竟是刘盈开城门迎接他。 “嘁,阿父想和我抢战功?怎么可能抢得到!”刘盈骑在高头大马上,倨傲地抬起下巴。 刘邦东张西望:“灰兔呢?” 刘盈道:“刘肥帮我喂着,过得可好了,别担心。” 刘邦嘴角扯了扯,无言地和刘盈对视半晌。 “盈儿,进城吧。” “嗯。” 120-130 第121章 交给你了灰兔驴 刘邦进入邯郸, 得知刘盈把张敖的门客全杀了,看着自己的儿子,分外无语。 儿子的杀性怎么这么大? “既然未造成后果,你不该杀他们。”刘邦道, “留着他们, 可招揽更多忠义之士。” 刘盈道:“现在边郡豪强各个没把大汉的边关禁令当回事, 也不在乎匈奴入侵对汉民的伤害, 反正他们有马车, 能跑。既然道德不能约束他们, 便只有屠刀能约束他们。我已经张贴告示, 告知边郡黎民, 这群人是勾结匈奴屠戮边郡而死。” 刘邦叹气。 他是要千金买马骨,刘盈是要杀鸡儆猴。 “你若如此考虑, 该让我来杀人,你救下几个不知情的门客。”刘邦道, “我可以当个暴君, 但你一定要当一个仁君。” 刘盈摆手,豪气道:“我不在乎。” 刘邦狠狠按了一下儿子的脑袋:“我在乎!大汉在乎!” 刘盈晃脑袋甩开刘邦的手:“我不管, 谁让你来得太慢。” 刘邦心胸宽广, 很少生气,面对刘盈除外。 自己几乎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出兵的时间快得让萧何忙得指天怒骂。 刘盈一边嘲讽自己没抢到功劳,一边抱怨自己来得太慢, 真是什么反话正话都让他说了, 反正都是自己的错啰? 刘邦又给了儿子脑袋一下。 刘盈晃了晃脑袋,头铁,不疼。 刘盈几乎把赵国朝堂杀空, 张敖的精神受到极大刺激,一病不起。 正好刘邦来了,虽没得仗打,正好暂代赵王职位。 刘盈摸出皇帝小印,给刘邦写了个赵假王任命诏书。 刘邦气得都乐了。 你这个太子不仅要任命我这个皇帝当赵王,甚至连赵王都不给,只给一个假王? 刘邦“撕拉”把诏书撕了,让刘盈快滚。 “你不是要去打冒顿?你不去,我和你叔伯便去了。”刘邦道。 刘盈问道:“你真不御驾亲征?” 刘邦这次没捶刘盈的脑袋,只轻轻摸了摸刘盈的发顶:“我替你镇守国内。若国内再有叛乱,不用担心,你只负责冒顿,其他的交给我和你叔伯。” 刘盈点头:“好吧,那我牵着你的马走了。” 刘邦慈祥的笑容一僵:“啊?” 刘盈苦着脸道:“我跑死了几匹马,给我补上!” 刘邦的表情之肉疼啊,简直像是当亭长时喝醉弄丢刚发的俸禄似的。 “盈儿啊,你还是骑着你的灰兔吧。” “我不!” “骑灰兔安全。” “我就不!!” 刘盈和他的五百壮士骑着马离开,刘邦的马真的被刘盈骑走了。 几位将领的好马,全都被刘盈顺走了。 刘盈此人,只顺走将军的马,不是将军的马,他都不屑一顾。 吕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盈儿怎么骑马?骑马多危险啊!” 雍齿按着刘皇帝的肩膀晃:“快劝劝盈儿!” 王陵见刘邦即将暴走,把雍齿拖走,帮雍齿向皇帝道歉。 刘季现在是皇帝!你怎么能按着皇帝的肩膀晃啊!不要命啦! 虽然刘季不会杀你,但会给你穿小鞋! “正因为危险,他才要骑马。”刘邦冲上去狠狠踹了雍齿一脚,才整理衣襟,回答道,“他迟早会骑马,现在多练一练是对的。” 雍齿就是被刘邦踹,也要对刘邦怒吼:“等灰兔死了再练也不迟!” “被灰兔的神异惯坏后,盈儿恐怕就骑不了马,驾不了马车了。”资深马车夫夏侯婴道,“陛下,盈儿的马鞍有意思。” 刘邦也发现了,轻轻点头:“嗯。” 吕泽有点担心:“匈奴比我们马多,若被匈奴学去……陛下,要怎么保密?” 刘邦道:“不用保密。匈奴人的优势就是从小长在马背上,骑术比我们精湛。盈儿马背上的新马具,顶多让我们和匈奴人的骑术拉到同一水准,那我们大汉的骑兵必定比匈奴的骑兵厉害。” 众将领不知道刘邦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刘邦都如此说了,他们便信。 刘邦有没来由的信心,他们对刘邦也有没来由的信心。 “能速成骑兵,我们和匈奴人的差距就只有马匹的数量。” “再过二十年,二十年……唉,二十年后,就是我们的儿子们打匈奴啰。” “现在不就是我们的儿子们打匈奴。” “呵,我儿子年幼,没上战场。你儿子长大了,你了不起。” 周勃酸溜溜对灌婴道。 灌婴背过身笑,免得这位和他一起诽谤陈平的至交好友生气。 “陛下,我想去颍川。”张良道。 刘邦道:“再等一会儿,我陪你去。我怕那些老韩人不要脸,欺负你。” 张良无奈:“我怎么会被欺负?我的声望比韩王孙高。” 刘邦斩钉截铁:“朕说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 张良更加无奈。 太子对自己丝毫不体贴,陛下却对自己过分体贴。皇帝和太子父子二人都令他很头疼啊。 …… 赵国和颍川的扫尾工作有刘邦完成,刘盈放心地回到战场。 韩信已经和冒顿交锋几次,差点把冒顿赶进包围圈。 冒顿十分谨慎,每次快到包围圈就跑了,哪怕断掉尾巴,也绝不身入险境。 韩信越和冒顿对弈,越理解刘盈为何冒险。 若能杀了冒顿,就算汉军折损过半,都算胜利。 可冒顿连他用一半汉军换他性命都不给。 冒顿不仅自己从来都藏在安全的大后方,还十分卑鄙地驱赶被他掠夺的汉人奴隶冲锋。 辛苦汉军是刚从楚汉战场下来不久,自己人杀得够多了。不管什么平民奴隶,出现在自己战阵对面就都杀了。 若是后世在和平时代过久了,道德感较高的军队,光是屠自家边郡平民,都会降低不少士气。 如果遇到某些朝廷,带兵的将军可能还会被朝中刚正不阿爱民如子的大臣参一本。 不过就算汉军不手软,但兵器的耐久有限,箭矢的数量有限,他们的力气也有限。 冒顿派出的汉人奴隶还是给汉军造成了不必要的消耗,让韩信打得颇为艰难。 哪怕韩信带兵的天赋能让他很快从中原攻城略地的兵法中转过弯,很快摸索出对草原骑兵的战法,但面对草原人来去如风的疯狗骑兵打法,步兵被动挨打的恶心感不会消失。 人腿跑不过马腿,好不容易取得了战果不能扩大,胜了和没胜有什么差别? 韩信真想天降十万战马,去草原上和冒顿站个痛快。 “如果义父在就好了。以义父为诱饵,让冒顿把义父围了,我再把冒顿围了。义父肯定能抵挡住冒顿的攻击,我只需要吃掉冒顿就行。” 韩信开始幻想,要不要召唤超级好用的义父。 义父能牵着项羽的鼻子乱跑,自然也能牵着匈奴单于的鼻子乱跑啊! 李左车因韩信惊世骇俗的不孝子言论受到了惊吓。 以前自己跟随韩信时,没发现韩信如此不孝啊! 你说的是为人子该说的话吗?别说为人子,你说的都不是人话了! 韩信只是幻想一下。义父现在是皇帝,不比以前,没必要拼命,他不可能用大汉皇帝的安危来当筹码。 唉,义父真的很好用啊。 刘盈回来时,韩信还在叹息。 刘盈问道:“要不我去?” 韩信摇头:“只是一个太子,引诱不到冒顿。除非我、你、肥儿三人全部陷入敌阵。但我不能陷入敌阵,若我陷入敌阵,就无人指挥了。” 虽然蒙恬等人名声在外,李左车也确实有名将的天赋,但关乎弟弟们的安危,韩信仍旧只相信自己。 “那就换个方法。”刘盈道,“我就不信他们所有部落首领的防备都很严密。” 韩信犹豫了几瞬,对刘盈道:“你若要出击,必须带上灰兔。” 刘盈笑道:“当然。张敖不配我用灰兔,匈奴人还是配的。” 刘盈驾驶灰兔,才是神仙庇佑完全体,韩信便同意了。 刘盈接来灰兔驴,灰兔驴撒气地狠狠拱了两下刘盈,然后一蹄子踹韩信腿上。 韩信捂着腿痛呼:“你舍不得踹盈儿,就踹我?怎么会有这么坏的驴?” 灰兔驴扭头。 刘盈笑着摸了摸灰兔的长耳朵:“老伙计,这次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出战,给我打起劲来。” 灰兔驴垂下头,把脑袋拱进已经逐渐变得高大的刘盈怀里。 “去寻匈奴的粮草。”刘盈道。 秦末时,冒顿夺河套,掳掠大量秦国平民,已经在水草丰茂处建立城郭,命令中原奴隶屯田。 冒顿能大举南下,除了携带游牧民族的传统干粮肉干,还携带了大量谷物。 这是他敢于和大汉对峙的底气。 有谷物粮草,就能烧仓。 而部落首领为了享受,也为了最大限度保护粮草,肯定会住在囤积粮草的营地。 韩信已经搜集到了不少情报,寻得几处可疑的营地。 刘盈让灰兔驴选择去哪个营地。 他相信灰兔。 灰兔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灰兔驴嘶鸣一声,示意可以给自己上缰绳了。 刘盈笑道:“晚上再去,先睡一会儿。” 灰兔驴点头。 虽然刘盈一直带着灰兔,但之前没有战事,灰兔在训练中也没有展现出真正的本事,刘盈带着的五百壮卒还是第一次看到灰兔过分人性化的一面。 这驴好像听得懂人话,嘶,有点可怕。 刘盈捋着灰兔驴头上的呆毛,神情柔和:“你我合体的最后一战,一定要青史留名。以后驴车战神,便是真的战神。你就是战神驴。” 灰兔驴昂首嘶鸣。 那是当然了,主人说什么废话? 干他祖宗的!! 啊昂!!!!! 是夜,刘盈身穿夜行衣,带着他那五百吃了许久肉和肝脏的壮卒,悄悄离开长城。 第122章 我就是去瞅一眼 驴根据品种不同, 体型差距很大。灰兔驴应当是类似后世关中驴那样的大型驴品种,肩高能达到一米五,比得上一匹小型马了。 已经十四岁的刘盈,骑上健壮威风的灰兔驴, 不再是孩童骑着他的小毛驴。虽然在骑着战马的壮卒环绕下, 刘盈和灰兔驴仍旧稍显娇小, 竟也有了几分威风凛凛。 刘盈和灰兔驴奔驰在队伍最前列, 在还未望见营帐时, 便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壮卒已经被韩信训练得令行禁止, 刘盈下命令, 他们就会立刻听从, 不会质疑刘盈的命令。 众人勒紧缰绳,原地下马, 牵着马匹向前继续缓步前行。 在一处空地,灰兔驴用脑袋拱了刘盈一下, 刘盈向后打了个手势。 有壮卒立刻从马背上取下工具, 在地上一阵摸索。 因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肉类和肝脏,即使今夜只是残月, 壮卒没有点燃火折子, 也能勉强看清地面。 他们很快就从地面上拔出木刺,割断绳套。 在壮卒清理妥当后, 灰兔驴率先走向原本有陷阱的地面。待它对刘盈点头后,刘盈才命令众人骑马, 跟随他继续前行。 夜袭劫营不需要很快的速度, 需要的是隐蔽。 匈奴人擅长使用骑兵,也知道如何防备骑兵。 他们休息的营地周围都竖起了木栅栏,唯一可供马匹进入的正门面前有多处套马索、鹿角、木刺陷阱, 还有兵卒来回巡逻。 到了能看见营地的地方,还有宽大的拒马等着刘盈等人。 如果是喜欢看史书中战争记载的人,便知道古人劫营,最麻烦也是最危险的就是清理障碍。 若是大军攻击营寨,一般会选择火攻烧掉陷阱。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就是在带人灭火、修补鹿角时,被黄忠阵斩。 刘盈因是偷袭,不能选择火攻,只能学甘宁百骑劫营时一样,先步行拔掉鹿角等障碍物,再骑马冲入敌营之中。 有视力极好、感知敏锐的灰兔驴在,刘盈等人不需要点燃火把,便可寻到地面的陷阱。 不仅如此,他们已经看到地方营地,还未发现地方夜巡哨兵的火把。灰兔驴选的路线,完全插在了巡逻哨兵的空当,真是太安全了。 壮卒心头又激动又惊恐。 北郡人早就见过驴,不像中原人初见灰兔驴时那样大惊小怪。 现在正因为他们知道驴是什么动物,所以他们比中原人还大惊小怪。 这真的是驴?! 又拆掉两处拒马,留出可供两匹马并行的路后,刘盈抬手让众人上马。 战马安静地冲入了营地内。 在他们冲入营地火光范围时,刘盈的箭率先离弦飞出,扎入了箭楼上眺望的人的胸口。 正往下探身查看的匈奴人从箭楼上栽倒。 刘盈身后的壮卒也纷纷拉满弓弦,营门口的守卫在羽箭破空声发出时,便应声而倒。 在他们倒下的时候,刘盈骑驴越过了营门守卫倒下的身体。 待进入了营帐,刘盈等人便无法再隐藏。 刘盈深吸一口气,发出凄厉的尖啸声。 刘盈身后的壮卒,也按照之前刘盈的命令,有的惊恐尖叫,有的用刚学的匈奴话喊“别杀我”“杀了你”。 他们紧紧跟在刘盈身后,乱七八糟的尖叫和喊声瞬间吵醒了营地里睡觉的匈奴人,也震傻了守夜的匈奴人。 刘盈摸出装着只会滋火、毫无杀伤力的劣质黑火药的竹筒,用火折子点燃浸了油脂的麻布条引线,丢向旁边帐篷。 “我的牛羊女人都被该死的冒顿抢了,我要报仇!” 刘盈操着一口流利的匈奴话,黑色的披风一掀,露出毛绒绒的匈奴贵族毛皮衣服和帽子。 壮卒们也跟着继续乱喊。 有的喊报仇,有的喊逃跑,有的喊“我活不下去你们都得死”……每一声乱喊,都要配上他们自己的惨叫,好像真的有人被杀了似的。 事实上他们自进入营地大门,除了丢竹节,还未有机会杀过任何一个人。 “是天雷!有巫师在用巫术!”刘盈丢了几个竹节,又怪叫,“啊!你疯了吗!你被巫师操控了吗!啊!” 刘盈换了怪叫的内容。 配合着竹筒爆炸的响声和火花,刘盈假装好像来了个草原巫师,正在用巫术让营地里的人自相残杀。 这时,刘盈寻到了粮仓的地方。 高耸的锥顶,真是十分显眼。 刘盈又是一个手势。壮卒四散开来,绕过大大小小的营地帐篷,朝着粮仓奔去。 这次在前往粮仓的路上,壮卒终于手持长矛,在高桥马鞍和马镫的帮助下,借着战马的冲击力,迅速划开沿路匈奴人的身体。 可惜无论打造马蹄铁还是钉马蹄铁,对封建时代都是需要摸索许久的高精尖技术活。刘盈为了保护马蹄,只让马穿了聊胜于无的皮靴子。 现在战马踩在营地里的障碍物上,还是会吃痛降低冲击的速度。如果这支骑兵无惧地形,战力还能更强。 刘盈等人的尖啸、乱喊和璀璨的烟花特效,让从梦中惊醒的匈奴人脑袋里紧绷的弦轰然断开。 或许刘盈是真的有天命在身。 他进入营地演这一出,除了扰乱敌人,还存着一个成功率渺茫的目的——在匈奴人的营地里制造营啸。 营啸,又称炸营。 旧时候的军营没有心理辅导,没有精神建设;打仗都是被逼而来,服从命令全靠严苛的军令;将领之间和兵卒之间的上下欺压十分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兵卒的精神状态可想而知,几乎随时处于紧绷之中。 于是,这样的兵营就可能出现一种可怕的偶然事件——夜晚,一位兵卒从噩梦中惊醒,脑袋里紧绷的弦断开,陷入疯狂。他可能大吼大叫,满口癫狂之语,甚至抽刀砍向身边的人。 在一个兵卒突发癔症,很快其他兵卒就像是得了传染病一样,接二连三陷入疯狂,仿佛有人向营地里施展了混乱诅咒。整个营地陷入自相残杀的内乱。 这,便是“营啸”。 历史中的著名“营啸”事件虽然都是偶然发生,但研究其发生时的状态,可以得出两点比较确定的,会增加兵卒紧张程度,诱使兵卒崩溃的因素。 第一,兵卒面对强大的敌人,已经吃过败仗,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状态。淮海战役中孙元良部炸营就是这种情况; 第二,兵卒虽然没有面临败局,但由于是联合作战,彼此之间都没有信任,一点风吹草动,就误以为受到友军攻击。淝水之战时苻坚所率领的前秦军队炸营就是这种情况。 匈奴人的军营,正好两种情况都符合。 虽然韩信指挥的汉军,两条腿赶不上匈奴人的四条腿,没能取得大的战果。但匈奴人一直被韩信追着跑,每次接触战斗都失利,明显已经累积了很深的恐惧和疲惫; 匈奴的部落军制使其军队各有其主,现在虽然听从大单于的命令,但平时抢夺牧场、牧民时也多有摩擦,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并不深。 刘盈又通过研究匈奴军队判断,匈奴还处于奴隶制,其牧民并没有接受严苛的军事训练,匈奴贵族只是靠着残忍的刑罚驱使牧民作战。匈奴人能打的精英都是各部落的小贵族。 这一点,匈奴人和中原部队没有太大不同,都是几万精锐带着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炮灰”。 所以中原能用的战术,在匈奴也能用。 如果能煽动牧民和奴隶心中的恐惧,或许恐慌就会蔓延到整个营地,裹挟匈奴人真正的精锐主力。 为此,刘盈把真的没什么用处的黑火药重新拿了出来——在只知道木炭、硝石、硫磺这最简单的黑火药配方,对枪炮等武器构造一窍不通的前提下,这玩意儿连做个炸药包都不好使,就能当个摔炮。 没有哪一项技术不需要配套工业。 但实用性不强,迷信性强啊。吓唬吓唬无知牧民,或者充当比火油更好使的引火物烧帐篷和粮仓,应该问题不大吧? 嘿,问题还真不大。 在刘盈从营销号里学来的半吊子战场心理学分析下,在滋火棒的璀璨特效下,在刘盈的天命加成下…… 匈奴人,营啸了。 刘盈和他的壮卒不追求杀伤多少敌人,分路绕道纵火后直奔粮仓。匈奴人终于拿起了手中简陋的武器,抽刀所向的却不是刘盈等人,而是身边的人。 他们的脑子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发泄的杀意。 有的还保留一丝情感的人,向平时欺压他的兵卒、将领挥舞武器;大部分人则是见人就砍,甚至专门挑没有反抗、体格最为弱小的人下手。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几十个兵卒开始发疯,疯病蔓延的速度比瘟疫还快。 当镇守此处的匈奴大贵族从睡梦中醒来,披上他那仿佛中原将领般整齐的盔甲时,营地已经陷入地狱。 匈奴大贵族的护卫都是小贵族组成的精英。 这样的人有的是机会发泄心中的压力,所以即使遇到营啸也不会轻易发疯。 他们紧紧护在大贵族帐篷附近,阻止发疯的底层兵卒靠近。 即使发疯了,兵卒也会抱有最基本的、动物般的趋利避害本能。这样的本能让他们不会去阻拦骑在马上、装备精良的刘盈等人,也会让他们在冲击大贵族的帐篷失败后,绕开这个会让他们丧命的地方。 兵卒继续自相残杀。 但如果此时哪个匈奴将领试图训斥他们,镇压他们,那么这群疯子也会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扑向平时那群他们不敢违背的人。 此处镇守的匈奴大贵族,并非籍籍无名之辈。 匈奴大单于之下大臣地位最高者,有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并称“四角”。这位匈奴大贵族,便是“四角”中排名第三,占领了河套地区的右贤王。 右贤王追随冒顿夺大秦之河套平原,与秦卒交手过。 那时中原混战,长城兵团已经南下,留守秦卒寥寥无几,毫无斗志,几乎望见匈奴人来了便撒着脚丫子立刻逃跑。右贤王对中原王朝十分轻视。 他以为这次随冒顿南下,能够掠夺更多的财物和妇人。 听说汉帝那年幼的儿子被迫到长城监军,一到北疆便卧病不起,汉帝却不准许生病的汉太子回京,仿佛要让汉太子病死在边疆似的。 听闻汉帝有一位长子能征善战,立下赫赫军功,只是生母卑微早逝,不能被确立为太子。 匈奴贵族开会后认定,汉帝逼迫太子,定是为那位庶长子让位。 大汉投降匈奴的颍川侯韩信去往雁门郡的时候,被韩信安排的雁门郡援军所阻,现在还未与匈奴人会合。汉帝的家中事,匈奴人知之不详。 只是汉帝那位长子“兵仙”的名声,已经被汉王二子齐王大肆宣扬,才连匈奴人都有所耳闻。 可见齐王也是支持长兄,厌恶年幼的弟弟。 这一点,匈奴人很有共鸣。 匈奴贵族继承王位便是能者居之,一介黄口小儿凭什么登临君位? 他们一致认为,汉帝有功劳的长子没有封王,就是等着年幼的汉太子一死,好直接册封太子! 汉朝刚确立,便起了继承人之争。右贤王等人轻视戍边汉军,理所当然。 他被韩信打得心境失衡,也理所当然。 此时,右贤王并不知道韩信就是赫赫有名的“兵仙”(此称号由刘盈加封,刘肥四处宣扬),毕竟刘邦的长子应该姓刘,而不是姓韩。 他只知道韩信还是个青年人,没传出过名声(因为他不知道韩信等于兵仙等于刘邦传说中的庶长子)。 因和大秦军队交手次数最多,又想在其余匈奴人前面抢更多的财物和妇人,右贤王被冒顿大单于命令为先锋。他便被韩信揍得最惨。 被一介籍籍无名的小辈揍得抱头鼠窜,右贤王心里积攒了许多压力。他又没能掠夺到汉人妇女,便只能把压力发泄在兵卒上,每天都要用鞭子抽死几个长得最强壮的底层兵卒助助兴。 无论那些兵卒在战场上再勇猛,右贤王的个头可能还不如他们,但右贤王的鞭子落下时,他们只知道磕头求饶。 现在这些人居然敢在右贤王的帐篷前喊打喊杀,哪怕他们最后还是怕了右贤王的护卫,没敢冲进来,也让右贤王大为震惊。 “他们都疯了吗?”右贤王惊恐道。 有大臣道:“听闻有巫师施法,可能他们真的疯了?” 屁!草原上有那么多巫师,本王怎么没听过哪个巫师真的会施法?!如果有,大单于早就把巫师杀光了!! “右贤王,无论他们为何疯狂,但是他们确实疯了,我们还是先逃吧。”亲信惊恐道。 自己的兵损失了,大单于可是不会补的啊!右贤王舍不得,心在滴血。 他能成为右贤王,不是因为大单于的信任,而是自己的部落实力足够强大。 虽然平时不在意那些低贱牧民的性命,但损失太多青壮牧民,他的实力会大大减弱,不一定坐得稳右贤王的位置。 右贤王骑在马上,思考是镇压兵营中的骚乱,还是骑马逃跑。 这时,粮仓火光冲天,烟雾席卷整个营地。 “汉军趁机来袭?”右贤王立刻警觉,“逃!” 被韩信打怕了的右贤王哪还顾得上发疯的牧民,赶紧收拢没有发疯的精兵,撤离全是火光烟雾的营地。 刘盈等人也早就冲出了营地。 “太子,我们接下来去哪?” 壮卒在灰兔驴的指路下,来到一条小河边,清洗了一下脸上的灰烬,稍稍喘了口气。 刘盈抹了把脸:“当然是好心地通知匈奴人的其他营地,匈奴右贤王遇袭,几乎全军覆没。” 他在营地里看到了右贤王的旗帜。 放火的时候,刘盈等人顺手刺死了粮仓附近的守卫将领和兵卒,摸了他们身上看上去像是令牌或者身份标志的东西,全挂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去拼杀,通知就够了。”刘盈下令,壮卒继续上马。 无论哪支军队的营地与营地之间都不会相隔太远,也不会离得太近。 离得太近,水源和垃圾粪便污染预防、木柴寻找等就会十分困难,且集中居住的人越多,越不好管理;离得太远,就不能守望相助。 所以每个营地大约都只会控制在万人之数,结成掎角之势,称“连营”。 右贤王所居住的营地燃起火光,其他营地的眺望楼自然立刻察觉。 刘盈举着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令牌,避开陷阱绕着匈奴人的连营转了一圈,用匈奴话大喊“汉军袭击右贤王,右贤王全军覆没”,匈奴人皆未察觉不对。 如果不是自己人,就不可能熟练地绕开所有针对骑兵的陷阱。 再者,刘盈那变声期的嗓音特征太明显,一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再加上他骑的骏马较为矮小,应该也是半大的马驹。一众匈奴人都以为他是右贤王麾下,哪个被长辈带来见世面的匈奴贵族少年。 刘盈一边向匈奴人传递右贤王遇袭的情报,一边观察匈奴营地的情况。 当他终于被人拦下时,刘盈命令身后壮卒退到营地之外十里处。 壮卒虽然心忧,但韩信已经将他们训练成严苛遵守命令的模样,且现在匈奴人就在旁边,他们不敢质疑,只能听令。 见这位小贵族竟然让护卫离开,自己独自觐见,那位传令的匈奴人神色和蔼许多:“不用如此紧张,你带一两个护卫,大单于也不会责怪你。” 果然。 刘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在层层保护下,他不可能刺杀冒顿。他就是和灰兔一起去瞅一眼,看看冒顿长什么样,以后别认错人。 刘盈被骑马的匈奴人引领着,朝着营地中央走去。 但在快到中央时,匈奴人却引着他走向另外一处,又几乎退回了营地门口。 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帐篷前,有一个身穿盔甲的匈奴贵族正坐在马上,皱着眉头打量他。 “下马。”匈奴人一边下马,一边命令刘盈。 刘盈道:“那就是大单于?” 匈奴人因对刘盈生出莫名的好感,便和善地提醒:“对,那就是大单于。赶紧下马,别惹怒大单于。” “好。”刘盈拍了拍灰兔的后脑勺,“冲。” 灰兔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眯,四只蹄子发力,闷头冲锋。 “什么?!” 在匈奴人的惊呼声中,叠加了无敌光环、好感光环和弱智光环的刘盈,手持一杆缀着缨穗的铁枪,朝着冒顿奔去。 可惜“叫门天子”那个小副本所给的“士气低落”光环不适应于现在的环境,让他少了一分助力。 刘盈得到的新奖励,为“在自己的领土上,守城一方士气降低”。 这个光环看上去很弱智,但一品就知道是为平叛准备。 刘盈的脑子已经发育了大半,察觉了系统所给的奖励是根据他人生本来的轨迹制定。 无论他通关什么副本,无论他在人生中做出怎样的选择,但“刘盈”这个人经历的“历史大事件”不会改变。 所以前期的副本通关奖励是针对“秦末”,给他逃命用;现在的副本奖励是针对“汉初”,系统或许是希望他代替刘邦平叛。 但刘盈此人,向来喜欢对别人充满善意的安排说“不”。 他宁愿让系统奖励的光环变成无用的垃圾,也不会更改自己的目标。 他的坐骑是驴,他本人也倔得像头驴。 “吾乃汉太子刘盈!冒顿单于,你好啊!” 刘盈大笑着将铁枪的枪尖送入挡在冒顿单于身前的护卫的胸口,“扑哧”一声,枪尖拔出,血浆涌出。 即使有“弱智光环”,人还是会本能地行动,只是稍稍迟缓一点。 这一点迟缓,就足以让刘盈将枪尖拐向冒顿,在身处营地也身披全甲的冒顿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划痕。 这是刘盈能接近冒顿的极限距离。 刘盈吹了一声口哨,灰兔驴已经四蹄起跳,一个急转弯,迅速逃离冒顿的营地。 “我还以为只能吓唬他一下,没想到真的划伤他了,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 “啊昂昂!” 刘盈和驴绝尘而去,匈奴人的箭这才上弦。 冒顿雷霆震怒,不顾可能伤及无辜,命令护卫立刻放箭。 散落的箭射中了不少一头雾水的匈奴兵卒,连几个看热闹的匈奴贵族都中了箭。 而灰兔驴跑得太快,匈奴人的箭连刘盈的腿甲都没射中。 “吾乃汉太子刘盈,冒顿,下次见面,必取你项上狗头!” “冒顿大傻瓜再见啊再见,啦啦啦啦!” 刘盈唱起了五音不全的自编道别歌,灰兔驴一边奋力逃跑,一边摇头晃脑相和。 “啊昂昂昂!~” 第123章 谁才是汉帝长子 刘盈一路逃, 匈奴人一路追。 壮卒们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刘盈,还没看清刘盈的脸,就听见太子大喊“快逃”。 等他们回过神,灰兔驴已经越过他们。 还好他们一直在马背上等着, 不然等他们上马, 灰兔驴的背影估计都融入夜色中了。 刘盈有点后悔, 让壮卒等他的地方太近, 自己还没有把匈奴人甩开太远。 早知道该让他们在百里外等的。 不过一直留在匈奴人的视线里也有好处。刘盈能勾着这群匈奴人, 一头扎进阿兄韩信设好的包围圈里——当韩信眼睁睁看着刘盈冒险, 自己什么都不做吗? 刘盈四处宣扬右贤王全军覆没时, 韩信也真的领兵攻破了右贤王的营地。 韩信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结果当他看到夜里明亮的火光,带领军队来到右贤王营地时, 右贤王营地没等他出手,便已经全军覆没。 韩信一眼就看出, 这是营啸所致。 弟弟究竟做了什么, 导致右贤王营啸?总不可能是运气好,正好撞上吧? 不过就算只是运气好, 也能证明盈儿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啊。阿兄骄傲地轻轻颔首。 韩信早知道弟弟有多气人。 刘盈偷袭, 绝对不可能安安静静逃走,一定会激起对方的极度愤怒。所以韩信早早就设好了包围圈, 等着刘盈带人过来。 但韩信还是误判了刘盈。他以为刘盈会引着所烧的营地的匈奴人过来。 怎么右贤王的营地都被破了,盈儿还没来?难道是孤身去追右贤王了?一个废物右贤王, 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关系?盈儿何必冒险? 就在韩信冥思苦想, 刘盈能引来什么人时,刘盈终于到了。 这时草原上的太阳都要跃出地平线,天空都从黑色变成深蓝色, 众人视野清晰许多。 韩信一眼就看到了刘盈身后不远处腾起的巨大烟尘。 他也看到了灰兔驴表示自己很轻松的圆溜溜大眼睛。 灰兔驴没用劲跑,遛着身后的匈奴人玩呢。 “太子这是把匈奴人的主力全拉来了?”宋昌这是第一次以战将的身份上战场,也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在战场上的本事。 张不疑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看他那心理素质,很怀疑他是不是只继承了四十岁之前的张良的性格和脾气,把张良的良好心理素质给继承丢了。 “很好。”韩信淡淡应了一声,命令汉军合围。 草原上没有什么遮掩的地方,汉军的步卒只能趴在干枯的草地上躲着,走近了就能看到。 若不是匈奴人被刘盈气红了眼,追击的速度又太快,一时半会儿不好转头,韩信就算设好了包围圈,匈奴人都能转头逃走。 刘盈见到了汉军的包围圈,为避免匈奴人逃走,命令壮卒先跑,自己的速度放缓。 壮卒被刘盈吓得够呛,但又不敢不听命令,只能硬着头皮离开。 “来,冒个险。”刘盈笑着对灰兔驴道。 灰兔驴点头,掉转驴头朝着匈奴人冲过去。 韩信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差点握着缰绳的手一抖,骑马飞奔出去。 刘盈竟然挥舞着长枪冲向了追击的匈奴人。 匈奴人见刘盈接近,连忙射箭。 刘盈手中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没有一支箭落在他的腿甲上。 匈奴人一眨眼,舞着长枪的刘盈就杀进了匈奴人中。 有的匈奴人迟疑要不要继续放箭,有的匈奴人手中的箭已经放了出去。 迟疑的匈奴人被刘盈的长枪捅了个对穿,放箭的匈奴人射中了自己人。 当领兵的将领下令围堵刘盈,不让刘盈从匈奴人的包围中逃走时,灰兔驴几个跳跃,便冲出了匈奴人的包围,再次和匈奴骑兵拉开了距离。 “你们好弱哦。”刘盈回头,一手持枪,一手做鬼脸,“我可以杀你们个七进七出!” 匈奴人怒气值+MAX。 匈奴人理智值-MAX。 刘盈嘲讽成功。 韩信抖着手升起令旗。 战鼓齐鸣。 “杀!!!” 看见太子的英勇,汉军的士气也+MAX。 韩信亲自冲锋在前,与刘盈擦肩而过。刘肥焦急地跟随在韩信马屁股后面。 灰兔驴慢慢停下,刘盈下驴。 一人一驴“啪嗒”坐下,相互倚靠着大喘气。 陈平领着一众护卫将席地而坐的刘盈围住,自己下马:“早知道你这次故意冒险,就该带着萧禄、吕台他们一同去。” 陈平是嫌弃刘盈新收的壮卒了。 刘盈命令他们先走,他们听从命令,这一点陈平不会怪罪他们。但这群壮卒身上、脸上没有刘盈脏,现在也没有脱力,很明显杀的人比刘盈少多了。 哪有护卫杀的人比主君还少?你们难道想当的是项羽的护卫?! “我哪知道正好遇到冒顿了,就忍不住气了气他。”刘盈嬉笑道。 正从马屁股上拿衣服给刘盈更换的陈平手一顿,反手就给了刘盈脑袋一下:“胡闹!” “哎哟。”刘盈敷衍地给了陈平一个面子。 他第一次看到陈平被吓得失去了分寸。以前他阿父连汉王都不是的时候,陈平都怎么生气也对他恭恭敬敬,这次居然上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陈平又让人牵来马车,里面备着温水,竟就在战场上给刘盈擦拭身体,更换衣服。 刘盈抱怨:“战斗还没结束呢。” 陈平道:“难道你还要再上战场厮杀一场?” 刘盈已经脱力,还嘴硬:“为何不可?” 陈平不理睬刘盈,继续给刘盈换衣服。 其余壮卒还有力气,陈平随意点了一个将领,让他们带着这群壮卒再厮杀一场。 太子都脱力了,你们好意思留着力气吗? 刘盈看着手下壮卒可怜兮兮的愧疚神情,有点同情,但不多。 没办法啊,他的弱智光环六亲不认敌我不分,阿父阿母用了都说好,带着这群人,就没办法开弱智光环了。 所以这群人是真的敢死队。 等刘盈真的得到刺杀冒顿的机会时,他肯定会在战场开弱智光环,这群人也会被他的弱智光环影响,生还几率大大降低。 韩信敏锐察觉了刘盈的能力,刘盈便将弱智光环的存在告诉了韩信。 连灰兔驴都能凭空出现,把他拱翻在地,弟弟悄悄告诉他的什么弱智光环也不算神奇了。 不过韩信叮嘱刘盈,不可再告诉他人其他本事。哪怕是阿父阿母那里,刘盈也最好保密。 这种本事,泄露了就很容易被针对。 刘盈拍着胸脯,说只告诉阿兄,因为阿兄最厉害,他需要阿兄帮忙,帮他克服弱智光环的弱点。 韩信嘴很严,这件事连刘肥也没有告诉。 刘肥可能观察出了什么,没有多问,还帮韩信、刘盈掩饰。 敬爱兄长,爱护幼弟,刘肥是真的对兄弟友悌。 韩信现在对壮卒最主要的训练,就是让他们将听命令和保护刘盈训练成条件反射,不动脑子也能凭借直觉和习惯不出差错。 刘盈说弱智光环对项羽这等全靠直觉的猛将作用很微弱。他不能将平凡的人训练出名将的直觉,但可以让他们训练出低配猛将的习惯。 反正韩信也不是太在意这群人的死活,只要他们能在脑袋放空的时候保护好刘盈,就达到了训练的目的。 韩信认为这不算难事。因为大部分兵卒在打仗的时候,脑袋其实都是放空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需要听命令就好。 所以只要将领被斩,令旗折断,哪怕正处于优势,军队也可能溃败。 项羽能百战百胜,斩将夺旗的本事是他最大的倚仗。 陈平很聪明,又知道刘盈有神仙庇佑,见韩信如何训练那群壮卒,就猜到刘盈敢于刺杀冒顿的倚仗。 但刘盈还是会受伤,就证明那倚仗也不是特别强大,刘盈还是得冒很大的险。 换好衣服,咕噜咕噜灌了半肚子蜜水,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的刘盈开始吹嘘自己如何吓了冒顿一跳。 “如果我把武器投出去,冒顿就死了!” 其实不会死。 首先刘盈还在敌阵中,不敢丢武器;其次投掷武器是很明显的动作,弱智光环只是让人反应迟钝,不是把人震傻,如此明显的动作,别说冒顿左右的护卫能当,全副武装的冒顿自己偏个头就能躲过。 “唉,还是我太仁慈了。没有在枪上涂见血封喉的毒药,饶过冒顿一命。” 其实涂毒没用。 武侠小说中涂到刀刃上就能见血封喉的毒药不存在,所谓造成破伤风的铁锈、粪便污染,多杀几个人就被血洗得差不多了。且就算有,只一个浅浅的伤口也不会造成多大伤害。 其实武将的刀枪都是不洗的,且都有血槽,箭上都有倒钩。破伤风这玩意儿,以现在的土法子只要药够多,处理得及时,也能扛过去。不然刘邦身上那么多贯穿伤,早就死透了。 冒顿显然也是打不死的小强,早年也是亲自拼杀,和刘皇帝一样能抗。 “冒顿见到我该给我磕个头,谢我不杀之恩。” 但事实是事实,影响刘盈自我吹嘘了吗? 抛开一切不谈,就说如果他的长枪能扎冒顿脑袋一个对穿,或者枪尖上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冒顿会不会死吧! 刘盈遗憾地摇头叹气:“就差一点啊。” 陈平嘴角微抽。 他不仅是谋士,也是一员能领兵的猛将,陪刘邦打的硬仗不少。刘盈一描述当时情况,他就知道刘盈不可能杀得了冒顿。 刘盈自己也清楚。 就为了吓冒顿一跳,刘盈就能冒如此大的险,若真的有机会杀了冒顿,陈平都不知道刘盈会做什么。 唉,放走了冒顿又如何?只要再给大汉二三十年,匈奴定是能被大汉碾压的。 陈平心里不赞成刘盈的决策,但知道刘盈很倔强,已经决定的事定会我行我素,比刘邦还不听劝。他只能把不赞成藏在心中,尽力帮刘盈达成目的,减少危险。 刘盈硬撑着自我吹嘘完,才枕着陈平硬邦邦的大腿睡着。 睡着前,他还埋怨陈平的大腿太硬,全是肌肉,不如阿母的软。 陈平真想再给刘盈的脑壳两下。 刘盈入睡很快,闭上眼便睡着了。 睡着的刘盈似乎没有做梦,所以神情很平静。 陈平想起陛下和皇后曾抱怨的话,乖巧的刘盈,可能只能在刘盈睡着时见到。 十四岁的少年郎的身量已经朝着成年人发展,只面容稚气未脱。 陈平看着刘盈安静又乖巧的睡颜,恍惚间想起与刘盈初遇时。 魏王虽给他高官厚禄,但只是将他放在身边当做摆设,并不接纳他的献策。 眼见魏王一脚踏入穷途末路,他抛下一切外物,提着一把旧剑,卷着一张旧席,骑着瘦弱的老马,南下投奔新的明主。 他原本是想投奔楚国贵族项梁。 谁曾想,他只是在残破的驿站多看了刘盈一眼,就被小小的垂髫孩童劫走。 那时和此时一般无二。 刘盈负责叉腰使坏;刘肥负责动手助纣为虐;韩信先当瞎子纵容,等弟弟们动完手,他再帮忙善后扫尾。 兄弟三人真是默契,气得陛下和皇后亲自去荥阳逮人。 和以往不同的是,当刘盈长大,陛下和皇后越发信任刘盈,在刘盈冒险时,也不会再亲自来阻止了。 皇后可能还会担忧,陛下却恨不得太子一夜长大。 陈平为刘盈盖上毛皮披风,转头看向车窗外。 马车外,汉军的战鼓震天擂响,厮杀声仿佛把天边的云彩都震散了。 朝阳已经爬上了天空,晨辉散落在鲜血淋淋的战场上,将清晨妆点得仿佛黄昏。 此战毕,汉军斩首两万,为此次战争获得的最大战果。 刘盈在冒顿的脸上划了一道没流血的口子,冒顿送了两万骑兵来给汉军斩首。 真是礼尚往来。 冒顿大单于大气! 冒顿看到刘盈送来的书信。 那书信一定是刘盈亲手写的,因为字迹就和画似的,张牙舞爪仿佛要从帛书上跳出来,再给他比个中指。 冒顿怎么知道比中指是在侮辱人?当然是汉太子刘盈已经不装了,把“乃公竖中指”的特色旗帜亮了出来。 傻了吧?什么娇弱太子是骗你哒! 刘盈派陆贾将他的传奇过往写成通俗小故事,送书信的时候顺带给冒顿送了一份。 陆贾还按照刘盈的要求,客串了一次说书先生,不仅送故事书,还为冒顿讲故事。 冒顿这次愿意和汉军通信,是想给汉军使者展示他身边的颍川侯韩信。 让淮阴侯韩信非常愤怒的是,颍川侯韩信趁着他与匈奴大战,丢下大部队偷偷逃出重围,与心腹共计两千余人,终于逃到了冒顿身边。 这下除非杀了冒顿,否则他是不能杀了侮辱他姓名的人了。 我韩信没有给匈奴人当狗!那是颍川侯干的!不是淮阴侯干的! 韩信已经能想象,中原某些分不清淮阴侯和颍川侯的人,又在诧异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匈奴吃生肉了。 匈奴人虽被汉军斩首两万余人,吃了个大亏,但精英只被杀了几千人,大部分还是见势不对赶紧骑马溜了。 两条腿,就是跑不过四条腿。 不过汉军还是很强的,用两条腿硬生生把非精英的骑兵跑过了,抓住了,斩首了。 冒顿还是很气的。 他最气的,还是被刘盈贴脸嘲讽,并在脸上划了一道痕迹。 即使知道自己当时很安全,但枪尖的触感擦过脸颊的时候,冒顿还是久违地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那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蟾蜍将自己吞进去又吐了出来,等他回过神,盔甲的内衬已经全部汗湿。 当颍川侯韩信到来时,冒顿毫不犹豫地邀请大汉互遣使臣,商议“停战”。 停战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他的威信会降低。 此战要么让大汉大出血,要么让窥伺他大单于位置的部落多死点人,不达目的绝不能轻易停战。 他就只是让汉使来看看,被汉军围追堵截的颍川侯已经逃到了草原上。现在,匈奴人将对大汉了如指掌,而大汉对匈奴,仍旧知之甚少。 在情报上,大汉输了一头。 冒顿以为汉太子会派汉使来斥责颍川侯,并放狠话一定会杀了颍川侯,或者告知颍川侯,其留在中原的家人已经族灭。 谁知道刘盈根本把颍川侯当空气。 汉使进入帐篷后,就像不认识颍川侯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颍川侯。 当冒顿向汉使介绍的时候,汉使冷漠地“哦”了一声,便继续当不认识颍川侯。 刘盈的书信不让匈奴交还颍川侯,还能写什么? 嗯,他在吹嘘自己曾经的丰功伟业,嘲笑冒顿居然这么容易被骗。 哈哈哈哈,当初项羽也是这么容易被骗,现在都变成好几块了。 乃公的敌人,就是死得可惨了,呜呜呜(抹眼泪)。 嗯,刘盈的书信上真的画了抹眼泪表情图,可生动了。 冒顿与刘盈那惊鸿一瞥,因夜色深沉,再加上刘盈脸上全是烟尘血渍,冒顿并不记得刘盈的容貌。 但这表情图,还是让冒顿脑海里蹦出个活灵活现的顽童,在对自己比中指。 就像是汉太子旗帜上那样的动作。 刘盈火不火,冒顿不知道。但他是真的出离愤怒了。 成大事者,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被刘盈激怒,冒顿还是同意了陆贾要给自己讲故事的“请求”。 他倒要听听,那汉太子有何本事。 于是,他听见汉太子先于汉帝夺丰邑,垂髫之年单骑擒李由,刚束发就单挑胜了项羽……真的假的?! 冒顿看向颍川侯。 颍川侯韩信很想说假的,但单挑项羽那一场,他是亲眼看到的,真不能说假。 但要说真吧,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颍川侯韩信便道:“虽有出入,但汉太子确实有战功。” 冒顿疑惑:“有战功的不是汉帝长子?” 韩信道:“大单于所说的可是齐王刘肥?刘肥虽有战功,但可能是汉帝故意压制,不如汉太子名声更显。” 冒顿摇头:“不,我说的是汉帝长子,那位兵仙。齐王不是汉帝第二子吗?” 韩信瞠目结舌:“啊?大单于所说的难道是韩信……呃,不是我,我是说现在与大单于敌对的汉军统帅,淮阴侯韩信?淮阴侯不是汉帝长子,只是义子。” 冒顿有点糊涂:“可能就是他吧……什么?现在汉军那年轻的统帅,就是兵仙?!可兵仙乃是汉帝长子,是齐王亲口说的!” 韩信也糊涂了。虽然有人戏称淮阴侯如同汉帝亲子,淮阴侯还真的是汉帝外室子不成? 可以汉帝性格,淮阴侯真的是外室子,认回来便是,难道还会有人挑剔皇帝的私德? 总不能是害怕淮阴侯功劳太大,压了汉太子一头? 但是以汉太子的神异,似乎连淮阴侯的功劳也压不住汉太子吧?何必多此一举。 不对,淮阴侯肯定不是汉帝私生子,因为淮阴侯的妻子是楚王刘交的女儿啊! 韩信回过神,道:“淮阴侯不可能是汉帝亲子,因为淮阴侯夫人乃是大汉翁主。” 冒顿这才知道,自己从头至尾都被骗了。 什么备受委屈的汉王庶长子兵仙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庶长子是到处宣扬自家义兄才是长兄的傻子齐王刘肥。 汉帝根本没有什么继承人之争,全是唬自己呢! 等等,齐王真的是傻吗?会不会这是齐王故意放出假消息骗他?! 陆贾花重金从冒顿帐篷里探得了冒顿和韩信的对话。 冒顿的人虽然嘴严,但韩信的仆人嘴可不严。 他们想着自己来到草原上会过的苦日子,就停不下收受汉人贿赂的手。 不多攒点钱,他们难道真的吃生肉啊! 刘肥得知自己被冒顿评价为心机深沉,颇为委屈:“阿兄就是大兄啊。” 刘盈频频点头:“没错没错,刘肥就是非嫡非长,哪里说错了?” 可怜的淮阴侯韩信被情报里一连串的“韩信”给气得肝疼,还要被弟弟们气。 他决定要亲手剐了颍川侯。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他一个韩信!! 刘肥看着阿兄暴跳如雷,十分心疼,和刘盈说悄悄话。 “盈儿,你还是给阿兄改个姓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可怜的阿兄,‘韩信’这个名字被颍川侯玷污了,就像是某皇帝玷污了泰山封禅。” 刘肥虽然不知道弟弟在说什么,但弟弟说得对。 呜呜呜,阿兄也太惨了。 于是刘肥更加卖力地宣传,我阿兄那个韩信,不是投匈奴的韩信。我阿兄是没来得及改姓而已,他其实是姓“刘”哒! 冒顿和颍川侯得知此事,又有点糊涂了。 呃,难道淮阴侯夫人只是个障眼法,其实淮阴侯真的…… 于是冒顿写信给淮阴侯试探了一下,问淮阴侯是不是汉帝外室子。如果是,淮阴侯被压制得太惨了,都不能认祖归宗。他愿意助淮阴侯一臂之力,杀汉太子,夺嫡称帝。 韩信回信,愿意和冒顿一叙。 就弟弟一个人能当诱饵吗?我也能! 刘肥,按住那只刘盈,不准他乱跑!这次我来当诱饵! 和韩信合军的蒙恬直叹气。 打匈奴呢,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连淮阴侯也变得跳脱了? 以前他和韩信合作过,韩信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李由永远在阴阳怪气:“他们三人凑在一起,就是这副臭德性。” 他走向像离水的活鱼一样蹦跶的刘盈,帮刘肥死死把刘盈按住。 刘盈惊叫:“阿兄!你别去啊!你的武力值一力士可擒之!被匈奴人抓走了怎么办!” 韩信怒道:“屁!谁一力士可擒之?!你听谁说的胡话?!你兄长我是万人敌猛将!” 刘盈道:“陈平说的。” 看热闹的陈平很无语:“我没说过。”又给自己甩锅。 第124章 屯屯鼠系统加点 韩信为了展示自己勇武, 非要当这个诱饵。 这次轮到刘盈被五花大绑。 刘肥愧疚地对刘盈道:“阿兄说这次我帮他,他就不计较我们俩绑他的事了。盈儿,委屈你了。” 说完,刘肥让人把自己也绑住, 和弟弟一同吃苦。 萧谨亲自来送皇后的家书。 皇后有点不信任其他人口述的三个混蛋儿子的情况, 更信任性格忠直的萧谨。 萧谨见到刘盈和刘肥被绑在一块儿, 韩信叉腰大笑的模样, 当即要了一匹白帛, 给这三人画了下来。 回宫后, 萧谨将画呈给皇后。 吕雉揉了揉眼睛:“盈儿都长这么高大了?” 萧谨摇头:“那是淮阴侯。” 吕雉深吸一口气:“那被绑着的人是……” 萧谨道:“太子和齐王。” 曹夫人忍不住凑上一看:“这个人肯定是肥儿。” 吕雉看着那个抿嘴讨好笑的简易小人, 不得不夸赞, 只要萧谨说了自己画的是什么,再看萧谨那简略的画, 确实抓住了神韵。 那个张嘴大喊,五官都扭曲了的小人, 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不过为什么信儿做了盈儿常做的事? 萧谨答道:“淮阴侯要以身为饵, 诱冒顿入包围圈。太子说淮阴侯一力士可擒之,要以身代之……” 萧谨话未说完, 吕雉便按住了额角:“别说了别说了,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头疼。 见儿子们都如此活泼,吕雉猜测他们过得确实很好,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放下心后,吕雉让人把画送给刘邦。 刘邦已经让大部分将士卸甲。他命雍齿暂代赵国相国, 镇守赵国, 支援自家三个儿子抗击匈奴,自己带着一小支部队离开了赵国,巡视中原, 尤其是韩国故地。 路上,他看到了萧谨的画,笑得连看到自己刚建国,边郡豪强就和匈奴勾勾搭搭的疲惫都没了。 刘邦对张良笑道:“萧何把女儿教养得很好。” 张良答道:“陛下可不要在萧相国面前说这句话,会把萧相国气到。” 刘邦改口:“盈儿把壮壮教得很好……扑哧,哈哈哈哈!” 张良笑道:“萧相国听到这话,大概就要托病挂印了。” 刘邦:“哈哈哈哈哈。” 当着萧何他不敢笑,背着萧何,他要笑个够。 哈哈哈哈哈。 刘皇帝心中抑郁愤懑一扫而空。 在皇帝皇后安心的时候,韩信已经带着十几个骑兵,与冒顿私会。 他扫了冒顿一眼,嗤笑道:“你这是带兵来围我,还是与我商议要事?” 冒顿没想到韩信只带了十几个人来,看着自己带的千余名骑兵,确实有点尴尬。 不过成大事者,脸皮都厚。冒顿奉承了几句韩信有英雄气概,便不再接韩信讽刺的话。 韩信似乎是真的想来谈大事,冒顿不接话,他也不再嘲讽,与冒顿说起正事。 韩信问冒顿如何助他登上皇位。 冒顿其实没想好。他对手握重兵的韩信会投奔他半信半疑,只是诈一下韩信,没想到韩信真的来了。 冒顿反问韩信需要什么。 韩信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一万精锐骑兵,再来十万匹骏马给自己的私人部队当坐骑。 冒顿不是给不起,但不可能就这么给了,问韩信能付出什么。 两人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双方都找了人记录私会纲要,好要挟对方。 不过这会议纲要,完全是冒顿要挟韩信。 只要把他们私会的事泄露出去,韩信要如何解释? 韩信表现得很坦然,冒顿心中更狐疑。 他不相信有兵仙之名的汉军统帅,会表现得如此愚蠢。 可若是引诱自己进入围杀圈,就韩信这十几个骑兵,这不是拿韩信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韩信表现得越反常,冒顿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在一旁出谋划策的颍川侯韩信也悄悄劝冒顿别杀淮阴侯韩信。 “淮阴侯虽然是汉军统帅,但太子和齐王皆在汉军阵中,汉军还有蒙恬和李牧之孙那样的名将,缺一个淮阴侯不会给汉军造成太大损失。反倒是将淮阴侯与我等私会的事传出去,可能会引起汉军混乱。” 颍川侯韩信并不希望草原上再多一个韩信。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若淮阴侯投靠匈奴大单于,恐怕自己在匈奴的地位就会降低了。 留着淮阴侯,一是淮阴侯可能真的会在大汉那边为匈奴提供情报,到时最熟悉中原的自己就会成为和淮阴侯接头的人,地位会大大提高;二是淮阴侯如果真的是来套情报,他们杀了淮阴侯,汉军确实没有太大损失,还可能举起“哀兵”的旗帜。 因颍川侯韩信自己有一颗六国旧王室的脑子,所以看刘盈等人,也觉得大汉的皇室充满着六国旧王室的阴谋味道。 刘盈自幼蛮横。颍川侯韩信不相信刘盈这样霸道的性格,能在长大后还逐渐容忍一位功劳极大的兄长——无论这兄长是亲兄还是义兄。 在颍川侯韩信看来,汉太子刘盈说不定就等着淮阴侯送死呢。 冒顿争夺大单于之位的路上也充满了血腥——他杀光了父亲兄弟,父兄的妻妾现在都在他的后宫里。 冒顿很认可颍川侯的话。 无论现在这位年轻的汉军统帅在打什么主意,放他回去,对匈奴才更好。 韩信一边神游天外,一边一心二用继续讨价还价,似乎没有发现冒顿和颍川侯的窃窃私语。 看他这副表现,冒顿真没发现他有其他的安排。 韩信在私会冒顿的这个地方,确实没有其他的安排。 他的安排,在他处。 “老将军,你都这么老了,还是回去歇着吧。”雍齿看着匈奴的营地,摩拳擦掌。 蒙恬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位援军:“匈奴未灭,便先争功?” 雍齿呼吸一滞,对蒙恬拱手道歉,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 蒙恬不再看雍齿,拍马上前一步,垂老的面容上目光如炬,看向自己面对了半辈子的敌人。 雍齿冷汗涟涟,不敢再活跃气氛。 他扫视了一圈其他将士。 汉将汉卒皆队列整齐,神情肃穆。 再看着前排带甲精锐兵卒那一身黑漆漆的皮甲,仿佛黑沉沉的乌云,雍齿恍惚间看到了曾经睥睨六合的大秦军团。 雍齿跟着刘邦与秦军干过许多场硬仗,但他没有见过睥睨六合的秦军。 他所见到的秦军,都是疲惫的,迷茫的,哪怕仍旧很凶悍,但只是像穷途末路的野兽般的。 他没见过一群“人”组成的大秦军团。 【“啊?雍叔父,你问大秦这么烂,为什么大秦能扫灭六合?” “哈哈哈哈,雍叔父,因为六国更烂啊。” “秦人扫灭六合时是很为自己是大秦人自豪的。虽然大秦视黔首如牛马,牛马尚能活,多少人想当牛马而不能?” “灭六国时,大秦兵团真的是有军魂军威这等玄之又玄的东西在的,因为秦人过得最好,他们坚信自己扫灭六合后,会过得更好。” 刘盈强迫雍齿陪着他读书,对抓耳挠腮的雍齿大笑。】 雍齿松开缰绳,在披风上擦了擦手上的汗珠,又重新握紧缰绳。 他骑的骏马上也配备了高桥马鞍和双马镫。 雍齿本不擅长马战,现在能在马上轻而易举发挥出自己的本事。 曾经有人问过刘邦和刘盈,若是匈奴人将马鞍和双马镫学了去,会不会反过来压制大汉。 刘邦摇头:“匈奴人自幼会骑马,汉卒大多服兵役后才开始学骑马。双方都配备了马鞍和双马镫,只是让弱势的汉骑兵,变得能和匈奴骑兵抗衡。不用担心。” 刘盈叉腰,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历朝历代,从未有中原王朝担忧自己改良骑兵装备,会让草原民族学去后反压制他们。为何?因为无论是大汉建立前我们的祖宗,还是大汉覆灭后我们的子孙,都坚信同等装备下,一汉当五胡!” 雍齿不去想以前哪来的汉,也不去想汉灭后怎么还是汉人,他就记得最后五个字。 一汉当五胡!!! 蒙恬亮出了大汉蒙阴侯的旗帜。 除了上面的字,他的旗帜和他在当秦将时无二。匈奴将领一眼就认了出来。 汉军方阵竖起了令旗,汉卒举起了手中长矛,最前排的带甲汉卒握紧了盾牌。 刘盈拍马:“二兄,今日我兄弟二人第一次同上战场厮杀,可要战个痛快!” 刘肥抖抖:“盈儿,你的灰兔呢?” 刘盈回头,龇牙笑道:“去接大兄了。” 刘肥有点想晕,但在战场上不敢晕。 刘盈已经带着他的五百壮卒和终于能与刘盈同行的亲卫小将们,如一条细细的绳索一般,绕向了匈奴人的侧翼。 匈奴人发现汉军大军静悄悄地寻到了他们的营地,已经整兵出营,与汉军决一死战。 这时是不可能逃跑的。不说匈奴人不认为自己和汉军硬碰硬会输,就是会输,现在掉头逃走,才会一败涂地。 “大单于呢?!”左贤王挛鞮稽粥,也就是冒顿的太子,未来的老上单于惊怒道。 两军交战,总有人要为炮灰、为先锋、为中军、为殿后,损伤各有不同。大单于不在,仅凭他的声望,不可能让各个部族首领完全听从命令。这些人都会想着保留自身实力。 “大单于还未回来!”属下紧张道。 挛鞮稽粥直觉他们陷入了汉军的计谋。但这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了,他只能暂代匈奴统帅的身份,一边与汉军正面交锋,一边派人去请大单于回来。 挛鞮稽粥是个很厉害的将领。他的本事,与彭越相同。 在他就任大单于期间,用的就是游击战术骚扰大汉。 老上单于继位后撕毁冒顿单于定下的和平协约,命令匈奴骑兵分小股突然袭击汉军边境,掠夺一番后立刻遁逃塞外。 因秦长城连年失修,在汉文帝时已经荒废得差不多了,烽火台的作用大大减弱,汉军不能及时救援。待汉军集结时,匈奴人已经不见人影。 但老上单于有一个弱点,就是不太会正面大军团作战。 他在连续骚扰大汉后,以为汉文帝软弱,便纠集十几万兵力南下彭阳(今属宁夏),烧毁回中宫,一路差点打到了大汉的甘泉宫。 汉文帝发骑兵十万,要与匈奴决战。 汉军过了月余追到彭阳,老上单于便怯战跑了,汉军一无所获。 之后老上单于继续骚扰大汉,每年杀掠大汉过万人口,直到汉文帝再次与匈奴和亲,杀掠才停止。 不过待军臣单于继位,又再次撕毁和平协约,继续大举杀掠大汉边郡庶民。又是汉景帝与匈奴和亲,边郡的百姓才有了几年安稳日子可过。 好像对每一任匈奴单于而言,杀戮汉人就是他们的求亲仪式似的。 再后来,长城修缮了,府库堆满了,骑兵练好了,汉武帝的双外挂也上线了。 风水轮流转,这次该大汉撕毁和平协约了。 我能等到我儿子当皇帝,大汉死了十几万平民后,再去撕那张协约吗? 那必不可能啊! 刘盈没有灰兔,没有“膝盖中箭光环”的保护,头脑却异常清醒,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迟疑。 有灰兔时,他知道自己很难死。 在副本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死。 所以这种大无畏的心态,不是灰兔和副本给他锻炼出来的。 可能是天生的吧。 刘盈咧嘴一笑,手中铸铁长枪在匈奴侧翼划开了一条口子。 “吾乃大汉太子刘盈!匈奴人,可敢与我一战!” “吾乃大汉齐王刘肥!敢伤吾弟者死!!!!!” 刘肥绕向匈奴人的另一侧,长刀斩落前来应战的匈奴将领脑袋,挥刀直指匈奴人的令旗。 “随本王砍了它!” “唯!!” 年轻的左贤王挛鞮稽粥得岁数,和大汉的统帅淮阴侯韩信差不多大。 但有他英明神武的父亲在,挛鞮稽粥在他父亲死之前,在登临大单于之位之前,能独领一军的机会太少了。 大汉的劲敌老上单于,那位老奸巨猾的匈奴游击战宗师,还要磨砺个二三十年才会显露锋芒。 所以他现在很茫然。 是战?是逃? 他直觉不能与大汉的军团正面硬碰硬。但大单于还没有消息,他真的能丢下大单于逃走吗? 大单于会不会以为他想篡位? 就当退一万步,他篡位了。年轻的自己,真的能压制住匈奴其他大贵族吗? “快去请大单于回来!” 挛鞮稽粥一边做好了率领本部精锐逃走的准备,一边再次派人去催促父亲回来。 见挛鞮稽粥竟然不想让自己本部精锐冒险,其余匈奴贵族便也怯战了。 …… “既然,大单于不像是诚心帮助韩某,那便等下次再会吧。”韩信算着时间,起身告辞,“待我大败匈奴,大单于再考虑开什么价。” 灰兔驴慢吞吞拱进帐篷。 韩信见到这一只不是自己带过来的大毛驴,淡然自若的神情出现了一点点波动。 “这不是汉太子的小马驹吗?”冒顿可能认不出刘盈那张脸,但认得刘盈那只长相奇异的坐骑。 颍川侯韩信也认出了那头神驴,对冒顿道:“那是驴。” 冒顿不敢置信:“驴?驴怎么可能跑得比马还快?” 韩信没说话,第一次骑上了弟弟的灰兔驴。 以前他靠近灰兔驴,灰兔驴都会故意拱他,就像是使坏的弟弟一样顽皮。别说他和刘肥,连义父义母都不能在喂食之外的时间靠近弟弟的驴。 冒顿笑着走过来:“这真的是汉太子的坐骑?没想到淮阴侯竟然能把汉太子的坐骑带来。若淮阴侯肯割爱,我愿意以三千骏马相换!” 三千?你看不起谁呢? 灰兔驴的眼睛瞬间变成倒三角,韩信正想怎么敷衍冒顿,它已经冲出了帐篷。 “啊!” 韩信咬到了舌头。 冒顿正伸出手,试图摸太子的神驴一把,就吃了一嘴的驴尾气。 灰兔驴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启动驴引擎的时候,正好放了一个超级臭超级响的大驴屁,喷了冒顿一脸。 冒顿捂脸干呕的时候,韩信那十几骑护卫才匆忙追上去。 “将军!等等啊!” “啊!好快!” “追追追不上啦!”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韩信壮硕护卫,现在就像是被丢弃的孩子,一个两个呜呜大叫,画风就像是他们奔腾的骏马那乱甩的马尾巴一样凌乱。 冒顿终于停止了干呕,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思维空白了许久。 怎么回事?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知道心中慌乱从何而来,但冒顿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立刻回到匈奴大营。 冒顿回去的路上,总担心遇到汉军袭击。 虽然以他千余精锐骑兵,哪怕遇到汉军的大部队也能轻易甩开,但他不能及时回到匈奴大营,大本营遇到汉军主力袭击,他就不能…… 等等! 冒顿终于抓住了自己脑海里冒出的灵光。 “赶紧回去!”冒顿声嘶力竭地吼道。 他简直不敢置信,难道韩信以身为饵,不是想杀他,而是想隔开他和匈奴大军? 难道这么短的时间,汉军就已经来到了匈奴大营的地方,自己却一无所知? 汉军的速度怎么会如此快! 而且他与韩信相约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只半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韩信就确信在大汉也没有统帅的前提下,能让群龙无首的匈奴人溃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来,给他们滋个花。” 刘盈击破匈奴侧翼后,在匈奴骑兵增援前脱离了匈奴军队,回到了汉军兵阵中。 汉军的投石机已经准备妥当,上面装的是没有杀伤力的火药罐。 如果加点糖,或许这些火药罐能厉害点。但别说现在刘盈自己都吃不到糖,哪来那么多糖浪费,就是有,在众人都不习惯使用火药的时候,这些火药罐用十个,有五个会炸到自己人,还是威力小一点好。 刘盈的目的本就不是杀伤,就是吓唬匈奴人的战马罢了。 汉军能上的战马不多,刘盈已经让它们听习惯响声了。哪怕还有少许战马慌乱,就汉军那稀稀拉拉的战马,乱了也没事。 匈奴人的战马那么多,乱起来一定很壮观。 “冒顿单于回来了。” 吕台和吕禄兄弟二人浴血归来。 他们负责拦截左贤王挛鞮稽粥派去接应冒顿单于的信使部队。 挛鞮稽粥派去的信使部队,是匈奴人精英中的精英,两人皆身披数创,才将他们全部拦下。 刘盈本没想过他们能把人全拦下,只是阻信使一程便够了。两人做得比刘盈所要求得完美。 “好,不愧是我的表兄!” 刘盈没有过多夸奖。 他各拍了一下两位表兄的肩膀,翻身上马:“接下来交给我。” 吕禄笑得很傻,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在人前一向稳重矜持的吕台,竟也笑得和吕禄一样傻乎乎的。 兄弟二人目送刘盈离去,接替刘盈指挥投石部队给匈奴人滋火伴奏。 挛鞮稽粥迟迟没等到冒顿大单于归来,又见匈奴人溃败太快,名将的直觉上线,命令匈奴人不等冒顿大单于,直接撤退。 只要匈奴人想逃,哪怕马被汉人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天雷地火吓得够呛,胡乱逃走也能逃走很大一部分。 至少贵族和精锐肯定都能逃,只是损失了许多青壮牧民和奴隶。 挛鞮稽粥心在滴血。 “撤!” 他撤离前,回头看了一眼汉太子那与众不同的滑稽旗帜。 汉太子刘盈,我记住了。 挛鞮稽粥狠狠甩了一下马鞭。 …… “冒顿大单于,又见面啦!” “之前约好的,我来取你项上狗头了,你脖子洗干净了吗?” 冒顿看见杀出来的汉人骑兵,和为首汉将马屁股上绑着的匈奴王旗,目眦尽裂:“刘盈!!!!” “叫你乃公作甚?”刘盈嬉笑,一匹比刘盈所骑战马小一圈的马驹从旁边冲过来,与刘盈的战马并列奔跑。 不,不是小马驹。 “灰兔,来,合体!” 刘盈双手在马背上一撑,竟然从奔驰的骏马上旋身跳下。 “啊嗷!” 灰兔驴大叫了一声。 刘盈在驴背上坐直身体,笑着握住了灰兔驴的缰绳:“抱歉哈,砸疼你了。冲啊!” 灰兔驴越过了奔驰的骏马。 骏马的脚步放缓,被刘盈身后的壮卒一一越过。 “他疯了吗?!”颍川侯韩信没想到刘盈只带了这么点人,就敢直冲过来,“大单于,我去会会他!” 颍川侯韩信挽弓。 冒顿的其余护卫,以及冒顿本人,也都弓箭上弦。 箭雨向刘盈等人罩下,壮卒皆将箭矢挡落,无一伤亡。 而刘盈,他竟然没有挡箭! 冒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射向刘盈没有戴头盔的面门的箭矢,在快射中刘盈的脑门时突兀地拐了个弯,软绵绵地被刘盈的腿甲弹开。 因这惊人的一幕,连冒顿都短暂失语。 刘盈已经冲入匈奴人那千余骑兵中。 匈奴人握住兵器的手松懈了一瞬。 哪怕只有很短的一瞬,在刘盈与他们擦身而过时,他们竟然没生出敌意,便没有及时阻挡刘盈。 相互对冲的骑兵相对速度极快,刘盈的毛驴却能轻松插入他们的缝隙中,动作敏锐得好像在对方骑兵到达某个位置前,它就能提前避开似的。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刘盈便接近了冒顿。 冒顿再次看到了刘盈举着的枪尖。 说要为冒顿阻挡刘盈的颍川侯韩信,已经弃弓持戟,试图架住刘盈的铸铁枪。 “背汉者,死!” 刘盈突然面目狰狞,一声大喝。 此刻,他才开启了“降智光环”。 灰兔驴连续两个侧跳。 往左,刘盈避开了颍川侯韩信突然停了一瞬的长戟。 往右,刘盈将枪尖递出,扎穿了颍川侯韩信没被盔甲保护的脖子。 灰兔驴越过了颍川侯韩信和他的马。刘盈的枪尖“撕拉”扯下颍川侯韩信半边脖子。 刘盈再次举起了长枪。 冒顿也已经从刘盈的“降智光环”中回过神,举刀与刘盈相对。 冒顿的护卫回过神,纷纷前来救援。 刘盈身后的壮卒也追上来,与匈奴骑兵厮杀。 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呆滞,都以本能厮杀,但杀招并未有半点迟钝。 等杀红了眼,谁还动脑子?! 降智光环已然无用。 “哐!” 冒顿和刘盈擦肩而过,长刀和长枪相撞。 战马和战驴几乎同时回旋身体。 又是“哐”的一声,长刀和长枪再次相撞。 冒顿的虎口震得发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刘盈,不明白这个少年郎的力气为何会如此大。 战马和战驴再次在厮杀的众人中回旋身体,冒顿再次挡住了刘盈的枪尖。 他竟然只能抵挡,找不到机会主动攻击。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刘盈,此刻脸上和双眼就像是结冰了似的,嘴唇紧抿,每与冒顿的兵器相抵,冒顿都忍不住呼吸声音大了许多,他却一声未吭。 在很年幼的时候,刘盈便知道,副本赠送的“光环”和“神驴”可能失效,但有一样东西却永远是自己的。 那便是…… “系统,加点!”刘盈怒吼,“全加力量!” 【已加点。】 系统副本通过时,除了直接增加的素质点和固定素质点,还会奖励自由点数。 耐力、力量、敏捷、智力、敏锐,五项数值,刘盈可自由加点。 每一次加点,他的身体素质就会有提高。加点的效果会越来越低,最后无限接近满分,即人类可能达到的极限。 除了系统直接加的素质点,刘盈从未分配过任何素质点。就连系统分配的固定素质点,只要不是过副本直接加上去,刘盈都全攒了下来。 不然,他刷了这么多次副本,怎么可能身体素质才如同普通弱冠男性? 刘盈是一只屯屯鼠。 他想,扮一只可爱的屯屯鼠,或许能吃到大老虎。 冒顿不知道刘盈在乱吼什么,他用和刚才一样的力量去抵挡刘盈的长枪。 仍旧是熟悉的“哐”的一声巨响,但长刀脱离了冒顿的手。 刘盈将枪尾一甩,一个棍花砸在了冒顿垮下战马的脑袋上。 包裹着铁皮的硬木枪棍,竟将战马的脑袋砸出了一个凹陷。 战马悲鸣一声,往一旁栽倒。 刘盈又是一棍,砸向冒顿的脑袋。 冒顿举起双手,用带着金属块的臂架抵挡住刘盈的枪棍。 金属与金属相撞,冒顿的臂架凹陷,手臂也不自然的弯曲。 刘盈那包着铁皮的枪棍,居然也弯曲了。 “嘶!不可能!” 冒顿痛呼,不明白刘盈为何突然力气大增。 他身经百战,看得出刘盈之前与他交战也已经用尽全力,绝对不可能收着力气。 “快救大单于!” 匈奴人仗着人多,拼命阻挡汉军其余壮卒,前来救驾。 刘盈不再管战马报废,双臂也已经报废的冒顿。 他先掰直了枪棍,然后身体微微后仰,手中长枪平举。 “快放箭!” 冒顿再不敢顾忌射伤自己人,忙命令放箭。 但匈奴人的箭射中了匈奴人,射中了刘盈带来的壮卒,却仍旧避开了刘盈。 离得近了,匈奴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们眼睁睁地看到箭是如何诡异地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如同遇到了君王一样俯首。 如当初追击刘盈的楚军一样,匈奴人的心态也崩溃了。 他们不敢再射箭,能举起武器抵挡汉卒的兵刃已经是求生本能作用。 刘盈平举的长枪脱手飞出,刺穿了一个中原人长相,正准备逃跑的将领的胸膛。 那位将领虽未着铁甲,但也身披厚重的皮甲。 所以他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胸口,满脸不可思议。 这样也能?这样也能?! 你是项羽吗?! “我说了,背汉者死。”刘盈关闭降智光环。 他已经不需要这个光环了。 “别管匈奴人,把叛徒都杀了。”刘盈平静下令,拿起绑在驴背上的另一杆枪。 这一杆枪是全铸铁打造。 “匈奴人可降,下马者跪拜者我饶你不死。”刘盈用新的铸铁枪砸断了还想跑的冒顿的战马的马腿,“叛汉者,请竭尽全力地挣扎。” 刘盈偏头,对终于落马的冒顿微笑:“大单于稍等。” 说罢,他放下落马的冒顿不管,持枪冲向跟随颍川侯韩信叛汉的将领。 冒顿落马时双臂已断,无法抓住缰绳,在战马倒下前离开。他的腿被倒下的战马压住,已经折了。 下马的匈奴人跪在地上不敢动,无一人敢上前将痛呼的冒顿从倒下的战马身下救出。 汉卒的人数,已经比还骑在马上的匈奴人多了。 更让匈奴人绝望的是,又有一支汉军,在刚与他们分别没多久的汉军统帅韩信的带领下赶来。 他们认识另一位韩信。 他们也猜到了汉军统帅韩信所谓的商议,是在与汉太子合伙骗他们。 大局已定。 败局已定。 吓破胆的匈奴人纷纷下马,叛将却不敢下马。 他们是逼急了的野兽,拿出最大的力气,想要和汉太子同归于尽。 刘盈微笑:“对,就是这样,好好挣扎,别死得太容易。” “不然,怎么对得起被你们屠戮的颍川人呢?” 刘盈的话音落下,已经有一人落马。 刘盈的速度太快,连护卫的汉卒都只能堵住叛将逃跑的路,不敢插手刘盈的厮杀。 颍川侯韩信,在背汉投匈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劫掠了颍川。 如历史中的代国相国陈豨叛汉时一样,举起叛旗的第一件事,就是劫掠屠戮代国。 这样的人,还有人给他们唱冤? 这样的人,都该死。 韩信到达的时候,刘盈还在厮杀。 他没有阻止刘盈,而是和其余汉军一起,安静地看着弟弟一枪又一枪,在叛将身上开出一朵又一朵血花。 最后一名叛将精神崩溃,从马背上跌落,跪在地上求饶。 灰兔驴脚步放缓,踱步走到那名叛将身边。 刘盈高举长枪,枪尖透背而入,将最后一名叛将钉死在地上。 噤若寒蝉。 鸦雀无声。 躺在地上,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的冒顿,直愣愣地仰面看着刘盈松开长枪,朝他走来。 “阿兄,借把刀给我。”刘盈伸手。 韩信策马走向刘盈,将佩刀递给刘盈。 “轮到你了。”刘盈活动了一下手臂。 杀了十几个人,他快没力气了。 不过砍个废物的脑袋,问题还是不大吧? “不,不,不要杀我,我投降!”冒顿终于明白了刘盈想干什么,惊恐大喊,再无一丝英雄气概。 “我不接受。”刘盈的长刀落下,卡在了冒顿的脖子上。 他委屈地看向韩信:“阿兄,我没力气了。” 韩信忙搭了把手,帮弟弟砍了冒顿的脑袋后,下马把弟弟从灰兔上抱下来。 灰兔就地一躺,表示自己也很累,也不想走路了。 “为什么阿兄没带马车来?难道让我骑马?我不!” “嘘噜噜!” 韩信命令人去把马车赶来,其余人原地休息。 另一边应该用不上自己了,还是照顾盈儿更重要。 刘盈用韩信马背上水囊里的水洗了洗脸上的血,让呼吸好受一点,然后往地上一躺,呼噜声震天。 灰兔驴在刘盈身旁一趴,也呼噜声震天。 韩信坐在刘盈身旁,解下披风给刘盈当被子。 干爽的披风瞬间被刘盈身上未干的鲜血浸透。 韩信皱眉。 他看向那一地叛将未凉的尸体,眼神冰冷。 收拾战场的汉军兵卒仍旧很安静,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们投向席地而睡的汉太子的眼神,有敬佩,还有畏惧。 连与刘盈并肩作战的壮卒也一样。 刘盈不在意身份,对兵卒也会露出顽童的一面。汉军兵卒常对刘盈露出慈祥疼爱的眼神。 现在,这样的眼神再不可能出现了。 …… 汉高祖六年,这个时空中的大汉王朝建立第三年,汉匈第一次大战爆发。此战以匈奴冒顿大单于战死,大汉大获全胜告终。 汉匈边境迎来短暂的和平。 第125章 快取消和谐补丁 大战扫尾的时候, 刘盈是睡过去的。 连陈平指挥一群壮汉给刘盈像刷年猪一样洗洗刷刷时,刘盈都没醒。 刘盈身上只有些擦伤,洗干净伤口,敷上草药, 很快就不流血了。 刘肥伤得比刘盈重多了, 身上绑了好几层的布, 却在酣睡的刘盈身旁狂掉眼泪, 好像弟弟伤重不治似的。 韩信嫌弃刘肥不吉利, 试图把刘肥赶走。 刘肥抱着柱子不肯走, 伤口都崩开了。 韩信因咬伤了舌头, 说话不方便, 不好骂人,只能狠狠踹两脚刘肥没有受伤的屁股, 任由刘肥去哭了。 反正盈儿醒来后,挨骂的又不是自己。 刘盈此次一睡, 就睡了一天一夜。 韩信都吓得流眼泪了, 刘盈才爬起来狂吃一顿,解决完个人生理问题, 然后继续睡。 “累。” 身体素质暴涨, 刘盈不仅累得慌,还饿得慌, 好像回到了七八岁每天身高抽条的时候,睡醒就想吃, 吃饱就想睡。 李由笑话刘盈, 还真成了豚豚了。 豚豚刘盈狠狠咬了李由的手臂一口,才继续吃睡。 李由捂着手臂的牙印,遭到了友人陈平放肆地嘲笑。 等等, 为什么陈平是我的友人?我不承认!李由拒绝和帅气阴逼当朋友,哪怕再帅气也不行! 刘盈这睡觉,也没有闲着。 当屯屯鼠把东西都用掉,倒倒口袋,一个铜板都没有时,屯屯鼠自然就心慌了。 刘盈难得回到年幼时勤奋的模样,眼睛一闭就刷副本。 这副本,是来北疆前就开启了,名字叫“千古蓝图大帝波澜壮阔的一生”。 嗯,系统的取名越来越长,越来越没品。 虽然标题没有指谁,但刘盈一看这标题,脑海里就冒出一个名字。 千古蓝图大帝,网庙爆踩某太宗的十哲之首,还能是谁? 呀,隋炀帝继位的时候,唐太宗已经是个小朋友了吧?好像李渊还是杨广的亲戚?那四舍五入自己就是李世民的长辈,可不可以揍李世民的屁股? 别问刘盈为什么想揍李世民的屁股,就说你回到大唐,当了李世民的长辈,想不想把小朋友李世民欺负得哇哇大哭吧! 一想到自己当皇帝前,都不可能抽到唐太宗的副本,小心眼的刘盈就记恨上了唐太宗。 甭管为什么记恨,反正没事就恨一下,刘盈把活都推给了阿母,很闲。 刘盈在北疆(看阿兄韩信)练兵时,也有断断续续刷副本,只是副本无趣,便没有多打扰阿兄。 术业有专攻,阿兄现在无用。 简称“蓝图大帝”的大副本中第一个小副本,为“基建狂徒”。 这个副本和“全军覆没”小副本前期一样,类似于《文明》之类的策略性游戏。 刘盈眼前有一个庞大的、繁盛的帝国,他需要压在百姓所能承受的极限上疯狂搞基建。 这个“极限”,不仅是财富,还有死亡人数。 百姓死多了,就会造反。而三征高丽(人家高句丽早就应大隋皇帝的意愿改名高丽,别为某些无耻的后来人再说人家不是高丽啦)前,大隋的百姓还是一直在忍耐的,不仅没有造反,大隋还在征讨吐谷浑后进入了极盛。 学学,赶紧学学。 刘盈仿佛已经听到系统的催促声了。 行吧,系统制定的路线,平叛之后就该搞基建了。 虽然休养生息很好,但长城、道路、水利也不能不维护啊。怎么压在百废待兴的汉帝国崩溃的极限上,艰难地把汉帝国的基建底子打好,这大概就是系统想要让他从隋炀帝那里学习的…… 嗯,真的能学到东西吗? 刘盈表示怀疑。 他坐在龙椅上,半盘着腿,手撑着下巴,看着系统呈现出的“大隋数据”,酸得牙都要咬不动肥肉了。 酸啊,真酸啊,比阿母酿造的梅子醋还酸。 给我这样的大隋,我也能疯狂搞基建而不让国家崩溃。还用隋炀帝教?! 刘盈很生气,伸长没盘着的腿,踢了一脚在他脚下玩玩具的小屁孩。 小屁孩默默抬头看了皇帝表叔一眼,挪了个地方,继续和长得与他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圈的弟弟搭积木。 刘盈叹出了一口酸气,低头观看两个被他绑……召进宫伴驾的“吉祥双生子表外甥”。 方块人小朋友,欺负起来没有成就感。 刘盈再次催促系统给上面打报告,解除自己的“童年和谐”补丁。 自己已经束发啦!不是稚童啦!不需要方块人补丁! 刘盈长大了,已经不满足梦里“全息游戏”的幼稚画风。 别说什么系统认为宿主十八岁才是成年人,就是以现代标准,“三岁向”“六岁向”到“十八岁向”“二十一岁向”中间,还有“十二岁”“十六岁”两个大标准呢! 就算你不认可虚岁,好歹给我把画风提高到“十二岁”吧? 我要求不高,哪怕塞尔达那种二次元渲染画风都行。 记得不要大头娃娃,我要身体比例正常的。 系统表示,宿主要求真多。 因系统没有智能,程序非常僵化,现在还在打报告。 结果不下来,刘盈都提不起欺负人的心,只是养着两只方块人小朋友玩耍,顺便在方块人小朋友的父母进宫时,光明正大地挑拨夫妻关系,婆媳关系,恨不得小两口就会就打架。 宅斗!撕起来!撕响亮些!我爱看! “表叔,给。”一个瘦弱的方块人小朋友,把方块桃子捧给刘盈吃。 刘盈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把桃子啃得只剩桃核,再赐给小朋友他哥。 方块人李世民小朋友:“???” 刘盈被方块人李世民小朋友的困惑表情逗得捧腹大笑。 哈哈哈,真好玩。 系统快点解除和谐补丁,画风变了更好玩。 不过这个副本怎么回事,李世民怎么还有个双生子弟弟了?这是哪里魔改的历史? 刘盈不记得李世民有个病秧子双生子李玄霸。 他只记得,李世民有个和这个名字很相似的,叫“李元霸”的弟弟,有项羽之勇。 李玄霸现实中应该不存在吧。 如果存在,这个可怜的病秧子不仅后世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连名字和人设都完全变了,也蛮可怜的。 刘盈很同情,把病秧子刚搭的积木塔给推了。 看着小朋友眼里那一泡泪水,刘盈再次捧腹大笑。 好玩,真是太好玩了。 系统,听到没有,赶紧给我关掉补丁,改个画风! 系统如果有智能,肯定想给刘盈比个凸。 你改画风,就是便于你更好地欺负小朋友吗?什么屑人啊。 “等这个副本通关,就把副本给李世民看,嘿嘿。” 甭管李世民再看一遍大隋的历史有什么意义,你就说李世民看见自己被欺负,会不会生气吧。 哈哈哈哈哈。 刘盈副本进度没刷多少,心情非常好。 没办法,搞基础建设和经济建设,真的不是有脑子但不想多用的他的强项。 陈平虽好,可此事最擅长的还是要属萧何。 等汉匈之战扫尾结束,停战协议签订后,他才能回去让萧何在百忙之中帮他写作业。 在那之前,他就随便搜集一下萧何可能会想要的信息,并且欺负一下小朋友,来混混日子了。 唉,不是刘盈不努力,是萧何代写作业更有性价比。 刘盈不仅这么想,还在给老丈人的信里这么感慨。 萧何本来就被汉匈大战后大汉岌岌可危的财政状况急得嘴上起泡,看了刘盈的信,嘴上的泡都气爆了。 挂印,辞职!这次我绝对不心软!我需要休息!除非刘盈回来老老实实监国! 非常老实的那种,不准皇后帮忙干所有活!文书要自己批,回复大臣的话要自己写! 谁家皇帝连批复都让别人代写?这是什么昏君啊! 刘邦看到刘盈呈上来的汉匈大战报告文书,都生气了。 乃公我再不耐烦写东西,文书之类的东西都是自己写。你个孽子居然还让人代写?! 或许是历史的惯性,刘邦提前很多年,写下与另一个时空的汉高祖的遗言差不多的话。 我,刘邦,草莽出身,不耐烦读书。 现在拥有了天下,我深知不读书不行,连打仗的时候,都安排文人在一旁给我念书,教导我书中的道理。 我文章写得不好,这些年多练习了一下,终于文辞稍稍能看了些。 你,刘盈,自幼有大儒教导,怎么比乃公还不如?! 你居然连乃公让你写的文书都让别人代写,那个刘肥和韩信,不准再帮弟弟写文书了!当你们换只手写字,我就认不出你们的字迹吗?! 等乃公回来,连你们三兄弟一起收拾!! 韩信看到义父的信,无奈道:“我就说骗不过。” 盈儿的字迹那么特殊,岂是自己和刘肥换只手乱涂鸦就能模仿的? 盈儿的字不是乱,不是丑,是独具一格的张牙舞爪,字如其人啊。 “弟弟那么累,哪有空写什么文书?”刘肥嘟囔,“是阿父太苛刻。” 韩信认可刘肥,便道:“给义母写信吧。义母知道盈儿这么累,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刘肥点头如捣蒜。 吕雉果然如韩信和刘肥所料,写信和刘邦大吵了一架。 我儿子率领死士突袭,阵斩冒顿和侮辱我儿姓名的某侯,累得好几日卧床不起,你还让笔都累得握不稳的盈儿给你写什么破文书?!盈儿口述,信儿和肥儿代写有什么问题?就是皇帝,也能有个润笔的!他都没让身边儒士帮忙写,够给你面子了! 刘邦问从长城边特意亲自跑来报喜,狂吹刘盈的雍齿:“你不是说盈儿精力过分旺盛,一顿能吃两只小羊羔,你离开前,还因炫耀力气大举大石头,被蒙恬和陈平联手揍了?” 臣子揍太子,很僭越,但刘邦夸赞蒙恬和陈平揍得好。 刘盈小时候就喜欢举石头,现在力气大了,是不是还要学秦武王扛鼎啊?! 怪不得老秦人蒙恬应激破防,实在是老秦人看不得这玩意儿。 “有精力扛大石头和吃小羊羔,扛完大石头吃完小羊羔后,不就没精力写文书了?”雍齿一脸理所当然,“和我差不多。” 刘邦无语。 和你差不多?那我家盈儿就废了! 他让雍齿当赵国相国,权力几乎等同于赵王。雍齿不仅不感激,还嫌弃看字看得头疼,非要让他换人。 无奈,他只能把曾经经商的卢绾派了过去。 虽然卢绾有了些小心思,但盈儿就在雁门郡,卢绾有盈儿看着,不会被人所骗。 刘邦心很偏,哪怕卢绾私下勾连,想要一个诸侯王的位置,在刘邦看来,卢绾也是被小人所惑,不是卢绾的错。 第126章 吕禄自请留河套 卢绾去雁门郡拜见刘盈, 顺便催刘肥赶紧回齐国。 他只看见韩信,没看见刘盈和刘肥:“太子呢?” 韩信道:“去河套了。” 卢绾傻眼:“啊?”怎么又跑了? 刘盈和刘肥这次不是无故偷跑——不,刘盈从来没有无故偷跑过,都是有理由的。 河套原本在被刘盈吓炸营的右贤王手中。 右贤王在汉匈一战损失惨重, 汉匈和谈, 刘盈便让右贤王把河套还回来。 右贤王舍不得河套。但河套平原虽然水草肥美, 却离大汉太近, 他势力衰退, 想守很难。 再者, 冒顿已死, 虽说应该冒顿之子, 左贤王挛鞮稽粥继承大单于之位。但挛鞮稽粥过于年轻,不能服众, 右贤王认为自己也有机会上位。 冒顿自己都不是原本的大单于继承人,那冒顿的继承人, 当然也可以不是原本的大单于继承人。 右贤王要争夺大单于之位, 只能把势力收缩,就更不能得罪大汉了。 挛鞮稽粥试图以大单于的身份和大汉签订和谈时, 与他商谈的是陈平。而陈平在与挛鞮稽粥开会扯皮时, 已经派出了其他汉使,与匈奴其他部落分开签订协定。 面对挛鞮稽粥的抗议, 陈平带着淡淡的讥笑道:“你若有你父亲那样的权力,能完全控制匈奴人, 大汉自然只会与你和谈。但现在那些匈奴大贵族真的会听你的话吗?大汉是真心想要边境和平, 不得以为之。” 挛鞮稽粥便只能代表自己本部势力,带着屈辱继续和大汉和谈。 其余匈奴贵族竟然绕开他和大汉和谈,就证明他对匈奴的掌控已经落到低谷。他越愤怒, 越冷静地知道现在必须和大汉停战,先扫清内部,再继续与大汉为敌。 挛鞮稽粥想要立刻无条件停战,陈平却是不肯了。 匈奴人想战就战,想走就走?大汉是这么好脾气吗? 当然,挛鞮稽粥可以单方面停战,退回草原上。 大汉和其他匈奴贵族都不熟悉,其他匈奴贵族一定不会借大汉的兵,为大汉引路。 挛鞮稽粥熄了要走的心,只能陷入陈平的节奏,与陈平商讨赔款。 大汉似乎只是想要一个面子上的好看,陈平没有狮子大开口。 他只是讨要了在秦末战争时,匈奴掠夺的中原人口。 挛鞮稽粥现在连养自己的精锐骑兵都困难,掠夺的中原奴隶难以控制。 且现在他在匈奴内部话语权较弱,不把中原奴隶交还给大汉,也可能很快就被其他匈奴贵族找借口瓜分。 大汉人口众多,多几万衣衫褴褛的人口,实力也不会得到多大增长。其余匈奴部族就不一定了。 挛鞮稽粥原本以为大汉想要马,已经设好了陷阱。 养马有很多门道,大汉人不擅长养马,他在提供给大汉的马上做点手脚,便难以繁育出能用的战马。没想到大汉挺识趣,绕开了这个陷阱,只是索要中原奴隶,挛鞮稽粥便懒得再多算计了。 陈平向挛鞮稽粥索要中原奴隶的时候,其余汉使的要求也差不多。 除了索要河套平原之外,大汉不需要金银马匹,只要对方送还掠夺的中原人口即可。 在索要河套平原时,蒙恬便带着刘盈和刘肥去河套平原遛弯。 河套平原哪些地方能屯田,能筑城,能驻兵,蒙恬都了如指掌。 河套平原没丢几年,秦国在河套平原修的驰道还没有完全荒废,修一修还能用。大汉能借由秦朝原本的基础建设框架,迅速掌控河套。 右贤王本来还舍不得让出河套平原,大汉的军队都到了,他便只能放句狠话“我还会回来的”,灰溜溜撤退。 撤退之时,他还不忘和大汉继续和谈,以掠夺的中原人口和五百匹没阉割的骏马,换取大汉的铁制兵器。 刘盈做主,慷慨地给了。 他对不赞同的蒙恬道:“他现在想要兵器,是为了和挛鞮稽粥争夺大单于之位。这点风险,换骏马很划算。再者,这位匈奴的右贤王就是个废物,给他兵器,他也战胜不了挛鞮稽粥。希望他能给挛鞮稽粥多制造点麻烦。” 刘邦不在,刘盈自己能做主。刘盈还肯给蒙恬解释一句,很给蒙恬这位老将军面子了。 蒙恬同意了刘盈的决定,问道:“太子对挛鞮稽粥评价很高?” 刘盈毫不犹豫地鄙视道:“远不如我!” 蒙恬哭笑不得:“这世上除了陛下,无人能与太子相比。” “阿父也远不如我。”刘盈仍旧毫不犹豫地鄙视道,“他的本事……嗯,等彭越养好伤,让彭越来会会他。” 不知道彭越这位中原游击战大师,能不能适应草原的环境。 蒙恬听到刘盈提起彭越,就猜到挛鞮稽粥有何本事。 他皱眉道:“如果长城……唉。” 刘盈安慰道:“别担心,现在神仙给我的新课程,就是教我怎么在亡国的边缘大搞建设。” 蒙恬呼吸一滞,心跳慢了一拍。 那个神仙难道是想让大汉二世而亡吗?! 太子,不可以学啊!!! 蒙恬头疼极了。他早知道为太子梦里授课的神仙很离谱,但每次听闻太子的课程,还是对心脏很不好。 刘盈安慰了蒙恬后,便寻找人手留在河套养马。 刘盈又去调戏李由:“以前阿父想让你养马,你学会了吗?” 李由怎么可能会养马?!他只是区区一个二代秦人,根本不会什么养马的“秦人祖传手艺”。 “唉,不是真正的老秦人,果然没有养马的本事。”刘盈调戏完李由后,才去问章邯要人。 章邯以前是秦国少府。他管理秦皇用度,也包括为秦皇养马的人,知道哪些老秦人有祖传的养马手艺。 可惜章邯能文能武,本事太大,老刘不肯放人。 让章邯去河套养马?!别说老刘要来揍小刘,萧何肯定会真的被刘盈气得挂印。 “唉,让谁在河套守着呢?”刘盈头疼。 匈奴仍旧强大,仍旧对河套虎视眈眈,河套不能只放养马的人,得驻军,所以需要一个地位较高的人守着。 现在大汉能用的高官太少,基本一个萝卜一个坑,刘盈合心意的人都被刘邦护食似的护着。 哪怕刘盈和李由开玩笑,也清楚李由要帮萧何修律,李由想偷懒养马,刘盈都不会同意。 难道我在河套多留几年?反正朝中有阿母,自己不回去也没关系。刘盈看着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心痒痒。 如果他留在河套,每天都可以骑马在草原上浪里个浪,天天遛狗放鹰打猎,嘿嘿…… “盈儿,你别笑了。你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你再不回去,阿父阿母就要亲自来抓你了。”刘肥虽然不想让弟弟不开心,还是让弟弟认清现实。 “哼。”刘盈努嘴,“知道知道,阿父阿母真烦。” 刘盈准备和阿父通信。 自己想不到派谁,那就让阿父头疼吧。阿父都当皇帝了,应该让他多烦恼。 刘盈训斥阿父偷懒的信还没寄出去,吕禄鼓起勇气找到刘盈。 刘盈诧异:“啊?你想留在河套?” 吕禄道:“是。” 刘盈打量了吕禄一会儿,道:“陪我出去骑一会儿马。” 吕禄开玩笑道:“不带灰兔去?灰兔会不会生气?” 刘盈没好气道:“灰兔最近在犯懒,说天气太凉,不想出门吹冷风。当我不想带它出去遛弯吗?” 吕禄笑道:“它的性格,和你以前很像。你以前也不喜欢出门吹冷风。” 刘盈穿戴好毛绒绒帽子和披风:“我现在也不喜欢。” 他嘴里说着不喜欢,却带着吕禄离开营地,在马背上吹冷风。 匈奴秋季来袭。现在河套已经快落雪了。 刘邦和吕雉催命似的催促刘盈和刘肥快滚回来,否则大雪封路,刘盈就要留在河套平原过冬了。 水草干枯,骑在马背上眺望,河套平原更加一望无垠。 刘盈让马慢悠悠地踱步,与吕禄安静地散了一会儿步。 吕禄一直等着刘盈开口。 直到安静了差不多一刻钟,刘盈才开口:“禄表兄,我都快忘记你在沛丰时的模样了。” 吕禄问道:“沛丰时的模样?” 刘盈勒马回首:“反正不是现在这副成熟的模样。” 吕禄失笑:“都多少年了?你都长大了。” 刘盈道:“是啊,快十年了。” 刘盈记忆力很好,不是真的回想不起吕禄当初的模样。 他只是无法把当初那个总带着好像没带脑子笑容的吕禄,和现在的吕禄画上等号。 虽然吕禄在刘盈面前,偶尔还会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但刘盈能察觉,那些笑容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吕禄想让自己安心而已。 他的兄长们,仍旧把他当小孩哄。 刘盈道:“表兄,你已经封侯,该陪我回京,入朝为官,为我助力。” 吕禄摇头:“盈儿,你需要有一位亲信留在这里。我既然已经封侯,便不在乎功劳和官爵,正好留在这里。” 他对刘盈笑了笑,是刘盈很熟悉,又觉得陌生的傻乎乎笑容:“我违背父亲的命令,从家里偷跑那一日,就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帮上你。” 吕禄当初只是想和刘盈等人一起玩。他只是想要朋友,想要故事中那样真挚的友人。 他只是……很孤单,很羡慕刘盈身边的热闹,羡慕刘盈和吕台、吕产打闹。 都是表兄弟,为何父亲不肯让他和盈儿一起玩?盈儿身边多热闹啊。 刘盈平静地看着吕禄:“表兄,不要背负与自己无关的愧疚。” 吕禄垂眸,脸上傻乎乎的笑容淡去:“盈儿,我只是认为这爵位受之有愧,想要立下配得上爵位的功劳。” “行吧。”刘盈十分干脆地应下。 吕禄惊愕地抬头。 刘盈对吕禄调皮地一笑:“禄表兄你早这么说,我早就同意了。想立功?这是好事,我帮你!” 他知道想要立功不是吕禄真正的理由,但那有什么关系?吕禄说目的是立功,那他就帮吕禄朝着这个目的狂奔。 “记住你现在的话。”刘盈用马鞭轻轻戳了一下吕禄,“表兄留在河套管理马场,防备匈奴,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原因,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立功!立下配得上彻侯,将来能够封列侯的大功劳!” 吕禄眼神迷茫了一瞬,继而坚定地点头:“是,我记住了。” 刘盈嬉笑:“这才对嘛,这才是我刘盈的表兄。来,表兄,我们比赛谁先回到营地。输的人就给阿兄写信说倾慕于他!” 吕禄震惊:“啊?!别和韩信开这种玩笑,韩信会生气!” “哈哈哈,那你别输啊。反正阿兄不会生我的气!” “喂喂,盈儿,别这样!” “驾!” “等等!” 表兄弟二人你追我赶,惊起飞尘草屑一片。 第127章 凯旋回京便拆台 吕禄请求镇守河套, 其余友人都不知道。 吕台也不知道。 当得知此事时,尘埃已经落定。 友人都知道吕禄是个怕寂寞的“傻孩子”。因为怕寂寞,因为想要朋友,吕禄连父亲的命令都不听, 连家人都“背弃”了。 这么傻的人, 如果不是恰巧想要交的朋友是刘盈, 很讲兄弟义气, 又本事够大, 地位够高, 护得住吕禄, 可能吕禄被卖了都要帮人数钱。 如今的吕禄经历了家中巨变, 又在战场上磨砺了许久,已经不复以前天真痴傻。 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也能当一位合格的大汉官吏,机警和圆滑都不缺。 可吕禄骨子里还是那个怕寂寞的人。 他几乎每日都要约友人聚会, 每隔几日就要择一家友人蹭床。 可能他是太不喜欢家里的气氛了吧。 吕台最照顾吕禄。 吕禄这个傻孩子当初是偷偷跟在他的身后上战场, 吕台一直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吕禄。 亲生兄弟吕产离得远,又早熟, 吕台对吕禄, 恐怕比对亲弟弟吕产的责任感还强。 他得知吕禄要独自镇守河套,要在人生地不熟, 没有任何一个友人陪伴的偏远边疆生活,情绪十分激动。 刘盈让吕台去劝吕禄, 若吕禄能被他劝动, 自己就把吕禄带回京城。 其余友人也纷纷劝说吕禄,刘肥还跑去和吕禄抵足而眠。 他们不是不相信吕禄能守好河套,只是以吕禄怕寂寞的性格, 在河套也太苦了。 吕台甚至希望自己来镇守河套。 他是刘盈最年长的表兄,镇守边疆最为合适。 吕禄却道:“我想多做点事,不然这个侯位拿得不心安。” 他笑了笑,道:“怎么能犯了错,还得侯?姑父和盈儿不在意,我在意。我再厌恶父亲,我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的儿子中唯一得侯位的人。” 刘肥道:“你这样说,盈儿会生气。” 吕禄点头:“我知道。盈儿说,我镇守河套,在河套养马的唯一原因,只是我渴望立下功业,渴望成为彻侯。” 刘肥阻止吕禄的继续劝说,道:“这就对了。你想立功,我就支持你。” 吕禄又笑了,道:“盈儿也是如此说的。” 刘肥道:“你是我和盈儿的好兄弟,你有野心,想要立下大功业,理所当然。其中受的苦,是为了功业必须付出的努力。好好干。” 吕禄重重点头:“嗯。” 吕台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能道:“好好干,多来信。” 吕禄再次重重点头:“嗯。” 刘肥和吕台都站在了吕禄这边,其余友人便不能劝了。 他们都让吕禄多来信,自己也会给吕禄勤写信。 “若受不了寂寞,就滚回来。” “我才不会!” 友人离别的时候是笑着的。他们嬉笑打闹,并无伤悲。 所有人都还年轻。 他们也可能和吕禄一样离开京城,去各地建立功业。 这群勋二代早早跟随刘盈,甚至比父辈更早地立功——刘盈带着他们夺丰邑的时候,刘皇帝还在当山贼,萧何和曹参都还是秦吏呢。 因过早立功,他们都很自信,都很有野心。 无论是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还是躺在自己以往的功劳簿上,都太无趣了。他们还年轻,定是要在史书中单独列传,才配得上他们的本事。 刘盈天天和他们说史书,说那根本还没有出现的纪传体的史书小故事。他们便开始向往。 谁不想青史留名? 吕禄听友人们畅想未来的话,心中竟也不苦了。 他似乎真的和友人们一样,只是为了立功,为了青史留名,才留在这孤苦的河套平原养马。 而他确实无论选择留在河套平原的起因是什么,结果都和只是寻求立功的友人们一样。 哪怕千百年后,他们墓葬中的骨头都化作了泥土,大家也能一起在史书中再相会。 永不孤单。 吕禄高举着双手与友人告别,笑容灿烂。 …… 大汉的战神太子再次立下神奇的大功劳,凯旋之时,夹道欢呼的黎民比肩接踵,甚至连低矮的屋顶上都爬满了人。 刘盈骑在灰兔上和两边的人挥手致意,吐槽给他造势的阿父阿母:“屋顶怎么都有人?阿父阿母不怕有人刺杀我?” 刘肥瞬间担忧:“对啊!” “对什么啊。”也被迫回来参加凯旋典礼,在快到栎阳的时候与两位弟弟会合的韩信没好气道,“屋顶上很明显是保护你们的侍卫。” 刘盈和刘肥这才认真打量屋顶上的人。 激动的神情很真挚,欢呼的声音很洪亮。 呃,阿兄是怎么发现他们是侍卫? 刘盈狐疑地看向韩信。 韩信道:“大部分人都被我操练过。” 刘肥明悟:“原来如此。” 刘盈更狐疑了。阿兄练过的兵无数,怎么会记得几张平平无奇的脸? 韩信补充:“有几个人蠢得我印象深刻。” 刘盈不怀疑韩信的话了。 能在宫中当侍卫的人,估计都是官宦子弟。阿兄不能像操练普通兵卒那样严格,面对蠢货就更头疼,怪不得印象深刻。 啧,同情阿兄。 刘邦和吕雉所暂住的宫殿,是大秦在栎阳的离宫。 他们身穿帝后冠冕,在宫门等候立功的儿子们。 虽然之后他们会教训这三个偷跑的儿子,现在还是要给立下大功的儿子足够的脸面。 韩信和刘肥恭恭敬敬向帝后行礼,刘盈双臂一抱,下巴一抬,十分不耐烦道:“挡在门口干什么啊,我快困死了饿死了!我要吃饭洗澡,然后立刻睡觉!” 刘邦立刻撸袖子。 吕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刘盈扑到吕雉怀里,用脸蹭了蹭阿母,又扑到刘邦怀里,用脑袋拱刘邦。 “快走快走,我好饿!听见我肚子的咕噜咕噜响了吗?饿!” “唉。”刘邦阻止儿子把他拱走,“行行行,别拱了,注意点形象!” “我饿!不要形象!”刘盈才不管阿父阿母给自己搭的台子有多大,台子下的观众有多少人呢。 他半日未吃饭了!饿! “好了好了,回家回家,肉早给你准备好了,马上吃。”吕雉十分无奈。 但听到刘盈的肚子真的响如雷鸣,吕雉便心软了。 她对韩信和刘肥招手:“信儿,肥儿,都不必多礼了,回家吃饭。” 韩信和刘肥无奈:“是。” 刘盈一只手牵着阿母,一只手牵着阿父,飞快奔跑,把阿父阿母拽着走。 “别跑!” “孽子!慢点!你阿母的钗环都要掉了!” “谁让你们戴那么多东西。” “盈儿,别这样。” “盈儿,老实点!” “阿兄和刘肥好烦。饿!” 刘盈仰天长啸,成了一只只知道喊“饿”的复读机。 大好的气氛被喊饿的刘盈破坏,群臣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别生气,盈儿是真的饿了。”来接齐王回去的齐相曹参,对气黑了脸的萧何道。 为了隆重欢迎刘盈凯旋,萧何额外加了不知道多少班。 “哼。”萧何很想拂袖离开,但还是去收拾残局,安抚群臣。 太子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别惊讶。 以后我再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就挂印!萧何神情凶狠。 曹参摸了摸鼻子,没有偷跑,乖乖给萧何打下手。 萧何要是真的被气病了,他就要回来当相国了。 齐国的相国就够令他头疼了,给大汉当相国,他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离刘盈远一点,寿命才长。 刘盈仗着自己太子之位稳固,不把群臣放在眼里,一点礼仪都不讲,只想回家吃肉。 曹夫人正在为刘盈准备宴会,听闻刘盈把群臣都丢下,自己跑来吃肉,很无语地看向刘盈身后二人。 刘邦看天,吕雉看地,帝后二人都不作声。 曹夫人叹气:“宴席还开吗?” “明天再开!今天我要吃饱了好好睡一觉!阿姨,好饿啊,好累啊!”刘盈拉长声音撒娇。 曹夫人便也不管什么宴席不宴席了,让人把烤好的小牛抬上来。 刘盈手持匕首,一个人守着一头小乳牛大快朵颐。 刘邦开玩笑要抢刘盈的肉,被刘盈怒斥。 “你都当皇帝了!还穷得连儿子的肉都抢吗!” 听了刘盈的怒斥,刘邦分外无语。 见刘盈确实饿得厉害,刘邦便没有训斥刘盈,等刘盈吃饱了再说。 没想到刘盈真的啃下了一整头小乳牛。 刘邦看着刘盈鼓鼓的肚子,神情分外震惊。 刘盈吃饱后,就地倒头就睡,睡前让阿母阿姨记得帮自己洗澡。 这是临时加了太多点的后遗症。他饿得快,吃饱后立刻就想睡,一刻也不想忍。 刘邦和吕雉更不敢训斥儿子了。 吕雉红着眼眶道:“怎么会饿成这样?怎么会累成这样?” 刘肥和韩信对视一眼。 他们也不知道啊。弟弟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边疆再苦,真的没有缺弟弟那一口吃的。 刘肥和韩信有苦说不出,只能受父母阿姨斥责他们没有照顾好弟弟。 刘盈成功逃过了绑架大汉淮阴侯的惩罚。 嗯,淮阴侯自己写检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被人绑架。 听闻刘盈回宫便大吃一顿,吃完后倒头就睡,其余大臣心里的不满便也散去了。 太子又累又饿,且年少,确实不该强撑着和他们开宴席。陛下和皇后欠了些考虑,该等太子休息妥当,再办宴席。 萧何也在反省,并心疼刘盈受的苦。 只有张良还算冷静,冷眼看着萧何等人反省。 他叹息,人人都如此纵容刘盈,刘盈这混不吝的性子,大概是改不了了。还好自己年纪大了,等刘盈当皇帝后,受苦的不是自己。 第128章 小两口和老两口 刘邦和吕雉第二日也没能炫耀儿子。 头一日, 刘邦在刘盈睡着后,亲自把刘盈当成猪崽洗刷干净,塞进被窝。 第二日,刘盈起床大吃特吃, 休息了一会儿, 跑校场上疯狂运动, 又倒头边睡。 睡的时候, 他对背着手来看自己跑圈的刘邦下命令, 洗澡又拜托阿父了。 刘邦满头雾水。乃公这个皇帝, 难道是你的洗澡仆人吗?! 他就不该突然父爱发作, 给儿子洗澡。 吕雉嫌弃道:“你那叫洗澡?把盈儿的皮都刷红了, 得亏盈儿皮糙肉厚。” 刘邦乐道:“就因为他的皮比在泥里打滚的猪还厚,才必须那么洗。” 吕雉冷笑:“你有道理, 那你继续帮他洗。” 说的好像我做不到似的。刘邦便带着满脸不愿意的韩信,和躲在宫中不想回齐国的刘肥, 一起继续给刘盈洗刷。 吕雉把刘盈丢给刘邦照顾, 回到皇后宫中,担忧才浮现眉头。 萧谨跟随吕雉学习, 心直口快, 有疑惑必开口。 她不解道:“皇后既然担心陛下不能照顾好太子,为何不亲自照顾太子?” 吕雉犹豫了一下, 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经验告诉萧谨。 萧谨见吕雉犹豫,便道:“皇后若为难, 当我没问。” 听萧谨那神似刘盈的语气, 吕雉叹了口气。 自己和刘季的相处中多些算计,是她自保和保护孩子的手段。但若教导萧谨这样对待盈儿,她总有些别扭。 她的心是偏向盈儿这边, 不愿意任何人对盈儿有城府的。 但看见萧谨没心没肺的模样,吕雉却鬼使神差地开口解释了:“盈儿足够优秀,陛下对盈儿很满意。在陛下对盈儿很满意的前提下,陛下对盈儿花的心思越多,与盈儿的感情越深厚。” 萧谨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就像是阿父担忧我的时间多了,就没空担忧兄长了。嗯,兄长这么说的。他们请我多让阿父操心,这样阿父就很少训斥他们。” 吕雉失笑:“是这样。” 她知道萧谨真的明白了,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担忧。 吕雉这才察觉,这个在最危险的时候陪伴自己的小女孩,或许是被自己视为女儿了。哪怕壮壮将来为了自保对刘盈使一点心计,她也不会生气。 吕雉正因为察觉自己对萧谨的母女之情而心情软乎乎的,萧谨又道:“陛下整日无所事事,正好多操心太子。太子将来的孩子,可不能让太子多操心。太子已经够忙碌了。” 她做出一个唏嘘的神情。 吕雉:“……壮壮,别这么说陛下。” 萧谨慎重道:“皇后放心,我只在你和太子面前说实话。” 吕雉头疼:“在我们面前也……唉。” 她还担忧萧谨的城府?萧谨有城府这样东西吗?! 她以后有的教了。 刘盈在饭点准时醒来,吕雉一边给他塞吃的,一边哀叹萧谨的傻白甜。 刘盈转头就去找萧谨嘲笑阿母:“阿母说你傻呢。” 萧谨戳着帕子道:“皇后担忧我对你算计,又担忧我心无算计。她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人,就是真累啊。” 刘盈背靠着萧谨的日记书架,抱着双臂道:“你不用学她。是阿父没给阿母安全感,阿母才只能对阿父算计。” 萧谨眨眨眼:“难道不是老大你让皇后很没有安全感,皇后担忧你不讨陛下喜欢,才为了你算计吗?” 刘盈放下手臂。 萧谨歪头。 刘盈夺走萧谨手中的针线,把萧谨举了起来。 萧谨笑得发钗都掉了:“干什么?恼羞成怒?” 刘盈冷酷无情道:“区区手下败将居然敢嘲笑老大,你是想夺位吗?看招!” 刘盈自恃力气大,握着萧谨的腰,把萧谨高高举起,转风车。 萧谨抱头:“放手!晕了!” 刘盈把萧谨往上一抛,萧谨惨叫。 吕雉本来给小两口一点相处时间,希望他们能相处出自己想要的粉红色泡泡,就听见萧谨的惨叫声。 她和看热闹的刘邦忙跑来看两小在干什么,就看到刘盈把萧谨往空中抛。 吕雉捂着胸口:“刘盈!你干什么!” 刘邦吹了声口哨。 刘盈把萧谨抛起后,放下双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萧谨捧脸尖叫,吕雉呼吸停滞,吹口哨的刘邦则脸色一沉,大跨步向前,试图接住萧谨。 刘盈这时却平举双手,让萧谨稳稳落在双臂上。 萧谨颤颤巍巍伸出双手,抱住刘盈的脖子:“我、我错了。” 刘盈用本来应该是很浪漫的,后世称呼为“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萧谨,邪气歪嘴笑。 跑来接萧谨的刘邦伸手就是给刘盈脑壳一下。 吓呆的吕雉也冲上来,把萧谨抢回自己怀里。 她抱着萧谨,拍着萧谨的背道:“别怕别怕……刘盈!” 刘盈揉了揉脑袋,道:“我只是吓唬她。我现在力气超级大,能接住她。难道我还能伤了壮壮?呃,小时候打架的时候,我好想真的把她摔地上,摔得一身乌青哈哈哈哈。” 在吕雉怀里的萧谨回头:“我不记得你有摔得我一身乌青,我只记得我多次把你屁股踹肿。” 刘盈否认:“屁!没这回事!” 萧谨冷笑:“怎么,现在力气大了,就不承认以前打不过我了?” 刘盈和萧谨开始翻对方黑历史,互相细数自己坑害对面的光辉经历。 两人小时候见面就打架,除了正式比试时的角抵,玩着玩着突然闹脾气,便你掐我我咬你,不知道多常见。 在萧谨的口中,刘盈常被她打得哇哇哭。 在刘盈的口中,萧谨每天都要跪地求饶。 刘邦和吕雉实在没办法,一个捂一人的嘴,把两人拖开。 吵吵吵,吵什么吵,吵得脑瓜子疼。 刘盈吵完又犯困,再次倒头就睡。 在刘邦和吕雉在琢磨,怎么让刘盈和萧谨和好时,又没见到两人。 他们问了宫人寻去,见刘盈抱着一个大盆吃水煮羊肉,萧谨正在帮他拆肉。 “多吃点。” “好,下次把你再抛高些。” “嗯嗯嗯,真好玩。” 刘邦和吕雉面面相觑。 两人悄悄后退,并互相吐槽。 刘邦:“下次别救壮壮了,她乐意。” 吕雉:“我不管他俩了。” 吕雉终于确认,她确实把萧谨当女儿,和刘盈一般无二的女儿! 刘邦双手捂嘴偷笑。 每次听到吕雉说“我不管了”,他就想笑。 哈哈哈哈,吕雉说这句话的表情太好笑了,他忍不住。 吕雉生气道:“你什么表情!我这次肯定不管了!” 刘邦已经捂不住声音了:“哈哈哈哈!” 帝后的声音传到皇后宫的小厨房门口,刘盈和萧谨停止对话,对视一眼。 刘盈翻白眼:“啧,他们又要吵架了。” 萧谨笑弯眼:“是好事。” 小插曲过去,刘邦和吕雉以为第三天,刘盈就能恢复正常。 谁知道,刘盈还是那副模样。 这下夫妻二人吓到了,忙让御医给刘盈诊断。 御医拽断了胡须,刘盈的脉搏十分强壮有力,再观其颜色,绝对健康。 他正想随口找点“疲惫”之类的借口,给刘盈开点提神的补药。刘盈一个眼神扫过去,御医心里不知为何“突”地一下,竟不敢说话了。 刘邦注意到刘盈的眼神,训斥道:“你吓唬御医干什么?!” 刘盈没好气道:“明明诊断出我很健康,却怕你们责罚,硬说我不健康,给我开苦药,我能不瞪他?好了,下去吧,我都说了我没病,阿父阿母非不信。” 刘邦问道:“太子真的无事?无事就说无事,有事便说有事,无须遮掩。” 他说罢,让人捧来笔墨,给御医写了一封免责的诏书,丢御医身上,才又道:“说吧。” 御医跪下道:“太子确实很健康,甚至比寻常人更强壮。” 刘邦笑道:“那就好。” 他毫不迟疑地相信了御医,并赐予御医金帛,让御医离开。 带御医离开后,吕雉才表现出自己的犹疑:“真的吗?” 刘邦道:“你我不会医术,若不信御医,还能信谁?既然只能信御医,那就无须多虑。况且御医和盈儿说的话是一样的,就能更信任。你且心安吧。盈儿,听闻你力气暴增,现在你暴食嗜睡,可是与你暴增的力气有关?” 刘盈没好气道:“你才发现啊?多的我不能说,反正就是这样。阿父你观察力太弱了,现在才发现。还好你没上匈奴战场。你这样反应迟钝,肯定会被冒顿使计包围,成为千古笑柄。” 刘邦关切的神情消失。 还关切什么?孽子不需要乃公的关切! 吕雉也对刘盈那张嘴无可奈何。不过刘盈仍旧嘴欠,大约是真的无事。 吕雉又观察了几日,发现儿子确实除了暴食和嗜睡,并无其他毛病,才勉强安心。 她也不提什么让刘邦和刘盈培养感情了,放下政务亲手照顾刘盈。 但她才照顾了两日,刘盈就嫌弃她烦,有阿母看着不自由,让阿母还他私人空间,不要老来太子宫。 刘盈拍桌:“阿母老来太子宫,太子宫还是我的太子宫吗!阿母是不是想架空我!” 刘邦把暴怒的吕雉半拖半抱带走:“我早说孽子不需要你我关切。” 吕雉暴跳如雷:“我再也不管他了!” 刘邦:“嗯嗯嗯,哈哈哈哈。”他就说了,娥姁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好好笑啊。 于是,吕雉和刘盈的矛盾,又变成了帝后二人的矛盾。 睡饱后又去觅食的刘盈,抠着鼻孔从吵架的帝后二人身旁经过。 蒙毅和萧何等大臣正抱着一大堆文书过来。 他们要与刘邦商议向关中迁民的大事。 刘盈见蒙毅来了,放下抠鼻孔的手,倒退走到蒙毅面前挡路。 蒙毅警觉:“太子,你要做什么?” 刘盈亲切道:“我听闻诸位长辈担忧我的身体,特意来告诉叔伯,我身体很好。” 蒙毅确实关心刘盈身体,但刘盈这么说,他总觉得有诈。 萧何挡在蒙毅面前:“好了,我们已经从陛下那里得知,你只是累着了,又在长身体,需要多睡几日。我们已经不担忧了。” 刘盈神情更加亲切:“口说无凭,叔伯肯定还是担忧我。” 王陵道:“确实担心你。盈儿,你真的无事?” 萧何神情大变:“王丞相!别开口问他!” 王陵疑惑:“啊?为什么?” 刘盈抢在萧何继续开口前道:“我现在就向叔伯证明,我特别健康,特别强壮!”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到还在吵架的父母身边,把他们身边用作装饰的金闪闪大鼎举了起来。 王陵赞叹:“盈儿力气真大……啊?蒙毅?蒙少府,你怎么晕了?!” 刘盈放下鼎,捧腹大笑。 帝后停止了吵架,萧何闭上了双眼。 一些大臣面露疑惑,一些大臣捂眼哀叹。 根据各位大臣不同反应,就能看出大臣们的文化素养和所属阵营了。 嗯,至少老秦人故吏肯定都得给刘盈叹一个。 汉太子刘盈,明明击溃匈奴,阵斩冒顿和某不是淮阴侯的韩信,立下赫赫战功,却在回宫不到一旬,就被皇帝陛下罚关禁闭。 一时间,朝堂人心惶惶,诸侯更是众说纷纭。 莫不是太子声势太大,惹皇帝忌惮了? 正在被关禁闭的刘盈,居然在他被关禁闭的太子宫中,见到了诸侯的使臣。 “啊,支持我?”刘盈眯眼,“你们有什么本事支持我这个战功赫赫的太子?” 来者丝毫不惧:“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太子英明神武,又在彭城居住过,当是明白此话含义。” 刘盈知道,那人想说项楚兴盛背后有“楚三户”的鼎力支持,所以他了然一笑:“嗯,明白,含义就是楚三户全是废物,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怕脸烂掉。” 来者:“……” 偷听的刘邦和吕雉:“……” 第129章 大秦遗留烂摊子 刘盈的宫里进入了诸侯王的使者, 帝后二人自然是知道的。 帝后故意吓唬刘盈,想看看刘盈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刘盈露出惊慌失措,不敢置信的反应,帝后二人一定会时隔多年, 再度一次甜蜜的新婚生活。 显然, 刘盈是不可能让父母心情舒适, 关系和睦的。 他骂完眼前的使者, 就拍案大骂父母无用。 怎么诸侯王的使者能入太子宫了?谁引荐的?谁给的令牌? 现在诸侯王的使者都能进入太子宫了, 岂不是下一步逼宫的逆贼都能直接在朝堂上殴帝三拳, 大喊“朕朕朕, 狗脚朕”了? 我们大汉才刚立国啊, 竟然已经沦落到了亡国的地步,阿父阿母是怎样的废物啊。 刘盈痛心疾首。 我刚去北疆把匈奴赶出去, 阿父阿母却把家都丢了。我辛辛苦苦补房顶,阿父阿母让人把门窗都拆了。大汉破破烂烂, 太子缝缝补补, 我真的太悲壮了! 啊?悲壮?引这个诸侯王使者面见太子的张不疑傻眼。 这人只是递了个令牌,请求和太子见面, 不是太子自己召见他的吗? 怎么听太子这话, 好像是这人大摇大摆无诏入宫,把堂堂兵仙淮阴侯亲自训练的宫中侍卫当做无物似的。 刘盈也想起侍卫是阿兄训练的, 于是把阿兄也骂了进去。 什么兵仙啊,连个侍卫都训练不好, 诸侯王的刺客都混进来了! 使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连之前刘盈侮辱楚之三家的气都被吓消了。 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使者,虽然因为家世倨傲了一点,那也是规规矩矩按照拜见太子的流程递牌子来拜见太子的, 我不是刺客啊!!! 刘邦和吕雉偷听的时候,韩信也被刘肥拉来,不情不愿地被迫偷听。 他堂堂淮阴侯,为何要做蹲墙角偷听的事?!太丢脸了!! 但大汉的皇帝、皇后和齐王都在蹲墙角,你就说区区一个淮阴侯合不合群吧。 淮阴侯被迫合群。 听到弟弟侮辱自己练兵的本事,韩信差点冲出去,被刘邦和刘肥按住。 吕雉瞥了韩信一眼,韩信委委屈屈地双手捂住嘴。 刘邦和吕雉虽然生气,但也很好奇,刘盈能闹出什么有趣的事。 因秦的仇恨值太高,大汉朝堂那些前秦臣,都会特意避讳这一层身份,免得六国那群揭竿而起的同僚情绪上头。 自刘盈给蒙毅炫耀力气后,大汉朝堂还是第一次秦臣抱团集结,纷纷上书。 包括张良、李左车这样的六国旧士在内的同僚,都对这群前秦臣表示了同情和理解,第一次摒弃了旧恨,全力支持抱团的秦臣的控诉。 陛下,皇后,快管管太子吧!太子绝对知道秦武王扛鼎而亡的典故,他就是故意的啊! 秦武王扛鼎也不是故意炫耀力气大,而是以扛“鼎”来完成“秦能取周代之”的政治宣传。 谁知道,他一个手滑,差点把秦国送入衰落深渊。 幸亏赵武灵王是个好心人,送了个从未学习过如何为王的懦弱质子回秦国,强兵压迫秦国立那无能质子为王,秦国才保住了战国七雄的地位。 刘盈也明白手滑的结果,也自恃力气大,认为自己不会手滑。但万一呢! 秦武王之前举过比鼎还重的东西,不也失手了?假如刘盈手滑了怎么办?! 何况刘盈扛鼎的理由比秦武王荒唐多了。秦武王有很正经的政治目的,刘盈就是为了和蒙毅开玩笑!! 秦臣真的是受不了了。 连还在长城扫尾的蒙恬得知此事,都送来了劝说的书信。 太子样样都好,就是太爱冒险。陛下,求你管一管啊!! 刘邦当皇帝前陪着刘盈读书,当皇帝后让陆贾、郦食其、张苍等人为他读了许多书,虽然当时没反应过来,见老秦人一个接一个的捧胸口,他也记起了“扛鼎”的典故。 这孽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气人。 刘盈不在京城时,京城颇为无趣。 除了看臣子斗殴,刘邦这皇帝当得确实有点无聊。 当坏皇帝不无聊,想当一个好皇帝,天天烦恼不完的政务,真是太无聊了。 刘盈一回来,朝堂就变得热闹。那群仿佛带着严肃面具的臣子们鲜活起来,曾经的老兄弟们在自己面前的笑容也变真实了。刘邦很舒坦。 他竟然期待刘盈给他搞事了。 诸侯王的使臣趁着帝后巡视正在建造的长安城,私下来拜见太子刘盈,起因是刘邦刚准备执行,正在朝中争吵的政策——“实关中”。 “实关中”的政策,要从灭秦的战争说起。 虽然后世常认为项羽才是灭秦的主力,刘邦是个捡漏的,但刘邦入关的时候,关中还是有很多秦兵的。 章邯拉起一支刑徒军队镇压农民起义,不是大秦没有军队,而是在中原生乱时,关中秦地的军队不敢乱动,需要原地镇守。 仔细想想也知道,大秦派一支军队去北疆,再派一支军队去百越,那派出去的都是“能派出去的军队”,中原和关中也是有强兵镇守的。 这支强兵,全以老秦人为主。所以刘邦入关,还是经历了一番苦战,秦地死了不少青壮。 项羽阬杀降卒,王离、章邯手中的长城兵团、骊山刑徒兵团中的老秦人青壮也全部被杀。 可怜的老秦人,秦国统一前要为秦国征战卖命,秦国统一后没得到什么好处,秦灭时就属他们最惨。关中此时真的应了某曹姓诗人在屠徐州几年后路过徐州,饱含同情热泪所吟的那句诗,“千里无鸡鸣”了。 这个时空的关中,比原本汉高祖那个时空稍好一些。 原本的时空,汉高祖再定三秦,与章邯等三位原秦将鏖战,老秦人又死了一大批。 这个时空,至少章邯没有拉着老秦人再送一次死。 不过再定三秦少了章邯这个敌人,关中也只是从十室九空变成了十室七八空。刘邦定都关中,放眼一看,那个荒啊,荒得好像自己是在荒郊野外定都。 那肯定要把人迁入关中啊。 关中土地肥沃,水利设施完善,只要有人,很快就会恢复繁荣。 要迁什么人呢? 这又要说到大秦的另一个政策已经快说腻的政策——“自实其田”。 秦始皇当初为了防止六国旧贵坐大,也迁徙天下巨富入咸阳。 可这件事做得有点糙。 他迁人入的是咸阳,咸阳根本没有那么多地给人住。于是各家就象征性地把“家主”迁来,旁支都在原地待着。 六国王室可能都败落了,王子王孙都在牧羊种田为生,但旁支宗室和卿大夫们仍旧是好好地在自己原本封邑过着好日子。 秦始皇在掐灭六国王室后,或许以为已经没有后患,该施恩六国旧士了,于是下令黔首“自实其田”。 那群原本是宗室或者卿大夫的六国旧贵变成的黔首,自然也要“自实其田”。 好了,这下项梁在关中杀了人,都可以在江东大摇大摆为郡守座上宾了。 刘邦当了皇帝,面对秦始皇在地方上造就的这一堆豪强,头疼不已。 刘敬献策,何不把六国大族迁至关中? 咱们也不迁太多,齐国大族和楚国大族的势力最庞大,在灭秦之战中也甚为活跃,就迁他们! 刘邦深觉有礼,便迁最可能谋反的楚之三户“屈、景、昭”和怀氏(众所周知,说“三”定有“四”,就像是四天王一定有五个一样),与齐国田氏,以及其他六国豪族入关中。 刘邦的诏令还在起草阶段,诸侯王竟然已经得知消息。 别说有人拿着楚王的令牌进京,就是齐王和齐相俱在栎阳,从齐国而来的使臣居然也有不少。 刘邦大怒一番后,命令负责城防和宫防的韩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些诸侯王使者随意走动。 当他罚刘盈禁足,皇帝忌惮太子战功的传言甚嚣尘上,诸侯王的使者便把牌子也递到了刘盈处。 刘邦就乐了。 吕雉也挺好奇,一向气人的儿子,要怎么气这群叛贼。 谁知道刘盈没骂敌人几句,那犀利的话语全对着自己人了。 刘邦和吕雉便更不让韩信阻止刘盈。 他们都被骂了,如果不看刘盈狠狠欺负使臣,岂不是就只有自己被骂了? 绝对不可以! 韩信在墙角抱着膝盖蹲着。 他为大汉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 哦,不是未来,现在已经很忧虑了!义父义母你们比盈儿还幼稚!还有你,肥儿,不准压着我的背! 刘盈瞥了窗口一眼。 刚刚萧谨悄悄露了一只手出来,比了四根手指,他便知道阿父阿母和阿兄刘肥都躲在那里。 之前的话就是故意骂给他们听的。 刘盈又补了几句骂齐王昏庸无能的话,才把注意力转回使臣身上。 “你真烦啊,既然说项氏立国全靠你们,那我问一问刘襄和刘伯是不是这样,让他们领兵与你们伟大的楚之三族聊聊。”刘盈掩嘴打了个哈欠,“反正项氏已经杀过一次楚怀王,区区楚国大族,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剿灭。对了,你姓景?” 使臣还没从刘盈要让已经改姓氏的项氏灭他们的族的狠话中回过神:“是……” 刘盈拍了一下大腿,大笑道:“项梁当初渡过乌江,第一个杀的就是姓景的楚王,哈哈哈哈。” 使臣:“……” 刘盈转头:“对吧,刘襄?你父亲是不是杀了个姓景的?” 为刘盈切甜瓜的刘襄擦了擦手,对刘盈俯首作揖:“是。” 刘盈道:“我现在给你一支兵,你能不能把景氏一族全屠了?嗯,理由就是他们伪装楚王使臣,用假令牌混入皇宫,试图行刺?” 刘襄答道:“能。” 使臣惊怒道:“太子!你不怕楚地造反吗!” 刘盈嫌弃道:“你们要是能造成功大汉的反,楚汉之争中代表楚国的就不是项羽了。连乃公的手下败将项羽都打不过,你们还好意思来乃公这丢人现眼。反,赶紧反,不反不是楚人。” 刘盈往后一靠,躺在虎皮椅子上,就像是一个山大王,提高声音:“阿父,你说好不好啊?” “好个屁。”刘皇帝终于不偷听了,气鼓鼓走进门,伸手就要给刘盈脑袋一下。 刘盈挡住。 刘邦愤怒:“你居然敢挡!” 刘盈道:“别闹了,说正事呢。刺客还在这里。” 使臣已经吓得瘫软,连忙辩解:“我不是刺客!令牌也是真的!我真的是楚王使臣!” 刘盈笑道:“什么?楚王要谋反?阿兄,你老丈人要谋反,看来只能你亲自去一趟了。” 吕雉假装自己没来偷听,已经带着萧谨离开。 韩信和刘肥迟刘邦一步,从门外进来。 韩信道:“好。” 使臣闭上双眼,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咕噜一下晕了过去。 刘邦的大巴掌终于扇到了刘盈脑袋上:“闭嘴!” 你是很久没欺负刘交,想把刘交吓死吗! 刘盈深深叹气:“真的不能把他们逼反吗?反正现在他们现在不反,后来也会支持其他诸侯王谋反。” 你当那些谋反的异姓王是哪来的钱粮? 原本历史中,汉高祖下诏,陆陆续续迁齐楚大族屈、景、昭、怀、田,和燕赵韩魏的旧贵大族入关中。诏令仅仅执行不到一年,陈豨反,魏赵等豪族皆支持陈豨,战乱持续近一年;英布反,荆楚随即陷落,曾经能和项羽过招的猛将刘贾被杀。 没有六国旧贵出人出钱出兵器,陈豨不过一列侯,英布被项伯破国后的重新募兵的钱都是刘邦给补的,他们拿头和汉高祖周旋一两年。 所以汉高祖再出关中,再灭六国,这可不是一句虚话,是实打实地与六国旧贵比了一场。 既然迟早就要打,不如先逼反一家,断其一指。 韩信赞同:“盈儿的战略,可出师了。” 韩信难得夸一个人。虽然他很经常夸刘盈。 刘肥正想赞同,刘邦冷笑一声:“行,你们自己和萧何说去。” 刘肥闭上嘴。 韩信干咳了一声,撇开脸。 刘盈捂住额头:“啊,我好困啊。唉,我可能生病了,因为被阿父冤枉关禁闭,忧愤成疾了。” 说完,他痛苦地阖上了双眼。 张不疑和刘襄对视一眼,保持跪着的姿势,小步小步往后挪,试图缩到墙角躲着。 刘肥小声道:“阿父,盈儿生病了,快叫御医吧。” “叫屁啊!”刘邦又给了刘肥脑壳一巴掌,并且向韩信伸出手。 韩信敏捷地闪躲刘邦顺手的那一巴掌。 才不要和弟弟们共苦呢,我又没犯错! 但刘邦还是迅速变换方向,给了韩信后脑勺一巴掌,韩信没躲过:“你去向萧何保证,我绝对不主动起兵,让他别听信谣言。盈儿这里我压得住。” 韩信遗憾道:“是。” 唉,不能打仗了。手痒。 第130章 梦里有个好东西 刘盈丝毫不给诸侯国使臣脸面, 放言不反不是楚国人,还要派原项家的西楚国将领给楚之三户好看。 这放言被刘邦压了下去。 他是暂时不敢让刘盈处置异姓王的事了。等大汉缓过气,萧何同意再次出兵时,再让刘盈出手吧。 吕雉之前向刘邦提议, 先随机选个老实的异姓王开刀, 做成鲜嫩可口的罐头, 赏赐给其他诸侯王, 一定能鉴别诸侯王的忠心程度。 吕雉现在向刘邦叹息, 不用麻烦了, 让刘盈给所有异姓王写封信, 就能鉴别了。 刘邦深以为然。 刘盈大开嘲讽之事, 刘邦还是告诉了萧何。 他向萧何诉苦,刘盈那厮天天想着打仗, 幸亏自己压得住他。 刘邦向萧何保证,至少一年不起大的兵灾。 萧何竖起三根手指。 刘邦苦笑道:“我看不到三年那么远。” 萧何收回一根手指。 刘邦支支吾吾:“我努力。” 萧何颔首, 放下手:“让齐王滚回齐国。让太子和淮阴侯来帮我。” 刘邦道:“信儿是太尉啊。” 萧何嫌弃道:“能被太子和齐王绑走的太尉还当什么太尉?主将都被绑走了, 还领什么兵?让吕泽或者王陵去当太尉,韩信来当丞相。” 刘邦纳谏如流, 让吕泽去当太尉, 韩信接替吕泽为丞相。 他还把萧何嫌弃韩信的话告诉韩信,挑拨离间。 韩信平时脾气不好, 见到樊哙等人都鼻孔朝上,不屑与樊哙等同为彻侯的人为伍。 但面对萧何, 大概是跟着刘盈和刘肥坑害了萧何太多次, 他的态度很恭敬。 萧何鄙夷他,他也忍耐下来,并不生气。 “信儿啊, 肥儿懦弱,只知道奉承盈儿。你是家中长兄,要好好照看盈儿,千万不要让他惹萧何生气,令萧何挂印。大汉离不开萧何。” 刘邦送走万般不情愿的刘肥,让韩信在宫中住了一日,拉着即将每日打卡上班的韩信的手谆谆教导。 韩信向刘邦保证:“义父,我定会好好看住盈儿,不让盈儿偷懒。” 刘邦神情恳切:“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 第二日,刘邦从太子宫把睡懒觉的刘盈从被窝里拖出来,送两个孩子去相国府上班。 今日无早朝,刘邦一直把韩信和刘盈送到宫门口。 坐在马车里的刘盈打哈欠:“阿父真逗。” 本来很为刘邦一片慈父之心感动,听到刘盈的评价,韩信也感动不起来了。 好吧,他同意弟弟的话,确实有点逗。 韩信拖着打哈欠的刘盈进入相国办公的官邸,萧何和王陵在门口迎接两人。 韩信向萧何行礼,刘盈就地一躺。 韩信:“……” 萧何兜着手低头:“你在干什么?” 刘盈枕着手背,闭着眼睛道:“困,没睡醒。萧伯父放心,我常席地而睡,不挑床铺。” 萧何对韩信道:“把你弟弟扛进去。” 韩信试图把耍赖不想干活的弟弟抱起来。 抱……有点困难,再试试。盈儿最近重了好多啊。 宋昌和张不疑轮流跟在盈儿身后。今日伺候盈儿的是宋昌。 宋昌试图来帮忙,被王陵挥手挡开。 王陵一把就把壮小伙刘盈提起来,扛背上:“嘿,重了好多。” 刘盈嘀咕:“那当然,我每日吃那么多肉,不是白吃的。” 王陵笑着把刘盈扛进官邸,韩信护着刘盈,不让刘盈从王陵的背上滑下去。 萧何仍旧兜着手,走在两人身后进门。 得知陛下的两个儿子要来相国府干活,官吏又紧张,又兴奋。 如果被太子或淮阴侯看重,那就是一步登天啊。 他们肃立在道路两旁,要给太子一个好印象。 太子却没想给他们好印象。 看着太子被王丞相扛进门,官吏脸上都出现震惊又幻灭的神色。 他们听闻的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子,不该是这副模样啊! 萧何目不斜视地从众人崩溃的眼神中走过。 刘盈都做出那么多奇葩事了,居然还有人对刘盈怀有不该有的奢望。希望他们早日清醒。 刘盈虽然百般耍赖,萧何让他干活时,他还是会好好干。 萧何一边给刘盈派活,一边碎碎念现在大汉的经济情况。 诸侯势力大,若加上刘肥和刘交的地盘,天下三分之二都已经被分封出去,大汉直属的地方只有关中、汉中、关东等地,大部分是老秦国的核心区域。 赵王张敖最先被废,刘邦本想在群臣或者子嗣中再择一赵王——他属意给韩信改姓,让韩信去镇守赵地。 刘盈骂刘邦,阿父是什么废物啊,赵地离大秦这么近,驰道也没有荒废,还需要诸侯王吗?好不容易无痛废了赵王,赶紧撤国立郡啊。 刘邦反应了半天,才辩解“我们这是大汉,不是大秦”。 “唉,萧伯父,你说的我都知道。”刘盈双手撑着下巴道,“你是想先休息几年再打,我是想咬牙打完后再休息。谁也说服不了谁。” 萧何平静道:“我能说服你。若你想打完再休息,请自行负责后勤。” 刘盈改口:“好吧,我被说服了。” 韩信十分无奈。他还以为盈儿能再支棱一点呢。 后勤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他和盈儿合力,又不是弄不好,也就是累了点。 “算了,迁徙大族,他们迟早会撺掇异姓王谋反。”刘盈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等他们与异姓王合在一起,正好一起扫灭。哼,一群废物,连秦末舞台都当不了主角,还幻想在大汉搞事?” 刘盈从萧何所给的文书中,抽出一份给韩信。 韩信不明所以,低头仔细看刘盈给他的文书。 这封文书,是萧何以大汉相国的名义,再次重申刘邦对有功将士的奖赏政策。 包括异姓王的国土在内的,所有大汉管辖的疆域,都有将士名籍归乡。 韩信陪弟弟念了这么久的书,政治眼光已经高了不少,确实有了为相之才。 他手指头轻轻点了一下桌案,道:“天下近三成土地已赏给原本无地的贫苦兵卒,他们绝不希望大汉覆灭。” 刘盈半眯着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彩。 阿兄真的已经和史书中的淮阴侯韩信完全不同了。史书中的韩信虽是黔首,却否认自己是黔首,更不愿意看到黔首,只愿意与高士为伍。他的心中,也不认为黔首多有能耐。 韩信没发现弟弟眼中慈祥的光芒,他继续讥笑道:“民心向汉,将相皆不如汉,扫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即使没有我和盈儿为将,义父自己都能扫灭他们。” 萧何本来也欣慰地颔首,闻言无奈道:“信儿,你太傲气了,在外人面前,对你义父多些尊重。” 韩信不解:“我很尊重义父。” 他那话哪里不尊重义父了?他不是夸义父会带兵吗? 萧何不知道怎么向韩信解释,只能先把这件事揭过,等有空再慢慢教导韩信。 希望能教导成功。 韩信国士无双,可不要因为那张嘴出事。 萧何、王陵带着韩信和刘盈处理了分田和收税等事,又讨论起更深的税制改革。 现在大汉一切沿用秦朝旧例,只是废除了一些比较复杂的政策,将繁复的赋税合并。 大汉才刚建国,赋税乃国之根基,需要持续完善。 刘盈一拍脑袋,道:“说来我这次梦中的功课,便和税制有关。要不要参考一下?” 虽然税制需要与生产力匹配,但看看人家先进的税制,总会有点启发吧? 萧何也猜到刘盈所谓“梦中架空作业场景”,恐怕不是完全虚假。 他立刻道:“你怎么不早说?!” 刘盈抱着双臂冷哼:“你们都逃避帮我做功课,我怎么和你们早说?” 萧何和王陵皆干咳。 刘盈将新的功课告知他们,希望叔伯们帮忙。 萧何等人以刘盈已经长大,自己的功课自己做,不可像幼年时那样偷懒为由,拒绝了帮刘盈当亡国之君。 他们日日想着如何救大汉的民,刘盈却让他们帮忙思考怎么虐大隋的民,萧何等人哪能做到这么可怕的事? 连陈平都觉得,此事他想不出办法。让他坑害敌人还好,坑害自家庶民还是算了吧。 何况大兴土木,以至于亡国之事,哪还需要人教?不是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吗?实在不行,把秦始皇和秦二世糅合在一起,当一个前英明后傻逼的君王,不就行了? 蒙毅等秦臣更是不愿意帮忙。 他们总觉得刘盈是在指桑骂槐。 萧何干咳之后,厚着脸皮道:“你若早说能看到大隋完整的税制,我就帮你了。” 刘盈诱惑:“不仅有大隋完整的税制,还有舆图和户籍资料,我都能背下带出来哦。” 他逐步推进副本进度,现在才开启新的功能。 征税和修大运河,怎么能没有地图和户籍资料? 萧何倒吸一口气,道:“交给我!我会把张良和蒙毅也劝服!” 王陵道:“把吕泽也叫上!” 不止吕泽,王陵干脆把老伙计都挖了出来,连大喊“我真的大字不识”的雍齿也没放过。 雍齿毕竟是丰邑豪强,文化程度在汉初一帮泥腿子勋贵中还是算高的。 连已经回齐国的齐国相国曹参,与代国相国陈豨都得到了书信,让他们帮忙思考作业,赶紧让使臣骑马送来。 曹参已经组建了齐国咨询团,把作业内容包装了一下,让他们替自己做作业。 陈豨咬着笔杆,总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贪钱贪过了,陛下在敲打他。 曾经是商人的卢绾也被刘邦叫了回来,派到刘盈身边,给他安排了一个太子宫的官职。 镇守北疆的李左车也被催促。 李左车装病,不想回来。 刘邦得知刘盈能从梦中获得的资料,激动不已,差点把刘盈揍一顿。 这么好的事,怎么不早和乃公说! 已经强壮的刘盈不仅不肯乖乖挨打,甚至攥紧拳头和他阿父打了一架,试图把他阿父打得满头包。 怎么和你乃公说话呢!乃公早就和你说了有好东西,你偏说乃公骗你!怎么,现在想要了?求乃公啊! 本来也很激动的吕雉,听着校场内父子二人互称乃公,生死搏杀,心惊胆战,头疼眼花,被萧谨扶回了皇后宫。 不能看了,再看下去,她就要气晕过去了。 萧谨安慰吕雉:“陛下都不介意太子自称‘乃公’,皇后何必担忧?太子自幼就自称是陛下的阿父,皇后早该习惯了。” 吕雉气若游丝:“我永远也不会习惯。” 萧谨十分同情皇后。 看来皇后将来会生很多次气,这对身体不好啊。 130-140 第131章 偷偷惊艳所有人 得知刘盈梦中有好东西后, 就是李左车,都被劝了回来。 李左车回来时,驻扎在大汉回中宫。 回中宫就在后世宁夏,盛产枸杞。李左车带了许多枸杞回来送人。 刘邦和吕雉组织心腹重臣给刘盈讲题时, 众人人手一陶杯枸杞水, 神情肃穆又沉着。 连在上朝时都龇牙咧嘴, 被刘邦多次骂“你是犬吗”的雍齿, 此刻也面容沉静仿若半只脚入土的垂暮之人。 喝一口枸杞温水。 太子, 你说吧, 神仙又要让你怎么亡国。 刘盈本想嘲讽一句, 枸杞水喝多了更上火。 因担心他嘲讽之后, 叔伯们就不再喝枸杞水,导致不能上火, 刘盈好心地忍耐了下来。 “大隋的现状是这样的。” 刘盈偷懒的时候很偷懒,该干活的时候比他阿父还卷。 能用的资料, 刘盈早就整理好, 用光了工坊新制造的纸,连刘邦都没有新的纸用。 刘盈去造纸工坊转了一圈。唉, 新的纸还是没改良成功。不知道阿父有生之年, 能不能用到草纸擦屁股。 梦里的事只有刘盈知道,所有户籍数据、舆图信息、赋税制度, 全是刘盈醒来后,一条一款亲手记下。 看见那堆积如山的纸张, 根据纸张新旧程度, 萧何等人便知道,刘盈在很久之前便准备了。 至少在刘盈去北疆前,他已经开始记录梦里可能用得上的数据。 被刘盈抱走所有纸张的刘邦和吕雉, 看到刘盈拿出的辛劳成果时,都不由揉了揉眼睛,很不敢置信。 在他们眼中,刘盈回栎阳后,每日就吃喝玩乐。 刘盈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事? 仔细想想,刘盈虽每日玩乐,但读书习武似乎一日没落下。只是他玩乐的动静特别大,且专门挑着自己忙碌的时候过来炫耀,刘邦和吕雉才误以为刘盈一直在玩耍。 韩信看到弟弟记录的东西,神情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在北疆的时候,刘盈与死士一起训练。 韩信即使面对弟弟,在操练时也不会手下留情。他总是会压榨兵卒的极限。 刘盈是一块熠熠发光的宝玉,韩信雕琢时便更加用心。 无论韩信安排了怎样的训练目标,刘盈就是爬也会爬着完成。 完成之后,刘盈便开始撒娇,让陈平帮他洗澡。洗完澡后,刘盈便蠕动到陈平的膝盖上,让儒生们给他读书听。 等刘盈稍稍恢复一点力气,他就晃晃悠悠爬起来,抓着毛笔不知道记录什么。 先草草记录一遍,等积攒了足够多的草稿,刘盈便会选一日什么都不做,把草稿整理成现在众人看到的整齐文书。 这些事,刘盈总是藏起来悄悄做,只告诉了韩信和刘肥。 宋昌和张不疑在帮刘盈隐藏,而陈平和李由或许猜到了一些。 反正大汉的帝后,被刘盈瞒得死死的。 刘盈将自己的努力瞒得如此好,不是什么“哎呀,不想被人看到我在努力,好害羞啊”之类别扭的情绪。 他只是想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等众人被他偷偷藏起的努力成果吓到后,刘盈就可以叉着腰挺着胸昂着头,把自己如何努力的事迹添油加醋炫耀一番,这样收获的情绪价值才最大。 如刘盈所料,当父母和叔伯看到他藏起来的成果时,纷纷露出没见过世面的震惊嘴脸。 萧何都后悔让刘盈干活了。 听闻刘盈回京后一直疲惫嗜睡。他本以为刘盈是犯懒,原来是在偷偷工作啊。 “是的,就是这样,继续夸。” 刘盈如果有尾巴,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刘邦实在是不想看到儿子这过分得意的模样,一巴掌把刘盈高昂的脑袋按下去,宣布作业辅导会正式开始。 刘盈抓住刘邦拍他脑袋的手,试图给他阿父一个过肩摔。 可惜刘邦虽然年老,战斗经验还是完胜刘盈,反把刘盈按在了地上。 吕雉差点发出尖锐爆鸣。 在萧何不赞同的眼神下,张良和陈平一左一右劝说刘邦和刘盈不要耽误时间,父子二人才暂时停止相残,待来日再战。 萧谨站起来,轻轻替吕雉按摩太阳穴。 可怜的皇后,肯定又头疼了。 短暂的(刘盈炫耀、父子相残)插曲之后,大汉君臣终于开始做正事。 雍齿看着密密麻麻的字,眼睛里直转圈圈,掐了自己大腿好几把,才咬牙维持清醒。 光是看刘盈列出的资料提纲,众人就花了半日时间。 剩下半日,他们要干本职工作。大汉的政务不能停啊。 因神仙的功课不能让他人得知(虽然刘盈说无所谓),萧何等人是自己亲手誊抄了刘盈记录下的资料。 回家后,他们各拿着一部分资料,冥思苦想如何辅导刘盈的功课。 同时,萧何等人还要思考,这些数据对现在大汉的作用。 萧何已经猜到,这大隋,可能是大汉之后千百年的一个新朝代,不仅制度上有大汉的影子,新都城的建造图纸,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大隋的都城“大兴”是在“长安”附近另起一城。刘盈记录下的“大兴城”建造者所写的文书,有建造者对曾经的长安城规划不合理之处的描述。 从文书中三言两语,萧何便知道长安这个“古都”所代表的含义。 见文书中说那长安当了几百年的都城,萧何最近心中的烦躁不安便平息了。 几百年,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 再细看大隋的户籍制度和疆域规划,萧何再次肯定了他曾经从刘盈梦中窥见的信息——这天下,终究是“统一”的,他和陛下的选择没有错。 大隋仍旧给宗室子弟封王,但封王者并不是真正的“王”,其疆域内地方官仍旧是由中央任免。 萧何对后世政治制度的猜测,从那个名为“大明”的副本就开始了。 只是“大明副本”多描述兵制和北疆,刘盈无法得知大明其他信息。萧何又担心问得过细,让刘盈泄露天机。刘盈不说,他便不问。 而且根据大明那些神奇的武器,以及衰败的关中之地,大明或许是大汉极远的未来。 那样遥远的未来,刘邦对萧何道,得知过多的信息,恐怕也不是好事。 对刘邦的远见,萧何一向是极其信任的。 大隋似乎离大汉不是太遥远,才会继续选择在长安定都,其一些官职、爵位的称谓也才会和大汉相似。 大隋是可以借鉴的。 “根据大隋的城池、道路规划,就知道在大汉建造哪些新城池,新道路了。”萧何抚摸着自己复制的舆图,眼神温柔得就像是看着没调皮捣蛋的刘盈。 吕泽此时,也抚摸着舆图中关于南方疆域的部分,眼神炙热。 大汉是一定要收回大秦曾经所有的疆土的。承认赵佗为南越王,不过是权宜之计。 吕泽对身后两个儿子道:“收复南越,定是盈儿当皇帝时会做的事。我恐怕活不到那一日,你们一定要好好研究这张舆图,辅佐盈儿。” 吕台和吕产仰头看着那张详细到可怕的舆图,眼神也十分炙热。 因吕台已经在军中为将,吕产选择向萧何学习。 但官吏向来文武不分家。如果刘盈将来要亲征,吕产掌管后勤,当然也会随驾。 希望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替太子守好后勤。吕产在心里发誓。 吕产因喜欢安静,自以为与刘盈的关系算不上太亲近。 但得知刘盈独自进入彭城时,吕产才发现,就算自己不肯亲近,也要胡闹着逼迫自己亲近的表弟,原来在自己心中分量极重。 当刘盈不断给吕产写信,骂吕产的父亲太令人头疼,非要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吕产就更喜欢刘盈了。 嗯,虽然骂父亲不孝,但盈儿说得对! 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兄长那样,成为盈儿的左臂右膀。 咳,虽然盈儿的左臂右膀应当是齐王和淮阴侯,别人抢不过。 看到这一张舆图,吕产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南越对大汉而言,就是一片迷雾笼罩的神秘地域。听闻南越多山,他们甚至不知道大军能从哪条路进入南越。 看到这张舆图,大汉或许知道往南越的路,要从哪里开始修了。 自己或许能提前去南方,为盈儿摸清通往南越国的门户。 吕产在心底埋下一颗种子,直待他学到更多的知识,才会发芽开花,结出果实。 他自信自己或许不是什么大才,但勤能补拙,当一名能吏,应当没问题。 吕台悄悄看了吕产一眼,又将视线移回舆图。 他期望兄弟二人,有并肩作战的一日。 …… 刘盈起夜的时候,发现张良那间屋的烛火还亮着。 他回宫后,强硬地把张良从家里又接到了太子宫。 听说张良又茹素了,这怎么行?难道阿父驾崩的时候,要把厉害的大臣一并带走吗? 阿父可以早崩,贤臣给我长命百岁啊! 刘邦见张良拿刘盈无可奈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让刘盈把张良绑走。 不过他在太子宫给张良单独划了个偏院,以免张良太拘束。 刘盈起夜就起夜,居然还跑到院子里散步。这一散步,就逮住了熬夜的张良。 刘盈悄悄打开窗户,大喊一声:“哇!” 披着衣服的张良目光幽幽地盯着刘盈。 刘盈的影子早就倒映在窗户上了。除了刘盈,谁还能在大半夜乱晃?张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这孩子就是顽皮。 “唉,没吓到。”刘盈从窗户翻进来,“快睡觉,你不睡觉,我就要唱安眠曲了。” 张良捏了捏眉间:“这是什么奇怪的威胁方式?好,我睡。” 刘盈凑到桌前:“子房在愁什么?” 子房?你连伯父都不叫了吗?张良没好气道:“我没愁,只是……” 刘盈仰头:“嗯?” 张良道:“没什么。我睡了,你也赶紧睡。” 张良把刘盈推出门。 他吹灭蜡烛,躺在了床榻上,静静地看着床幔。 他只是想,不支持韩国复国,不支持分封,是正确的。 大隋这个未来告诉他,他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他无错,无愧。 张良闭上双目,黑暗中浮现出一些人扭曲的面容。 那些谩骂和愤怒,渐渐消失无踪。 是的,无错,也无愧。 刘盈被赶出门后,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 直到悄悄出现的张不疑为他披上衣服,提醒他露重。 “露重,又是一年了。” 刘盈半睁着眼睛,眼中蕴着一丝愤怒。 “有的人,还是没习惯,现在已经是大汉啊。” 张不疑不语。 刘盈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骂过你父亲的人,给我一份名单。阿父无用,我来替伯父出口气。” 张不疑答道:“唯。”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声“唯”,把汉帝无用这句话也应了。 第132章 大汉户籍六百万 刘盈醒来, 让人把吕释之叫来。 吕释之原本掌管城防。待韩信回来,韩信虽为丞相,刘邦还是让韩信练了练京城的兵,吕释之暂时闲了下来。 谁都知道吕释之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不过是汉帝千金买马骨, 为了安那一群和他有仇的将领的心。 毕竟大汉朝堂中曾和汉帝作对的将领太多, 降将也多, 这群人见吕释之都能被重用, 才会安心。 吕释之没了权力, 他们便以为, 吕释之的作用已经被榨干, 大概是要沉寂下去。 谁知道,吕释之没赋闲多久, 竟被召进宫。 召见他的,还是天下人都知道与其不合的太子刘盈。 吕释之也很忐忑。 以前他有多轻视刘盈, 现在他就有多重视刘盈。他以为刘盈一辈子不会召见他, 顶多看在皇后的脸面上,不会杀他。 “废话不多说了, 准备一下, 出京杀人。”一见到吕释之,刘盈就不客气道, “去三晋之地,把兵卒该分的地都分到位。谁阻拦, 就用你手中的刀告知他们, 魏赵韩在大秦就被灭了,现在连秦都覆灭了,天下是大汉的。” 吕释之惊诧:“我去?” 刘盈在椅子上盘着腿, 抱着手臂,不耐烦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要为我和阿父手中的刀?怎么?要反悔?” 吕释之受宠若惊:“不,不是,我去!我今日就去!” “今日来不及,你先去和萧相国交接一下,让他派人协助你。”刘盈道,“不用担心逼反三晋。赵国造反才有个苗头就被我掐灭,现在他们不敢反。” 吕释之沉着脸道:“他们若敢反,我能平。” “虽然我很讨厌你,但压住那群废物还是绰绰有余。”刘盈冷着脸道,“好好干,希望你死的时候,我能真心叫你一声二舅父。” 吕释之竟哽咽了一声,跪下叩首,沉默离去。 吕释之离去后,张不疑不满道:“为何便宜他?我可以去。” “这事非外戚不能办。”刘盈道,“谁都知道我有多厌恶吕释之,所以吕释之做这等得罪人的事,才无懈可击。他们连弹劾抹黑,都找不到借口。” 给吕释之泼污水?还有比逼太子去彭城换回皇后更污的水吗? 一个人黑透了,那就没地方黑了。 此事吕泽也能做,只是刘盈舍不得。 朝中许多大臣都和三晋贵族有姻亲。比如齐王刘肥的妻妾,几乎都是三晋贵族。 这屠刀下狠了,就别想要正常的同僚关系了。 而吕释之曾经把汉将的家属都丢了,他本来就没有正常的同僚关系。 刘盈去吕雉那里蹭吃蹭喝,顺便炫耀自己有多闲时,把自己差遣吕释之的事告诉了母亲。 “阿母该关心一下吕释之其他两个儿子,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吕释之除了吕禄之外的儿子都是混账,别逼我动手。” 吕雉故意忽视吕释之的事,以免想着就伤心难过。 刘盈提醒她后,她才去关心了一下吕释之除了吕禄之外的儿子。 嗯,吕禄的两位兄长,吕则和吕种确实都是混账。 吕雉压抑着恶心,吩咐栎阳令严办,把两人抓去监狱里蹲了一段时间,才给钱把他们从监狱里赎出来。 吕释之因自己颓废,没有管两个儿子。见皇后亲自出手教训,他很感激,对儿子也严格了一些。 “我这个侯位是不可能传给后人。你们若想以后有富贵日子过,而不是被太子和皇后找借口贬为城旦,就老实一点。” 被父亲威胁后,吕则和吕种才关上门过老实日子。 两个笨蛋还以为自己是双侯之家,可以嚣张呢。 刘盈得知两人的心思,都被蠢乐了。 吕禄是吕释之的幼子。吕后封吕氏为王的时候,被封赵王的却是吕禄。连吕后都厌恶他俩,可见两人品行。 吕禄傻归傻,品行和父亲、兄长,真不像一家人。 刘盈“擅自”做主时,刘邦冷眼看着。 见刘盈对吕释之又重用,又敲打,他忍不住对吕泽炫耀自己的儿子越来越像个帝王。 吕泽对弟弟被敲打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只是担心吕释之干不好刘盈吩咐的事。 “你要相信盈儿,盈儿用人没出过错。”刘邦叹息,“我都不如他。” 比如在吕释之上,他没有相信刘盈,看走眼了。 吕泽仍旧担心,便让吕产盯紧了吕则和吕种。 吕释之离开后,一旦吕则和吕种又想干坏事,吕产就直接报官抓人。 吕禄还在河套养马,怎么能让吕则和吕种拖他后腿? 吕泽想起父亲和吕释之给自己拖的后腿,就对吕禄很同情。 吕释之声势甚大地前往三晋之地,摆明车马是去杀人。 张不疑向父亲炫耀,说刘盈是为父亲出气。 “太子说,他会除掉所有让阿父为难的因素!”张不疑挺起了胸膛。 张良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晕了过去。 太子所说的“除掉”,是指实际意义的“除掉”吗? 就像是太子说为了不让皇后伤心,绝不让吕家败落,所以就把可能令吕家败落的所有因素都杀了。 嗯,把可能导致吕家败落的吕家人都杀了。 偌大的吕氏家族,现在京中就剩下吕释之和吕泽两家人,其余的没被杀,也逃得远远的。 张良虚按着额头,让张不疑滚。 他犹豫了一番,起身去请求刘盈高抬贵手。 至少别杀光好吗? 刘盈正等着张良。 他今日很正经,桌案上堆满了文书。 张良来时,他指了指桌案旁的椅子。 张良还没行礼,宋昌便把张良扶到椅子上。椅子靠背还塞了软垫子,让张良能坐得舒服。 张良看着宋昌的眼神十分柔和慈祥。 宋昌祖父、父亲和其余兄弟都死在项羽手中,独剩他一人。 他与张不疑同为太子家吏后,张良很照顾宋昌。宋昌也对待张良如亲生父亲一般。 比起时不时就要头铁一下的张不疑,张良与宋昌的关系更像和睦的亲生父子。 刘盈把手头正看的文书递给张良:“相国终于把户籍统计好了。包括诸侯国内能给大汉纳税服役的户口,不到六百万户。” 大秦统一天下时,户籍有两千万户。 根据后世统计口径不同,在秦始皇统治末期,或有五分之一人口服徭役脱产,或更甚于有一半人口服徭役脱产。 反正至少五分之一吧。 这是导致大秦民不聊生的最直接的原因。 而就算按照秦始皇时期有一般人脱产服徭役兵役来算,秦朝还有一千万人口可用。 大汉呢,六百万。 得到这个统计数据后,萧何差点把竹简派刘邦和刘盈脸上。 纸张稀少,大汉办公仍旧用竹简木牍。这一拍下去,大汉皇帝和大汉太子的鼻子都要流血。 看看,大汉能用的人口就六百万。你们还想主动打哪里,赶紧去啊!你们去啊!! 别说刘邦,刘盈都不敢吱声。 刘盈知道大汉初年人口凋零,但只六百万,也太超出他的心理预期。 这六百万人口,看来是不能支撑他挥斥方遒,征战南北,穷兵黩武了。 “六百万人口,不是说天下只有六百万庶民,而是能服徭役和纳税的人口只有六百万。”刘盈道。 张良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我知道。” 秦末乱世确实死了许多人,但还不至于只剩下六百万。 但许多人入了山,许多人被诸侯王和当地豪强藏匿,都成为了“流”“氓”和“隐户”。 “有秦驰道在,中原大地本可以直接采用郡县制。但即使分封宗室,阿父也要将天下之半,特别是富饶的原东方六国分封出去,便是户籍难清啊。”刘盈深深叹了口气。 他与阿父争执,又看到萧何新统计来的户籍,才知道阿父的无奈。 无论是宗室还是异姓王,分封之后,他们一定会想把自己的领土做大做强。 所以分封之后,诸侯王就会和当地豪强死磕,让六国旧贵把隐户吐出来。 虽然诸侯王也会藏匿户籍,不让国内的人口为大汉朝廷所用。但当他们自己把户籍理清楚后,大汉再灭掉他们,清理户籍就容易许多。 这就像是涂色一样。稀碎的小方块难涂,就让诸侯王把小方块涂成纯色,大汉再把诸侯王涂好的纯色方块,一键替换颜色便成。 刘邦封宗室为王,就做好了同室操戈的心理准备。 等诸侯王稳固了自己的势力,和中央必有一战。到时候最强的刘姓诸侯王,就会成为皇帝。 反正都是他刘邦的种。 现在刘邦的继承人是汉圣宗圣皇帝,他就更不用操心内乱会生出意外。 刘肥和刘盈极其亲近,刘邦对两个孩子都很疼爱。听刘盈冷酷地说,汉帝已经做好了刘盈与刘肥子嗣敌对的心理准备,张良都感到有些心凉。 他没有看错眼,沛公确实是天生的帝王。 天生的帝王,就天生凉薄啊。 “趁着赵王和颍川侯反叛,我可以提前清理这两地的人,壮大中央的势力。”刘盈道,“我不独为你出气。” 张良道:“我知道太子每做一件事,定有道理。我只是请求,不要赶尽杀绝。” 刘盈笑道:“这就要看你了。阿父残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张伯父念旧情,请求阿父放过他们。只要他们肯迁徙到关中,就能免除家破人亡之灾。” 张良听到“阿父残忍”四个字,明明心里愁苦,也差点笑出来。 太子真是在做正事的时候,也不肯正经到底啊。 “我请求去三晋之地,辅佐吕释之。”张良道。 刘盈道:“你重病,不能起身,也不能入朝。让张不疑去。张不疑请求你,你才拖着病躯请求阿父网开一面。赵王和颍川侯谋叛,阿父震怒,三日未见你,还是皇后和太子求情,阿父才息怒。” 张良又差点笑出来:“好。不过皇后恐怕不愿意求情,还是太子为我求情吧。” 刘盈摸了摸下巴:“也对。阿母更愿意把那群人都做成肉酱。” 张良笑不出来了。 显然,他听说了皇后提议随机选一个异姓王做成肉酱的“传闻”。 张良决定配合刘盈,张不疑在宋昌面前炫耀了一番,得意扬扬离京。 宋昌一晚上没睡好觉,请求刘盈也给他安排点事。 刘盈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主动找事干,立刻把手头的活都给了宋昌。 宋昌傻眼。 刘盈美其名曰要在梦里好好上课,去给大隋当亡国之君,暂时没闲心管太多大汉的事。 大汉有皇帝在,哪需要自己操心?就算皇帝病倒了,不是还有皇后吗? 无奈,刘邦坐镇栎阳养身体,本该太子巡视天下,变成了吕后驾车巡视天下。 反正原本历史中,吕雉和刘邦感情不好,刘邦也派吕雉替自己巡视天下。吕雉在巡视时,顺带骗了彭越回来当食材。现在因吕雉和刘邦与刘盈关系紧张,所以老两口关系还不错,吕雉就更不能推脱替皇帝巡视天下之责了。 吕雉离京前,刘盈将母亲送到了城门口,大声笑话吕雉巡视的路上会有多颠簸。 “嘎嘎嘎嘎,阿母回来肯定变得又黑又瘦。” 吕雉差点气得当着送行众臣的面揍儿子。 她忍耐了下来,刘邦还很诧异。 揍啊,为什么不揍,他都已经准备好朗声嘲笑了。 吕雉差点气得当着送行众臣的面,把丈夫和儿子全揍一顿。 但丈夫是皇帝,儿子是太子,家中唯一的正经人吕雉只能自己忍耐下来。 她不断叮嘱韩信,让韩信看好陛下和太子。特别是太子,万万不能让太子乱来。若太子乱来,她回来就收拾韩信。 韩信哑口无言。 自己能管得住盈儿?义母开什么玩笑! 韩信在考虑,要不要去齐国替换曹参,给刘肥当相国。 吕雉带着萧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刘盈猴儿没了头上其实没什么用的紧箍咒,就更加嚣张。 他每日都要出宫,随机选个纨绔子弟揍一顿。 不出一月,栎阳治安大为好转。 以前有吕雉约束着,刘盈都不能上街打架斗殴,这个太子当得十分无趣。 刘邦从百忙之中回过神,朝臣哭诉的文书已经堆满了他的桌案。 刘盈几乎把每家朝臣的亲戚都揍了一顿。 萧家低调,刘盈本来揍不到。刘盈都特意找借口,去找萧禄当街比试了一番。 萧禄回家后,被萧何一顿好揍。 “啊?那孽子在街上搭台子,约战天下壮士?” 刘邦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 我儿又发什么疯?是我给他派的活太少了吗? 张苍道:“不止约战天下壮士。他还约战天下辩士。” 刘邦的嘴张张合合,最终和双眼一起,痛苦地闭上了。 第133章 徙木立信有几层 栎阳城门外, 刘盈搭了好大的台子。 他端坐在台子后,两百从北疆新募的护卫守护在他的左右。 五百壮卒,战亡一百余人,还有一百余人身有残疾。 战亡者的家中人都得到了爵位, 残疾者都在当地成为官吏, 再经过一番筛选, 有几人留在了军中, 有几人被韩信、刘肥要了去, 留在刘盈身边的, 是刚刚两百人。 这群从匈奴战场上厮杀过的汉子, 气势与普通宫廷护卫完全不同。他们身上的煞气, 仅有刘邦身旁那群侍卫能比一比。 刘邦常让身边的老兵与刘盈身边的新兵切磋,倒是把这群北疆壮汉的傲气给打磨圆了。 仔细想想, 匈奴好像打不过大秦。虽然匈奴没和项羽打过,但大概也是打不过西楚霸王的。 那么自己打不过战胜了大秦和西楚的大汉老兵, 似乎也正常? 磨掉了傲气, 这群壮卒终于被韩信认可,能在刘盈身边充当门面。 刘盈在栎阳城门口摆擂台, 已经摆了三日, 刘邦才得到消息。 由此可知,大汉的皇帝已经被太子架空(重重点头)。 大汉真正的帝王(但系统不认可)俯瞰着两边擂台排成长队的参赛人士, 为天下英才尽入我怀欣慰颔首。 武力值高强的参赛者参加角抵和射箭比赛,自认有辩才者则和刘盈所带的文吏们比一比口才。 参赛者们过五关斩六将, 武力值高强者依次和刘盈的护卫比试后, 就要和被刘肥从齐国送回来的曹窋比试。 而具有辩才者,便和刘盈身旁侍立着的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看着十分文弱的随何比一比辩论。 被迫来当考官的蒯彻对另一位考官, 还在养伤,所以无所事事的武城侯彭越道:“让曹窋和随何与他们比,太子没想让人去他面前。” 彭越疑惑道:“若连曹窋和随何都不能赢,凭什么能到太子面前?这朝堂中大大小小官吏,也不是人人有资格向太子请教。” 蒯彻只想讽刺太子,彭越却是个有什么话说什么话的老实人。蒯彻努力想阴阳怪气,彭越总是听不懂蒯彻的话里话。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蒯彻闭上了嘴,彭越还以为蒯彻与他相谈甚欢,打开了话匣子。 蒯彻这才知道,彭越是主动来的。 大汉朝臣都忙得脚不沾地,蒯彻不算汉臣,才被刘盈拉壮丁。没想到身为正经开国彻侯的彭越,居然自甘下贱。 蒯彻讽刺彭越,彭越还以为蒯彻在夸他,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太子有事,我正闲着,自然要来帮衬帮衬。” 彭越说起和太子的初识。当时他还在钜野大泽附近等待刘邦的调遣。 陛下信任他,把自己所有儿子和麾下心腹将领的子弟都打包送来,差点没把他吓死。 蒯彻阴阳怪气:“信任你?难道不是太子自己偷偷溜走,齐王和淮阴侯协助吗?” 彭越笑道:“蒯先生开什么玩笑,若没有陛下准许,太子岂能带兵?淮阴侯和太子是带着陛下兵符来的。” 蒯彻讥笑:“兵符?太子有很多兵符。” 彭越点头:“是啊,陛下实在是信任太子。” 蒯彻彻底明白,彭越是个傻的。 彭越也再次明白,蒯彻果然与自己谈得来。 你看,他们聊得多开心。 章邯被刘邦任命为楚相,协助刘交防备英布等异姓诸侯王。彭越终于又找到了一个投契的新友人。 就在彭越和蒯彻(单方面)畅谈时,刘邦混入了观众中,参赛人士的筛选也进入了第二轮。 刘邦抱着手臂,皱眉看着儿子抬着下巴的得意神情:“孽子想干什么?你怎么不阻止?” 萧何道:“难道不是陛下同意的?” 刘邦疑惑:“难道孽子又拿出了诏令?” 萧何磨牙:“陛下,你管一管太子吧!” 刘邦装聋。 萧何都憋不住谨慎的人设了,威胁道:“陛下,你再这样,小心太子架空你。” 刘邦不仅没被威胁到,还“哈哈哈”。 萧何气得背对着刘邦。 刘邦继续“哈哈哈”。 张良和陈平对视一眼,沉沉叹气。 如果萧相国真的挂印,真是陛下自找的。 萧何不想回答,刘邦便自己寻找答案。 他迅速以游侠的身份混入群众中,问他们参加这次比赛,有什么实质的好处。 嗯,这实质的好处,可不是在太子面前露脸,或者给太子当门客。他很自傲,不愿意为他人家臣。 “那你更该去报名参赛啊。”一位老者指着报名处道,“哪怕胜了一场,都有钱拿。若胜了三场,便可做官了。” 又有一老者用拐杖使劲砸地:“若能到太子面前,哪怕不能赢太子,也能被太子举荐给萧相国或吕太尉为吏,这是平步青云啊!” 萧何与匆匆赶来的吕泽眉毛抖了抖。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刘邦似笑非笑:“真是大手笔啊,看得我都想去了。可惜报名已经结束。” 那用拐杖砸地的老者又狠狠砸地:“我催我那儿子来参赛,他非犹豫。哼,现在想来也没用了!当什么门客啊,当门客哪有直接做官好?” 刘邦笑容真切了些:“的确如此。” 他又问了几人,得知刘盈在胡闹几日后,这次盖了他的印鉴,昭告整个关中的“擂台赛”,确实很大手笔。 刘盈将赏赐的财物和官职都写在了公告上,比赛结束,立刻就可以领。 刘邦甚至在刘盈手边,看到了相国府和太尉府中官吏的官印。 看来谁要是能赢过曹窋和随何,这官印,刘盈也是真的会给。 刘邦问身后二人道:“我记得你们府中没有空缺职位?那两颗官印是谁的?” 吕泽在认真思考,萧何则没好气道:“府中有没有空缺,不是陛下和太子一句话的事?就是官印,太子也可以现刻。他又不是没做过。” 刘邦竟然点头:“有道理。” 萧何又气得背对着刘邦。 张良把萧何拉到一旁,轻声安慰。陈平则劝说刘邦,不要故意气相国。 吕泽按压着眉角。 什么?陛下居然是故意气相国?为什么啊! 刘邦此举没有为什么,单纯嘴贱而已。 刘盈一眼就从乌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穿着简朴的老父亲。 刘盈对曹窋道:“阿父身为皇帝,居然从宫里偷溜,简直是昏君。” 曹窋无语:“太子,你说此话是真心的吗?你真不知道陛下为何会来?” 刘盈嗤笑:“你难道对你父亲也这么说话?难怪你会被你父亲揍。可怜的曹窋,屁股现在还肿着吧?” 曹窋把脸转向一边,不肯说话了。 他辞官离开太子宫,眼巴巴地去齐国照顾生病的父亲,得到的只是不肯戒酒的父亲的责打。 孝子再次心碎,决定再也不当孝子。 太子真是可恶,专门戳他伤疤。 阿父出现了,刘盈便暂时离开,免得刘邦冲上台,把他拽下去。 “哟,阿父,你终于来了。”刘盈把刘邦请到旁边小屋,招手。 刘邦给了刘盈一暴栗:“竖子在做什么?徙木立信?” 刘盈揉了揉脑袋,试图给他阿父一暴栗,被陈平拦住:“你知道,还动手?” 刘邦道:“你就不能先通知我一声?” 刘盈笑道:“若不是太子‘胡闹’,来的人就没有这么多了。‘胡闹’却也‘立信’,才能取信于人。” 刘邦叹了口气,道:“又有谁惹你了?” 刘盈道:“这天底下令我不快之人和不快之事太多,懒得说。” 刘邦问道:“你冲着贵族门客去的?” 刘盈冷哼:“他们哪配啊。只知道为贵族门客,没信心自己求官者,我不屑一顾。嗯,好像阿父以前给人当过门客?” 刘邦再次动手,被刘盈挡住。 当我还是以前任你敲打的小孩吗?住手吧,老东西! 张良把刘邦拦住:“陛下,继续说正事。” 刘邦和刘盈一个被张良拉着,一个被陈平拖着,终于安静地继续说正事。 刘盈把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递给刘邦。 刘盈上书,先借此次擂台赛树立大汉有官真的给的威信,让那群脑子还在春秋战国,以为要投奔某个贵族才能当官的门客们知道,还有可以直接当官的途径。 但这只是第一层。 第二层,刘盈建议刘邦趁着自己“胡闹”招揽人才的热闹,下一个正儿八经招揽人才的诏书,令地方上推举人才,并成为定例。 同时,大汉将在地方上设置学府,教授文武经算律令之学,有爵者皆有子弟名额,可免费入学。 刘盈道:“现在阿父已经将天下近三成土地分给有功兵卒,这群兵卒,将会取代曾经的六国和大秦旧士人,成为大汉的新士人。他们现在不缺钱、不缺地位,缺的是学识。” 现在纸张还没有改良好,印刷术不能用,竹简木牍只能靠抄书。 不过在关中推广太学,咬咬牙还是能做到的。 大秦曾经最大的难题就是官吏太少,当天下皆为郡县时,没有足够多的基层官吏来执行大秦的律令。 现在刘邦将天下分封,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区别对待天下人,先给关中人好处。 无论是中央选官推举,还是太学推举入学,当然是大汉直属的地盘上先试点。 诸侯国那里,刘邦也会下诏。而如何推举,如何建立太学,都是诸侯王自己说了算,当然也是诸侯王自己出钱出力。 诸侯国那里效果如何,大汉皇帝就不越俎代庖了。反正推举来中央的人,刘邦一视同仁地考核就是。 民间很穷,还没有椅子。 刘邦和刘盈相对席地而坐,一会儿商讨,一会儿沉思,断断续续聊着。 宋昌已经抱了竹简和笔墨来,吕泽和萧何一边听,一边奋笔疾书。 彭越得知陛下来了,兴冲冲前来拜见。 他探头看到屋内景象,赶紧拉着蒯彻小碎步离开,脑门上冒出了许多虚汗。 蒯彻不明所以地被彭越拉走。 你拉我做什么啊?! 第134章 彭越遣散众门客 彭越想要溜走, 路上遇到抓逃班义父、弟弟,甚至相国的大汉丞相韩信。 大汉另一位丞相王陵被困官邸,没有韩信年轻,跑得快, 独自承担所有工作。 韩信疑惑:“武城侯, 你在干什么?” 他这一嗓子, 刘邦和刘盈同时抬头望来, 彭越便跑不掉了。 “来了就进来, 躲什么?”刘邦没好气道, “你这个武城侯, 能不能有点大秦武城侯的样子?” 彭越支支吾吾:“还是别了吧?我不想死不瞑目。” 刘邦被彭越的话噎了一下, 道:“你这话别当着章邯的面说。” 彭越忙道:“陛下,我不傻。”他怎么会戳好友肺管子? 刘邦知道彭越平日还是会做人, 不会故意戳人肺管子。若不是这样,他就不能成为当地豪强头子。 故意戳人肺管子, 是只有他家逆子刘盈才会干的事。 不过刘邦还是需要提醒彭越一下。彭越当了大汉的开国彻侯之后, 可能是生活太安稳,他越来越不爱动脑子, 章邯在密信中抱怨了很多次。 彭越又十分敬重刘盈。刘邦很担心彭越和刘盈越来越像。 说来“敬重”是什么鬼啊!刘邦能理解老兄弟们对刘盈的溺爱, 但刘盈怎么当得起一个“敬”字?! 刘邦将彭越封为武城侯,既是因为彭越的老家昌邑原属于武城, 也是希望彭越这一位自他离开沛丰后所收复的第一员将帅之才,能与王翦一家和大秦一样, 休戚与共。 再者, 章邯和彭越是挚友,刘邦想着,把彭越封为武城侯, 可能能慰藉章邯的心。 刘皇帝如今有点后悔。他担心自己好心做了坏事,反而让章邯伤心了。 彭越见刘邦看他的颜色非常不满,以为刘邦是在生气他没有行礼便想偷偷逃走,忙解释自己不是不知礼,只是不想被逼着看文书。 蒯彻本来看着彭越的笑话,听到彭越的辩解后,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傻人有傻福,他希望彭越因傻而死,但看来彭越反倒是可能因为那根直肠子,活得长长久久了。 “好了,赶紧过来。此事和你也息息相关。”刘邦起身把还想跑的彭越拖进屋,按在地上坐着。 彭越嘀咕:“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可是彻侯!一家子永远富贵的彻侯! 大汉最高的爵位就是彻侯,彻侯是有自己独立的“侯国”的。 什么?你说彻侯之上还有个诸侯王? 彭越又不姓刘。当他傻啊,不知道异姓王就是待宰的羔羊? 大汉功臣中萧何功劳第一,曹参战功第一,他们都是彻侯,还不能看出皇帝的心思吗?若真的傻的看不出来,就看看韩信。韩信军功仅次于曹参,还是皇帝义子,不也只是个彻侯。 我彭越也是彻侯,还用思考什么子孙未来? “如今勋贵的官务多由门客来做。彭越,你相信那些满腹诗书的门客,真的看得起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主家?”刘盈拍了拍坐麻的腿,换了个坐姿,“赵王张敖没想过谋反,他把赵国交给门客,门客帮他谋反了;阿兄还在北疆与匈奴殊死搏斗,淮阴侯府的门客却要杀了他的新婚妻子。” 韩信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刘盈装作没看见阿兄不满的神情,继续道:“当官如带兵,彭越,你带兵时不会轻易将兵权假手旁人,做官时又怎能偏信他人不会坑害于你?再者,难道我等好不容易有了荣华富贵,儿孙还要做那大字不识的人吗?” 彭越皱起眉头,跪地俯首:“太子教训的是,我是太惫懒了。” 刘邦深吸一口气,不仅没有因为彭越幡然悔悟而欣慰,还很生气。 他在彭越耳边念叨了多少次,彭越总是装傻。怎么刘盈就念了一次,彭越便听了?! 刘盈瞥了阿父一眼,心里好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肚子不是最后一张饼吃饱的啊。 阿父念了彭越许多次,彭越心中本就有醒悟,不然也不会参与他“胡闹”的事。 在原本时空中,彭越能在秦末成为左右局势的一方诸侯,本身智商是不差的,是有一定远见的人。 阿父点了彭越那么多次,彭越还有章邯这个被迫成为他挚友的挚友劝说,心态改变是理所当然的。 而今皇帝和太子都说了同样的话,彭越再不听,那他就不是汉初英杰,而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刘盈心里明白,嘴上不可能说。看见阿父郁闷,他就高兴! “大汉朝堂与你同样情况的人很多,可以说,现在至少五成高官识字都不多。”刘盈提起此事,心头刚刚让阿父不高兴的喜悦散去。 洒脱如他,也不由捏了一下眉间。 后世有统计,汉高祖年间,朝堂和地方官吏九成就是军功贵族。 这些军功,有大半都是揭竿而起的泥腿子。如雍齿、王陵这样不喜读书,但好歹读过书的豪强,都算文化人了。 更别提地方上那些由军功兵卒转化成的新地主了。 大汉能扫灭旧士族的基础,就是这群被刘邦分了三分之一土地的军功贵族。他们将成为大汉的新地主,将奴隶制和旧贵族的残余彻底扫进垃圾堆。 其实说军功贵族被汉高祖分了三分之一土地,还是概算,算少了。 在汉高祖年间,有六十多万将士获得了赐爵,因他们受益的人口,达到了当时户籍人口的五分之一。这群新兴军功地主所拥有的田宅土地,占据当时大汉能纳税耕地的六成。 封建朝代建立初期生产力蓬勃发展的关键,就在于土地资料的再分配。新的地主取代旧的贵族,才能让王朝的统治变得稳固。 因刘邦的慷慨,在大汉刚建立时,就给大汉的繁荣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刘盈所做的事,便是让这群泥腿子新兴地主,尽快转化成大汉的“官吏阶层”。 萧何等人从刘盈梦里神仙的授课,窥见了后世选拔人才的制度。 他们原本是属意“科举”。 在萧何等人看来,“科举”便是唯才是举,能让他们这样的底层人才直接成为皇帝的臣子,无论对国家还是对皇帝,都十分有利。 可惜制度好是好,这群人一琢磨,现在不适用。 若以考试取才,那么为大汉打天下的新贵族肯定全部落选。 等他们看到了大隋的选官制度,敏锐地察觉了“察举”向“科举”变化的进程。 萧何当即拍板,大汉如今用“察举”,便足够了。 要唯才是举,必须要刘盈,甚至刘盈的儿子、孙儿当皇帝时,在大汉已经天下归心,选谁当官都不能动摇大汉统治时,才能执行。 “察举”最大的好处,也是它最大的弊端,便是推举人才的权力,掌握在当地“望族”和地方官手中。 在如今大汉朝堂九成官吏都是新贵的前提下,推举上来的人才定是与新贵族休戚相关的人。 但萧何也不希望被推举上来的人都是废物,这群人到了中央,也要经过考试才能授官。 地方官学,便是紧急培训这群草根地主,让他们迅速拥有当官的能力。 此中工作量之庞大,萧何这样的先天打工圣体都有些吃不消。 刘盈一边向彭越提前介绍还在草稿阶段的察举制,一边感叹萧何的辛苦。 “治国者需要有治国的本领,你我都曾经是庶民,没有哪一位庶民想要无能贪婪的官吏。如何既能选拔出有治国之才的官员,又不至于让打天下的功臣们失去权力,萧相国烦恼许久。”刘盈揉着眉间道,“把治国的权力都交由门客?那你们是公卿,还是门客是公卿?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希望你们能明白萧相国的苦心。” 萧何嘴唇翕动,许多话哽在喉头,最后化为了一句:“这不是我的烦恼,是陛下和太子的烦恼。我只是为陛下和太子做事。” 刘盈不会推掉功劳:“是我们共有的烦恼。” 刘盈的推心置腹,让彭越心里很难受。 哪怕在与他奔驰在西楚腹地时,刘盈都没露出过忧愁的神情。现在倒是为他们这群不成器的长辈忧愁了。 “我知道了,是我辜负了陛下、太子和相国的好意。”彭越道,“我一定会督促子弟上进。” 刘邦没好气道:“你自己也要上进!” 彭越结结巴巴道:“我、我都老了,就不用……啊,好好好,我也上进。” 看刘邦抬起了手,彭越垂下了脑袋。 这个皇帝,他是不高兴了,真的会亲手揍大臣,揍得还挺疼。 “你明白了就好。”刘盈道,“来听听我现在要做的事吧。” 彭越真心服气后,以他的大嘴巴,刘盈和刘邦的谋划,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大小勋贵圈子。 他们都会知道,陛下和太子希望他们自家有本事,而不是门客有本事。 这也是对他们的敲打。 大汉不是大秦。什么汉承秦制,从来不存在,刘邦和萧何都不承认。但大汉也不是春秋战国,刘邦欣赏信陵君,所以决不允许大汉出现信陵君。 门客什么的,且收敛些吧。 大汉给了这群“门客”直接进入朝堂的途径,哪怕他们是被“主家”推举做官,经过一层大汉直接选拔的程序,就像是在阳澄湖洗过澡的阳澄湖大闸蟹,那也是大汉的官,而不是某人的门客。 彭越回府后,沉思了一整夜,将章邯写给他的书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听从了挚友的劝说,遣散了家中门客。 他赐予门客重金,告知他们“内部消息”,大汉即将大规模从民间选拔人才。 选拔人才时,大汉不是通过某个官吏直接推举,而是去地方上甄选当地人才,每个郡县都有推举名额。通过这样的途径当官,才能显示出士人的本事。 为了门客的未来,彭越希望他们回户籍地,争取地方宿老和地方官的推举。 他为门客向地方官写了推举信,相信只要门客有本事,就一定能抓住这次好机会,并告知门客:“陛下首次征召人才,只从关中甄选。趁着大汉迁徙望族入关中,你们可劝说家族,赶紧迁徙到关中来。” 彭越首先动作,很快就有消息敏锐的人跟上他的脚步。 朝堂勋贵多多少少都遣散了部分门客。 汉帝将从关中征召人才的消息,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传遍了天下。 这自然不是彭越等人口口相传能达到的效率。 陈平再次动用整个大汉的情报网,所做的不是刺探敌人的情报,而是给大汉第一次大规模征召人才做宣传。 他先传递了汉太子“设擂台”的消息。 通关擂台者,全部获得了汉太子承诺的奖赏。 有一位名为张恢的儒生,居然在与随何的辩论中不分伯仲。太子特定他为获胜者,将相国府的文吏官印赐予了他。 随何为此气得一日没吃下饭。 怎么这年头精通申商的贱士,也敢自称儒家?你们法家又不是在朝堂上没有势力,你老老实实说你是法家人行不行?! 张恢也很生气。 虽然他精通申不害和商鞅的刑名权术,但他确确实实是儒生啊!他祖祖辈辈都是儒生!老师弟子也全是儒生!根正苗红的儒生! 我儒生为了辩倒其他学说,多学一点,多精通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这个随何,真是腐儒! 一介腐儒,居然敢骂我贱士?他甚至不肯称呼我一声贱儒?! 张恢受到了极大侮辱,终其一生与随何为敌。他和随何传到后世的学说,多为互相争辩之语,这是后话。 总之有汉太子徙木立信,汉帝再征召人才,民间便相信汉帝是真的有心将从地方上征召人才,变成固定的制度了。 既然有直接做官的盼头,地方士人便也不再琢磨去给哪个勋贵当门客。 当了门客,就算将来做官,还是要称呼别人一声“主父”,终究低人一等。 为太子徙木立信扬名后,陈平又宣布,汉帝尊重诸侯王的自治权,此次征召人才,先从关中、汉中开始,然后推广到其他汉帝直属的地方。 其余地方嘛,诸侯王自己征召人才,看见有好用的,就推举给他皇帝老人家。 本来为汉帝大举征召人才而心慌的诸侯王,心便安了。 此事和自己无关,汉帝没想抢他们的人才,挖他们的根。 而之前汉帝要求迁徙的地方豪族,有大半都停止了串联,加紧打包行李,匆匆进入关中和汉中。 陈平暗中给他们泄露情报,先去的人不仅有更好的田宅挑选,还能赶上这次人才选拔。 若是去晚了,不仅错过了人才选拔,说不定汉帝一生气,就让他们去蜀地了。蜀地好歹还有个成都可以待,再晚一点,巴郡山水风景还是不错的。 当然,你们可以反。 可造反的难度和造反后的前程,与速度搬家的难度和立刻被举荐为官的前程,你们自己权衡一下得失吧。 六国旧贵豪族的同盟,悄然瓦解。 第135章 太子出宫巡天下 又是一年春季来临, 刘邦和刘盈从地下室钻出来,可以睡在地面上了。 吕雉出巡时满脸不乐意,现在遣人送信,说长沙王去世了, 自己在长沙国多住一阵子, 替新的长沙王把朝政理顺后再回来。 刘邦坚称, 娥姁是嫌弃北边太冷, 在南边待得不舒服, 不肯回来。 刘盈恍惚了一下, 啊, 吴芮去世了? 他搜索了一下记忆, 原本历史中的吴芮,应该是公元前202年, 在汉高祖称帝后不久便去世。 这个时空的阿父提前一年登基,吴芮那时身体很健康。 之后, 因路途遥远, 刘盈便很少听到吴芮的消息,但吴芮肯定是比原本历史活得更久。 是女儿和外孙没死, 吴芮心情更好?是刘盈胡诌的养生知识被吴芮学了去? 刘盈反正都把功劳揽自己身上。 他都忘记吴芮会早早去世的事, 吴芮却去世了。 算一算时间,大汉是以汉高祖当汉王时算纪年, 所以即使阿父提前一年登基,历史中的汉高祖八年, 也是现在的汉高祖八年。 一些历史事件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匈奴内部打出了狗脑子;比如“实关中”的政策提前启动并声势更加浩大;比如赵王仍旧被门客坑了, 但他的门客没来得及等刘邦赦免,就被星夜夺邯郸的刘盈全砍了…… 但既定的历史轨迹不会发生变化,比如寿终的人, 总会寿终。 刘邦翻年换季的时候,天气暖和了,他却病倒了,躺在美貌的小宦官膝盖上嘤嘤嘤,让刘盈替他巡视洛阳。 刘盈知道阿父的命还硬着,在得知吴芮去世的消息时,也跑到刘邦身边跳大神。 刘邦差点把喂他吃甜瓜的小宦官的手指头咬道:“逆子,你在干什么?” 小宦官吓得面色雪白,牙齿打颤。 太子这是当众行巫蛊之术? 刘盈一边披着羽毛披风哗啦啦跳舞,一边道:“祈祷阿父快点痊愈,我不想颠簸劳累,不想出门!” 刘邦哈哈大笑,让刘盈多跳一会儿,挺好看,然后赶紧滚去代天子巡视中原。 他们承诺要给萧相国至少两年休养生息的时间,这两年,可不能生出战乱。天子巡视中原,才能压下诸侯的异心。 刘盈继续哗啦啦跳舞:“我知道,所以阿父身体快点好起来!阿父去劳累!我不想出门!” 刘邦骂道:“你以前老乱跑,现在乃公让你出门,你倒是不出门了?!” 骂完之后,刘邦依依不舍地从美貌小宦官的膝盖上爬起来,抖了抖懒散的老骨头,去校场上照着初春的阳光锻炼身体。 这病啊,光吃药是好不快的,还是得多动动。 刘盈见阿父终于肯动弹了,才放心离开。 离开时,他叮嘱韩信:“阿兄,你一定要时刻盯紧了阿父,别让阿父老流连后宫,死于马上风。” 韩信问了刘盈什么叫“马上风”后,脸色特别难看。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能在义父睡后宫的时候翻窗进去鼓掌,义父还不会打死你? 义母为难他,弟弟也为难他。韩信不想干了,回家和妻子抱怨。 翁主笑着支招:“良人何不与太子一同出巡?便不用管……哈哈哈哈,管陛下后宫的事了。” “我也管不了。”韩信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去,萧相国说不准我与盈儿同去。” 萧伯父居然怀疑他与盈儿一同离开,就会帮盈儿掀起兵事。 自己已经承诺不主动攻打诸侯王,萧伯父居然不相信自己?! 韩信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翁主眨了眨眼睛,俏皮道:“这确实挺令人担忧的。齐王见良人和太子到来,说不定也会再次偷偷离开齐国。” 妻子居然也不信任自己,韩信生闷气。 翁主哄了好久,韩信才原谅她。 刘盈得知此事,想去韩信府中敲锣打鼓嘲笑阿兄,被刘太公骂住:“你这顽童,别去烦你阿兄。我还等着再抱一个曾孙呢。你也该成婚了……别跑!” 刘太公拄着拐杖追刘盈,没追到,气得把拐杖敲得哐哐响。 原本历史中已经嫁人的刘孺儿,如今仍旧陪在祖父身边。 既然身边没有需要用女儿笼络的臣子,刘邦便听刘盈的,让刘孺儿多在宫里留一段时日,等女儿身体长开,并将软糯的性子改一些,再去给人当主母。 刘邦很担心,刘孺儿若自己立不住,刘盈有借口插手妹妹的家庭,他选哪个女婿,都是和人结仇。 有富足的生活,有家人的疼爱,刘孺儿的笑容越来越开朗。 兄长还是与小时候那样爱欺负人,刘孺儿却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躲着刘盈哭泣。 她扶着祖父,大声呵斥刘盈,不准太子兄长气祖父。 刘盈边跑边回头做鬼脸:“你居然敢对我大小声,小心下次我在你的羹里丢虫子!” 刘太公中气十足:“你敢!” 刘孺儿仗势:“你敢!” 刘盈一边喊着“我就敢”,一边跑得没了影子。 刘邦每日都来拜见父亲,还没看见父亲,就听见里面的嘈杂声。 他忙拐个弯,在墙角躲了一会儿,再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地走进去,免得父亲让他教训刘盈。 那刘盈会借口自己需要教训他,又推迟出游时间。 他不准刘盈乱跑,刘盈偏要离家出走;他让刘盈巡视天下,刘盈就抱着门柱不肯挪窝。 这逆子,天生反骨,非要和他反着来。 离开前,刘盈把能招惹的人都招惹了一遍,告知他们自己要去巡视中原,顺便收受了许多贿赂。 刘邦盘坐在椅子上,见刘盈搬回来一大堆财物,领头指挥的还是各家小孩,深吸了一口气。 家贼难防啊。 咦,那个跟在盈儿身边摇头晃脑吹箫的红头绳小孩是谁?怎么还有配乐? 张良道:“是周勃家第二子,周亚夫。盈儿特别喜爱他。” 刘邦多看了周亚夫几眼,也觉得这个圆滚滚红头绳小孩长得特别喜气,很讨人喜爱,便夸赞道:“很有他父亲的模样。” 刘邦见张良没听懂,补充道:“很有当初他父亲治丧时吹箫的模样。” 张良嘴角下撇,差点没掩饰住嫌弃的神色。 陛下,你倒不必和我解释得这么详细。这会让我对大汉的未来失去信心。 “阿父,我要出发啦!” “快滚!” 刘盈和他的大毛驴乘坐着豪华大马车,终于离开了栎阳城,开始了他代天子巡视天下的旅程。 吕雉则已经从长沙国乘船加紧脚步返回,好替刘邦干活。 刘盈给“实关中”和“察举制”起了这么大的架子,要做的事太多了。 刘盈此人,离家途中是别想逮着他干活的,只能累一累可怜的老母亲了。 吕雉正努力教导萧谨政务。她相信自己的现在,就是萧谨的未来。 儿子当太子都不想干活,难道当皇帝后,儿子还能变得勤奋吗? 不可能! “天下万民好不容易才有了几日轻松日子过,可不能因为皇帝的惫懒而再生祸端。”吕雉忧夫忧子,忧国忧民,“你要多做事,还要劝盈儿别大兴兵事。” 萧谨实话实说:“多做事容易,劝太子别大兴兵事,难。” 吕雉捧心。 她知道难啊。现在还有个萧何能压制住刘盈,以后萧何去了,还有谁能让刘盈放弃穷兵黩武? 信儿?肥儿? 这两人只会助纣为虐! 吕雉决定这次回京后,好好选一选能留到下一代的臣子中的老成持重之人。 首先,她要把壮壮教育好。 吕雉带着愁苦之心回家,刘盈已经来到了后世著名宫斗剧摄影地,未央宫。 未央宫初具气派,但当然不如刘盈前世记忆里的故宫来得精致。 刘盈考虑要不要用朱砂把墙漆成红色,被未央宫设计师萧何否决。 刘盈见萧何根本没打算听他意见,只能作罢。 “记得挖下水道,免得后世千年后,后世子孙笑话大汉的萧相国不会挖下水道,导致长安城内涝厉害。” 刘盈和萧何商议以未央宫为中央,修建长安城的时候,笑话萧何道。 萧何冷哼一声,回家就苦苦钻研刘盈从梦中抄来的大兴城图纸。 就算是现学城池规划,他也是信手拈来! “梦中上课别松懈,早日通关,好得到下一个副本的知识。”萧何叮嘱刘盈。 刘盈不耐烦地摆手,前往了下一座城邑。 他离开时,检查了一下召平的种植基地,顺便顺走了召平的瓜。 召平看着在瓜田里肆虐的太子和驴,对蒙毅道:“你不是说太子成长了?” 蒙毅兜着手,面无表情道:“难道太子不是更高更壮了?” 召平道:“就只长个子?” 蒙毅道:“还能破匈奴,兴察举。” 召平窥见蒙毅面无表情下隐隐的自豪神色,忍笑。 看来自己这友人,短时间是不可能去给先帝守陵了。 无论是蒙毅还是蒙恬,他们燃起的事业心都挺热烈的。 自己是不是也该再多努力一些? 召平看着在瓜田里戴着瓜帽啃瓜的太子和驴,露出慈祥的微笑。 “我走啦!” 刘盈运着瓜,离开了还未建成的长安城。 咸阳的庶民听闻太子出游,特意带着酒肉来犒劳刘盈。 刘盈和他们喝了一日浊酒,才晃悠悠离开。 咸阳的庶民特别开心。 “嗯……我想想去哪……去什么洛阳,没意思,南下吧。” 刘盈看了一眼阿父给他的计划路线,把图丢一边,下令众人南下。 “走,去拜祭老长沙王去!” 刘邦早就知道刘盈不会听从指挥,吩咐了保护刘盈出游的侍卫,一切听刘盈的。 于是一行人掉转马头,换了目的地。 刘邦得知消息,骂了一句“果然是逆子”,就懒得再关心刘盈做什么了。 只有和儿子擦肩而过的吕雉气得捶胸顿足。 既然你想去南边,那去年为何要推脱?! 第136章 景异却又曾相识 刘盈出巡的队伍, 加仆从护卫共有两千人。 沿路城邑都会给刘盈供给吃穿用度,这两千人自然是养得起的,但刘盈就是抠门,南下的路上, 他陆陆续续送回了几百有各种技艺, 可以让他过得很舒服的仆从。 身为太子宫大管家, 宋昌劝说:“太子尊贵之躯, 巡游天下怎能没有仆从?昔日秦始皇游历天下, 随从者数万……” 宋昌话未说完, 就被刘盈打断。 刘盈吊着眼角, 尾音上扬:“所以他二世而亡了啊。” 宋昌语塞。 把吃白饭的人赶回栎阳, 刘盈又在路上边走边练兵,跟不上的也送回去。 等到了南阳郡的时候, 刘盈的队伍已经精简到了一千人。 南阳郡守准备的是两千人的吃食,见太子麾下只有一千人, 还以为太子遇袭, 吓得立刻要披甲。 “我只是为了一人能吃两人的食物,把没本事的人都赶回去了。”刘盈安抚道。 南阳郡守哭笑不得。 他虽不是什么有名气, 能封爵的将领, 也是跟随刘邦多年的老汉将。比起一些身为降将的高官,他对刘盈的本性还更熟悉一些。 大汉的老将们, 都单方面很熟悉刘盈。刘盈的存在感太高了。 他们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敌人和后来的将领居然不了解太子。 太子还需要了解吗?他从来把自己是什么人都写在了脸上。 “若太子需要更多的食物, 提前告知我一声便是。”曾经的泥腿子汉将, 被文书腌入味后,用词也变温文尔雅了。 刘盈笑话道:“南阳都快被阿父和项羽打烂了,这才休养生息几年?快别说大话了。” 刘盈知道南阳郡守不是说大话。 真要拿出四千人的粮草, 身为一个大郡,当然凑得出来。 南阳郡守也知道刘盈的话中真正的含义。 太子心善,见不得加重庶民负担而已。 南阳郡守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只悉心照顾太子。 南阳郡守身边的下属看见郡守和太子相谈甚欢,战战兢兢。 郡守不是说,和太子没有交情吗? 南阳郡守回家后一想,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怎么就胆子这么大,一副和太子很熟稔的模样? 刘盈收起智障光环,结束了套话。 南阳郡守虽没什么才干,但品行不错,没有过多干涉庶民的生活,所以南阳的秩序恢复得不错。 如曹参在齐国所做的那样,在生产力低下时,对休养生息而言,一位有本事有抱负的地方官,可能不如一位鲁钝但心善的地方官。 刘盈在南阳郡小住了几日,检查南阳郡守的工作。 他只工作半日。剩下半日,南阳郡守自己要工作,他则躺在府邸的走廊地板上,借着白日的光看书。 刘盈翻看的是叔孙通整理的孟子学说。 孟子的“弱政府”理论,在后世的中国人看来很可笑,但是孟子看多了战国乱世中的悲剧,所得出的符合他所在时代情况的治国良方。 修路、修水利、整治河道等确实是促进生产的事,但前提是有多余的生产力可做徭役。如果人口和生产力低下到在赋税不高、风调雨顺的王朝都会饿死人,尽量让庶民少被种地果腹之外的所有事打扰,可能真的是唯一的治国良方。 刘盈将书卷丢到身旁,砸出好大一声响。 纸张产量太低,刘盈每日看书,都像是在拿着哑铃锻炼腕力臂力似的。 他笑话宋之前的书生各个能提刀上马,恐怕就是用看书锻炼身体,看的书越多,身体就越强壮。 读书破万卷,就等于举了一万遍的哑铃,能不强吗? 刘盈曲起一臂,遮住眼睛。 “好羡慕隋炀帝,可以有那么多人口,那么多粮食霍霍啊。” 汉圣宗圣皇帝想成为一代开疆扩土的雄主。无奈破破烂烂的大汉,配不上汉圣宗圣皇帝的雄才大略。 刘盈翻了个身,睡午觉,在梦中当他的雄才大略皇帝,顺带欺负小孩。 后几日,刘盈没有再用降智光环。他认认真真和南阳郡守讨论了民生、缉盗等问题,又督促南阳郡守做好察举的工作,才继续南下。 南阳郡的南端,便可到达汉水。 从汉水入长沙国,虽然绕了道,但在这个时候,坐船远比车马劳顿舒服,也更省粮食。 刘盈自然在南阳郡换船,继续南下。 南阳郡守在刘盈离开后,很激动地将这几日见闻写了下来,带进了墓葬。 他能吹一辈子,死后都要吹! 南郡郡守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和善,出乎他的预料。他对太子大胆亲昵,也出乎预料。 我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吗?!那可是垂髫之年就能单驴破城的凶残太子啊!! 南郡郡守吓得辗转反侧了半宿。 但第一日他都和太子相谈甚欢了,第二日若是过于拘束,反而会惹太子不快。于是第二日,他只能硬着头皮与太子继续相谈甚欢。 幸亏太子与其父一样,颇具游侠习气,只要吹捧到位,相处不难。 “淮南王可还老实?”确认了南郡郡守也是个鲁钝但老实的人,刘盈便开口提正事了。 南郡郡守脸色一变。 刘盈叹气:“见你面色,便知道他不老实了。不用顾虑,分封诸王的时候,全天下都知道,诸王肯定会反。我只希望他晚点反,让大汉多休养生息几年,多攒几年粮食。” 南郡郡守其实也想报告淮南王的动向。 南郡与淮南国比邻,他与荆王刘贾一样,都是派来监视淮南王的人。淮南王在国内固城池,修兵甲,虽还未有反意,但实具反形。 “英布不会想直接和大汉作战,若反,定会先攻打东边大汉宗室为王的荆国、楚国、齐国,断大汉一臂。”刘盈看出了南郡郡守很惧怕英布,安慰道,“你只要做好防备,及时固守,他不会来南郡。” 南郡郡守相信有赫赫战功的太子的推论,心安了不少。 刘盈离开南郡时,却让人给刘邦送信,将南郡郡守换人。 淮南王还未反,南郡郡守便已经惧战。在淮南王真的谋反时,恐怕他连出兵捅淮南王的屁股都不敢。 让一个懦弱的人监视反王,阿父是不是脑子有病? 哦,阿父还让懦弱的伯父当代王镇守边疆,与凶残的匈奴对峙。阿父确实脑子有病。 不知刘邦得到刘盈的信会生多大的气,又会派谁来接替南郡郡守,刘盈终于到了长沙国。 吴臣虽刚遭遇父丧,也在边境迎接刘盈。 “兄长,我来迟了。”刘盈身穿素服,没有佩戴任何珠宝。 他握住吴臣的双手,称呼吴臣为“兄长”时,吴臣的眼眶立刻红了。 “太子怎么来了?”吴臣哽咽,“路途遥远,若父亲知道了,定会担忧太子的身体。” “还需要问我为什么来?抱歉,我来晚了。”刘盈道,“不多说了,我先去拜祭伯父。” 吴臣哽咽着点头。 路上,刘盈询问吴臣,南越王和淮南王可有为难他。 “长沙国恐怕也在担忧,淮南王若反,大汉会不会对长沙国动手。”刘盈十分直截了当地对吴臣道,“兄长不用担心。因大汉现在无力对南越国动手,大汉和南越国之间需要长沙国这个缓冲。且大汉现在无力管理长江以南。长沙国自己不反,大汉就会保留长沙国。” 吴臣听着刘盈全是利益的话,竟不觉被冒犯。 他苦笑道:“我知道。其实若是大汉找个理由削了长沙国,我也无怨。” 刘盈道:“伯父是大秦的县令,见识与旁人不同。我知道你们无所谓这长沙王的爵位,是大汉非要把你们按在王座上。若无你们,大汉要稳住闽越和南越,就十分困难了。我和阿父都知道你们是大汉的功臣。阿父会封你的兄弟为彻侯。待我为帝,也会封你不能袭王爵的儿子为侯。” 刘盈这话半真半假。 谁不想当诸侯王?刘盈知道吴芮肯定想当长沙王,不是无所谓这诸侯王的位置。 但保留长沙国的理由,和封吴臣的兄弟、儿子为侯的考虑是真的。 不过吴芮是深受大秦官僚教育的县令,见识、思想确实与英布等人不同。且吴芮深知刘盈的本事,明白大汉会越来越强大。 所以他死前叮嘱儿子,一定要忠于大汉。若英布谋反,不仅要主动出兵帮助大汉,还要寻到机会交还诸侯王之位。 吴臣虽舍不得诸侯王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若说他之前心中还有憋屈,得知父亲去世,不仅皇后多停留了一月,太子竟也匆匆赶来。 现在太子向他推心置腹,不仅看出了他们的苦楚,还为吴家找好了退路,吴臣深受感动,心中不甘便淡了。 用纯粹的利益安抚好吴臣后,刘盈又和吴臣拉起家常,说起了自己在匈奴的“趣事”。 吴臣听刘盈得意地炫耀自己与韩王孙信、冒顿那殊死一战,吓得脸色都白了。 “太子竟然只带着五百人,亲自身赴险境,截杀冒顿和韩信?!”吴臣的声音都变尖锐了,“太子!你怎能如此冒险!” 刘盈一愣。 (“太子,我知你纯孝,但你怎能孤身进入彭城?太冒险了!” “唉,太子,你既然从彭城逃出来,怎么还在楚国?太冒险了!” “咦?太子,攻打九江国的事交给我与彭越便是,你怎么……唉,你怎么能如此冒险。”) 刘盈嘴角下撇,神情不悦道:“你和你阿父一样啰嗦。” 他将脸撇向车窗外。 车架已经进入长沙国的都城临湘。 这里不是番县,沿路景色与刘盈记忆中的番县大不相同。 但街道两旁行人脸上平和满足的神色,与刘盈当日所见番县无二。 他竟真有些想念吴芮了。 第137章 给吴臣换个地盘 长沙国的都城临湘, 就在后世岳阳市。 长沙国的腹地,便是在云梦平原。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此刻的云梦泽比诗文里还要震撼。 “云梦泽”的称呼源自楚语,但楚人自己是不称呼其为“云梦泽”, 而是为“云梦”。因为在楚语中, “梦”就是“泽”。哪怕经历了大秦, 这里还是老楚人的聚集地。 吴臣是个和父亲一样务实的人。在吴芮还任番县县令时, 按照此时的规矩, 吴臣常帮父亲处理公务, 算是半个县令。 他见刘盈因自己的劝诫, 像个孩童一样闹别扭, 心中没有因“得罪”太子担忧,反倒与刘盈更亲近了。 吴臣体贴地转移话题, 说起了长沙国的治理。 长江之北为“云”,长江之南为“梦”。 战国后期, 因人口增加, 云梦的面积便已经缩小,后世产粮重地“洞庭湖平原”的雏形出现。 而冲积平原的雏形, 就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沼泽地。 如何将沼泽变成平原? 吴芮病逝前, 还在腿脖子上裹着皮革,双手拄着拐杖, 每日行走在能没入小腿的淤泥中。 他需要修许多渠道水坝水车,将沼泽的水排干, 才能把沼泽地变成水稻田。 吴芮原本的领地番县, 现在已经划给了淮南国,这一片地方的人对吴芮十分陌生。 失去了民众基础,吴芮的工作很难开展。 云梦泽这片区域民众构成非常复杂。楚人、秦人和土著野人混杂。 吴起变法时, 曾将大量旧贵族迁来,促进了云梦泽的开发。但吴起死后,楚王便弃用了新法,云梦泽的开发也中止了。 秦始皇也曾迁徙民众开发云梦泽。但秦朝统一的时间太短了,且徭役过多,让当地人感到畏惧。 吴芮想动员他们修水利,他们只以为吴芮又要害他们,十分抵触,往山里逃。 吴臣道:“阿父无奈,便停止了计划,承诺不会兴徭役,才安抚住他们。虽然临湘看着平和,实际上……唉。” 吴臣和吴芮身为秦臣,是有点看不得地方“野蛮生长”的。 但如后世太史公《货殖列传》所言,因水热条件好,楚人饭稻羹鱼,火耕水耨,果隋蠃蛤,很难饿死,所以生活十分懒散,得过且过,几乎没有富裕之家。 吴芮在番县当县令时,依托秦国的强大威势,番县人不敢懒惰。吴芮是能吏,在他的带领下,番县人很快就富裕了。 将领地换到长沙国,吴芮虽然是长沙国的王,长沙国给当地人的威慑远远不如大秦。 吴芮又不是一个暴虐的人,见当地人不想干活,便也懒得催了。 吴臣提起此事,颇有些憋屈。 刘盈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捏着下巴沉思。 南方和北方不一样。北方水热条件不好,人手不足的时候,光是种出果腹和纳税的粮食,庶民便已经拼尽全力;南方则在种地之余,还能有空闲劳动力。 但人只要饿不死,就难免懒惰。当地土生土长的楚人别说主动修水利,连耕地都懒得细致伺候,一把火烧了就算耕了。 后世南方好几次大开发的开端,都是北人逃荒南下,来南边“卷”出来的。 现在北方自己种粮食的人都不够,不能迁徙北人来“卷”南人,就只能靠强制的行政命令来让南人努力。 哈,确实难。 吴芮在番县,即后世鄱阳待的时间,远没有吴家在长沙国经营的时间长。但后世对吴家的纪念,却集中在鄱阳。岳阳几乎没有吴家人的传说。 由此可见,吴家人在长沙国当王的时候,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政绩。 刘盈来长沙国之前,还以为是吴芮年纪大了,所以懒得动了。而后世子孙又沉溺享乐,不想做事。 听完吴臣抱怨,原来吴家人没变,只是环境变了。 刘盈道:“想回番县吗?等灭了淮南王,我和阿父说说,给你们换一块领土。番人也一定很想念你们。” 吴臣笑着摇头:“我们家在番县声势过重,还是算了,就留在这里吧。什么都不做也挺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神情很坚定。 刘盈便不劝了。 云梦多洪水。几乎长江汛期一来,云梦平原就要被淹一次。楚国、秦国都曾修建堤坝和水渠。 吴芮也想修缮在战乱中荒废的堤坝和水渠,顺带改良更多的沼泽。既然当地人不愿意,那就只能暂时放着这里不管。 刘盈不惧怕吴家的声势。吴家人有改良沼泽地的经验,他便会把吴家人派到南方各地开垦田地。 番县,也会迎来新的吴家人。 庶民无远见,这是无奈之事。 只是能吏有限,朝廷能支援的力量也有限,让能支持能吏工作的地方先发展,也是无奈之事。 洞庭湖平原现在无法立刻开发,就先开发鄱阳湖平原。反正湖南江西都是后世重要产粮地,哪边先开发出来,对大汉来说都一样。 嗯?你问刘盈既然想让吴家人回番县,为何不继续劝吴臣? 我堂堂汉太子作决定,何须他人同意?下命令便是! 吴臣以为刘盈没有继续劝他,是理解了他的苦衷。 刘盈确实理解了吴臣的苦衷,但没打算顺着他的苦衷。 这误会,吴臣现在还不知道。 他只以为,刘盈确实还是当初那个很乖巧、很体贴的好孩子。 两人一路聊天,终于到了吴芮的陵墓。 吴芮早已经下葬。 吴芮的墓葬就在长沙国境内。这个墓葬,在后世早就失去踪影。 不过鄱阳给吴芮立了多处衣冠冢,直到现代还香火旺盛。 吴臣本想让刘盈休息几日再来拜祭父亲。刘盈不同意。 他来到吴芮的墓碑前,非常不客气,也不礼貌地拍拍石碑,抱怨道:“伯父还说下次见面,带我去湖上捕鱼。捕的鱼不给驺无诸吃。伯父骗我。” 驺无诸和驺摇就在长沙国。 他们送别了吴芮后,听闻刘盈要来,便留下等刘盈。 驺无诸和驺摇与长沙国的相国利苍同来,本正打算给刘盈行礼,就听到了刘盈的抱怨。 驺无诸见刘盈虽然长高了、长壮了,性情还是当初模样,便懒得装了。 他很随意地对刘盈拱了一下手,道:“那老贼居然说过这样的话?他不给我吃鱼,我不会抢吗?” 刘盈回头:“伯父说你打不过他。” 驺无诸往旁边啐了一口:“呸!” 驺摇手足无措,不仅恭恭敬敬地向刘盈行礼,还为驺无诸的无礼道歉。 驺无诸嫌弃道:“你何必紧张?太子自己都不在乎。” 驺摇严肃道:“太子与我等亲近,你就更该注重礼节!” “没错!你不尊重我,等明日我休息够了,我们打一架。”刘盈阻止二人吵架,“你可以自己上,也可以派壮士上。你赢了,以后再不需要向我行礼;我赢了,你跪下叫我老大!” 驺无诸:“……你是顽童吗?” 刘盈笑道:“我是啊。怎么,看见我已壮,不敢?” 驺无诸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道:“你是以太子的身份来约战,还是以刘盈的身份?” 刘盈道:“是以吴伯父侄儿的身份。你居然在吴伯父墓前称呼吴伯父为老贼,还污蔑吴伯父打不过你。我定要为伯父出口气!” 驺无诸嘴角抽搐:“行。” 驺摇冷汗都冒出来了,试图阻止。 利苍微笑着道:“太子与闽越王玩闹,这是私交甚笃的表现,齐信侯不用担忧。齐信侯应当了解太子的性格。” 驺摇苦笑:“但……唉,好吧。” 利苍和吴臣交换了一个眼色,将话题转移到叙旧上。 利苍是大汉朝廷派到长沙国的相国。 刘姓的诸侯王,最初的相国都由中央派遣。许多相国最终都会回中央任职。 诸侯国实际的行政大权掌握在相国手中,所以中央并没有对诸侯国失去控制。 原本历史中的汉文帝时期,因汉文帝是被推举上位,前期权势一度较弱,诸侯国能自行任命相国。到了景帝、武帝两度打击诸侯王之后,诸侯国的相国任命权回到了中央。 汉高祖时期,刘姓诸侯王的相国是由中央任命,异姓王的诸侯国官职任命,中央名义上不管。 但吴芮被封长沙王时,便以自己身边无能人为由,向刘邦请求从朝廷派遣相国。所以利苍是汉臣,很熟悉刘盈。 利苍以为自己单方面认识刘盈,却不知刘盈对他久仰了。 刘盈前世还逛过利苍的墓呢。 长沙没有吴芮的墓,但有利苍的墓——著名的马王堆汉墓,就是利苍和其妻辛追夫人的墓葬。 利苍看见太子对他很热情,但热情的笑容总觉得怪怪的,一定是错觉吧。 “和伯父打过招呼了,先回去吧。我又累又饿。”刘盈散漫地与吴臣的重臣和兄弟、儿子打过招呼后,掩着嘴打哈欠。 吴臣和利苍遣散了众人,只有刘盈的旧识驺无诸、驺摇和梅鋗继续陪同刘盈。 因刘盈喊困,吴臣撤去了歌舞,只让刘盈吃了顿饱饭,好好洗了个澡。 半夜,利苍来访。 刘盈揉着眼睛道:“明日说也一样,我真的好困。” 利苍无奈道:“太子,是你同意今夜见面。若你不同意,我自会明日来。” 刘盈伸懒腰:“我同意了,就不能抱怨吗?” 利苍:“……”能,当然能,你是太子,你说了算。 大汉老臣都知道太子连对皇帝都不客气,不指望太子对自己客气。 “说吧,驺无诸是不是对大汉不满?”刘盈揉了揉脸,说正事。 利苍没有直接回答:“他不会背离大汉,只是有一些诸侯王的傲气。” 刘盈笑道:“他需要重建闽越国,年纪又大了,短时间看来不用管他。” 利苍忧虑道:“要坐视他变强大吗?” “嗯。”刘盈道,“他不在闽越建城,大汉怎么攻城?他不发展闽越的人口,将来大汉从哪找人开垦长江之南?放任他去吧。” 利苍眉间忧愁淡了些:“驺摇对大汉很忠心,或许可以让驺摇牵制他。” 刘盈道:“阿父已经决定,等我继位,再封驺摇为王。” 利苍见朝廷已有打算,彻底松了口气。 利苍又对刘盈禀报了长沙国的现状。 如刘盈所猜测的那样,吴家在长沙国难以施展本事,便也被迫黄老了。 刘盈笑道:“中原需要黄老,才用黄老之策。这里的人不需要黄老,待淮南王死了,我会给吴家改封国,换回庐江郡去。” 番县虽然在后世江西省,但现在属于庐江郡,而不是豫章郡。庐江郡现在属于淮南国。 利苍又皱起眉头:“吴家在庐江郡声势过重,不是好事。” 刘盈道:“比起吴家的声势,尽早开发南方,产出更多的粮食,才对大汉更重要。而且,我相信吴家的忠诚。” 他在心里道,吴臣的曾孙辈就绝嗣了,都不需要大汉动手撤藩。 就算没有绝嗣,大汉也会越来越强盛,难道还惧怕吴家人谋反? 谋反好啊,能再分配一次土地资源。 利苍很感动。 他对刘盈拱手作揖:“长沙王必感激陛下和太子对他的信任,为陛下和太子肝脑涂地。” 刘盈扶起利苍:“我不需要他们肝脑涂地,我只需要他们赶紧修水利,开垦出更多水稻田,上交更多粮食。” 利苍看着刘盈那一副市侩的嘴脸,忍俊不禁。 “不过我心善,在给吴家换封地之前,还是先再给长沙郡的人一次机会。”刘盈嘴角浮现坏笑。 当萧何等人看到刘盈嘴边的坏笑时,就该警觉,准备起身逃走了。 利苍对刘盈还是了解少了,竟然问道:“什么机会?” 刘盈按住利苍的肩膀。 利苍动了动……嗯?动不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却已经太晚。 刘盈露齿笑:“你让人传播消息,番君乃能吏,他离开庐江郡时,庐江郡的黎民夹道挽留。因长沙郡的庶民太穷,又多次遭遇水患,皇帝才让番君来治理长沙郡。但长沙郡的人不信任番君,番君难以施展才华。太子此番来,便是准备让长沙郡和庐江郡交换。以后长沙郡归淮南王,番君继续治理庐江郡。” 利苍张嘴:“啊?”这、这能换?不是说等淮南王死了,长沙王再回庐江郡吗? 刘盈嘴咧得更开,眼睛眯得更小:“你去传便是了。记得把这个消息传去庐江郡。” 利苍倒吸一口气,他想挣脱刘盈的手,却被刘盈死死按住,不得脱身:“太子!萧相国和皇后都特意叮嘱臣,让臣稳住淮南王,至少两年内不能起兵事!” 刘盈眨了眨眼睛,神情无辜又困惑:“我只是为吴伯父扬名,和淮南王有什么关系?相国尽管做,你若不做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做。” 利苍再次倒吸一口气,差点被空气呛到。 跟随在陛下身边的老人谁不知道,太子一出手,那声势就是天崩地裂。 绝对不能让太子动手! “臣做,臣做,太子,请放手!”利苍的汗毛都倒竖了。 刘盈的手从利苍的肩膀上滑下,死死挽住利苍的胳膊:“来,我已经写好诏令,你先签个字。” 利苍被刘盈拖到了桌前,看着刘盈已经写好的皇帝诏书,眼露绝望。 太子竟然早有准备! 利苍握着毛笔的手在颤抖:“这、这诏令是真的?这是陛下做的决定?” 刘盈实话实说道:“阿父不知道。但诏令是真的。你难道不知道,我可以自己写诏令?” 知道啊!就是知道才绝望啊! 陛下,你是不是太纵容太子了?!以前太子就拿着汉王小印乱发诏令,现在怎么能连汉帝的小印都乱给?! 给大汉当臣子,真是太难了。利苍老泪纵横。 第138章 汉太子之心叵测 利苍虽然同意干活, 但希望刘盈能告诉他这件事背后的理由。 刘盈笑道:“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大秦虐民,黎民不相信还有真正为他们着想的官吏。无论我们如何费尽口舌告诉他们大汉的官吏不会虐民,都不如隔壁郡的人来抢他们的父母官更有说服力。” “父母官……”利苍咀嚼着这个词。 他没有继续询问这件事,问了另一个问题:“陛下有一日醉后言, 太子曾想通过蒙少府向秦始皇进谏?” 刘盈惊讶:“我?” 利苍失笑:“果然是醉言……” 利苍话未说完, 刘盈便打断道:“他只说了我?不对啊, 是我和阿父一起让蒙毅给秦始皇带个话。你是不是记错了?阿父怎么可能是那种会把功劳都让给我的人?别给他脸上贴金了。” 利苍:“……”啊?虽然“给秦始皇带个话”这句话怪怪的, 但太子这句怪话的含义, 应该是他和陛下真的向始皇帝进谏过? 刘盈继续嘲笑利苍谄媚阿父。明明阿父远在栎阳, 根本听不见利苍的谄媚, 利苍在干白工。 利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问这句话, 本来是心存“太子是不是自幼就爱惜庶民,是个天生的仁爱太子”的念头。刘盈这一打岔, 把他本来想的都给打没了。 他只能结结巴巴不断辩解,自己没有给陛下脸上贴金, 陛下真的是这么说的。 刘盈一个字都不信, 并把打扰他睡觉还谄媚阿父的佞臣赶出门。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睡觉。 利苍气冲冲回到家, 吹了夜风后, 才想起自己原来所想的事。 辛追夫人好奇道:“良人,太子说了何事, 让你如此开心?” 利苍笑着摇摇头:“太子说的事,可一点都不让我开心。只是天下有如此太子, 确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无论太子再招人头疼, 他都是一个好太子。 大汉的未来,很有希望啊。 利苍本来是这么想的,第二日就不这么想了。 刘盈前几日和驺无诸约斗, 利苍本来以为刘盈要和驺无诸比角抵。 角抵不仅是中原人热爱的比斗项目,也风靡蛮夷。越人也很喜欢角抵。 角抵是没有危险的。 驺无诸也这么以为,所以亲自上阵。 别人不相信刘盈的战功,驺无诸亲眼见过刘盈如何戏耍项羽,不会轻视刘盈。 他知道自己已经年老体衰,比不得已经能在匈奴战场独立领军的刘盈,所以他没想赢,只是想和刘盈玩玩,顺便给大汉的皇帝陛下一个“我真心臣服”的讯号。 驺无诸脾气洒脱,说话很随意,说不来那等谨小慎微的话,所以他干脆用实际(丢脸)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大汉的忠心。 当然,驺无诸知道闽越内部,特别是他的继任者,一个个心高气傲,迟早和大汉有一战。 儿孙的事儿孙管,至少在他在任闽越王期间,没打算和大汉翻脸。 驺无诸以为刘盈和他一样的心思。 刘盈自幼聪慧,肯定能看透他所想,才主动顺他的心意,演这一出戏。 驺无诸都打算牺牲自己的武勇之名给刘盈扬名了,刘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扬名不需要驺无诸牺牲自己。 刘盈指着身后:“来,我们来比举鼎!” 吴臣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耳朵。 利苍眉头紧皱,脑海里闪现什么,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驺无诸看着一人高的鼎,倒吸一口气:“盈儿,你开什么玩笑?” 驺越完全哑了,都忘记纠正驺无诸对太子的不尊重称呼。 刘盈举起一个鼎:“看,多轻松。” 他放下鼎:“来来来,咱们从小到大,一个个地举,看谁举不起来。” 驺无诸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不说看谁先被鼎砸死?!你当我没听过秦武王的典故吗!” 刘盈立刻露出不悦的眼神:“怎么你也念秦武王啊。你不是越人吗?越人在乎什么秦武王?蒙恬蒙毅那群老秦人哭天抢地就罢了,你怎么也阻止我的爱好?” 吴臣捂着胸口,准备晕倒。 利苍脑海里闪现的画面终于清晰。 而刘盈,他继续催促驺无诸陪他举鼎。 他现在力气特别大,急需炫耀。 举其他东西,别人都不会露出震撼的神色,还是举鼎最能展现出他的力气。 而且举鼎的寓意多好啊。看,我举起了天下! 哇咔咔咔!吴臣晕了! 刘盈最初尝试举鼎的时候,就想过吴芮。 吴芮曾经是大秦县令,又很啰嗦,若是看见他举鼎,一定情绪比蒙恬蒙毅还激动。 可惜吴芮看不到他举鼎了。 还好,吴臣颇有其父之风。 “算了算了,不比,我认输。”驺无诸见吴臣都晕了,什么心思都没了。 汉太子在敲打他?还是纯粹顽皮? 驺无诸不想猜,懒得猜。 因为无论哪种理由,他第一个小鼎都举不起来,汉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 刘盈不依不饶,非要驺无诸试试。 他还希望驺无诸把越人壮士都叫来试试,举一个鼎,他就赏一次钱。 刘盈还让自己的侍卫表演了一下举鼎。 你看,我的侍卫多厉害! 驺无诸无奈,只能先表演一下,自己确实连第一个小鼎都举不起来,然后让身后壮士,与刘盈身后的侍卫比举鼎。 而刘盈,自然是被跪下的利苍死死锁住双腿,不准他往鼎靠近一步。 刘盈十分遗憾。 你们这群人,怎么都不让我发展爱好呢? 只是爱好而已! 刘盈对自己的力气真的很自信,绝不可能失手好吗! 利苍不仅死死锁住了刘盈的双腿,还给宋昌等人发射死亡眼神。 你们究竟是什么太子官吏啊?!如赵高那样的官吏吗!! 我真想一剑戳死尔等! 宋昌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内心已经快哭了。 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啊。 当他阻止了刘盈多次爱好之后,刘盈就绕开他自己下令了。 太子下令,难道有人敢不听吗? 看看太子手中的皇帝小印和皇后小印,你再回答一遍,谁敢不听? 救命!! 宋昌知道利苍肯定会向宫中写信骂自己。 皇后已经回宫。他会不会被皇后下狱? 宋昌想起吕后那冷飕飕的眼神,就双股战战。 刘盈乐呵呵地把一桩严肃的“政治切磋”,变成了一场“笑谈”。 嗯,真的挺好笑的。 驺无诸和驺越都忘记自己是越人首领了,一个个化身大汉忠臣谏臣,追着刘盈谏言, 太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鼎举不得啊,不吉利! 驺无诸都要对着刘盈的耳朵咆哮了:“你幼时就爱乱来,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乱来!” 驺越哽咽道:“要是番君在,肯定会气得骂你。” 刘盈:“嘿。” 驺无诸和驺越都快被这个熊孩子噎死了。 什么政治目的啊,这人就是来搞他们心态。 刘盈摇头叹气:“你们真奇怪。还比不比?不比就认输,快叫我一声老大。” 驺无诸宁愿叫刘盈一声“老大”,也不敢让刘盈再举鼎。 见驺无诸如此能屈能伸,刘盈感到十分无趣。 不开心啊,你再挣扎一下啊。 驺无诸面无表情道:“我不想作为佞臣被写进大汉的史书里。” 刘盈鼓起腮帮子,故意“噗嘟噗嘟”吐气,以表示驺无诸沽名钓誉的不屑。 驺无诸歪着头,单手捂着额头:“我服了。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帮你打英布?我不信你只是单纯来拜祭吴芮。” 刘盈道:“我还真是单纯来拜祭吴伯父。我家老丈人有令,这两年谁敢主动挑起兵事,就自己负责后勤。” 驺无诸疑惑:“你老丈人是谁?” 刘盈竖起大拇指:“大汉所有将领的老母亲,萧何萧相国!” 驺无诸:“……”他当然知道萧相国是谁。但他相信萧相国一定不知道“大汉所有将领的老母亲”是谁。 可怜的萧相国,这是多倒霉,才会被刘盈叼走女儿? 驺无诸抓住了刘盈话中的漏洞:“大汉不主动挑起兵事,而是英布主动动手,萧相国也无话可说。” 刘盈笑了笑,不说话。 驺无诸道:“越人先动手,也不是大汉先动手。我也不需要萧相国支援粮草。” 刘盈继续微笑不语。 驺无诸道:“只要你点头,我就制造出和淮南国的摩擦,让大汉有出兵的理由。你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 刘盈问道:“那么闽越王想要什么?” 有着一双枭雄眼睛的驺无诸,桀骜的双眼中露出一丝老态。 他讥笑了一声,道:“我的后继者都太狂妄,待我死后,不一定会服从你。” 刘盈道:“让我留你子孙一命?” 这下轮到驺无诸沉默不语。 刘盈笑道:“这事我答应你。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答应你。闽越人也是大汉子民,我总要让人来带领他们。闽越人认可你的血脉,你的血脉是最好的管理者。” 驺无诸叹息:“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安排。” 刘盈把住驺无诸苍老的手臂:“我说答应你,但没说让你做事啊。都说了,我真的只是来拜祭吴伯父。” 他睁大着真诚的双眼:“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什么都不需要做。相信我,我没打算主动挑起兵事。哪怕别人不知道的主动挑起,也是主动挑起。我是守诺的人。” 驺无诸困惑了。 不应该啊,我都说要为太子分忧了,太子不是迂腐的人,怎么会拒绝? 我闽越自带干粮帮太子平淮南,太子居然还会拒绝?! 驺无诸总感觉,有更大的头疼事等着自己,不由不寒而栗。 第139章 章相国被迫到来 利苍知道刘盈想要干点什么。 驺无诸也知道刘盈想要干点什么。 刘盈的目的, 绝对不是他表面上表现出的那样。他们甚至能猜到,刘盈肯定会针对淮南王英布。 可是他们想疼了脑袋,也想不出刘盈究竟要怎么做,目的又是什么。 他们每日都会拜见刘盈, 驺无诸连闽越老家都不回了。 刘盈呢, 除了前几日吃喝玩乐之后, 居然问吴臣和利苍要了一大片地, 让一千名兵卒就地屯田了。 “你真的不是要打英布?”利苍疯狂擦汗。 刘盈疑惑:“就算英布很废物, 连刘伯都打不过, 一千兵卒灭国也太夸张了。他的城池好歹还是很坚固的。” 利苍想了许久, 才想起来刘盈口中的“刘伯”就是项伯。 呃, 当初英布确实差点被项伯灭国,被刘盈和彭越救下。 这么一想, 英布好像确实不足为惧? 利苍反复问道:“真的?太子,你给臣说实话, 真的不会去招惹淮南王?当初你灭赵国, 就只带了几百兵卒。” 刘盈举起三根手指,用他阿父发誓。 如果他撒谎, 阿父就早泄。 利苍被这恶毒的誓言吓倒, 相信了刘盈。 不信不行,他不敢想象太子还能拿皇帝陛下发什么毒誓。 这毒誓太子发了恐怕没事, 但自己听了会有事啊! 利苍捂着胸口再次被刘盈气走,躲得老远的吴臣也在捂着胸口。 阿父只说太子非常乖巧孝顺, 没说太子性格这么……呃, 难道是因为太子长大了,性格改变了? 吴臣真佩服相国,真坚韧啊。 同样, 驺越也很敬佩驺无诸。 同是越王后裔,驺无诸比自己强,他以前还不服气,现在不得不服气。 能每日陪伴太子胡来,驺无诸似乎真的强大。 太子屯田,驺无诸居然也下地。自己输了! 驺无诸走上田埂,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这水稻种植方式有点麻烦啊。” 刘盈让人种地,自己是不种的,就在田埂上偷懒。 年幼时他对农活都是能逃就逃,如今当了太子还想让他种地?绝对不可能! 刘盈自己不种地,却站在田埂上对地里的人指手画脚,好像他是经验多丰富的老农似的。 驺无诸竟也随着他乱来,看得他身边的越人贵族神情十分古怪。 不过驺无诸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乱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众人古怪之后,也就懒得多想了。 “水稻这种粮食,一分用心一分收获,伺候得越精细,产量就越高。”刘盈半盘着腿坐在田埂上,“怎么,你要教越人种地了?” 驺无诸也学着刘盈,半盘着腿坐在田埂上:“能种地,肯定比渔猎强。” 刘盈笑道:“南方物产丰富,渔猎就很难饿死。” 驺无诸道:“渔猎永远也不能让闽越变回越国。” 刘盈频频颔首:“这倒是。你们越人老祖宗大禹都会种地,后代子孙倒是断发文身变回野人,真是愧对先祖。” 驺无诸嘴角微抽。刘盈什么都好,他和刘盈相处得很投契,就是刘盈那张嘴啊。 刘盈力气变得这么大,难道是因为嘴太贱,为避免被人打死的缘故? 刘盈刷完每日经验值任务后,才说正事:“见你想要种地的心思是真的,我会把中原种植的心得给你,你好好用。另外,帮我多搜集点不同地域的水稻种子。我拿去给人研究。” “好。”驺无诸先答应后,才疑惑道,“你不担心闽越变强大?” 刘盈坏笑:“若是闽越变得繁荣,庶民多以庶民为生,贵族多住在城池中,那打闽越和平定中原就没有区别。你们还能比大秦强?若是你想闽越永远不用忧心大汉的兵锋,就该阻止闽越人学习任何技艺,继续在山中海里当野人。’ 驺无诸脸皮狠狠抖了一下,然后单手捂住半张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刘盈又收获了经验值,十分开心。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你也不用多担心。越国本就是周诸侯国,现在越人回归中原文明秩序,与秦齐楚燕赵韩魏一样,不是理所当然吗?还是说,你不认可你的祖先是大禹,想要另起炉灶?” 驺无诸放下手:“祖宗还能改?” 刘盈大笑:“不要脸一点,怎么不能改?你可以认更西边的那群蛮夷为祖宗啊。’ 驺无诸差点一口“呸”刘盈脸上。 越人十分重视祖先,祭祖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如果刘盈不是太子,如果刘盈不是力气很大,他早就被人打死了。 怎么会有人的嘴如此贱?! 地位没有刘盈高,力气也没有刘盈大,以前能和吴芮“抢孩子”的驺无诸,现在只能无奈转移话题,免得被刘盈气死。 “本以为你屯田是吓唬淮南王,没想到你还种得很认真。”驺无诸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想做什么了。” 刘盈伸了个懒腰:“我真的是不想让他们白吃白喝。一千余人,每天光吃饭造粪不干活,哪有这么好的事?好歹把粪浇田地里。” 驺无诸对刘盈满嘴的污秽之词再次感到无语。 太子居然是这样的人,汉帝一定很难过。 连每日陪着刘盈的人都不知道刘盈的目的,其余打探刘盈消息的人就更不知道了。 刘盈来到长沙国,别说淮南王英布、荆王刘贾、楚王刘交偷偷派人打探刘盈的消息,连南越国的赵佗都住在了北边的行宫,在南越国与长沙国的交界处徘徊。 如果说以前刘盈的神奇事迹只让人啧啧称奇,信的人不多,刘盈对战匈奴,阵斩冒顿和颍川侯韩信的战绩,就让人不得不服气了。 若刘盈只是击退匈奴,不熟悉刘盈的人仍旧会轻视刘盈的能力。 因为带兵的是韩信。 但突袭和阵斩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淮阴侯韩信是“大将”,不是“猛将”。 刘盈的战绩也可能是麾下猛士所为,只是把人头让给了他。但能率领猛士突袭,刘盈本人的胆略和武力应该也是不错的。 再者,刘盈还有“百骑破赵”的事迹。 传说多了,多多少少有些事是真实的。汉帝刘邦确实后继有人。 刘盈南下拜祭吴芮,说是感念旧情,但谁都知道他一定会有其他目的。 英布认为刘盈是冲着他来的,赵佗也认为刘盈是冲着他来的。 刘贾思考刘盈想打哪里,刘交担忧刘盈想两面开战。 刘贾只是刘邦的族兄弟,对刘盈的感情还不是很深。刘交这个刘盈的师兄,对刘盈的感情真是太深了。 嗯,以前刘盈自称刘交的师弟,与刘交平辈相交。这厮长大后,嫌弃刘交没有入浮丘伯的门,区区外门弟子怎能和他登堂入室的正式弟子相提并论。 刘交便开始自称是刘盈的师兄了。 相国章邯感慨楚王刘交没有成为浮丘伯的正式弟子,是有原因的。 刘交也知道自己的脑袋不是很聪明,完全猜不到刘盈想要干什么,便和相国章邯商议,让章邯以拜见太子的名义,去长沙国监督刘盈。 “至少要及时向陛下报告啊。”刘交愁得发际线都后退了。 章邯真的很不想与刘盈接触。 他每次和刘盈接触,不是被刘盈摸走兵符,就是看刘盈伪造兵符。 有时候,太子还是当着陛下的面做这等荒唐事。 而陛下事后总会责骂自己,好像失了忆似的。 章邯真的很不想掺和进太子和陛下之间。 可太子都来了,如果自己不去看着,就更加被动。章邯做了许多心理准备,还是去了。 刘盈十分高兴,老远去迎接章邯。 当章邯一下车,刘盈就举起了身旁的鼎。 宋昌的神色已经麻木了。 举吧。只要太子要举的鼎经过自己的手,做好防滑措施,他就让太子举。 总比太子随便从哪找个不好举的鼎强。 章邯如刘盈所料,脸色一白,脚步一顿,连行礼都忘记了。 刘盈:“嘻嘻嘻。” 章邯深吸一口气:“虽然蒙少府和蒙将军早就写信告知我此事,但是太子,你真的不怕手滑?” 刘盈放下鼎,让章邯过来看。 章邯看到这鼎加装了便于抓举的杠杆,杠杆上还刻了防滑纹。 嗯,准备十分周全。 章邯看向刘盈身后的宋昌。 宋昌不敢看章邯。 章邯再次深深叹口气。太子身边的官吏,将来一定都是能臣。 看把人逼的。 “什么时候你们看到我举鼎面无异色,我就不玩了。”刘盈倚靠在鼎上笑道。 章邯默默无言地补上了行礼。 他不想说话。 用老秦人永远会破防的欢迎仪式逗完章邯后,刘盈揽住章邯:“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章邯面无表情道:“我怕。” 刘盈可不管章邯回答什么,他继续道:“等秋收后,我要召集南方诸侯王来赴宴。” 章邯道:“什么宴会?鸿门宴?” 刘盈竖起大拇指:“比赛举鼎。” 章邯转头就走,被刘盈拖住。 章邯咬牙切齿道:“太子,不要开这种玩笑!” 刘盈微笑:“我没开玩笑。我要办个举鼎大会,约诸侯王一起来举鼎玩。” 章邯:“……” 这种事陛下知道吗?就算陛下再溺爱太子,也不会同意这种荒唐事吧?! 刘盈根本不看人脸色:“这件事之前,你还要再帮我做件事。庐江郡的人试图来长沙国请吴家人回去,被英布所阻,你去把人接来。” 章邯眼眸微闪,垂目道:“是。” 刘盈疑惑道:“你怎么不像利苍那样大惊小怪,劝我别起兵事?” 章邯答道:“若太子想要做什么,岂会听他人劝说?太子说做什么,我做好便是。做事之前,我会给陛下写信。” 刘盈抱着手臂嫌弃:“告状狗。随便你。”唉,章邯这种名将名臣太聪明,真无趣。 第140章 汉太子巡游云梦 刘盈把自己屯田的一千人交给了章邯, 自己向吴臣又要了一千人屯田。 章邯总觉得刘盈这行为有深意,但看着刘盈标志性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个字也不敢问,带着兵匆匆走了。 吴臣看不懂, 吴臣大受震撼。 太子居然直接命令楚相领兵?楚相不回楚国, 直接就听从了? 诸侯国的相国可以随意差遣的吗? 吴臣悄悄问利苍, 如果太子命令他做事, 他会不会立刻听令。 利苍带着一种吴臣难以描述的神情道:“我已经在为太子做事了。大王不也一样吗?” 吴臣先满头雾水, 后来想起自己刚送了一千精兵给刘盈屯田。 呃, 好像是哦。 吴臣送给刘盈那一千精兵也很懵。 领兵的将领不敢置信, 太子怎么敢在诸侯国把自己的护卫都送走, 然后向诸侯王索要护卫。他就这么信任长沙王吗? 听了这个将领的疑惑,梅鋗吓了一跳, 忙禀报吴臣,自己替了领兵的将领。 “梅叔父!”刘盈见到梅鋗, 就亲热地套近乎。 梅鋗受宠若惊, 忙称自己不敢当。 就这么一声“叔父”,别说让那一千精兵下地种田, 梅鋗自己都下地了。 刘盈继续站在田埂上指手画脚, 对外宣称太子与将士一同耕种。 长沙国的国民还未见过如此接地气的太子,对刘盈好奇无比。 过一段时间, 他们遇到了更加稀奇的事。 利苍很好地执行了刘盈的命令。 为了不让吴臣心惊胆战,他先在庐江郡散布刘盈给的谣言后, 才在长沙国动手。 在吴臣得知谣言时, 章邯已经领兵出去接人了。 利苍十分惊讶,他以为太子是在开玩笑,但庐江郡的庶民居然真的组织人手, 驾着大船顺江而上,想要来长沙国把他们的“番君”接回去。 听闻太子就在长沙国,庐江郡宿老希望拜见太子,促进长沙郡和庐江郡换诸侯王一事。 我们不愿意跟着淮南王!我们愿意和长沙郡换一换!求太子成全! 诸侯王和分封一事,在中央都是只有陛下和他的心腹重臣敢提的重大事件。 庶民居然擅自讨论分封,还想擅自换诸侯王? 利苍震惊庶民的胆大,吴臣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刘盈安慰他:“这事是我提的,就是看兄长你胆子小,喜欢胡思乱想,所以等事情成了才告诉你。别怕,我为你扬名,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你说我怕什么?我怕死了!! 吴臣忙拉着利苍哭,问太子是不是想收拾自己。 但吴臣询问利苍,利苍的回答他却不信。 利苍苦苦劝慰吴臣,吴臣仍旧寝食难安。 无奈,利苍只好寻求外援,去找刚回来的章邯。 章邯看着眼窝深陷的吴臣,想起最近总在他面前嘲笑吴臣眼窝深陷的太子,怜悯地叹了口气,道:“太子垂髫之年所立的战功都是真的,在北边的战功更是赫赫。不说战功,就说太子被困彭城,逃走时都要挑衅项羽,不肯偷偷离开。他连对项羽都不会虚与委蛇,何苦对你拐弯抹角?” 吴臣哽咽:“真的?” 章邯点头:“真的。” 他细细和吴臣说起刘盈的辉煌过往,连他(自认的)故交之子李由的黑历史都没有放过。 虽然刘盈的战绩听起来很扯,但你看看刘盈现在天天把鼎抛着玩的神异,长大能举鼎,小时候单骑擒个李由,应该不震惊吧? 再说了,刘盈戏耍项羽那一幕,可是当着一众诸侯王的面干的。 汉军可能会为刘盈造势,难道西楚霸王项羽还能故意想叫刘盈一声“尊敬的父亲”吗? 吴臣终于心安了。 是的,太子举世无双,我不配他用阴谋诡计。 所以…… “啊?太子为什么要为我扬名?”吴臣终于冷静下来,问出了一开始就该问的问题。 章邯道:“太子虽促狭,但他一开始说的理由,往往是真实的。这就要问长沙相了。” 吴臣忐忑不安地用泪汪汪的双眼询问他的相国。 利苍回忆了一会儿,才道:“太子言,他要告诉众人,大汉确实有为民取利的好官吏,希望他们能配合这样的好官吏,好好种地,多多纳税。” 吴臣还在琢磨这话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章邯已经单手撑住了脸。 唉,太子总是这样。他怎么老爱把善良的好话,说得如此恶毒? “好好种地”后面接“安居乐业”不行吗?把“多多纳税”四个字去掉啊! 曾经的大秦章少府,为不肯“文过饰非”的大汉太子感到了心累。 如刘盈所料,当庐江郡的人到来之后,长沙国的人就慌张了。 自己拥有的东西,再珍贵可能都没有什么感觉,当有人来抢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 刘盈的后世PPT记忆里,多次看到这样的新闻。某地方的好官在努力为人民服务,但人民不买账,天天骂。但当这个好官被调走的时候,当地人民一下子就如开水般沸腾了,满城的人跪在地上求好官别调走。 人们不是没有良心,不是不知道谁对他好,只是因眼界问题,可能感知被蒙蔽,可能感知延后,可能感知……呵,被操控。 看,庐江郡的人一来,懒散的长沙国国民就组织起来,阻拦他们见太子,并想把他们骂回去。 这热闹,多有意思啊。 刘盈搭好了戏台子,让长沙国派士人宿老,和庐江郡派来的士人宿老登台唱戏。 这戏,很快就传遍了南方诸侯国,连北方诸侯国与大汉朝廷都听到了传闻。 刘盈可没有故意让人传播消息,这都是无聊的庶民自己口口相传传过去的。 古时的消息传递真的很有意思。 就隔着一座山,可能这个村的事,一辈子都传不到山那边的村;而隔着天南海北,这边的新鲜事,居然不出月余就传遍了天下,连马都不一定跑那么快。 赵佗当然也得知了此事。 英布比他更早得知。他还派兵阻拦了呢。 庐江郡现在是他的领地。庐江郡的人居然想去把吴臣请回来,这就是打他的脸。 虽然谣言是汉帝想给长沙王换一块封地,但英布担心,刘邦只是想把他的庐江郡割给更好控制的吴臣,不会补偿他。 淮南国的庶民确实日子不太好过。 英布很会练兵,对麾下将士很慷慨。但他不太会治理,只如战时一样囤积粮食兵甲。 刚从战乱过来的淮南国庶民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日子都是这样过的。 可刘盈将吴家的事添油加醋传出去,再顺带把大汉现在的休养生息政策传一传,淮南国就有点人心浮动了。 不过这些浮动的人心,并不在英布眼中。 英布是庶民,是从修长城的队伍中逃走的脸上刺字的逃犯。这样的人,可能心系庶民,也可能比章邯等原本就高高在上的士人,离庶民更遥远。 我都好不容易把腿上的泥洗干净了,你还让我去关注泥腿子?那我腿上的泥不就白洗了? 因英布给将士赏赐很多,将士都愿意为他征战,而没有成为他的将士的那群没用的庶民,他就完全忽视了。 英布的愤怒,只是因为太子不给他面子,且可能偷走他的庐江郡。 他被太子侮辱,一度想直接出兵谋反,杀了太子。 淮南王后哭道:“若不是太子救援,妾与你的孩子早就丧于西楚手中。大王复国全靠太子和彭越支援,大王岂能忘恩负义?” 英布挺能忘恩负义的,但其余将领的话劝住了他。 “如今太子在长沙国,长沙王并未准备谋反。楚相章邯也在长沙国。荆国和楚国都很警惕。现在不是起兵的好时机。” 英布想了想,荆王刘贾不足为惧,但他确实没有把握在章邯已经警惕的前提下,硬碰硬打赢章邯。 咳,他揭竿起义的时候,被领着骊山刑徒平叛的章邯撵得到处跑。章邯带兵的本事,他还是认可的。 再者,刘盈或许可能大概真的也有一点点领兵的本事。 若他现在起兵,除非吴臣立刻响应,偷偷刺杀刘盈,否则章邯领楚国的兵,刘盈领荆国的兵,自己还真的有点麻烦。 英布能屈能伸,便忍耐下来。 他一边联络赵佗,希望赵佗与自己共同出兵,一边派人去栎阳寻找机会。 英布得到内部消息,韩信可能不是刘邦的义子,而是刘邦的外室子。 以韩信的功劳,封王绰绰有余,但刘盈、刘肥打压他,不仅以前老跟在韩信身边,分薄韩信的战功,现在还不肯让刘邦把韩信认回去。 刘邦甚至将刘交的女儿嫁给韩信,以掩饰韩信的真正身份,断绝韩信被认回王室的可能。 韩信心高气傲,一定十分不满。 他若派人联络韩信,和韩信里应外合,南北响应,许诺南北分割天下,韩信一定会同意。 想着自己的布置还在准备,英布便同意了前来长沙国拜见刘盈,参加刘盈那个什么鼎的赏鉴宴会。 众诸侯王都知道“鼎”的含义,哪怕九鼎被秦昭襄王搞丢了,鼎的象征意义仍旧很明显。 刘盈邀请他们去赏鼎,很明显就是告知他们,这天下是刘家的,让他们识相点。 于是刘盈离开长沙国,在江夏郡的郡治所在地西陵县,设宴招待南方诸侯王。 江夏郡是刘邦刚从南郡以东划出的新郡,辖区包含长江和汉水的交界处,即后世武汉市和鄂州市。 前来赴宴的除了淮南王英布、荆王刘贾、楚王刘交,还没被大汉承认的南越王赵佗,居然亲自前来。 他来之前,先将自己国内诸事都交付给儿子。自己应汉太子的邀请,无所畏惧地穿越了长沙国,来到了西陵县赴宴。 汉太子刘盈亲自出郊迎接赵佗,并在赵佗面前举鼎欢迎。 曾经的秦将赵佗:“??!!” 140-150 第141章 英雄少年汉太子 赵佗看向刘盈身边的人。 大汉的官服和大秦的官服差不多。多年不见, 章少府的头上多了白发,精神却比在咸阳时看着还要好一些。 在咸阳时,章少府可不会抱着手臂翻白眼。 “汉太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前秦将赵佗回过神。 刘盈倚靠着大鼎, 笑眯眯道:“在你们老秦人面前举鼎啊。” 前秦将赵佗:“……” 所以汉太子举鼎, 不是不知道举鼎而亡的典故, 而是故意为之? 为什么! 赵佗把视线再次移向章邯。 他为百越兵团副将时, 章邯虽还未成为大秦的九卿, 也是朝中高官。 大秦高官就那么多, 赵佗和章邯也是有几面之缘的。 这浅薄的交情, 在大秦已经覆灭后, 倒显得有几分厚重了。 章邯看到赵佗的眼神,好心地为曾经的同僚解惑:“秦人一见到太子举鼎, 就会面色大变。太子认为很有趣,所以老玩这个。” 赵佗深吸一口气。他差点脱口而出, “你就这样看着?”。 章少府给秦二世当过少府后, 也变成了佞臣吗?! 还好他还记得自己是敌对的诸侯王,没有发出大汉忠臣般的质疑。 他沉声道:“很有趣。” 刘盈长长叹了一口气, 站直了身体:“要是蒙恬蒙毅章邯他们和你一样镇定, 我就不会老在他们面前举鼎了。我这是为了他们着想,别老一惊一乍, 对身体不好。” 章邯开始深呼吸。 赵佗都没忍住,也深呼吸了几下。 你不仅欺负章邯, 还欺负蒙恬和蒙毅?特别是蒙恬老将军, 这么好的人,你欺负他干什么?!纯粹欠得慌吗? 仗着自己是敌对诸侯王,赵佗心直口快道:“汉太子, 你为何要气他们?” 刘盈眨了眨眼睛:“好玩。” 赵佗无语,再次给刘盈掉落了经验值。 刘盈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还以为老不死赵佗的心理素质有多好呢,不过如此。 “来,赵老将军,我们进城聊。”刘盈揽着赵佗的手臂,“我阿父只是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游侠儿,我也不太懂那些礼节。我看老将军在南越也当了很久蛮夷,应该也不耐烦什么老秦家的礼仪。我们就不做那些虚的了。走,喝酒去!” 赵佗身边的侍卫还没回过神,刘盈已经拖走了赵佗。 他们吓得面无血色,又担心刘盈伤到大王,不敢动作。 赵佗倒是仍旧镇定,如果不看他掉落的经验值的话。 刘盈不仅不称呼赵佗为南越王,还嘲笑赵佗当了许久蛮夷。 但他同时贬低了大汉的皇帝,导致赵佗都不好说刘盈在贬低他。 他正想义正词严告知刘盈,自己是南越王,不是什么赵老将军,刘盈的嘲讽换了对象。 刘盈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赵佗身后的兵卒:“赵老伯,这些年南越一定很安稳,你的兵没打什么硬仗啊。” 自己的称呼从赵老将军变成了赵老伯,赵佗在思考,汉太子这是在捧着他,还是在贬低他。 赵佗还没来得及回答,刘盈继续道:“你的主力应该是大秦的百越兵团吧。这是秦人最后一支精锐。” 赵佗脚步一顿,刘盈脚步不停,把正准备露出一个深沉态度的赵佗,拉了一个踉跄。 “上车上车,你还想拉着赵佗走进城吗?”章邯看了一会儿刘盈欺负人,还是好心地上前打圆场了。 再不打圆场,赵佗这脾气,恐怕止不住了。 虽然刘盈比赵佗的脾气更大,总不能让南越王和汉太子在城门口互殴吧?要是太子把赵佗打死了怎么办?现在大汉还没有做好和南越开战的准备。 刘盈遗憾地松开赵佗的手:“如果赵老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他。我可尊老爱幼了。” 章邯赶在赵佗前面开口:“你闭嘴吧!别挑起事端!别忘记你和萧相国承诺了什么!” “哼,当着敌人的面给太子没脸,章邯,你不忠!”刘盈训斥。 “啊是是是。”章邯把刘盈赶上了马车,“赵……嗯,南越王,太子年少不懂事,不要和他计较。” 赵佗听章邯叫自己南越王,心情有点复杂。 他上车前,压低声音道:“汉太子的意思是笑话我,把大秦的精锐带钝了?” 章邯没回答。 他垂下视线,道:“是我之错,我害了大秦精锐覆灭。你们百越兵团早就不是大秦精锐了。” 章邯在赵佗前面上车。 赵佗愣了愣,沉默上车。 坐壁旁观的百越兵团将领,和拉着骊山刑徒拯救大秦的将领,早就不是同僚了。 等赵佗上车后,他以为刘盈还会继续嘲讽他。 刘盈不仅没有嘲讽他,还夸赞赵佗在百越的成就。 他道:“南越王,还记得我曾经给你的信吗?” 听到汉太子突然不叫他赵老将军,也不叫他赵老伯,而是正式称呼他为南越王,赵佗心头警觉:“记得。” 刘盈曾经寄信给他,请他送还蒙氏族人。 赵佗当时没有同意。 他不是想扣着蒙氏族人,而是念着旧情,且很敬佩蒙恬。蒙氏族人在他那里更安全,不知道从哪跑来的汉太子,他怎么可能轻易信任? 后来当时的汉王亲自给他寄信,且送来了蒙恬和蒙毅的亲笔书信,他才把蒙氏族人交还。 蒙恬和蒙毅决定成为汉臣,以后他们就要敌对了。 “你没有扣留蒙老将军和蒙少府的家人来威胁他们,是个英雄。”刘盈夸赞道。 赵佗没好气道:“我扣住他们的家人做什么?就是将来你们要攻打百越,蒙恬也已经老得不能打了。” 刘盈笑了笑:“是啊,我信中说了,到时我必会亲征。” 赵佗打量刘盈:“你还没戴冠?” 他还以为刘盈早就及冠了。得到刘盈的书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那时刘盈是独自领兵南下,年纪应该不小了才对。 刘盈摸了摸头发:“还早着呢。” 赵佗疑惑:“那你给我写信的时候几岁?” 刘盈笑而不语。 赵佗没有再问,长叹一口气:“我听过许多你的传闻,我虽不敢全信,但若有一半是真事,你也确实是我的心腹大患。” 刘盈摇头:“不,我不会是你的心腹大患。” 赵佗道:“也是。我已经老了,等你继位,我恐怕都老死了。” 刘盈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这样。 赵佗超长待机,活得可长了。如果将来他和南越开战,对手肯定是赵佗。 刘盈现在在考虑,是否把赵佗扣下。 赵佗恐怕也做好了这个最坏的打算,所以才提前把权力都交给了儿子。 南越最精锐的兵卒就是曾经的百越兵团。恐怕连赵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百越兵团只有在他这位曾经的秦将带领下,才会显示出可怕的实力。 现在南越的强大,全部依托赵佗个人的能力。 赵佗的儿子,可不配成为大汉的敌人。 不过正因为知道赵佗的能力,刘盈才犹豫。 放赵佗离开,赵佗才会兢兢业业开发南越,给大汉省下许多事。 赵佗再怎么超长待机也活不过自己。反正赵佗的儿子没什么威胁,他多等几年,等到赵佗在百越认真干活干到死后再对付南越国,好像更划算。 具体怎么做,等阿父回话吧。 刘盈遇到难题,便直接戳刘邦。 阿父才是皇帝,所有难题都该皇帝解决,我一个普普通通帝望为零的太子操什么心。 哦,对了,阿兄肯定已经知道英布在毁他清白,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 刘盈不再撩拨赵佗的神经,也没有嘲笑百越兵团战斗力下降。 他认认真真问起赵佗百越的开发情况,并提出意见,让赵佗再接再厉。 刘盈还承诺,大汉会开放边境贸易,促进百越和中原的交流。 章邯眼底掠过一抹无奈。 太子还说不知道做什么决定,实际上已经做出决定了。 他不想养虎为患,但太子和陛下啊,唉。 该说陛下和太子是艺高人胆大,还是鲁莽呢? 赵佗没想到刘盈对百越如此了解,心中更为警惕:“是蒙老将军教你的?” 刘盈道:“蒙老将军一点都不想提百越,你明白的,你们是他的心结。我生而知之,这些都是从神仙那里知道的。” 赵佗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不想回答就别回答,真是不走心的敷衍。 章邯却在心中频频点头。他得到了陛下新的旨意,让他辅导刘盈在梦中的功课。 太子对百越的了解,肯定是神仙教的。 神仙还教太子在全国各地大兴土木,让太子急速搞垮一个刚建立的繁盛大一统王朝呢。 想到这里,章邯心头一痛。 刘盈瞥了一眼系统提示。 咦?章邯怎么又掉经验值了? 唉,章邯太脆弱了,经常伤春悲秋。以后给他取个外号,叫章忧郁好了。 刘盈一边腹诽着章邯,一边敷衍着赵佗。 隋朝还没开始大规模开发云南,刘盈从副本中得到的云南的情报不多。 明朝倒是已经在开发云南,但那是沐王爷一家的自留地。别说大明留学副本里没有开放太多信息,就是开放了,明英宗估计对云南了解也不多。 刘盈所说的云南的情报,不过是前世自己的“常识”。 随意吓唬了一下赵佗,刘盈将赵佗送进了准备好的府邸大门。 “我不会派兵监视你。你的兵也老实点,别乱跑。”刘盈道,“我这次不是针对你,你好好当个看客。” 赵佗这才勉强看出刘盈一二英雄少年的气概,道:“只要你们承认南越,南越也没打算和你们为敌。” 刘盈笑道:“那就说好了。章邯,你留下和他聊一会儿。他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不涉及军事机密的,你都可以回答。记得多吹捧我。” 刘盈身上刚出现的英雄少年气概又垮掉。 章邯忧愁道:“是,太子。太子,等英布来了,你就别去迎接了。你是太子,他只是一个藩王,该他来拜见你……” 刘盈夺门而出,绝尘而去。 章邯追到门前,捂着胸口大口大口深呼吸。 “你、你还好吧?”赵佗吓到了。 章邯横了赵佗一眼,转身回屋:“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我很忙。” 赵佗知道章邯不会给他好脸色,他也不在乎。 赵佗好久没有正经端坐了,不自在地晃了晃身体:“太子的传闻有几分真?” 章邯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太子在外面有什么传闻?问详细些。” 赵佗道:“太子真的有神灵相助?” 章邯道:“太子有神灵教导。” 相助和教导是两回事。章邯居然没有故意混淆,而是真的说了实话? 赵佗眯起了眼睛:“看来太子的学识武艺都是来自神仙教导?” 章邯冷笑:“不,神仙只教导太子怎么成为亡国之君。” 赵佗:“??!” 第142章 一诺千金赠千金 赵佗正在怀疑章邯耍他的时候, 刘盈回到了郡守府。 “英布怎么还没来?”刘盈躺在竹椅上,脚跷到了桌子上。 栎阳流行高脚桌椅后,出外做官的汉臣将桌椅带到了就职的地方。 此处多竹,竹制的桌椅成为当地达官贵人的新宠。 荆王刘贾和楚王刘交已经来到了江夏郡。 他们坐在刘盈对面, 面对把脚翘在了桌子上, 比刘邦对人还不礼貌的汉太子, 眉眼间全是深深的无奈。 刘贾和刘交是刘氏族人中难得有才华的人, 可以说是刘邦在宗室里的左臂右膀。 两人自然是把刘盈从小看到大, 对刘盈知之甚深。 因为太了解了, 两人都气不起来。 刘贾用眼神督促刘交劝一劝刘盈。好歹他们二人是刘盈的长辈吧?刘盈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刘交假装没看见。他被刘盈折腾了太多次, 知道自己一开口, 以后肯定倒霉。 还好刘盈要翻看桌上的文书,很快把脚放了下去。 刘贾和刘交眼神欣慰。 他们就当刘盈是突然发现这样不礼貌, 展现对他们这两位长辈的礼貌了。 “还向我拿乔?”刘盈冷哼,“萧伯父说英布不主动谋反, 不准我先动手。我堂堂太子约他见面, 他居然不来,这算不算谋反?” 荆王刘贾和楚王刘交对视一眼。这个他们要怎么回答?总觉得回答“算”, 刘盈驾着他的驴车就要去冲阵了。 但说不算, 那就违心了。 “萧伯父一手遮天,连南方的藩王都怕他, 大汉真是前途堪忧。”刘盈说出诛心之语。 刘交终于忍不住了,道:“萧相国是个大好人, 盈儿, 不要欺负他。” 刘盈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他是个大好人,欺负他,他不会记仇。” 刘交再次闭嘴。他用眼神向刘贾说话。看吧?我就说在刘盈面前最好装哑巴。 刘贾很想擦冷汗。 “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干什么?担忧我强令你们出兵?”刘盈拆穿他们的小伎俩, “放心,我对萧伯父承诺过,一诺千金。叔父帮我做点小事。” 刘交和刘贾没听刘盈要他们做什么,就爽快应下。 只要刘盈不出兵,什么都好。陛下特意发了三道诏书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紧刘盈。 刘贾只是刘邦的族兄弟,不好多说。刘交身为刘邦的亲弟弟,忍不住回信抱怨。 三兄你既然担忧太子会乱来,何必让太子南下? 对这种抱怨,刘皇帝一直已读不回。 刘盈这次倒是没有为难两位叔父。他只是让两位叔父把自己和赵佗相谈甚欢的事传出去,尽快传到英布耳中。 刘交惊讶:“陛下同意承认南越王了?” 刘盈道:“我承认了,就相当于阿父承认了。” 刘交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不说什么了。 好吧,事实确实如此。盈儿手写一封承认南越王的诏书,再找人给南越王现刻一个诸侯王印,难道三兄还能不承认? 刘贾真是不想待在这里了。 每次看到刘盈擅自做主,他就浑身难受。 “刘贾,你打不过英布。”刘盈突然开口。 对于刘盈突然不称呼他为叔父,甚至连荆王都懒得称呼,刘贾在心里骂了一句“刘季没教好孩子”,回答道:“嗯,打不过。” 嗯,刘贾虽然是猛将,但对自己的本事很清楚。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老刘家从来不说大话。 承认自己没用后,刘贾继续道:“不过就算打不过,我也会全力抵抗。” 刘交得意道:“章相国肯定打得过英布!” 刘贾冷笑:“我们换一换相国?” 刘交摇头:“不换。”亲疏有别懂吗?章相国这样的名将,只配陛下的亲弟弟拥有。就像是齐相是曹参一样。 刘贾再次冷笑了一声,心里酸酸的。 他战功比刘交强,但亲疏远近,没法比。 可恶,我也想让章邯给我当相国,我每日只需要在王宫里躺平,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这有什么羡慕的,现在刘贾你不是有我吗?相国的印和兵符给我。”刘盈伸手。 刘贾震惊。 刘盈晃了晃手:“怎么?没带在身上?我不是通知你了?” 刘贾老实道:“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虽然这么说,刘贾还是拿出了兵符。 相国之印是没有的,他不知道如何向相国解释。不过调荆国的兵,只靠兵符和刘盈的太子之印就够了。 刘交警觉:“我不给兵符!” 刘盈拿走刘贾的兵符:“有章邯在,我不担心你。” 刘交松了口气。 但松口气后,他更加紧张:“盈儿,你不会真的想出兵吧?” 刘盈道:“只是以防万一。凡事都要做好最坏打算。难道我们不打算出兵,就不防备英布?” 刘交勉强信了刘盈的话。 离开后,刘交在章邯的屋子里等章邯回来。 章邯一跨进门,刘交就叽里咕噜地把今日和刘盈的对话告知章邯,询问章邯刘盈的想法。 章邯刚结束和赵佗的头脑交锋,真疲惫着,又被塞入一大堆让他头疼的事。 他捏了捏眉间,怎么感觉自己比在大秦当少府的时候还累? “无所谓,别想了。就算我们想出头绪,难道能阻止太子?连蒙山侯和淮阴侯都阻止不了太子。”章邯捏着眉间道,“陛下就算事后责骂,也会依着太子。太子绑了淮阴侯去打匈奴,淮阴侯和齐王都受到了责罚,太子可曾被责罚?” 刘交叹气道:“信儿真可怜。” 章邯也很同情淮阴侯。堂堂太尉,居然被太子绑走。这就罢了,身为受害者,淮阴侯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却被陛下和皇后责骂。 给太子当长兄,真是倒霉。怪不得英布想策反他。 刘交道:“那我就按照盈儿的吩咐做事了?” 章邯点头:“太子的命令,我们自然遵守。还有,楚王,从今往后,不可再称呼太子之名了。” 刘交笑道:“盈儿不在意。” 章邯道:“太子不在意,身为他的长辈,你应该为太子在意。而且朝中一定也有人在意。没有任何人能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自称长辈,即使是太上皇,也十分谨慎。” 刘交见章邯神色严肃,终于重视了章邯的话。 他叹气道:“一家人突然这么生疏,真是难过。” 章邯道:“楚王乃是大儒的学生,我想儒门对这等礼仪也是很在意的。” 刘交神色一变,忙道:“是啊是啊,唉,你不准告诉老师!” 章邯了悟。他休息一晚,明日就给浮丘伯写信,让浮丘伯好好把刘交说一顿。 一个区区藩王还在太子面前自称长辈,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章邯真是头疼。原本以为楚王刘交是个聪明人,他和刘交共事应该不难。谁知道刘交聪明是聪明,但对“家人”十分执着,心态还把陛下、太子当作“一家人”。 哪怕是齐王刘肥,当刘肥死后,他的儿子们和太子也不会是一家人,而是互相防备的敌人。 呃,好吧,是藩王单方面防备太子。他们还不配太子防备他们。 章邯劝说之后,好好睡了一晚,第二日先给浮丘伯写信,然后去寻刘盈。 他去寻刘盈时,得知英布终于来了。 刘盈也刚得知这个消息,正抱着手臂歪嘴冷笑,表情十分怪异。 刘盈对比章邯早一步来的赵佗道:“英布听到我俩相谈甚欢,就坐不住了。不知道他在江夏郡外的小树林里喂了多久蚊子。” 赵佗本来神情平静,如老人睁着眼睛睡大觉。 听了刘盈的话,赵佗嘴角微微颤抖,差点笑出来。 被刘盈损的时候他很不舒服,听刘盈损别人时,他可太舒服了。 章邯长舒了一口气:“英布终于来了?” 太好了,这下太子没有理由出兵了。 刘盈道:“我就不去迎接他了。章相国,带着你的兵,让英布滚过来向我告罪。他离得最近,来得最慢,甚至连个称病的理由都懒得找。这是在怠慢我吗?” 只要不出兵,一切都好说。章邯领命:“是。” 赵佗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他只听说章邯拉着没训练过的骊山刑徒都差点为大秦平定天下,还不知道章邯的兵究竟是何种面貌。 刘盈丝毫不惧道:“去吧,看看你们大秦最后一位名将的风貌。” 章邯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出门。 赵佗起身的动作一顿,幽幽地看了刘盈一眼,也沉默离去。 刘盈又把脚跷到了桌子上。 宋昌问道:“太子,真的只是邀请英布来观鼎,不做其他事?” 刘盈懒懒抬眼:“你想违抗萧伯父的命令?” 宋昌道:“太子不是已经赠予萧相国千金了吗?” 刘盈勾起嘴角。 此时还没有“一诺千金”的典故,但听字面意思,也知道“一诺千金”是什么意思。 刘盈在离开栎阳时,向萧何承诺,并保证“一诺千金”。 他得知阿母回栎阳时,托人给萧谨送信,让萧谨从他库房支取千金,送给萧何。 为什么让萧谨去? 那当然是萧谨出马,萧伯父的经验掉落会暴击啊。 “萧伯父担忧的是再起兵祸,大汉会支撑不住。若是不需要大汉提供粮草,便能掐灭叛乱的苗头,岂不是比等叛乱发生后再平叛更省事?”屋内只有宋昌,刘盈便不装了。 他晃了晃脚,懒洋洋道:“阿父和萧伯父认为英布是当世名将,要平定英布,大汉必须拉出几十万大军。淮南国很大,攻城略地很麻烦,我明白他们的谨慎。” 宋昌眼露锋芒:“如果将英布斩杀于此,能否让淮南国俯首?” 刘盈摇头:“英布麾下将领皆是还不习惯自己已经来到一个新朝代的乱世匪徒。英布死亡的消息传出,他们会以大汉‘不义’为借口,继续顽抗。英布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呵,和赵佗一样。不过英布应该很自信。他带了这么多悍将来,应该坚信自己能杀出重围。淮南国的兵也已经在边疆集结。” 宋昌疑惑:“太子此言,仿佛是此时不适合对英布动手。” 刘盈笑道:“是不适合啊。我的目的是掐灭谋反的苗头,而不是让谋反扩大。” 宋昌道:“太子,你要做什么,就直接吩咐吧。” 刘盈摇头:“那不行。我现在告诉你,你立刻就会让人快马加鞭告诉阿父阿母。当我不知道你是个贰臣?” 宋昌:“……太子,请不要侮辱我!”向陛下和皇后报告太子的行踪,怎么能叫贰臣?!太子请不要乱用称呼! 刘盈不收回侮辱宋昌的话,还继续侮辱宋昌:“就算阿父阿母来不及阻拦我,你告知章邯,也会给我造成大麻烦。唉,为何章邯是个能臣?” 宋昌更加无语。难道太子你还希望章邯是个庸碌吗! 第143章 大汉宗室已分裂 英布能屈能伸, 在得知赵佗背叛他时,知道暂时不能和大汉翻脸,便来向刘盈告罪。 刘盈和个山大王一样坐在铺着兽皮的大椅子上,拉长声调道:“啊?路上生病了?还行吧。以前项羽让你出兵帮他, 你也是生病了, 只另外派了一千人去凑数, 项羽气得一回来就要灭你的国。至少这次你生病了, 还是亲自来了。” 刘盈掩嘴打了个哈欠, 听着英布经验值掉落的提示音道:“一个刘伯就差点灭了你的国, 灭了你全家, 还是我带领彭越来救的你。真不知道你的自信哪来的。” 英布咬牙沉声道:“太子冤枉!我没有背叛之心!边境上的军队是为了防备赵佗!” 刘盈白了英布一眼:“我这人懒得说假话, 你也别和我编假话,骗不过我。我告诉你, 现在萧相国发话,大汉不准主动出兵, 免得国内庶民饿死。明明是揭竿而起中的一员, 但你大概是不懂当了皇帝可不是只为了享受。我这话就放在这,给我老实点, 别逼我对萧相国毁诺。” 刘盈起身, 走下台阶,走到跪着的英布身边。 他嗤笑, 再次重复了自己的话:“我真的很疑惑,在楚汉争霸中声都不敢吭的废物, 究竟哪来的自信, 能和已经统一天下的大汉为敌。” 说罢,刘盈从跪着的英布身边走过去。 “成了,起身吧。寡人还要开宴会了, 你已经耽误了我很多时间,别再拖延了。” 刘盈离开,英布的牙都要咬碎了。 赵佗看足了笑话,也起身跟着刘盈离开。 离开时,他还特意对着英布响亮地笑了几声。 章邯瞥了赵佗一眼。 赵佗笑什么?太子那话,不仅是嘲笑英布,也是在敲打赵佗。 大汉不能和南越国开战,不是军事实力比南越国差,只是南越国凭借地利,大汉难以对百越出兵而已。 当年大秦打百越,损失的人力物力,足以拖垮如今贫弱的大汉。 可大汉打不了南越,难道南越就能和大汉匹敌吗? 如果赵佗真的有这个本事,早就率领百越军团北上,争霸天下了。 不当中原的皇帝,难道是赵佗觉得南越更繁荣,中原不够好吗? 嗤。 刘交和刘贾充当老好人,当刘盈敲打英布后,负责对英布嘘寒问暖,说太子只是年少气盛,被小人蒙蔽。他们相信淮南王的忠诚,正打算给陛下上书,替淮南王担保。 刘交道:“太子一直气盛,淮南王很早就结识了太子,应该知道他的性格。淮南王且忍耐一阵子,把太子送走就好了。” 刘贾还以自己为例子,安慰英布:“小王乃太子长辈,太子见我时,脚跷到了桌子上。他对我也不尊重。” 英布更加生气:“竖子如此无礼,我们就忍着?!” 刘交道:“他对陛下也没有尊重过,都一样,不是故意针对你。等太子离开就好了。” 英布愤怒的神色一僵。 他疑惑道:“太子对陛下也不尊重?太子不是大孝子吗?” 刘交道:“太子确实孝顺,但太子也确实对陛下不够尊重。” 英布:“……” 因刘交和刘贾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顾及太子刚走,便大肆抨击太子的不知礼,英布这怒气都有点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了。 他知道太子肯定会故意折辱他,甚至会试图激怒他,让淮南国在还未准备妥当时就出兵。 英布能当得了逃犯,忍功也是很强的。他的愤怒,多是装出来的,只有一小部分被刘盈的轻视激发。 他以为刘交和刘贾一定会站在刘盈那边,持续对自己打击,试图激怒自己。怎么楚王和荆王都在帮自己骂太子? 难道这两位大汉宗室,对太子也有很多不满。 他又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楚相国和荆相国。 难道楚国的相国和荆国的相国也对太子不满?大汉内部已经分裂? 大汉肯定不希望刘家的天下颠覆,那么……他们只是反对太子? 英布的脑海里出现了韩信和刘肥的模样。 这两人,究竟是支持韩信,还是支持刘肥? 不说英布在那胡思乱想,刘盈骂完了人,让宋昌准备好鼎,准备来个举鼎大赛。 宋昌如丧考妣地准备。 哦,他家确实已经灭门多年。被项羽灭的。所以宋昌现在心情沉痛,也是情有可原。 刘盈很能理解,很同情宋昌。 当举鼎宴会开始时,别说章邯和赵佗再次掉落经验值,连读书不多的英布都有点郁闷。 太子这是干什么?居然还打赌,赌城池? 刘盈摸着鼎道:“我们从最小的鼎开始举,谁赢了,就拿走对方一座城池好不好啊?” 刘盈话音刚落,刘交和刘贾就扑通给刘盈跪下,求荒唐太子别太荒唐。 章邯和荆国相国也苦苦哀求刘盈收回这句话。 英布想了想,只能也晃晃悠悠跪下,与楚王和荆王一起当大忠臣。 此刻,他的心境和刘交、刘贾是一样的。他真的很诚心地恳求刘盈别太荒唐。 这城池是能拿来赌的吗?就是大秦当年当混球的时候,也没有如此荒唐啊! 就算太子你是真心想赌,我们这群诸侯王敢跟吗?!这领土难道是可以用来打赌的吗??不是大汉皇帝亲自定下的吗!! 英布都头疼了。 大汉的未来,好像有点不乐观啊。 赵佗真是看够了热闹。 他终于知道长沙王为何称国内有大事,磕头匆匆离开了。 “好吧,你们的地是大汉给的,不敢赌。南越王,你的地总不是大汉给的,赌吗?”刘盈放过了大汉的三位诸侯王,看向赵佗。 赵佗气定神闲道:“不赌。” 刘盈激将:“怎么?英雄迟暮,担心输给我?你可以派勇士出战。” 赵佗道:“汉太子,我曾经是秦将。别和老秦人说什么比赛举鼎,我永远也不会赌。” “啧。”刘盈嫌弃地撇嘴。 赵佗的经验值没拿到,章邯破了大防。 章邯:你还有脸自称秦人?! 好歹拿到了保底,刘盈便不再作妖,让宋昌把鼎里煮了食物,给诸侯王分了。 英布松了口气。 松一口气之余,他又更加疑惑。 难道汉太子真的只是吓唬吓唬他?这次江夏郡的赴宴,就只是单纯赴宴? 刘盈举起酒杯,喝着酸甜可口的醪糟水,一脸无所事事的颓废模样。 …… 淮南王宫里,随何悄悄拜见淮南王后。 刘盈在淮南王后身边留下汉臣后,这些汉臣一直是淮南王后的亲信。 英布忽视逆来顺受,可以随意抛弃的淮南王后,没有查淮南王后身边人的来历。 当初吴芮在得到刘盈的提醒后,就派人来保护女儿。英布一直以为,淮南王后身边的近臣,都是吴芮派来的人。 新的长沙王吴臣虽然不肯与英布一同起兵,但英布很了解吴臣,吴臣胆子小,又没有多少出战的经验,应该也不敢站在大汉这一边,只会坐壁旁观。 他轻视王后,轻视吴臣,自然也轻视淮南王后身边的“陪嫁随从”。 随何这个英布的老熟人,就这么轻松地混入了守备森严的淮南王宫。 随何一见到淮南王后,他还未开口,淮南王后便哭着下拜:“请先生救我,救我的孩子!” 看见淮南王后满脸的泪水,随何心中一叹。 当初愚笨的九江王后,如今也成长了,变聪明了许多。 她竟看得清现在的形势,不会盲从英布,也不会坐以待毙。 当初的九江王后,即使太子将即将到来的危险详细地告知她,她也只是惶恐不安地念着“该如何是好”。 或许是英布差点抛弃她和孩子的过往,让这位只知道内宅的王后成长了。 项伯围英布,英布差点城破。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带领少数精兵逃跑,将王后和子女都留下来当诱饵。 九江王后得知这个消息时,虽然英布满口说着项伯不会杀害他的家眷,等自己请来援兵,就把妻儿救回,但她身边有刘盈留下的汉臣,有父亲送来的护卫。 这些人早就告诉了她楚军有多残暴,告诉她若城破,楚军必屠城。 刘盈以身换母之事,让九江王后深深敬佩刘盈的孝顺,也让这位母亲更加信任刘盈的判断。 她的丈夫确实没有把她和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英布是用想包括自己在内全家人的命拖住项伯,好自己逃走啊。 经历了此事,九江王后再不敢做一个眼瞎耳聋的内宅妇人。 她在英布面前装得仍旧愚笨,私下悄悄与父亲和大汉频繁通信。 成为淮南王后之后,她没有高兴,而是更加惶恐不安。 英布成为淮南王后,麾下一群将领和门客日日怂恿英布自立,说那皇帝刘邦能当,淮南王比刘邦强,淮南王当然也能当。 英布的野心在刚当上淮南王时,就已经生出了。 刘邦刚称帝不久,他就在准备了。 淮南王后以自己不太聪明的脑袋思考,英布是哪来的信心能战胜大汉? 他连西楚霸王项羽都打不过。不,他甚至连项伯都打不过,都不需要项羽亲自来攻打。 汉帝可是赢了西楚霸王项羽的人。 淮南王后悄悄给父亲写信。 吴芮在病中给淮南王后回信,太子曾经来过九江国,肯定在她身边留下了后手。他让女儿少安毋躁,等待太子的指示即可。 “太子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他帮过你一次,只要你向着他,他就会帮你第二次。你只需听他的命令,再恳求他,别让你的孩子当诸侯王,你和孩子的性命都能保全。” 淮南王后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刘盈的指示,已经等候许久了。 “太子不日便会入城。”随何道,“我将送你和你的孩子入京,状告英布谋反。” 淮南王后哭泣道:“我还能为太子做更多事吗?我所求,只要孩子们能活下去。” 随何温和道:“你的孩子不仅能活下去,还能受封爵位,享尽荣华富贵地活下去。太子不会牵连无辜之人。你已经帮了太子很多事,所立的功劳足够保护你的孩子们富贵一生了。” 淮南王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真的?” 随何道:“太子一诺千金。”太子刚送了萧相国千金,从不骗人。 淮南王后伏地道:“我信太子,信先生。先生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随何点头,果真派人悄悄送走淮南王后和淮南王后所养的子女。 他做完这些事时,英布在城内留守的人居然一无所知。 当随何接管了宫防和城防,刘盈星夜入城时,城内英布的心腹才恍然城池已经易主。 “不负太子所托。”随何拱手。 刘盈摆手:“别废话,准备守城。我吃英布的粮守城,萧伯父总不该责怪我。” 随何忍笑。 让淮南王英布攻打自己的都城,这样的用兵方式,随何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知道朝堂之上的诸公,是否料到了太子行事? 在朝中案牍劳形真是无趣,果然还是跟随太子更为有趣,更能发挥他的才华。 江夏郡中,刘盈都急行军进入自己的都城了,英布还在宿醉。 刘盈给他的醪糟水里掺了点高度酒,他已经睡了一日了。 章邯已经看到刘盈的留书,正焦头烂额调兵遣将。 刘交和刘贾被刘盈一封诏书,任命为章邯的副将。待英布回国后,防备淮南国的军队离境。 “淮南国之内的事就别管了,交给我。” 看到刘盈的信,刘交和刘贾咕噜晕了过去。 赵佗挠头:“他就这么走了?把我抛下就这么走了?他就不担心我做点什么?” 章邯瞥了赵佗一眼,道:“你可以出兵试试。” 说罢,章邯不再理睬赵佗,赶紧去完成刘盈的命令。 赵佗站在原地,身旁护卫聒噪。 “将军攻打百越的时候,他还没提过剑!” 听得属下愤愤不平的话语,赵佗却笑着长叹一声。 “回去吧。” 他转身离去,但不是回南越国。 赵佗厚颜无耻地继续待在江夏郡做客,以旁观者的身份,近距离观看大汉这次古怪的平叛行动。 他想亲眼看看,汉太子刘盈的神异传闻是不是真的,也想亲眼看看,章邯那“大秦最后一位名将”的头衔是否名副其实。 赵佗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想看一看。 英布酒醒,匆匆离开江夏郡。 楚王、荆王皆不阻拦,还催他快回去。英布再次坚信,楚王和荆王定是支持刘肥或者韩信,想要置刘盈于死地。 而英布所念的当事人之一,淮阴侯韩信已经在汉水顺流直下,匆匆赶来。 就他一个人,带了几百护卫坐船赶来,如当初悄悄离开咸阳城,赶往长平的白起一样。 第144章 太子确实类陛下 刘盈改变巡游方向的消息一到汉宫, 刘邦就从椅子上滚落。 萧何倒是很淡然。 他捧着一陶杯热水,语气平静道:“当陛下把太子放出门时,不就已经知道了会有这样的后果?” “什么叫我把他放出门?说得盈儿好像什么不听话的野兽似的!”刘邦先骂了一句,然后嘀咕, “确实是。” 萧何放下陶杯, 道:“陛下想让太子做什么?话说到前头, 钱粮真的不够。” 刘邦从地上爬起来, 拍了拍衣摆, 躺回了椅子上。 唉, 果然瞒不住萧何。 刘邦收起了惊恐的神情:“盈儿虽然令人操心, 但体恤庶民的心比我还强。他不会为了战功故意折腾你。” 萧何捏了捏眉间:“我知道。盈儿认为, 坐视英布积攒实力,将来给大汉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他能理解刘盈的想法。 现在如果能直接掐掉英布叛乱的苗头, 对大汉庶民造成的影响肯定比之后小。 可这事不是单纯的钱粮数字。 是,现在花费的钱粮更小, 但饿死的庶民会更多。 或许以后要花一两年时间才能平定英布之乱, 但因大汉出兵征发徭役而饿死的庶民反而可能更少,大汉的胜率也更大。 当然, 之后战死的兵卒肯定会更多。 两边都有优劣。刘邦、萧何等人经过了多次商议, 和英布一同积攒力量,待之后决战, 对大汉最为有利。 战死的兵卒,他们上战场的时候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且有军功可拿。饿死的庶民, 是会再次揭竿而起的。 这便是秦国和秦之前,一旦诸国有灾荒,都会向他国出兵的原因。 刘邦道:“盈儿说, 他有两全之策。” 萧何道:“盈儿的两全之策,往往是押上了他自己的安危。” 萧何在刘邦面前,都不称刘盈为太子了。对这个一直谨慎的相国而言,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刘邦便也只能沉默了。 陈平让人换好刘邦滚在地上时打翻的果盘:“盈儿若想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他。陛下给予盈儿便利,比盈儿自己做强。” 张良咳了两声,有不同的看法:“如果陛下真的想阻止,是能阻止的。盈儿看似喜欢擅自做主,但除了入彭城一事,其余事他都和陛下有默契。陛下信任盈儿,盈儿也十分信任陛下。如果在国家大事上,盈儿无法说服陛下,他应该会听从陛下的吩咐。” 陈平看了张良一眼,收回视线道:“陛下应该已经和太子争辩过了,这次是太子赢了。” 张良道:“我想陛下可能没有很认真地争辩。” 见陈平和张良之间隐隐有些剑拔弩张,刘邦打圆场道:“如果只是冒一点险,就能得到两全之策,为何不可?” 这下陈平和张良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没了,但在场所有人看向刘邦的眼神都不对了。 刘邦拍了拍椅子扶手:“我上战场冒的险还少吗?盈儿像我。” 萧何深吸一口气,再将那口气缓缓吐出。 他冷笑道:“陛下,比起那些两全的利益,太子的安危对大汉更为重要。” 刘邦点头:“我知道。他也知道。” “那你!……”吕泽听了半日,差点暴脾气犯了。 如果不是吕家给他拖了太多后腿,让他在刘邦面前理亏,现在哪怕刘邦是皇帝,他都要动手犯上。 王陵捂着半张脸叹气:“陛下是认为,盈儿此次行为不会有危险吧?” 刘邦淡淡应道:“嗯。” 众人都知道刘盈有一头很神奇的驴。这头驴能将刘盈从项羽和楚军眼皮子底下救出来,显示在刘盈已经成为一员汉将,想独自一人从英布眼皮子底下逃走,应该也很容易。 刘盈就是这么说服的刘邦。 赌一把,死的是刘盈带走的汉军,但不会是刘盈。 众人也知道。但万一呢?怎么能把太子的安危,寄托在外物上?太子就不该立于危墙下。 如果大汉进入危急关头,太子冒险也就罢了。他英布算个屁?值得太子冒险? 只要萧何咬一咬牙,朝中随便出个大将,都能把英布阬杀了。 现在大汉不出兵,唯一的原因就是萧何说不准出兵。 刘邦道:“朕已老,他很快就会独自掌控这个国家。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就去吧。” 众人将视线集中在刘邦身上。 打仗的时候,刘邦身体很好,几乎没生病。 哪怕受了重伤,顶多一两个月,刘邦又可以披甲上战场。 这两年对刘邦而言,没什么战事——本来匈奴犯边和赵国相国谋反是挺大的事,但被刘盈解决了,刘邦自然就无事了。 吕雉代刘邦巡游天下,刘盈拖着刘肥绑架韩信去打仗,刘邦只剩下在宫里案牍劳形这一样工作,生了病却比在战场上没医没药时还恢复得慢。 王陵扫了一眼刘邦两鬓灰白的发丝,移开视线:“陛下不老。我都不服老,陛下说什么老?” 刘邦笑道:“儿子都长大了,我也该老了。陆贾说得好,我可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但读书太难了,盈儿自幼拜名师求学,他更适合当皇帝。” 刘邦双手拍了一下大腿,离开椅子站了起来:“别一脸不赞同的表情。我知道盈儿仍旧年少,所以才想替他多挡几年风雨。唉,真不想动弹。” 刘邦活动了一下老胳膊老腿,扭了扭脖子,打了一个大到可以看到嗓子眼的丑陋哈欠。 萧何沉着脸道:“陛下可提前告知我等。如果陛下和太子有充分的理由,臣不会挂印。” 刘邦哈哈大笑:“盈儿说趁着你们身体还健康,要多气你们几回。朕准了!” 众人:“???” 准你个头啊?!这是人说的话?!陛下你开玩笑的吧?! 几人默默地瞪着哈哈大笑的刘皇帝。 显然,以他们对刘邦的了解,刘邦的“玩笑”,可能是真的。 这父子二人就是纯欠得慌! 刘盈南下搞事刚起个苗头,刘邦就给老伙计们自曝。 当萧何得到女儿送来的千金时,只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何是你送来?他太子宫没其他人了?” 萧谨老实回答:“以我对太子的理解,太子就是想气你。” 萧何狠狠翻了个白眼。 萧谨不仅带来了千金,还带回了许多特产。 回家后,她就不走了。 “老大说趁着还没大婚,让我多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算是给我放个婚前长假。”萧谨道,“阿父,你给我留了房间吗?” 萧何沉着脸道:“没有!” “哦。”萧谨挽住了老父亲的手臂,往自己以前居住的小院走去。 小院十分洁净,仿如萧谨刚离家时的模样。 萧何得到了刘盈承诺的千金,刘邦等人的心便安了。 刘邦让因为在朝堂上和人意见不合,差点把一位老人家给气晕过去,而被勒令闭门反省的韩信去齐国宣读诏书,实际上是偷偷南下。 他自己将朝政托付给吕雉,坐上了巡视中原的马车。 迁中原豪强入关中,哪怕现在没乱,民间肯定也有很多不好的声音。太子不巡视中原,就只能皇帝亲自去了。 巡游天下的路途颠簸,帝后二人得轮着出门,才扛得住。 萧何就像是蚂蚁搬家似的,悄悄从仓廪中抠出一部分钱粮。一旦刘盈的搞事没成功,大汉立刻可以大军拔营。 如果刘盈搞事成功了,这部分钱粮就会用于维护驰道的徭役开支。 皇帝和太子想少封几个藩国,驰道就要早早维护了。 萧何看着账本,别说头发,眉毛都愁得稀疏了。 …… 大汉这里做好了全部准备时,刘盈正在淮安国的都城里开库房发钱。 英布比吴芮实力更强,所以在封国时,刘邦没能给英布换个地,英布仍旧以原本九江国的都城六县为都城。 嗯,就是刘盈带着彭越解英布之围后,英布带兵出门征战,刘盈休假了近一年的那个六县。 不仅刘盈在这里住了一年,陈平还来六县陪了刘盈几个月。 英布班师回城前,刘盈便被父母接走。 等英布回到他忠诚的六县,六县风貌如初,并无半点不同。 现在刘盈再次回到六县,六县在他躲懒那一年间入城的青壮庶民,有的都已经当上小官了。 这些人帮刘盈把镇守六县的兵卒聚集起来时,兵卒都还不知道上头换人了。 英布对将士不错,赏赐很到位。如果是他领兵,兵卒战斗力肯定不弱。 但英布不在时,这群人看见面前堆积如山的将领头颅,心里对淮南王的忠诚就半点没有了。 古代将领兵卒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项羽砍了宋昌他祖父他父亲全家,就能夺得大军指挥权。刘盈占了个“太子诛逆”的大义,又自带神异光环,想夺得六县的军权就太容易了。 至于等英布回来,这群人会不会有二心…… 刘盈把英布皇宫里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都搬了出来。 “拿了钱,等英布回来,你们必死。”刘盈露出招牌阳光笑容,“拿吗?” 兵卒迅速分走了刘盈赏赐的财物。 英布皇宫里的珍宝还有很多,刘盈又在城里大撒币。 他还拿出许多田契,把淮南王拥有的御苑和没脑袋守将的田地都均匀地分给城中庶民。 按照户籍分,来者有份。 分完田契财物后,刘盈才告知他们大汉有多大,淮南国有多大,自己的战绩有多辉煌,英布有多废物。 “大汉已经派大军前来诛杀英布,你们放心拿好赏赐。寡人是汉太子,未来的大汉皇帝,没可能骗你们。” 刘盈大白话的战前动员后,六县士气如虹,誓要和逆贼英布一决生死。 随何默默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这慷慨,确实类父。 第145章 此子竟然类霸王 英布回到淮南国时, 国内一片祥和,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有点纳闷。 太子将自己灌醉,据说去了淮南国,难道不是攻打淮南国? 国内越是平静, 英布就越警惕。当他到达六县, 看到六县上太子那极具特色的旗帜时,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太子在这里, 安心了安心了。 英布安心之后, 看见自家厚重的城墙头疼。 他在六县经营多年, 将六县的城墙打造得如咸阳一般。他深信就是刘邦亲自到来, 也别想轻易攻陷这座铜墙铁壁的城池。 现在城池易主, 变成自己攻打六县……嗯,他得想想, 六县的城墙有没有薄弱处。 太子突然跑到自己都城,还关起城门等自己攻打。这作战方式, 别说很少读兵书的天赋型将领英布没见过, 英布麾下饱读兵书的博学门客都没见过。 他们都不知道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总不可能太子准备等他们攻城的时候,让大汉的军队包围无城可守的他们……嗯?极有可能啊! 英布的部下和门客连忙进谏。 英布想了想, 有点犹豫。 太子既然攻占了自己的都城, 就证明大汉和他已经撕破脸,他不想反也得反。 就算他对太子不太熟悉, 也知道刘邦对这个太子的看重。太子被困,汉军必定在路上。如果无险可守, 他确实会陷入被动。 但太子就在这里。如果杀了太子, 一定能给汉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损害。六县里都是自己的人,就算城墙再厚,破城也应该很容易。 英布在思考, 自己能不能冒一点险,在汉军攻来之前,把六县拿下。 就在英布思考的时候,六县厚重的城门缓缓向内打开。 因六县只是一座普通城池,它的城门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就是一座向内打开的厚重大门。一旦开启,就不是那么容易关上。 英布眼睛一亮。 自己在城内的臣子已经杀了刘盈,把城夺回来了? 就在英布眼睛一亮时,刘盈扣上了面甲,明亮的双眼笼罩在阴影中。 “冲!” 刘盈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一千骑兵在他的率领下,拍马冲出了城门。 刘盈此次仍旧骑的是驴。 灰兔比刘盈的神态还兴奋。 上次与刘盈在匈奴并肩作战后,灰兔还以为自己没机会上战场了。没想到,英布自己撞了上来,这还不为自己的功绩再添一笔? 啊嗷嗷嗷!主人冲啊! “我不冲,是你冲。”就是骑驴冲锋的时候,刘盈还能满口骚话。 英布是一位良将,其排兵布阵曾受过项羽亲自教导。 但英布刚到六县,还没思考妥当该如何作战,所以队列不是很整齐。 刘盈就抓住这一瞬的机会,冒险开城门冲杀一波。 当他的骑兵冲入英布的军队,箭雨朝着两旁倾泻时,英布还没有回过神,令旗都没有竖起。 众所周知,古代的军队如果看不到令旗,就是无头苍蝇。 刘盈身穿铁甲,其余兵卒身上至少都是皮甲,个个全副武装,连马的身上都披着皮甲。 此时,要感谢匈奴的馈赠。 当披甲的骑兵撞上来,密集的箭矢落下来,别说普通兵卒,就是驾着战车的将领都条件反射地躲避骑兵。 也有勇敢的将领试图驾驶战车冲撞骑兵队列。但只骑着马的骑兵,比战车灵活太多了。 战车部队打骑兵,是双方都列好阵,把战车当盾牌用。 当骑兵已经跑起来,战车却还没有列好阵的时候,战车对骑兵的作用就很微弱。骑兵轻而易举就可以穿插入混乱的战车部队中,绕开战车的阻拦。 英布的军队原本是一支精锐之师,刘盈带着一千骑兵,竟然像利箭一样插入了英布数万精锐中,直冲英布的麾盖而来。 英布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命人竖起令旗,指挥军队,并命令身边猛将出战,阻拦刘盈。 将领尚且反应及时,但普通兵卒却已经慌乱。 军阵就像是被劈开的水面,层层波浪向外推动,将领斥责的声音不绝于耳。 英布命人竖起战鼓,正准备以鼓传令,稳定军心。 刘盈手中强弓拉满,眼睛微眯,箭矢脱手,羽箭直透鼓手背心。 “快保护大王!” 汉军居然一箭射死了鼓手,鼓手离英布很近,护卫慌张起来。 英布自身也是猛将,并不惧怕刘盈的弓箭。 他呵斥护卫,再次下令。 这一个愣神,刘盈便脱离了身后骑兵大部队,钻入了英布麾盖周围防卫严密的护卫中。 “哟!”刘盈瞥了一眼挡在英布身前的猛将,笑着给英布打了声招呼,开启了智障光环。 英布麾下猛将正好拍马前来,手中长矛直取刘盈。 不知为何,他在靠近刘盈,举起手中长矛的时候,愣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刘盈手中铁枪刺穿了他的喉咙。 长枪一甩,身披战甲的灰兔擦过猛将所骑骏马,继续向前奔驰。 猛将半边脖子被撕开,一声不吭地从马上倒了下去,鲜血迸溅。 战场上明明战马嘶鸣,金戈铿锵,在猛将落马那一刻,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直到刘盈甩着铁枪,“啪”的一声,将又一位体格健壮的将领直接从马上砸落。 猛将落地后被慌乱的骏马踩中,凄厉的惨叫声终于打破了诡异地宁静。 勇猛如英布,居然心中大骇。 恍惚间,他居然从刘盈身上看到了项羽的影子。 这少年太子,是如此猛将吗?! “撤!” 眼见刘盈直奔自己而来,熟悉项羽打仗方式的英布不敢托大,忙一边撤退,一边命令护卫围攻刘盈。 他知道,自己要是被刘盈阵斩,麾下还有再多兵都会立刻战败。 即使刘盈如项羽般英武,人力毕竟有极限,只要挡在刘盈面前的人和马足够多,就能减缓刘盈的冲锋,消耗刘盈的力气。 就是项羽,也会被人围死。 何况刘盈骑着的“小马”体格较矮,刘盈要杀掉马背上的将领,颇要多费一些力气。 刘盈在英布要求变阵的时候,就掉转驴头,不再冲锋。 早知道不可能一口气冲到英布面前,刘盈做好了吓英布一跳就逃的准备。 刘盈连斩二将,英布麾下将士心神大乱。他轻而易举突破重围,回到了所带骑兵之中。 骑兵偏转方向,从英布侧翼杀出,又回旋重新杀入英布正在撤退的步卒中。 在城门上的宋昌见英布阵型已乱,击鼓下令城门内等候多时的拿了刘盈钱财的原六县守军杀出。 他随即下城楼,也驾驶着战车加入战斗。 六县守军有一万余人。英布确实很会养兵,这一万守军也十分精悍。 整齐的步卒方阵从六县城门中杀出,毫不犹豫地碾向英布带来的已经混乱的兵卒,就像是滚石碾向了脆弱的蝼蚁。 英布在刘盈杀来时,就预料到六县恐怕已经完全被刘盈掌控。当自己兵阵混乱,六县绝对有兵卒杀出。 他变后军为前军,有条不紊地撤退。 但后军的混乱很快被他压制,已经被刘盈冲散的前军兵卒则不可能再听从英布的命令。 他们的令旗都丢了,方阵都散了,现在是一群瞎了眼聋了耳的野兽。 英布没有在意这些人。 撤退时总会有兵卒被抛下,溃散的兵卒也是他用来阻拦汉军的诱饵。 在汉军剿灭这群被抛下的兵卒时,英布成功地带领大部队撤退。 刘盈没有下令追击,只让汉军继续清理现场。 他没有向溃散的兵卒喊话,说什么投降不杀。 汉军的军功制和秦军差不多,虏获俘虏也算战功。刘盈此举,和汉军的战功无关。 他只是要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用英布麾下将士的血肉,来将这一支六县的守军,完全变成大汉的军队。 等刘盈鸣金收兵,宋昌带人清点战功时,原本的六县守军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忐忑迟疑。 摘掉头盔的刘盈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安抚因个头较矮不能很好完成战马任务的灰兔驴。 “太子,此战斩首五千余人!”宋昌难得一次和刘盈并肩作战,神情特别兴奋。 “嗯。”刘盈给了闹别扭的灰兔驴一巴掌,“英布不能速取六县,担忧大汉军队杀到,应该不会再打六县的主意,而是退回一座大城暂时休整,然后向东进攻了。” 宋昌惊讶:“英布不是已经以为荆王和楚王是他的盟友吗?” 刘盈又给了撅蹄子的灰兔驴一巴掌:“正因为他以为刘贾和刘交对他没有敌意,他才更会攻打荆国。没时间给他团结盟友,不如趁着荆国防备松散,吞下更多的城池,补充自己的兵力和粮草。” 宋昌喜上眉梢:“他出不了淮南国!章相国等着他呢!我们接下来做什么?等英布被章相国打败?” 灰兔驴终于顺过气。刘盈摸了摸灰兔驴的驴耳朵,用灰兔驴的脑袋擦手:“英布攻城略地,我们也攻城略地呗。阿兄怎么还没来?我就不信,阿父不会让阿兄来帮我。” 宋昌眨了眨眼睛。 啊?淮阴侯要来了?呃,好像太子搞事,淮阴侯身为太子兄长,替太子收拾烂摊子是理应之举。 “算了,不来就懒得等了。”刘盈牵着毛驴,打着哈欠回去洗澡睡觉,“明天我们自己出兵。” 宋昌傻眼:“啊?不等?” 刘盈哈欠连天:“没有阿兄,我也能赢。阿兄说不定懒得陪我,去章邯军中了。” 宋昌再次傻眼。淮阴侯不会这么不懂事吧?! …… “荆国的兵归我,我暂时任荆国相国。诏令等见到盈儿,让他补一个。”韩信确实已经入了章邯军中,并毫不客气地夺了刘贾兵权。 虽然刘贾为章邯副手,但荆国军队还是由刘贾直接率领。 章邯信任韩信,问道:“要不我直接把兵权给你?” 韩信给章邯丢了双白眼球:“你也算摸得上名将的边,不要装得和朝廷上楚国那群庸碌公卿一样的愚蠢。” 楚王刘交:“啊?” 韩信道:“丈人,我不是说你,是说原本被秦国灭了的楚国。” 才想起韩信是自己女婿的刘交:“哦。” 刘贾爽快地交了兵权,并让原荆国相国回栎阳,让刘邦自己补一个诏令。 章邯被韩信呛了一句,但他脾气好,没怎么在意。 他和韩信也算熟悉了,知道韩信这话,其实是在夸奖他。 “我能堵住英布东出的路,淮阴侯要入淮南国帮助太子吗?”章邯问道。 提起刘盈,一直板着脸的韩信笑了笑,道:“英布的大军被我们拖住,盈儿便不需要我们帮忙,反倒是我们的战术要配合他。英布既然已经往东而来,他在盈儿那里应该已经吃了一次败仗。” 章邯面露遗憾之色。 他还没亲眼见到垂髫之年就能单骑擒李由的太子战场英姿呢! 第146章 英布就是匪贼脑 刘盈休息了一日, 待探得英布去向后,便派人去淮南国各个城池劝降。 他劝降的书信都是一个模板。 刘盈没有写明现在淮南王有多弱,大汉有多强。他想这群人闷头跟着傻子淮南王谋反,自身恐怕也是傻子, 听不懂高深的话。 这可是会听了项羽鬼话, 真的去刺杀楚怀王的傻子英布和他的下属们, 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 他就只点明了一件事。 淮南王后状告英布, 已经在汉太子的帮助下, 带着英布所有子女前往了栎阳。 那个英布啊, 他现在最小的孩子都有三岁了。 这三年来, 英布身边美妾没有少过。特别是当上了淮南王, 三宫六院都添满了。 看看那大汉的皇帝,整日那么忙碌, 后宫都已经添了新孩子。英布三年无所出,显然是已经生不出孩子了。 如今英布的孩子都已经在大汉皇帝手中, 英布就算是赢了, 继承人怎么办? 过继宗族子弟?可英布好像也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宗族晚辈啊。 就算英布选了一个宗族晚辈当继承人,英布麾下的将领好像都挺看不起英布那群没什么用的族人的, 他们就不怕英布未来的继承人报复他们? 在各个城池散播英布坐拥后宫但三年无所出后, 刘盈才说正经话,讲了讲淮南国和大汉的实力对比。 光是章邯拉着骊山刑徒都能把英布揍得满地乱窜, 大汉可不止一个章邯。 好吧,你说那时英布也很弱。那英布当九江王的时候总不弱了吧?已经改名为刘伯的项伯都差点把英布灭了满门, 还是汉太子出手相救。 汉太子现在已经把淮南国的都城六县打了下来, 英布正在往东逃窜。 堵在他逃窜路上的,正是曾经差点重塑大秦的名将章邯。 你们淮南国拿头打啊? 淮南国各大城池的守将先被英布三年无所出的小道消息吓了一跳,正在努力思考, 将来不会再有亲生儿子当继承人的英布值不值得跟随,又得知英布已经败了,都城都被汉太子打下来了。 啊?我们都没听到风声,淮南王已经败了? 他们本来就被英布的亲生子女都在栎阳的事搞得心神大乱,再一得到汉太子已经拿下六县的消息,便不会怀疑“汉太子拿下六县”和“淮南国已经覆灭在即”其实不能画等号了。 毕竟,哪家人打仗会先去偷别人的都城? 这时他们倒是忘记,项羽气势如虹的时候,都城彭城被大汉偷了不止一次。 有一次,也是这个汉太子带着腿部挂件彭越贡献的。 “你们可以去劝降了。”刘盈把以随何为首的汉使派了出去,每个人身后配备了一名六县守军将领。 这些将领会为汉使证明,淮南国的都城确实已经在汉太子手中,汉太子也确实大败英布。 这都是实话啊! 刘盈叮嘱:“黎民刚刚得到喘息,大汉必不能起大的兵灾。淮南国的黎民,也是大汉的子民。” 随何等汉使严肃拱手作揖:“必不负所托。” 刘盈送汉使离开时,连原六县的守将都挺起了胸脯,感到肩头有沉甸甸的使命感。 这群只知道跟着淮南王大喊“荣华富贵”的兵痞子,竟也生出些虚伪的道德感了。 刘盈对宋昌道:“他们不是突然有道德感了,只是如果不披上这层道德的皮,岂不显得他们轻易背叛英布的事很不仗义?你要懂得分辨。” 宋昌应下,还不知道刘盈现在教导他这些人心之事,是打算把他丢下。 刘盈送走汉使之后,自己也带兵出发,劝降几个较为顽固的城池。 这时,系统给的“叫门光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叫门光环:当刘盈去自家城池门口叫门时,守城方士气降低。 淮南国难道不是大汉的领土吗?当然是啦! 刘盈带兵离开时,没有太着急赶路,将行踪坦坦荡荡地暴露给英布。 英布正在试图攻打荆国和楚国,自己却在淮南国颠覆他的老巢。刘盈相信历史中盖棺论定的所谓“汉初名将”,就算名过其实,但也绝不可能是蠢货。英布应该会有所动作。 果然,刘盈在路上遭遇了伏击。 不过因为刘盈都是选的驰道走,即使淮南国多丘陵,对方也没办法突然跳出来吓刘盈一跳。 所谓伏击,大约就是赵奢遭遇秦军一样,狭路相逢勇者胜。 谁还能比刘盈加灰兔更勇? 除非已经成了腐烂尸块的项羽从坟墓里跳出来,给刘盈来一个小小的僵尸震撼,已经加点完毕的刘盈,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谁也不怕。 我就是万人敌!! 刘盈又斩落一位可怜的无名主将,振臂狂呼。 他带来的五千余精锐兵卒也振臂欢呼。 连给刘盈运粮的民夫,都神情激动,好像自己也变成了刘盈所带的兵卒似的。 不仅没能伏击刘盈成功,还因为分兵被章邯揍得满头包,英布绷不住了。 原本历史中,英布这一场谋反,还是有高光的——他杀了刘贾,把楚国揍得满头包。 只是当刘邦亲自到来,又摆出了他擅长的防守反击——先被英布逼入城池固守,然后趁着英布一个不注意,从城里冲出来狂揍英布。英布便失败了。 和刘邦打仗的敌人总是很憋屈,明明前面优势占尽,但刘邦先扛着不败,突然就出来冒出来给他脑壳一下狠的。就这么一下,便一战定乾坤了。 英布就失败了这一次,便只能南逃,前期占领的领土都打了水漂,好像白打了似的。 刘盈知道英布这样的结局,所以行动上对英布很重视,心理对英布却很轻视。 英布说他反了刘邦,是想当皇帝。可英布还不如项羽这个楚国老贵族呢,项羽后勤虽烂,好歹也算有后勤。英布打了城池就“打了”,就和盗匪抢了一波似的。 所以刘邦只打败他一次,他不能退回已经攻占的荆国,也不能退回自己的大本营淮南国,而是往南逃了,并一路逃一路继续被刘邦追着揍。 “大号匪徒啊。”刘盈今日文思充沛,又给淮南国各个城池,以及英布本人那里送去了信。 因担心英布会恼羞成怒斩杀来使,他还特意先把信送到章邯那里,让章邯在阵前找人念给英布听。 章邯没好意思念,便让人抄写了许多份,射箭送入英布固守的小城池中。 “确实只是剿匪。”刘贾和刘交都一副自己很厉害的模样。 章邯瞥了两人一眼,没说话。 两人都很听话,很适合当副将,所以也算厉害了。 不过如果自己不在这里,就凭这两人当副将还会偶尔脑子慢半拍的带兵本事,恐怕会被英布斩落刀下。 “英布肯定陷入两难了。”章邯自言自语。他好奇英布会如何选择。 英布不知道自己如何选择。 他现在被堵在淮南国门口出不去。 英布不知道章邯为何能提前得知他的行军路线。但只要章邯堵住他的前路一次,他就不可能再从章邯眼皮子底下消失。 逃走?他敢把背对着章邯,就等着章邯带着骊山刑徒追着他入深山的过往复刻吧。 更让英布害怕的是,章邯明明有能力发起猛攻,一举将他歼灭,却只隔着几十里屯兵相望,好像淮南国和荆国的边境线上有一面不可逾越的墙。 英布不明白章邯为何要这样做。 他不会再蠢地以为章邯是对刘邦虚与委蛇,不想灭了他。 英布带兵打仗的眼界是有的,看出章邯确有灭了他之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不明白章邯为何不猛攻,未知让英布异常恐惧。 在章邯“抓住”他的时候,淮南国的消息让英布的神经更为紧绷,快要绷断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重视,结果还是不够重视的汉太子刘盈已经开始在淮南国攻城略地。 且刘盈几乎没有打攻城战,淮南国的几座大城池纷纷投降。 有几个对他特别忠心的将领,在刘盈来到城下后,也没怎么抵抗,便让刘盈轻松入城。 甚至有守城的将领是被下属杀了,脑袋和城一起被人献出去。 他还没出淮南国的国门,淮南国就快不是他的了。 “大王,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将士们人心浮动。 打是打不过,逃又不敢逃,他们就像是被钝刀子割肉似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末路。 英布知道不能这样,只能冒险。 他决定出城与章邯一战,然后带着军队逃回淮南国。 英布仍旧抱有侥幸心理。 刘邦没有亲自来,或许等他在淮南国一露面,淮南国已经被刘盈拿下的城池,可能重新投向他。 可章邯追击怎么办? 就算入了一座难以防守的大城,自己不还是等死? 更可怕的是,如果那些城池不肯重新投向自己,自己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英布脑海里闪过这几个问题,越想越害怕。 此时,英布内心的软弱再次占据上风。 如他在遇到还是秦将的章邯时想着逃跑,在六县被围困时想着逃跑一样,冒险的念头被压下,“逃走”这个单纯的思想充满了他整个脑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自己逃走了,到时候再拉起一支匪徒便是。 南方那么大,大汉能控制的地方如此小。大不了他投奔南越国去。 英布如此想着,刚下的命令便改了。 不回西边,南逃! 章邯窥得了英布的动向,对刘贾和刘交道:“果然如太子所言,英布内心就是个盗贼,他从未把自己已经占据的城池当做自己的领土,只有他麾下的将士才是他内心的依托。所以如果他战败,不会想着回淮南国固守,而是带着军队继续当盗贼。” 刘贾和刘交再次十分骄傲,好像刘盈是他们儿子似的。 章邯失笑。 以章邯的本事,自然能看出就算宗室藩王也不稳。 大汉大部分制度都承袭自大秦,特别是“皇帝”的称号。现在这些占据了大片领土的藩王,迟早会被削弱。 太子和这这些宗亲迟早有一战。 不过至少现在,他们确实很像是和睦的一家人。 希望他们敌对的那一天能晚点来。希望那一天到来时,已经是他们的下一代人。 章邯下令道:“他既然离开壳子了,就追击吧。” 刘贾兴奋地嗷嗷叫。刘交也要亲自带兵。两人半点没有自己已经是诸侯王的自觉。 章邯嘴角微抽。 他相信,肯定在这两人死之前,太子不用操心荆国和楚国的事。 英布南逃的时候,刘盈已经带着三万大军,看到了英布的营地。 刘盈带着数十倍于自己亲兵的大军来攻打英布,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身后的降将对刘盈又是佩服,又是担忧。 咳,他们自己对太子绝对忠诚,但就是担心其他降将是叛徒! 降将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和看着敌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让同袍背后中刀似的。 刘盈的亲兵在战场上以一敌百都没怕过,在自己营地里每日胆战心惊。 太子怎么敢的啊! 刘盈就是很敢。 他带的大部分兵卒都是六县的守军,只换上了几个降将。 六县的守军都是亲自和英布对砍过的,又搬空了英布的家财。他们比自己还希望英布赶紧死。 如果这些降将不忠诚,那群兵卒和底层军官会让他们忠诚。 “果然,他不敢回淮南国。”刘盈看见英布离开堡垒,笑道,“我就说吧,他根本没把自己当个诸侯王,皇帝就更不可能了。英布就只是个大号匪贼。” 刘盈身后被绑来的英布还没死的忠臣和门客们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 一切都被汉太子料中,他们心中再生不出反抗。 “我绕这么大的弯子,不是直接把你们杀了了事,是因为我知道你们确实有才华。”刘盈道,“淮南国土地肥沃,水热充沛,应该是丰饶之地。现在我回到淮南国,它的田地比我当年离开九江国时还荒芜。你们都是当地人,反了大秦不就是因为大秦让你们活不好。怎么好不容易打完了大秦,你们的家乡比之前更荒芜了?” 刘盈叹了口气,命令将士打起精神,与已经开始动作的章邯一起追击英布。 他骑在驴上,在大军的后方如闲庭信步,没有抢夺将士的功劳。 刘盈一边骑驴散步,一边继续絮絮叨叨:“萧相国不是你们淮南的人,却为了你们淮南田地荒芜快愁得头发掉光了。你们身为淮南人,竟然对自己家乡丝毫不在意。我知道你们想要从龙之功,但英布连劝农桑都不会,他是龙吗?现在你们抢着别人的东西是过得舒坦,当了皇帝还继续抢?那你们不怕庶民再来一次揭竿而起?” 刘盈对着降将和英布的门客道:“你们没有脑子吗?” 给刘盈当护卫的降将和被绑着的英布的门客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盈嗤笑了一声,也没想他们能回答。 能思考这些问题的人,已经在大汉当官了。 第147章 淮阴侯跑哪去了 刘盈和章邯合军追英布, 那韩信跑哪去了? 因为没有太多人知道韩信来了,而知道韩信到达的人又太信任韩信的能力,所以无人关心韩信去哪里了。 哦,还是有人关心的。 刘盈见到章邯, 听闻阿兄带着荆国的兵跑得没了踪影, 失笑道:“阿兄是看不起英布, 想在其他地方立点战功。” 刘盈是韩信唯一承认的弟弟和弟子“双弟合一”(刘肥只是弟弟)。对韩信的了解他说第二, 韩信自己都不敢承认是第一, 因为刘盈会闹。 听了刘盈的判断, 章邯才终于担忧起来。 “萧相国会不会……”章邯愁苦道, 话都不敢说完。 刘盈摊手:“萧伯父同意把阿兄放出来, 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放出来?说的你阿兄好像那啥似的。 嗯,你也好像那啥似的。 听了萧何已经默许, 章邯便不愁了。 大汉谁人不知,萧相国默许的事, 萧相国会兜底。 “赶紧去抓英布。要是英布跑掉了, 立功回来的阿兄会鄙夷你们。”刘盈道,“当初阿父、彭越、阿兄、李由四人都没抓到你, 整个沛丰的老乡都不肯卖他们酒。” 章邯:“???”还有这事。 刘盈唏嘘:“就凭这个战绩, 章邯你就能跃居大汉开国名将之首!” 章邯:“……我想这个不能。”情商超高的前大秦章少府,想起自己刚投奔大汉时, 陛下、彭越、韩信对自己的“为难”,终于找到了原因。 至于李由……李由他自己好意思为难自己吗? 刘盈拍着妄自菲薄的章邯的肩膀, 鼓励章邯:“听说英布自封汉初三大名将, 与阿兄并列。你赶紧杀了他,补了他的位。” 章邯好奇:“汉初三大名将另外两人,除了淮阴侯, 另一位难道是平阳侯?” 平阳侯就是大汉武将战功第一人,曹参。 刘盈摇头,大拇指指着自己:“是我!” 章邯毫不犹豫道:“太子和淮阴侯都名副其实。英布真不要脸。” 淮阴侯和太子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名将。老一辈中连曹参都不愿意抢名声,他英布何德何能? 于是可怜的英布在被抓前,还要被刘盈诋毁名声。连淮南国被俘虏的降将和大臣都听闻了这件事。 啊?淮南王自称和淮阴侯韩信、汉太子刘盈并列汉初三大名将? 虽然我忠于我的君王,但还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说不定大王确实信以为真,才在汉太子还在南边的时候,就出兵谋反。” “嗯,大王以为他打得过汉太子和章相国。” 明明刘盈先动的手,英布又背上狂妄自大的坏名声。 可怜。 谁人想不开,和人贱嘴欠,还地位高实力强,打不到也打不过的刘盈为敌呢? 赵佗开了个香瓜,吃得满脸汁水,十分满意。 正当他吃瓜吃爽了,终于亲眼在最好的看台上,观看了颇具神异名声的汉太子刘盈究竟是个怎么个神奇人物时,有下属匆匆来拜见。 “大王!我们驻守在南越国边境的两万精兵被大汉全歼!” 下属一个跪地滑铲,抱着了正在抹脸上香瓜汁水的赵佗粗壮的大腿,泣不成声。 赵佗抹脸的手僵在脸上:“啊?” 我正吃着吃着瓜,自家精兵被全歼了? 谁干的!刘盈和章邯都还在抓英布呢!大汉哪来的精兵悍将能全歼我的百越兵团精兵?! 下属哭着道:“为将者的旗帜是……呜呜呜,是淮阴侯!” 赵佗手中的瓜都掉了,砸在哭泣的下属的脑袋上。 淮阴侯? 这个人,赵佗当然是知道的。 别说韩信本来就很出名,英布来找赵佗结盟的时候,曾浓墨重彩介绍过这个疑似汉帝私生子的汉帝义子,淮阴侯韩信。 韩信在中原大地已经有了“兵仙”的称号,其来源大概是韩信的支持者自己宣扬的,可能是韩信为了夺位,命令支持者给自己扬名。 (到处贴小广告的刘肥和刘盈:阿嚏! 到处清理弟弟所贴小广告的韩信:阿嚏!) 赵佗也觉得韩信现在就称“兵仙”实在是有些过了,但韩信带兵的本事,他是认可的。 如果他和韩信在中原相遇,他不敢说能赢韩信。 现在听闻灭了自己边境驻兵的人是韩信,赵佗有一种不奇怪的感觉。 但很快,他压下了这奇怪的感觉,拍着腿骂道:“我已经臣服汉帝,为何汉帝还要发兵攻打我?!” 赵佗当即要去找淮阴侯寻个说法。 南越的臣子个个义愤填膺,声称要攻打大汉。 赵佗压制住心中的惶恐不安,派人去寻汉太子刘盈。 刘盈可是承诺了,只要自己臣服,就不会攻打南越! 刘盈得到消息时,章邯就在身边。 章邯满脸担心,这可是无诏出兵啊!陛下绝对没有允许淮阴侯攻打南越国! 刘盈却捧腹大笑:“不愧是阿兄。” 章邯愁苦的模样,就像是在秦二世和赵高当政时上朝一样:“太子,别笑了,淮阴侯这是无诏出兵啊。” 刘盈一边继续捧腹,一边道:“无诏?哪里无诏了?英布不正往南越国逃?赵佗和英布的盟约是真的,南越国在边境的屯兵原本是为了接应英布也是真的。” 章邯想了想,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 他也展颜笑道:“不愧是淮阴侯,一石二鸟,打得好!” 刘盈将兵权交给宋昌,让宋昌跟随章邯继续追击英布残部,自己去和韩信会合。 刘盈拍了拍灰兔驴的脑袋:“阿兄给我们省了许多事啊。” 灰兔驴不知道听懂没有,它正埋头大啃南方的青草。等回了北边,就吃不到南方特色青草了。 章邯听到刘盈的话,受到了惊吓。 难道淮阴侯不动手,太子就会伺机攻打南越? 幸亏淮阴侯来了,否则萧相国就要亲自来了! 刘盈骑着他的小毛驴,只带了一百护卫,得儿驾地前往长沙国。 吴臣整个人麻麻的。 英布自己找死,他早就知道了。 妹妹和外甥都逃去栎阳了,他和儿子商议,本打算骗杀英布。结果英布被撵得到处乱窜,他都联系不到英布,遗憾地失去了这个大功劳。 吴臣对英布这个妹婿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他很清楚,英布当初被项伯围攻时,是打算用妹妹和外甥的命来拖延项伯,自己孤身逃走。 当时以父亲的军事力量,就算有心救援,也不能与西楚霸王为敌,妹妹和外甥定是无路可逃。 幸亏刘盈约定和父亲一同出兵,并亲自带兵救了妹妹和外甥。 如今妹婿作死差点连累妹妹和外甥,也是刘盈提前派人将妹妹和外甥救走。 刘盈曾对妹妹说,因妹妹和大汉吕皇后当初处境相似,都是随时可以被丈夫抛弃的存在,所以想帮助妹妹。 这样浅浅的“共情”,竟会让刘盈护了妹妹和外甥一生。而妹妹的枕边人,外甥的亲生父亲,远远不如刘盈这个外人。 吴臣想着父亲对刘盈的评价。 现在他知道刘盈的性格绝不是个传统的“好孩子”,但父亲说得对,盈儿就是个很好的孩子。 刘盈虽然让吴臣不必动作,但吴臣也让相国利苍带兵协助章邯。 长沙国的军事实力确实很弱,利苍扒拉能带兵的人,都扒拉了许久。最后还是梅鋗这个越人假装自己是长沙国的将领,来领这个兵。 就当梅鋗准备出发的时候,韩信联络了他,夺了梅鋗的兵权。 他让梅鋗为自己的副将之一,协同引诱南越国的驻兵离开驻地,去接应英布。 长沙国的兵和淮南国的将士在南越国的将领眼中,看上去没太大区别。 南越国的人又不知道淮南王后和淮南王不睦,以为吴臣也是站在英布这边。梅鋗直接以真实的身份接触南越国的将领,南越国的将领没有怀疑。 梅鋗还有个让南越国将领信任的点。 刘邦和项羽一样无耻,给梅鋗的封地,现在在南越国的势力范围内。 不过刘邦自以为自己能打下南越国,鼓励越人与自己协同作战,想法是好的,和项羽不一样。可他不是没打吗?那就是老邦子颇不要脸了。 听了刘邦的狡辩,刘盈狠狠地嘲笑了刘邦,但在刘邦准备给梅鋗改封的时候阻止了刘邦。 刘盈说,就封这个地,我有用。 刘邦没问什么用,便准了,还写信给梅鋗甩锅,说是刘盈定的。 梅鋗笑了笑,没在意。他真的很大度,并且以为自己的本事还到不了彻侯,陛下可能是为了安抚越人才破格加封,所以没有给实际的封地。 不管历史中的汉高祖有没有如此考量,但刘盈不是这个考量。 韩信这不就用上了? 当梅鋗对南越国将领大吐苦水,说刘邦给自己的封地居然在南越国内。他不如投了南越国,让南越王给自己实封,将领都没怀疑。 越人,蛮夷也,本来就无所谓忠诚。汉帝没有给梅鋗实质的利益,梅鋗投向南越王不是理所当然。 百越兵团对自己的实力是很自信的。 曾经是秦将的南越将领没有经历逐鹿中原的毒打,又得到大汉的军队正和英布在淮南国死磕的消息,疏忽大意在所难免。 韩信又截断了南越将领与赵佗的通信,并让梅鋗不断督促南越将领,不要贻误战机。 南越将领便带着精锐,离开了南越和长沙国边境的山林,冒出了脑袋。 韩信在山谷设伏,巨石落下,截断南越国精兵首尾,汉军以弩阵居高临下,全歼这支南越精兵。 淮阴侯下令,不接受投降,哪怕跪地投降者,也全部阬杀。 两万南越精兵无一生还。 第148章 又怎知是我藩国 韩信打仗, 不太注重歼灭敌人之事。 打仗的时候,敌人杀就杀了,没杀就俘虏。无论是赏赐给军功将士为奴,还是挑选并练成新的兵卒, 青壮男丁总是有用的。 这还是韩信第一次下令, 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 也要全歼对方。 哪怕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杀掉两万人也要费很多事。 梅鋗对杀人没什么厌恶, 也很疑惑韩信为何要自找麻烦。 但看着韩信那张冷淡的脸, 梅鋗的官话又不是特别好, 没好意思抓着韩信问。 刘盈比赵佗到达的晚。 不过赵佗在等刘盈到来, 没有独自去见韩信。 韩信也懒得见他。 刘盈骑着小毛驴直冲军营的时候,韩信正在练兵。 虽然仗打完了, 兵也会交还荆国,但韩信看不过去这群兵的素质, 有空就去练兵。 “阿兄!” 刘盈骑驴冲锋, 韩信转身就往高台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大骂:“你和灰兔都这么大了, 是想把我撞骨折吗!” 刘盈只好从驴上跳下来, 再朝韩信扑过去。 韩信无语转身:“你都这么大了……哎哟!下去,我抱不动你!” 已经快和韩信一样高的刘盈还当自己是小孩, 试图缩腿挂在韩信身上,差点没把韩信给压地上去。 恶作剧后, 刘盈嘻嘻哈哈松手。 灰兔驴缓步走过来, 用头轻轻拱了拱韩信。 韩信揉了揉灰兔驴的脑袋,骂刘盈:“你和灰兔一起长大,能不能学到灰兔半分稳重?” 刘盈甩头:“不能。” 韩信实在是忍不住了, 拽住刘盈的衣袖就开始唠叨。 刘肥不在京城,刘邦和吕雉被刘盈惊吓到了,就只能找韩信诉苦。 韩信听了太多苦水,现在全倒给刘盈。 这是属于你的苦水,给我乖乖接住! 刘盈被韩信啰嗦得直翻白眼。不过他自知给阿兄找了许多麻烦,虽然不断做怪表情,还是乖乖站着听完了阿兄所有唠叨。 当韩信唠叨完,刘盈解下驴背上的竹筒,殷勤地请韩信喝水润润喉咙。 韩信喝完水,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无事就好。若你想攻打英布,为何不偷偷告诉我或者肥儿?我们会帮你。你还小,独自攻什么城?就算我和肥儿走不掉,把曹窋、吕台他们带上,好歹也有个副将帮衬。” 刘盈抱怨:“阿父就是担心我悄悄跑去打英布,所以临时把曹窋他们都叫了回去,只给我留了一个宋昌。还好宋昌也能打,哈哈哈哈。” 韩信想起宋昌的家传,眼中很没情商地闪过了一丝嫌弃。 算了,看在弟弟的脸面上,不说宋昌长辈的不是了。宋昌给弟弟当家吏还是当得不错的。 小小的闹腾了一场,刘盈嚷着要洗澡换衣服,韩信陪刘盈,顺便看看刘盈是不是真的没受伤。 就算有灰兔在,箭矢伤不到刘盈,其余兵器还是能划伤刘盈的。刘盈没受重伤,细小的割伤可不少。 韩信给弟弟搓背时看到那些已经结疤的细小伤口,又没忍住唠叨了一番。 刘盈却不听不听,还高声唱歌,嘲笑阿兄啰嗦。 韩信哭笑不得,便不再念了。 换好衣服,刘盈脑袋上裹着干布,去寻梅鋗和吴臣等人,顺便开了个小会。 韩信坐在刘盈身侧,给刘盈擦头发。 吴臣和梅鋗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利苍。 台上那人是淮阴侯?! 台上那人是太子阿兄。 利苍看见韩信和刘盈相处模式已久,不由在心里嘲笑英布。 英布还想策反韩信,看韩信理不理他。 太子说过,淮阴侯有厌蠢症。英布此人,可是连大度的太子都嫌弃的蠢。 “都杀了?杀得好,不愧是阿兄。”刘盈看完战报,先夸阿兄。 韩信嘴角浅浅地勾了一下。当他看向下座那群人震惊的神情,嘴角又浅浅地下撇。 和刘肥搭档久了,因有刘肥帮忙“翻译”,韩信越发不爱自己给陌生的蠢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刘盈见吴臣等人的神情,就知道阿兄又当了锯嘴葫芦,十分无奈。 原本历史中的淮阴侯肯定没有阿兄这么高冷。原本历史中的淮阴侯是自己练兵自己带兵,没有合心意的左右手,所以至少在军事上,还是很擅长和人沟通。 而且淮阴侯在见到自己看得上的人的时候,也是很会说话的。他只是脾气不好,咳,品行也一般,毕竟著名“钻胯恶少”。 自家阿兄可能是过得太舒服,脾气和品行肯定比原本的淮阴侯好(刘盈和刘肥:谁说不好就打死谁!),但为人处世上却越发懒了。 征战的时候,韩信和刘肥几乎形影不离。韩信懒得想的事,包括和别人解释自己的意图,刘肥都会给韩信张罗得周周到到。 现在刘肥独自单飞去当齐王,韩信的习惯也没改回来。 不过韩信的习惯不改也已经没关系了,毕竟他是刘盈和刘肥的“大兄”。 刘盈在心底嘲笑了一下阿兄的懒惰后,替阿兄解释:“若是在中原征战,哪怕与西楚征战,我们都能收编对方的兵卒。但南越不一样。” 刘盈给吴臣等人解释阿兄不能留俘虏的原因。 韩信现在不留俘虏,原因和白起当年尽可能地消灭地方有生力量是一样的道理。 第一,南越国的精锐就是百越兵团。 无论赵佗在这十几年招募了多少青壮兵卒,南越精锐的骨架仍旧是秦卒。这些秦卒死一批少一批,等死光了,南越和其他蛮夷就没区别了。 就算是秦卒训练出来的兵卒,脱离了大秦的环境和中原的生产力,南越的军事实力也一定会断崖式下降。 现在的秦卒有多厉害? 在原本历史中,吕后当政时试图以攻打南越来稳固自己的统治,所以撕毁了和南越的和谈,并屯兵边境。 结果赵佗出兵,差点把长沙国灭了。 此次战败,也是吕后执政后期较为颓然,连刘氏宗族当着她的面杀了吕氏亲族,也沉默以对的原因之一。 吕后此刻很清楚自己的权力来源是“规则”,即她是大汉开国皇帝的妻子,如今皇帝的祖母。 宗亲和勋贵不反对她,因为她代表着大汉的皇帝。他们只是等她死。 而吕后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吕氏无人可用,大汉之外又有其他势力虎视眈眈,能带兵的只有永远不可能支持吕氏那群废物当皇帝的刘氏宗亲和开国勋贵。 按照这个等式,留在南越的那群秦国老卒,是能平推没有名将带领的大汉军团的。 当赵佗死了,那群老卒也死得差不多了。汉武帝再攻打南越,就随意派个汉将便能获胜。 韩信不知道什么“原本历史”,但他只凭借自己的眼界,便能轻松得出这个结论——要削弱南越,只需要杀掉秦卒。 大汉现在无法跨越南越的原始森林,去南越与赵佗一决生死。 引蛇出洞这种事只能做一次,韩信便抓住机会,哪怕后来谈判会艰难些,也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刘盈给吴臣等人分析了南越的实力后,说到了韩信全歼敌人的第二个原因:“若大汉和南越讲和,定是要将俘虏还回去的。赵佗也知道老卒的价值,绝对不会松口。若是在战场上干净利落地将敌人全歼了,赵佗也无话可说。我们和赵佗谈判时,就不用再为这一点争吵了。” 吴臣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韩信的嘴角又微微勾起。 他对刘盈道:“不必对他们解释这么清楚。” 刘盈道:“还是需要解释的。阿兄带兵的本事,别人能学到一二,就能给大汉增加许多良将。” 刘盈都说到这份上了,韩信便亲自开口,细细补充了一遍自己这次军事意图。 他还把自己的战术也解释了一遍,甚至连练兵的要点都说了说。 刘盈给韩信捧水。 阿兄最厉害了!星星眼! 韩信矜持地接过弟弟的水。 这场军事会议,就变成了韩信的个人教学。 赵佗气势汹汹到来的时候,吴臣、梅鋗和利苍正跟随韩信身后,捧着竹简记录。 韩信仍旧在练兵。 刘盈亲自去迎接赵佗。 赵佗看见刘盈的嬉皮笑脸,就是一肚子气。 他冷笑道:“南越已经臣服大汉,太子为何攻打南越?” 刘盈失笑:“赵佗,你说这话脸红不红?我阿兄是在长沙国全歼的你家兵卒。你说是谁攻打谁?” 赵佗脸色一变,回头看向一人。 那人眼神躲闪。 刘盈收起笑容,叹气道:“看来你把权力交给儿子,南越国的一些人就以为你老了,不听你的话了。” 赵佗骑虎难下。 他现在才知道南越擅自出兵。这样谈判,自己便落入了劣势。 赵佗在心里狂骂,明明自己反复叮嘱,没有自己的命令,南越绝不可以出兵。这群废物! 刘盈做邀请状:“现在就不用再气势汹汹地质问我,可以好好说话了?” 赵佗深呼吸了一下,拱手道:“是我的错。但太子,淮阴侯是不是太残忍了?” 刘盈笑得差点没喘口气。 身为秦将,你说我阿兄残忍,是不是太好笑了? 刘盈笑道:“赵佗啊赵佗,你我都是敞亮人,敞亮人就说敞亮话。你的南越的底气就在于从秦国带去的老卒,既然南越有不臣之心,阿兄怎么会放过他们?” 赵佗恭敬道:“南越已经臣服,是大汉藩国。” 刘盈拍了拍这位老将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杀你南越两万精锐,你南越又怎知你是我大汉藩国?” 赵佗脸色大变。 刘盈收回手,笑容依旧:“南越王,该你跪下向我请罪了。说吧,南越为何在接受大汉藩国印玺后,居然趁着大汉平叛,出兵帮助叛王英布?” 刘盈转身,下颌微收,双手轻轻背在身后。 他站着的地方与南越一众人高低一致,眼神却像是从高处俯视着众人,将南越众人的惊慌尽收眼底。 赵佗没有立刻如刘盈的意。 他先回头看了自己所带的南越将领一眼。 在刚离开南越时,他所带的心腹提起大汉,虽然面带警惕,但并无畏惧。 现在大汉全歼南越两万精锐,大汉和南越有了“仇”,这群人脸上的警惕变成了愤怒,但愤怒没有带来战意。 百越兵团缩在南越之地太久了,一次重创,竟然让他们畏缩了。 刘盈督促:“南越王?” 练兵的韩信视线转向这边。 他不明白为何弟弟说不让他跟随,而是让他装作不在意南越众人,而是教身后几人练兵。 赵佗的视线也很碰巧地转向了韩信。 虽然他不认识韩信,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冷傲的青年,定是传说中的兵仙韩信。 赵佗道:“淮阴侯此次战术颇似武安君,与传闻中的他大为不同。” 刘盈道:“阿兄是兵仙嘛,什么战术都会用。阿兄带兵可不挑了,什么样的兵都能带,唯一的要求就是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赵佗再次深呼吸了几下。 大汉的精兵可以“多多益善”,南越呢? 他想起大秦是怎么碾碎的南越。 大秦明明死伤惨重,但从中原源源不断运来精兵,便把南越碾碎了。 大汉现在无力出兵南越。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如果大汉不是二世而亡,这一代皇帝做不到,下一代皇帝,下下一代皇帝呢? 赵佗眼前的,就是大汉的第二代皇帝。 有这样的皇帝,大汉可能二世而亡吗?哈。 赵佗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但他的身体很好,精神很好,并不服老。 但他看着刘盈的脸,看着那位瞧不起南越人,仍旧自顾自地练兵的淮阴侯的脸,突然有些自怨自艾。 如果自己再年轻二十岁…… 赵佗突然想到,自己如果年轻二十岁,别说能不能打得过刘盈和韩信,他的资历就不够在百越兵团当主将了。 赵佗脸皮抖了抖,没有听刘盈第三声催促,撩起衣角跪了下去。 “臣向太子请罪。那将领是私自与英布勾连,南越绝无叛汉之意!” “好,寡人信你。起身吧,我们谈一谈赔偿。” 刘盈将赵佗扶起来。 赵佗跪下的时候,他身后的南越人也陆陆续续跪下。 刘盈将赵佗扶起的时候,没有让他们起身,他们没敢起身。 赵佗的背佝偻着。 他站了起来,但好像背怎么也站不直了。 这时候,他脑海里回响着汉太子带着笑意的轻语。 【“不杀你南越两万精锐,你南越又怎知你是我大汉藩国?”】 韩信在刘盈的眼神示意下,终于结束了演戏,朝着刘盈走来。 与南越的谈判已经结束。 第149章 肥了未开化的土 南越来谈判的时候, 越人两位首领也赶了过来。 驺无诸和驺越最初就向刘盈承诺,如果要攻打淮南国,他们必出兵相助。 刘盈说,他是和平主义者, 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虽然驺无诸和驺越都不信刘盈的屁话, 但也万万没料到刘盈会灌醉了英布, 自己带着一千多人夺了六县。 怎么说呢, 真不愧是刘盈啊。 驺无诸和驺越算是诸侯王中较为了解刘盈的人, 知道刘盈在项羽攻打汉帝的时候, 如何带着彭越在楚国满地乱窜, 举着那谁看谁生气的“乃公”旗到处拉仇恨。 他能在西楚霸王还活着的时候就把彭城打下来, 现在夺个六县算什么? “太子曾单骑夺荥阳。”章邯没说守荥阳的人是谁,只陈述了这一个事实。 原本还很嚣张, 明明已经被打脸许多次,仍旧因为刘盈的年龄而轻视刘盈的没脑子莽汉, 终于承认刘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壮士。 驺无诸和驺越却没那么天真。 他们很担心刘盈撇开他们亮肌肉, 也是在警告他们。 驺越想了想,自己对大汉很忠诚, 复国全靠大汉扶持, 便不担心了。 驺无诸想起自己的继任者那眼高于顶的傻样,只能叹气, 子孙自有子孙福,子孙不想享福他也没办法。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 绝对不会忤逆大汉。 还好章邯最后还是通知他们帮忙堵了堵南逃英布的路, 并邀请他们参加与南越王的协商会议,两人终于放下心来。 驺无诸和驺越又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定要向南越王摆明自己的立场。如果南越王敢威胁大汉, 他们定会骚扰南越边境。 两人都想好了对南越王放的狠话,并对了稿子。 哪知道他们到达的时候,南越王已经向汉太子跪下请罪。 驺无诸和驺越都倒吸了一口气。 南越被打了,还要向大汉下跪道歉? 韩信在为吴臣等人教授练兵心得的时候,两位越人首领混入了刘盈的护卫中。 赵佗如果敢威胁刘盈,他们就会跳出来给刘盈撑场子。 章邯没回来。 他虽然已经杀了英布,但英布还有些部将到处逃窜。 章邯有很深的剿匪心得和教训,不会给敌人留下反叛的火种。他不信任两位诸侯王副将的本事,无法离开战场。 让驺无诸和驺越来寻刘盈的时候,章邯非常郑重地将太子的安危交给了两位越人首领。 驺无诸和驺越再次怀疑,章邯是真的让他们来帮太子撑场子,还是让太子吓唬他们? 两位越人首领很迷惑。 南越王怎么……怎么就跪下了?他刚才不还气势汹汹吗? 就算南越王自己是个怂货,南越王身后的所有南越人,怎么都怂了? 这时候怎么没有一个壮士大喊着不甘受辱,让他们表现对大汉的忠诚? 大汉和南越最后订了什么协约,两人已经迷迷糊糊听不进去了。 刘盈大摆宴会,他们也食不知味。 梅鋗虽然是吴芮的下属,但也是越人,与驺无诸和驺越都很熟悉。 他看出两人的无助。夜晚之时,他便与两人小聚了一下,点醒了两人。 “南越王服软,正是因为淮阴侯灭了他的精锐。” 这句话太子已经说过,驺无诸和驺越却没有重视。在梅鋗再次提起太子的话,他们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驺无诸问道:“南越国的军队,是淮阴侯引诱到长沙国的吗?” 梅鋗没有直接回答:“事实就是南越国没有真心臣服大汉,私自进入长沙国,试图接应英布。” 驺无诸沉默了许久,才叹气:“是啊。” 驺越看着驺无诸叹气的模样,也跟着叹气:“太子也是在敲打我们。” 梅鋗面色古怪:“我想太子没有敲打你们。” 驺越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梅鋗道:“太子不会做这等麻烦事,性格十分直率。他若真想敲打你们,不会让你们生出‘我们是不是被敲打’的疑惑。” 驺无诸和驺越的嘴角都狠狠抽搐了一下。 最终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多想了。刘盈确实是这种人。 本以为一场盛大的、充满着刀光剑影的谈判,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跟随在刘盈身边的辩士们心里都有些难过。 他们还以为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呢。 不过他们难过之余,又学到了许多。 无论是劝降淮南国城池,还是此次会议,都让这群在楚汉之争时就很活跃的汉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原来当使臣,还能这么当? 当大汉的实力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们这群使臣,或许可以换一个说服别人的方法了。 看我们的太子,才是汉使的最终形态。 汉使又将视线投向韩信。 韩信疑惑地回看他们,然后他的视线被汉使炙热的眼神给烫缩了回去。 韩信问刘盈:“那群人什么毛病?” 刘盈叼着肉干道:“他们只是希望大汉有更多像阿兄这样的将军,这样他们出使他国时,就很容易了。” 韩信失笑。 人善心美的刘盈没有对南越国狮子大开口,只让他们让出了五尺道旁的一个已经成熟的前秦国屯田营地,让汉军进驻屯田。 刘盈对南越国的恩惠就很多了。 他不仅开了边贸,还给了赵佗一本厚厚的《南越国开发建议》。 他甚至连半吊子造纸术都给了赵佗,让赵佗赶紧推广文字。 赵佗神色古怪:“太子,你不担心南越国变强大?” 刘盈道:“我就是让你们变强大。若你们像中原一样强大,我才能攻城略地啊。” 前秦将赵佗立刻明白了刘盈话中的含义,觉得手中的纸张装订本十分烫手。 刘盈拉着赵佗道:“陪我走走。” 他们就在南越国让出的那个屯田营地,正在进行交接。 刘盈对宋昌图穷匕见,让宋昌留在这里屯田,并掌管和南越国的边市。 宋昌差点哭晕过去。 虽然太子是重用他,给他立功封爵的机会,但太子那副“我不要你了”的嘴脸,真的很气人。 刘盈只带了十几个护卫,骑着甩尾巴的灰兔驴,毫不畏惧地踏上了五尺道,走入了南越国的国境。 五尺道顾名思义,道宽不过五尺。 秦军大军进入百越,就是走的这条五尺道。 秦军攻占百越后,所能控制的地方,也是依托这条五尺道,在五尺道周围伐木整地建城。 赵佗号称南越之王,实际上他能控制的地方就是秦国能控制的地方,也就是这条五尺道,直到已经开发的古滇国这片小小的地。岭南那片地,赵佗正在努力控制中。首先,他得教会这群人,别再刀耕火种。 云贵两广福建的面积很宽广,能在如今技术条件下农耕的地方却极其有限。 刘盈没走多远,便带着众人偏离了五尺道。 赵佗等跟随的人都骑着马,进入山林很容易。 在离五尺道约一里远的地方,刘盈跳下大毛驴。众人也跟着下马。 刘盈右手虚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身旁大树的树干。 树冠遮天蔽日,从枝叶间隙落下的光斑一动不动。 刘盈脸上的表情大抵是平静的,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股子不甘心:“赵佗,你知道吗,燕地东北那片地,土地肥得冒油。” 赵佗道:“我去过那里。哪有什么肥得冒油的土地?” 他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越人蛮夷,当他没去过燕地吗? 刘盈道:“事实就是如此。但要完全开发那片地,要等个近两千年,才能填平沼泽,挖开过于黏稠的地面。”没拖拉机和抽水机,靠人力干到死也建不成北大仓。 赵佗的眉头微皱,不懂刘盈在说什么。 刘盈半跪在地面上,手指轻轻点了点脚下的土壤:“我们脚下这片森林,已经存在多少年了?” 赵佗嘴张张合合,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谁知道啊? 刘盈道:“至少万年吧。” 在人类存在之前,这片丛林便已经存在,所以才叫原始森林。 树木的寿命可能不能达到万年,但几十年、上百年、逾千年的大树却不少见。 一丛树木还未死亡,新的树木便已经萌芽。枯枝落叶落在地上,掩盖住被树根紧紧握在手心的土壤。 北方的冻土,南方的丛林,便是我等先祖正在开拓的土地。 刘盈试图从地面抠出点土壤,都那么艰难。 他脸上露出笑容,眼底的不甘之色却更浓了:“两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后辈会对我们这群先祖嗤之以鼻。” 他清了清嗓子,又捏起了嗓子。 “天啦,东北黑土地肥得流油,祖宗们怎么不在这里种田呢?若是我穿越回去,我一定带兵攻打东北,那可是北大仓啊!” 他笑了笑,又捏着嗓子。 “天啦,百越的地可是一年三熟,老祖宗秦人是不会种地吗?只要告诉他们百越之地一年三熟,他们一定会跪在地上捧着土壤呜呜哭泣,请求始皇大大赶紧派兵攻打!只要分给他们百越的地,他们自带干粮也愿意来!” 听了刘盈前面那段话,赵佗没什么反应。 刘盈后面这段话一脱口,别说赵佗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狠狠瞪大,赵佗身后的南越人,前百越兵团的老秦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刘盈看出了他们眼底被冒犯的愤怒。 如果说这话的“孙子”在他们面前,这群背井离乡,伤亡惨重的百越秦卒,一定会扑上去给他们邦邦邦三拳,让他们知道赳赳老秦,也是礼乐之邦。 赵佗不愧是能当南越王的人,最先冷静下来。 他道:“如果子孙能说出这样无知的话,那燕地以北和百越以南,恐怕都已经成为丰饶之地,才让他们不能理解我们现在经历的苦难。我等先祖,也算欣慰了。” 刘盈轻轻捶了捶地面,站起身来。 他拍掉了手中的泥土:“是啊,欣慰归欣慰,就是很不爽。” 刘盈深吸了一口气,不满道:“我自己开着大大的挂,身旁都是如萧伯父和阿兄这样的千古留名的人杰国士,麾下精锐所向披靡。以我的本事,别说小小的中华,就是统一全球的功绩,都唾手可得!” 全球?什么球?赵佗又听不懂了。 刘盈重重拍了拍树干,从树冠上洒落的光斑仍旧一动未动。 人力无法轻易撼动巨木。 “可我再厉害,也不能让北大荒瞬间变成北大仓,不能让百越的丛林瞬间变成沃土。”刘盈粗粗地喘口气,不悦道,“近一千五百年后的明朝,云南的低纬度高原才勉强开发完毕;到了清朝,云南才初步实行改土归流;新中国都在扶贫了,还要从山里去寻找刀耕火种的原始部族扫盲……” 至于岭南,别说现在是原始丛林,那片土地地形稀碎,只有沿海有平原,平原还年年遭遇台风,海水倒灌,土地盐碱化,连现代都很难顺风顺水地种一年地。 后世人惊讶百越兵团居然嫌弃一年三熟的沃土,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因为老秦人蠢,而是因为我们的先祖,真的需要一两千年,才能初步将这片连刘盈都晃不动的巨木全部砍掉? 后世人对先祖皇帝功绩的认可,基本只在于开疆扩土。 还未弱冠的刘盈茫然发现,自己还未当皇帝,恐怕开疆扩土的功绩就已经到了头。 他再厉害,也不能抹掉那一千两千年的时光,直接去吃最后一个能饱腹的馒头。 这次平叛之战,刘盈势如破竹,却一直不怎么开心。 疆土总是一个统一王朝比一个统一王朝大,已经开垦的田地总是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多。 刘盈满身外挂,身旁也是人形外挂汉初天团,却站在了披荆斩棘的先祖的最前端。 这里是大汉的开端,是汉民族的源头,是后世无数汉人凝望的最远处。 “如果我看不到这么远,我就能像所有穷兵黩武的皇帝一样,只管开疆扩土,功劳记在史书中,记在历代疆土扩张的历史图册中。至于‘过’,只要我看不见,只要大汉没在我手中亡了,便可以不关心。” “我多希望自己更狂妄,更无知。” 刘盈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不甘压在心中。 他转身看着赵佗,赵佗已经呆若木鸡。 刘盈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大得赵佗脑袋死机,变成了木头脑壳。 “好好干活。比起对南越一无所知的大汉,已经在南越扎根,征服滇国岭南的你们,才能更快推行南越的开发。”刘盈语重心长地鼓励赵佗,顺便把手上的泥擦在赵佗的肩上。 赵佗看着刘盈在自己肩头擦手,终于从痴呆中回过神。 “建造城池,开垦田地,教导他们中原的文字和度量衡……哦,史书记载,是你最先将农耕和铁制农具引入岭南,结束了岭南的‘刀耕火种’和‘火耕水耨’。你的担子很重哦。”刘盈擦干净了手,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脸,“好好干活,有了城有了地,我才能攻城略地啊。” 赵佗听着刘盈的玩笑话,没有回答,只是对刘盈跪地俯首。 他真的被吓到了。 刘盈扶起赵佗,对同样呆若木鸡的众人道:“回去吧。” 他骑上了心爱的大毛驴,驶离了丛林,回到了五尺道。 刘盈回头看了一眼。 恍惚间,他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梯田,横跨崇山峻岭的高架,络绎不绝的汽车,飞驰而过的高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欢笑; 画面一转,留着难看辫子的官吏正在清丈田地,裹着网巾的带甲将士正在田间努力耕作,头戴幞头的佩剑士人正在荒野间行走……城池越来越小,道路越来越窄,田地越来越少,高耸入云的树木越来越多。 最后一幕,定格在大秦甲士。他们走在丛林之间的五尺道上,尸骨热血洒在了荒野间,肥了这片未开化的土。 刘盈眨了眨眼。 树还是树,路还是路。 他笑了笑,转过头来,轻轻拍了拍灰兔的背:“回去吧。” 灰兔驴跑了起来,其余人追随了去。 第150章 大父肯定揍义父 回去肯定会被一大堆人烦, 刘盈本想再在南边多逗留几日。 他借口都想好了。南方温暖北方冷,我年纪轻轻身体不好,需要在南方避寒。 为了显示出自己不是没干正事,刘盈还专门提着英布的骨灰盒, 去拜祭楚怀王, 然后在楚怀王隔壁找了块地把英布好好安葬, 以全曾经的君臣之谊。 将来英布的后人还能找上门来, 给英布烧个纸添块冷猪肉。 刘盈觉得自己非常的仁慈, 别人都觉得刘盈杀人诛心。 英布先弑杀楚怀王, 又背叛西楚霸王, 最后还反了汉帝, 这怎么不算一种三姓家奴啊(战术后仰)! 刘盈拿英布祭奠楚怀王,让围观者想起英布的黑历史, 英布未来的名声肯定不见好了。 刘盈可不认为自己是杀人诛心。 三姓家奴怎么了?这样的人才受隔壁岛国欢迎。下克上最棒了,下克上还没克上就更有物哀之美了。 信不信某岛国将来出个《楚汉无双》割草游戏, 分分钟把英布捧上神坛。 刘盈想起隔壁还在刀耕火种的某岛, 遗憾地摇摇头。 烦,真烦。 大汉太羸弱, 拖累了我踏破虚空的脚步, 太烦了。 刘盈没事干了就在那里伤春悲秋,刘邦加急信送了过来, 让刘盈赶紧滚回来。 不仅刘盈,韩信、刘交、刘贾也被要求赶紧滚回去, 手中事务全部交给章邯。 只是一个小小的楚国相国的章邯:“???” “义父为何如此急?难道匈奴入侵了?”韩信不解, “如果匈奴再次南下,叫楚王和荆王回去有什么用?” 刘盈眼皮子颤了颤,数了数日子, 意识到了什么。 他取下镶嵌着珍贵宝石的头冠。 虽然他还没到戴冠的年龄,但堂堂大汉太子想带个漂亮头冠,没人会说什么。 “回去吧,大父可能身体不好了。”刘盈道。 韩信愣了愣,想起自己南下前,还来给自己送行,精神十分矍铄的太上皇。 怎么会? 不过刘盈这么一说,韩信一想,让两位刘氏藩王一同回京的大事,也只有这个了。 韩信安慰刘盈:“大父可能只是生病了。” 刘盈轻轻道:“嗯。” 根据史书上的日子,大父今年应该会去世。 他忘了。 刘盈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挺绝情的人。 大父对刘盈非常溺爱。 一家人还在沛丰生活的时候,刘盈每隔几日就要喊着“大父救命”,往刘太公那里逃。 哪怕后来刘太公住丰邑,刘邦刘盈一家子住沛县,刘盈都能钻叔伯的车里,向丰邑逃窜。 丰邑和沛县不远不近,但对一个孩童而言,路途可是太远了。刘盈第一次私自从沛县逃往丰邑,差点没把刘邦、吕雉夫妻二人给吓死。 刘盈回到栎阳时,也常去找刘太公玩耍。 他重复着幼年的日常,一旦发现刘邦真的要动怒,立刻撒脚丫子往刘太公那里逃。 刘太公自从当了太上皇,对刘邦便十分客气,很给刘邦这个皇帝的面子。但宝贝孙子来喊救命了,刘太公还是会把扫帚抓起来,把刘皇帝当沛丰的刘老三打。 刘盈扪心自问,自己怎么能忘记祖父今年会去世呢? “盈儿?”韩信担忧道,“我们赶紧回去,大父一定没事。” 刘盈恍惚道:“嗯,好。” 韩信还想再安慰刘盈几句,刘盈已经转身回房收拾行李。 他站在原地,在刘盈扒拉着门框催促他也去收拾行李时,才离开。 刘交和刘贾显然得到的消息更多。 不知道刘邦在想什么,居然让他们瞒着刘盈。 可他们一见到刘盈的神态,就知道刘盈已经猜出真相。 刘贾很是无奈。太子如此聪慧,哪能瞒得住? 刘交则发现不需要再瞒着刘盈,痛痛快快哭了出来。 刘盈没有笑话他,也没有安慰他,更没有跟着他一起哭。 刘盈只是嫌弃刘交吵闹,换了条船,继续发呆。 韩信忙也换船,继续陪着刘盈。 刘交拉着刘贾的袖子哭泣道:“盈儿居然嫌弃我吵!” 刘贾是刘太公堂侄,和刘太公的感情不是很深,能有理智地安慰刘交:“你是长辈,该你冷静下来,去安慰盈儿,你还让盈儿安慰你不成?” 刘交哭道:“我知道,我忍不住。” 刘贾叹气:“所以盈儿避开你,让你好好哭一场,你还有什么不满?” 刘交流着泪点头。 刘贾看向另一条船。 刘交是伤心过度,没有精力关心其他事。刘贾可是看出来,刘盈自得到京城的消息就神思恍惚。 希望淮阴侯能好好安慰太子。刘贾劝住刘交,不让伤心过度的刘交去寻刘盈,将刘盈交给了韩信。 虽然骑马可能会更快一些,但刘交这状态,恐怕无法骑马。刘邦想要瞒着刘盈,又没有很严实地瞒着,在信中下令刘盈等人从汉水逆流而上,并说不用着急。他让刘盈赶紧启程,不是让刘盈飞速赶路。 韩信猜测,刘太公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甚至已经去世,义父才让盈儿不急着赶路。 刘盈显然也已经猜到。 刘盈把所有侍卫都赶到船头,自己霸占了大船的船尾。 韩信来到船尾时,刘盈正抱着膝盖,看着船尾溅起的水花。 船工摇奖很卖力,船逆流也跑得飞快,在水面上留下一道白痕。 刘盈已经十八周岁。等他到了栎阳,已经二十虚岁,可以戴冠了。 刘盈的身材本就比同龄人高壮。把积攒的点数加上之后,刘盈的个子又往上窜了一截,真真像个小霸王。 韩信也算高个子了,但站在刘盈身旁,被刘盈衬着好像小了一圈。 高高壮壮的弟弟抱着膝盖缩成大大的一团,就像还年幼的时候一样。韩信的手轻轻放在刘盈的背上,想了许久安慰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刘盈在韩信来的时候,还仰着头看水面。 待韩信把手掌放在刘盈背上,刘盈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我离开沛丰的时候太小了。”刘盈瓮声瓮气道。 韩信想着刘盈那时脑袋上稀疏的小揪揪,道:“是很年幼。” 刘盈道:“回到栎阳后,我在栎阳待的时间也不长。” 韩信想着刘盈隔三差五乱跑,还绑架了自己:“是不长。” 刘盈的脸碾了碾膝盖:“都是借口。” 韩信已经知道刘盈大概是能看到一些未来,虽然那些未来与现在已经大不相同。 刘邦喝醉的时候,韩信曾听义父向他透露,刘盈是知道他会受辱,特意跑去观看他钻人胯,还试图让自己钻他的胯。 坏孩子。 韩信真是哭笑不得。 哦,对了,盈儿还试图去看张伯父给人捡鞋,在桥上奔跑了许久,没有撞见,很是遗憾。 涵养十分好得和仙人似的张伯父闻言,都没忍住拍了拍胸口顺气。 由此可见,盈儿或许能窥见未来的片段,但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盈儿大可不必因为错过了和太上皇最后一面,就如此难过。 韩信是这么想的,也想这么劝,却不知为何,话说不出口。 刘盈自己继续开口道:“其实也不是忘记了。我知道大父大概就是今明两年去世。可大父在我离开的时候身体可好了,还能追着阿父打。” 韩信点头:“太上皇在我离开的时候,身体也很健康,能追着义父打,抱怨义父让你涉险。” 刘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嘴角不自觉上翘:“啊?阿父又挨打了?好!” 韩信摸出妻子绣的帕子给刘盈擦眼泪。刘盈嫌弃韩信的帕子上有刺绣,膈脸,侧脸避开,从袖子里拿出萧谨戳过的帕子使劲揩鼻涕。 韩信赶紧把自己的帕子收回去。 刘盈擦完鼻涕后,十分不环保地将帕子丢水里。 他又摸出一条帕子,擦脸,擦完后又丢水里。 韩信忙把自己的帕子塞回衣襟内的口袋里。 刘盈道:“不过这些都是借口。其实就是比起陪着大父,英布更重要。就是当时大父已经生病,我肯定也会南下。” 不止南方,匈奴,中原,哪里都比见老人家最后一面重要。 韩信奇怪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当然天下最重要。如果你因为太上皇生病而耽误了天下大事,太上皇肯定会揍……” 韩信顿了顿,道:“肯定会揍义父!” 刘盈乐了:“没错!” 他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刘盈道:“其实阿父本也快死了。他在征讨英布时中箭,死于箭伤复发。” 韩信不敢相信:“义父都中箭那么多次了,为何这次……不可能!” 刘盈摊手:“因为阿父以为他还和年轻时一样强壮,受伤后没立刻回宫休养,而是跑到丰邑开了十几日的露天宴席,喝了十几日的酒。” 韩信倒吸一口气:“义父他是自己找死吗?!” 刘盈抱着手臂,沉着脸点头:“他就是自己找死!脑子有恙!” 韩信想起刘盈走后,刘邦的生活习惯,顿时愁了起来。 他怎么觉得,就是义父这次没上战场中箭,寿命也不会太长呢? 韩信道:“盈儿,这次回家,你耐着性子多留些时日,好好看住义父。” “嗯。”刘盈再次重重点头。 闲聊完后,刘盈道:“我回船舱哭一会儿,别来打扰我。” 韩信揉了揉弟弟披散头发的脑袋:“好。我替你守门,也不让刘交他们来烦你。” 那个丈人真是没用,身为盈儿的叔父,只顾着自己哭,还埋怨盈儿没有安慰他,哪有个长辈样! “嗯。”刘盈走进船舱。 韩信坐在船舱门口,不一会儿就听见船舱里传来鬼哭狼嚎。 呃,不像悲伤的哭泣,倒像是喝醉后在扯着嗓子鬼叫。 韩信捂着额头,失笑,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150-160 第151章 刘肥你太辛苦了 刘盈从汉水上岸时, 萧谨已经在岸边等候。 看着萧谨一身素服,刘盈眼神黯了一瞬。 萧谨命人在马车上为刘盈换了衣服,对刘盈道:“太上皇离世时,一直拉着我的手, 抱怨没看到我俩成亲生子。” 猝不及防被催婚催生, 刘盈嘴角微抽, 连心间的哀愁都淡了。 萧谨叹气道:“我正哭着, 听了太上皇的催促, 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扑哧。”刘盈被萧谨逗乐了。 萧谨板着脸道:“笑什么?” 刘盈道:“我刚反应和你一样。听大父去世前只顾着催婚催生, 我都悲痛不起来了。” 萧谨的脸板不住了。 她给刘盈塞了一袋子帕子:“回家后还是得悲痛一点。陛下很悲痛, 你不悲痛, 他可能会揍你。” 刘盈翻了个白眼:“帕子有蘸姜汁吗?” 萧谨傻眼:“不至于吧?” 刘盈严肃道:“说不定我看到阿父的蠢脸,就哭不出来了。” 虽然知道刘盈是在开玩笑, 萧谨还真的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真的给刘盈搞一张姜汁帕子。 不过刘皇帝的鼻子很灵, 萧谨站在现实角度出发, 告诉刘盈这样很容易露馅,还是别作死了。 和刘盈随口叨叨了几句, 发现刘盈的情绪好转, 萧谨才开始说正事。 韩信刚离开京城,太上皇便受了一场寒, 卧床不起。如今,太上皇已经去世三月有余了。 他们现在虽然前往栎阳拜祭太上皇, 但大汉的都城已经搬到了长安。 萧何建造宫室时, 是在原本秦朝宫殿上进行再建造。长乐宫的损毁程度较轻,现在已经营建完毕,刘邦和吕雉已经住了进去。未央宫还在建造。 刘盈想了想原本史书中的记载。 原本历史中, 虽然汉高祖也是住在长乐宫,但今年未央宫已经建造好了,刘盈便住在那里。 后来汉高祖驾崩,吕太后仍旧住在长乐宫,汉惠帝在未央宫办公。之后长乐宫便一直是西汉太后的居所。 因长乐宫在未央宫之东,西汉的“东宫”大部分时候都是指的太后居所。 我这儿的萧伯父怎么还没把未央宫建好?难道是从大隋抄了太多设计图,工程量大了一些? 刘盈对萧谨挤眉弄眼打探。 萧谨只要知道的事,都会告诉刘盈。 萧何还真是因为自学了太多城建知识,所以建造进度不如预期。 他已经画好了整个长安城的设计图,特别是下水系统,完全运用了大兴城的构造。这样新的宫殿就不能在原地修修补补,需要挖开重建。 萧谨道:“陛下曾骂阿父,说阿父这样用了太多徭役,难道是忘记了秦亡的教训。阿父说迟早都得修,现在打好底子,以后维护城池的时候就能少费很多事。陛下便允许了。” 刘盈掏了掏耳朵。这话有点耳熟,原本历史中似乎有。 他本以为不会再有这段对话了,毕竟自家的萧伯父在阿父面前越来越不谨慎,动不动就挂印威胁。没想到阿父还是和萧伯父有了类似的对话。 哦,阿父的话差不多,萧伯父的回答就和原本历史完全不同了。 听壮壮模仿的萧伯父的语气,萧伯父果然越来越不尊敬阿父了,啧啧。 萧谨继续给刘盈介绍新都城。 长安城也建造了大半,不过城墙还没建造,所以有点乱糟糟的。 萧谨道:“皇后说,有城墙你都能偷偷溜走,没有城墙更关不住你。等你回家,就给你腰间拴条绳子绑宫里的大柱子上,和灰兔绑一起,免得你又乱跑。” 刘盈不敢置信:“亲阿母?!” 萧谨道:“不是亲的,说不出这样的话。我看皇后对你偷偷南下,并冒险平叛的事很生气,说不定真会把你拴柱子上。” 刘盈冷哼:“她可以试试,我轻轻松松就能挣脱。” 萧谨双手捂嘴,眼睛笑成了月牙:“陛下也是这么说的。陛下说,你连鼎都扛得动,一根绳索能奈你何?皇后可生气了。嗯,蒙少府也很生气,指着陛下鼻子骂。陛下要下台阶揍蒙少府,王丞相和吕太尉差点没拉住陛下。” 刘盈听乐了。朝中还是这么热闹,看来阿父阿母的身体都很健康。 刘盈问道:“萧伯父的身体还好吗?你有好好看住他,让他别太累吗?我还等着他给我当相国呢。” 萧谨放下捂嘴的手,忧愁道:“我哪看得住?阿父现在身体还行,但他真的太爱干活了,怎么劝都劝不听。” 刘盈单手撑着下巴:“别急,等我回去想想办法。” 刘盈和萧谨在马车上聊天时,在栎阳等候刘盈的刘邦和萧何轮流打喷嚏。 吕雉也感到一阵恶寒,忙命人拿斗篷来。 刘邦揉了揉鼻子,道:“我们三人一同感到了寒意,恐怕不是着凉,而是孽子又在想做什么坏事!” 吕雉让刘皇帝别胡说,给刘皇帝手中塞了个套着皮子的铜暖炉。 萧何却相信刘邦的胡话。 这种寒意,他太熟悉了。每次刘盈突兀地从自家窗台冒出个脑袋之前,他都会这样抖一下,特别准。 算算时间,女儿应该接到刘盈了。 刘邦给萧何使眼色。孽子肯定在作妖! 萧何撇头,不和刘邦对眼色。自从刘盈长大,承担了原本该由刘邦承担的重担,这位老友就变得比在沛县当亭长时还洒脱。他真希望刘皇帝回到以前刘亭长的靠谱状态,那才是明君啊。 萧何不肯和刘邦对眼色,刘邦就去寻曹参。 太上皇崩逝这么大的事,齐王和齐相国都得回来。 已经过了三个月,他们本应该回齐国。但刘盈没回来,刘肥哭着抱着柱子不肯走,曹参便也留了下来,死死盯着齐王,免得齐王又和太子跑了。 虽然刘肥都有十个儿子了,人质数量已经非常足够,但正因为人质数量太够了,刘肥老想退位让贤,继续给阿兄弟弟当副手。 当王有什么好?刘肥就想留在父亲母亲生母和兄长弟弟身边,一家人热热闹闹。 现在家中新添了几个弟弟,刘肥可馋了。 曹参看着刘肥这模样,都有点同情齐王后和齐国太子。 刘家人,表面上看着再温和深情,但在某些方面,都有些冷心冷肺。 刘邦来寻曹参,曹参听完皇帝诽谤太子后,转移话题,说起齐国之事:“齐王想把国土分给所有儿子,齐王后家族不肯。” 刘肥如今的齐王后,与原本历史不同。 因田横在复国之前,章邯便到了齐国,帮齐国压制了楚军,田横没能复国成功,在齐国的影响力便不是很强。 刘肥当齐王后,为安抚田横,让田横从族中找了一位适龄女子收为义女,算是与田氏联姻了。 之后刘肥的妾室,也多和齐国旧贵有关系。 刘邦听了曹参的话,笑了几声,道:“齐王后的娘家不肯,肥儿其余妾室的娘家肯定是肯的。相信肥儿,事情会如他的愿。如果不能如他的愿,盈儿也能狠下心。” 曹参叹息:“我就是不希望到需要太子狠下心的程度。” 刘邦道:“盈儿此次回来,就要戴冠了。你别再将他当小儿。” 曹参有些埋怨:“陛下,你过早不把太子当小儿了。” 刘邦哈哈大笑。 曹参很是无语。这有什么好笑的?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残忍的未来,你还笑得出来? 曹参以为自己一定是最了解刘邦的人之一,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刘邦了。 难道当了皇帝,就一定会变得难懂吗? 刘邦在没心没肺地到处找乐子并处理政务,吕雉在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萧何一边兢兢业业处理政务一边担忧刘盈,曹参在忧愁刘家人的未来,刘肥每日都在城门口翘首以盼……刘盈终于到栎阳了。 刘盈远远看到刘肥,便让也乘坐着马车的灰兔从马车上跳下去,自己骑着灰兔去冲撞刘肥。 刘肥敏捷地驾驶着骏马和灰兔绕圈子,没被灰兔撞到。 韩信担忧地赶来,看见灰兔慢吞吞追在刘肥马屁股后面,松了口气,十分欣慰。 盈儿长大了,知道分寸了。 “快下马,让我的灰兔撞一下!”刘盈催促。 刘肥赶紧下马,被灰兔轻轻撞了一下。 他抱着驴头又哭又笑,张嘴呜咽了许久,没说出话来。 刘盈跳下驴,给了兄长一个熊抱:“二兄,久等了。大兄也回来了,带我们去看大父。” 刘肥把脸埋在高大的弟弟的肩膀上,哽咽点头。 韩信也轻轻拥抱了一下刘肥:“辛苦了。” 刘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终于能说出话来:“我能有什么辛苦?是阿兄和盈儿辛苦。” 刘盈凑刘肥耳边,咧开嘴角:“你当然辛苦啊,我这才离开多久,就有十个侄儿了,你可太辛苦了,比阿父还厉害。” 刘肥脸色一红又一白:“这、我、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盈鬼鬼祟祟猥猥琐琐地把着刘肥的肩膀:“啊?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不是你亲生的?” 刘肥气得跺脚:“当然是亲生的!” 刘盈压在刘肥肩膀上:“哟,那不是很辛苦?” 刘肥磨牙:“不是!” 韩信看不下去了,像刘盈还没长大时一样,捏住了弟弟的嘴:“好了!你非要在城门口说这些话吗?!义父义母还等着我们,太上皇也等着我们!赶紧走!” 韩信命令护卫把刘盈架上马车。 刘盈虽然能以一敌万,还是乖乖被请回马车,没有再欺负刘肥。 刘肥泪眼婆娑:“阿兄……”阿兄真好,还好有阿兄在。 韩信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忍笑道:“你确实辛苦了。有什么秘诀没有?等会儿私下告诉我。” 刘肥:“……”阿兄居然也变坏了! 第152章 萧壮壮你个叛徒 等刘盈见到刘邦和吕雉的时候, 刘邦和吕雉想做出一幅久别重逢的慈父慈母模样,但是刘盈…… “灰兔!撞上去!” 吕雉跳起来躲刘邦身后,刘邦和吕泽、王陵、曹参三位健壮的老汉同时跳起来,堵住灰兔和刘盈的冲锋。 虽然刘盈天下无敌, 但皇帝就是天。皇帝不讲武德, 纠集一群老汉偷袭刘盈这个小年轻, 刘盈和灰兔无奈伏诛。 刘盈骂道:“阿父!有本事单挑啊!你居然找帮手!” 刘邦让人把刘盈按地上, 蹲在地上, 伸手拍了拍刘盈的大脑袋, 阴恻恻地笑道:“能群殴谁和你单挑?” 吕雉看着刘邦这姿态, 眼睛有点疼。 曹参往看见刘盈作妖也气定神闲的萧相国身旁靠了靠:“陛下这动作好眼熟, 盈儿……太子经常这样!” 萧何平静道:“子肖父,太子类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 耳尖的刘盈就大骂:“屁!明明是阿父学人狗!跟着我学!” 刘邦重重拍了刘盈后脑勺一下:“乃公是学人狗,你是什么东西?狗崽子?” 刘盈道:“我当然是遗传变异后的头狼!” 刘邦把刘盈的脑袋拍得哐哐响:“屁!乃公才是头狼, 你是狗崽子!” 已经回到吕雉身边, 把吕雉扶着坐好的萧谨小声道:“皇后,不能再让陛下和太子对骂下去了。他们再骂下去, 皇后肯定也要被他们骂进去。” 吕雉眼皮子狠狠一跳。 这两人都互骂狗了, 那我这个狗的妻子和母亲是什么东西?!你们互骂能不能别连累其他人!! 算了,连刘家祖宗都不能从这对父子口中逃脱, 已经去世的太上皇都要被两人波及,自己还能怎么办? 很想念刘盈的吕雉发现(再次发现), 其实她不该如此想念刘盈。 “陛下, 该让太子去拜祭太上皇了。”吕雉在父子骂战升级前,下场劝架。 刘邦让人把刘盈松开,为刘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怎么头发散着?” 刘盈道:“没心情束发。” 刘邦用手指为刘盈理顺乱糟糟的头发:“你大父看了会担心。” 刘盈撇脸。 刘邦命人拿来头冠。 他以前用竹子做刘氏冠, 现在用金银宝玉和珍贵的木材做刘氏冠。萧何专门在长乐宫建了一间屋子,给刘邦装刘氏冠。 刘邦有各式各样的刘氏冠,给还未行冠礼的刘盈所戴的刘氏冠,却是回归了最原始的版本,由翠竹编成。 刘邦为刘盈戴冠后,点了点冠头,感慨道:“你以前最爱咬这里,把我的竹冠咬了好多牙印。” 刘盈道:“我现在也可以咬。” 刘邦脸上感慨的神情一僵,瞪了刘盈一眼:“都及冠的人了,你已经长大了!” 刘盈倨傲道:“凭什么!” 刘邦:“……”什么叫做凭什么?长大就是长大啊!而且你这倨傲的神情是怎么回事?装孩童你还骄傲起来了! 刘邦突感心累,累得没心情再和刘盈交流感情了。 他摆了摆手,让刘盈跟上,一同拜祭太上皇。 走之前,刘邦对韩信道:“信儿辛苦了,你要劝盈儿赶紧成熟,不然他折腾的不还是你?” 韩信道:“盈儿已经成熟。” 刘肥道:“就是就是,阿父,盈儿一直很早熟!没有比盈儿更……哎哟!” 刘邦冲过去就是给刘肥一脚,韩信已经很敏捷地想挡住刘邦,都没来得及。 “你闭嘴!”刘邦看见刘肥就有气。刘盈变得如此顽劣,刘肥功劳最大! 随着年岁增长,刘肥越发惧怕刘邦,支支吾吾不敢出声了。 吕雉看不下去了,护道:“肥儿友悌,陛下为何骂肥儿?陛下不是说带盈儿和信儿去拜祭太上皇?怎么还在这里打儿子?你非得把所有儿子都打一顿,才肯出发?” 刘邦道:“我可没对信儿动手。” 韩信:“?” 吕雉声调拔高:“信儿功高劳苦,满天下为你和盈儿收拾烂摊子,你还想对他动手?!” 韩信抬起下巴,刘肥悄悄点头赞同。 刘盈抱着手臂,频频点头:“狡兔死,走狗烹,说的就是阿父这样的人。阿父就是这样的人!” 吕雉压低声音:“刘盈!” 阿母叫你全名了,这时候按理说该闭嘴了。 但刘盈最爱和常理说不。 他大声道:“叫我作甚!” 吕雉:“……” 老臣看够了皇室一家的热闹,终于下场劝阻。 再不劝阻,陛下和太子倒是不会放在心上,皇后恼羞成怒后就不一定会放过他们了。 淮阴侯悄悄南下帮助太子时,陛下巡视镇压中原有不臣之心的豪强,皇后留守京城,揪出了不少和诸侯王有联络的官吏,处置手段极其残忍。 为皇后执刀者为建成侯吕释之。之前还有士人同情吕太公和吕释之的遭遇,现在吕释之在士林中的名声是彻底臭了。 吕释之复出后,有不少趋炎附势的门客投奔。现在他不仅门客全跑了,士人走到他府门都要吐口痰。 与诸侯王勾连的官吏许多是早早跟随刘邦的元从,他们有恃无恐,知道刘邦不会为这等小事重罚他们。 现在这群人发现,皇帝亲自动手时可能手软,但若是皇后已经动手,皇帝只会喊皇后干得好,然后帮皇后扫尾,不会为他们“平反”。 原来皇帝的心也不是特别软。人没死他还是很心软,人死了他就当死人和他没有感情。 吕雉这一手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把朝中没有异心的大臣都吓到了。 不过看到太子回来,皇后眉间挥之不去的狠戾便顷刻散去,仿佛变回了沛丰那位温婉的亭长之妻,重臣心头松了口气。 吕泽更是在心里连连抚胸口。 妹妹性格大变,真的很吓人。 刘盈已经知道阿母在京城大开杀戒。 因为很早就知道阿母是一个冷血残忍的人(重重点头),刘盈没把这当回事,连问都懒得问。 他只会问阿母是不是被阿父摊牌了很多事,累得每日都睡不够觉,然后大笑三声。 吕雉懒得理睬刘盈。 皇后终于能对刘盈的挑衅无动于衷,萧谨松了口气。 她在皇后耳边碎碎念了这么久,终于有效果了。 刘盈快走到太上皇的陵墓门口时,才知道太上皇后也去世了,就只比太上皇早一个多月。 太上皇病情加重,可能就有老伴离世的缘故。 刘盈看了阿父一眼。 他能理解阿父为何不提这件事。 刘盈的亲生祖母昭灵夫人在秦朝大乱之前就离世了,刘太公除了刘交之外的儿子都是昭灵夫人生的。 因昭灵夫人去世太早,刘邦等人几乎都是太上皇后李氏带大。刘邦为人很洒脱,重养恩,当了皇帝后没有为生母争取地位,只是追封为昭灵夫人,而把李氏尊为太上皇后。 只是再重养恩,当看到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伉俪情深,生死相随,刘邦难免会想起生母,心里有些难过,所以便不想提这件事。 刘邦心里那一点点的别扭,也就是“不提”而已。太上皇后的哀荣,他是给够了的。太上皇后和太上皇也是合葬。至于昭灵夫人,刘邦没有移墓,只是给生母建了庙。 既然太上皇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刘邦又何必非要把自己的生母塞进太上皇的坟墓? 这在后世人看来,刘邦所作所为不可思议。但刘邦就是这么想的。 刘盈支持阿父。独享祭祀多妙啊,还不用担心大汉灭亡后被军阀掘墓凑军费。再者,大母去世这么多年,说不定在地底下都找了小白脸了。 刘邦听了刘盈安慰他的话,神情很是一言难尽。 但奇怪的是,他心头那点小小的别扭竟也消散了。 太上皇后是刘交的生母。刘邦没让刘交先来拜见自己,让刘交直接去拜祭生母。 刘交哭得走路都困难,刘贾便陪刘交一同拜祭。 刘盈拜祭完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果然没有哭出来。 他只是很平静地为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磕了几个响头。 吕雉心疼地揉了揉儿子磕头磕红的额头:“不用这么用力。你大父看着会心疼。” 刘盈道:“我就是想让他心疼。谁让他不等我。” 听了刘盈这话,太上皇的儿子和孙儿没哭,吕雉倒是落泪了。 刘邦用袖子给吕雉擦眼泪,被吕雉嫌弃地推开。 刘盈当晚宿在陵墓的茅草房里,为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补上七日守陵。 整理茅草房时,刘盈问道:“孺儿呢?” 吕雉道:“在长乐宫里,阿母会养,你不用担心。” 刘盈翻白眼:“阿母这么忙,根本养不了。让孺儿过来,我带她几日,她和壮壮一起住。” 吕雉皱眉:“哪有兄长带妹妹的说法?” 刘盈拉长声调:“阿母,是规矩重要,还是你的亲生女儿重要?” 吕雉在刘盈高喊“阿母不慈”之前同意了刘盈的请求,免得被刘盈烦死。 她也知道自己很忙碌,本打算让较为闲的曹夫人帮忙带孩子。但或许刘盈和萧谨照顾在孺儿出嫁之前照顾孺儿,确实对孺儿的未来更好。 反正刘盈也不会真的去照顾妹妹,肯定是萧谨干活。 吕雉心里有点难受。刘盈怎么和刘季差不多,总爱把劳累的事推给妻子? 刘盈确实如吕雉所想,说是照顾妹妹,就是甩手掌柜:“壮壮,我妹交给你了。你要教会她无论大事小事都多多入宫告状。” 萧谨明了刘盈话中的含义,点头:“我做事,你放心!我连皇后都能劝!” 刘盈好奇:“你劝阿母什么了?” 萧谨坏笑:“劝她在你故意气她的时候,假装没听见。” 刘盈倒吸一口气。他就说阿母的经验掉落效率怎么低了这么多,还以为是阿母成熟了。 萧壮壮你这个叛徒! 第153章 无看不得的热闹 萧谨可不认为自己是叛徒。 忠臣就要对君王不好的行为劝谏, 才是真正的忠诚。她明明就是大忠臣。 萧谨不仅让刘盈少得了许多日常奖励,还送给刘盈一本小册子。 刘盈翻开小册子,疑惑道:“你写的什么……晕!你是大唐的魏镜子吗!” 萧谨不知道刘盈口中的“大唐魏镜子”是谁,但她知道刘盈破防了, 于是开心笑了出来。 刘盈无语地合上了萧谨记录的“谏言”——这些谏言都是萧谨跟随在刘邦和吕雉身边, 听大臣对刘盈的怨言。 萧谨还深入京城民间, 如实记录了朝堂和民间对刘盈的“劝谏”, 隐了“劝谏”人的姓名, 只将谏言记录成册, 送给刘盈。 老实说, 萧谨所做的事对刘盈很有用。她相当于成了周朝记录国人对君王言论的“言官”。 特别是对刘盈这种听不得别人劝谏, 只有他“劝谏”别人的混球,这本小册子能让他“正衣冠”, 确实很有用。 所以刘盈破防。 我根本不想看这个!就算我要看,我也要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 好礼尚往来。我可以纳谏, 但你也要破防! 但萧谨嘴十分严,从小都不受刘盈威胁, 刘盈无可奈何。 刘盈把小册子合上又翻开, 翻开又合上,翻得哗啦啦响:“真不告诉我说我坏话的人是谁?” 萧谨答非所问:“如果太子真的做过这些事, 别人便只是实话实说,谈何坏话?” 刘盈沉默了一会儿, 道:“不要学我说的话。” 萧谨认真道:“我不向老大学习, 向谁学习呢?” 刘盈默默地盯着萧谨。 萧谨回以诚挚的眼神。 刘盈拦腰抱起萧谨,把萧谨从门口丢了出去,重重关上门。 刘盈是轻轻丢的, 萧谨稳稳落地。 她拍了拍衣摆,欢快地离开。 刘盈倚靠在窗口,看着萧谨脚步轻快的背影,直磨牙。 刘盈力气大了之后,不再轻易和他人“比试”,免得伤到别人。萧壮壮就是仗着知道刘盈不会真的动手,顶多把她举起来,天天忤逆犯上,忠言逆耳。 “唉。”刘盈叹了口气,认命地去翻看小册子。 没办法,他真的很好奇别人在他背后说了什么。这该死的好奇心啊。 七日之后,刘盈从栎阳离开,到达了长安。 在守灵的最后一夜,刘盈明明不悲伤,却突然哭了出来。 刘邦没有独自回长安。刘盈守灵的时候,他也搬到刘盈隔壁处理公务。 刘盈哭出来的时候,刘邦正在给刘太公烧草狗草人的火堆上烤粟饼。 听到刘盈的哭声,刘邦把粟饼掰开,递给刘盈一半。 刘盈边吃边哭。 刘邦啃着粟饼道:“你大父不让你为他守孝,说最好你回来就立刻成亲,有了孩子马上来向他报喜。” 刘盈吸着鼻子道:“才不要。他都不等我回来,我也不听他的话。” 刘邦道:“好,那守一年孝,明年再大婚。我还不知道太子大婚需要什么,正好给儒生时间吵架。” 刘盈咬着粟饼使劲点头:“阿父,你也要守孝,正好饮食清淡,不近女色,戒掉酒瘾。” 刘邦龇牙:“想都别想!” 说罢,他就从怀里摸出一块肉干,嘎吱嘎吱啃了起来。 刘盈瞪刘邦,刘邦又摸出一块肉干,塞进刘盈嘴里。 刘盈犹豫了一下,实在是太饿,没忍住把肉干吃了进去。 刘邦这个不孝子笑得差点呛到。 刘盈瘪着嘴,啃完粟饼啃肉干。 刘邦吃完肉干,抹了抹嘴:“虽然你的老师是儒生,但我大汉又不学腐儒那套。该吃吃,该喝喝。我们都不吃好喝好,庶人也不敢吃好喝好。以后我死了,也别让庶民麻烦。” 刘盈道:“至少禁一个月娱乐吧?国丧好歹严肃点,不然大臣会闹。” 刘邦摸了摸胡须:“这个你自己想,我又管不到我自己的丧礼。” 刘盈垂着头,继续啃肉干。 啃完后,他就往刘邦怀里摸索,把刘邦藏着的肉干都搜出来。 这七日他都只吃粟饭,真的馋肉。 大不孝子生出小不孝子。刘盈心想,都是阿父的错。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刘盈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有闲心逛长安城了。 现在的长安城连个城墙都没有,要是敌人打过来,那可以直接退守皇宫了。 哈哈哈,只有皇宫有城墙。 刘盈把这个笑话讲给刘邦和吕雉听,被刘邦和吕雉夫妻混合追打。 什么不吉利的话都说!我就是小时候打你打少了! 刘盈都长大了,哪可能被父母追上,瞬间逃得没影。 他逃走的时候,还左手扛起萧谨,右手捞起怯生生的刘孺儿,劫持了二女而去。 “我让壮壮和阿妹给我当导游,阿母和阿父不用留我的饭!”强盗刘盈大喊。 吕雉气得差点晕倒。 你住手啊!你这像样吗! 刘邦很愁:“等大婚的时候,盈儿会不会也不管什么礼仪,抢了你女儿就跑?” 萧何捂住了耳朵。 曹参笑出了牙花子:“你捂住耳朵就能当这件事不会发生吗?” 萧何放下手,对刘邦拱手:“陛下,臣老病,请辞相国。曹参可代我。” 刘邦假装没听见,吩咐神色焦急的刘肥:“你还愣着干什么?追上去……信儿,你不准去!你落下太多公务!” 刘肥迅速丢下阿兄离开。韩信遗憾地止住脚步。 比起陪着义父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韩信更愿意去围观刘盈第一次逛长安城。 弟弟肯定不会老老实实逛长安城。 刘盈没跑多远,就把萧谨和刘孺儿放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刘肥果然跟了上来。 刘盈嘲笑韩信:“阿兄肯定没跑掉。” 刘肥笑眼弯弯:“阿兄肯定很难过。” 刘孺儿没想到一直温和的二兄居然也会在背后说人闲话,惊讶地瞪大眼。 刘肥习惯性地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就像是对待女儿一般温柔:“我们先去换身衣服。先去哪一家?” 刘盈道:“去找张不疑。听说张伯父生病了?” 刘肥笑着的脸立刻垮了:“张伯父是真的病了,你可别去气他。” 刘肥拉着刘肥往外走:“我只是去探病!我是会惹病人生气那种人吗!” 刘肥毫不迟疑道:“不是。只是张伯父气性大。” 萧谨深吸一口气,拉着刘孺儿的手,稍稍远离了这对兄弟。 几人没带侍卫,先乘坐马车去了留侯府。 他们隐藏身份,悄悄通报。没过一会儿,张不疑被两个壮士架出了门。 两个壮士也跟着出门,偏门在他们身后悄悄关上。 其中一个壮士对刘盈和刘肥拱手:“主父身体抱恙,怕将病气传染给贵客,不敢见贵客。主父命我二人为贵客护卫。” 刘盈抱着手臂坏笑:“你说我要是从墙上爬过去,张伯父会把我从墙上射下来吗?” 两位壮士脸色大变。 张不疑苦着脸道:“阿父已经猜到太……公子会这样说。他说公子如果不打扰他养病,下次公子想偷偷离开,可寻他问策。” 已经弱冠,父母盯得紧,以后不容易逃跑的刘盈神色一凛,立刻改口,关切道:“既然张伯父精力不济,我隔日再来拜访!” 他对大门吼道:“伯父,说话算话!” 门那边传来一声轻微,但清晰可闻的声音:“嗯。” 刘肥和萧谨面面相觑。没想到留侯居然守在门那边呢。 刘孺儿什么都不懂,迷迷糊糊出宫,迷迷糊糊来到留侯府,又迷迷糊糊离开。 张不疑原本留在北疆,处理刘盈未做完之事。 他回京后,本想去南边寻刘盈,但父亲生病,他便留了下来。 听闻宋昌被刘盈留在长沙国,张不疑十分庆幸。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也跟了去,太子肯定让他和宋昌抓阄决定谁留下。 介于在决定官职时自己抓阄输给了宋昌,在北疆决定谁留下时自己抓阄输给了宋昌,如果他在南边,估计又是他被迫留下。 听闻父亲年轻时很擅长博戏,自己怎么没有继承一丁点父亲的手气! 张不疑激动道:“宋昌要在南边留好几年吧?公子是不是该寻人补宋昌的位置?” 刘盈满不在意道:“你补他的位置,你的位置……嗯,让吕产来吧。听说萧伯父用吕产用得很顺手,我要给他找点麻烦,抢他用惯的下属。走,我们去找吕产!吕产今日休沐!” 刘盈本更属意让台表兄给自己当下属,他和台表兄最熟悉。 但吕台见吕禄独自镇守河套,居然也闲不住,不肯在京城为官。刘盈在南边平叛的时候,吕台领了郡守一职,已经外放了。 吕泽提起此事时,语气十分骄傲。 灰兔惫懒,早早去了长安城的宫苑享受休假生活。刘盈没带坐骑,坐马车嫌无聊,便抢了马夫的活,自己驾车。 刘肥指路,他打着淮阴侯的旗帜在长安城内飙车,城卫不敢阻拦。 刘盈快到大舅父府邸那条街时,路上遇到士人堵塞道路,便放缓了车速。 见几个士人对着一座府邸谩骂吐唾沫,刘盈立刻勒马停车,要去看热闹。 刘肥脸色一变,拉住刘盈的袖子。 刘盈看向刘肥:“怎么?还有我看不得的热闹?” 刘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萧谨叹了口气,正想帮刘肥回答,刘盈已经听清了士人谩骂的话。 这府邸的主人是吕释之。 吕释之为皇后执刀,清理与英布勾连之人,在京中杀戮过重,士人无不唾弃。于是日日有人在他门前谩骂。 吕释之没有驱离门口的士人,只是闭门谢客。 刘盈眉头微皱,走向拿着蘸了墨汁的扫帚,要往墙上写字的士人。 士人看向刘盈,正想说什么,刘盈扣住那人的后脑勺,将那人的脸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周围谩骂声戛然而止。 第154章 建成侯你可知罪 戛然而止, 只停止了一瞬。 就像是沸腾的水里加了一瓢冰水,但锅的下面仍旧大火灼烧,水面很快就继续沸腾。 辱骂的,威胁的, 试图动手的……刘肥见人越聚集越多, 试图派人阻止。 刘肥吩咐的话还没说口, 刘盈就蛮牛冲撞, 一手一个士人, 全按在了地上。 刘盈没有动狠手, 只是把人往地上按。 这些人若是试图再站起来, 他就再按一次。 在场十几个士人, 很快就全趴在了地上,不敢起身。 围观者有义愤填膺的士人, 试图高声说理。 刘盈懒得多言,冲进人群把人拽着领子揪了出来。围观者一哄而散, 然后在更远处形成了新的围观圈子。 “你、你……”士人抖得跟在冰天雪地里被扒了衣服似的, “这里是长安城,你居然如此蛮横!” 刘盈先把人按地上, 才踩着人的背道:“是啊, 这里是长安城,尔等居然如此蛮横。长安令呢?白吃饭不干活?” 勋贵居住地出现骚乱, 长安城卫迅速赶到。 这时,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 刘肥已经悄悄收起了车上竖着的淮阴侯旗帜, 并让戴着长冠的张不疑进车躲好。 长冠即老刘发明的刘氏冠。刘邦当皇帝后,规定只有公卿才能戴长冠。 张不疑出门时冠服穿戴整齐,刘肥和刘盈则穿着朴素, 没有戴冠。 张不疑疑惑:“齐……公子,为何要我躲起来?” 刘肥压低声音道:“别给盈儿添乱。” 张不疑更加疑惑。我怎么给太子添乱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张不疑藏好时,城卫已经奔跑过来。 围观者再次散开,又再次在更远的地方踮着脚伸长着脖子观看。 有些衣着简陋的围观者离开,更多衣着华丽的围观者加入,有的人还牵着狗架着鸟,一看就是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 城卫一到,首先要求刘盈束手就擒。 刘盈嗤笑:“这群人在建成侯府邸门外喧闹生事,我阻止他们符合汉律,你们凭什么抓我?” 见刘盈穿着虽简朴,但丝毫不畏惧城卫,领头者猜出刘盈大概是隐藏身份的勋贵子弟,更有甚者就是吕家的人。 他面露鄙夷,道:“不管建成侯府邸,乃是太子的命令。” 刘盈笑容灿烂:“哦?” 那人道:“即使你是吕家人,在长安城伤人,也难逃责罚。抓住他!” 刘盈笑容更加灿烂:“哦。” 刘肥冲上前:“谁敢伤我弟!” 在这个时候,刘盈只要说出自己的身份,拿出太子的身份令牌,就能轻松解决这件事。 但刘盈就是不。 这人居然夺了城卫的武器,把城卫按在地上暴揍。 他踩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城卫,冲向了下令的官吏,一副要杀官的模样。 官吏大惊,拔出腰间佩剑。 “住手!” 某个年龄不够还未当值的勋贵子弟出门看热闹,当他看清了热闹是什么的时候,神色骤然大变。 快到束发之年,目前还是垂髫的小小少年郎勇敢地冲出了人群,抱住了官吏拔剑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哎哟!”官吏手中长剑落地。 少年郎一个膝盖撞击,击中了官吏双腿之间的脆弱之处。 官吏的惨叫声让围观中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夹紧了双腿,护住了裆部。 “嗨!”少年郎脚一勾,弯腰捂裆的官吏身体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刘盈一个急刹车,差点踩了上去。 “周亚夫,干得好!”刘盈拍了拍压在官吏背上的小少年的大脑袋,笑着夸奖。 周亚夫得意地扬起脑袋,头上两撮被红绳绑着的小揪揪摇摇晃晃。 “二弟,你在干什么,危险!”带弟弟看热闹的周胜之一个不小心,弟弟就冲了出去,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他也跟着冲了出来,然后揉了揉眼睛。 “交给我!”周胜之气势汹汹地朝着刘盈身后的城卫撞了过去。 能在长安城当官的人,不可能是蠢货。 他不认识刘盈,但他负责这一片的巡逻,不可能不认识周勃的两个儿子,周胜之和周亚夫。 见周亚夫和周胜之帮助眼前壮硕的青年,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人肯定是勋贵子弟,而且绝不可能是吕家的人! 不,不对,也有可能是吕家的人。难道是吕释之的儿子吕禄? 官吏以为自己真相了。 虽然吕释之被太子厌弃,但吕禄却是太子的心腹。吕禄虽然与家中关系不好,但看见父亲受辱,也难免一怒。 官吏立刻道:“你可是吕禄吕小将军?吕将军,我等皆是按照上峰命令做事,并非故意折辱建成侯。” 刘盈懒懒地瞥了官吏一眼:“傻叉,我不是吕禄,是吕太子。” 官吏:“啊?” 刘盈道:“堵住他的嘴。” 周亚夫掏出擦鼻涕的帕子,塞进官吏嘴里。 又有几个勋贵子弟认出了刘盈,慌张地冲出了人群。 军功勋贵一条街,曾经的沛丰街溜子多住在这里。他们的孩子大多比刘盈略小几岁,现在都是无所事事勋贵子弟的主力。 他们也是刘盈最初的小弟主力。 哪怕只是幼年时跟随刘盈无恶不作,他们也在潜意识中留下了默契,无一人叫破刘盈的身份,只是满脸凶狠地扑上去与城卫打架斗殴。 一群勋贵子弟扑上来,城卫赶紧丢掉武器,怕伤到贵人。 而且在勋贵一条街巡逻的城卫,很多自身就是勋贵子弟,来家门口巡逻就是混混资历。 大勋贵的子弟等着荫官,可以入宫当侍卫,甚至直接当郎官;小勋贵的子弟一般选择在城卫中的肥缺混混,刷刷资历,以后若有志气,可以外放做官或者进军队混军功。 在勋贵一条街巡逻的城卫,经常与勋贵打交道,自然是肥缺中的肥缺。 这群人没资格与太子深交,且太子此人常年不在京城,虽然每次回京都弄出很大的热闹,但距离刘盈上次在京城大摇大摆地出现已经过去好几年,刘盈不仅加了囤积的技能点,还走南闯北四处蹦跶,那张脸不是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他们自然都没认出刘盈。 可认不出刘盈,这群勋贵子弟,他们不可能不认识。 虽说众人父亲的官职有大小,但此刻汉初勋贵的庶民习气还没散去,交友只看眼缘不太看重身份地位,城卫中一些人与这群年轻勋贵子弟也是友人。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昔日和自己喝酒吹牛打屁的友人,面容十分狰狞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起手就是街头流氓的搏斗招数,丝毫不讲武德,吓得转身抱头鼠窜。 “你们干什么啊!”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现在是城卫!我在当值!信不信我真的揍你!” “怎么还有垂髫小孩?!喂!樊伉,你居然带着你弟弟打架?!” “夏侯灶!你不是在宫里当郎官吗?!你竟然敢殴打城卫,不怕言官骂你?!” 已经入宫当郎官给刘邦、吕雉跑腿磨墨的樊伉和夏侯灶一言不发,互为犄角,一双拳头舞得密不透风。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大在打架,他们自然跟着冲就是了,哪还需要思考? 至于与城卫打架斗殴的后果,大不了牢中几日游,老大会给自己送饭,不怕! 这群年龄拖了后腿的初代小弟好不容易瞅到又可以和老大并肩作战的机会,哪会思考什么会不会被父母混合双打的严重后果? 张不疑从马车探头。 张不疑缩回脑袋,把长冠取下,然后跳下马车。 “公子,我来助你!”他撸起袖子,加入战局。 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要闹这么大,但太子所作所为都自有深意,身为太子家臣,他只需要执行太子的命令! 城卫遇袭,与其找远处的城卫支援,不如通知勋贵派家丁支援。 刘盈开启无双模式的时候,已经有家仆向各自主父主母禀报,询问是否派人支援城卫。 白日醉酒的吕释之也被家仆叫醒。 他用湿帕子擦了擦脸,捂着宿醉疼痛的额头道:“在我门口打架?算了,别管。” 家仆补充:“不是普通的打架,是有人把在门口骂主父的士子揍了。之后城卫赶到,那人又把城卫揍了。” 吕释之瞪大眼睛:“啊?” 谁这么大胆?是又有人要害我吗?! 吕释之宁愿天天听见有人在自己门口骂自己,也不愿意看到谁帮自己,害怕惹祸上身。 “赶紧……唉,我想想,该如何是好。”吕释之头更疼了。 有人帮自己,他不能不领情。可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在私下却连普通的城卫都不敢得罪。 “算了,先护住人。我入宫请罪。”吕释之最终还是决定护住帮助自己的人,如果他是真心为自己鸣不平的话。 现在皇帝和皇后还用得上他,他只要及时请罪,应该无事。 吕释之匆匆换好衣服,忍着头疼出门。 门口的打架斗殴已经结束。 不知道谁从哪里搬来一张非常大的椅子,刘盈正半盘着腿,坐在满地倒地痛呼的人正中间。 有勋贵家丁已经到来。 他们驱散围观人群,在远处驻足,不敢上前。 吕释之呼吸一滞。 刘盈缓缓抬头,拍了拍盘着的那条腿的膝盖:“建成侯,在你眼里,我是多无能的人啊。” 吕释之跪伏:“臣有罪!请太子息怒!” 太子……在听到刘盈自称“吕太子”时晕过去的官吏刚醒,又眼皮子一翻晕了过去。 刘盈摇头:“二舅父,你请罪,但恐怕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 听刘盈竟称呼自己为二舅父,吕释之身体轻轻一颤。 “我这人,若是讨厌谁,只会自己动手揍他。拐弯抹角暗示旁人折辱?你瞧不起谁啊?”刘盈皱起眉头,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建成侯!寡人问你!你所抓捕的与英布等叛王勾连者,是否证据确凿?!” 吕释之应道:“证据确凿!” 刘盈问道:“罪犯所受刑罚,是否符合大汉刑律?!你是否徇私,是否秉公!” 吕释之应道:“臣之所为皆遵循大汉律令,绝无私心!” 刘盈问道:“那群死了的人,是否该死?” 吕释之仰起头,高声道:“太子在前线平叛,这群人却在京中勾连叛王,收受叛王贿赂,传递朝廷消息,等同谋逆!他们罪该万死!!” 刘盈闭上双眼,眉头松开。 他笑道:“既然你知道对错,为何受这侮辱?” 吕释之再次把头垂下。 刘盈又拍了拍膝盖:“我知道原因。因为你,还有折辱你的人,都瞧不起我,还以为我是什么懦弱无能的废物呢。” 吕释之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声音颤抖:“臣绝无此意!” “你的忍耐,就是这个意思。”刘盈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下巴搁在虚握的拳头上,“无论是你,还是朝中一些人,都以为我的刀,会在无用之后折断,以安士心。” “用你,镇不臣之心;杀你,平群臣之怒。帝王之道嘛,我懂,我都懂。你也懂,所有人都懂。” “可是啊,建成侯,我不是那种废物帝王。” 刘盈看着跪在地上的吕释之,眼角余光瞥向匆匆赶来的未当值勋贵和勋贵子弟。 “既然你无错,就不会受到责罚。我用你,只是因为你是外戚,一身荣辱皆系于我,只要我信任你,你这把刀就永远锋利,永远不会折断,不用担心他人攻讦。” “只要你是听从我的命令杀人,那就是我在杀人,不是你在杀人。一切责任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 “在场的人听好了,吕释之此次带兵杀人,是大汉皇帝、皇后和太子的命令。” “平息愤怒?哈,谁愤怒了,冲着我来,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你们来。” 刘盈嫌弃道:“我父不过大秦黔首,尔等家世比我父厉害者大有人在,却是我父和项羽争夺天下。秦末乱世都没资格上桌吃饭的废物,我杀个谋叛者,你们还怒了?行啊,赶紧起兵,我正无聊呢。” 无人敢应,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刘盈打了个哈欠,又问道:“建成侯,现在你知道你哪里有罪了吗?” 吕释之早已经泣不成声:“臣知罪!臣不该纵容有逆心者猖狂,更不该纵容小人毁坏太子名声!” 刘盈颔首:“嗯,知罪就好。知罪就去认罚,入宫吧,去向阿父阿母请罪。顺带帮我问一句,纵容他人污我名声,皇帝皇后是忌惮我这太子声势太过了吗?我居然有如此不慈父母,真是难过。” 吕释之哽咽声噎住。 盈……太子还是原来那个太子,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啊。 刘盈放下盘着的腿,站起来:“我就暂时不回宫了。小的们,跟我去长安令府衙。寡人得去问问,他们口中下令侮辱建成侯的那位太子,究竟是哪国的太子。嗯,反正不可能是汉太子。二兄,会不会是你齐国的太子?” 刘肥眨了眨眼:“啊?” 刘盈举起右手,握拳:“随我走!” 夏侯灶、樊伉、周胜之等人带头振臂呐喊:“是!老大!” 吕产跌跌撞撞跑来,终于及时混入了欢快的勋贵年轻子弟中。 他刚派人去宫里通风报信了。 在刘邦和吕雉得知刘盈带人冲击长安令府衙时,刘盈已经在冲击长安令府衙。 帝后二人面面相觑。 下座的大汉韩丞相猛拍大腿,满脸遗憾。 他就说,盈儿初次驾临长安城,肯定会惹出很大的乱子。 他都说了要陪着弟弟,好为弟弟收拾烂摊子,义父义母就是不信。 看吧? 刘邦拽断了胡子:“难道是你命人折辱吕释之?” 吕雉尖叫:“怎么可能!我太忙,根本不知道此事!难道不是你小心眼?!” 刘邦道:“我也忙,我哪知道?我都没空去长安城闲逛。” 帝后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破口大骂。 第155章 夏之虫不可语冰 刘盈带着一群勋贵冲进长安令府衙时, 长安令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在门口迎接。 刘盈感到分外无趣。 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安令这样卑微,他都不好意思把人按地上揍了。 于是所谓“冲击”, 变成了刘盈等勋贵被官吏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刘盈坐在上首处, 一群官吏跪在下面, 勋贵分列两旁, 刘肥把张不疑赶下去和勋贵站一排, 自己给刘盈当护卫。 “听你的下属说, 是太子下令折辱吕释之?”刘盈懒得拐弯抹角, 开门见山道, “寡人什么时候下的令啊,诏令在哪?还是说是有人传口谕?谁传的?” 刚上任的长安令不断抹汗,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刘盈长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要辩解, 说没这回事, 是寡人误解了呢。” 张不疑出列,禀奏道:“显然他对多人下令, 无法狡辩。” 刘盈摸了摸下巴:“有意思。长安令对多人下令, 我这个太子故意折辱吕释之,为何我一无所知?假传太子诏令是什么罪?” 张不疑道:“当斩!” 长安令重重磕头:“太子, 太子,臣冤枉啊!臣没有假传诏令, 只是、只是……” 长安令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刘盈失去了耐心:“要么你把话说清楚, 要么就按照律令,假传太子诏令折辱朝中重臣,等同谋逆。” 谋逆?! 之前吕释之经手的那几家“等同谋逆”的人家, 可不是斩首,而是满门起步! 长安令想起那段时间京城的血腥,心态瞬间崩溃。 他仰起头,双目赤红道:“太子真的不明白吗?!” 刘盈不耐烦道:“说什么屁话?让你回答就回答,你还反问寡人?多说一句废话,寡人就多杀你家一口人!” 长安令:“……” 跪着的官吏:“……” 吃瓜站队的勋贵小弟:“……” 瞠目结舌的刘肥:“……” 连刘肥都瞠目结舌了! 盈儿,你在说什么?你是太子,不是绑匪啊! 刘肥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又不敢出声打断。 这时候自己一个小小的齐王如果反对太子的话,岂不是给太子威信抹黑。 他只能心里暗暗祈祷,阿父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希望阿父赶紧派人过来收拾烂摊子。 盈儿似乎在南方和蛮夷待久了,快变成山贼绑匪了! 皇帝一言九鼎,刘盈这个太子话中的分量也不差。 能在长安当县令的人,本身也是勋贵之一。他即使不算勋贵核心圈子,也是刘邦原本信任的——嗯,汉高祖信任的人太多了,多如牛毛。 长安令很了解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心中没有侥幸。 刘盈说他多废话一句,就跑他家多杀一口人,他只能赶紧把心里的话,那些隐藏在朝堂中的潜规则,一一说出来。 长安令的声音先是害怕颤抖,后来声调越来越高,神色越来越激动。 将死的压力不仅能令人胆怯,也会令人突然胆气暴增。 何况长安令也是秦末造反队伍中的一员,天下没太平几年,这些勋贵心底的戾气和胆气还没被磨去。 他冷笑,嘲笑,癫狂大笑,看得刘盈跷着二郎腿,单手撑着歪着的脑袋,仿佛在看一场盛大的戏剧表演。 长安令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刘盈的勋贵小弟们愤怒得脸都涨红了,要冲上去揍他。 刘盈摆摆手,给勋贵小弟和冒充侍卫的刘肥赐座。 他让长安令站着继续说,自己坐着慢慢听。 刘盈的情绪太过稳定,就像是给长安令沸腾的情绪上泼了一瓢冰水。 他的情绪从亢奋渐渐低落,站直的背似乎又要躬下去了。 “说完了吗?”刘盈保持着偏头的姿势问道。 长安令又恢复以往的支支吾吾,看得刘盈因困顿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在系统里当了那么久的皇帝,那套任由臣子“慷慨陈词,我自岿然不动”的应对大臣喷唾沫的法子真好用。 “说完了就在一旁跪着。”刘盈坐正身体,放下撑着脑袋的手。 长安令身体颤抖了一下,刚生出的戾气莫名消散,又变回了胆怯和颓然。 他乖乖重新跪下。 刘盈待长安令跪下后,就长安令话里提取的信息,挨个询问其余官吏。 刘盈不认识这些官吏,就按照几排第几个依次点名。 约半个时辰,他问完了所有想问的话。 张不疑中途离开了一下,去府衙的开水房提来温水给刘盈润喉咙。 这群回答刘盈问题的官吏,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刘盈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多详细,只是了解一下所谓“潜规则”是个什么东西。 了解之后,刘盈看向自己的勋贵小弟们。 他看得出来,勋贵小弟们大多是认可这些“潜规则”。 大汉官场的“潜规则”,和刘盈附身的后世封建王朝那些与利益相关的潜规则不一样。 说是“潜规则”,不如说是“社会风俗”,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目前公认的价值观。 为何士人要去吕释之门口谩骂? 对刘盈、对后世人来说,与心有反意的诸侯王勾连的大臣,在诸侯王开始谋反的时候若暴露了自己与诸侯王联系的事,那谋逆罪是没跑了,谁都认为他们该被杀。 这时却不是这样。 周天子的大臣和诸侯王有联系多正常?别说周天子,就是七国混战时,正在打仗的秦国和东方六国中的公卿,也可以与其余国家的人频繁往来,收受贿赂。 哪怕是律令最严格的秦国也是如此。 在秦国,公卿犯罪可能逃不出国,只能等死。但公卿可以随意辞职,隐居或者去他国做官,秦王会劝一劝,劝不动便不会阻止。 大秦只统一了十几年,这十几年又严苛地对待国人,统一的基础框架给架好了,但世人并未形成“统一”的认知。 “汉国”的官吏接受淮南国的贿赂,多正常?他们辞掉大汉的官,去淮南国当卿大夫,反过来对付大汉,都是符合士族阶层道德标准的事。 所以吕释之以“谋逆”杀了这群人,世人皆骂吕释之是滥杀无辜的酷吏。 再者,这些被杀的卿大夫家中都豢养了门客。 别说被杀的卿大夫的行为符合当世的道德,就是不符合,以这时的“侠义精神”,门客也是要去吕释之门口骂的。 这时的门客充满了主观能动性,他们认为对主家好,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如原本历史中赵王的门客,赵国相国贯高要替张敖反了刘邦;如这一世的刘盈他阿兄韩信的门客,也想刺杀刘邦,并杀了“监视主父”的主母。 大汉的律令? 这时候的士人真不在乎。 也是吕释之不出门,不然吕释之肯定会被许多人刺杀。 刘盈又扫了一眼自己的勋贵小弟。 哦,对了,张不疑和周胜之就是无视汉律,谋杀他人,才被削了爵。 这大汉上下的士人,看得起汉律的人真不多。 原本历史中,都到了汉武帝时期,豪强郭解的门客认为自家主父受辱就去杀了人,郭解也没把汉律当回事,毫不犹豫地包庇罪犯。 这便是汉武帝严厉打击游侠的导火索。 同样,长安令擅自为刘盈做主,并声称是刘盈的命令,也是如此。 如长安令这样的官吏,没把自己当成官,而是当作刘邦和刘盈的“家臣”。 吕释之曾经让刘盈受辱,即使刘盈已经放过吕释之,吕释之在为刘盈做事;即使吕释之杀人,是因为刘盈在前线拼杀的时候,这群收了淮南王贿赂的人试图从朝堂上背刺刘盈;即使死的人都在淮南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后,给淮南王传递过朝廷的消息……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吕释之曾经让刘盈受辱啊,所以刘邦和刘盈的“门客”就要主动侮辱吕释之,把吕释之从屋里逼出来,对针对吕释之的刺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提供便利。 门客就是这样的东西。 游侠就是这样的东西。 西汉建国时,泥腿子勋贵在高级官吏中占比百分之九十。 现在的大汉,就是一个大大的草台班子。刘邦是坐在虎皮大椅子上的绿林头子,卿大夫都是一群山贼小头目。 在汉文帝时,勋贵在高级官吏中的占比就迅速降到了百分之五十;汉武帝时,占比下降到百分之二十左右。 以前刘盈还为勋贵打抱不平。当了几年太子,指手画脚了几年阿父阿母处理政务,刘盈不得不哀叹,这群勋贵不成长,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们来治国。 刘盈脑海里闪过许多话,来驳斥长安令的话。 他有他的道理,一些在后世已经证明正确的道理。 可刘盈想过之后,一句话驳斥的话都没说。 他只是轻叹:“夏虫不可以语冰,真是寂寞如雪啊。” 因为刘盈很明白,他说干了喉咙,这些跪着的人,站着的人,哪怕他身边坐着的刘肥,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明明字和词都懂,合在一起,他们却肯定不明白。 没有四百年炎炎大汉,所有人都不会懂。 “盈儿?”刘肥担忧地看着刘盈。 他想说,其实长安令也没做错什么。虽然他在守孝,没有注意吕释之这样的事。但若是他得知此事,也会当作不知道。 任何让吕释之痛苦的事,刘肥都举着双手跳着脚支持。 他真的不明白,盈儿为何会生气,又为何说寂寞。 “和你们说不明白,就不用费口舌了。”刘盈起身,“无论你们是遵守何处的道理,触犯了律令,就按照律令罚。” 刘盈走到长安令身边,弯腰道:“既然你们认为为了那狗屁道理,可以忤逆汉律,那应该也做好了被汉律责罚的心理准备。” 他直起腰,扫视小弟们:“我知道,你们也爱养门客,也向往那游侠精神,也没把汉律当回事。这句话你们也记住了,不把汉律当回事没关系,等触犯了汉律,被罚时别哭,哭也没用。” 有些勋贵子弟一脸茫然,有的勋贵子弟移开了与刘盈相触的视线。 “哟,阿兄,怎么是你来?不该是太尉来吗?”刘盈看向门外,并提脚朝门外走去。 韩信带着兵跨过门槛:“吕家的事,吕泽最好避嫌。所以我刚被义父任命为太尉。” 刘盈试图给韩信一个猛扑熊抱,韩信及时伸出手按住了刘盈凑近的脸。 “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得对。”韩信把弟弟的脑袋往旁边推。 刘盈乖巧地把身体往一旁倾倒,好像是被力大无穷的韩信拨弄开似的。 刘肥提着袍角,朝阿兄阿弟跑来。 韩信迈过了故意耍宝的刘盈:“治国和治军一样,无论你有何种理由违反军令,违反军令时,就该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长安令,请吧。” 韩信给了长安令一个面子,没有命人将长安令押走,只是走在长安令的身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长安令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先看了韩信一眼,又看了刘盈一眼。 长安令道:“我只是想为太子出口气,我错了?” 韩信重复道:“军令无情,无论你以何种理由违反军令,都一样。在打仗时,难道你为了讨好将军而违反军令,就可以不受罚?” 长安令垂着头想了想。 他抬起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啊,违反军令,该罚还是得罚。” 他又道:“我无错,只是违反了军令。可太子,你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韩信皱眉,火气上头,正准备命令兵卒将长安令堵着嘴押走。 刘盈几步跨来,狠狠拍了拍长安令的肩膀:“不,我认为你就是错了。我什么都没说,你以公谋私来讨好我,就是错。长安令的权力,不是你用来讨好权贵的工具。听不懂?没关系,我知道你听不懂。” 他又重重拍了拍长安令的肩膀,笑容灿烂:“所以我不会说服你,只需要重罚你。无论是你,还是触犯刑律的所谓游侠门客,只要都杀了,杀多了,后来者自会接受我定下的对错。” 他一巴掌把刚起身的长安令拍在了地上,并狠狠踩了一脚。 刘盈踩着被偷袭的长安令,环视一周,露齿笑道:“杀鸡儆猴,你们也是我要儆的那群猴。我亲爱的小弟们,不要做出让我亲手杀你们之事啊。” 本在看戏,居然成了戏台子上一员的勋贵子弟浑身一颤。 “拖走。”刘盈松开脚。 “你们也都在牢里走一趟,不用担心,没犯事的人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刘盈命人把其余官吏也拖走,然后对韩信道,“阿兄,我回宫一趟。你可不要手软啊。” 韩信颔首,为刘盈理了理打架后没整理的散乱的衣襟:“交给我。刘肥!和我一同去。” 刘肥不明所以:“啊?为什么……哦,好好好!盈儿,你回宫慢一点,注意安全。” 刘盈翻白眼。 我坐马车还能摔不成?刘肥真啰嗦。 第156章 父子爆评子孙辈 刘盈把小弟都丢下, 张不疑也丢下,让他们去参观新任太尉韩信审案,自己坐马车回宫。 下马车的时候,刘盈踩到地面的小石头, 差点一个平底摔。 刘盈:“……”以后让刘肥少说点话, 真是乌鸦嘴。 刘盈下马车的时候, 刘邦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刘盈。 当刘盈身体不稳的时候, 刘邦眼露期待;当刘盈站稳时, 刘邦遗憾地叹了口气。 刘盈都有点怀疑, 那块小石头是不是阿父故意放自己脚下的。 “阿母呢?”刘盈走路带风, 见面就要给阿父一拳。 刘邦侧身躲过, 刘盈没有追击。 “干活呢。”刘邦回答。 刘盈嫌弃道:“阿母干活,你干什么?” 刘邦痞笑道:“监督她干活。” 刘盈想了想, 对阿父竖起大拇指,然后拳头倒转, 大拇指朝下。 刘邦给了刘盈的手一巴掌, 转身往宫内走:“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刘盈三步并作两步,与阿父并肩, 将出门看见的这场热闹的大戏一五一十, 详细地讲述给阿父。 包括长安令辩解的话,以及自己未出口的驳斥的话, 他都告诉了阿父。 刘盈摇头晃脑,长吁短叹:“我的眼界太高了, 视野太远了, 这世上无人能与我并肩,无人能与我同享一片风景,真是寂寞如雪啊。” 刘邦瞥了得意扬扬的儿子一眼:“你这么喜欢雪, 今年冬天你睡地面上。” 哪怕搬了家,有了自己的长乐宫,不好意思,刘皇帝一家冬天还是得在地下室过。 这次萧何提前把宫殿建造成了半地下室结构,不用刘皇帝和吕皇后临时去挖个地窖。 半地下室的宫殿也是宫殿,刘皇帝和吕皇后都很满意。 刘盈得意的神情一滞:“阿父,你想冻死我!” 刘邦挥手让跟随的宫侍离开,只余他和刘盈两人:“你有神仙庇佑,冻不死。” 刘盈生气道:“神仙也不给我暖气啊。” 刘邦回答道:“那是神仙的问题,你问他要。” 父子二人一边说废话,一边走进屋。 蹬掉草鞋,用地上的丝绸擦了擦脚,两人盘到了榻上,各找了个凭依东倒西歪。 刘邦动了动肩膀,慵懒道:“大汉能活多少年?” 刘盈道:“两百年或者四百年。” 刘邦挑眉:“还能或者?” 刘盈伸了个懒腰,蹬直了腿:“先被篡国,然后一个远房宗室复国。看你认不认。” 刘邦眉头飞扬:“认,怎么不认?我子孙真厉害!” 刘盈道:“四百年后,本来还有个宗室想复国,没成功。” 刘邦道:“这次怎么没成功,不够厉害?” 刘盈摇头:“我觉得啊,主要是大汉让百姓受够了,老天想让大汉死。” 刘邦微微颔首:“民意即天意,大汉变成暴秦,不能复国便是活该。” 刘盈想过阿父听到大汉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反应,这个反应在他预料中。 哼,阿父一切反应都在自己预料中,逃不出自己的手掌!握掌! 刘邦又问道:“你不顺从现在,能走到未来?” 刘盈龇牙:“你死后,你的子孙后代能称得上明君者,都没顺从过;顺从的人,被他父亲评价为‘乱我家者,太子也’。” 刘邦好奇:“那他还不换太子?” 刘盈道:“他父亲对他母亲有愧。哦,其实换了也没用,这人的儿子都死得早,个个身体都不好。我看他是太溺爱孩子,把孩子关宫里读书关傻了。” 刘邦“啧”了一声,道:“像你一样从小撒着脚丫子乱跑,就难以生病。” 刘盈抬起下巴:“那是!” 他夸完自己,又说起西汉的祸端。 汉武帝早期扫灭匈奴,乃是打的有理由的卫国战,汉武帝也注重发展经济,国家内部财政还能支撑。 汉武帝后期再出兵匈奴和西域,就基本是好大喜功,没有任何利益的“面子战”。特别是卫霍死后,汉武帝大部分战争还打不赢,更别提以战养战。 在汉武帝末期,口赋从三岁孩童收起,民间杀子之风横行,可见百姓之苦。 汉武帝敛财,说是平等地剥削豪强和庶民,实际上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豪强和庶民的血条不同,最终结果就是自耕农和小地主破产,土地兼并加剧,财富集中在豪强手中。豪强看似也被打击了,实际上坐大了。汉宣帝继位时,地方上出现了许多“赀百万者”。 “天下户口凋敝过半,大汉还没灭亡,百姓已经够对得起大汉。”刘盈道。 后世每次说起汉武帝,就和说起秦始皇一样,都是好好好,强强强。不是没人知道“户口凋敝过半”,只是代价又不是自己付,这“过半”的便不是真正的人命,不是会揭竿而起的人。 后世不在意,刘邦现在很在意。他自己就是揭竿而起的人,看过庶民过不下去会做出什么事。 “功在千秋,千秋之后的人称赞他;过在当代,当代的人便推翻他。”刘邦这都能笑得出来,“这很公平。” 刘盈频频点头,阿父说得对。 在榻上的小矮桌上摸了两个果子润喉咙,刘盈继续说起西汉的弊端。 因土地兼并而导致的新的豪强林立,汉武帝和汉宣帝晚年的迷信和怠政,到汉元帝把汉武帝“独尊儒术”的口号变成了现实,真的只任用儒家道德君子治国,并厚待豪强,“不与民争利”…… 刘盈重点叨叨了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 巫蛊虽然从春秋战国就有了,汉律也规定民间不准用巫蛊之术,但宫廷都没当回事。 因巫蛊而大开杀戒,就是从超级迷信的汉武帝始。 刘邦听乐了:“埋个桐木娃娃就要灭全家,那也太好诬告了。偷偷给别人家藏盔甲很难,抄家时随手从袖口里摸出个小木娃还不容易?” 刘盈频频点头:“就是就是,曾孙是个傻的。”弟弟的曾孙也是自己的曾孙,都是俺的孙贼!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拍着大腿,把以前一同侮辱祖宗的爱好,变成了一同辱骂子孙。那言语之粗俗,若后世子孙听到,恐怕会忍不住自灭满门,掀了老祖宗的牌位。 乃祖斩个白蛇,你还真以为有什么白帝子了啊?你是不是还真的以为我们这的狐狸叫声,真的是“大楚兴,陈胜王”啊? 不爱读书的刘邦拍大腿:“书读少了!” 读书看懂就丢的刘盈拍大腿:“以后他们读书必须读一百遍,抄一百遍!” 刘邦赞同:“就该这样!要多吃苦!” 刘盈跟着赞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两人胡言乱语,迫害子孙。 甭管将来两人会不会这么做,反正现在把嘴瘾过了个够。 刘盈把心里的嘈吐了爽,十分畅快。 看见刘盈神态恢复活泼,刘邦眼底隐藏的担忧散去。 他知道儿子有神仙教导,确实站得太高,看得太远。 看得太远的人不一定能做好当前的事,因为未来的正确不是现在的正确。 还好,儿子虽然看得远,脚还是踩在泥地里,没有飘在空中。 刘邦没有问刘盈想如何处置那群有罪的人。 萧何如此宽仁的人,咬死不肯改秦律中的肉刑,还加重了秦律的刑罚,只是删改了秦律中繁琐的部分。 刘邦和他的心腹都知道,乱世要用重典。哪怕大汉建立好几年了,如今仍旧是乱世,重典不能丢。 勋贵可以花钱赎买罪责,但最初的罪一定要定;花钱赎罪后,那些犯罪的勋贵未来的日子也一定要比之前难过很多,不能再当贵族。 宽严兼济,严厉惩治后,才能宽恕他们。 要让他们疼,他们才知道大汉的对错。刘邦相信刘盈也是如此想的。 刘邦本想自己做严苛的人,让刘盈做宽容的人。但看儿子这暴脾气啊,还是自己给儿子打圆场,敲边鼓吧。 他自我安慰,刘盈的本事够,还有韩信等人相助,未来无人能奈何他。那刘盈就算脾气暴了点也没关系,底下的人不敢反。 刘盈的脾气如此暴躁,将来的太子脾气一定被刘盈磨得很好。大汉未来的统治也算是一张一弛,不怕不怕。 刘邦道:“你明年大婚,我该给你儿子定名字了。” 刘盈正滔滔不绝地迫害子孙后代,闻言缩着下巴瘪着嘴,斜眼看着阿父:“儿子刚定婚期,你就开始想孙儿的名字了?” 刘邦笑道:“当然,我还想给你孙儿、曾孙都取名呢。” 刘盈道:“那多无趣啊。你别剥夺子孙给自己孩子取名的乐趣啊!” 刘邦大笑:“哈哈哈哈。” 说起小孩,刘盈对没见过的弟弟产生兴趣,让刘邦带他去看弟弟。 其实刘盈对妹妹也感兴趣,刘邦坚决不准他去看。刘邦怀疑刘盈会路上揣好几条毛毛虫,一个妹妹手里塞一条。 祸害弟弟就够了,反正以后这些弟弟迟早会被刘盈祸害;女儿还是让娥姁和壮壮养,别被刘盈糟蹋了。 路上刘邦说起自己的新儿子。 刘盈听了一耳朵,刘邦后宫得宠的女人,他都不认识。 原本历史中汉高祖第三子是戚姬所出的刘如意。但原本历史中汉高祖纳戚姬时,这个时空中的刘邦正在为偷偷南下的刘盈提心吊胆,没心情纳什么美妾。 再者,刘盈他阿父刘邦麾下的秦朝公卿太多了,秦将戚鳃排不上号,没资格给刘邦献上族中美姬。 不过刘邦听刘盈念久了“戚姬”,好奇这个“汉高祖宠妾”有多好看,在当了皇帝巡视中原时,特意去定陶瞅了瞅。 他不知道刘盈所念的“戚姬”是谁,便假惺惺地宴请定陶所有戚氏族人,并以长辈的姿态给他们儿女赏赐。 留在定陶的戚氏族人,包括出嫁女都赴宴,刘邦瞅了一遍,没看到特别好看的,大为遗憾。 回来刘邦和刘盈嘀咕,刘盈丝毫不意外。 当初刘邦纳戚姬的时候,还是第一次睡娇滴滴的贵女,可不使劲稀罕?多稀罕了几次,就日久生情了。 现在去定陶的是后宫三千的刘皇帝,该享受的都享受了,眼光高了,就不会对戚姬一见钟情了。 刘皇帝就是这么渣。 刘盈心心念念的另一个弟弟刘恒他妈,也没在刘皇帝宫中。 原本历史中,薄姬是在韩信灭魏后,由韩信和曹参献入宫的。 这个时空灭魏时,刘盈还在彭城呢。 而且因为魏王咎还在当魏王,魏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魏国宗室,在魏国灭亡时及时投降,现在小日子过得还挺富足,妻妾时常与勋贵女眷一同出游玩耍。 吕雉宽厚,开放了宫宛,常让曹夫人领着宫中和勋贵女眷入宫宛游玩。 刘邦虽然好色,但对臣妻很是避嫌。在他眼中,大臣重要多了。就算他去定陶,也只是好奇,不会夺别人的妻子。 哈哈哈哈,就算戚姬没嫁人,他真纳个戚姬回来,那戚姬未来也太可怜了。 刘盈因好奇薄姬,拐弯抹角问过许负这个女相师的事。 结果不出意外,薄姬根本没见过什么许负。 当了皇帝后,给自己编一个神奇的出身,很正常。他阿父都是大母和龙生的。汉文帝只是编了个相面。 许负这个人存在,但如今确实没有入汉家王室的眼。《楚汉春秋》中写许负因相面而被封鸣雌亭侯,其实亭侯是东汉的爵位,都是编的。 后来汉文帝需要给自己造异象时,借了这位民间著名女相师的名而已。 唉,遗憾。 刘盈还没寻到这位女相师,不然还真想吓唬吓唬她呢。 没有了刘如意梗在中间,刘邦给儿子取的名便都是单字。 刘邦没给刘盈介绍弟弟们的生母,不重要,只介绍了弟弟们的名字。 他的第三子名为刘恢,第四子名为刘友,第五子名为刘长……刘盈的眼皮子跳了跳,怎么就直接跳过刘如意和刘恒,直接往后排了? 即使生母可能与原本历史不同,阿父还是那个取名废? 刘盈疑惑:“‘恒’和‘恢’都是宏大的意思,为何没有弟弟叫刘恒?” 刘邦睁圆眼睛:“好名字!我怎么没想到!我决定了,你第一个儿子就叫刘恒!” 刘盈傻眼:“啊?” 刘邦太喜欢这个名字了,主意已定。 刘盈挠了挠头,算了,无所谓,一个名字而已。他还能把真的刘恒生出来不成? 或许是冥冥中有什么注定,拥有“刘恒”这个名字的人注定为大汉兢兢业业,劳苦一生吧,默哀。 刘邦现在只有三个儿子,儿子都比原本历史中同名的皇子小。 没办法,这辈子刘邦为刘盈操了太多心,当了皇帝才有空使劲造人。 刘恢已经快启蒙,能乖乖地对刘盈作揖,口齿十分伶俐。 刘盈把刘恢抱起来,狠狠往天上一抛,再把刘恢接住。 刘恢吓得哇哇大哭。 刚会说话走路的刘友吓呆了。 刘盈戳了刘友额头一下,刘友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磕了个包。 刘友也哇哇大哭了。 刘盈试图去折腾还只会爬的刘长。 刘邦吓得捞起刘长就跑。 刘长被吓到,不仅哇哇大哭,还尿了刘邦一身。 刘邦:“……” 他把还在尿不尽的刘长塞进了刘盈手中。 刘盈不仅不嫌弃,还用刘长的尿去滋刘恢和刘友。 吕雉匆匆扫清了刘邦推给她的政务,与曹夫人、萧谨匆匆来寻刘盈,安慰被坏人吓到的刘盈。 她大老远就听见宫殿里孩童的尖锐哭喊声,和刘邦、刘盈若出一辙的豪迈笑声。 吕雉身体晃了晃,被曹夫人和萧谨一左一右扶住。 刘季!刘盈! 吕雉甩开曹夫人和萧谨的手,冲进宫殿。 曹夫人和萧谨对视一眼,迟了几步才跟随。 走太快,会看到气崩溃的皇后追打皇帝和太子。 第157章 弟弟就是生来玩 刘邦刚有新儿子出生的时候, 吕雉曾忧虑过。 刘盈现在的地位虽然很稳固,战功很多,但她总是担心,太子是不是也会有功劳太大, 被皇帝忌惮的可能。 再者, 刘盈脾气嚣张, 性格乖僻。幼年时, 虎头虎脑的小孩一脸嚣张, 看着还算可爱。如今刘盈已经长成了虎背熊腰的不可爱模样, 再配上那副目中无人的表情, 吕雉够溺爱儿子了, 偶尔看着儿子也觉得心烦。 刘邦也是嚣张之人,以前他能容忍幼年的刘盈骑在他的脖子上, 用他的竹皮冠磨牙,现在不一定能忍得下已经长大的刘盈蹬鼻子上脸。 民间许多老人都喜欢小儿子, 说不定刘邦哪天脑袋出了问题, 疼爱某一位美妾生的幼子,就要废长立幼了呢? 即使萧谨劝她, 如果刘邦废长立幼, 以刘盈的本事逼宫就是,难堪的只会是刘邦。吕雉在忙完一日繁重的公务, 深夜躺在床榻上,因过于疲惫反而难以入眠时, 还是会胡思乱想。 这时曹夫人出了个主意。 刘邦当皇帝后纳的美妾较为年轻, 都是头胎,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再者,这些女子多是旧贵之女, 家中的教育让她们不会自己照顾孩子,都是交给仆从乳母。 “长于仆从之手,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既然她们过于年轻,没有养孩子的经验,阿姊不如派女官帮她们养。”曹夫人道,“只要日日在他们耳边叮嘱太子的好,他们长大后自然会敬仰太子。” 吕雉想起刘肥,十分认可曹夫人。 她向刘邦提议后,刘邦答道:“养育我的孩子本就是皇后的责任,你总推说你太忙。” 吕雉:“???”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是推说吗?我真的很忙!! 刘邦露出无耻的嘴脸:“很忙吗?那你养不养?” 吕雉忍耐:“养。” 刘邦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那之前就是推说太忙!” 刘邦把吕雉气得忍功破碎,破口大骂后,满足地离开。 萧谨在刘邦走后,惊诧道:“皇帝怎么越来越像太子了?以前的皇帝不是这样的人!” 吕雉骂声停了一瞬,然后骂得更难听了。 不过刘邦虽然口头上欺负了吕雉一下,行为上还是为吕雉减了负担。 他立了生了儿子的美妾为夫人,几位夫人与曹夫人一同,协助吕雉养育孩子。 协管六宫的曹夫人为带孩子的主力,其他夫人搭了把手,吕雉只需要有空的时候去看一看孩子就成,琐事交由萧谨负责。 但吕雉的责任心很强。 虽然刘邦让她不用太费心,她还是以自己丰富的养育了汉帝国第一号熊孩子的经验,十分关心孩子们的生活。 投入的关心多了,吕雉对这几个比刘盈懂事太多的孩子,也有了些许感情。 已经会说话走路的刘恢和刘友都是乖巧的好孩子,吕雉第一次看到正常的懂事的孩童的模样,多次对曹夫人长吁短叹。 因新养的孩子很乖巧,让吕雉回忆中的刘盈的幼童时期也多了几分温馨的滤镜。 刘盈一回家,滤镜就破了。 “刘盈!你来看弟弟,就是专门把弟弟弄哭吗?!”吕雉夺下刘长,挡在满地乱爬逃跑的刘恢和刘友身体前。 刘盈大声回答:“阿父给我生的弟弟,就是给我玩的!” 刘邦在一旁助纣为虐:“对!朕准了!娥姁,不要打扰盈儿和兄弟培养感情啊。” 吕雉尖声道:“培养感情?欺负人也叫培养感情?!” 她终于明白,无论刘邦还有再多儿子,都不可能动摇刘盈的地位。 看看这对父子丑恶的嘴脸!刘邦无论还有再多儿子,就他俩才是亲父子!! 曹夫人和萧谨悄悄进屋,吩咐奴仆把孩子抱去洗澡换衣服,收拾屋内一片狼藉。 萧谨捏着鼻子道:“太子,你不嫌弃臭吗?你也快去洗澡……嗷,刘盈!你个混账!” 刘盈把带着弟弟尿骚味的外衣脱下,罩在了萧谨头上。 “阿父,快跑!”刘盈把刘邦的外衣扯下来,朝着他阿母丢去,然后拉着刘邦往外狂奔。 吕雉刚被曹夫人劝下来的火气,又腾了起来。 我忍不了了! 吕雉随手抄起身边木头烛台,朝着刘邦和刘盈追去。 “啊!阿姊,别啊,换这个,换这个!”曹夫人跟着往外跑,路上抢过瞠目结舌的奴仆手中的扫帚,让吕雉换一个趁手的。 木头烛台太危险了,扫帚就好,就用扫帚! 长辈都跑光了,萧谨摔了刘盈的外衣,磨了会儿牙,无奈独自去照顾受惊的小叔子们。 萧谨和刘盈同年,若是寻常人家,孩子都有刘恢等人这么大了。 刘恢、刘友见到萧谨来,都爬在她怀里,抱着她的手臂痛哭流涕。 连脑子没发育好的刘长都鼓足了劲,爬出了他人生的第一步,钻进了萧谨怀里。 “坏!” 刘长用尽浑身力气,喊出了这个有意义的字。 萧谨十分激动:“长儿会说话了?真厉害!” 三只弟弟团在萧谨身边瑟瑟发抖,就像是受惊的小鸡仔。 最年长的刘恢的神情最悲伤。 常听别人说起太子兄长的丰功伟业,刘恢对刘盈十分崇拜。 今日能正式拜见太子兄长,以后自己的启蒙也是刘盈照看,刘恢激动得好几日睡不着觉,一直想象着和太子兄长相处的模样。 太子兄长很早很早就是大将军,又是举世闻名的大孝子。 大兄和二兄偶尔来看望自己的时候,都说太子兄长对兄弟非常好。自己乖巧懂事又聪明,太子兄长一定会喜欢自己。 曹夫人也常常在刘恢面前夸赞刘盈。她对刘恢说,等刘盈见到刘恢,肯定会给刘恢很多礼物,会带刘恢出门玩耍,教刘恢骑马。 刘恢可期待了。 “呜哇!”刘恢现在想到以后自己的启蒙是刘盈管,就悲不自禁。 不要啊!我不要和这么可恶的兄长一起玩耍!那根本不是玩耍,是他在玩我! 萧谨安抚了这个弟弟,又去安抚那个弟弟,愁得直叹气。 还好还好,等会儿可以把刘盈的弟弟都交给皇后和曹夫人,自己只是暂时安抚他们。不然自己不知道愁成什么样子。 以后我和刘盈生的孩子,不会也被刘盈欺负吧? 萧谨想了想,放弃思考。 长乐宫一阵鸡飞狗跳,刘邦和刘盈死不认错,坚称儿子/弟弟就是用来玩的。 吕雉最终被曹夫人劝下,没有再去理睬屡教不改的刘邦刘盈父子,去关心受惊的孩子们了。 曹夫人打趣吕雉:“阿姊不用再担心陛下和太子关系会变差了。” 吕雉捂着胸口,然后轻轻拧了一下曹夫人的手背,不准曹夫人嘲笑她之前的杞人忧天。 刘盈再次以一己之力化解了还未开始的宫斗。这个家真是离不开刘盈啊(抹眼泪)。 既然刘盈无事,还活蹦乱跳地欺负弟弟,吕雉便不担心了。 至于京中会因刘盈暴起伤人发生何种变故,刘邦和吕雉帝后二人都不太关心。 如刘盈所言,这群人也就嘴上厉害,不敢谋反。 韩信处置了一批人,刘邦换上了新的人。 现在的长安令,是刘邦特意从外地叫回来的大结巴周昌。 周昌素来刚直,之前被刘邦任命为御史大夫,常在各地巡逻不法之事。朝中的察举制还没有推行,能做事的文吏不够,刘邦又不信任那群不读书的泥腿子勋贵,他在自己不多的读过书的老下属那里扒拉了许久,最终让周昌回来救急。 周昌虽然说话不利落,做事非常利落。 他一到长安,长安混乱的治安情况为之一清,连刘盈他都敢追着骂。 刘盈不是怕周昌骂,只是周昌骂人他听着着急,焦躁。 谁听结巴骂人不着急不焦躁啊? 周昌性格百折不挠,刘盈就算可劲儿欺负他,他也不会更改自己的行为。最终刘盈只能自己退让,收敛了一些找碴的嚣张行为。 刘邦十分欣慰。 周昌就是他要留给太子的人!王陵、吕泽等人根本不行啊,只会一味纵容盈儿! 韩信因在迁都前就南下,长安的城防不是他负责。 又当上了太尉,梳理长安城防的时候,韩信在心里嘀咕了几声,原来大舅父吕泽也不是很有本事。 看看这长安混乱的城防,虽然他没去过咸阳,但都城的城防,肯定不是这样。 刘邦一边夸赞韩信,一边告诉韩信,咸阳的城防也不怎样。 刘邦忆苦思甜,和刘盈一唱一和,说起当初在咸阳的丰功伟绩。 正好,已经扫平南方残存叛乱的章邯回来述职,李由也被迫从北疆回来被刘邦委以重任。他们与蒙毅等旧秦臣一起,被迫听刘邦和刘盈的冒险故事。 “当初咸阳的城防可差了,我带着盈儿,都摸到了宫墙外。” “对啊对啊,我和阿父在墙上刻了字!” “我冒充役人,入李斯、赵高、蒙毅府邸如无人之境!” “我还远远看见过赵高的车驾呢!可惜没见到李斯和蒙毅。” “咸阳也就这样。” “我觉得还不如长安呢。” 父子二人大放厥词,旧秦臣听得面红耳赤。 李由真是服气了。这两人还能偷偷跑到自家去?你们把公卿府邸当成什么了?踏青游玩的景点吗? 刘邦想起当初,啧啧道:“当初我还向章邯跪拜过呢!” 章邯:“……陛下,我给你多磕几个头,求你别提以前了!”他当时为何想不开,要去好奇蒙毅关照的人啊! 刘邦笑得直不起身。 他又对一直沉着脸的蒙毅道:“这竖子说他曾经见过始皇帝,是真的吗?” 刘盈做可爱笑容:“当然是真的!始皇帝见我太可爱,不仅请我吃饭,还给了阿父官做!唉,我真是太厉害了!” 蒙毅说不出话来。 虽然刘盈说的都是真的,但已经长大的刘盈还做出以前歪头卖萌的动作,真是令人反胃。 他真的后悔,当初为何要对刘邦和刘盈好。如果他没有…… 唉,如果当初他没有接触刘邦和刘盈,未来也不会改变。在汉朝做了几年官,蒙毅对秦朝覆灭的不甘越来越淡,对自己没能及时劝谏君王的悔意越来越深。 “一转眼,盈儿都长大了。”刘邦笑着道,“我不懂太子及冠需要办什么典礼。你们大多经历过始皇帝的冠礼,就按照那个规格来。盈儿的冠礼,便拜托你们了。” 蒙毅皱眉:“我们?不让儒家来?” 刘邦摇头:“不让他们来。他们没主持过帝王冠礼。” 帝王冠礼…… 旧秦臣悟出点什么,纷纷叩拜接诏。 第158章 我也想当太上皇 刘盈得知自己将行冠礼的时候, 正在检查刘恢的功课。 他嘲笑刘恢,自己在刘恢这个年龄,每日都能写一千个大字。而刘恢,居然总共认识的大字都不到一百个。 当刘恢快要哭出来的时候, 刘盈又话锋一转, 说除了自己和萧谨, 其余他认识的和刘恢同岁的人中, 没有比刘恢识字进度更快的。 刘恢要掉不掉的眼泪包在眼眶里, 不敢置信:“大兄二兄也比我慢?” 刘盈笑道:“那时候我们家很穷, 识字没有那么容易。你有许多学问很厉害的人围着教导你, 而阿兄和刘肥只能靠自觉。” 刘恢抹了把眼泪, 使劲点了点头:“那还是大兄和二兄更厉害!” 刘盈揉了揉刘恢的小揪揪:“嗯。你要成为家里第四厉害。” 刘恢傻乎乎道:“那第三厉害的是谁?” 刘盈正色:“当然是刘肥!” 刘恢反应过来:“太子兄长最厉害,大兄第二, 二兄第三?” 刘盈双手搓弟弟脑袋:“聪明!” 萧谨阴恻恻的声音从刘盈身后传来:“那陛下和皇后呢?” 刘盈毫不犹豫道:“阿父阿母那么笨,都垫底!” 萧谨道:“我会如实告知陛下和皇后。” 刘盈把被自己搓得晕乎乎的弟弟抱到怀里, 回头道:“好啊, 记得添油加醋,一定要惹他们生气。” 刘恢傻眼:“啊?”他听错了吗? 萧谨应道:“好。太子, 陛下即将为你举行冠礼, 一切遵循始皇帝行冠礼的旧制。” 刘盈示意萧谨坐到自己身旁,挤眉弄眼:“然后我行完冠礼, 举兵回长乐宫?” 萧谨忍俊不禁:“你可以试试,反正顶多挨顿揍。” 刘盈摇头:“不, 是挨两顿揍。阿父阿母肯定分开揍我?” 在刘盈怀里的刘恢有点听不太懂刘盈在说什么, 但他直觉不该是自己能听的事,悄悄捂住了耳朵。 刘盈嫌弃地按了按弟弟的脑袋:“胆子真小。” 萧谨道:“胆子都和你一样大,你就该头疼了。” 刘盈嘴硬:“那可不见得。” 萧谨继续说正事:“不开玩笑了。或许太子你想提前登基, 不用举兵回长乐宫。” 刘盈翻了个白眼:“阿父是急不可待,想要当太上皇享福了。” 萧谨点头。 这件事是她自己推断出的,连皇后都没告诉。 皇后心思太重,容易想太多,睡不着觉。 刘盈把怀里的弟弟递给萧谨:“你继续教他读书,我去骂阿父。” 萧谨抱住刘恢,也学刘盈揉了揉刘恢的脑袋:“好。不要牵连皇后。” 刘盈一边起身穿鞋,一边嘀咕:“你就宠她吧。” 萧谨嘴角微抽。即使刘盈是她发小和老大,有时候她也觉得刘盈的话很奇怪。 什么叫作自己宠着皇后? 萧谨叮嘱:“你要是让皇后太生气,皇后不肯做事了,所有的政务都要压在你一人身上了。陛下是绝不可能帮你分担的。” 刘盈穿好鞋子,拍了拍衣摆:“那我就拉着你一起干活。” 刘盈还是喜欢在宫里乱跑。萧谨看着刘盈的背影,“呸”了一声。 自己断不可能落到皇后的境遇。 她难道不会偷懒吗! 刘盈寻到刘邦,刘邦正骑在周昌身上殴打周昌。 那画面啊,刘盈用指缝张开的特别大的手掌捂住双眼,嘴角狠狠往上弯曲。 辣眼睛,太辣眼睛了! 史官呢?史官快记一记? “哟,不教弟弟,跑这来干什么?”刘邦从周昌身上跳下来,系好撒开的衣襟。 宫侍这才从阴影中窜出来,给只穿了里衣和里裤的刘邦套外衣衫。 刘盈往刘邦身后探头探脑:“阿父,你该不会白日干那啥,被周大夫堵了个正着?” 周昌虽然已经兼任长安令,身上御史大夫的职位也保留着。 周昌和其兄周苛都是沛人,为泗水卒史。在刘邦攻占泗水郡的时候,就跟随刘邦左右。 他们虽然在沛县时与刘邦不熟悉,如今也是刘邦最信任的元从。 周苛口齿伶俐,先为御史大夫;周昌在刘邦麾下任军官。 不过萧何很快发现,周苛更擅长刑律,便将周苛要了去,帮萧何修汉律;周昌虽是个结巴,但是一个刚直不阿的结巴,连刘邦和刘盈联手吓唬他都没用,刘邦全沛丰的老兄弟都绕着他走,于是周昌就当这个御史大夫了。 御史大夫要巡视天下,上奏地方不法之事。连萧何醉酒,都没逃过周昌的上书。 此次周昌来兼任长安令救急,一回京就风风火火干起了大扫除。 刘邦让周昌有事去寻皇后和太子,但周昌坚持认为这些政务必须皇帝过目,所以次次都来寻刘邦。 周昌不是担忧皇后和太子分皇帝的权柄,而是劝谏刘邦,皇帝应该勤政,给太子树立一个好榜样。 皇帝现在怠政,还有皇后和太子帮衬,有萧相国敲敲打打。将来太子当了皇帝,不一定有厉害的皇后和太子帮衬,相国也一定比不过萧相国。如果太子学了皇帝,大汉的未来堪忧。 刘邦知道周昌说得对,但他总爱给周昌唱反调,并且行为越来越过激。 比如这次,周昌来寻刘邦,刘邦故意在他面前和姬妾欢乐。 刘盈拍了拍脑袋。 哎哟,这件事史书上好像有写!我遇到历史事件了? 汉高祖是不是故意的刘盈不知道,但他阿父居然是故意的?阿父你简直不要脸。 阿父不仅不要脸,连那可怜的姬妾也被迫不要脸,真可怜。 唉,阿父就是这样的恶人。桀纣等人吃饭时,阿父都有资格上桌添副碗筷。 “闭嘴!”听儿子评价自己为桀纣,刘邦一拳揍向儿子,被刘盈轻蔑地挡住。 刘盈帮周昌整理歪掉的发冠,在周昌耳边完全没有压低声音道:“你要报复阿父,来找我!” 周昌给了刘盈一个“你也是桀纣”的眼神,不想说话。 他心很累。 给刘邦和刘盈当忠臣,心真的很累。 周昌正准备告辞,刘邦道:“你要一起听听。盈儿行冠礼,你的事也很多。” 周昌正是为太子冠礼之事而来。他为长安令,冠礼期间洒扫开道都是由他负责。 刘邦不仅不好好听自己报告,还……还…… 周昌越想越气,看得刘邦直乐。 叫你老是拽着我的袖子劝谏,结结巴巴喷我一脸唾沫,活该! 不过他不能把周昌气得挂印,只能遗憾地只过分一次,唉。 “阿父啊,你该不会想等我行冠礼后,就去当太上皇享乐吧?”刘盈把刘邦从上首处挤开,蹬掉鞋子坐到刘邦的榻上,还抢了刘邦靠背的凭依。 还好刘邦习惯刘盈抢他的位置,在榻上放了多个凭依。刘盈抢了一个,他顺手又拖了一个靠背。 周昌听了刘盈大逆不道的话,又转身想走。 被刘邦和刘盈同时拉着衣角和袖口。 他无奈,只好坐在榻旁刘邦赐座的木凳子上,被迫听这父子二人又要搞什么奇怪的事。 刘邦大大咧咧地伸直腿,捶着老腿道:“对啊,你长大了,该背负重担了。” 刘盈十分干脆道:“不要。” 刘邦嫌弃地瞪了刘盈一眼:“乃公让你当皇帝,你还不想当了?” 刘盈也嫌弃地看着刘邦:“阿父,我都说了,我还小,你自己的重担自己担。” 刘邦严肃道:“我已经老了,精力不济。你看周昌日日来劝我勤政。不是我不想勤政,是真的精力不济啊。” 刘邦假哭,刘邦抹眼泪。 周昌:“……”他怎么觉得陛下挺健康的?陛下如果精力不济,那就是把精力都花在了后宫上。只要陛下戒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盈伸手抹了一把刘邦的眼角。果然,一滴眼泪都没有。 刘盈盘起腿,神色也稍稍严肃了一些:“阿父,你精力不济,有阿母和萧伯父帮你。壮壮也长大了,能为你分担。你当皇帝,我才能到处乱跑。这天下还乱着,需要两个皇帝镇守。等我当了皇帝,就不能到处乱跑了。难道你要代替我的位置,去给我当将军和御史大夫?” 刘邦道:“为何不可以?” 他觉得这样很好嘛。儿子当皇帝,肯定比自己强。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他是真的有点力不从心。 刘盈摇头:“不好。你太弱了,没颠簸几年骨头就散架了。虽然我是个逆子,但我不想阿父早死。” 周昌以袖遮脸。 他一直很好奇,太子为何能将孝顺的话说得大逆不道? 刘邦也这么想。 他嘴角微抽:“你是瞧不起乃公这副老骨头。” 刘盈道:“我还瞧不起你偷奸耍滑的本性。你现在承诺给我当大将军,等你当了太上皇,肯定日日笙歌,我让你做事?呵,你肯定拿孝道压我,说什么太上皇都老了,做不了事的屁话。” 刘邦对刘盈破口大骂,因为刘盈骂他偷奸耍滑。 不过刘皇帝眼里也闪过一丝心虚。 都当太上皇了,他还不享福,他是傻的吗? 他确实决定一将刘盈扶上皇位,就什么活都不干,每日纵情饮酒作乐。 刘邦在打仗时受了太多太多的伤。即使当了皇帝之后,平叛和匈奴的亲征都由刘盈揽了去,他能好好休息了几年,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刘邦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到刘盈而立之年。 就剩不到十年时间,自己还不享受享受?难道这一辈子,他要劳碌到死吗? 当秦吏时他日日劳碌糊口,当皇帝了他还要劳碌,那就当太上皇!太上皇总不该劳碌! “看吧,我就知道。没有谁比我更了解阿父。”刘盈嗤笑,“阿父,别想偷懒。你敢把皇帝之位传给我,我马上就把皇帝之位传回太上皇,我也要当一回太上皇试试。” 周昌放下的袖子又举了起来,把整张扭曲的脸都遮住。 时隔几年(好像也没几年),刘邦再次为刘盈的荒唐瞠目结舌。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刘盈的荒唐,而刘盈次次突破他的想象。 听听,听听!人言否?! 你这个太子,连皇帝都还没当上,就想当太上皇了? 天下岂有把皇帝之位传给太上皇的皇帝?你是拿天下开玩笑! 然而刘邦也是最了解刘盈的人。刘盈这孽子,他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 刘邦可以想象,自己前脚下诏,刘盈后脚就给他当场现写一封传位诏书。 他们父子俩就俯首案旁,你写一张传位诏书,我写一张传位诏书,没完没了了! 刘邦腮帮子抖动。他的牙齿很健康,但现在感到牙都疼了起来。 我做了什么孽,才生出这样的孽子? 哦,这孽子不是我生的,是娥姁生的。 刘邦抚了抚胸口,感到了安慰。 第159章 基建本完美通关 刘邦本打算等刘盈行了冠礼就立刻退位, 没想到邦高一尺盈高一丈,刘盈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刘邦打消了美好的幻想。 那接下来的冠礼就很没意思了。刘邦兴趣缺缺。 至于冠礼隆重一点,让众人知道刘盈这个太子的地位有多高……没必要, 实属没必要, 刘盈这个太子的地位从小就够明显了。 如果有脑子不好的人现在还认为刘盈存在感太强, 刘邦可能忌惮刘盈, 那刘邦就要高兴得多吃两碗饭了。 啊?为啥刘邦会高兴?因为他又可以看见刘盈折腾人, 乐子谁不喜欢啊? 吃一堑长一智, 朝中和刘盈接触过的高官都越来越谨慎。刘盈又不是什么真的恶人, 别人笑脸相迎, 他也不会故意去欺负人,除非忍不住。 刘邦看的乐子少了许多, 浑身不自在。 刘邦仗着自己是皇帝,长吁短叹, 感慨生活的无聊。 刘盈频频点头赞同, 自己真是越来越成熟了,让阿父日子变得无聊真是不孝啊。 周昌听得很想拂袖离开。 啊?太子还不够折腾? 太子刚回来, 就纠集一群勋贵子弟和城卫斗殴, 并冲击长安令府衙,把长安令给揍了。这还不算折腾, 什么才算折腾? 陛下你无聊,只是因为之前太子在南方而已吧?! 你看看太子回京后, 哪一日没有欺负过朝中重臣? 太子唯一比较有分寸的一点, 就只是“欺负”重臣,而不是“欺辱”重臣而已。 这一点上,太子就比陛下强。陛下就喜欢欺辱臣子。 周昌这么一想, 对太子的行为释然了。 太子至少比陛下强啊! “他自己的冠礼,他自己负责。”刘邦感到人生无趣后,便不想干活,“你有什么要求向他提,他哪怕想在冠礼上带着一群人吹拉弹唱都成,反正是他自己丢脸。” 周昌倒吸一口气。 自己给自己办冠礼,也不是不行。早早死了父亲的秦始皇也是自己给自己办冠礼,陛下就当自己死了吧。 但太子在冠礼上丢脸,丢的是整个大汉的脸!是会记录进史书的丢脸!陛下你怎么能置身事外! 周昌喉咙一动,开始酝酿谏言。 刘盈心念一动,扑上前捂住了周昌的嘴。 周昌:“???!” 刘邦:“哈哈哈!” 刘盈苦口婆心:“周昌啊,你要劝谏,等我离开后,你再谏。乖哈,我可听不得你的结巴谏言。” 刘邦:“哈哈哈哈哈!” 周昌被刘盈捂得翻白眼。 他是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对父子当主君啊! 我们大汉的未来,还有得好吗?! 还好这个大汉皇室,还是有靠谱的人。 吕雉得知刘邦纵容刘盈,要在冠礼上亲自吹拉弹唱,为群臣高歌一曲之后,用刺破云霄的尖叫声和刘邦吵了一架,并把刘盈的耳朵拧了半周,成功阻止了这场闹剧。 朝臣们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甚至私下说了等同谋逆的话。 将来太子若登基,哪怕他已经及冠,太后若要垂帘听政,他们都要举双手赞成。 因为以太子如今的模样,只要太后还活着,太子就不可能放过太后这个好用的劳动力。既然干活的就是太后,为何不给太后尊荣? 每当萧何休沐时,萧谨就会大包小包地回家和老父亲团聚。 萧谨把路上听到的话告知萧何,正打瞌睡的萧何气清醒了。 还休沐什么?不休了! 胡言乱语的人都有谁?全部处置了!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皇帝愿意分权那是皇帝自己的决定,臣子怎么能讨论已经亲政的皇帝的权力分配?越俎代庖,等同谋逆! 这群人,还没有淮阴侯懂事!现在淮阴侯都不把“带着弟弟反了义父”挂在嘴边了! 萧谨道:“皇后也很生气,她认为是有人轻视太子。” 萧何听到这话,心里稍稍平静一些。 他还以为皇后有了念头,打算等太子继位后与太子争权。皇后肯定争不过太子,但太子叛逆虽叛逆,孝顺的顺没有,孝字却是真的。从小看着刘盈活蹦乱跳地长大,萧何不希望看到刘盈因为与亲人争执而难过。 “你要多劝皇后。这点小事,我等臣子自会处理,无须皇后担忧。”萧何安心后,心又提了起来。 皇后生起气来,戾气那是相当的重。 萧谨点头:“我已经在劝了。我说皇后如果不高兴,就把这事告知太子,太子肯定自己会处理。皇后就不敢不高兴了。她担心太子会打上门去。” 皇后可以罗织罪名送别人满门上路,但不想看到太子完全不需要寻找罪证,直接去别人家里掀房子。 明明太子的处置更轻啊! 萧何欲言又止。 他早就发现,女儿的言辞奇奇怪怪,多有僭越。但女儿的教养是皇后亲自负责,他不好多劝。 唉,看来皇后也挺令人头疼的。 萧何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明明自己比刘季更懂得养生,他怎么觉得自己比刘季多活不了几年呢? 朝中的闲言闲语被萧何知道,那这闲言闲语就该消失了。 萧相国平常不生气,他若生气,就不择手段了。 比如,随机选一家说闲话最多的人搜出盔甲,然后夷三族之类。 天下好不容易安稳,对于任何会危害大汉稳定的事,萧相国都是零容忍。 韩信这个太尉多次和萧相国合作,对刘盈使劲夸还是萧伯父国士无双,自己不配。 刘盈听得快笑破肚子。 阿兄夸萧伯父国士无双,明明不是笑话,为什么这么想笑。 而且萧伯父确实零容忍,另一个时空的你就是被萧伯父骗杀的,哈哈哈。 刘盈挂在韩信背上,差点把韩信压垮。 仍旧不肯回齐国的某挂名齐王刘肥忙拯救阿兄,把刘盈拖下韩信的背。 “啊,好无聊啊,我们在冠礼上做点坏事吧!”刘盈高喊。 韩信无奈:“你要做坏事,就不要高声喊出来。你这么喊出来,义父义母很快就能知道。” 刘盈摇头晃脑:“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让他们一直在未知的恐惧中忧虑。” 刘肥张嘴:“啊……”呃,该劝点什么呢?想不出来。 刘盈压低声音道:“毕竟是会记录在史书上的冠礼,我才不会乱来呢。我天天嚷着我要乱来,但老老实实地走完整个冠礼流程,这何尝不是一种乱来?” 虽然刘盈的话很绕,但韩信早就习惯了弟弟的言行,听懂了。 他问道:“要我帮什么忙?”与其被弟弟卷入,不如直接加入,自己才有主动权。 阿兄和弟弟都要做坏事,刘肥也只能无奈合群。 刘肥积极道:“只是传递消息,交给我便是!我手下能用的人很多!” 刘盈搭着两位兄长的肩膀,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韩信和刘肥离开后,便悄悄地做准备。 比如整理一下马车啊,囤积一下粮食啊,私藏一些兵器啊…… 知道的人知道他们又要和刘盈一起搞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在太子冠礼上密谋造反呢! 刘邦和吕雉真是气不打一处。 这两人,真是从小看到老,一点都没变。 什么?韩信小时候他们没见过?就当是见过了。 如刘盈所料,刘邦和吕雉紧张不已,整个朝廷都紧张不已。他们都在猜测,刘盈又想干什么。 是南边还没玩够,还是又想去北疆? 蒙恬被刘邦叫回来参加太子冠礼,每日都很忧愁。 自己不在北疆,太子若是去了北疆,能找谁? 李左车更是忧愁。他好不容易靠着镇守雁门郡,重操祖父的老本行,逃离了太子的祸害。怎么太子还不放过他? 如果太子乱跑,肯定会拖自己下水吧。 李由倒是很淡定。他对陈平道:“一看太子这姿态,就知道太子只是逗人玩,没想真的搞砸自己的冠礼。” 陈平轻轻颔首。 冠礼如期举行。 一群大儒们看见混入旧秦臣中筹办冠礼的张苍和叔孙通,都和看到叛徒似的。 张苍和叔孙通目不斜视。 张苍曾仕秦为御史,叔孙通曾仕秦为博士。两人是正儿八经的秦朝旧公卿,半点不带虚的。 论对大秦冠礼了解,谁能比他俩强? 张苍是荀儒,叔孙通是思孟之儒(曾子-子思-孟子一脉的儒家学派),两位大儒若是在战国时见面,是要打出狗脑子的。 现在两人同时以旧秦臣的身份出现,被寻回的秦国宗室在两人的指导下,为行冠礼的太子捧衣冠,看得许多儒者把牙齿都要咬碎了。 他们对荀子和子思、孟子等先贤没有丝毫不敬,但这二人,妥妥的贱儒! 如果将来先贤的学说扭曲,有儒者空谈权术而不修道德,都是这二人的过错! 因张苍和叔孙通实在是太显眼,众人暂时忘记刘盈宣称自己要在冠礼上搞事。 等他们回过神,冠礼已经结束。 嗯?嗯!太子不是说要搞事吗?!全城都戒严了!我们都好几日没睡好觉! 蒙恬悟出点什么,对弟弟蒙毅道:“宣称自己要做坏事,让别人白白提心吊胆了几日,怎么不叫做坏事?” 蒙毅不想听关于刘盈的事,捂住了耳朵。 蒙恬见弟弟老顽童的模样,不由莞尔。 刘盈和韩信、刘肥兄弟三人恶作剧成功,让大汉帝后和群臣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刘邦和吕雉回过神来,还拿这三兄弟没办法。 他们总不能责怪刘盈、韩信、刘肥三兄弟没有做坏事吧?! 萧谨对皇后叹气:“太子的手腕越发厉害了。” 吕雉揽着萧谨低泣:“我们二人是造了什么孽,才给刘季刘盈父子二人当皇后啊!” 萧谨在心里道,她对老大这个良人很满意啊,皇后你抱怨别带着我。但萧谨不是刘盈那样口无遮拦的人,非常体贴地顺着吕后的话安慰吕雉,与吕雉共情。 有萧谨哄着,吕雉再次振作起来。 她让萧谨去询问刘盈,刘盈最近这么安静,是在做什么。 吕雉是不敢自己亲自问了,免得被刘盈气到。 刘盈在干什么? 他安静的时候,当然是在冲刺副本啊。 萧何等人把刘盈此次副本当作大汉基建试错的试验地。一个简简单单的摊派徭役,被萧何等人精打细算,一旦出错,萧何就让刘盈推翻重来,不浪费时间。 运河截曲取直,驿站驰道连接各大城池,沿海水港修建,黄河和长江的堤坝建设,石磨水车等工具严格以乡里铺设……当刘盈终于达成了系统目标时,大隋民间虽然有怨声,有零星起义,大局十分安稳。 如果刘盈现在宣布休养生息,不再折腾,大隋立刻就能吸收前期基建的成果,一只脚踏入盛世。 刘盈早就通关了,这次他达成了系统加萧相国心目中的完美通关。 另外一提,萧相国制定的目标比系统还苛刻,刘盈真是太难了。 还好系统解除了他的未成年和谐补丁,让他刷副本时有了更多乐子,不然他还真坚持不下来。 “好了,我要走了,你俩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刘盈牌杨广拍了拍身旁两个垂髫小孩的脑袋。 已经被刘盈喂出一圈肉的小小李玄霸,虽然听不太懂刘盈在说什么,也乖巧点头。 小小李世民歪头:“表叔,你要去哪里?” 刘盈道:“回我的大汉啊。” 小小李世民瞪圆眼睛:“我也要去!弟弟,弟弟,我们一起去!大隋真无聊,我们去大汉当冠军侯!” 小小李玄霸被兄长摇得晃来晃去,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是一只没了生气的布娃娃。 以前他身体不好,兄长又太爱闹,两人都是隔开养育。 皇帝表叔非要把他们放一处养,小小李玄霸就沦为兄长的玩具,十分可怜,已经麻木。 “哈哈哈,要是能把你二人带回去,那就太好了。”刘盈拍了拍表侄的脑袋,把表侄抛起来玩。 杨广的大胖儿子正好进门禀奏要事,吓得胖子捧心,尖叫着从不知道何时变成老顽童的父皇手中,再次救下了可怜的表弟。 “哦,对了,儿砸,为父要给你个惊喜!”刘盈笑眯眯道。 杨昭把表弟护在身后,眼神警惕:“父皇,你又想干什么!” 这几年,他可是被父皇折腾够了,连体重都轻了整整二十公斤! 再折腾下去,他都不胖了! “惊喜,就是事先不能告诉你。”刘盈笑得十分神秘。 杨昭浑身汗毛倒竖。 救、救命! 这时候只能出宫找齐国公了。只有高公能拽着父皇的袖子骂,让父皇收回“惊喜”! 杨昭急匆匆出宫,却发现齐国公高颎已经被一道圣旨贬去巡视江南。 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而后,他真的晕了。 刘盈在系统结算时间,大手一挥写下传位诏书,任命了辅政大臣,给饱受自己欺凌的两位表侄封了郡公,然后穿着女装吊死在上朝的大殿上。 【完、完美通关,奖励正在计算……】 刘盈欣赏着自己的绝美女装大胡子露大腿上吊图:“系统,你声音好像抖了。” 看看这他专门留的大胡子,还有大胡子上绑的粉红色蝴蝶结。啊,我真是太有艺术感了! 【系统没有智能,声音不会抖。】 “哦。”刘盈催促,“快,快给我开启下一个副本。下一个副本是三征高丽了吧?” 【是打吐谷浑和分裂东西突厥。目标是打了吐谷浑但不能削弱吐谷浑太多实力,分裂东西突厥但让东西突厥变得更加强大和团结。】 刘盈摸下巴:“不愧是亡国副本,有趣!打仗的副本,当然是交给兵仙阿兄!阿兄一定可以的!嗯,下个三征高丽副本也要阿兄多费心了,嘻嘻。” 淮阴侯府。 刚睡下的淮阴侯某知名不具兵仙突然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第160章 完备的作业小组 刘盈告知众人自己已经通过“基建狂魔”课程, 即将开启下一个“纵横鬼才”课程时,都在担忧刘盈搞什么幺蛾子的众人,心中那一只悬着已久的靴子终于落下了。 他们就说刘盈安静得令人害怕,原来是在上课考试。 等等, 又有新的课程了? 萧何等人腮帮子抽搐, 前来长安抓逃班齐王的齐相国曹参想丢下齐王拔腿就跑。 这一刻, 所有人都记起了陪刘盈写作业的恐惧。 连沉稳如张良、陈平, 都生出了想称病的冲动。 没能成功推脱帝位的刘皇帝按压着太阳穴道:“那个‘纵横鬼才’, 又是指什么?” 刘盈没立刻解释, 先让刘皇帝滚一边去, 他占据上首处, 在墙壁上挂了一张目前最详细的大汉疆域图。 刘邦讪讪地坐在了刘盈的位置。 吕雉:“???” 你们父子二人真的够了! 不过吕雉坐着的位置背对着地图,也只能换个位置。 韩信拉着刘肥往后挪动了一个位置, 把刘邦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给义母坐。 吕雉十分欣慰。 还好收养了韩信这个义子。韩信才像个长兄啊! 刘肥!不准东张西望!你都有十个儿子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 因刘盈太过厉害,吕雉不猜忌刘肥。她只希望刘肥能更努力一点, 好好帮衬刘盈。 可这帮衬, 不是只顾着陪刘盈做坏事! 感觉到吕雉刺人的视线,刘肥缩了缩脖子, 对吕雉讨好一笑。 吕雉心软地收回了视线。 唉, 肥儿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她实在是狠不下心肠。 父母的位次调整好了, 刘盈开始讲解自己的新作业。 “这里,对, 就是河套平原西边, 有个叫吐谷浑的国家。” 刘盈介绍起隋朝的西域情况。 隋朝北边大敌是突厥。突厥比如今的匈奴还要强大一些。在隋朝建立之前的乱世,北方政权想要站稳脚跟,都要向突厥称臣。 大隋建立后, 军事实力强大,经由高颎多次击败突厥,长孙晟经略突厥后,突厥被大隋分成东西两个部族。 东突厥是大隋最大的威胁,而西突厥占据了大汉曾经建立的西域丝绸之路。 被任命为还没有赵王的赵相国,被刘邦召回长安参加太子冠礼,一直拖拖拉拉不肯回赵国的雍齿震惊:“啊?大汉灭亡啦?” 刘盈道:“活了四百年,该死了。哦,假的假的,神仙在梦境里的世界是这么说的。” 雍齿看向刘邦。 刘邦不仅神色平静,甚至困得打哈欠。 好吧,大汉皇帝和太子都不震惊,他也没什么好震惊的。 雍齿十分心大地接受了大汉在刘盈梦境里早已经灭亡的事。 刘盈继续介绍何为丝绸之路,吐谷浑的战略地位,以及隋炀帝的西域战略。 张良皱眉:“隋什么帝?是谥号还是庙号?” 上一次副本也是这个皇帝,但刘盈没有详细介绍皇帝的身份,他第一次听到“隋炀帝”这个称呼。 刘盈让人在地图旁边挂了个白板,在白板上用炭笔写下了“隋炀帝”三个字:“是谥号。” 雍齿等人读书不多,没回过神。张良和几个大儒纷纷倒吸了好大一口凉气。 浮丘胡子颤抖:“亡国之君?” 毛亨神情茫然:“这大隋,才第二代君王吧?” 萧何眉头紧皱:“上一个梦境中,大隋不是进入盛世了吗?” 没来得及跑掉的蒙恬,和他苦命的弟弟蒙毅都有点尴尬,又有点幸灾乐祸。 原来不止大秦一个大一统王朝二世而亡啊。 而且比起大秦建立之初便风雨飘摇,大隋是直接从盛世二世而亡。大秦输啦输啦,输得心服口服(拈须颔首)。 读书不多的人,忙询问这个谥号的意思,然后纷纷迟一步倒吸一口冷气。 哇哦……等等,为什么神仙要让盈儿学习怎么当亡国之君? 众人默默想起了刘盈曾经的功课。 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盈。 刘盈回了他们一个一点都不萌的猛男偏头杀。 不,还是有的人认为很可爱的,比如刘盈的兄长和大舅、叔伯,就只有包括刘邦和吕雉在内的少数几个人露出难以直视的嫌弃神情。 “可能是神仙让太子从昏君暴君中吸取教训吧。”萧何平静地将这个问题轻轻带过,“那个隋炀帝,又要做什么坏事?” 之前的基础建设副本,也是这位隋炀帝当政时期。那时萧何就察觉刘盈扮演的不是什么好皇帝。 不过上一次那个明朝皇帝更加荒唐,萧何便没有太在意。 没想到这位皇帝居然有个“炀”的谥号,那恐怕之后的副本才是重头戏。 刘盈介绍完了丝绸之路和隋朝西域势力构成,让众人对大隋的边疆形势有了初步了解后,才介绍此次任务的目标。 因有了基建副本打底,众人对隋朝官场配置已经较为熟悉,刘盈便不用多加介绍,开始让他们畅所欲言。 韩信一听又要打仗,就想装病离开。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发现自己的手被刘肥抱住了。 看着刘肥恳求的眼神,韩信默默抽回手臂,歇了逃避的心。 唉,他宁愿再打一次匈奴或者南越,长年驻扎边塞吃苦,也不想陪弟弟写作业。 打仗的事,曹参便不能躲懒了。 刘邦很清楚曹参的本事,曹参想在刘邦面前躲懒,定会挨刘皇帝的暴揍。 他也歇了装病的心,揉了揉太阳穴,道:“是先攻打吐谷浑,然后再威慑东西突厥?” 刘盈道:“一起一起。” 曹参听着,真是羡慕极了:“看来大隋的底子真厚啊,什么都能一起做。” 刘盈点头赞同:“是啊,不三征高丽,大隋还能活。” 虽然他对隋朝的历史了解不多,仅限于各种隋唐小说电视剧魔改,以及被动接受的网络半真半假的蒙人科普,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大隋的血是真的厚啊。 蒙恬和蒙毅想起之前基建副本中大隋的数据,牙都酸透了。 如果大秦有隋朝这么厚的血……呃,咳,胡亥那畜生估计还是能让大秦二世而亡吧,唉。 想着始皇帝不立太子,又信任赵高、李斯等人,恐怕结局不可避免还是胡亥上位,他们就难过极了。 蒙毅狠狠瞪了李由一眼。 李由懒得回蒙毅眼神。 我们李家除了我,三族都给大秦陪葬了,若论大秦忠良,你蒙家还差得远。 介绍完基本情况,众人开始自由讨论。 韩信吃一堑长一智,总结了他在大明战神副本中的教训,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盈儿,你这副本如果和原本的隋炀帝所做的事接近,恐怕又是最低分。你知道他原本是怎么做的吗?” 刘盈挠头:“不太清楚。我只知道突厥和吐谷浑在隋末唐初都很强大,给唐朝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韩信问道:“隋之后是唐?它们在唐朝中期才被灭?” 刘盈道:“没啊,唐太宗好像刚即位的时候被突厥打到了长安附近,十分生气,四五年就把东突厥和吐谷浑打败了。” 韩信想了想,表情古怪道:“你经常欺负的那个叫李世民的小孩,不会就是唐太宗吧?” 刘盈没说话,但对阿兄竖起大拇指。 真了解我,不愧是我阿兄! 韩信叹气。真不愧是我弟弟啊,是我弟弟做得出来的事。 刘邦都觉得尴尬了。 就算是自己,也做不出这等……嗯,也不一定。 吕雉隐晦地瞪了刘邦一眼。 韩信提完问题后,其余人纷纷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然后又是各自讨论。 刘盈十分欣慰。 最初让众人帮自己写作业时,会议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很迷茫。现在汉初天团已经十分熟练,形成了十分完备的作业讨论流程,让刘盈仿佛回到了前世上大学做小组作业。 虽然他对前世的记忆几乎都是PPT画面,但小组作业互相拖后腿真的很有趣。记得有一次,临近截止日期,小组作业还没完成,导致两个组员当场斗殴。他记忆深刻。 可惜汉初天团没有互相拖后腿,他大概是不能看到这么有趣的场景了。 作为这个小组中唯一拖后腿的人,刘盈在众目睽睽下选择趴在桌子上睡觉,美其名曰自己去梦境里再收集一点情报。 虽然众人都知道刘盈在偷懒,但不能证明刘盈在偷懒,只能任由刘盈睡过去了。 刘盈确实进了副本。 一到副本,他就下旨把唐国公家的一对双生子接进宫玩,并一见面就踹了懵懵的垂髫李世民的屁股,把小朋友吓得大哭,没被踹的小小李玄霸也跟着哭了。 嗯,流程和上一次“基建狂魔”副本一模一样。 这才是隋朝副本正确的开场画面啊。 刘盈看着大哭的两只表侄,十分满意。 刘盈欺负完了小朋友,便随意推动进度,先自己敷衍地通关试试。 自从有了汉初天团帮他写作业,刘盈的主观能动性越来越弱,离垂拱而治的千古圣君又前进了一大步。 打吐谷浑多简单啊,刘盈随便找了个看上去就不能打的中级将领委以重任,然后让他随便打打。 本来刘盈想坑一下后勤,但系统不会让刘盈这么容易就通关。大隋自有流程,除非刘盈想让前线军队哗变,直接开口说不给粮草,否则真坑不到前线的后勤。 因为这个皇帝主观上不是奔着亡国去,所以刘盈所作所为必须“合乎情理”,不能一看就是亡国之君。 在结算画面之前,刘盈的自由度挺小的。 不过刘盈坚持认为,所谓“合乎情理”不就是系统一张嘴? 他所作所为皆合乎情理,是系统故意坑他! 160-170 第161章 刘邦的帝王分析 刘盈醒来的时候, 作业小组已经完成初步计划。 萧谨中途出去了一趟,让御膳房为众人备好晚膳。 作业小组的成员都很有责任心,没有责任心也会被刘邦和刘盈逼着有责任心。他们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得到刘盈的反馈,第二日才能安心去上班。 刘盈动了动鼻子, 张嘴。 刘肥本来切好了肉, 等着投喂弟弟。谁知被刘邦拦下。 刘盈半眯着眼睛一张嘴, 刘邦就一根啃过了的鸡骨头塞进去。 刘盈“嘎吱”一声, 把骨头咬碎。 刘邦捧腹大笑。 “呸呸呸!”刘盈吐了刘邦一身。 旁观的吕雉本想看乐子, 但她本性实在不是个乐子人, 刘邦自己都满脸无所谓, 她气得不行。 吕雉把父子二人都埋怨了一顿, 让刘邦赶紧换衣服。 刘盈终于吃上了刘肥递来的肉,并抢了韩信一整只烤鸡。 韩信已经撕好了烤鸡, 等着刘盈来抢。 刘盈还要去抢萧谨的羊腿,并笑话萧谨长胖了, 以后肉都给自己吃。 萧谨急忙在羊腿上狠狠咬了一大口。但没用, 刘盈仍旧抢走了萧谨啃过的羊腿。 吕雉忙把自己的羊腿分了一半给萧谨,并狠狠瞪了刘盈一眼, 让刘盈别再故意作妖。 萧何看到这一幕, 神情十分萧瑟。 曹参用胳膊肘撞了萧何一下,对萧何挤眉弄眼。 太子和壮壮感情好, 你该开心才是。 萧何瞥了曹参一眼,屁股带着椅子往旁边挪动。椅子腿在地面滑过, 发出嘎吱一声。 曹参继续往萧何那里挤, 被吕泽抓着胳膊拽了回来。 王陵和萧何换了座位,免得已经在暴躁边缘的萧何当众暴揍曹参。 因刘盈越来越优秀,萧何谨慎的心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脾气比在沛县时还差。 唯一能劝住萧何的刘皇帝只知道拍手叫好,并跃跃欲试拱火。 王陵和吕泽多次被刘皇帝丢进相国府,轮流给萧何当丞相,对拉架灭火已经十分熟练。 填饱了肚子,萧谨又出门吩咐人撤掉碗碟,换上果子点心。 她绕了一大圈,从刘盈身边路过,并伸腿狠狠踩了刘盈一脚。 刘盈夸张惨叫,说等会儿让萧谨好看。 吕雉本想训斥这对快要成婚的小两口,训斥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变成了一连串笑声。 刘邦早已经捧腹大笑。 看着这对年轻未婚夫妻长大的人都不由笑了。连萧何也是先嘴角上弯,才赶紧下撇。 对萧谨不熟的人,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帝后感情和谐,是大好事。 吃饱喝足,又去厕所放松后,刘盈才描述自己初探副本。 副本总是很麻烦,需要失败许多次来搜集讯息。 如果刘盈对副本中的历史了解就好了,可以先复刻原本的历史,再寻求不同的解决之道。可惜刘盈只对大汉历史感兴趣,刷副本便要走许多弯路。 在现实世界飞扬跋扈的刘盈,每次说起副本也会愁眉苦脸:“我随便点了个没经验的虎贲郎将去打吐谷浑,吐谷浑迅速覆灭,我的副本便失败了。唉,吐谷浑也太弱了。” 身为不能当昏君暴君亡国之君的副本皇帝,刘盈不能直接告诉将领,你不能消灭吐谷浑的有生力量,要把吐谷浑的主力和吐谷浑王都放跑。 他只能尽量选看上去没本事的将领,寄希望对方能主动为他解忧。 谁知道,对方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让他还没回过神,副本便失败了。 曹参摸着胡须道:“看来隋朝的军队很强啊。具体说说,吐谷浑怎么败的。” 刘盈背了战报。 战报太简单了,大概就是隋军A了过去,隋军大获全胜,十分平淡无趣。 听战报,比刘盈带着韩信、刘肥、蒙恬、李左车、雍齿等一众腿部挂件打匈奴还容易。 章邯想了想,吐谷浑的实力确实很弱,比英布还弱。隋军势如破竹的模样,简直与他带着骊山刑徒打陈楚差不多了。 章邯道:“隋朝皇帝虽然是臣子篡位,但天下确实是在他手中统一。隋炀帝才是隋朝第二代君王,隋文帝又未起无谓兵事,因此……” 章邯的话说到一半,直觉不对,便闭上了嘴。 蒙恬用眼角余光瞥了章邯一眼,十分坦然地接着章邯的话分析:“隋炀帝登基前,大隋的军事决策上没有大的决策失误,军队实力保存尚可。且曾经在统一战争和抵御突厥的战争中磨砺过的中层将领,也已经成长起来,再加上军备充分,隋军或许比隋朝初年更为强大。这样的军队,碾压一个小小的蛮夷,轻而易举。” 蒙毅眼神黯淡了一瞬,但也坦然道:“隋朝与大秦不同,不仅军队主力没有分散,奖励也到位,军队士气很高。” 刘盈双臂搁在桌面上,弓着背叹气道:“确实如此。隋文帝时期,就派出几百个兵卒,便覆灭了南方小国。” 当他在朝堂上惊讶为何隋军获胜如此快,朝臣们对他的惊讶很惊讶。 碾压区区西域小国,对隋军而言不是家常便饭吗? 刘盈抱怨:“我总觉得我在隋炀帝的位置上,什么都不做,大隋都能蒸蒸日上。” 萧何欣慰道:“无为而治,已经是明君。” 刘盈撇嘴:“想都别想。” 萧何赶紧闭嘴,免得刘盈说出昏君暴君亡国之君的言论。 得到隋军总体实力数据后,作业小组之前制定的战略需要些许更改。 皇帝什么都不做,任由将领施展本领,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神仙的要求。还好他们有“明朝战神”副本的经验,对皇帝如何拖后腿已经有了充分了解,现在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韩信喝了一口有淡淡苦味的养生水,道:“或许我们不应该一开始就试图与隋炀帝的真实行为有差别。先试探出隋炀帝的真实行为,之后再达成神仙的要求,会更容易。” 作业小组又畅所欲言。 刘邦一直听到众人聊完一切,刘盈犯困,又要睡觉刷副本的时候,才开口:“盈儿,你御驾亲征试试。” 刘盈疑惑:“打个吐谷浑还要御驾亲征,会不会太刻意?朝堂恐怕不会同意。” 这个垃圾副本,皇帝做的事太不符合逻辑,也是不行的。 刘邦笑了笑,道:“隋炀帝不是正常继位。他不仅害死了废太子,民间还有弑父的传闻。这时的他,应该需要御驾亲征,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吐谷浑既然主动来犯,他自是该亲征的。” 刘盈若有所思:“唔……原来如此,这样啊。” 萧何等人沉默地看向刘邦,眼神中藏着他们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复杂神色。 刘邦继续道:“同样的道理,隋炀帝此次御驾亲征,应该会很讲究排场。大军可以立刻出征,皇帝若要讲究排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轻松离京。” 刘盈露出恍然的神色:“隋军对吐谷浑是碾压,恐怕隋炀帝还未准备好出发,前线将士已经击溃吐谷浑。但隋炀帝是一定要御驾亲征,亲手获得胜利,隋朝大军大概就只能在苦寒之地白白吃着粮草,眼睁睁养虎为患。” 刘邦轻轻颔首:“隋军没有地利,也不一定懂吐谷浑的天时,若不能一鼓作气击溃敌人,吐谷浑即使最后仍旧被隋军击败,退路也一定找了许多了。” 他又笑了笑,拿自己当例子:“乃公我多次败给项羽,也能重振旗鼓。隋炀帝远远不如项羽。” 刘盈却摇头:“若论打仗,隋炀帝给项羽提鞋都不配;但若治国,项羽恐怕不一定能比隋炀帝强多少。” 占据最富饶的中原大地,缴获了秦军的战马和兵器,项羽的军备从碾压大汉,在楚汉之争末期居然变成远远不如大汉。虽然大汉有萧相国这个后勤之神,但西楚自己军备的退步,可不是萧相国的本事。 再者,隋炀帝喜欢对新征服的土地显示过分的慷慨,这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确实很愚蠢。但项羽因打仗不顺,把已经投降的城池重新屠了一遍的行为,才更叫抽象。 隋炀帝毕竟是大一统的皇帝,即使只是蓝图大帝,比眼界,项羽这个割据军阀还是别和人家比了,不是一个赛道。 刘邦无奈道:“盈儿,你似乎瞧不上项羽?项羽虽然输给乃公,但他确实是英雄。” 刘盈不屑道:“哦?他是英雄,我就要瞧得上他吗?我就不。” 刘邦还想劝几句,为项羽说几句好话。他真的很欣赏项羽。 但刘盈不听不听,吕雉也叫他闭嘴。 吕雉深恨项羽,最听不得刘邦吹嘘项羽多有英雄气概。 众人看看气氛,也开口让刘邦别打岔,先说正事,为刘盈辅导作业比死透了的项羽重要。 刘邦只能讪讪闭上夸赞项羽的嘴。 刘邦闭嘴后,众人顺着刘邦的话讨论。 刘邦分析了隋炀帝的性格弱点和帝王心术,他们豁然开朗。 陈平和张良这对其实不怎么熟悉的刘邦幕僚左臂右膀,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他们都没预测到隋炀帝一定会亲征的行为。陛下成长了许多。 几位老秦臣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怀念。 尤其是跟着父亲蹭过秦灭六国战争的蒙恬。 曾经的君上,在谈论六国君王时,一定也是这副自信的神情。 在老秦人怀念的视线中,刘皇帝绷不住皇帝的壳子,把腿盘到椅子上打哈欠。 老秦人的滤镜破碎,默默把怀念压在了心底。 “亲征……亲征的话,那派一个最会讨好你的将领去。”韩信品着养生黄连水,有气无力道,“有没有类似明朝皇帝身边的王振那样,深受隋朝皇帝喜爱的人?让他领兵。” 刘盈对兵仙兄长竖起大拇指:“还真有!” 宇文述,就决定是你了! 第162章 竟只有五成功力 刘盈说起宇文述这个名字后, 众人纷纷颔首赞同。 经历了前一个“基建狂魔”的副本,众人对大隋朝堂主要高官的了解已经颇为深刻。宇文述,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吐谷浑此战,是冲着胜利去的。 神仙的要求中, 无论吐谷浑之战还是分裂东突厥, 结果都是胜利。只是隋炀帝未尽全功, 后续处理等于没处理, 导致吐谷浑和东突厥卷土重来, 比以前更强。 埋下隐患是埋下隐患, 但首先要成功。 以刘盈这次的试探, 隋朝的军事实力十分强大。 如今还是王朝稳定上升期, 隋炀帝表面上不是一个特别乱来的帝王,行为还遵循帝王的准则, 因此派出灭国,独领一军的将领, 至少也该是个虎贲郎将。 而随意一个虎贲郎将, 便能轻易覆灭吐谷浑这样的西域小国。 那么派去攻打吐谷浑的将领,就不要指望他失败, 而是要希望他知情识趣, 且有足够的地位和自信,承担他的“知情识趣”。 这么一思考, 这人就非宇文述不可了。 宇文述此人,也算得上是久经沙场的良将, 且深受隋炀帝宠爱。 刘盈只要表明自己需要御驾亲征, 那么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贻误多少的战机,宇文述都会, 且也都能够压下军中异议,等待刘盈的到来。 他也坚信哪怕贻误战机,他也能再次击败区区吐谷浑,不会造成战败的后果。 隋朝朝廷中,拥有“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能击败吐谷浑”的良将有不少,比如拥有隋朝开国第一战功的高颎就还活着。而在这些良将中,能陪着隋炀帝乱来的,就只有宇文述了。 敲定一个名单之后,作业小组便把另一个名单也敲定了。 “分裂东突厥要和攻打吐谷浑同时进行。派出宇文述的时候,同时派出裴世矩去经略突厥。”明明不是汉初天团,更不是刘邦和刘盈心腹,却被迫加入作业小组的著名搅屎棍蒯彻,以他卓越的搅屎棍眼光,一眼就盯中了裴世矩。 裴世矩已经多次向隋炀帝上书,希望代替年老多病的长孙晟经略西域。 他还通过在西域商人中收集讯息,写出一本厚厚的“大美西域”,诱惑隋炀帝对西域、对突厥出兵。 一见裴世矩对西域的了解,仅仅是通过询问西域商人,蒯彻便明白,这人可用。 蒯彻道:“若太子想更进一步,就命令长孙晟好生养生;若太子想此事失败,那无论如何,都不可用长孙晟。” 刘盈摸了摸下巴,点头。 在刷这个副本之前,他都不知道长孙晟这个名字。等刷了副本,他才知道长孙晟原来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父亲,一个挺厉害的外(纵)交(横)家,东西突厥分裂的幕后黑手。 哇塞,原来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父亲这么厉害的吗?他只知道这两兄妹被兄长赶出家门,寄人篱下,还以为他俩的父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废物早死勋贵呢。 长孙晟对隋炀帝还有从龙之功,是隋炀帝的心腹。 刘盈便更惊讶了。 长孙晟既然是心腹,又特别好用,为什么隋炀帝在经略西域的时候不用长孙晟?难道是长孙晟病得快死了? 可怜的长孙晟,哪怕有两个厉害的儿女,在后世也没什么存在感。 他副本中的长孙晟似乎不像是快病死的模样。为了能让长孙晟安享晚年,他就让长孙晟免职在家,好好休养吧。 对了,还要按住那个叫高颎的。也让他免官在家,好好休养。 刘盈想起高颎就遗憾。 他为什么不能把高颎带回汉初呢?高颎这样文武双全又特别啰嗦的贤臣良将,破防之后一定能给他超多的经验值。而且高颎责任心很强,破防了也会认认真真干活。 嗯,就像是萧伯父一样,哈哈哈哈哈。 刘盈很欣赏高颎,希望高颎多活几年,就让高颎在家里含饴弄孙吧。 啊,自己真是仁君。 刘盈对众人说起高颎,众人纷纷……呃,纷纷对高颎表示了同情。 被刘盈惦记的人,肯定在副本中被刘盈欺负得很惨。 初步定下攻略副本的路线,众人该工作的工作,该休息的休息,该玩耍的玩耍。 刘盈本来应该工作,但他以“刚写了作业好累啊”为借口,成功逃脱工作,跑去京郊宫苑狩猎玩耍。 刘邦颇有怨言,吕雉则站在刘盈这边。 儿子连睡觉都要写作业,现在轻松一会儿又怎么了?不过是一些琐事,皇帝又没有出巡,就该皇帝做。 有皇帝在,太子本就只需要学习。难道皇帝在京中,还需要太子监国吗? 刘邦表示,不无不可,把吕雉气得跳脚。 见吕雉被自己气得跳脚了,刘邦才满意地离开,乖乖去干活。 吕雉便气得更厉害。 萧谨安慰吕雉:“皇后,陛下和太子是亲生父子,皇后不要为陛下生气。你越生气,他越变本加厉。” 吕雉拍着萧谨的背,咬牙切齿道:“他们确实是亲父子。唉,我们二人真是命苦。” 当皇后还命苦?萧谨心里不赞同,但嘴里附和。 刘盈带着同样逃班的韩信和刘肥兄弟二人,去宫苑带上灰兔驴,开开心心玩了一日,就宿在宫苑的宫殿中,继续刷副本。 重新登入副本,找来两只吉祥物表侄,刘盈重新开启对吐谷浑和突厥的讨论,并在朝堂上免了长孙晟和高颎的官职。 看着两老头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刘盈快乐极了。 可惜在副本中不会掉落经验值,不然刘盈靠着在副本中努力,就能经验值自给自足。 不过为了让两老头给自己收拾烂摊子,避免宇文述和裴世矩骚操作过头,刘盈在私下探望了高颎和长孙晟,让他们好好养病,以后用得上他们。 高颎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刘盈,不是很想和刘盈说话。 哪怕他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位置,他也很倨傲,不想和刘盈说话,便不说话。 刘盈劝高颎:“你这么骄傲,小心被皇帝杀了。” 高颎翻了个白眼:“你是皇帝吗?” 刘盈先惊讶,然后纳闷道:“你居然一点都不怕?” 高颎冷笑:“怕有用?我说了有用?” 刘盈吓唬高颎:“我是冲着亡国去的哦。” 高颎冷笑一声,懒得理睬刘盈。 刘盈又吓唬了好几次,高颎都不理睬刘盈,只能气鼓鼓地离开,心底想着要给高颎好看。 待刘盈离开之后,高颎才睁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失笑。 亡国?他眼睛不瞎。 如果皇帝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废长立幼会引起朝堂动荡,他也会鼎力支持皇帝立如今陛下为太子。 虽然不知道刘盈为何非要折腾,但高颎坚信,刘盈绝不会奔着灭国去。 这位陛下和原本的晋王不同,他的双眼没有只看着高处。 “唉,要做什么,告诉我便是。宇文述那个废物能做的事,老夫还做不到?”高颎本以为自己早早冒险告知刘盈“自己知道陛下的秘密”,刘盈既然没有处置自己,便能重用自己呢。 或许,这也是一种重用。 想起同样赋闲在家的长孙晟,高颎颇为头疼。 长孙晟在夺嫡之争中,是高颎的政敌。隋文帝驾崩的时候,就是长孙晟掌控宫中禁卫,封锁对外消息。 如果皇帝真的有弑父之举,长孙晟就是帮凶。 即使高颎知道,晋王定是看着隋文帝驾崩,封锁对外消息而已,弑父之举肯定是没有的,他也仍旧对长孙晟很膈应。 如今长孙晟暗中递消息,想与他和好。看着这样没脸没皮的长孙晟,高颎便更膈应了。 刘盈气冲冲从高颎府邸离开后,就去寻长孙晟,把高颎大骂了一顿。 长孙晟困惑:“那老匹夫居然如此胆大?”高颎居然直言和陛下爆了? 刘盈道:“你的胆子不也很大?” 长孙晟淡淡道:“我这是投诚,无奈之举。他已经远离朝堂。” 刘盈抱着双臂道:“高颎这样的人,就是把国家放在自己的安危之前。就算自己的处境不好,他也会以大隋的安危为优先。” 长孙晟嗤笑:“哪怕换了个陛下?” 刘盈龇牙:“那不是更好吗?” 长孙晟平静应道:“确实没什么不好。” 拥有从龙之功,长孙晟本以为自己能更进一步。没想到杨广在当晋王、当太子的时候看似英明,当了皇帝之后居然如此随心所欲,没有按功行赏,只以自己喜好随意赏罚。 长孙晟看似受到杨广的信任,仍旧掌管宫禁,但无论是官职还是爵位,比起在隋文帝时期都没有上升。 再加上杨广一登基就立刻修建宫殿和大运河,长孙晟也看不下去,劝了几次后备受冷待,他便死了心,冷眼看着这位性格大变的君王还能做出什么事。 长孙晟越看越后悔。 他参与夺嫡,虽有从龙之功的野心,也是坚信杨广比废太子更优秀。 还是晋王的当今皇帝,确实比废太子更优秀。废太子无论才干还是性格,都十分平庸。高颎力保太子时,长孙晟曾笑话高颎年老眼瞎。 长孙晟虽攻讦高颎是因为与废太子有姻亲关系才支持废太子,但他自己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初隋文帝极其信任高颎一家,高颎的女儿入了废太子后院;二儿子高弘德封应国公,辅佐杨广,为晋王府记室。比起不受宠且没有子嗣的女儿,若只是为自家富贵着想,高颎更应该帮助已经成为杨广心腹的高弘德,坚定不移地站在杨广这一边。 杨广也是如此想,才对高颎的“背叛”深恶痛绝。高弘德也因此郁郁而终。 高颎是真的坚信废太子杨勇继位,比当初十分贤明的晋王对大隋更好。 长孙晟嘲笑高颎眼瞎,杨广一登基,回旋镖就扎在了他的膝盖上。 不过这一次,他绝对眼睛擦得很亮。 长孙晟暗中投靠刘盈,和高颎的目的不同。 高颎或许又是为了大义之类的冠冕堂皇的屁话,而长孙晟则是择明主而已。 纵横家不爽老主公,换个新主公,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不过长孙晟现在又有些困惑了。新的陛下如今做的事,确实与他猜测的不同,好像真的不像个明君啊。 刘盈知道高颎和长孙晟都坚信他不会乱来,他只能说,哈哈哈哈,对不起啦。 没办法,这次副本,他确实是奔着乱来去的。 如汉初天团作业小组所料,刘盈这次成功一次性通关,与隋炀帝的事迹举动重合百分之五十。结算画面中,两个老头子被气病,刘盈再次遗憾,副本中没有经验值收入。 不过……才百分之五十?! 刘盈疑惑:“系统,隋炀帝的操作,难道还能比我更骚?” 他都已经足够脑残了! 他上次在大明故意脑残,和明堡宗的重合度就能高达百分之八、九十。这次怎么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系统你是不是又坑我! 虽然不明白刘盈为何会在这件事上说自己坑他,但系统见刘盈居然能第二次刷副本便通关,对自己的绩效有了盼头,十分好说话。 嗯,刘盈都拿到系统十几年了,正式的大副本才通关一个半。系统别说奖金,能吃到保底工资就算不错了。 幸亏系统没有自我意识,否则非用眼泪把懒死了的刘盈淹死不可。 【第二个大副本通关之后,会开启新的功能。宿主可邀请十人观赏原主的故事。故事会以动态画卷的形式描述,不会泄露后世关键情报。】 刘盈明白了。 这个意思就是,他不会从故事画卷中获得比在副本中更多的后世情报。 刘盈无语:“那有什么意思?”好没用的奖励啊。 系统没有回答。 奖励当然有用。观兴衰,可明得失。 但对于刘盈而言,没有经验值奖励的奖励,就等于没有奖励。它解释再多也没用。 于是刘盈便默认系统抠门,给了他垃圾奖励。 再次被系统的抠门气到的刘盈,起床就向刘邦吐槽,并抢了刘邦的肉。 刘盈吃得满嘴流油:“阿父,你年纪大了,不该吃这么油腻。我帮你吃了,不用谢。” 刘邦白了刘盈一眼。 桌上这么多肉呢,刘盈偏要抢他手头的一块。就刘盈这喜欢抢人东西的狗性子,偏偏不肯抢皇位呢? “挺有意思,你都这么昏庸了,还不到隋炀帝的五成。不愧是让盛世王朝二世而亡的昏君。”刘邦对刘盈新得到的奖励很感兴趣。乐子,谁不爱看呢? 父子二人在宫苑晚起后吃饱饭,早起的吕雉已经在宫里工作。 “阿父,你怎么在宫苑呢?” “我担心你。” “我不信。” “我逃班。” “我就说嘛。” “回去后继续召集他们给你辅导作业?” “先布置下去,我休息几日。” “惫懒。” “和你学的。” “屁!” 父子二人摇摇晃晃地走路,韩信和刘肥跟在他们身后。 韩信几次想劝谏,都被刘肥拉住。 刘肥挤眉弄眼。 阿兄!你忘记你我也是逃班吗? 在逃齐王和在逃太尉,原本也应该是很忙的! 韩信想了想,讪讪闭上了劝谏的嘴。 他是无辜的。他不是不想干活,只是弟弟非要让他陪着狩猎。他担心弟弟年幼被野兽所伤,才不得不离开喜爱的工作,前来保护弟弟。 他与义父和盈儿、肥儿这样故意偷懒的行为,完全不同! 这时候韩信突然发现,自己的良好风评可能被义父和弟弟们伤害了。 后世史书,不会乱写吧? 第163章 毒打一顿就好了 刘盈说是偷懒, 回太子宫晃了一圈,给萧谨布置了任务,让萧谨出宫检查最近又有些懈怠的小弟们的功课。 这群小弟真是像癞蛤蟆,戳一下才动一下。 领了官职就可以不读书?那怎么行。这点本事, 将来怎么为自己建设美好大汉? “戒尺拿好, 功课没做好就揍!”刘盈递给萧谨一根大木棒, “把刘恢也带上。” 抓着萧谨衣角的刘恢指着自己:“啊?我?” 刘盈笑眯眯地摸了摸刘恢的脑袋:“你胆子太小了, 怎么能为我镇守一方?好好和你嫂子学学。” 刘恢虽性格懦弱, 但孩童天性爱玩, 他还未出过宫, 便大着胆子跟着萧谨出宫了。 刘恢的乳母出声阻拦, 说刘恢功课未做完。 刘盈瞥了乳母一眼,乳母心头一跳, 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待刘恢离开后,刘盈对张不疑道:“和阿母说一声, 给恢儿换个寡人说话时, 不会插嘴的所谓乳母。” 张不疑应下时,乳母想要磕头求饶。 她还未出声, 便被宫侍按住堵了嘴。 已经让她在太子面前出言不逊了一次, 哪还敢让她发出声音第二次。 刘盈换常服出门时,对眼巴巴也想出宫玩, 但年龄太小被拒绝的刘友道:“我们宫里只有阿母,没有什么乳母。谁再自称乳母, 你就告诉我, 我杀她全家。” 刘友吓得不敢再吵闹。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 刘盈离开时还在嘀咕,阿母和阿姨真没用,怎么管的宫里?壮壮也不行, 居然现在才来和自己告状。这种事,要早点告诉自己啊。 一个仆从都该自称皇子之母了,下一步要做什么,真是不敢想。 你说这是贵族旧例? 呵,现在是哪朝哪代?你现在都拿“旧例”来框我大汉,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复辟旧朝啊? 嗯,阿父也真没用。别人都要在他面前复辟旧朝了,他居然不动刀。 张不疑在刘盈出宫后,才去寻皇后和皇帝,并一字不漏地把刘盈包括嘀咕在内的话,都告知了皇后和皇帝。 吕雉和刘邦正好在一起商议政务,张不疑的话,两人都听见了。 刘盈管理弟弟身边伺候的人,他们并无诧异。 他们让萧谨照顾皇子,就是打着让惫懒的刘盈干活的主意。刘盈只要一干活,必定会嘀咕他俩,说他俩没用,两人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刘盈从小到大都这副德性。 刘邦对吕雉道:“他既然说我二人这不好那不好,他就该赶紧当皇帝啊!” 吕雉冷笑:“就盈儿这性格,等他当了皇帝,只要你我没死,他还是不会干多少活!你信不信他写一道诏书,直接让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摄政?” 刘邦道:“我再写一道让他自己滚回来干活的诏书?” 吕雉没回答,刘邦自己就先笑了。 这和他试图写传位诏书,当了皇帝的刘盈又给他写一封传位诏书有区别吗? 吕雉本不想笑,但也没忍住嘴角上弯。 张不疑担忧太子的话被人私下告诉帝后,所以特意自己前来禀报,以观察帝后的反应。 见帝后不仅不在意太子的诋毁,还笑了起来,张不疑松了一口气。 刘邦对张不疑道:“罢了,只要那孽子肯做事,抱怨几句也没什么。他出宫去哪了?” 张不疑道:“太子去相国府了。” 刘邦和吕雉更感欣慰。 盈儿及冠之后,终于成熟了。等盈儿成婚,一定会更成熟。 他们心中充满期盼,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婚后的刘盈,蜕变成沉静理智的贤明太子的那一幕。 孩子嘛,小时候顽皮了一点正常,弱冠了就好了,成婚了就好了,再不然,有孩子了就好了。 帝后二人短暂地回到了刘亭长和吕娥姁的时期,一边拉家常,一边畅想美好的未来。 …… “阿嚏。”刘盈摸了摸鼻子,“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唉,算了,人帅遭人妒,嫉妒我的人太多了。” 他拿着太尉府官吏的印玺,大摇大摆进入相国府。 至于太尉,自然拉着无所事事的齐王去干活了,并给齐王授了太尉府属官的官印。 刘盈快大婚了,诸侯都往长安赶,齐王刘肥不肯回齐国,曹参也无可奈何。 曹参便也留下来,等刘盈大婚后,再请求皇帝下令,把齐王绑回齐国去。 刘肥都有太尉府属官的官印,刘盈自然也有。 他连太尉的官印和齐王的王印都有。 即使刘盈已经在宫里出了一次风头,但相国府的门卫还是眼瞎,刘盈换了衣服发型,浑身气质一变,仿佛真是个谦恭属官似的,他们检查了刘盈的官印,便真以为刘盈是来帮太尉递文书的属官了。 刘盈径直走进萧何办公的书房,萧何正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什么文书?” 刘盈开口:“忘带了。” 房里其他属官:“???” 萧何放下笔:“你又玩什么?” 刘盈笑嘻嘻地道:“没玩什么,就是微服私访,检查萧伯父有没有认真工作!” 谁说微服私访就一定要干秘密的事?他只是单纯耍一耍相国府的官吏,看他们能否认出自己而已。 萧何给刘盈丢了一双白眼:“只有你不会认真工作。” 他让人给刘盈搬来椅子,放好软垫:“想做事就问我要,不想做事就在一旁吃东西,别出声打扰我。” 左右丞相得知刘盈来了,特意来看了一眼,被萧何赶走。 吕泽和王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看得萧何又翻了一次白眼。 吕泽和王陵已经熟悉了丞相的工作,该外放去诸侯国当相国,增加地方治理经验了。 陈平和张良总不能一直给皇帝当幕僚,周勃、灌婴、雍齿、章邯、彭越都是识字之人,该轮流来丞相的位置学习。 章邯现在就可用,周勃、灌婴、雍齿、彭越四人,最近较为懒散,听说常睡到日上三竿才去官署,就该被不干活但最见不得别人不干活的刘盈鞭策鞭策,好好读书和工作。 萧何一边批改文书,一边一心二用对刘盈说了自己的计划。 已经弱冠还喝奶的刘盈捧着热牛奶道:“一群老头子的事,别来烦我,你和阿父自己定了就行。” 萧何继续用翻白眼运动,来缓解看文书用眼过度的眼睛疲劳。 刘盈舔了舔嘴角的奶渍:“等我继位,他们都老了,用不了几年。太学筹建进度如何?” 萧何道:“你是嫌弃太学筹建进度太慢?说话为何变委婉了?” 刘盈摇头:“阿父再无能,也知道培养人才的重要性。你们研究了这么久隋朝和明朝的人才培养制度,好不容易想出举荐加太学的稳定选官制度,竟现在还没什么动静……” 刘盈又喝了一口热牛奶,并又舔了一口嘴角:“有什么是你们不好动手的,让我来。” 萧何放下笔,合上文书,伸了个懒腰。 他欣慰道:“难得见你体贴一次。陛下本想在你冠礼时便传位,你登基之后再开太学。既然你不肯提前继位,陛下便打算等你大婚之后,再以大赦天下的形式,广召天下贤才入长安。” 刘盈皱眉:“就为了这个,将太学开学压了一整年?他不知道现在各地都缺官吏?!” 赵国和淮南国的异姓王被剪除,无论那里是否还会封诸侯王,原本由赵王和淮南王任命的官吏,统统要换上大汉自己的人。 如今正是缺人才的时候,阿父他推迟个屁啊! 萧何道:“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他知道刘盈明白自己说什么。 刘盈也一定很清楚刘邦的考量,只是不太赞同。 萧何本也不赞同。 但刘邦的视角,已经完全变成了帝王的视角。比起让天下早一点安稳,刘邦更多考虑的是帝位传承的稳固。 如刘邦分析隋炀帝一定会御驾亲征,并赞同隋炀帝的御驾亲征一样。 刘邦十分看重刘盈这个儿子,但纵容刘盈垂髫之年便入了军伍立功。 即使刘盈有神仙庇佑,但一个孩童在乱世中乱跑,其危险可想而知。刘邦权衡利弊之后,却纵容刘盈乱来。 萧何还看出,刘肥一直与韩信搭档,二人在刘盈活着的时候相互牵制,对刘盈没有任何威胁。但若刘盈出了意外,韩信定会鼎力协助刘肥登基。没有其他孩子的吕后也一定更属意刘肥。 即使吕后因刘盈发了疯,吕泽也能压制住吕后。 因刘盈过于神奇,在项羽眼皮子底下都能逃跑,恐怕连吕后都不会看出刘邦的后手。 萧何却很冷静。 他从来不会被刘盈的神奇迷惑,从来不会认为刘盈是不死之身。 萧何知道刘盈这个孩子对刘邦多重要。即使刘盈不是太子,刘邦不是皇帝,这个儿子对刘邦也很重要,比天下任何人,包括刘邦自己都重要。 为了大汉江山的稳固,刘邦都能狠下心,让刘盈自找危险。 那么大汉一时的动荡,黎民苍生一时的苦楚,为了让刘盈的帝位更加稳固,刘邦自然也能狠下心。 就如隋炀帝亲征吐谷浑会耗费大量无谓的人力物力,加重黎民的负担,哪怕刘邦曾为了沛丰黔首遭受苛政而落泪,但刘邦认可隋炀帝亲征,只是嫌弃隋炀帝太无用一样。 为了政治目的,他可以舍弃很多。 刘邦已经决定的事,即使是刘盈,也无法更改。 刘盈能改变的事,基本都是刘邦默许。 这个天下,现在还是刘邦的天下。刘邦才是大汉的皇帝。 萧何对刘盈道:“若你不满陛下的决策,可登上帝位。” 萧何已经屏退左右,说的话就像是要谋逆似的。 他知道自己的话不是谋逆,传到帝后耳中,帝后只会欣慰,希望他再多劝一点。但为了属官心脏着想,萧何还是先让左右离开,独自与刘盈留在书房。 刘盈嗤笑:“你信不信我前脚登基,阿父后脚就把自己醉死在酒坛子里,我登基第二年就要给他办丧礼。” 萧何无语。 他本想说不至于,但以刘邦的性格……咳,刘邦确实松懈之后,特别容易放纵自己。 萧何只能道:“盈儿孝顺。”刘盈的话说到这份上,他都不好再劝刘盈了。 “太学晚开就晚开吧,京中勋贵子弟可先聚集起来上课。”刘盈道,“叔伯请门客为子孙上课,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培养出废物。” 见刘盈宁愿退一步,也不肯提前继位,萧何叹了口气,道:“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即可。” 刘盈道:“把萧禄和萧延劝回来帮我。他们心大了,我写信没用。” 萧何失笑,开玩笑道:“他们还没有当外戚的自觉。” 刘盈手肘搁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当了外戚,就算自己再有本事,也会被后世人侮辱。大汉之后有个皇帝运气很好,白捡个名将外戚卫青。卫青不仅大破匈奴,为大汉一雪前耻,本人品德也无可挑剔。宋朝有个叫苏轼的,仍旧骂卫青是个只配给如厕的汉帝舔屁股上的痔疮的奴才。可见外戚多不招人待见。” 萧何皱眉:“那苏轼是谁?大宋的名将?” 刘盈歪着头笑道:“锉宋连中原故地都快都光了,哪来的名将?就算有,也会被文人弄死。他就是顶尖的文人。” 萧何眉头皱得更紧,十分不理解文人和武将怎么还泾渭分明了。 他疑惑道:“既然卫青有功绩,后世人不骂那个叫苏轼的?” 刘盈摇头:“不骂,他诗词写得好,后世喜爱他的人可多了。看了这句话,也为他辩解,说他心直口快,只不过看不过外戚当权而已。都夸他呢。” 萧何都气笑了:“心直口快,便可肆意用极为恶毒的话侮辱先贤?如果当了外戚,会被这样的人侮辱,那不是外戚的错,是此种人的错。” 刘盈放下手臂,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膀:“既然萧伯父不惧怕后世文人因你萧家是外戚而辱骂你,那赶紧把萧禄和萧延叫回来给我当个揽权的外戚。当什么郡守县令,他们为伯父你当了这么多年属官,地方治理的经验早就足够了。” 刘盈的激将法都用上了,萧何只能立刻写信。 他若不写信,岂不是怕了后世乱嚼舌根的人? 劝完萧何之后,刘盈去找了白日醉酒偷懒的曹参,让他给也外放当县令磨砺自己的曹窋写信,也让曹窋滚回来。 曹窋为了不进一步被曹参寒心,刘邦暂且没有空闲的郡守位置给他坐,他宁愿外放去当县令。 曹参一如既往地令曹窋很寒心,明知曹窋为何外放,还毫不犹豫地写信怒斥曹窋,让曹窋滚回来给刘盈干活,丝毫不会反省自己。 以人为镜,可以正衣冠。 刘盈常以曹窋为镜,告诫自己不可对阿父阿母心软。阿父阿母会蹬鼻子上脸。 萧禄、萧延、曹窋三人需要萧何和曹参写信,才会乖乖回来。其余的老部下,刘盈只需要自己写信,他们便会自己归来。 虽然刘盈可以发皇帝诏令,强令他们归来,但刘盈还是选择了劝说的方式。 劝说后他们回来,就是自愿归来,自己没有强迫他们,才能更肆无忌惮地压榨他们。 “让这群已经有出息的勋贵子弟当教书先生,先进带后进,才能让年轻的勋贵子弟有更大的动力。”刘盈看了一眼过了晌午的日头,眯着眼睛笑。 年轻人对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同辈人,向来是不太容易服气的。他们总认为,自己不如年长的同辈,只是因为晚生了十几年。 这等狂妄,毒打一顿就好了。 第164章 灵感光环初运用 刘盈在城里逛了一圈后, 天色还不晚。 他想了想,去找了蒙少府,去造纸工坊试一试自己的新光环。 蒙毅问刘盈为何在门口徘徊。 刘盈回答,他没找到鼎, 在想能不能把门口的镇宅石像举起来。 蒙毅气得举起手中的木牍追打刘盈, 把刘盈逗得哈哈大笑。 属官劝蒙毅:“蒙少府, 你越激动, 太子就越过分。” 蒙毅怒骂道:“我难道不知道吗?但我忍不住!” 谁能忍住不动怒啊! 属官叹气。忍不住, 那就没办法了。不怪太子总是招惹你, 且用同一件事招惹你。 蒙恬现在看到刘盈举鼎, 已经能淡然自若地夸刘盈力气大, 所以刘盈已经不在蒙恬面前举鼎了。只有蒙毅还会为这种小事(超大声)破防。 “你来做什么?”蒙毅用木牍敲了两下刘盈的背,气喘吁吁道。 刘盈这混账, 直到看蒙毅实在是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让蒙毅敲打。 刘盈道:“来参观啊。” 刘盈不肯好好回答, 蒙毅便懒得问了。 少府也掌管所有宫廷作坊。蒙毅把刘盈领到宫廷造纸工坊, 吩咐管事的官吏好好照看太子后,就匆匆离开。 太子即将大婚, 他的工作十分繁忙。 刘盈让他们继续干活, 自己背着双手,在工坊里来回踱步。 刘盈虽然早早给造纸工坊提要求, 但他自己不知道如何改良造纸术,就算口头上说再多次降低成本, 改良技艺, 不过是空谈。 如今造纸工坊仍旧用的是浇纸法,即把以麻为主的原料所熬成的纸浆,浇在布帘上, 在太阳下晒干。 在刘盈的厚赏下,工匠们尝试了其他原料,都没有做出比麻纸更好的纸。造纸工具也经过了改良,但也没脱离浇纸法的范畴。 技术改良需要灵感。灵感来了,只需要一两年技术就可能多次更新换代;没有灵感,即使技术上没有瓶颈,也可能几百年没有突破。 造纸工匠们缺少的就是灵感。 刘盈在“基建狂魔”副本中所获得的,正好是“灵感光环”。 这个灵感光环的描述十分地狱。 隋炀帝发疯,宫殿、运河、长城、驰道全堆到一两年时间修建,丁男不足便征发丁妇,百姓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腰间以下都生了蛆虫。 在这样地狱的场景中,工匠为了赶工期,为了不死,为了早日归家,疯狂迸发灵感,改良工艺。 几十座宫殿,浩瀚的大运河,连接草原的驰道,隔断突厥的长城……一切一切隋炀帝“过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功劳,隋炀帝只需要动一动嘴皮子,隋朝的老百姓叠成一堆又一堆的尸体,高高托起了隋炀帝的伟业。 历朝历代想要创造旷世伟业的封建帝王都是如此。 刘盈也会如此。 这个“灵感光环”,真的很适合他。 刘盈在宫里试了试灵感光环,没发现什么用处。 比如弟弟看着书抓耳挠腮,灵感光环一开,蠢弟弟还是在抓耳挠腮,并没有因为他开启了光环就变聪明。 垃圾系统奖励的光环,总是需要刘盈自己摸索用法。 经过多次尝试,刘盈终于得到初步结论——灵感光环与其说是“增加灵感”,不如说是“厚积薄发”。 即光环笼罩者已经经过了许多努力,脑海里已经有了想法,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才会迸发灵感。 正好太学终于要开业,刘盈便来造纸工坊试试。 印刷术很简单,会刻印章就会刻雕版。至于活字印刷,现在还用不上。 造纸术没有改良,刘盈也早早让人慢吞吞准备好了雕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己有生之年,造纸术总会突破吧? 若现在造纸技术突破,他的雕版就能立刻用上。 刘盈安静地当一只溜达鸡,溜达遍了造纸工坊的每一个角落。 工匠们都知道太子十分关心造纸术的改良。他们几年没进展,以为太子在生气,一个个都战战兢兢。 刘盈给他们照足了灵感光环,擦着热出的汗,终于能回宫洗澡换衣服睡觉时,许多工匠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起不来。 “太子肯定是在生气吧?” “生气不至于,但肯定很失望。” “我们再试试?就算不成功,好歹让太子看到我们在努力。” “必须得试试!太子的怒气太可怕了!”…… 工匠们窃窃私语。因一直没有进展,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尝试新的造纸法。太子肯定是为此生气。 灵感光环冷却时,刘盈也继续逛工坊。 他想看看灵感光环有没有用。 工匠们便更紧张了。太子果然是在敲打他们。 紧张之余,他们又很兴奋。太子居然亲自敲打他们,这是太子对他们的看重啊! 蒙毅突然得到造纸工坊原料耗费暴增的消息。 他记起刘盈之前的话,这段时间造纸工坊要再多的原料,都满足他们的需求。 “他们可能终于要成功了。”刘盈神秘兮兮道。 刘盈虽混账了些,大事上不糊涂。 蒙毅便在禀报刘邦后,尽全力支持造纸工坊的工匠。 “唉,真累。”蒙毅对蒙恬抱怨,“兄长,你回京后怎么就待在家里不出门?你也该做些事啊。” 蒙毅心理不平衡了。 蒙恬鼓励了弟弟,继续偷懒。 能偷懒就偷懒,才活得长。他还想活到看见太子登基当皇帝的时候呢。 刘盈也很忙。 除了去造纸工坊溜达,刘盈吩咐萧谨手持大木棒,隔三岔五去敲打小弟,让他们好好读书。 太学开学时,刘盈会来一场开学分班考试。 重点学校的开学分班考试,是不得不品的一环。 如果这群小弟给自己丢脸,刘盈就要亲自手持大棒动手了。 已经入宫领了官职的小弟,都被迫归家读书,以免给刘盈丢脸。 到了晚上,他还要刷副本,并把难题带出来,让作业小组替他解决。 总之,他很忙,所以阿父阿母别想让他分担政务。 见刘盈马上要成婚,刘邦和吕雉虽然看不惯刘盈每日无所事事的模样,也纵容了他,算是给他放婚前假了。 刘盈已经成年,脑袋好使不少,再加上汉初天团作业小组的鼎力协助,此次刷副本完美成就的效率很高。 在萧谨回家备婚,给婚服戳针的时候,刘盈发起了对完美成就的冲刺。 进了副本,照旧把表侄接来玩,并见面就把表侄欺负哭,刘盈召见高颎和长孙晟,命令御医及被他抓进宫的孙思邈给他们会诊。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养身体,之后给朕滚去西域干活。”刘盈不客气道。 已经察觉刘盈不对劲的高颎和长孙晟终于确定,这个皇帝内在绝对换了芯! 高颎和长孙晟两只老狐狸在试探刘盈时,刘盈新立的太子,曾经的齐王杨暕,仍旧是个傻孩子,完全没发觉父皇换了人。 不过连萧皇后都没发现刘盈换人,只以为皇帝本性暴露,乖乖缩在后宫,降低存在感。朝中大部分大臣也没发觉。 只有高颎和长孙晟的脑洞这么大,胆子也这么大,居然敢试探刘盈。 刘盈再次遗憾,不能把这两个老头子带回大汉。 虽然他们老了,但刘盈相信他们这么大的心脏,自己在他们身上反复刷经验,一定不会让他们得脑溢血暴毙。 “等高颎领兵时,你跟着高颎去。”刘盈对杨暕道,“你学到高颎半成本事,就能坐稳守成之君的位置。” 杨暕很不服气:“我肯定能全部学会!” 刘盈呱唧呱唧给杨暕鼓掌。好好好,棒棒棒,你就别回太子府了,直接住进高颎家吧。 傻孩子杨暕真的去了。 高颎十分无语。这个皇帝,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这么不讲究? 刘盈在派高颎出兵吐谷浑,派长孙晟出使突厥时,去杨昭的墓前逛了一圈。 上一个副本被他气得捧心跳脚的大胖儿子,这个副本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躺进了坟墓里。 据说杨昭死的时候,隋炀帝认为是杨勇鬼魂作祟,没请御医,请的巫师给杨昭跳大神,呵。 “你那个渣爹啊,本来没打算立杨暕为太子。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给杨暕太子的权力,但不给杨暕太子的名分是什么意思。”刘盈给杨昭倒了一碗蜜水。 杨昭不喜欢喝酒,就爱喝甜的,才胖成那副鬼样。 “他难道还想立你的庶长子为皇孙?那岂不是要杀了杨暕?且你的嫡长子该如何处置?”刘盈嗤笑,“算了,谁能理解一个神经病的脑回路呢。你说是不是,高卿?长孙卿?” 高颎和长孙晟不语。 刘盈祭奠了杨昭后,说起正事:“我要掌控西域丝绸之路。吐谷浑那个地方太荒芜,大隋若迁徙人口开垦,定会耗费巨大,得不偿失。你二人曾配合分裂突厥,应该明白我的意图。” 虽然高颎和长孙晟在夺嫡时是政敌,分裂突厥时,两人却是最好的搭档。 没有高颎反击突厥,长孙晟分裂突厥的行为不可能成功;没有长孙晟在突厥刺探情报,分化拉拢突厥贵族,高颎也难以获得如此大的军事胜利。 两个老头子半只脚都入土了,刘盈把他们从土里拔出来,让他们再奋斗一把。 “此战之后,吐谷浑要留着,突厥也要留着。他们会在大隋的带领下,比以往更加繁荣昌盛。”刘盈笑着问道,“高卿,长孙卿,你们能做到吧?” 高颎和长孙晟领命。 对君王立下承诺后,高颎问道:“待臣功成,陛下可否告知臣,陛下的名讳?” 刘盈立刻道:“这哪需要你功成?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竖起大拇指,露出八颗牙齿,刘盈自傲道:“我,大汉刘盈!” 高颎和长孙晟露出了然的微笑。 他们猜对了。 这位果然是汉高祖刘邦的英魂降世! 第165章 君不同臣亦不同 关于高颎和长孙晟猜测刘盈身份的心路历程, 实在是简单。 首先,他们要确定刘盈是神是人。 刘盈看朝堂众臣和宫外庶民的眼神,是看同类的眼神,对人的怜悯心比杨广重多了。刘盈若不是人, 那杨广肯定是畜生。 然后, 他们要分析刘盈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 抑或是来自和大隋不同的世界。 隋朝佛教已经十分兴盛, 三千世界的设定已经深入人心。魏晋志怪笔记小说很流行, 描写一个人莫名穿越到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的故事很常见。 杨广的芯子都被人换了, 高颎和长孙晟自然往最神奇的方面猜。 最后他们确定刘盈是来自这个世界的过去, 而不是未来或者另一个与大隋完全不同的世界, 是刘盈自己嘀咕漏的馅。 这嘀咕,大约就是“我是你祖宗”“一群不肖子孙”“孙贼你狂个屁”类似的, 但更加侮辱人的污言秽语。 确定刘盈是老祖宗,那刘盈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一看刘盈这做派, 就是实权在握的皇帝。 这么霸气的皇帝, 肯定不能从魏晋中找。只有那四百年煌煌炎汉中的皇帝,才会具有此等威严。 让高颎瞬间锁定刘盈身份, 乃是刘盈逛了军营之后。 他以多年领兵的经验, 十分确定刘盈绝对上过战场。 且高颎断定,刘盈上战场的方式, 一定和原本的杨广等大隋皇子不同。 隋文帝让大隋皇子上战场,不过是让大隋皇子在最安全的大后方等着领功劳。曾经跟随高颎的随军皇子, 便是杨广。 杨广说是上了战场, 但高颎十分确定,现在若是有个刺客在杨广面前亮了兵刃,杨广绝对会吓得六神无主, 完全不会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 而如今这位换了芯的皇帝呢? 刘盈以自己曾“率领高颎等将领南下剿灭南朝”为由,声称自己英勇盖世,“唰”地拉开强弓,一箭击碎靶子,赢得众将领欢呼。 他还领着将士去灭虎,并试图单独和老虎搏斗,把群臣吓得跪了一片,宇文述抱着刘盈的腿,求陛下别闹。 杨广虽然胆气不足,武艺还是在宫里磨砺了出来。刘盈用着杨广的身体,却展现出与杨广完全不同的气度,高颎这一瞅,就看出如今的陛下不仅上过战场,且不是普通的“御驾亲征”,而是亲自厮杀的御驾亲征。 大汉有哪位皇帝有这样的本事? 当然只有汉高祖刘邦和汉世祖刘秀。 那如今的陛下是刘邦还是刘秀? 看看陛下连垂髫表侄都欺负的德性,你说他还能是谁?! 不愧是把儿子踢下车的汉高祖,求你做个人吧!! 怀疑如今的皇帝是汉高祖之后,高颎和长孙晟翻越史书,越看越像。 他们狠拍一下史书,看看陛下,再看看史书记载,什么叫做高祖之风啊?那简直是文字从纸张上跳了出来,活灵活现! 高颎和长孙晟回城之时,同乘一车。 他们都很激动。 与近现代以后,刘邦的名声沦落到比某些昏君还差,基本就是个“吕家赘婿、无耻小人、捡便宜的废物皇帝、为大汉抹黑的连匈奴都打不过的无赖混混地痞流氓”的风评不同,封建时代对汉高祖的评价还蛮高的。 如秦粉常念的“古代哲人说秦始皇乃千古一帝”的咏叹词,此话出处乃是明朝思想家李贽。李贽是古代大贤中盛赞秦始皇的第一人,“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 他还说过其他话,“我太祖高皇帝,盖千万古之一帝也”,夸朱元璋是万古一帝。 但身为明人,明太祖却不是李贽最崇拜的皇帝。 同样出自李贽的《藏书》,李贽夸刘邦,“汉祖之神圣,尧以后一人也”。 现代社会没了贵族和士大夫,学者大骂刘邦当皇帝是破坏了古代贵族和士族的美好品质,英雄从此堕落,无耻小人当道。 在有勋贵世家和士大夫的古代,勋贵世家军阀文人却对汉高祖评价颇高。如同十六国后赵开国皇帝石勒所言的那样,许多人都认可“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这也挺有趣的。 高颎和长孙晟与近现代高瞻远瞩的学者不同,颇具时代局限性,自然也对汉高祖心折。 甭管活生生的人换了芯有多可怕,但那是汉高祖啊! 汉高祖(破音)!!!!! 高颎和长孙晟终于从陛下口中听到了确认的话(刘盈掏耳朵:啥??),一上马车,就绷不住心头的热意,激动得老泪纵横。 大隋开国第一功臣高炯哽咽道:“天佑大隋!” 长孙晟一边用深呼吸压下泪意,一边拈须颔首。 刘盈还不知道自己当了阿父的替身,让俩老头激动得睡不着觉。 将自己的要求安排下去后,刘盈回宫,继续尽可能地搜集这个副本能带出去的信息。 刘盈早就发现,自己和身边的NPC所“见”的不像是一个世界。 从明朝开始,他身边的NPC们个个颇具智能,不仅言行举止像个真人,也好像活在真实的世界。 刘盈则不同。 副本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是一个虚构的游戏世界。 比如他现在去大隋的藏书阁乱逛,翻开的书都是空白。 如果他让人给自己念书,除了大汉已有的书籍,和与副本相关的讯息,他听到的都是“哔—”。 就连他想从宫里偷溜,也会遇到空气墙。 咳,别说擅自离宫,纯洁的刘盈只想去看看隋炀帝后宫有什么绝色,都能遇见鬼打墙。 垃圾系统告诉刘盈,“皇帝养成器”游戏没有加载后宫系统,所以一切都是过场画面。 刘盈很生气,只有推倒表侄堆的积木,把表侄欺负得哇哇大哭,才能勉强开心一下。 上一个副本他还能翻到宫殿设计图、运河设计图之类的讯息,这个副本就只能搜集西域和军队的讯息。虽然也很有用,但刘盈是一个你不给他什么,他就越念着的人。刘盈心里颇为难受。 “再哭?再哭狩猎不带你们。”刘盈不高兴,就让其他人也不高兴。 团子李世民的号啕大哭声戛然而止,并激动地捂住了小声抽泣的弟弟的嘴:“阿玄,不要哭!” 团子李玄霸嘴一瘪,更想哭了。 杨暕嫌弃地把表弟抱起来擦眼泪:“耶耶,你对他们,比对亲孙子还好。” 刘盈席地盘坐,玩起了表侄的积木:“正因为他们不是我亲孙子,我才对他们更好。你的侄儿,该由你对他们好。” 杨暕撇嘴道:“又是什么帝王的道理吗?真麻烦。” 刘盈鄙夷道:“嫌麻烦?那我现在就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你不当皇帝,就不用思考皇帝的道理。” 杨暕赶紧闭嘴。 团子李世民没忍住,咧嘴想笑,被杨暕捏了腮帮子。 杨暕嘴里不满刘盈对表弟比对侄儿更好,但他自己也更乐意与表弟玩,口不对心而已。 刘盈在刷第一个副本的时候就很好奇,杨广和萧皇后是怎么养出杨暕这样的,智商不错,文武双全,但就是显得傻乎乎的孩子。 杨昭也不是这样啊。 他问杨昭,杨昭只会胖子捧心,嘴里念着什么“弟弟很好”“弟弟无错”,简直让他幻视了自家刘肥。 真不知道杨暕当了皇帝,是哪种品种的昏君,大隋会不会三世而亡。 也可能杨暕傻归傻,但还没傻到让大隋三世而亡的程度? 谁知道呢。 派出高颎和长孙晟后,副本的生活就变成了过场画面,直到需要刘盈工作的时候,才会回到“角色扮演游戏”。 高颎和长孙晟虽厉害,也需要刘盈把握政策大方向,再让他们完成目标。 汉初天团作业小组在分析了刘盈几次非完美成就通关流程后,张良最先提出不同的意见。 “神仙要求攻灭吐谷浑,但吐谷浑会复国,复国之后实力比之前更强。但似乎神仙并未要求,复国后的吐谷浑必须与隋朝敌对。” 张良此话一出,作业小组成员的思维豁然开朗。 此种情况在春秋战国亦有记载。 战国七雄,不是指只剩下七个国家,而是只有七个强大的国家。哪怕是秦灭六国后,也有零星小国留存。 当不好直接吞并邻近小国时,出兵杀掉小国的国主,扶植一个臣服自己的新国主,是七国在争雄时,常用的计谋。 萧何接着张良的话道:“吐谷浑之地原本没有大隋国民,若要勉强占领,就要像秦皇向百越迁徙庶民一样,将中原庶民迁向吐谷浑。吐谷浑之地似乎不是肥沃之地,恐怕庶民会生怨。” 蒙毅神色不太好看,亲身去过南越的蒙恬却神色自若,并冷静分析:“不迁徙庶民,但必须驻兵。吐谷浑总有能种出粮食的好地,隋军可在肥沃之地建造军营屯田。” 陈平对刘盈道:“若要让新的吐谷浑国王彻底臣服大隋,大隋便要彻底覆灭吐谷浑一次。高颎是否还能领兵?” 刘盈表示,高颎虽老,但尚能干饭后,陈平又道:“同样,分裂突厥,但又让突厥更团结,突厥的团结可以是团结地服从大隋。东突厥刚分裂出来的时候,内部意见不就十分统一地臣服于大隋?长孙晟应该知道如何做。” 完美通关的基础方向就此定下。韩信、曹参、蒙恬等武将对着地图和刘盈搜集的资料,思考如何彻底打垮吐谷浑;张良、陈平、蒯彻等谋士,争论怎么拆分吐谷浑和突厥;萧何、蒙毅等后勤总管,细细写下刘盈可能遇到的后勤问题…… 作业小组分成三个小组,分开讨论总结,将结果汇总给刘邦和吕雉。帝后二人看过之后,补上自己的意见,经由刘肥和萧谨誊写整理后,再递给垂拱而治的刘盈。 刘盈将作业答案背下,入梦后默写给高颎和长孙晟,让他们自行思考。 既然已经暴露身份,刘盈便不装了,直接告诉这两人,这些计策都是自己在梦中找人出的。 高颎声音颤抖:“可是萧相国出的主意?” 长孙晟激动得面色潮红:“难道有留侯之策?” 刘盈语气淡淡地装逼:“有,都有,什么萧何张良陈平韩信曹参蒙恬章邯……你们想到的都有。” 高颎倒吸一口气:“连淮阴侯都……等等,怎么还有蒙恬和章邯?” 长孙晟瞬间猜到可能:“陛下,难道你还能回去?” 刘盈微笑不语:“我现在只是在做一场有趣的梦。多了不说了,你们好好干,别让老祖宗们瞧不起。” 高颎和长孙晟又得到陛下新的秘密,激动得好像年轻了十岁……不,二十岁! 长孙晟甚至有精力把长歪了的长子绑到身边,陪他一起去西域吃风沙。 他在被御医会诊时,长子以为他要病死了,当着他的面放话,等他一死,就要把继母和幼弟幼妹都赶出家门。 长孙晟终于知道,汉景帝是怎么被气得多活了几年的。 高颎和长孙晟被刘盈一脚踢出了门,目标是鞠躬尽瘁,马革裹尸,老死沙场。刘盈留在朝堂,调整细小的战略目标,保证后勤供应,也常召开朝议,希望获得更多西域的讯息。 垃圾副本屏蔽的内容太多,在这个副本所能获得的讯息,也只有西域风土人情的情报了。 虽然大隋和大汉的西域大不相同,但什么地方有什么好东西,什么地方水土能驻扎军队,大隋都没用完的水土资源,大汉就更能利用了。 刘盈又摸到几个贤臣。 啊不对,刘盈发现,大隋朝堂,不说品德,只说才干,几乎都有几分本事。 大隋才第二代,朝堂上的人多是大隋开国功臣。贤臣众多,似乎也不奇怪? 刘盈捏捏下巴,再次佩服隋炀帝。 让刘盈惊讶的是,上次非完美通关中他所运用的奸佞平庸之臣,在这个副本中居然判若两人。 宇文述虽还是个贪官,但他在刘盈上次刷副本的时候诬陷高颎,试图置高颎于死地,这次却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替高颎挡下朝堂的攻讦,力保高颎不说,还亲自为高颎押运粮草。 此人不仅自己没贪污粮草,还制止住了其余人对粮草伸手,保证了至少有七成粮草到达前线。 七成,这在大汉都要算后勤能人了。 裴世矩也再未提过劝刘盈御驾亲征,也没提消灭突厥中弱小的势力。他好像突然开了智,被哪个大贤醍醐灌顶,所言皆是有远见的可行计谋。 远交近攻、扶持弱小、尽力教唆他国出兵而大隋不轻易出兵……刘盈仿佛在裴世矩的身上,看到了张良和陈平的影子。 裴世矩拿出的从商人那里搜集来的西域讯息,也不再用来劝皇帝开疆扩土。他从这些讯息中抽丝剥茧,分析出现在丝绸之路上各国的强弱情况,请求刘盈派人出使,验证他的猜测,好有计划地谋划西域。 连只知道装聋作哑的苏威,都变成了刚直谏臣,甚至还要对勋贵的永业田动手,简直不要命了。 刘盈私下召见多次上书想要出使西突厥,以配合出使东突厥的长孙晟的裴世矩:“裴卿啊,你的改变是不是太大了?” 裴世矩恭顺道:“陛下既已改变,臣自会跟随陛下改变。” 裴世矩没说他是不是也和高颎等人一样脑洞很大,怀疑皇帝换了人,或者只是单纯认为皇帝改变了性格。 怎么理解都行。 刘盈道:“朝臣性格大变的人真不少啊。” 裴世矩道:“陛下贤明,臣子自然要奋死为陛下效力。” 刘盈若有所思,而后失笑:“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或许这次感悟,才是他在大隋副本最大的收获。 “你想去西突厥,便去吧。” “谢陛下。” 又有一人离去,刘盈背着手站在朝阳中,将裴世矩送至大兴城的城门外。 他偏着头,对杨暕笑道:“太子啊,大隋有如此良臣良将,你不至于让大隋三世而亡吧?” 杨暕倒吸一口气:“耶耶!你怎能如此诽谤我!” 杨暕十分生气,当即要求去吐谷浑磨砺。 我是最棒的!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我和阿玄都想当冠军侯!” “不,我不想。” “不,我想,你就想!” 团子李世民死死捂住了团子李玄霸的嘴。 刘盈被表侄逗得哈哈大笑,把李渊也派去了战场。 “赶紧立功,我好给你儿子封冠军侯。”刘盈骂李渊,“你就不能学一学高公,给你儿子多挣几个爵位回来?” 李渊提着他的强弓,开启了大隋名将的一生(咏叹调)。 刘盈也该思考,怎么华丽地退场了。 “这次就简简单单地服用丹药而亡吧。嗯,死的时候身边多躺几个美貌小宦官。”刘盈自言自语,“我才不给隋炀帝留下好名声呢,略略略。” 可惜丹药不给力,刘盈被抢救了一下才死。 死的时候,高颎和长孙晟这两个知道他身份的人,都骑马赶回来跪在他的床榻前哭。 结算快要结束,刘盈难得心软一次,屏退其他人,对这两位“托孤大臣”道:“我装的呢,就是不想让你们的烂皇帝留下好名声而已。我不是死了,是回我的大汉继续当皇帝。” 高颎和长孙晟哭道:“汉高祖陛下,你要弃臣而去了吗?” 刘盈心软的神情一僵。 正好这个时候,结算结束,刘盈被系统一脚踢出梦境。 刘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身而起,破口大骂:“屁!什么汉高祖!乃公是刘盈!汉圣宗圣皇帝刘盈!才不是什么汉高祖!老头你眼瞎啊!” 气死我了!!! 第166章 造纸术终于突破 刘盈入睡时, 就告诉父母,自己今晚就要完成作业。如果完不成,他就把早饭送给父母吃。 虽然不想吃刘盈的早饭,刘邦和吕雉也起了个大早, 坐在刘盈床头, 一边聊政务, 一边等刘盈起床。 谁知他们这么大的两个人, 刘盈还能完全无视他们, 从床上跳起来就开始乱打王八拳。 刘邦条件反射地想去制止刘盈, 起身走了两步, 他战斗直觉上线, 忙退后两步躲过刘盈的拳风。 吕雉本也以为刘邦会阻止刘盈,见刘邦避开刘盈乱挥舞的拳头时, 她还愣了一下。 刘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见刘盈这反应,他想起还在沛县时, 刘盈也曾多次突然从床上翻腾起来, 闭着眼睛胡乱挥舞手臂。 那时他只需要伸出手,轻轻按住刘盈的脑袋。刘盈就会像一只被手指头抵住了额头的小奶狗一样, 无论怎么挣扎, 也被他压制得原地不动。 特别闹腾,又十分惹人疼的顽皮小奶狗。 刘邦放下抬起的手, 嘴角勾起复杂的笑容。 有唏嘘,也有欣慰, 反正不是负面情绪。 “别乱挥拳头。现在我和娥姁都挨不住你一拳头。”刘邦抱着双臂, 提高语调道,“怎么?没完成作业?” “完成了。”刘盈气冲冲道,“他们眼瞎!说我是阿父你!” 刘邦一怔:“什么?” 刘盈不挥拳头, 改成气得跺脚。 他把两个眼瞎老头的事告诉刘邦。刘邦捧腹大笑,吕雉也忍俊不禁。 吕雉打趣道:“看来你的父亲比你有名气一些。” 刘盈愤怒道:“我要让史官把阿父的记载全删了!” 刘邦:“哈哈哈哈哈!” 刘肥悄悄从门口探头,又悄悄把脑袋缩回去。 弟弟好像很生气,这时候他还是不出现了。 刘盈指着刘邦骂,说刘邦偷他名声。 吕雉实在是忍不了刘盈这个幼稚鬼,先走一步去吃饭。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刘盈和刘邦一边互骂,一边慢吞吞往吃饭的地方走。 吕雉已经离开,刘邦才停下骂刘盈,笑着道:“你怪他们做什么?他们所知道的大汉,应该不是我们的大汉。” 刘邦已经知道刘盈所“看见”的未来,与他的如今已经完全不同。 隋人眼中的大汉,应当是刘盈曾经“看见”的大汉。那个“刘盈”会晚出生几年,没有神仙眷顾,全靠自己一人打拼的大汉。 刘盈抱怨道:“我知道。但他们还是眼瞎!我和阿父哪里像了?” 刘邦对刘盈的回答,又是一连串的哈哈哈。 “没错没错,我俩一点都不像。” “就是!” “你明明像娥姁。” “屁!我也不像阿母!” “那你像谁?” “我就是我,谁也不像!” “行吧。” 气鼓鼓的刘盈抢了刘邦的羊肉泡饼。 他将两个碗并排放在自己面前,左喝一口,右喝一口。 刘邦伸手,刘肥乖乖把自己的羊肉泡饼递给了刘邦,自己等下一碗。 刘盈抱怨:“可惜阿兄成家了,不然我还能吃阿兄那一碗。” 刘邦嫌弃道:“你别欺负你阿兄。你阿兄都快到不惑之年,早该成熟了。” 刘盈道:“还早呢,阿父别把阿兄说得那么老。” 刘邦懒得理睬刘盈,转头去教训刘肥,让刘肥别太宠刘盈,应该多注意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刘肥唯唯诺诺地应着,至于嘴上应了,心里应没应,就不知道了。 虽然很生气,但速通了一个副本,刘盈还是很开心。 新给的光环是“震慑光环”。这个光环是地域光环,生效地点是非刘姓王的国王所统治的国家。刘盈开启光环后,方圆两百米内的异国人都会对刘盈心生畏惧。 刘盈直觉,这个光环肯定不是隋炀帝给的,应该是高颎和长孙晟这两个在异族那里名声“臭”透了的人给的。 异族对隋炀帝有个屁的畏惧。 看在两个老头给的好东西的份上,刘盈便不计较他们眼瞎了。 不然刘盈肯定会重回副本,狠狠踹这两个眼瞎老头的屁股。 刘盈是极其喜新厌旧的人。刷过的副本,如非必要,刘盈懒得回去。而且大隋还剩一个小副本没刷呢。两老头的仇,他在下一个副本报。 有人替自己写作业,刘盈刷副本的积极性就很高了。 他决定只给自己放一旬的假,就开启下个副本。 在这一旬中,“灵感光环”的作用终于显现了出来。造纸工坊的工匠们第一次拿出了切实可行的造纸术改良方法。 有个工匠脑门一拍,认为将纸浆浇在布帘上的浇纸法,不仅很难保证纸浆厚度均匀,也容易浪费纸浆。 他试验了多种材料,最后选择了用竹篾编制成竹帘,直接在熬纸浆的锅里,将纸浆抄到竹帘上。 刘盈看到工匠演示改良的技术,脑袋上灵光一闪,居然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挖出一点点造纸术相关的讯息出来。 他好像无意间从不知道哪个视频中瞥过一眼,这个就叫“抄纸法”吧? 因为没有认真研究过,刘盈一直没想起来。 现在就算想起来,他也只知道“抄纸”这个概念。具体怎么做,他仍旧完全不清楚。 不过至少他能确定,工匠的改进方向是对的。 出现第一个工匠拿出改进方法后,没过几日,又有工匠陆陆续续来报喜。 厚积薄发,真的就是在短时间内技术灵感突然大量爆发。 刘盈心心念念的用秸秆、布头等廉价的原料造纸的方法被工匠们琢磨出来。 还有工匠琢磨出原材料更贵重一些,但纸的质量更好的造纸方法——用竹子或者桑树皮造纸。 竹纸好像挺有名?刘盈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不成串的念头,让他肯定了工匠们研发的方向十分正确。 “赏!都赏!”刘盈喜笑颜开,“等你们完善了技术,我给你们统统加爵!” 工匠们受宠若惊。 改进个技术还能得到一个低等爵位?这么好的事,工匠们激动不已,连睡觉都在思考怎么继续完善自己改良的造纸技术。 而不太聪明,没能提供改良技术的工匠们就很难过了。 看见同僚发达,比自己落魄更难受。 刘盈见他们兴致不高,对他们道:“你们是第一批接触改良造纸术的人。早早熟练,以后你们都会被我安排到各地去当工坊管事。” 脑子不够灵活的工匠们干活的劲头也有了。 虽然现在不能得到爵位,但如果能成为熟练工,将来说不定也有机会得爵。 就算不能,当个管事,也是能管人的小官了。 蒙毅静静地看着刘盈安抚工匠,当时没说话,私下对刘盈道:“太子,你对工匠太过看重了。” 刘盈笑道:“蒙毅啊,造纸术可是关乎整个世界文明发展的重要技术。我不仅要重赏他们,还要记录下他们的名字,让后世人都尊敬他们。他们也值得被青史传颂。” 蒙毅不是蠢人。他当然知道轻薄的纸张如果能代替竹简木牍,确实影响深远。 只是他的出身,让他不太习惯刘盈如此重视工匠。 刘盈拍了拍蒙毅,就像是长辈似的,语重心长道:“这些改良了造纸术的工匠,将来名声可比大部分王侯将相都大多了。后世人不一定能记得大汉的开国侯,但一定会记住他们的名字。说白了,现在的王侯将相与后世人有多大关系?还是纸张与他们关系更大啊。” 蒙毅虽然心里仍旧难以接受,但他在努力思索刘盈所说的话。 “能推动文明进程的人,才会被后世人铭记。否则地位再高,权势再大,名字也只会留在当下。哪怕史书中给他写了长长的文章,大部分后世人也不会记得他们。”刘盈背着手,装深沉,“就算是皇帝,若自己没太大的本事,后世人也不会记得他们。” 蒙毅以为刘盈是在嘲笑秦朝,语气苦涩道:“就如大秦吗?” 刘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蒙毅:“你说什么傻话?无论是第一个统一天下的秦始皇,还是第一个让大一统王朝二世而亡的胡亥,名字对后世人都肯定如雷贯耳。” 蒙毅:“……”虽然太子夸先主他很开心,但胡亥就不必了吧?老秦人要丢脸丢到子孙万代那里去吗? 刘盈兴致勃勃掰手指,什么指鹿为马,什么自灭满门,后世人谁不知道胡亥?胡亥就是顶流! 蒙毅深吸一口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我这样的人,后世不会多有名而已。” 刘盈道:“你可能不是太有名,得关心秦史的人才知道你。但你兄长很出名啊,‘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蒙恬,你跑什么!夸你呢!” 蒙恬回到长安等刘盈大婚,除了帮刘盈写作业外,每日都无所事事闲逛,十分惬意。 明日休沐,蒙恬来接弟弟回家小聚,顺便来看看改良后的造纸术。谁知道人还没见到,就听见刘盈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正在用夸张的语气夸赞他。 众所周知,刘盈所有的馈赠,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格。蒙恬哪敢听刘盈夸他啊?这还不赶紧转身就跑? “蒙山侯,你跑什么!”刘盈这个狗性子,看见人跑,他就一定会去追。 蒙恬年龄毕竟大了,哪跑得过从小到大练习跑步的跑步健将刘盈?他很快就被刘盈抓住了衣摆。 蒙毅气喘吁吁跟在后面跑:“别、别动手!我兄长年纪大了!禁不住你动手!” 刘盈不满道:“你说的话和阿父今早说的话一样。可恶,难道我长大了,就再也不能揍你们了?” 蒙恬整理衣服,气定神闲,一点都不像刚刚还仓皇逃走:“你年幼时也不该胡乱打人。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唉,没逃掉。 其实刘盈只是随口夸一句,还没想好让蒙恬做什么事。但蒙恬如此上道,刘盈立刻顺着梯子往上爬。 “蒙伯父,你认不认识懂西域小国语言的人?给我抓几十个过来!”刘盈把手臂搭在蒙恬肩膀上,挤眉弄眼,贼兮兮道。 “几十个?”蒙恬一听刘盈叫他“伯父”,就更加警觉,“你要做什么?不会又要偷跑?你马上要成婚了!” 刘盈睁大的眼睛中满蕴着无辜的柔光:“是啊,我马上要成婚,怎么可能偷跑?我就是好奇。你知道的,我刚从神仙那里见识到了西域丝绸之路,现在就好奇大汉的西域是什么模样。” 蒙恬狐疑道:“你真的不会偷跑?” 蒙毅紧张道:“你发誓!” 刘盈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用阿父……好吧,我用自己发誓,绝对老老实实完成大婚,不会乱来。如果违背誓言,我就吃一个月的素!” 这个誓言是相当毒辣了。 蒙毅和蒙恬都知道,虽然刘盈喜欢乱来,但刘盈亲口承诺的事,就绝对会完成。见刘盈发誓,他们安下心来。 “几十个没有,只有十几个。我禀报陛下后,就把人送到太子宫,任你差遣。”蒙恬早就盯着西域小国,以防他们帮助匈奴人,自然早有准备。 “不行。说几十个就必须几十个,至少凑齐二十个!”刘盈讨价还价。 蒙恬十分头疼。这是说增加就能增加的吗?他只能承诺,等回北疆后,再派人去寻一寻。 刘盈满意地松开了蒙恬的肩膀。 蒙恬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次太子要的代价不过分。 刘盈和蒙恬这么一打岔,蒙毅都忘记工匠的事了。等他回家时,才重新想起来。 蒙恬听了蒙毅的烦恼,失笑道:“听太子的。太子比我们看得更长远。” 蒙毅叹息道:“我知道太子是对的,只是……” 蒙恬打断道:“如果你说的是身份问题,那大可不必在意。陛下和太子,都曾是黔首。” 蒙毅呼吸乱了一瞬。 他苦笑道:“我竟是忘记了。” 蒙恬道:“忘记了很正常。陛下和盈儿,是很优秀的皇帝和太子。与他们共事,很难意识到他们曾经是黔首。这就是天赋啊。” 蒙毅沉默了一会儿,道:“也是天命。” 蒙恬笑道:“是,是天命。不是天命,盈儿怎么会有神仙布置功课?” 蒙毅想起刘盈那些古古怪怪的功课,按着额头道:“你真是越来越亲近他了。兄长这么谨慎的人,竟然私下称呼太子为‘盈儿’。” 蒙恬想起和刘盈的初见。 满脸黑灰的垂髫小孩在雨里跳着奇奇怪怪的舞,欢庆老天降下甘霖,护住了差点被焚毁的咸阳城。 “或许吧。”蒙恬轻笑,“和他相处久了,很难谨慎。你不也一样?你可没少对他动手。曾经的你,敢对秦公子动手?” 今天还用竹简木牍敲了刘盈脑袋的蒙毅干咳。 第167章 婚前就该好好玩 休息的那一旬, 刘盈基本都花在去造纸工坊指手画脚里了。 他还把绣(戳)嫁衣的萧谨接(抢)了出来,给她炫耀终于成功的改良造纸术。 萧何得知刘盈挪倒自家家丁,把女儿抢走后,摆了摆手, 假装自己没听见。 朝中比较注重礼仪的官吏, 气得捶胸顿足, 要去刘邦那里告刘盈的状。 但他们一见到刘邦, 就发现刘邦不是衣冠不整一边挠肚子一边批改文书, 就是在和臣子污言秽语对骂甚至对殴, 那对刘邦告刘盈状的心, 立刻变成了对刘邦的劝谏。 这劝谏结局, 就不提了。 曾经被刘邦骑在身上的某劝谏能手,可怜小结巴周昌, 表示再也不想回想。 真是噩梦! 刘邦如此,刘盈也如此。太子颇为肖似陛下, 实在是令大臣们心惊胆战。 但转念一想, 陛下都如此,养个太子和陛下半斤八两,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臣们便又释然了。 大汉刚建国的君臣关系, 真是一个大型的释然文学表演现场。 刘盈知道有些人嘴碎,他不在意, 也不让萧谨在意。 “你若是在意,以后好玩的事就没办法带你玩了。”刘盈对青梅竹马二把手道。 萧谨忙道:“我一点都不在意!不要不带我玩!” 刘盈挤眉弄眼:“好, 以后带你玩个大的。” 萧谨十分期待。 长大之后, 虽然她和刘盈仍旧很亲近,但别说什么男女有别,同龄人少有跟得上刘盈步伐的。好不容易长大了, 又获得了刘盈身边第一人的官方认证,萧谨对未来充满畅想。 刘盈牵着萧谨的手,也没故意让萧谨扮什么男人,直言这就是自己从萧相国府邸接(抢)出来的太子妃,让工匠们为萧谨介绍改良造纸术。 造纸术工坊十分闷热,气味也大。刘盈不仅拉着萧谨在里面闲逛,还带着萧谨亲手试验捞纸。 这两人成功把手指头烫伤,工匠们吓得面无血色,两人嘻嘻哈哈好像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蒙毅听闻太子居然把应该在家中等候出嫁的太子妃带来,急急忙忙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过来干什么,但总不能不来。 这人未见到,蒙毅先听见小两口的笑声。 嗯,挺癫的。 蒙毅顺着笑声找到两人,果然,刘盈和萧谨捧腹大笑的神态,和他们的笑声一样像个癫子。 唉,十分般配。萧相国一定很难过吧。 蒙毅一手拽一个小年轻,带他们去上药。 “太子妃!别学太子胡来!他皮糙肉厚受伤了不知道疼,你也不知道疼吗!” 蒙毅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差别什么避讳,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一边给两人上药,一边碎碎叨叨。 萧谨拿出了宫廷第一女官的本事,道歉的神情十分诚恳。她不仅自己道歉,还甩锅刘盈,承诺以后一定劝阻刘盈做危险的事。 刘盈则掏掏耳朵,用十分生动的表情告诉蒙毅,绝不听人话。 蒙毅对萧谨好感暴增。 他错怪萧谨了。太子妃明明是好孩子,和太子一点都不同。 上了药后,蒙毅询问起萧谨,对大婚有什么建议。 既然遇见了,蒙毅还是听听当事人的意见。 萧谨没什么建议,只要不麻烦不劳累就行。 刘盈附和。 蒙毅假装自己没问过。 大汉第一位太子大婚,怎么也不可能不麻烦不劳累。 蒙毅事务繁忙,很快匆匆离开。 刘盈对萧谨小声蛐蛐蒙毅:“既然不想采纳你我的意见,还问我们干什么?” 萧谨小声应道:“这和你与陛下广纳谏言但不听是一个道理。” 刘盈恍然大悟。不愧是壮壮,非常有道理! 既然蒙毅所做的事和自己与阿父没区别,刘盈便原谅了蒙毅,没有偷偷去掀蒙毅屋顶。 蒙毅无知无觉地逃过一劫。 不过刘盈将自己差点去掀蒙毅屋顶的事告知了蒙恬。蒙恬一边瞒着心思过重的弟弟,一边积极帮刘盈寻找精通西域小国语言的人才。 他明白,刘盈在他面前提这个,就是“敲山震虎”。 为避免刘盈跑来掀他家屋顶,他得赶紧完成刘盈的要求。 唉,伴君如伴虎啊。蒙恬把搜刮走自家饴糖的即将大婚小两口送到门口,对正好在家拜访的章邯道。 章邯十分难过。为什么自己正好今日来拜访蒙山侯? 这不,被太子逮住了。 虽然太子还什么都没做,但章邯直觉只要自己让太子“想起”,以后绝对不会有好事。 太子还把自己送给蒙山侯的甜瓜搬走了,并想起召平,一边吃着蒙恬家的饴糖,一边带着萧谨去召平家拿瓜。 章邯太愧疚了。他对不起召平! “得了,别沮丧了。太子用得上你,是好事。”蒙恬忍俊不禁。 章邯耷拉着眉毛道:“嗯。” 是好事,就是不太好承受。 就像是他在陛下还在打天下的时候,莫名其妙混入心腹之中,老是被太子抢走虎符和印玺一样。 这在大秦都是斩首灭族的罪,他真的很害怕啊。 蒙恬听了章邯的抱怨,再次忍俊不禁。 章邯能毫不顾忌地抱怨太子老是逼迫臣子犯下死罪,陛下还纵容太子,他这可不像个谨慎的秦臣啊。 弟弟追着太子敲脑袋,召平跳着脚骂太子是偷瓜贼,章邯抱怨太子拉着他一同荒唐……秦臣不会这么有活力。 曾经的同僚,已经完全是汉臣了。 蒙恬想了想自己。是啊,完全是汉臣了。 挺好的。 如果陛下不上着上着朝,就脾气暴躁地跳下御座和臣子滚地互殴,那就更好了。 蒙恬想起大汉的上朝,就很想快点回边疆。 他是真的不想上朝啊。 刘盈认为,萧谨完全没必要被关在家里戳嫁衣。 太子妃会肩负很重的担子,已经成婚的人和未婚的人心境也有极大不同。婚前那段时间,就应该疯狂玩耍。 谁婚前不狂欢几日,告别自己的单身生活呢? 反正萧谨已经戳了嫁衣几下,意思已经足够,接下来的时间,就该好好放松一下。 他南征北战时,萧谨勤勤恳恳辅佐阿母。他和萧谨都很劳累,也该什么都不思考地好好休息几日。 听了刘盈的诡辩,吕雉和刘邦深觉有理,便按下群臣的异议,同意小两口玩耍了。 刘盈不仅带着萧谨满长安城斗鸡遛狗,还拿着太尉的印玺晚上溜出长安城,带着萧谨去洛阳城玩了一圈。 “以后我俩肯定与阿父阿母一样,得轮流坐镇长安,轮流出巡。趁着还没当皇帝皇后,我们多一起去外面玩。”刘盈给萧谨的发髻上,插上对称的发簪。 萧谨举着双手摸着一左一右的发簪,眉眼弯弯如月牙。 此时,为弟弟背负了一切的太尉韩信,正被要求在家中闭门反省写检讨。 是哪位快到不惑之年的朝中三公,开国彻侯,还要跪在蒲团上写检讨啊? 韩信快把笔杆子捏碎。 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当时怎么就应了刘盈一声“阿兄”? 在逃齐王刘肥堆着谄媚的笑容,给阿兄磨墨。 虽然这次刘盈携未婚妻出逃没他什么事,但弟弟的过错就是他的过错,兄长的过错他也要一同承担。 韩信白了刘肥一眼,对叛逆惹祸弟弟的痛心,被体贴弟弟安抚了。 刘肥见韩信消气,悄悄给刘盈写信。 阿兄已经不气了,盈儿别担心!给阿兄随意带个礼物回来,阿兄下次还站我们这边! 刘盈得到信,对萧谨炫耀:“阿兄最好摆平了。” 萧谨颔首:“阿兄们都很好摆平。”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贼兮兮也很好看。 “该回去了。” “我还没玩够,唉。” “唉什么,现在只是开胃菜。嘿嘿,让阿父阿母麻痹的开胃菜。” “哇哦。先别告诉我!我怕露馅。” “嗯嗯,交给我!” 赶在大婚之前的三日,刘盈和萧谨驾着装着大包小包的马车,终于回到了长安城。 他们还给在宫苑提前过上退休生活的灰兔驴,带来各地口味的新鲜蔬菜当牧草。 盆栽的! 灰兔驴左一口,右一口,啃得十分满意。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信儿率领大军把你抓回来了。”刘邦黑着脸道。 刘盈听后,十分遗憾:“阿父你不早说。你早说,我就等阿兄来接我了。” 韩信倒吸一口气。 等盈儿当了皇帝,自己一定要申请回封国(彻侯也有封国),不待在朝中受盈儿的气! 盈儿当太子都这么可恶,当了皇帝还得了?! “别耽误时间了,快做正事!”吕雉急得嘴上冒泡。 儿子成亲,儿子和丈夫一点都不急,只有她焦急! 刘盈被吕雉拉着看萧谨的嫁妆单子,商议还有什么需要增加。 大汉皇后的嫁妆十分丰厚,臣子不可能负担得起,所以萧谨的嫁妆,都是皇帝赏赐,再让萧谨带回来,以全皇家颜面,又减轻臣子负担。 萧何给萧谨攒的嫁妆,则是压在箱底。 大汉有了这种先例,以后太子娶妻或者皇帝娶后,由皇家补贴嫁妆就成了惯例。 赏赐的单子很长很长,刘盈虽然看得打瞌睡,也认真看完了所有赏赐。 他道:“所有只能赏单份的赏赐都去掉,能赏下去的物品都必须是双份。就是皇后冠冕,也给壮壮造双份的。这是我对她的承诺。哎呀,阿母,我不是早就说过?你怎么没听!阿母的办事能力真是不行。” 吕雉嘴角抽搐,整张脸都抽搐。 你这是什么毛病啊! 刘邦却大笑着支持刘盈。只能给单份的赏赐,哪怕是珍宝,也全取消。三日内,他真的逼迫蒙毅把已经备好的赏赐变更了。 蒙毅忙得差点在官邸晕过去。 刘邦在刘盈的建议下,把章邯给蒙毅派去当副手。 章邯心中的巨石落了地。 来了,终于来了,被太子惦记的结果出来了。他终于安心了。 第168章 太子大婚已成熟 经过一番折腾, 当刘盈终于大婚那日,朝臣们都喜极而泣。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终于不用担心太子携太子妃逃婚了! 大汉第一次太子大婚, 自然极尽折腾。 不过考虑到刘盈的超高破坏力, 如果刘盈觉得累, 恐怕会无视所有婚礼流程, 破门而入抢了太子妃就跑。朝臣们经过艰难地商议, 最后定下的婚礼流程虽然过程仍旧很烦琐, 但都和刘盈没关系。 他们甚至担心刘盈亲自去迎亲都能做坏事, 便请刘盈在宫里待着, 齐王和淮阴侯恭恭敬敬把太子妃请到宫殿门口,刘盈再出现。 这个流程其实也是对的。如果是皇帝成亲, 肯定是皇后直接入宫,不可能皇帝亲自去迎亲。 太子是未来皇帝, 自然就用皇帝的礼仪(胡言乱语),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于是吉时已到,刘盈换了一身吉服, 坐在宫门后的椅子上打瞌睡。 他椅子上还垫着虎皮, 左右侍卫一字排开。 刘邦本应该和吕雉一样,在长乐宫的正殿等着刘盈和萧谨来拜见。但他十分担心刘盈就算在宫门口等萧谨都会乱来, 悄悄过来看了一眼。 他对也悄悄跟过来的吕雉道:“我儿子接个亲,怎么像个山大王抢亲?” 吕雉气得一巴掌扇刘邦胳膊上:“都是你没教好。” 刘邦挑眉:“我俩成亲的时候, 我可没这样, 别胡说。” 不过刘盈虽然动作嚣张了点,好歹也是坐着等,没有做其他事, 帝后二人还是很欣慰地离开了,回到长乐宫继续等。 刘盈瞥见了偷偷摸摸的阿父阿母。 他扣了扣鼻孔。 阿父阿母真是太不懂事了。太子大婚这么重要的事,他们不好好在长乐宫等着,居然乱跑。摊上这么不懂事的父母,自己真是倒霉。 “太子,听到乐声了。”萧禄的神情比刘盈还激动。 妹妹要出嫁了,泪流满面。 “嗯。”刘盈站起身,命人把椅子搬走,打开了宫门。 迎接太子妃的车队已经到达了宫门口。 刘肥和韩信下马,引刘盈来到太子妃的马车前。 接下来,刘盈会坐上马车,和太子妃一起到长乐宫门口才下车。 刘盈站在马车旁,提高声音道:“无聊吗?” 刘肥和韩信脸上喜悦的笑容一僵。 一只略有些薄茧的手掀开了车帘:“无聊。” “壮壮,我和你说啊,他们不准我来接你,说我会抢了你就跑。”刘盈笑眯眯地登车,“他们防我和防贼似的,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他们的严防死守?” “盈儿,住手……”韩信话音未落,刘盈已经抱着萧谨跳下马车。 “灰兔,踹他!” 身上绑着大红花的灰兔驴,突然从宫墙的阴影处窜了出来,狠狠撞向韩信的腰。 “哎哟!”韩信差点摔倒,被刘肥扶住。 “走啰!”刘盈抱着萧谨跳上小毛驴,萧谨侧身坐在刘盈身前,“灰兔,冲!” 虽然实力不如当年,但载两个成年人轻轻松松的灰兔驴变成了倒三角眼,蹄子蹬地,起飞! 于是在朝臣绝望的视线中,太子抛下迎亲的群臣和侍卫,抱着太子妃,骑着灰兔驴,朝着长乐宫绝尘而去。 充当礼官的浮丘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张苍扶住。 张苍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十分淡定。 毛亨已经背对着刘盈离开的方向,似乎在低声抽噎。 叔孙通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苦笑道:“这……史书上该怎么写?” 这是春秋笔法,也不可能盖得过去的荒唐啊! 大汉第一次重大典礼,怎么能这样? 这是大汉太子大婚啊!是大汉第二任皇帝大婚啊! 面对秦始皇秦二世西楚霸王都神色自若的叔孙通,第一次感到生命有他不能承受之重。 “好了好了,就当太子没抢了太子妃就跑,我们继续接下来的典礼。”张苍道,“太子已经这样,群臣不可以乱了。”三位精通礼仪的大儒这才振作,安抚骚乱的朝臣,让他们按照既定的流程继续前行。 韩信捂着腰,龇牙咧嘴:“他以为他还是垂髫吗!我还以为他成了亲就能成熟,我看他一辈子都不会成熟!” 刘肥轻声细语地安抚兄长。 没事的,现在不是还没有成亲吗?等婚礼结束就好了。再不然,等盈儿和萧谨有了孩子就好了。只要有了孩子,盈儿一定就能成熟起来。 已经有了十个儿子,还把齐国丢给相国的不成熟齐王,十分相信人只要有了孩子,就会变得成熟的鬼话。 刘盈一直忍到现在,突然还是给了众人重重一击。 朝臣们先是惊怒,之后又是“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们就知道,刘盈这混账肯定不会老实。见刘盈只是等太子妃入了宫之后,才抢了太子就跑,外面的庶民并未看到这一幕,他们还是很欣慰的。 太子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不要脸,但至少在婚礼上,他还是要脸了一次,知道等车队入宫了再干坏事。 释然,统统释然。 臣子们依照之前定好的步骤,继续推行婚礼流程。 刚刚正在哽咽的萧禄和萧延眼泪还挂在眼角,现在不敢滴落。 他们战战兢兢地去看父亲的神色。 萧何却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恼羞之色。 曹参对萧何道:“你早料到了?” 萧何的声音平静如一潭死水:“我只知道他绝对不会老实。” 曹参不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怎么可能老实。” 刘盈的叔伯们纷纷点头,被大儒瞪了。 太子已经够不老实,你们必须给我老实! 虽然大部分朝臣的官职和爵位都比这三人略高,但他们还是垂下脑袋,不敢再窃窃私语。 这三老头手中有皇帝给的权力,如果他们不听话,是会被罚亲手抄书的。那比被陛下亲手揍一顿还难受。 刘邦和吕雉回到长乐宫坐了没多久,就又坐不住了。 吕雉还要端着皇后的架子,刘邦已经背着双手往殿门口走,不断来回踱步。 吕雉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刘邦背着手来回溜达的模样,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 像,真像啊。 明明是自己身上掉出来的一块肉,为什么只仿佛是和刘季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老天真是不公平。 “唉?!孽畜!你在干什么!”正在来回溜达的刘邦突然双脚离地跳了一下,破口大骂。 吕雉心头一紧,起身往殿门走。 她还没走几步,灰兔驴就欢快地甩着它的驴耳朵,把一路纵声高歌,唱什么“喜洋洋”“好运来”的刘盈和他身前的新娘子送到了殿门里。 刘邦眼睁睁地看着灰兔驴高抬腿,越过自己身边的门槛,眼前有点发黑。 大汉第一位皇帝,虽然是个草莽,但特别在乎面子工程。 他在沛丰起兵时,就要起祭坛,祭拜黄帝蚩尤。如今当了皇帝,儿子大婚喜事,他做足了预案,勒紧了裤腰带,势要办一场配得上大汉这个新兴王朝的太子大婚。 刘盈!你给乃公站住! 刘邦气得脱下了自己难得穿上的华丽锦靴,狠狠朝着刘盈砸去。 刘盈本已经躲开,但正慢吞吞跳下大毛驴的萧谨躲不开。他无奈只好用手臂硬接刘邦砸来的靴子。 当朝臣提心吊胆来到长乐宫时,吕雉拉着萧谨的手,肩并肩坐在一起。 而刘邦和刘盈,已经把发冠都扯歪了。 皇后和太子妃,居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陛下和太子在殿里互殴?! 吕雉淡淡地扫了群臣一眼。 不然呢? 以为萧谨是被刘盈抢走,而不是自己跟着走的吕雉心里十分愧疚。她护住儿媳,轻言细语地宽慰萧谨。 壮壮别难过,以后难过的事还多得是,习惯就好。 萧谨虽然不难过,也差点被婆婆的话给郁闷到。 这话能叫安慰吗?或许太子一些习惯,也是学自皇后。 被刘盈从长安某个市场抓来的新任太史令司马毋怿从袖子里摸出毛笔,唰唰唰在竹片上记录。 张苍伸头去看,司马毋怿把竹片藏进了袖子里。 “别乱写。”张苍警告。 司马毋怿目不斜视。我司马家自周朝起就是史官,我们从来不乱写! 萧何一声令下,沛丰系的勋贵一拥而上,再加上刘氏宗族和刘盈两位可怜的兄长一同上阵,终于把父子相残的皇帝和太子拉开。 他们被拉开的时候,还在往对方高踢腿。 两人都是光脚,靴子散在殿里角落,显然是被两人当武器投掷了出去。 韩信和刘肥一路小跑去捡鞋,给两人套上。 别打了别打了,咱们继续办婚礼好不好?壮壮都要哭了。 萧谨没哭,萧何的眼神如平静的深渊。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冷哼了一声。 他们甩开抓着自己臂膀的人,整理了一下衣冠。刘邦走上台阶,坐在了刘盈找人给他雕刻的龙椅上。刘盈也走上了台阶,把萧谨牵下来。 帝后端坐台上,礼官分列两旁,乐官敲响了钟鼓。 一身华服的太子和太子妃拱手作揖,跪地下拜。 “起身!” 刘盈和萧谨在礼官的引领下,不断起身、下拜,拜天拜地拜帝后。 刘邦放在龙椅扶手上的双手悄悄握紧了拳头,止住眼中的热意。 吕雉已经无声哽咽。 萧何眼中终于有了光芒,顺着眼角悄悄滑落。 看着刘盈,也看着萧谨长大的沛丰的勋贵们都不断吸着鼻子,竟比自家儿女成婚还激动几分。 “礼毕!” 刘盈和萧谨站直身体,刘盈又向萧谨伸出手,牵着萧谨走上台阶,走到属于太子和太子妃的位置。 刘邦宣布设宴。 至此,太子已及冠,已大婚。 谁都知道,大汉即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 宴会一开始,大儒们就管不住了。 刘邦都下台阶和老兄弟们拼酒,鬼哭狼嚎了,他们还管个屁啊。 刘盈没有多喝酒,早早拉着萧谨入洞房,特别厚脸皮,不知廉耻。 他威胁众人,不准来打扰他。谁来打扰他,以后他千倍奉还。 本来想闹洞房的酒蒙子们,被刘盈的威胁吓得酒醒了。 毕竟刘盈是真的做得出来大晚上来他们床头鼓掌这种孤寡事。 韩信和刘肥看着弟弟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抹起了眼泪。 弟弟长大了,都急着洞房了。 刘邦放下酒杯,问道:“灰兔呢?” 陈平道:“拴好了。” 刘邦擦了擦胡须上的酒液,顺着陈平所指的方向,看到殿内角落里正低头干饭的灰兔。 这样应该无事了吧。 应该…… “赶紧换衣服!”刘盈从床头摸出两套短褐。 萧谨虽不知道刘盈想干什么,但也立刻卸掉钗环,脱掉外衣,换上短褐。 刘盈衣服换得更快。自己换完衣服后,就来帮萧谨更衣。 这对年轻男女,居然都没有脸红。 换完衣服时,刘盈在萧谨脸上啃了一口,萧谨又抱着刘盈啃了回来,他们居然都没有面红耳赤扭扭捏捏。 “能逃得出去吗?”萧谨穿好衣服,就猜到刘盈想要干什么。 大婚之夜逃跑?好刺激! “张伯父会帮我们。”刘盈得意地笑道,“陈平、曹伯父、大舅父也会协助我们。二舅父已经在等我们了。” 刘盈带着萧谨翻墙时,吕释之确实已经在墙脚下等着二人。 他因深受朝臣厌恶,提前退场也没人发现他。 “太子,请三思。”虽然被迫协助刘盈,吕释之还是想挣扎一下。 “放心放心,阿父不会惩罚你。”刘盈骑上马。 萧谨也骑上另外一匹马。 她自然是会骑马的。 负责城卫的吕释之痛苦地送太子和太子妃出城。 张良已经备好了“商队”,接应刘盈和萧谨。 当初张良说刘盈“下次偷跑会协助刘盈”,这件事刘邦也知道。 在刘盈带着萧谨婚前旅行的时候,刘邦以为张良已经兑现了承诺。 当张良算着时间,告知刘邦,刘盈已经离京混入出使西域的使团时,刘邦手中的酒杯落地。 金灿灿的一点都不青的青铜酒杯叮咚落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你为何帮他?”刘邦呆呆道,“我年纪大了,你就不担心他还没回来,我就死了?” 吕雉干咳。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刘邦猛地扭头看向吕雉。 娥姁竟然也是知情人?! 张良对刘邦拱手告罪:“陛下,太子正是关心陛下的身体,才急着离开长安。” 曹参贼兮兮地凑过来:“陛下,这下你该听御医的话,戒酒戒色了吧?主要是那个酒啊,不能再不节制了。” 吕雉没好气道:“你只要听医嘱,一定活到盈儿回来。快把灰兔放了,灰兔自己会去寻盈儿。” 刘邦没说话,刘肥就急着去给灰兔解绑。 韩信正震惊中。他和刘肥,居然不知道刘盈这个计划!这个弟弟是不是不亲近他们了?! 刘邦终于回过神,咬牙切齿道:“还有谁参与了?” 一些人看向刘邦,一些人移开视线。 萧何当然是不知情的人。他的眼神又沉静如渊了。 刘邦拍着大腿,冷笑道:“好啊,好啊,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要不要干脆扶刘盈当皇帝算了!” 雍齿心直口快道:“要是盈儿肯当皇帝,你早让他当了。不是因为陛下你见盈儿长大,认为可以卸下重担,便肆意糟蹋身体,盈儿何苦出此下策?” 王陵忙把雍齿拉到身后,免得被暴怒的刘皇帝给活活打死。 韩信也回过神。 他记起刘盈曾说过的话。虽然刘盈没告诉他这次计划,但曾提前告知他,会找到办法制止义父不遵医嘱。 韩信心头轻松不少。 他也劝道:“义父,你该戒酒了。” 刘肥也哭着劝说。 他看到御医对父亲的诊断结果,吓坏了。 怎么会有人得病后不肯喝药,还把酒当水喝? 每次御医劝说父亲好好吃药,尽量别喝酒,父亲都说自己后继有人,不怕。 你不怕,我怕啊! 其余人,无论是否提前知情,都来劝陛下保重身体,赶紧戒酒。 至于偷跑的太子和太子妃……唉,习惯就好。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太子不就多拐带了一个太子妃吗?至少他没像上次那样,联合齐王把太尉绑架了。太子妃至少是自愿的。 刘邦狠狠吸了一口气,艰难道:“我今日起……戒色!” 韩信:“……” 众人:“……” 酒蒙子曹参都不理解了:“陛下,最重要的是戒酒。” 刘邦连连摆手:“戒色就够了。戒色就足以等到孽子回来了。” 众人无语。 虽然他们也爱喝酒,但陛下你对酒有多沉迷啊?你宁愿不睡后宫,也不肯少喝一口酒吗?! 第169章 谁说能白拿好处 刘盈出了长安城不远处就停留下来, 等着宫里的动静。 闲得无聊,他帮萧谨理了个发。 此时男子女子虽都留发,但并无头发和胡子不能轻易剪短,不然就是不孝的说法。 别说儒学还不算官方唯一学问, 孔子这句话也不能按照字面意义理解。 孔子的意思是说要自爱, 不是让你不修剪头发不打理胡须。 不过男子和女子的留发, 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因现在打仗多, 男子的头发只要能扎个发髻就成, 不会留很长。刘盈就把头发一抓, 剑一割, 散发时差不多是披肩的长度, 就差不多了。 这样的长度好洗头好晾干,搓完头发后, 多擦几下,再多包几块干布, 就是在冬日都不会着凉。 女子就不同了。劳作的女子的头发也不会太长, 不劳作的贵族女子,基本是一辈子不剪头发, 顶多修剪一下发尾。 萧谨的头发就很长很长, 早已经及腰了。 刘盈摸了把萧谨的头发,问道:“出门在外长发清理不方便, 你是要一直脏着,还是把头发剪得和我一样短?” 萧谨答道:“都说妇人剪头发是诅咒丈夫, 你都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 刘盈听萧谨这话,就知道萧谨的选择。 他笑道:“我来剪。若有人骂,也是骂我荒唐。我不会让别人来烦你。” 他在冒充商队的护卫惊恐的眼神中, 给萧谨身上围了一块亚麻布,拿着剪子唰唰唰把萧谨的头发剪了。 他剪得很仔细,把萧谨的发尾剪得特别平。 剪完之后,他还帮萧谨洗了个头,并嘲讽萧谨留着长发,发油里都藏虱子了。 萧谨气得给了刘盈一肘击,刘盈大笑。 “等我想想香皂是怎么回事,用猪油给你熬点洗头的好东西。”刘盈接住萧谨的肘击,“你既已嫁给我,之后就不用担心其他了,好好享福就是。” 萧谨闷声道:“我之前也在享福。” 刘盈继续笑着,没继续说下去。 他转移话题:“路上虽然辛苦了些,但我保证一定很好玩,你好好练一练弓箭,若能抢到人头,我也给你记功。” 萧谨小时候力气很大,随着年岁增长,她的力气只是比不经常锻炼的女性略大,与刘盈这等武将是完全不能比了。 不过弓箭杀人不一定用强弓,刘盈相信萧谨没问题。 萧谨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喜欢杀人。” 刘盈白了萧谨一眼:“小时候别人多瞪我俩几眼,你就要把人眼珠子挖出来。三岁看老,你那时候还不止三岁呢。就说你想不想玩弓箭吧。” 萧谨气得拧了刘盈一下:“怎么说的我喜欢滥杀无辜似的!若有人胆敢冒犯你,我当然会保护你!” 刘盈拍了一下萧谨的手,没好气道:“你和阿母学了多少坏习惯?怎么还拧人?行,到时我们互相保护。” 萧谨说完后,以为刘盈会倨傲地说她很弱,谁保护谁呢? 刘盈的话,让她微微一怔。 刘盈没等萧谨回神,继续帮萧谨擦头发。 待刘盈留书中问刘邦要的人,与灰兔驴一同到来的时,萧谨的脑袋上还包着一大块布,看得萧延一愣。 萧延疑惑:“妹……太子妃,你头上这是?” 刘盈替萧谨答道:“我刚帮她剪完头发,洗了个头。头发还没干呢。” 剪、剪什么?! 刘盈拍着萧延的肩膀道:“到了我这里,都遵守我的规矩,无论你还是壮壮都一样。明白?” 萧延:“……”他敢说不明白吗? 虽然萧谨的神情一点都不难过,萧延也为妹妹感到难过,以为妹妹被欺负了。 哪有人刚成亲就剪头发啊!太子你究竟在做什么? 一脸如丧考妣的蒯彻,带来了帝后的书信。 刘盈略过父母骂他的废话,直接看正事。 他向阿父索要的人只来了一半,阿兄韩信和二兄刘肥都没能成行。 刘邦骂刘盈,刘盈既然要去西域找死,刘肥当然要回齐国坐镇,监视中原。 而韩信也必须留在宫里辅佐吕雉,否则他若早死了,谁来帮刘盈开城门。 难道刘盈还指望吕泽、吕释之? 刘盈嘀咕:“吕释之指望不了,大舅父有什么不能指望的?好吧,阿父也说得对,大舅父二舅父年纪都不小了,说不定和阿父一同去了呢。” 第一次跟随刘盈的吕产:“???” 吕产见刘盈叫回了兄长,以为仍旧是兄长跟随刘盈。没想到陛下让兄长领了一支禁军,把他派来帮助太子。 吕产很忐忑。他武力远远不如太子,真的能为太子护卫吗? 他看了一眼新组建的太子卫队,更加绝望。 除了曹窋和萧延两个领头的人,剩余人都不是刘盈最初的勋贵护卫。 看看这群叽叽喳喳没个正形的小青年们,什么樊伉、夏侯灶、周胜之……都是一群什么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勋贵废物啊?! “周胜之,你怎么把你弟弟也带来了?!”吕产居然还看到一个垂髫小孩! 周胜之得意:“我弟弟超级厉害!他偷偷钻进了车里,我下车才发现!” 绑着红头绳,缺了几颗牙齿的周亚夫叉腰:“我很厉害!我也要跟着太子一起去西域!” 刘盈瞥了一眼门牙豁口的周亚夫,淡淡道:“行。别吃不了苦,中途哭着喊着想回家。” 周亚夫激动地攥紧拳头:“我绝对不会!” 刘盈扫视面前这群曾经的小弟。 这些人才是他曾经的小弟,萧禄、萧延、吕产他们是兄长,年长他许多,他们不会一起玩。 天下乱得太快,他最初带的下属,都是沛丰的兄长。而小弟们,现在才成长到可以带出门的年龄。 这群享福比吃苦多的年轻勋贵,真的能培养出来吗? 刘邦和吕雉看到刘盈索要的人,都忐忑不安。 不过他们还是依从了刘盈,能派出来的都派出来了。还有一半没出来的,有的人身体不适,有的人帝后二人询问之后,发现他们和他们的父母都心有抵触不安。 不是人人都愿意来吃苦。 跟随刘盈,不仅要吃苦,还可能送命。 都已经是吃香喝辣的勋贵子弟,能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享受一辈子了,不是人人都有建功立业的野心。 反正建功立业,自己的爵位也不会更高,不如躺平。 刘盈本意是不管对方怎么想,自己让他们滚过来,他们就必须滚过来。 反正到了自己麾下,自己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服从命令。 刘邦却不同。 他没有强制命令,而是以商议的方式。如果他发现对方不乐意,就把人从名单上划去。 韩信反对时,刘邦对韩信道:“你的弟弟有多厉害,你与他相处更多,比我更清楚。他心软,想带着曾经的友人立功。以他的本事,他确实能拖着一帮废物立功。但凭什么?盈儿是太子。若盈儿已经下令,还心存不满的人,就没资格站在盈儿身边。” 刘盈的霸道是不管对方的意见,自己想如何就如何。 刘邦的霸道则是如果对方心里有怨言,就别想再进一步。 现在的皇帝是刘邦,不是刘盈。刘盈虽不满,刘邦不放人,他也无可奈何。 刘邦只给了刘盈名单上的一半人,但总人数还增加了一些。补充的人,都是他和韩信精心挑选的护卫,多是刘盈从匈奴战场上带回来的北疆良家子。 刘邦认为这些人才是刘盈真正的左臂右膀。那些勋贵子弟,并不能成为刘盈真正的力量。 他们没有狠劲,没有拼劲,后路太多,不会对刘盈死心塌地。 刘盈见阿父在信的结尾骂他不成熟,狠狠翻了个白眼。 说什么屁话呢。他从北疆带回来的良家子护卫,不用跟随他,只需要阿兄练着,就能保持战斗力。他就是想把曾经的小弟拉到残酷的战场上,多吓唬几次,他们总会成长。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自己都南征北战,小弟们怎么能躲在自己身后享福?谁是老大,谁是小弟啊? 阿父不懂。 刘盈腹诽完阿父后,把没来的人的名单撕下来,丢给曹窋:“誊抄一份,给他们传看。我下了令,这群人和他们的父母还找借口不想遵守我的命令。以后他们便是大汉开国普通的勋贵子弟,不再是我刘盈的小弟。” 曹窋犹豫:“这样是不是……” 刘盈在曹窋的话说完前,就打断道:“我不想说第三遍。我这里,我就是规矩,全部按照我的规矩来。” 萧谨语气温柔道:“太子的命令都不听,他们已经不当自己是太子的小弟,难道还要太子求他们来当小弟?虽然他们不再是太子的小弟,身份地位又不会变化,不过是与朝堂大部分官宦子弟一样,算不得特殊了而已。曹兄长不必担忧。” 曹窋叹气。他看了一眼萧延,萧延把脸偏向他处,假装自己没听见。 曹窋只能应道:“是。” 萧谨又道:“当初太子攻打丰邑,连曹兄长和我的兄长都严格遵守太子的命令。现在太子都是太子了,居然有人不听太子的命令了。太子不追究,已经很仁慈。” 曹窋神色一凛,赶紧重重应道:“遵命!” 他只想到这群人可能不一定是不想吃苦,只是或要孝顺父母,或担忧自己的本事不足以出使西域,或自家的权势已经够重……还有人的家族可能只想当陛下的纯臣,不想让子弟早早和太子绑死。 既然陛下都已经同意这些人不来,并亲自安抚他们和他们的家族,那太子也不该把事闹大。 但太子妃言下之意,无论他们有何理由,做出的决定就是不遵从太子的命令,不愿意跟随太子。那太子将他们从心腹名单中剔除,有什么问题? 若是太子厌恶他们,让他们将来只能当闲散勋贵,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的未来。 别说什么抵挡不了父母长辈的命令。能不能在长辈和家族的反对下,仍旧坚持站在太子这边,也是太子,不,或许也是陛下为太子筛选心腹的试炼。 曹窋、萧延、吕产三人亲自把名单抄了三份,比对一下没有错漏后,发给那群还在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年轻勋贵子弟。 “每人抄一份,自己收好。”刘盈下令。 吵闹的场景变得鸦雀无声。 即使这群年轻勋贵子弟们没经历过太多风雨,长辈耳提面命不少,也没少挨萧谨手中的大木棒,基本的政治素养他们是有的。 这个名单上有很多他们认为可以过命的好友兄弟。或许将来他们私下仍旧是至交好友,但在朝堂上,他们不再是一路人了。 “你们有什么难过的?最难过的不是太子吗?太子为你们付出了多少,你们心里没数?”萧谨骂道,“为何太子非要监督你们读书习武?为何这次让你们一群没有经验只会拖后腿的人陪他出使?难道是太子的地位不稳固,需要你们的家族支持?” 在一旁装深沉的刘盈差点笑出来,破坏了他和萧谨的默契。 没有在刘盈给刘邦的名单上,自己偷偷跟出来的周亚夫扯着嗓子尖叫道:“当然是因为老大讲义气!老大一个人就能扫平西域!我们就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老大是把他自己的功劳分给我们!” 别说年轻勋贵子弟,就是曹窋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小孩你别说了!别给周勃叔父惹麻烦! 他们以为周胜之会斥责周亚夫,谁知道周胜之背着双手,得意扬扬地频频点头:“怎么样?我弟弟是不是特别聪明,特别厉害?弟弟肯定能再为我家赚个侯爵。你们没有这么厉害的弟弟吧?哈哈哈哈。” 很好,周胜之成功帮弟弟吸引了火力。 周胜之的异父异母的兄弟们摩拳擦掌。他们不好和小孩计较,难道还不能暴揍周胜之吗? 周胜之炫耀完弟弟后,脸色一沉:“太子下令,臣子不遵从,是不忠;老大对我们照顾颇多,小弟却不报答老大的恩情,是不义。不忠不义的玩意儿,不是我周胜之的友人!” 说罢,周胜之拔出腰间长剑,狠狠扎在地上:“你们在悲伤什么?难道不该是愤怒吗!” 周亚夫叉着腰:“阿兄说得对!” 众人还没反应,刘盈笑出了声。 他十分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为周胜之和周亚夫这对脾气火爆的兄弟,鼓起了掌。 “看来是我对你们太好了,好得让你们以为我对你们的好是理所当然。”刘盈一边鼓掌,一边笑着道,“父母养育你们,也指望你们养老送终。怎么会有人认为我……认为寡人的好意,是应该无所求的?民间买东西还得花钱呢。” “付不起寡人定好的价格,还想从寡人这里拿东西?哈哈哈哈哈。”刘盈放下手,放声大笑,“怎么,在沛丰时你们太年幼,已经记不得该如何给寡人当小弟了?放心放心,这次西域之行,寡人一定让你们记起来。萧谨。” 包着可笑头巾的萧谨上前一步。 刘盈收起笑容:“他们的文化课就交给你了。” 萧谨躬身。 刘盈对曹窋歪了歪头:“寡人本来打算让阿兄来,但阿父说你练兵有曹伯父十分的本事,但寡人总认为你心太软,练不了兵。希望这次出行,你能让寡人刮目相看。” 他指着那群还不在状态的曾经小弟们:“给寡人往死里操练。所有撑不住的人,都送回长安。寡人不需要废物小弟。” 曹窋抱拳。 “亚夫,过来。”刘盈对周亚夫招了招手。 周亚夫一步三蹦地冲到刘盈身边。 刘盈揉了揉周亚夫的脑袋。周亚夫脑袋一晃一晃,笑得像一只被挼的小奶狗。 “有寡人当初几分风采。”刘盈微笑道,“你就跟着我,我亲自教你。” 周亚夫抱住了刘盈挼他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周胜之抱着手臂,再次得意扬扬地扫视全场。 我弟弟厉害吧?比你们的弟弟,不,比你们都厉害吧?你们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弟弟的,哈哈哈哈哈! 我,周胜之和周亚夫,一门双侯已经预定! 这还不是如吕家那样,被陛下和太子额外施恩的一门双侯。我弟弟绝对会军功封侯! 有这样的弟弟,周胜之真是扬眉吐气。 文武都不如小伙伴们?那有什么关系?再厉害,你们家里还能再出一个军功侯? 我弟弟绝对可以! 刘盈将周亚夫抱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抱自己弟弟之外的小孩。 周亚夫害羞地捂住了脸。自己已经不是幼童了! 长安城内,周勃看着周亚夫的留书,大笑三声,然后飞速晕了过去,腿还蹬了两下。 他终于对陛下的得意和辛酸感同身受。 包晕的! 第170章 所有人都到齐了 周勃被针扎醒, 抖抖索索入宫向刘邦哭诉。刘邦差点笑得被口水呛着。 “哈哈哈哈,好,很好,是麒麟儿啊。”刘邦笑着拍着大腿道, “你该得意了。” 周勃半是炫耀, 半是心忧道:“是麒麟儿, 但这麒麟儿不听话啊。” 刘邦用自己的经验安慰周勃:“听话就成不了麒麟儿了, 你要学朕!” 不常自称“朕”的刘邦, 把这个“朕”字咬得特别重。 周勃奉承道:“臣家的麒麟儿虽不听臣的话, 但很听太子的话。这臣就放心了。” 刘邦满意地点头:“有盈儿照顾他, 你当是可以放心。你有这样的麒麟儿, 该炫耀一番。” 周勃当了几年大臣,除了仍旧锲而不舍地和灌婴一起给陈平造谣之外, 平日处事已经很是谦逊低调。 他知道太子此次出行向陛下要人,但有的人不愿出行, 陛下便同意了。周亚夫主动前往, 或许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感。 听刘邦如此说,周勃琢磨了一下, 在得罪同僚和跟着皇帝走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随皇帝。 “那是肯定要狠狠炫耀!”周勃得意道, “臣这就先向陈平炫耀!” 刘邦本对周勃的不假思索十分满意。听周勃后半句的话,刘邦嘴角微抽。 他无奈道:“你怎么总是和陈平过不去?” 周勃冷哼。 刘邦挥手像驱赶蚊虫一样驱赶周勃。真是服了, 周勃不会要嫉妒陈平一辈子吧? 不过周勃和灌婴虽然一直私下与陈平不和,但在朝堂上, 却常与陈平政见一致。 刘邦怀疑, 这两人大概是在诬告陈平时细细查了陈平的生平,对陈平的智慧很认可。 这认可,可能让二人更嫉妒了。 可是聪明人那么多, 为何他们非得和陈平过不去啊! 刘邦自诩很了解自家的老兄弟们,但真的不理解灌婴和周勃对陈平的恶意。 周勃离开后,刘邦看着殿门出了一会儿神。 张良正抱着文书走来,见刘邦神游天外的模样,心头微微一疼。 他将文书放在案上:“陛下不可再难过了。太子仁孝,若知道有人惹陛下难过,待他回长安,长安可要翻了天了。” 刘邦收回略有些空的目光,叹着气笑道:“盈儿虽孝,可算不上仁。” 张良道:“太子或许没有小仁,但绝对心怀大仁。此事几位不同学派的大儒都是认可的。” “大仁……是啊。”刘邦再次微微叹气,“若不是有盈儿这样优秀的继承人,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下去。许多人能与我共患难,同富贵却很难吗?” 张良道:“他们只是想要安于富贵,失去了进取心,并非对陛下不忠。” 刘邦不言。 忠不忠,虽然他很宽容,但心里有杆秤。谁与以前不同了,他心里那杆秤都是清楚的。 刘盈此次索要的人是他最初的小弟。这些人也是刘邦在沛丰时最亲近的兄弟们的儿子。 虽然自己没有强迫命令这些人跟随刘盈,只是询问,但一位忠臣,即使再担心子嗣安危,也不该拒绝。 安危安危,难道盈儿不是承担着同样的危险吗? 当初自己被迫逃入芒砀山,卢绾都敢提着剑跟随自己。卢绾以其子体弱为名,请求将其子从名单上划去时,刘邦面上不显,心里是极为难过了。 这已经不是刘邦第一次难过。在卢绾与异姓诸侯王勾连时,他已经难过了一次。还好卢绾在自己的提醒下及时收手,没让他更为难过。 “罢了,现在他们确实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富贵,不算背叛。”刘邦揉了揉眉间,洒脱道,“朕不能指望人一辈子不变。” 张良将袖中书信递给刘邦:“陛下看一看这个,或许就会开心许多。” 刘邦拆开信。 这是跟随刘盈离开的张不疑的家书。张不疑在信里大骂不肯前来的人不忠,并绘声绘色写了刘盈对小弟的敲打,以及周胜之和周亚夫兄弟二人的言行。 “以后只当他们是臣子,不当他们是小弟?”刘邦愕然,“盈儿这是做什么?他的言行还像个太子吗?” 这是什么大汉皇帝啊,这明明就是山贼头子! 张良微笑着问道:“陛下可畅快了一些。” 刘邦沉默良久,扶额大笑:“畅快了,十分畅快了!” 这时,极受刘邦信任喜爱,所以可以不经通报,拿着自己的牌子便能进宫面圣的卢绾,高举着牌子匆匆跑来。 他跑得太急,跪下时竟一个滑铲,差点撞到台阶上。 卢绾哭道:“陛下!陛下!快派人帮我把不孝子追回来啊!他居然私自出京,去投奔太子了!” 刘邦惊愕。 而后,他在卢绾的哭声中捧腹大笑。 畅快,这次刘邦是真的畅快了! …… “再等一日。再一日,就不等了。”刘盈下令。 在他的身后,卢绾的第二子卢参笑得特别得意。 他在兄弟的帮助下,成功背着行李,骑着骏马,逃离了长安。 “还等什么?若有心前来,现在已经到了。”卢参自己过河了,就要拆别人的桥,催太子赶紧离开。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原本他们对兄弟们没有遵守太子的命令很难过,不希望友谊破碎。这几日陆陆续续有人违背长辈的命令,私自来投奔太子后,他们就变了态度。 赶紧走!不然怎么能显得我们这群毫不犹豫跟随太子的小弟们特别忠心! 刘盈笑道:“再一日。这是寡人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小弟们更加焦急。 他们祈祷神灵,希望还在犹豫的人千万别醒悟,一定要赶不上啊。 可是他们失望了。 在最后一夜,和周亚夫一样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奚第到达,刘盈给刘邦名单上的所有人到齐了。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来!”周亚夫惊讶极了。 奚第不是刘盈曾经的小弟。他的父亲是老不想成亲生子的奚涓,刘盈广收小弟时他还没出生。 在大汉快建立时,奚涓之母以死相逼,再加上刘邦的命令,奚涓终于委委屈屈成家。奚第现在不过九岁。 刘盈在名单上写了奚第的名字时,特意在名字后面备注,此人可以不来。 他只是很喜欢奚涓这个叔父,所以愿意特意照顾奚第,让奚第来见见世面。 不过奚第毕竟年少,又是奚涓独子,西域之行凶险,即使刘盈会特意照顾奚第,奚第若不能来,刘盈也认可。 因名单中有周胜之,刘盈知道周亚夫更优秀,也没给周亚夫名额。周亚夫却自己跟着来了。 在名单中未到达的人只剩与周亚夫年龄相仿的奚第时,刘盈心里有一点唏嘘。 有的人能青史留名,真的是万里挑一的出类拔萃啊。 没想到,奚第居然卡着时间到达了。 奚第第一次长途骑马,下马的时候差点从马上滚下来。 萧延忙把奚第抱住,放到地上。 “大母把我看得太严,阿父好不容易才把我放走。”奚第咧嘴笑道,“我离开时,大母已经发现,正率家丁追我。阿父一人堵在门口,谁也过不去,英武极了!” 刘盈乐道:“奚叔父在你离开后,肯定会被你大母揍得起不了身!” 奚第跟着乐:“阿父也这么说!他让我跟着太子好好学,不能对不起他挨的打!” 刘盈揉了揉奚第的脑袋。 奚第的动作和周亚夫当初被揉脑袋一模一样,都是脑袋晃晃,眼睛弯成了月牙。 “奚叔父送你来,该派个护卫。你年纪小,怎么能独自出行?太危险了。”刘盈道,“我当初满天下乱跑,身边也是带了护卫的。” 奚第揉了揉鼻子:“若带了护卫,就逃不掉了。大母和阿母可敏锐了。哈哈哈,我对自己的武艺还是有点自信的!” 众人皆斜视。 刚刚谁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你的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奚叔父真是心大,居然让垂髫的孩子独自骑马离京。周亚夫虽也是垂髫孩童,但是偷偷钻进了周胜之的车里跟来的。 不过奚第有这样的胆识,众人十分佩服。他们对待奚第和对待周亚夫一样,虽然两人年幼,他们也视之为同龄人。 樊伉颇为难过道:“比我们年长的兄长们已经立功,比我们年幼的弟弟们又展现出自己的聪慧勇敢,我们夹在中间,可太难了。” 夏侯灶靠在樊伉肩头,掩面假哭。 一众年轻勋贵哄笑。 被算在“已经立功的兄长”中的曹窋和萧延也莞尔。 “好好休息,明早拔营。”刘盈狠狠笑话了一番哄闹的小弟后,下令道,“接下来,有的是苦给你们吃!” “哇,可怕!”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真忐忑啊。” “太子妃,你别举着你的大棒啊!你这是威胁谁!” “曹兄长,求不要太严厉。”…… 萧谨把大棒往地上一砸:“当然是威胁你们。” 曹窋笑着单眼眨了一下:“你们猜?” 一众年轻勋贵勾肩搭背,哀叹着去安营扎寨,准备睡觉。 周亚夫和奚第住一起,由曹窋照顾。 曹窋经常照顾醉酒的父亲,照顾两个懂事的少年,轻而易举。 在出行路上,刘盈和萧谨虽不会做大婚时未做之事,以免萧谨在路上怀孕,但两人也睡同一张床上。 在被子中,萧谨轻轻握住刘盈的手:“总算安心了。” 刘盈轻笑:“是你的功劳。” 刘盈的小弟们出身都不算太好。父辈在外征战时,家中女眷大多没本事教导他们。 刘盈还在沛丰时,就给他们制定好了学习任务。 他离开时,是萧谨严格执行了他的计划。 萧谨先自己努力学习,然后努力监督这群人读书识字算术。 若没有刘盈和萧谨,这群人在大汉建立时,恐怕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 大汉大部分勋二代都没本事,不一定是他们天赋不好,而是他们有条件接受启蒙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 历史中虽有十几岁后才识字习武,之后还青史留名的人。但都青史留名了,就说明这样的人太少太少。 大部分人,都只是平平凡凡普通人。 这群田野间的少年郎们长大后,接触了这个国家最顶尖的阶层,自身也成为顶尖阶层,他们一定会明白,当初被强压着读书习武,对他们的未来用处有多大。 萧谨希望他们能明白。不要辜负刘盈的好意。 萧谨道:“我的功劳很小。我只是执行你的命令,你吩咐其他人,他们也能执行你的命令。只有刘盈你会为他们的未来打算。他们自己的父母都没想那么长远。” 刘盈笑道:“你的夸赞我笑纳了。我夸你的话,你也不准反驳。” 萧谨握着刘盈的手收紧:“嗯。” 小夫妻肩头抵着肩头,脑袋轻碰脑袋,静静安睡。 长安城闹成了一锅粥。 勋贵家里接二连三丢孩子,鲁侯府邸门口还起了兵戈。 刘邦得到鲁侯在自家门口大战自家家丁时,惊得扯掉了一根胡子。 “你是真敢啊。”刘邦对逃进宫的奚涓佩服极了,准许奚涓在宫里住到母亲消气。 奚涓揉着自己被母亲用龙头拐杖砸乌的手臂道:“我儿出生晚,本就比他人晚跟随了太子一步。太子特意照顾我儿,我怎么也要送我儿去太子身边。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一直在长安城外等着,我还以为我儿要颠簸好几日呢。” 你儿才多大啊?你还要他颠簸好几日?!刘邦真是对自己这个小弟服气了。 同时他对刘盈酸酸的。 刘盈的小弟就是忤逆父母,逃也要逃到刘盈身边。自己的小弟啊…… 唉,一定是那群小家伙们还年轻,所以想得太少,太天真。 当初,我和我的小弟们也是这么天真。 刘邦回忆过往,心里酸透了。 有了儿子做对比,朝中请求刘邦把儿子从名单上划掉的勋贵们,个个心虚极了。 本来他们只是爱子心切,但儿子翻墙跑了。 你还不如你儿子呢! 听着周勃等人的冷嘲热讽,他们真想闭门装病不出。 尤其是卢绾,他是真病了。 朝中谁不知道,刘邦最宠爱的大臣就是卢绾。哪怕时常出入刘邦卧室的张良和陈平,都不及卢绾。 原本卢绾不让其子去西域吃苦,朝中只会再次感慨皇帝宠爱卢绾。但卢绾的儿子自己跑了,这味就变了。 听闻这还是卢绾所有儿子共同的谋划,朝臣的神情就更古怪了。 夏侯婴、周勃、任敖等人接二连三上门嘲讽。 “当初你自己不怕死,跟随陛下起兵,怎么父亲是好汉,却不让儿子当英雄。你这个父亲不慈啊。” “你当初不是和我抢陛下吗?没想到你成长了啊,心胸如此开阔,居然不让你儿子和我儿子去争夺太子的喜爱。” “哎呀,你真是太大度了!太谦让了!” 卢绾闭门养病了。 吕雉将一枚竹简丢进炉火,轻轻冷哼了一声。 看在卢绾的儿子都很忠诚的份上,等刘季死后,她宽恕卢绾。 170-180 第171章 高明的道德绑架 人都到齐了, 当京中的书信再次送达刘盈手中时,刘盈已经来到了北地郡的回中宫休憩。 回中宫,就是汉文帝在位时,被匈奴老上单于烧毁的行宫。 刘盈带着小弟们四处打卡, 顺便接收阿父送来的物资, 并对初次长途“出游”的小弟们进行培训。 曹窋已经在小弟们那里留下了笑面虎的诨号, 把这群纨绔子弟训得叫苦不迭。 刘盈嫌弃道:“曹窋已经留手了。要是阿兄在这里, 你们没力气嚎叫。” 嚎叫?那不说明你们还有力气吗?再练! 曹窋想起当初韩信怎么训的他, 面有愧色:“是我做得还不够。” 别啊!勋贵小弟们快哭了。 萧谨让人拖着刘盈特制刷漆黑板上场。 站不起来了?正好趴着听课。 哭?哭也算时间。 “完不成就滚回去。我会让阿父在城里和你家封地张贴告示, 告知城中所有人, 中途逃回去的人的名字。”刘盈笑眯眯道, “我又不是什么魔鬼,不会额外惩罚你们, 骂一句就够了。” 勋贵小弟们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来投奔太子。 明明家里已经帮自己婉拒了! 后悔归后悔, 他们没想过半途而废。 谁都知道, 这次若离开,以后就别想再跟随太子了。 是, 他们还是勋贵子弟, 还可能袭爵。但谁没有野心? 就算没有,但看见兄弟身居高位, 比自己落魄还难过。 陈买带着诏令和后勤车队到来时,看见勋贵子弟们焕然一新的面貌, 啧啧称奇。 刘盈把着陈买的肩膀道:“有没有想法跟随我啊?” 陈买乃陈平之子。他的年龄, 早就可以跟随刘盈。只是陈平认为自己早早离家,没有好好教育过陈买,陈买没本事为刘盈做事。 陈平为孙儿讨了个太学名额。孙儿还年幼, 现在教还来得及。 未来的皇帝是刘盈,陈平不用担心子孙出息。他可以尽力教导子孙。 不过刘盈对陈买的印象不错。若不是陈平拒绝,刘盈肯定会把陈买加入名单。 陈买他学识武功都平平无奇,但他的脸长得好看啊! 陈买苦笑:“父亲命臣来送诏令,便是同意臣追随太子了。” 刘盈惊讶:“陈平怎么松口了?他不是担心你拖我后腿吗?” 陈买是个没有城府的人。 他真的没接受过多少陈平的教导,纯良得仿佛不是陈平的儿子。太子问了,他就老实答了。 “绛侯每日都上门打扰阿父,阿父太过心烦。”陈买道,“这是父亲的信,让臣私下呈给太子。” 刘盈拆开信,失笑。 陈平没解释太多,只说以自己太子元从的身份,就算儿子平庸无能,太子或许也不会厌弃他的儿子。 言下之意,我儿子没用,不能帮太子,但周勃太烦,那我就任性一下,让周勃更加嫉妒。 陪太子出游的名额,自己想要就能要。 刘盈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周叔父为何非和陈平过不去?” 他记得周勃和陈平是屠灭诸吕、杀光汉惠帝全家的好搭档。这两人和灌婴,是支持汉文帝继位的主要力量。 在天下安危和身家性命的重压下,这三人彼此信任,但平时……啧。 怪不得历史中的吕后都没想过防备这三人会联合起来。 “陈平既然生气,我得帮他。”刘盈将信丢给了身后的人,“给我记好,写进史书里,让后世人看看周勃嫉妒的嘴脸。” 刘盈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两眼放光:“是!太子!” 陈买不认识那人,疑惑地打量那人。 刘盈介绍道:“司马喜。太史令司马毋怿之子,将来我的太史令。” 陈买虽才能平庸,回到父亲身边这几年,父亲把官场常识都灌给了他。 他略一思考,想起了父亲的评价。 世代承袭太史令的司马家,是朝臣中与勋贵不同的“文吏世家”,即世代传承某一种有特殊职责的官吏的家族。 在太子“徙木立信”后,陛下有意识地招纳这些“文吏世家”的人入朝为官。司马家就是其一。 司马毋怿原本是长安市场上的市长,还是太子亲自从长安市场上抓……请来的。 被太子亲自请来的人!陈买忙作揖:“久仰。” 司马喜吓了一跳。 自己不过是太史令之子,怎么能让陈买行礼? 他忙避开陈买的作揖,躬身还礼。 “好了,作揖来作揖去,你们夫妻对拜吗?”刘盈出言阻止他们你拜我我拜你,给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陈买虽才华一般,但帮忙记录点事还是轻轻松松。刘盈便让司马喜和陈买住一块儿,两人一同记录自己的伟大言行。 他一直遗憾以前自己的伟大行为没有史官第一时间记录。好不容易抓到了司马迁他曾祖父和祖父,当然要放在自己身边,随时记录自己的每一项伟大事迹。 此次西域之行,司马家的史书上不写个几千字,他躺进坟墓里都要揭棺而起,把司马家的后人全阉了,让他们真正绝后。 暴君刘盈抱着手臂,倨傲地下了决定。 司马喜原本很忐忑。当刘盈告诉他好生记录这次西域之行,为后人留下前人开拓边疆的真实记录时,司马喜感动得热泪盈眶。 司马家一直想写一本和《春秋》一般的通史。 不,他们想写一本比《春秋》更好的通史!《春秋》的着重点在教导君王,他们更想注重历史本身。 但他们只是区区文吏,写一本通史这样伟大的事,他们只敢藏在心底,悄悄地收集资料。 没想到他们从未说出口的妄想,居然被太子轻而易举地点了出来。太子要支持他们写通史! 司马喜决定,《通史》什么的可以暂时放在后面,等后人完善。汉初这段时间的历史记载,他必须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这才不辜负太子的信任! 在司马喜眼中,刘盈披上了厚厚的滤镜。 与陈买同住时,司马喜这个话痨向陈买分享自己详尽到仿佛有分身能力的记录。 陈买不寒而栗。 这么多“私下对话”,你是怎么听到的啊?你难道藏在太子的袍底吗! 陈买想起太子让司马喜好好记录周勃的嫉妒嘴脸,额头冷汗直冒。 他忙去请求太子,请太子收回命令。 虽然绛侯很烦,但真的不至于啊!看了司马喜的记录,陈买可不敢轻视司马喜将来会写的“史”。 “放心,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不会让周叔父遗臭万年。”刘盈安慰陈买,“他敢做,就不怕人说。要说荒诞的事,有谁比我和阿父更荒诞?” 陈买:“……”他终于知道父亲为何不让他跟随太子左右了。他真的不能在太子的话中保持镇定啊! 但陈买已经被陈平派来,陈平不肯再为儿子挡风遮雨,陈买就只能凄凄惨惨地接受刘盈的风吹雨打。 他为了与刘盈少相处,请求曹窋把自己也加入练兵中。 陈买宁愿吃点苦,也不愿意在刘盈那里听刘盈日日骂父骂母。 说好的太子是天下最为孝顺之人呢?这哪里孝顺了? 刘盈私下对萧谨嘲笑陈买:“怪不得陈平不肯把陈买放出来。” 萧谨道:“可见周勃有多令陈平厌恶了。陈平早早主动跟随太子,虽不是陛下元从,却是太子元从。他这样做,实在是不给太子脸面。” 刘盈道:“我那群长辈,都视我为孩提。但无所谓,视我为孩提,对我也有好处。” 萧谨道:“臣子就不该有这样的僭越的心态。” 刘盈大度道:“没关系,等我当皇帝,他们很快就老死了。他们的儿子不敢忤逆我就成。” 萧谨勉强被刘盈说服。 也对,等自己当皇后,能惩治这群人的时候,这群人恐怕老得连肉都咬不动了,不必花费心思。 萧谨便对勋贵小弟们更严格了。 勋贵小弟们必须把尊卑等级牢牢记在心底,不能像陛下的小弟那样。 陛下对小弟纵容,纵容的结果就是这群小弟不把陛下当回事。陛下在沛丰时,还是揍得少了。 刘盈见萧谨太严格,还劝说了一番,让萧谨稍稍宽和了一些。 刘盈背着手叹气。萧谨的脾气啊,怎么和阿母忙昏头时越来越像?将来萧谨不会也想搞什么坛子肉竹签串肉吧?这不兴搞啊。 “怎么匈奴人不来拦我?”刘盈问中途加入的老将道。 这位老将是蒙恬请求刘邦派来的。 得知刘盈偷跑,蒙恬实在是担忧极了。曹窋在他眼中不过一个小将,怎么能担好刘盈的护卫之责? 老秦人在朝中都急得上火。 在他们眼中,刘盈不仅是大汉的太子,也是他们秦人的太子。 那是被始皇帝认可的孩童,是曾经在项羽手中拯救了咸阳城的贵人! 老秦人只认这一个太子! 老秦人个个画风突变,仿佛变成了大汉的泥腿子勋贵,一个个不顾上下尊卑地抱着刘邦的大腿哭。 刘邦终于松口,让蒙恬推举人选。 蒙恬本想让和刘盈有过交情的王元去,却被一位故旧之子找上门。 “王元还未独立领兵过,我去。”冯敬道,“我曾是淮阴侯的下属,又在楚汉之争中立过战功。我为太子护卫,不会让六国故旧心生抵触。” 蒙恬叹气。 大汉江山稳固,朝堂中党派也渐渐出现了。六国旧贵和大秦旧臣,因都支持太子刘盈,大事上不会互相拖后腿,但小事上,那真是攻讦不断。 于是已经算得上老将的冯敬,被刘邦派到了刘盈身边。 刘邦也觉得冯敬好。老成持重之人才更适合刘盈,如王元那样的小年轻,只会被刘盈带偏。 刘盈见到冯敬后,思索了一会儿,把冯敬的信息从脑海深处挖出来。 冯敬此人,虽没有单独的传记,在别人的传记中却是相当的有存在感。 冯敬是秦始皇时期的武信侯冯毋择之子。冯毋择与被秦二世逼死的右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同为韩国上党郡守冯亭之后,因死在秦二世登基前,躲过了秦二世的残害。 冯亭与赵括一同战死长平,后人在赵国为将;秦灭六国后,冯亭后人入秦为官,颇受秦始皇喜爱,多人封侯。冯毋择的名字,跟随秦始皇被刻在琅琊刻石上,可见其地位。 冯氏族人在秦二世逼死冯去疾、冯劫后就没落了。冯敬本会在秦末大乱时,毫不犹豫地就近投奔了已经当了魏王的魏豹,败在韩信、曹参和灌婴手中。 冯敬在汉高祖和汉惠帝时期的记载就没了。直到汉文帝时期,他的记载再次多了起来。 汉文帝提拔冯敬,冯敬与张苍在淮南王叛乱中是坚决诛杀淮南王那一派。冯敬还与张苍共同修订了汉律,减弱了汉律中的残酷刑罚。 在贾谊的传记中,冯敬和周勃、灌婴(怎么又是他俩)等人阻止汉文帝破格提拔“没有立过功,嘴上无毛,只会夸夸其谈”的贾谊为公卿,因此常被后世影视小说写成奸佞小人。 骂他的人不知,冯敬在汉景帝时期出任雁门太守,以花甲古稀之身镇守雁门郡,力战不退而亡。 他是汉匈几百年战争中,战亡级别最高的官吏。 同样在贾谊的传记中,评价冯敬为忠直、悍勇。 冯敬在这个时空中,秦三世将江山托付给刘邦时,他无动于衷。 但当得知蒙恬、蒙毅、章邯都跟随刘邦,因魏豹一直没能当魏王而在魏国不太受重用的冯敬,在刘邦大败,刘盈入彭城,大汉进入低谷期时,竟然包袱款款跑去投了离他最近的韩信。 因雪中送炭的投靠,刘邦身边还有蒙氏兄弟和章邯这样的老秦臣为冯敬靠山,这个时空的冯敬在大汉的仕途顺利许多,现在已经是御史大夫。 就算不同时空,性格相互吸引的人还是会互相吸引,忠直的冯敬,还是和性格迥异的张苍成为友人。 韩信是刘盈阿兄,张苍是刘盈在需要有人背锅时才会叫一声的老师。冯敬身为韩信的老下属和张苍的友人,确实是最适合充当刘盈护卫的老秦将。 韩信和张苍都给刘盈写信举荐冯敬。他们都在信中称,以冯敬刚直,若刘盈乱来,冯敬定会为刘盈的先锋,死在刘盈前面。为了这位大汉忠臣的命,请刘盈悠着点,别冒险。 刘盈十分生气。阿兄和张苍竟然道德绑架他! 十分生气的刘盈,便故意撩拨冯敬。 匈奴怎么不来?我要用这一千多人去宣战整个匈奴! 冯敬分析道:“稽粥虽已继任单于,但年纪较轻,资历尚浅,匈奴贵族中不服者众多。他性格谨慎,短时间内不敢得罪大汉。若太子袭击他,反而会激起匈奴的团结,请太子三思。” 刘盈正想反问“你看我傻吗”,冯敬又道:“但太子用兵如神,或许有臣想不到的用意。如果太子决定突袭匈奴,臣请为先锋!” 刘盈震惊。 冯敬这人,居然不是搪塞,他是认真的!是认真想打啊! 啊不是,阿兄张苍蒙恬你们派到寡人身边的人,这么鲁莽的吗?你们不该派一个老成持重之人,拉着我不让我乱来吗?! 我们就一千人,大半还是没上过战场的人!你阻止我啊!别说什么当先锋冲冲冲啊!就是阿兄在这里,也不敢拿着这有大半新兵的一千人去草原上找匈奴人的麻烦啊! 刘盈悟了。 阿兄和张苍太狡猾了。这个道德绑架的水平,太登峰造极了! 自己敢乱说话,冯敬是真的敢提刀去找匈奴人送死! “我没决定,别胡说。”刘盈忙板着脸道,“你说得很对,现在不能对匈奴施加外力,让匈奴一致对外。” 可恶的阿兄和张苍!怎么变得如此聪明了! 第172章 隔着千万里相望 各方派来约束刘盈的人都到齐了, 刘盈再次启程。 他到达长城后,顺着长城往西北去,来到了武威边境。 吕禄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刘盈的车队,吕禄甩掉身后的将士, 独自策马上前。 “禄表兄, 你怎么还能二次发育的?绝对长高了!”刘盈也策马奔向吕禄。 灰兔驴为了保存体力, 平时都坐马车, 懒得下地, 更不让刘盈骑。 两匹骏马在即将交错的时候停下, 刘盈伸出拳头, 吕禄也伸出拳头, 表兄弟二人重重碰了一下拳。 碰拳之后,吕禄才下马向刘盈行礼, 然后带着和以往没多大差别的憨憨笑容道:“臣长高了吗?没有吧?但臣肯定长壮了!” 曹窋、萧延晚刘盈一步,也策马过来。 他们二人跳下马, 也与吕禄碰了碰拳头。 在刘盈“诓骗”他们去夺丰邑, 傻乎乎的吕禄悄悄跟着吕台,像一只脑袋不聪明的半大狗子, 一头闯入这群披着各式皮的狼群中。他们最初约定干一番大事时, 就是碰拳。 吕产没反应过来,和其余人一同过来。 他看见吕禄与太子、曹窋、萧延碰拳时, 心中颇为艳羡。 他年龄和吕禄差不多,原本比吕禄与太子更亲近。吕禄却先一步成为太子的心腹。 “来, 给你介绍一下。你还记得他们吗?”刘盈伸手勾住吕禄的脖子。 萧谨先对吕禄温婉一笑, 把吕禄吓得不轻。 吕禄凑刘盈耳边,非常没有情商地压低声音道:“壮壮……太子妃居然能被姑母养得如此温柔?姑母太厉害了!” 刘盈从来不知道何为压低声音:“哈?你说什么傻话?我阿母都没温柔过,还能把壮壮养温柔?她不过是从以前喜欢冷着脸, 变成了带着假笑。反正都是瞧不起人的表情……嗷!萧壮壮!我警告你!别来阿母那套!你再拧我,我就把你抛起来!” 萧谨冷哼一声,对吕禄道:“禄表兄,你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当我耳聋吗?怪不得皇后时常担忧你。” 吕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说你坏话啊,我说你变温柔了。” 刘盈为吕禄辩解:“实话实说叫什么说坏话?壮壮你和阿母学坏了,心胸变狭窄了。” 萧谨挽起了衣袖:“你再说一句?” 刘盈给了萧谨面子,免得萧谨试图追打他,反而被他抱起来往天上抛,让萧谨更丢脸。 吕禄看得直乐。 萧谨之后,樊伉、夏侯灶等人也一一来和吕禄打招呼。 吕禄对他们的印象,还是少年时。 他从这群已经长成青年才俊的勋二代的脸上,寻找曾经的影子。 有的人能寻到熟悉的轮廓,有的人已经完全和以前判若两人。 吕禄打量众人时,众人也在打量吕禄。 在沛丰时,吕禄与他们一点都不熟悉。 萧家两兄弟、吕台吕产、曹窋等兄长常陪着他们玩耍,就是家住在丰邑,只偶尔来沛县的王陵家的王忌和雍齿家的雍钜鹿,都比吕禄与他们更亲近。 吕释之在沛县表现得很孤高,他的孩子很少与沛县的泥孩子们一同打闹。 樊伉等人看着吕禄的眼神中,都难掩羡慕。 听闻吕禄是偷偷离家出走跟随太子,才有了现在的境遇。他们要是那时年纪再大一些就好了。 众人的艳羡没有掩饰,吕禄很容易就看了出来。 他心中一阵唏嘘。 当初他离家出走,偷偷跟随堂兄去做大事,其实心里对“做大事”根本没有概念。 他只是一直远远地,偷偷地,无比寂寞地望着盈儿和朋友们玩耍,很想很想加入他们。 他只是想交朋友,想和许多许多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他只是羡慕围绕着盈儿身边,每日都很开心的那群小孩。 如今,自己倒是被那群孩童羡慕了。 吕禄笑了笑,这个笑容没有他以往的憨厚,多了几分仿佛被狂风吹拂、砂砾打磨过的洒脱和粗犷。 曾经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他没有成为盈儿小伙伴们中的一员,倒是迷迷糊糊加入了只敢仰望,从不敢想的台表兄、曹兄长和萧家两位兄长中。 他本不该是有这样本事的人,竟一直没掉队呢。 我真厉害!吕禄笑眯眯想,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逐渐膨胀。 刘盈看出了吕禄的膨胀,用手指头戳了戳酸溜溜的吕产:“揍他!” 吕产:“???”我为什么要揍他? 吕产还没反应过来,在刘盈发话后,一众勋二代们带着炙热的羡慕眼神,扑向了吕禄。 吕禄神色大变:“你们干什么!喂喂!要切磋一个个地上,不讲武德吗!” 和刘盈一样,同为吕禄的表弟的樊伉,把衣袖挽得高高的,冲在最前面:“我们从来不单挑,都是群殴!兄弟们,上!” 吕禄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太子救我!兄长救我!” 萧延也转过身,背对着吕禄,嘴里嘀咕着“君子远庖厨”。 刘盈一琢磨,萧延这典故居然用得挺对。这何尝不是一种君子远庖厨? 曹窋和萧谨倒像是亲兄妹了,都把手放在嘴边大喊,给追打吕禄的人鼓劲。 吕产继续呆滞。 啊?你们在干什么?这样不好吧?如果是阿兄,现在会如何做? 吕产陷入深深的苦恼中。 陈买很担心道:“他们不会真的把吕禄打伤了吧?” 刘盈抱着手臂笑道:“不会。他们有分寸。” 分寸是什么? 陈买看着这群勋二代把吕禄的上衣扒了。 吕禄奋力反抗,也扒了几个人的衣服。 吕禄的副将一边颤抖一边迈着小碎步来到太子面前行礼。 啊啊啊啊,将军你在干什么!不要脸了吗! 副将看着自家如孤狼般阴郁凶残的将军,不仅在被扒了上衣后没生气,还在地上画了个圈,和同样被扒了上衣的京中贵客们玩起了角抵。 副将在心里捧脸尖叫。 将军你在干什么啊!我们不是来迎接太子的吗?你怎么玩起来了! “角抵就不能群殴了,不公平就不好玩。你点出和他们一样的人数,帮你将军对阵。”刘盈唯恐现在还不够乱。 副将压低声音道:“太子,卑职可是边军啊。” 刘盈笑道:“角抵只看身体素质,不怎么看实战经验。你们去试试曹都尉的练兵成果。不用留手,赢了的人,寡人都有赏!” 得了太子的许诺,副将硬着头皮回队伍中点了最精锐的人,去对战京中来的贵客。 他们便就地安营扎寨,玩够了才走。 刘盈虽说是假扮商人,但他离开长安时为了召集小伙伴,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匈奴在长安安插的探子就算地位不高,只是讨生活的庶民,也能轻易得到太子西巡的情报。 等刘盈来到武威时,已经继位为老上单于的挛鞮稽粥虽没打算伏击刘盈,也派出了探子,看看这位大汉的传奇太子想要搞什么鬼。 匈奴其他贵族也纷纷派出探子监视刘盈。 刘盈命人就地安营,组织角抵比赛的消息,传到了这群探子耳中。 他们面面相觑。 谁能分析一下汉太子举动背后的用意? 他们想了许久,决定不想了。把实情报告上去,让上面的人去想吧。 当刘盈与吕禄见面的情报,摆到一点都不老的老上单于面前时,刘盈都到张掖新建的养马场跑驴了。 灰兔驴看到宽广的草场,终于肯离开马车减膘。 老上单于对着情报皱眉。 刘盈这是在向他亮肌肉,告诉他这千余人都是精英,让他管住手吗? 老上单于捏了捏眉间,轻轻叹气。 他父亲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父亲带的人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回到匈奴。他至今不知道,刘盈与父亲那一场战斗的具体情况。 但他知道,刘盈如何劫掠右贤王的营地,单骑闯入父亲的营地,在一众匈奴勇士的包围下,划伤了父亲的脸。 当时他就伴随父亲左右,亲眼目睹此事。 几年时间过去,因没有匈奴人目睹刘盈成名之战,已经有一些匈奴贵族不再相信刘盈的英勇。他们坚信,一定是淮阴侯韩信等汉将派大军包围了冒顿单于,才让冒顿单于全军覆没。 老上单于不是这样的蠢货。 汉军当时出了多少兵力,能再派出多少支援,他和父亲已经摸清楚了。当时和自己对阵的,绝对是汉军主力。 就算刘盈不止带了一千人,人数也绝对不会比父亲带的人多。 更别说,汉军在那一战后的精神气,绝对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战绩才会被鼓舞至如此地步。 一汉当五胡啊……老上单于想起现在长城上的口号,心中满是屈辱。 他瞪着桌案上,缴获的汉军的马上新用具,眼中充血。 新的马鞍,马镫……这些匈奴人也能用。但匈奴人没有这东西,骑术也很精湛。有了这东西,骑术也不会到达一个新高度。 何况匈奴没有足够的工匠去做这些新用具。 大汉不是很穷吗?为什么每一匹马都能配备马鞍和马镫? 在服兵役前几乎没有骑过马的汉兵,就靠着这些新用具,居然能在几月之内,把骑术拔高到和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匈奴牧民一般的程度。 这简直匪夷所思! “刘盈……刘盈……我必须杀了他!不能让他当上大汉皇帝!” 老上单于闭上双眼。 他对刘盈的危害心知肚明。 可就算心知肚明,他真的能不顾自己单于位置的安危,全力袭击出使的刘盈吗? 而且,仿佛妖孽的汉太子刘盈,又真的毫无后手吗? 老上单于越想心越慌。 他站起身,走到大帐外,看向西南方。 远方没有人,但他仿佛看到西南方的汉太子刘盈,正将视线投向东北,与他遥遥相望。 挛鞮稽粥,你敢动手吗? 第173章 出使无后顾之忧 敌人之间可能也有一点心有灵犀。老上单于想着刘盈的时候, 刘盈确实也在思念着他。 斩杀冒顿单于那一战,刘盈俘虏了不少匈奴人。这些匈奴骑兵经过韩信的训练,又经过了严格的文化教育之后,有一百表现最好者, 来到了刘盈身边为侍卫。 这一百匈奴侍卫已经蓄头发, 说汉话, 除了面容与汉人有些许差别, 已经与汉人无异。 他们也很忌讳别人说他们是匈奴人。 冒顿身边的护卫, 除了他自己养的壮士, 大多是小部落的贵族。 可这些匈奴贵族在见识了汉地的繁华, 住惯了不会被风雨吹跑的大房子后, 没有一人想回草原。 他们对故乡再思念,也不过是希望能把亲近的家人接到汉地享福而已。 如果接不回来就算了, 反正自己已经在大汉娶妻成家。 这些匈奴贵族的妻子,都是吕雉和萧谨共同挑选的宫女。而这件事, 和刘盈有一定关系。 刘盈有一日在宫里溜达时, 宫里正选了一批穷苦人入宫伺候。 此时没什么大小选的说法,宫女太监的甄选和大户人家买奴婢差不多。 一些住在京城的穷苦人甚至会自己阉割, 然后去应聘太监, 希望自己让宫里挑人的小吏省了一个步骤,就能比其他人更容易入宫。 许多比较仁厚的皇帝都发布了禁止庶民自行阉割, 不准自行阉割的庶民入宫的旨意。 刘盈某日突然想起这件事,不想让心怀怨恨的人伺候自己, 便准备去“偶遇”“震惊”, 然后顺势取消宫刑。 反正他不需要,别人需要,别人自己去下令, 别甩锅祖宗。 等刘盈溜达到那挑选最底层宫侍的肮脏地方才得知,原来底层宫女,特别是罪籍女子,也是要执行宫刑的。 所谓宫刑,就是击打腹部。刘盈以自己浅薄的生理知识猜测,可能是借此造成子宫脱落吧。 据说还有更残忍的方法,女子宫刑死亡率很高。现在的汉臣大多有良心,所以不采用。 刘盈摸了摸下巴。怪不得历史中留下好色之名,喜欢随便睡宫女的皇帝子嗣都不丰。而那些出身低微,能为皇帝生育子嗣的“宫女”妃嫔,全是被其他达官贵人献给皇帝,或者皇帝自己从民间带回来的人,而不是皇帝随便从宫里扒拉出的宫女。 出身卑微的女子以“正常”方式入宫,大概就算被皇帝睡了也别想留下孩子。 刘盈摇了摇头,以自己被血腥吓到了为由,和蒙毅说了一声,取消了男女入宫需要集中实施宫刑的制度,以后实行了宫刑的宫女和宦官都不需要补充了。 反正他不好色,不需要做这些事来保证后代血脉纯净。 至于他阿父好色,需要补充新的美貌小宦官和美貌宫女,就由他阿父特意下诏去实施宫刑好了。 反正我不弄。 刘邦和吕雉知道后,默许了刘盈留下仁名。自己需要的时候,就再补充便成。 刘盈这仁名,在此时没怎么传播。宫刑自夏商时就有了,虽没有大规模执行,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会有人在这个时代讲什么人权吧?无论男的女的,伺候的奴仆都是可以随便杀的。 顶多有一些善良的大贤叹息一声太子果然善良,连后来的史书都没记几笔。 刘盈随口一句话,再加上刘邦力不从心后不再睡新的美人,只和已经睡熟的妃嫔们快活,宫里伺候的人不需要再增加,宫女宦官自那以后没有再进新人。 而那批被刘盈救下的男女,男的只在刘邦身旁伺候,女的只在吕雉身边伺候,以免他们犯罪。 后续烂摊子都是父母收拾,刘盈只管挖坑,不管填坑。 在吕雉身边伺候的这几个宫女,在萧谨的提议下,吕雉让她们去了解了一下女子宫刑的死亡率,太子便成了她们的救命恩人。吕雉就能放心地培养她们,给她们安排婚事了。 如果不是刘盈自身地位已经足够稳固,这么好用的宫女,大汉皇后还想再批量制造一点。 因这些过往,嫁给归顺大汉的匈奴骑兵的宫女,都对太子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至于丈夫是匈奴人什么的,她们可一点都不在意。丈夫没当官时,她们能入宫见到皇后,丈夫有了美妾也对她们十分尊敬;将来丈夫有了官职,她们还能从贫苦女子,一跃成为官宦夫人。 在嫁给匈奴骑兵的宫女的协助下,吕雉已经掌握了这些匈奴人的部族情况。 她将情报,连同挑选出的一百匈奴骑兵,一同交给了刘盈。 吕雉还告知刘盈,这一百匈奴骑兵都已经与她赐下的宫女有了儿子,可以信任。 在刘盈出使西域的时候,就派这些骑兵私下联络自己曾经的族人,打探匈奴现在的情报。 之前刘邦也借由匈奴俘虏打探过,但自己来到了匈奴人的边上,搜集的信息时效性更强。 在野蛮血腥,阴谋诡计,层层虚伪和算计下,刘盈手中对匈奴人的情报网,在他快离开张掖的时候初步成型。 因匈奴内战,刘盈在给予老上单于作对的匈奴大贵族口头许诺利益后,这些匈奴骑兵的部族成功迁徙到河套平原,一解吕禄的缺人困境。 吕禄将带领他们在河套平原开垦、放牧、建城,教化他们成为汉人。 刘盈已经向长安要学儒的人过来。 教化蛮夷,是孔子毕生所愿。那些天天对着大汉指手画脚,试图取代黄老地位的儒者,正好过来发光发热。 造纸术改良后,纸张终于能用于公务。印刷术也终于能抛头露面展现存在感。 想来有了纸张和印刷术的儒者,是很容易教化蛮夷的。 “我将教你的亲人读书识字,将来他们也能考入长安的官学。”刘盈对匈奴骑兵道,“入我大汉者,皆为汉人。你们不用担心出身。” 别说那一百匈奴骑兵,新加入的忐忑不安的匈奴贵族都热泪盈眶。其余汉人见此情景,胸中也蕴满热意。 只有刘盈很冷静。 他知道,是自己杀了冒顿,催生了匈奴内战,令匈奴人畏惧,他说让匈奴人成为汉人的话,才会让投奔的匈奴人热泪盈眶,才能让匈奴人愿意自称汉人。 汉人本就不是因血脉聚集,而是“大汉的子民”。 当几个匈奴小部族到达河套平原时,老上单于终于得知了此事。 他还见到了刘盈派去的使臣,被迫与刘盈一同西行,暗自抱怨自己会不会死在西域的老头子蒯彻。 蒯彻在出使老上单于时,已经先见了其他匈奴贵族,为他们带去了刘邦本人还不知道的大汉皇帝的诏令。 “大汉热爱和平,不希望边疆再起冲突。你们匈奴内乱,也会影响大汉。大汉的皇帝愿意为邻居调停内乱。”蒯彻温和道,“等匈奴稳定,大汉将与匈奴约为兄弟之国,开放与匈奴的边市。” 一说开边市,老上单于帐篷里的呼吸声就重了起来。 年轻的老上单于环视左右。他悲哀地发现,似乎自己没有立刻拒绝的权力。 如果是父亲,就算不直接杀了汉使,也会将汉使驱逐。 而自己,居然要看希望开放边市的匈奴贵族的眼色,否则他们不会继续支持自己。 蒯彻没有逼迫老上单于。 他就像是一个极其好说话的老好人似的,又对老上单于道:“此事重大,大单于可能无法立刻下决定。待太子出使归来,将与大单于见面,细谈汉匈结盟细节。” 大汉太子出使西域是公开的秘密,但也是秘密。老上单于没想到汉使会直接将这个秘密说出口。 老上单于问道:“太子难道不担心我截杀他?” 蒯彻表情夸张地一愣,抚掌大笑:“大单于,我大汉的太子,是追溯千古,也敢争第一的猛将!大单于大可试试,能不能留下太子!太子向来喜爱以武会友,会很期待和大单于切磋。” 蒯彻不等老上单于回答,继续大笑着拱手:“太子还记得冒顿单于的武勇,不知如今的大单于,有几分冒顿单于的本事?” 老上单于大怒,佩刀出鞘。 蒯彻笑容自若,毫不畏惧。 …… “咦?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会扣你几年呢。”刘盈对蒯彻居然在自己到达敦煌时,就寻到了自己,感到特别惊讶。 刘盈都给蒯彻写好剧本了,什么蒯彻牧羊,司马喜都根据刘盈的脑补,为蒯彻打好草稿了。 蒯彻听着刘盈唾沫乱飞的胡言乱语,白眼翻得看不见一丝眼瞳。 随何、陆贾等自诩萌新的汉使,也惊讶地向蒯彻打探能激怒匈奴单于,还全身而退的秘诀。 蒯彻此次出使,可是打定了要气一气匈奴单于的主意。他们真的以为蒯彻会留在匈奴牧羊,直到太子从西域回来,再从草原上接回蒯彻呢。 蒯彻没好气地瞥了刘盈一眼,瓮声瓮气道:“纵横,最难破的计谋就是以势压人。当初我替西楚霸王游说无往不利,是因为西楚霸王无往不利;我游说淮阴侯时败在太子手中,是因为太子从彭城逃脱,破了西楚霸王的势。” “我能从匈奴全身而退,也是借了大汉和太子曾大破匈奴,斩杀冒顿的势。”蒯彻见刘盈的神情越来越得意,语气越来越冰冷,“大汉能正面压制匈奴,我就算指着匈奴单于的鼻子骂,他都得忍耐。” 自诩萌新的汉使若有所思。 蒯彻又道:“当能以势压人时,纵横的技巧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可,无也无甚所谓。真正的纵横术,是在夹缝中求机遇。” 在萌新汉使若有所思时,刘盈笑道:“等夹缝够小的时候,纵使史书中的纵横家们都从故纸堆上跳出来,也无力回天。弱国无外交,国与国的友谊只在兵锋之上。” 蒯彻又瞥了刘盈一眼,没有回答。 他早就知道,刘盈是修纵横术者的大敌。 “好了,接下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刘盈拍了拍手,让围着蒯彻听故事的汉使们回神,“月氏国的国王已经翘首以盼,銮驾都快到边境了。怎么让他放弃敦煌,还对我大汉心悦诚服,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汉使们都挺起了胸脯。 蒯彻则兜起了手。这点小事,他不会出手。就看看随何、陆贾等在楚汉战争中闯出过名声的大汉辩士,能有几分本事。 蒯彻可不承认他们修纵横术,不过是辩士而已。 纵横术和辩术的区别,在于施术者对大势的把控。辩士不过是被动完成主公的命令,纵横士则是让天下为自己心意而动。 这些后辈,没有一个够格。 蒯彻又将视线投向刘盈,然后再次嫌弃地移开视线。 第174章 此处是一片荒芜 刘盈说着要去见大月氏国王, 但没有任何行动。 他就在敦煌驻扎下来,竟有要在这里开垦的举动。 刘盈的行为一向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喜欢卖关子。跟随他的人已经经历过毒打,在刘盈不主动告诉他们原因时, 他们都闷头做事, 不去询问。 只有萧谨好奇心来了会去问一问, 刘盈大多时候都会如实回答。但萧谨会和刘盈一起卖关子, 所以刘盈回答了也没意义。 大月氏的国王派来几次使臣, 刘盈款待使臣, 但坚决不挪窝, 任由使臣胡思乱想。 十几日后, 大月氏便不再派人来了,不知道下一阶段会如何动作。 匈奴的探子也少了一些。他们似乎以为刘盈不会再西进了。 毕竟, 西边是死亡大沙漠。 探察地形,寻找开垦屯田之地的事, 刘盈只需要指手画脚。 当了那么久的隋炀帝, 他“蓝图大帝”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当其他人都忙碌起来,连冯敬这个老秦将都被派去画地图时, 刘盈则坐在绿洲的树下发呆。 萧谨也有事做。 她忙完自己的事, 来寻刘盈时,刘盈已经从河里抓了鱼, 在烤鱼吃。 “分我一条。”萧谨一闻到鱼肉味就饿了。 刘盈点头,往鱼上抹好盐, 把第一条烤好的鱼先递给萧谨。 萧谨先吃了一口鱼肉, 才问道:“你好像心情不好。” 刘盈一边翻转还没熟透的烤鱼,一边道:“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有点唏嘘。” 萧谨没有继续发问。她知道若刘盈想倾述, 她只需要开个头,刘盈自己就会说下去。 吃鱼少说话,容易被刺卡。 刘盈沉默一会儿,说几句话,又沉默一会儿,说几句话。 他不仅说的话断断续续,话中含义也是断断续续,让人听不懂他究竟想说什么。 萧谨想,刘盈可能也没打算让人听懂,只是倾述罢了。 刘盈那东一棒子西一棒子的话,若有另一个穿越者在,就能很轻松地听懂刘盈在唏嘘什么。 从河套平原一路走来,敦煌是河套平原最西端。 敦煌以西,就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死亡沙漠”。 丝绸之路,从这里开始艰难。 若想联通西域,就要从敦煌出发,穿越死亡沙漠。 敦煌石窟是怎么来的?最初的敦煌石窟,就是从敦煌出发的人,担忧自己会死在沙漠里,便在石壁上凿下些东西祈福,并证明自己来过。 丝绸之路上铺满了金子,可每一次去拾取金子,都要抱着豁出性命的觉悟。 然而现在,没有丝绸之路,没有敦煌石窟,甚至连敦煌也没有。 刘盈踏入河套平原,告诉众人这里是天水,这里是武威,现在到了张掖,马上就进入敦煌。 而在大汉的舆图上,什么天水武威张掖敦煌,统统都不存在。 吕禄驻扎的地方,现在才有足够的人手建城,城墙就起了个底子。 大汉有心迁徙庶民屯边,现在也无力做到此事。 不仅无力,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人可迁啊! 刘邦把富户迁往关中都千难万难,现在朝廷集中力量做这件大事,哪还有余力向边疆移民。 总不能如秦始皇那样,“发闾左之人”,住在城门以左的庶民统统有罪,都给我发配边疆吧? 刘盈把这个吐槽吐给蒙毅听,蒙毅虽知刘盈说得对,还是又生气又伤心,请了足足一旬的病假。 刘邦在刘盈长大后难得重重揍了刘盈一次,并压着刘盈去向蒙毅道歉。 蒙毅倒是不好意思了,忙告罪,是自己的错。 如今的少主说曾经的先主的坏话,自己本就不该显露出难过之态,以免被如今的陛下认为不忠。蒙毅反省,自己真是恃宠而骄,太过松懈,都忘记臣子的准则了。 一件刘盈欺负老秦臣的小事,也能看出大汉现在真的是无力建造边疆城池,能军屯就不错了。 不归刘盈说什么名字,跟随他的人都认可什么名字,司马喜也记录下什么名字。 现在没有城,以后会有城。先把名字取了,城慢慢造。 大汉的日子还长着呢。 刘盈指着西边,告诉萧谨死亡大沙漠有多可怕。 他又指着地上的河流,介绍这条河流是唯一灌溉水源,还会遇见洪水。 刘盈说起现在不存在,以后大概会出生,但自己肯定见不到的霍去病。小霍同志自带定位导航系统,一路跑到敦煌来,看到疏勒河的水,脑袋一拍,奏请建城。 以小霍同志认路的水平,大概和我家灰兔驴差不多吧? 正在旁边啃草的灰兔驴仰头。 啊,谁,能和我比?在哪里! 刘盈叽叽咕咕说了许久,感慨敦煌那繁华的未来。 那时候敦煌人山人海,路上比肩接踵。 而现在呢?刘盈举目望去,什么都没有。 当个祖宗真是烦啊。 “这里现在是叫瓜州吧?本来盛产甜瓜,被匈奴人全糟蹋了。”刘盈哀叹不易。 连个野生的瓜都没有了,差评! 春秋时,敦煌叫瓜州,就是盛产甜瓜的缘故。 那时,这里还是乌孙人的地盘。 大月氏人把乌孙人赶走,占据瓜州游牧,也在瓜州种起了东西。 那时瓜州还算繁荣,能称得上西域明珠。 冒顿在打大汉之前,先把大月氏给赶跑了。匈奴人就只游牧,大月氏种下的东西,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大月氏现在在死亡沙漠的另一边。他们却在刘盈到达敦煌后,第一时间派使者拜见刘盈,想必是十分想念这块地。 大月氏被匈奴赶跑没几年,朝中人还记得瓜州的繁荣,再老一辈人也或许记得和中原大地做生意的畅快。他们当然想夺回河套平原。 但他们打不赢匈奴,而大汉连匈奴都打跑了。大月氏国元气未恢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断派使臣打探消息。 听说中原人人傻……人都很好,不太在意西域之地。说不定大汉人就把河套平原还给大月氏了呢?大月氏可以用称臣来换嘛。 如果来这里的人不是刘盈,普通汉使将大月氏的打算告知刘邦,刘邦和萧何等人一商议,计算了一下得失,说不定真的会让大月氏得逞。 反正大月氏和匈奴有仇,大月氏回到河套平原,匈奴人肯定会继续攻打,不仅解了大汉边疆困境,大汉还能积聚力量,坐收渔翁之利。 但刘盈亲自来了,这件事就不一定了。 萧谨吃完了一整条鱼,又从怀里摸出几粒沙枣,一边啃一边道:“太子,我知道你不会放弃这里。但我们现在没有余力守住这里。” 刘盈笑道:“不,我们有。只要大月氏国王亲自来敦煌见我,这里就能是大汉的。” 萧谨不明白刘盈的自信心来源,但她对刘盈充满信心,刘盈都这么说了,她就信。 刘盈从小到大,就没出过错。 萧谨以为自己还要再等半月,没想到又过了两日,大月氏年轻的国王居然混在使臣中,真的来见刘盈了。 刘盈好奇地打量大月氏国王。 这就是历史中被老上单于摘了脑袋做酒器的人?脑袋确实好看,怪不得老上单于喜欢。 大月氏国王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当他紧了紧衣袍时,心中突然生出强大的恐惧。 他猛地瞪着好奇打量自己的汉太子。 刘盈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他走下台阶——就这么几日功夫,他先给自己修了屋子,特别是造了台阶,好让自己接待使臣的时候,比所有人都坐得高。 刘盈虽没说谁是“友”,隐藏身份的大月氏国王也一声不吭地跟着刘盈走出门。 大月氏的使臣都满头冷汗。 国王,你怎么就跟着汉太子跑了?听说汉太子十分残暴,他狂性大发杀了你怎么办?! 大月氏国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刘盈的气势太强,他没多思考,就已经抬脚跟着离开了。现在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乱走的吧? 当走出屋门时,大月氏国王突然从莫名的恐惧中醒来。 他声音沙哑,语调古怪,但确实说的是自春秋以来中原的雅言:“太子为何立刻得知我的身份?” 刘盈笑道:“我一直在等你,自然你一来,我就知道你的身份。” 他笑容冷飕飕的,看得大月氏国王心里十分忐忑。 刘盈笑容里的凉意,不是针对大月氏国王,而是针对系统。 他尝试着打开系统的恐惧光环,居然真的开启了。 系统的恐惧光环要在非大汉的领土才能开启。现在恐惧光环开启,就是系统告诉他,他脚下已经被他取名为敦煌的土地,还不是大汉的土地。 他在张掖时也尝试过打开恐惧光环,那时恐惧光环并未生效。 这两者区别是什么?是在于大汉是否驻兵?还是在于此地是否有人窥伺? 大汉对此地的实际控制力度,究竟是什么指标来呈现? 当然,也可能是系统嘲讽他。 刘盈向来不以最大恶意揣测系统,总认为系统和他一样贱兮兮,喜欢没事找事,损人不利己。 刘盈在生系统的气,大月氏国王却以为他们想让大汉让出河套平原的谋划,让大汉太子生气了。 大月氏国王本人一直反对此事。 扫灭中原诸国的中原新国王,亲自斩下冒顿头颅的太子,这一对父子显然不可能是仁弱之人。 大汉好不容易从匈奴手中夺下土地,哪可能拱手将其让人? 匈奴不好惹,把匈奴揍得满头包的大汉,难道你们就敢惹了? 这一位大月氏国王很希望夺回祖地,但对大汉主动让出大月氏的祖地不抱任何希望。 你看,果然大汉太子生气了。 大月氏国王感慨,满朝文武皆为庸碌,唯寡人英明,独木难支啊! 第175章 逼格就是谜语人 刘盈生完气后, 用眼角余光打量大月氏国王。 大月氏国王表情真多变啊,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 如果刘邦在这里,一定会对刘盈点头。大月氏国王这表情变化的速度和幼年刘盈有的一拼,看上去和小时候的刘盈一样不聪明。 因表情太外露, 刘盈很快就摸清了大月氏国王的想法。 这位国王, 不想和大汉为敌, 甚至可能不想回到河套平原。 但史书中, 这位大月氏国王却是和老上单于死磕到战死, 脑袋都被做成了酒器。 刘盈就算到了没有建城的荒野, 只要有条件, 也不会亏待自己。 他在一处树木最茂盛的绿洲造了个亭子, 时常在亭子里打瞌睡。 接待大月氏国王的地方,就是这处景色最好的亭子。 他还在亭子周围种了瓜, 希望待自己返回的时候,就能吃上一口瓜州的好瓜。 大月氏国王一看亭子周围已经冒头的小苗苗, 就认出了这是什么植物:“大汉太子也是爱瓜之人?” 刘盈对大月氏国王有了几分欣赏。 能认出瓜苗的国王, 一定会让自己有所收获。 刘盈道:“大汉少府中有一个叫召平的官吏,最擅长种瓜。可惜寡人带来的瓜已经吃完, 不能送给国王品鉴。” 大月氏国王是国王, 他只敢对刘盈自称“我”。待正式的场面,他也只能自称“小王”。 刘盈只是太子, 却能对大月氏国王自称“寡人”。 诸侯王除了楚王自称“本大王”之外,都自称寡人。皇帝所立的太子, 地位比诸侯王略高一丝, 自然也是寡人。大月氏国王也只能羡慕地听刘盈自称“寡人”。 当然,刘盈如果想再谦恭一点,也是能自称“小王”的。不过自刘盈越长越大个, 谦恭这恶劣品质,在他身上是逐渐找不到了。 刘盈对大月氏国王做出“礼贤下士”的温和态度,本身就是对大月氏国王的蔑视。 大月氏国王心头有一丝不舒服,但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刘盈,他又很快自我说服,自己本身就想投靠大汉,现在已经算是大汉的臣子,本就该以臣子之礼对待大汉太子这位储君。 “待匈奴不再阻拦道路,小王会亲自向大汉的皇帝朝拜,到时一定能大饱口福。”大月氏国王试探道。 刘盈颔首:“若你的目的只是匈奴不阻路,待寡人走完了西域这段路,返回长安时,你可与寡人一同返回长安。” 大月氏国王惊讶:“匈奴难道已经俯首?” 刘盈微笑:“他不会俯首,也不敢把脑袋仰得太高。” 大月氏国王看着大汉太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对匈奴的轻蔑,终于彻底信了冒顿单于的脑袋乃是大汉太子亲自砍掉。 他言语中略带了一丝急切:“太子若想覆灭匈奴,小王定为太子鞍前马后!” 刘盈坐在现造的太师椅上,示意大月氏国王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中原人可能不知道中原之外有多广阔,大月氏的国王不会不知道。就像是匈奴无法彻底覆灭你们,大汉也无法彻底覆灭匈奴。”刘盈随手拿起手边的石头,丢向河流,就像是撒了一堆饵食时。 这时候他撒鱼饵会更有逼格,但带来的粮食要省着用,可怜的鱼儿被石头砸就够了。 大月氏国王若有所思。 刘盈又打量大月氏国王的神情,对这位在史书中一笔带过的小国王的评价,终于提高到“可用”的程度。 大月氏国王很清醒,不是会故意找匈奴死磕的人。那他的战死,大概是为了掩护大月氏国民西逃,断后战死了。 老上单于谨慎,只要杀了大月氏的过往,就不会追杀逃走的大月氏部族。 唉,游牧民族就是这点麻烦,很难斩草除根。 我中原王朝杀了那么多单于可汗,什么匈奴突厥蒙古不还是轻轻松松卷土重来?不过是换个部落老大当整个草原的老大罢了。 草原贵族和中原王朝,注定要缠缠绵绵到一块儿共赴黄泉,真是太浪漫了。 大月氏国王叹息道:“小王明白。小王可为大汉边塞防线!” 刘盈心道,赶走了匈奴,扶持一个大月氏,难道大月氏不会成为第二个匈奴?现在大月氏没有野心,只是因为你们弱。 再者,大月氏太弱了,扶植也不可能打赢匈奴。 刘盈又往河流里撒了一把小石头:“不用,你们好好守住现在这块地。大汉即将与西域通商,你们依托大汉,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至于边塞,只要匈奴多分几块,他们自会老实。” 多分几块?怎么分?大月氏国王眼皮子直跳。 他明白大汉不会支持大月氏占领匈奴的地——其实他本来就不抱希望,只是随口一说。 大汉凭什么信任大月氏?他自己也是国王,能猜到大汉皇帝的想法。 但大汉太子的话还是让他过于惊恐。 多分几块,和分尸似的,不愧是擅长战场厮杀的大汉战神太子。 大月氏国王不敢细想,别别扭扭学着中原人拱手道:“一切依照太子的命令。” 刘盈看着大月氏国王谄媚的太子,心头直乐。 史书中战死的勇武国王,现在真像个软弱的谄媚小人。 不错不错,是个聪明人。 “此行之前,父皇已经写下诏书,封国王为大汉的诸侯王。”这时候有没有父皇的称谓,刘盈才不管呢。他只是认为现在称呼阿父为父皇,会吓到人。 大月氏国王听到“父皇”这个称谓,果然对大汉皇帝刘邦多了几分敬畏。 这称呼一听就很厉害! 他丝毫不顾脸面地跪下道:“谢大汉皇帝……谢陛下宏恩!” 刘盈从怀里拿出现写的诏书,递给大月氏国王:“先把诏书给你,等寡人到了大月氏,寡人会在诏封典礼上将王印赐予你。你随寡人回长安,父皇会亲自再诏封你一次。长安也会给你留下府邸。待你自觉年老,将重任交于子嗣时,若想享受平安富贵,可来长安养老。长安的气候,怎么也比西域温和些。” 现在刘盈没给大月氏国王王印,是因为诏书好写,印还没刻。 大月氏国王接过诏书,心情复杂。 到长安养老?是当质子吗? 不对,自己都卸下重任了,哪能当什么质子?自己是儿子的质子?太荒唐了。 再说了,没死的王,怎么会卸任? 不过大汉太子的话是表示对他的亲近,赐予他的府邸可以让大月氏的使臣居住,还是很划算的。 至于说什么感激,大月氏国王脸上表现得再谄媚,心里都不可能对大汉的皇帝和太子真的有什么君臣感情。 大月氏虽已经退到沙漠另一头,匈奴仍旧对大月氏虎视眈眈,想把大月氏赶到更远的地方。 大月氏国王只是希望借大汉这头老虎的威势,来让国民有喘息的机会。 此时刘盈也知道。 他们共同演了一出“你信我信”的戏,好像已经结识许久,早就私下定好了国与国的大事,所以这诏封诸侯王的行为才如此轻描淡写。 诏书给了大月氏国王后,刘盈说起了正事。 他记得史书中对此时大汉西域诸国的介绍,但汉武帝时期的西域诸国,与现在的西域诸国地理位置和环境可能差别不大,□□势却肯定有差别。 大月氏国王从河套平原迁徙到真正的西域,和西域诸国有过不少战争,肯定对西域诸国颇为了解。 刘盈此番出行虽没带多少人,但大月氏国王只要出钱出粮,他帮大月氏打下一片能立足的国土还是轻而易举。 刘邦以为河套平原的尽头,就是刘盈此行的终点。 大汉君臣都是这么认为。 死亡沙漠对如今的大汉而言,就是一片完完全全的神秘之地。虽然他们从西域商人那里听说过死亡沙漠和死亡沙漠那头的故事,但没有亲自踏足过的土地,都是神秘之地。 隔着这么大一片从未踏足的土地,哪怕萧何的后勤能力已经被后世神化,也不可能为刘盈供粮。 刘盈虽只带了千余人马,千余人马每日粮食的消耗可不少。 刘盈很大胆,但不是傻大胆,对自己的性命很看重。就是入彭城,他也对生还很有自信。 那么刘盈在知道没有后勤支撑的前提下,不可能带着他的下属去送死。 刘盈一个人偷跑,刘邦还要忐忑不安一下,带着这么多“累赘”,刘邦便安心了。 刘盈也猜到刘邦会安心。 他在敦煌等了大月氏国王这么久,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突破阿父的安心。 大月氏国王识相,亲自过来拜见他。他就能下一步计划了。 想借大汉的势,难道还要大汉自备粮草?不会吧不会吧,你当我是大明冤大头,自带干粮去给某半岛属国打白工吗? 刘盈不是高尚的明神宗,大月氏也不是无耻的棒子。两人在分享西域情报的时候,就定下了“大汉援助约定”。 大月氏国王亲自为大汉使臣团带路,穿越神秘的死亡沙漠。从今日开始,大汉使臣团直到回到敦煌之前的粮草,都由大月氏提供。如果大月氏需要大汉出兵,无论大汉出多少人随行,斩获都分大汉一半。 至于大月氏格外赠送给大汉的奴仆、骏马、财宝,那就之后再说,不算在协约之内。 大月氏国王十分惊讶:“太子居然如此信任我?难道太子不担忧我伏击大汉使团?” 刘盈一边用石头喂鱼,一边神情淡淡道:“寡人不是信你,是自信。” 大月氏国王不知为何,脑门上出了一头的汗珠。 在刘盈身边充当背景板侍从的蒯彻悄悄观摩着这一场私下聚会,眯着的眼睛中聚集着精光。 第176章 今日起朕要戒酒 大月氏国王以为将身份和刘盈说开后, 刘盈会开个宴会招待他。 刘盈却嫌弃大月氏国王吃得太多,让他赶紧滚回去干正事。 自己这边粮草都捉襟见肘,哪来粮食给大月氏使团白吃白喝? 刘盈没掩饰自己的真实理由,听得大月氏国王哭笑不得。 大月氏国王半开玩笑道:“小王刚称臣, 太子就要示弱吗?” 刘盈反问:“寡人是否示弱, 国王听不明白?” 大月氏国王被刘盈的话堵得半晌说不出话。 刘盈摆手让蒯彻送别大月氏国王, 顺便处理后面的事。 身为太子, 他给大事起个头就够了, 剩下的事该由臣子去干。不然这群人白拿大汉的俸禄吗? 刘盈也很忙的, 他还没想好给大月氏国王刻个什么王印呢。 刘盈站在亭子的台阶上送别大月氏国王后, 又坐回亭子中, 看着水面发了会呆,在脑海里整理接下来的计划。 直到萧谨为刘盈披上衣服时, 刘盈才发觉已至黄昏。 大月氏使团都滚蛋了。 大月氏国王走得匆忙,没指望刘盈去送他。 奇怪的是, 刘盈如此无礼, 大月氏使团上下都没有认为大汉怠慢他们,反而自豪太子对大月氏的礼遇。 萧谨想不明白, 想来向刘盈求教。 但她看着刘盈看着水面愣神的模样, 不知为何把要问的事咽了下去。 她想,等会儿去向蒯彻等人求教吧。 刘盈收回思绪, 站起来动了动坐僵硬的身体:“即使有大月氏和灰兔的带路,我也不一定能带所有人活着走出死亡沙漠。你是在这里等, 还是与我去冒险?” 萧谨道:“依太子的命令。” 刘盈扯着嘴角笑了笑, 道:“你直呼我姓名也没关系,阿母也常直呼阿父姓名。” 萧谨道:“等我当了皇后再说,现在可不敢。” 刘盈叹了口气:“也对。” 他穿好萧谨给他披上的衣服, 道:“跟我去西域看看。天地很大,大汉要管辖的地方,若不亲眼看看,很难想透如何管理。我的儿子即使有心,深居宫中的太子也没本事走到太偏远的地方。你见到了天地有多广阔,才好教他。” 萧谨握住刘盈的手,轻轻依靠在刘盈身边,依偎着刘盈走出亭子:“你教。” 刘盈偏头蹭了蹭萧谨没戴首饰的鬓发:“我会很忙,没办法手把手的教导他。大臣不能教太子为君之道,只有由你来。” 萧谨道:“那他得乖一些,我脾气不好。” 刘盈笑了笑:“你脾气是不好。” 萧谨眉眼飞扬,嘴唇微微抿起,唇角扬起得意的小小幅度。 刘盈说的不是好话,她却像是被夸赞了似的。 太子和太子妃回到临时搭建的驻地,没有立刻召见臣属。 第二日,刘盈休息够了,才把下属叫来,要留一部分人在敦煌。 “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穿越死亡沙漠,没本事的人就留下来,别拖累我。”刘盈用一如既往的嫌弃又欠揍的语调道,听得人拳头都捏紧了。 可惜刘盈现在身份高,武力高,能揍他的人越来越少。 至少下面这群人是揍不了刘盈的。 冯敬这等成熟的老将在思考如何精简人员,本来听闻要穿越沙漠而打退堂鼓的年轻勋贵们被激将了。 这时候谁要是被“退回去”,将来还能在兄弟中抬起头吗? 顶多周亚夫和奚第两个小孩留在这,我们都要去! 周亚夫和奚第不满意了。他们年龄小,但本事大啊。 尔等不过虚长了我几岁,文武都不如我! 周亚夫倨傲道:“干脆比一比,输的回去!” 年轻勋贵们禁不住周亚夫的激将,立刻就要比。 刘盈制止了闹剧。 “想去的签生死状,给长安寄过去。”刘盈故意用夸张的戏谑笑容道,“让长安提前给我们挂白幡。” 吵闹的勋贵立刻雅雀无声。 刘盈收起笑容:“我带你们去看天地多宽广。无论将来你们想做什么,见过天边的人,总比没见过天边的人眼界宽广些。这次穿越死亡沙漠,真的会死人,我只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不会负责你们的命。想去就签字。” 萧谨在刘盈说完后,道:“该是我们所有人死光,也要保证太子平安回到长安,怎么变成太子负责我们的死活?谁是君谁是臣,我们还不至于分不清。” 萧谨一席话,听得有的人挺起胸脯,有的人缩起脖子。 萧谨微笑着从刘盈身边走下来,命人送来已经写好的生死状:“若没自信护卫太子周全,还是留下吧。难道还指望太子给你们当护卫?” 周亚夫和奚第两个小孩最先冲上来签名字,嚷嚷自己绝对能当好护卫,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勋贵们陆陆续续签上自己的名字。 每次签字前,萧谨都让他们把生死状读一次才能签名。 哪怕再害怕,大部分人都经不起激将,特别是兄弟的激将。何况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勋贵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名字后,萧谨又让人送来空白的纸笔。 年轻勋贵们迷茫地看着坐在上首处的刘盈。 刘盈道:“既然不一定活着回来,就先给家人写好遗书。” 这下年轻勋贵们心中的恐慌,就连激将法也救不了了。 远处的长安城。 刘邦被迫戒色,日日翘首以盼。 他和吕雉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舆图,猜测刘盈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邦和吕雉知道刘盈很能跑。他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萧何后勤运输的极限就是死亡沙漠边缘的瓜州。以刘盈的性格,恐怕要让人给他在死亡沙漠画一张骑驴图,才肯回来。 “根据上一次的来信,盈儿当是已经到瓜州了。”刘邦很开心,自己戒色的痛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吕雉又哭了一场。 这些时日,她哭得次数比被抓进彭城了还多。 自己生的什么儿子啊!造孽啊! 不到一旬,吕雉就知道自己哭早了。 他们以为那群年轻勋贵都吃不得苦,刘盈恐怕走不快。 谁知这群人年少时颠沛流离的记忆还没淡去,骨子里吃苦耐劳的本性和那股子从乱世而来的戾气都没散去,曹窋一练,再加上路上随机挑选匪徒和冒充匪徒的匈奴人练练手,这群被刘邦、吕雉和所有长辈所轻视的年轻勋贵们还真能吃得了急行军的苦。 他们以为刘盈刚到瓜州,刘盈从敦煌寄来的信都到了。 刘盈在信里强调,瓜州没有瓜,不准叫瓜州,以后这里就是大汉的敦煌。 刘邦看着刘盈第一句不正经的问候,脸上还带着微笑。 信都到了,刘盈人也快回来了。 自己的快活日子也要回来了。 刘邦还在畅想自己的快活日子,信就看了个开头,先检查刘盈寄来的其他物件的吕雉大叫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刘邦被吕雉的尖叫声吓得从坐榻上蹦起来,差点滚地上去。 他一边叫御医,一边去看吕雉被什么吓到。 难道盈儿受伤了?! 刘邦双手颤抖着扒拉吕雉刚看的东西,看到了生死状和一大捆标注着遗书的书信。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躺在榻上,阖上了双眼。 晕了晕了,包晕的。 不久后,长安城勋贵那一条街晕了不少人,哭声震天。 不明所以的长安人掏掏耳朵,还以为匈奴打来,谁家挂孝了。 奚涓又躲到了宫里。 他哭道:“奚第回来前,说不定我家真的要先挂白幡了!” 儿啊,你阿父我要被你大母和母亲给打死了! 刘邦按着额头,反反复复看刘盈的书信。 “我带他们看看天边,免得今后朝堂对边疆问题太天真,真以为能把匈奴赶尽杀绝,把大汉活活拖垮。” 天天听着盈儿喊打喊杀,没想到盈儿是站在和匈奴和谈这一边? 刘邦揉了揉太阳穴,又捏了捏眉间。 天边啊,我也想去看看。 那荒凉的沙漠,和穿越沙漠之后的繁盛西域诸国,究竟是何等模样? 陈平和张良一左一右坐在刘邦身边,轻言细语地安慰刘邦。 陛下,没问题,太子肯定只是吓唬你,他对小弟可宠了,绝对不会让小弟死在边疆。 若死了,那也没办法,反正太子自己肯定是能平安归来。 萧何神色镇定,仿佛枯木。 他开口,用苍凉的声音道:“陛下,接下来要如何做?他们都在外面跪着等着。” 皇后还卧床不起呢,只有陛下你拿主意了。 刘邦又揉了揉太阳穴,闭了许久眼睛,才艰难地睁开双眼。 他磨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今日起朕……朕戒酒!直到那孽子回来!” 萧何脸上的枯木表情破碎,给了皇帝一个嫌弃的神情。 韩信抬头,韩信低头。 他琢磨要找什么借口,让义父把自己派往敦煌迎接盈儿。 这么危险的事,盈儿怎么能独自去?他该把自己和刘肥一同叫去。就算义父义母不准,难道他们俩不会偷跑吗? 一群废物勋贵子弟顶什么用?! 张良欣慰道:“陛下,只要你肯戒酒,太子绝对无事。” 陈平也颔首:“大臣们听闻陛下戒酒,心也安了。” 萧何张嘴,萧何闭嘴。 他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只要陛下不倒,勋贵心里再有怨言,这朝堂、这天下也乱不了。 萧何道:“陛下,请尽快下诏。” 刘邦瘪嘴,磨磨蹭蹭了一番,不情不愿地亲自写诏书。 他不亲自写,那些心乱了的大臣看见了也不会信。 在刘邦下诏,承诺直到刘盈回来前都戒酒时,刘盈已经重新整装出发。 灰兔驴也从马车上下来,蹄子踏上了细碎的沙地。 “跟着它走,记录好方向。”刘盈对身边人道。 他身边的人都拿着简易版本的指南针。 司南早就有了,只是磁极偏差还没人发现。现在刘盈补上了这点,指南针在此时已经基本够用。 第177章 冯敬星夜破楼兰 刘盈敢穿越沙漠, 指南针和灰兔驴都是底牌,没有完全指望大月氏带路。 西域人用生命走出的最安全穿越死亡沙漠的路线,已经是最优的路线。 灰兔驴指路的方向,和大月氏向导指路的方向基本一致。不同的只是灰兔驴会提前预警风沙的来临, 并为他们寻到躲避的地方。 沙漠中还未完全风化的石山背后, 虽不能饮用但养活了一丛树木的小绿洲里, 甚至半倒塌的沙漠废城……大月氏向导看着灰兔驴的眼神, 就像是在膜拜神灵。 来到一处可以安营扎寨, 有淡水可以饮用的沙漠绿洲, 刘盈带着灰兔驴跳进水中, 亲自为灰兔驴刷毛。 “辛苦了。” “昂!” “没有你, 我真不敢去西域。” “嘻噜噜!” 灰兔驴低下头,在刘盈怀里拱了拱。 刘盈捏了捏灰兔驴的耳朵, 一直绷着的脸,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绿洲后面, 还有更加严峻的挑战——白龙堆, 罗布泊。 当年轻的勋贵子弟经受住风沙的洗礼,看到面前的湖泊, 以为已经逃离了地狱, 一个松懈的大汉兵卒在驻扎的时候,为了追逐一只落在地上的小鸟, 想要偷偷给自己的餐里加一点肉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泥沼中。 营救的人还未找到合适的木杆, 他便迅速被地面吞没。 呼救声沉寂, 大汉营地也寂静无声。 刘盈沉着脸将枯木丢进火堆,木头烧得噼里啪啦响:“我画了圈让你们别乱走。以后自己找死的人,不用救。” 松懈的汉军重新绷紧了一身皮。 刘盈在灰兔驴和大月氏的向导带领下, 率领汉军穿越罗布泊。 路上,他指着用白骨堆成的路标,向汉军介绍这片甚至比刚刚穿越的小片死亡沙漠,更加可怖的死亡之地。 在移动沙丘间行走,只要不迷失方向,备足粮食饮水,没有遇到极端天气,活下去的概率很大。 穿越罗布泊,即使是经年行商的老商人,也可能陷入危险中。 罗布泊是咸水湖,水中含有多种有害物质,不可饮用;附近土地被盐水浸渍,几乎寸草不生,生出草丛的地方几乎全是泥沼,别说种地,连放牧都不可能。 这里表面上看上去水波粼粼,有小片小片的绿洲,实际上全是死亡陷阱。 来往的行人就靠着路边的枯骨为路标,艰难地寻找生存的道路。 汉武帝晚年为了捧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让李广利领兵攻打大宛国。 老年汉武帝想,赵破奴七百兵卒就能破西域诸国,给李广利几万人马,区区大宛手到擒来。 经验不足的李广利第一次攻打大宛国,大半汉军就折在了罗布泊。 很巧的是,刘盈所带的精简后的兵卒,也是七八百人。 他领着汉军又穿越了一片死亡之地,终于到达了西域人烟繁盛之地。 风尘满面的刘盈眺望不远处的精致城郭。 这里就是在他的上辈子PPT人生记忆中,已经消失多年的神秘古国,楼兰。 大月氏的向导小声道:“少主,楼兰王依附匈奴,对大汉和大月氏都不友好。少主可别暴露身份。” 他们现在扮作的是商队。队伍中所有人都称呼刘盈为少主人。 刘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牵着累得喘气的灰兔驴,往城门走。 灰兔驴已经过了壮年,耐力不比当年。 到达楼兰的商队很多,从中原偷偷前来的商队也不少。 利益在那里,战乱和恶劣的环境都不能阻挡商人的脚步。 大汉自建立后,触须第一次到达楼兰国。楼兰国只知匈奴的强大,对大汉的了解,不过是匈奴使臣的命令——弱小的大汉是敌人。 他们为了敲诈钱财,不会拒绝中原商人。但中原商人经过这座处于通往西域道路上的要塞城池,至少脱一层皮。 快到城门的时候,大月氏的向导前去和刁难商队的楼兰兵卒商议,刘盈让萧谨带着灰兔驴和两位垂髫孩童回马车上休息。 他让一百人照顾同样面有倦容的骏马,命令因行军时食物最为充足,也不用轮流守夜,所以精力较为充沛的年轻勋贵穿戴皮甲,拿好武器。 冯敬这个老将不服老,也想跟随刘盈。刘盈让他护好萧谨、灰兔和战马。 “待我等进城休整之后,才是你领兵的时候。”刘盈对冯敬道。 冯敬就算再怎么争论自己现在也能战,还是只能接受命令。 刘盈便领着不足一百的勋贵子弟,走近了已经聚集了不少楼兰兵卒的城门。 楼兰人看到七八百人的大汉商队,认为可以大赚一笔,纷纷赶来分一杯羹。 楼兰的防备松弛,军队几乎没有纪律。守城兵卒在没接到命令的时候,想走哪去就走哪去。 刘盈带着人接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没在意。 直到有人人头落地。 大月氏派来了十几个使臣和几十个奴隶,不仅给大汉充当向导,还要押送提供给大汉的粮草。 他们正在和楼兰人交涉,试图少给点东西,血就溅在了他们的脸上。 大月氏人一眨眼,与自己商谈的人无头的身躯便缓缓倒下,重重砸地。 他们揉了揉眼睛,抹掉了脸上的血迹,这座城池门口的楼兰兵卒已经所剩无几。 剩下的人都跪在地上大声求饶,围观的商队和楼兰平民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手刃数十人,刀都砍钝了的刘盈甩了甩手中的厚背铁刀:“进城。” 浴血的年轻勋贵们也手举着刘盈特意打造的巷战铁刀,溅射了血滴的脸上满是狂热。 他们在刘盈的带领下冲入城池,见到阻拦的人就砍,仿佛恶魔一般,迅速攻占了城主府。 从未与大汉打过交道的楼兰,刚与大汉打了个照面,便破了一城。 冯敬安顿兵卒的时候,脸色黑沉。 虽然太子很勇猛,这群年轻勋贵表现也出众,但自己身为太子的护卫将领,居然在大汉与西域诸国第一战时没有上战场? 这是何等屈辱! 大汉兵卒才休息了半日,冯敬便请求出战。 他要趁着楼兰国还未反应过来,就带着这几百人去会一会楼兰王。 冯敬激进的态度遭到了曹窋和萧延的反对,但刘盈同意了。 刘盈没有亲自出战。 他拍了拍灰兔的脑袋:“大月氏人带路,灰兔,你也要看着点,绕开危险的地方。” 刘盈不知道灰兔是否能将汉军带到楼兰的都城,但他知道,灰兔定会绕开夜晚路上的危险地方。 大月氏的人指明大概方向,灰兔就能把汉军安全地带到楼兰都城。 刘盈笑道:“寡人此次就不和你们抢功劳了。你们也不用留护卫,全部去吧。” 冯敬忙反对,但刘盈直接下令。 楼兰城内已经没有威胁,无论是楼兰王还是匈奴王,都不可能短时间内派来兵卒,刘盈一个人就能护住萧谨。 何况他还留了十数人护卫呢。 冯敬头疼不已,希望刘盈能领兵。 刘盈却拒绝,再次下令,身为老秦将的冯敬只能领命。 萧延和曹窋只能自己留下,为刘盈护卫。 冯敬在大月氏向导和灰兔的引路下,往楼兰都城奔去。要塞小城的城门重新关闭。 曹窋按着额角道:“太子,你为何要冒险留下?” 刘盈道:“第一,我没有冒险;第二,我有我的道理。” 如果刘盈不是太子,曹窋真想和刘盈打一架。 你在说什么废话! 萧延私下问对刘盈最了解的萧谨。 这次连萧谨都摇头,看不透刘盈要做什么。 其实刘盈要做的事很简单。他只是召集了城里剩下的平民和没走掉的商队成员,以大汉将军的身份征召他们为兵卒。 刘盈将城主府中的珠宝拿出来,大肆奖赏城里的人。 他将金银珠宝高高抛起,看着底下的人哄抢,互相践踏,不少人受伤。 曹窋和萧延看得头皮都麻了,很害怕这群人会冲上来伤害刘盈。 但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聚集了近千人,却无一人敢登上刘盈站着的高台。 他们抢夺珠宝,然后对刘盈叩首,口中念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居然愿意为刘盈效力。 刘盈亲自下场挑选,选了两百人充为护卫,与他一起入住城主府。 曹窋和萧延再次吓出一身冷汗。 太子都不怕这两百人反叛吗? 刘盈不仅不担心,还深入他们之中,双手比画着与他们交流,打听他们的家庭情况。 刘盈从蒙恬寻来的西域人那里学会了许多方言。大部分西域贵族都说匈奴话,少部分人会说一点中原雅言。平民的方言各有不同,但发音和意义很相似。 刘盈记忆力超群,没几日便能磕磕绊绊,比比画画,与新收的护卫交流自如。 冯敬也已经来到了楼兰的都城扜泥城。两千多年后,这里是新疆的若羌县。 扜泥城虽然酷热少雨,但有十几条河流交汇。东部的平原,将在汉昭帝时期成为汉军的屯兵地和军屯区,那便是后来的伊循城。 冯敬攻入毫无防备的楼兰都城时,刘盈正挑着灯火,手指轻轻摩挲根据城主府中的楼兰地图,新画的西域地图。 伊循城屯田的契机,就是后世人口口称赞的傅介子杀楼兰王,另立楼兰王之弟尉屠耆为王,并将楼兰改名为鄯善国之事。 后世没读过《史记》《汉书》的人,只以为这是大汉霸气的象征,戏谑汉使“搅屎棍”。 刘盈读过大汉的史书,虽也开些汉使“搅屎棍”的玩笑,但心里十分清楚。 汉使大部分所谓“搅屎棍”行为,并非出自汉使本身希望,也不是大汉在西域积威深厚的象征。 相反,汉使的“作死”,是西域诸国反复无常,轻视大汉,所以汉使不得不以极端激烈的行为,护大汉之威。 如傅介子刺杀楼兰王,不是傅介子心血来潮嚣张一把,一人灭一国。 在匈奴当质子的楼兰王子回到楼兰为王后,投靠匈奴与大汉为敌,多次袭杀大汉使臣和商队。楼兰地处丝绸之路要道,此地不得不拿下。但汉武帝晚年民生凋敝,汉宣帝和霍光无力向楼兰出兵。 于是在傅介子主动请缨下,大将军霍光剑走偏锋,兵行险着,派傅介子携金银丝绸,以赏赐的名义出使楼兰国,假装向楼兰王示弱,伺机刺杀楼兰王。 傅介子当时任平乐监,即西汉皇室众多马厩之一的平乐马厩的管理人。 从傅介子当时的官职可看出,霍光和汉宣帝对此次刺杀恐怕没抱多大希望。 反正代价很小,不如随手试试。 青史留名的人,便是化不可能为可能,创造奇迹之人。 傅介子以一己之力,将大汉外交史上原本的憋屈,生生扭转成强汉的证明,留下又一个“大汉搅屎棍”的笑叹。 刘盈屈指敲了敲地图。 楼兰国变成鄯善国后,奉命驻扎伊循城的大汉屯田将士,仅有四十人。 由此可见,那时大汉对控制西域,真的有心无力啊。 “就是这几十人、几十人的屯田之地,以点带面连起来整片西域丝绸之路,成为了汉宣帝时西域都护府的筋骨。”刘盈叹气,“看来,我也得派个几十人在此地屯田,让他们忍受几十年的寂寞困苦。” 叹完气,刘盈笑了一声。 很难得,这笑声既不是得意的大笑,也不是戏谑的讥笑。 他的笑声中,竟有几分不甘和怅然。 在萧谨的催促下,刘盈吹灭烛火,上卧榻安寝。 冯敬已经攻下了楼兰王宫,楼兰王跪地投降。 汉卒们在扜泥城彻夜欢庆,灰兔驴熬夜大嚼楼兰王宫里的珍贵花草。 刘盈闭上双眼,思绪太多,久久难以入睡,便入梦刷三征高丽的副本。 故意送的战争副本,他已经刷了太多次,不需要阿兄他们出谋划策,也能驾轻就熟地摸索出完美通关攻略。 西行的这一路,刘盈已经通关了一次,现在正在搞花活,看怎么让隋炀帝显得又厉害又抽象,还能保住大隋,阻断这个副本中李家小二凤千古一帝的道路。 这样,他把副本发送给唐太宗,才能收获最大经验值嘛。 “李二郎,你已经十四岁,可以上战场了。若立下战功,朕封你为冠军侯!” “好嘞表叔,看我的!哎哟,耶耶你干嘛打我的头!” “不要无礼,叫陛下!” 李家父子二人齐上阵,开启了大隋最具传奇色彩的名将父子的一生。 可惜,刘盈这次还是没能完美通关,啧。 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刘盈起床,伸了个懒腰。 冯老将军押送着楼兰王,踏上了回程的路。 第178章 袭击太子什么罪 冯敬回到最初的城镇时, 差点没认出来。 刘盈不仅从城主府掏出许多好东西,还率领刚招来的青壮,把对自己关门闭户,不肯出壮丁的富户屠戮一空。 这强盗作风, 很有中原军队的风格。 兵匪不分家, 能约束军队不屠城就算是军纪严明, 刘盈不过是杀空几家不肯服从的富户。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 刘盈抛出大量财物雇佣当地居民修缮城池和道路, 似乎是把这座小城池当汉军驻地打造了。 冯敬押送着楼兰王到来时, 刘盈正背着手巡视城墙。 “楼兰王好大的威风, 寡人不过是路过, 你居然敢出兵截杀寡人?”刘盈对楼兰王笑意盈盈道。 楼兰王:“???” 虽然他归顺匈奴王,如果得到汉太子的消息, 肯定会出兵试探。但这不是汉太子先出手吗?怎么恶人还先告状了! 哦,一定是汉太子经过这个城镇的时候, 城主袭击了汉太子, 汉太子把这件事算在了自己头上! 楼兰王跪趴在地上,述说着自己的无辜。 刘盈长刀出鞘, 干净利落斩落了楼兰王的头颅。 冯敬不仅带来了楼兰王, 还把楼兰王室都带来了。 他们见到刘盈很年轻,心头松了一口气。 既然汉将没有杀他们, 之后顶多把他们送往大汉献俘,性命肯定是无忧的。如果多说几句好话, 说不定汉太子会当即放了他们。 虽然他们没有直接接触过中原王朝, 但从先祖那里传来的讯息中,中原王朝都是一群好说话的大傻子,就算大老远地派兵过来转一圈, 基本什么都不要便回去了。 刘盈对楼兰王笑着说话的时候,他们就觉得稳了。 赶紧跪地道个歉,此事就算了结。 当楼兰王的头颅落地的时候,他们脸上还带着放松的表情。 刘盈甩了甩刀上的血迹,问冯敬道:“袭击太子,该怎么定罪?” 即使冯敬是老秦将,也被刘盈的动作吓了一跳。 不过他毕竟是老秦将,即使心里再震撼,表情也是丝毫不变的。 冯敬板着脸道:“夷三族。” 刘盈颔首:“寡人心善,不用夷三族,灭个满门就够了。楼兰的贵族应该不少,谁想当王室,就给寡人写个自荐书,寡人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 冯敬心颤颤地领命,领命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好心颤的。 秦灭六国时,虽然没有灭六国王室满门,也让六国王室都变了庶民。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刘盈将长刀还鞘,手从下到上挥了一下,让冯敬赶紧去干活时,楼兰王室才反应过来自家大王被杀了。 他们有的悲愤,有的悲伤,有的很识相地跪地求饶…… 刘盈继续巡视城墙修补进度,冯敬一声令下,千里迢迢被押送来的楼兰王室,迅速就没了声音,只留下一地滚落的脑袋。 当年大月氏迁徙的时候,遭遇过楼兰国的袭击。 听闻楼兰王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汉将擒获,他特意过来观赏楼兰王室的丑态。 他还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劝说汉太子不要对楼兰王室太好,楼兰王室反复无常,现在虽然对汉太子卑躬屈膝,等汉太子一回长安,他们定是又要投靠匈奴的。 这下劝说的话免了。 都、都死光了啊。 大月氏使臣擦汗。王把大汉引来,是不是做错事了? 仿佛听见了大月氏的心声,刘盈停下脚步,回头对脚步虚扶的大月氏使臣道:“大月氏是从中原边缘迁徙到西域,应当知道中原到西域的路途有多遥远。你们如今离大汉有够远的,正好和大汉共掌西域商路两端。” 大月氏使臣立刻明悟:“大月氏永远效忠大汉!定会为大汉守好边塞!” 刘盈笑了笑:“寡人信任你们。” 刚更换的大月氏使臣当是大月氏王的心腹,说话很好听。 大月氏与匈奴有血海深仇,就算大月氏想要投靠匈奴,以匈奴人的多疑,也不可能接受大月氏的投效。 大月氏都已经搬到后世的伊犁河谷了,大汉目前的经济实力、人口数量和交通水平,都不足以直接占领伊犁河谷。 刘盈只打算在楼兰国驻兵屯田,把握住这一处丝绸之路通往中原的交通要塞。其余的地方,就用封建时代已经用习惯的羁縻统治。 与大月氏王聊天中,刘盈发现大月氏人对目前的居住地很满意。 伊犁河谷在后世又被称为塞上小江南,确实是一片不输于河套平原的沃土福地。 匈奴人很快也会发现这处好地方,便把大月氏赶往更遥远的地方。大月氏王就是死于这场战争。 有大汉的帮助,大月氏王应该能守住伊犁河谷这片新的国土。大汉的丝绸之路,就大致稳固了。 这只是刘盈的初步构想。大汉需要在西域站稳脚跟,能随时向西域输送精兵,他的构想才能不只停留在蓝图上。 而此刻河套平原都还是一片荒地,还没建城呢。 人口啊人口,刘盈头疼,哪来的人口填充边塞。 连关中都要迁徙中原富户,才不至于杳无人烟。后世隋朝向边塞迁徙人口,都会使百姓怨声载道,且成果并不好。 刘盈在城里琢磨西域蓝图时,越想越无力。 民生凋敝的汉初,真的配不上自己的雄才大略。他无论想做什么,只要一提到人口,便捉襟见肘。 等三十年后再思考?当一个老年大帝? 刘盈撇嘴。 都五十岁了,谁愿意干活啊?他肯定把政务丢给儿子,快快乐乐享受去了,才不要殚精竭虑案牍劳形呢。 没看阿父想退位当太上皇帝,想得快疯了吗? “能做多少做多少吧。”杀鸡儆猴后,刘盈回到城主府,又是挑灯到半宿。 楼兰王室被屠戮一空的事,很快就会传遍西域诸国,也会传到匈奴人耳中。 在大月氏的帮助下,无数情报汇总到刘盈手中。 因是二手情报,刘盈要花很多时间判别真假。 大汉的人手不足,在西域都是敌人的前提下,不能派汉使出去打探情报。 汉武帝当初在西域诸国全是敌人的前提下派遣汉使,那是从长安派人,大汉有的是可以出使的汉使,死了不心疼。 死一两个汉使,或者死光一两个使臣团,只要有人能逃回长安,就能把对方的情报传回来。 当大汉使团和西域小国发生激烈冲突时,大汉的使臣差不多就能摸清西域小国的情况,让汉武帝做出决断。 刘盈身边的“汉使”太少了,一个都舍不得死。 他要趁着匈奴分身乏术,吓唬住西域诸国,才能让汉使去打探其他国家的情况。 灯火再明亮,对夜晚来说都是灰暗的。 多看多写了一会儿字,刘盈就感到双眼疲惫。 他阖上双目,轻轻捏着眉间。 半晌,等双目舒服一些后,他再次睁开双眼,继续在书简上写写画画。 萧谨进来看了一眼,命人伺候好刘盈,便回去睡了。 她本想陪着刘盈,但刘盈催她睡觉。 刘盈每日要做的事太多,睡眠时间减少。他说自己白日可能会困乏,需要有一个清醒的人替自己拿主意。萧谨必须每日睡眠充足,才能在白日辅佐他。 萧谨辩不过刘盈,便只能自己按时安寝。 萧延和曹窋轮流为刘盈守夜。 他们不放心其他人。 两人看着刘盈眉头紧皱的模样,心情复杂。 自从刘盈离开敦煌,脸上笑容越来越少,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 在平定天下时,两人虽属于刘盈的护卫,多在韩信麾下作战,有时也会直接跟随刘邦。 军中高等级的文吏不多,刘邦处理文书时,常让勋贵子弟暂时充当文吏。 萧延和曹窋身为萧何和曹参的儿子,自然也深受刘邦信任。他们经常为刘邦和吕雉伺候笔墨。 刘盈笼罩在灯火中皱眉疾书的模样,在两人恍惚的视线中,多次与刘邦的模样重合。 盈儿,真的是长大了。 刘盈放下书简,看了一眼窗外。 今日的事整理在这里,该睡了。他每日必须睡一两个时辰,否则第二日会精力不足。 刘盈放下书简的时候,曹窋端来热水,萧延用蘸了热水的帕子给刘盈敷手臂,按摩。 刘盈“嘶”了一声,眉毛耷拉。 每日搬动竹简,竟比习武还累。 怪不得秦始皇看竹简能看得把手臂吊起来。等自己老了,手臂肌肉萎缩了,估计也会这么惨。 希望儿子是个争气的,能让自己早日当上太上皇帝,好好享受人生。 “盈儿,你越来越像陛下了。”私下里,曹窋说话随意了些。 他们等着刘盈反驳“屁,是阿父像我”。没想到刘盈竟叹了口气,没有反驳。 曹窋吓得差点把盆子打翻,萧延的手也抖了一下。 看着两位兄长担忧的神色,叹气的刘盈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他顿了顿,道:“毕竟这里不是大汉,我身后没有阿父为我撑腰。” 解释了这么一句,刘盈没有多说,匆忙洗漱后就去睡觉了。 他不在乎会不会吵醒萧谨,直接往被窝里一钻,并把萧谨往旁边推攘。 萧谨也不会被刘盈吵醒,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一觉到天明。 萧谨起床时,刘盈也会起床,不能贪睡。 冯敬再次回到楼兰都城,为楼兰贵族带去汉太子的命令。 刘盈不会去楼兰都城。他留在这一处小城池,等着楼兰贵族往往返返,仿佛是坐在自己都城里,等待西域小国朝拜的皇帝。 西域诸国陆续得到消息。无论这些小国是否心向大汉,都派出使臣前来拜见汉太子,以探虚实。 第179章 杀鸡儆猴震诸国 大月氏国王亲自来了。 他本以为汉太子会隐姓埋名, 一路风尘仆仆去大月氏国,再率领大月氏国的壮士敲打对大月氏国不利的小国。 谁知道,汉太子就带着几百汉卒,把楼兰国灭了。 楼兰国不弱啊! 地处西域到中原的商路咽喉, 拥有多处绿洲, 楼兰国若是弱小, 早就被其他西域国家吞并了。 连匈奴人都没能让楼兰完全归服, 汉太子怎么能就带着几百人, 把楼兰国灭了? 他甚至把楼兰国的王室屠戮一空, 另扶植了人当楼兰王。 就算匈奴把大月氏国打得全国迁徙, 也没能把大月氏王室全杀了啊! 与匈奴联系最紧密的车师国瑟瑟发抖。 西域商路并非只有楼兰这一条, 还有一条从中原翻越天山的路。 车师国就在中原翻越天山的关隘上。 匈奴早早掌控了车师国,与车师国多次联姻, 在车师国有军队驻扎。 在原本的时空中,自汉武帝起, 大汉和匈奴多次争夺车师国, 双方损失惨重,把车师国打得都迁了国, 大汉才勉强掌控了这一处关隘。 对汉军而言, 翻越天山比穿越沙漠的补给容易许多。车师国瑟瑟发抖,不断派人请求匈奴相助。 楼兰王室都死光了, 我车师王室还能好吗? 在车师国派出使臣的时候,刘盈也将刘敬派去了匈奴。 这次他没派蒯彻, 因为蒯彻太老了。刘盈怕蒯彻嘎在半路上。 这刘敬, 原本叫娄敬。自荐后得到了刘邦的看重,改了刘姓。刘盈此次出游,特意把刘敬要到了身边。 刘敬在后世主要的事迹, 在于他劝刘邦让鲁元公主和亲,搞得他好像是什么令人不齿的卑躬屈膝投降派似的。 事实当然不是。 太史公《史记》的史料都是从别人口中打听,一些故事不一定是真事,选用这个故事,有时候只是为了描写人物的性格服务。 劝鲁元公主和亲之事,只出现在刘敬的传记。后世多认为此事真假有待商议。因为根据考古发现,鲁元公主此时早已经成为赵王后。 刘邦刚刚攻打匈奴失利,异姓王本就蠢蠢欲动,张敖是少数对刘邦没有异心的异姓王,刘邦得多蠢才会去夺张敖之妻。 匈奴重要,赵国地处中原,靠近关中,对刘邦的皇位而言,比匈奴重要多了。 再者,吕后心狠手辣,竟没有报复刘敬一家,也不符合吕后的性格。 不过就算这是真的,刘敬出这主意,也不是卑躬屈膝。 他的原话是,陛下你送妾室、臣女、宗室女去和亲,就是给人送礼。你只有送你和皇后的女儿去和亲,才能让匈奴王迎为正妻,你的外孙才可能成为新的匈奴王。同时,你要往和亲队伍中多塞能言善辩的使臣,用言语教导匈奴王,诱使匈奴向大汉靠拢。联姻几代之后,匈奴王室都是皇帝的子孙,便不会与大汉为敌了。 这话后世有个明君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明君是唐太宗。 不管这道理对不对,你刘敬还真不怕得罪皇后和未来的皇帝,什么都敢说啊。 他不仅敢说这个,还让刘邦把六国富户迁到关中。 在这个时代,这件事可比送什么皇后之女去匈奴和亲严重多了,那是定会时时刻刻预防被“游侠”刺杀的“大罪”。 可见,在刘敬脑子里,只要对大汉好的事,他是不在意得罪谁的。 至于后世人骂唐之后的主张和亲的大臣那些“让你女儿去你干不干”之类戳脊梁骨的话,对刘敬等汉臣是没意义的。 因为他们为解边疆之危,别说自己的妻女,就是自己死在草原上,他们都是前赴后继的。 他们支持和亲,可不是他们膝盖软,只是从纯粹的利益出发。 因此,从纯粹的利益出发,刘敬也是支持太子此番西行的。 帮太子欺骗皇帝的大臣中,就有他的名字。 刘盈找到刘敬商议后,刘敬就积极地为刘盈出谋划策,并怂恿刘盈找个借口把勋二代都带出去见识见识。 刘敬知道刘盈的本事,定能成功回到长安。至于那些勋二代们会死几个,刘敬不在意。只要有人能回来,大汉下一代重臣就有能镇守西域的重臣。 刘敬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刘盈居然把太子妃带了出来。 不过这也无所谓,不影响计划。 杀光楼兰王室,也是刘敬出的主意。 以大汉现在运送后勤的能力,大汉是必定不能直接掌控西域的。但楼兰国这一处西域和中原的咽喉,大汉必定要插手。 可大汉现在连在楼兰国驻兵都难以支援后勤。 刘敬献策,大汉如今只能靠杀鸡儆猴,震慑哄骗西域诸国。 大汉难以插手西域,西域诸国也难以得到大汉的确切消息。太子只要动作够狠够快,就能给西域诸国一个“大汉能随意攻打西域诸国”的错觉。 再者,刘敬打听到,楼兰王送了质子给匈奴。杀光楼兰王室,扶持新国王之后,新的国王为坐稳王位,定会警惕身在匈奴的质子。他们只能依靠大汉。 同时,大月氏与匈奴有血海深仇,也只能寻求大汉的帮助。 这样西域两端都有大汉的“附属国”。 匈奴近几年应该没空插手西域,大汉抓紧时间在楼兰和大月氏屯田,到时匈奴再想在西域扶持势力对抗大汉,大汉不得已必须出兵西域,后勤压力就会减少许多。 这个策略,需要太子冒一点点险。 不过还是那句话,就算出了问题,以太子显出的神异,自己肯定跑得掉。 西域再危险,有在项羽眼皮子底下、在楚军的包围下危险?太子定是无事的。 大不了,就是勋贵二代多死几个,带来的预备汉使多死几个,刘敬自己也死在这里而已。 比起成功后的重大收获,这些风险都是值得的。 刘盈在路上思索了许多日,才接受了刘敬的献策。 实施这个计策的时候,刘盈挑灯熬夜整理情报,思索对策,尽可能地把风险降到最低。 他希望尽可能地把所有小弟都安全地带回家。 刘盈把小弟们拉出来训练,不是让他们送死的,而是为大汉培养人才。 同样,他也叮嘱刘敬,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准死。 刘敬领命,发誓自己一定对匈奴客客气气,博得匈奴单于好感。 蒯彻目送刘敬离去的背影,眼神特别古怪。 刘盈好奇:“蒯彻,你做什么怪表情?” 蒯彻阴阳怪气道:“太子何需我?我看那刘敬,比我还狠上几分。” 刘盈大笑:“你说什么屁话,你怎能和他比?嗯,你现在可以和他比了,以前可拍马都比不上。” 蒯彻愤怒地瞪圆眼睛,使劲吹胡子。 刘盈笑着道:“他是为了大汉,为了大汉庶民,什么不要脸的毒计都敢用,什么身份的人都敢招惹。以前的你,没有远大的眼光和抱负,不过是后世用来警示后代的小人,算不上纵横家。” 蒯彻沉默。 几年前,他一定对刘盈的话嗤之以鼻。今日,他只能沉默了。 刘盈道:“不过如今你的身后名,或许会比他响亮了。” 蒯彻虽然很想板着脸,还是难免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甭管他以前怎么想的,现在他确实会在青史留下好名声。 刘盈又看向刘敬离开的方向。 他想,史书中就算说的是真的,如果历史中的吕后是自己阿母那样的性格,说不定也不会动刘敬。 阿母的心胸有时也挺宽广的,只对事,不对人。 大概吧。 反正现在刘敬如果说让妹妹去和亲,自己会揍……嗯,自己会让匈奴送王子来长安接受妹妹挑选,要年轻英俊体力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 看不见刘敬等汉使的背影了,刘盈大笑着转身离开。 谁都不知道刘盈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大笑。 反正太子莫名大笑又不是一次两次,他们都懒得想了。 …… 刘敬等人出使后,西域诸国的使臣陆陆续续到来。 若是王室前来,刘盈会率先接待;若是重臣,曹窋和萧何等人会接待;若一看就不是身份高的人,送的礼物也不够,刘盈就会把人晾在一边。 同时,冯敬会带着汉卒和大月氏王送来的壮卒骑兵,急行军去兴师问罪。 西域已经很久没有起兵灾,城池都不怎么坚固,城门也不常关闭。 冯敬只要速度够快,不迷路,就能迅速破国。 反正这些西域小国,大多是一个一个小城池组成的松散联盟,守军都在城里,没有边军和边塞。 赵破奴能七百汉卒连破西域多国,冯敬虽老,有大月氏和楼兰的物资补给,有大月氏的骑兵助阵,还有灰兔神驴带路,运动战灭个国多容易。 中原千里奔袭运动战的老祖宗是谁?是秦将白起啊。 白起虽冤死,秦国中坚将领可都是从武安君麾下待过的。 这一代传一代,秦将的本事可没丢。连章邯这个半路出家的秦将,也是很擅长突袭的。陈胜吴广就是被他突袭一波带走。 刘盈选了几个容易到达的、没有送重礼、没有派王子或重臣为使臣的小国,继续杀鸡儆猴。 因这次突袭的小国没有“刺杀太子”,不需要满门抄斩。冯敬破城之后,只是向对方要了大量赔偿,并命令国王派人去向太子请罪,就非常善良大度地放过了对方。 有楼兰王的遭遇在前面,这些小国王都对大汉的仁慈感恩戴德。 他们不仅拿出大量的酒肉劳军,还愿意派兵跟随汉军去敲打其他有不臣之心的小国。 反正,总不能自己一个国家倒霉吧? 他们本来还指望匈奴人能来,但匈奴现在都没来,等来的时候,王室可能都被汉人杀光了。那匈奴人来了有屁用啊? 他们不如现在投向大汉,等大汉离开之后,若匈奴人再来,他们再投向匈奴便是。 那时大汉鞭长莫及,定也没办法怪罪他们。 总之,先苟过这一波! 西域小国首鼠两端,在大汉和匈奴夹缝中求生存,刘盈从不指望他们忠诚。 刘盈只是要趁着匈奴暂时没办法出兵,尽可能地搜集人力物力,把大汉屯田地建设好。 建造城池,打造屯田的水利工程,聚集尽可能地庶民……做好这些,他就能派更多的汉卒来这里驻守屯田,不至于像后世汉昭帝那样,就几十个人驻扎在楼兰,可怜极了。 怎么着,在这里驻扎的汉军日子也不能太难过。他们的实力,也是必须要能抗住匈奴一段时间,等待在河套平原的汉军派兵支援的。 匈奴缓过气,肯定会与大汉争夺楼兰。就像是大汉实力再强一些,肯定会对车师国动手一样。 谁都知道,西域商路另一头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对大汉而言,把握商路是锦上添花;对匈奴而言,与大汉为敌会使他们换不到中原的盐铁等物质,他们就只能通过西域商路,向另一个繁盛国家高价购买这些必需品。 刘盈揉着眉头。 更多的情报汇集到他手中。 现在他已经可以派出汉使,收集第一手的情报。情报汇集之后,他加班的时间就更长了。 萧谨为刘盈披上衣服:“太子,若你生病,就得不偿失了。” 刘盈打了个哈欠:“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萧谨抱怨:“真的有数?” 刘盈点头:“真的有。如果我病了,没人拿主意,你们可能都会死在西域。难道我还指望你们能自己回长安?” 萧谨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怕冯敬已经震慑了西域诸国,但若没有太子随时发号施令,大概他们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冯老将军打仗虽有几分本事,但在萧谨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帅才。 冯敬只是能很好地执行命令的将领。 曹窋和萧延一样。他们远远达不到独当一面的程度。 萧谨埋怨道:“陛下应该让淮阴侯来。他怎么能扣着淮阴侯?” 若是淮阴侯在这里,在只需要军略之事的时候,刘盈就可以闷头睡大觉,不用事事躬亲。 刘盈伸了个懒腰:“就是阿父知道若把阿兄派来,我可能会做出更大的事,才不让阿兄来啊。他知道我惫懒,定不会自找苦吃。” 刘盈十分了解自家阿父。阿父肯定认为,若把阿兄送来,自己说不定会穿越死亡沙漠,去西域诸国瞅瞅。 反正有阿兄在,就算没有大汉在背后为支撑,就算萧何的后勤到不了,以阿兄募兵练兵和筹粮的本事,以及阿兄对军略的把控,自己也敢去西域浪一浪。 所以刘盈带走的人,没有一个帅才。 刘邦暗地里没说的话很明显了。孽子你可以在大汉境内随便浪,但别想离开大汉。 不然就凭你一个人,怎么带着一群废物乱跑? 没想到,刘盈还真的带着这群人穿越死亡沙漠了。 刘盈一想阿父阿母如今的表情,就乐不可支,连困意都消散了不少。 自己虽然劳累,但阿父阿母备受煎熬,他就开心了。 再看一眼系统提醒。 哪怕隔着这么远,经验值也能送达。 刘盈看看阿父阿母掉落经验值的时间。嗯,中途的不算,但每日早晨和晚上一定有经验值。 这就表明,阿父阿母每日睁开眼的时候骂一句自己,躺床上准备入寝的时候骂一句自己,特别规律。 哈哈哈哈。 刘盈再看萧何掉落的经验值。 萧何心态比阿父阿母好多了,只有在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想一想刘盈。刘盈都能看出萧何入睡的时间了。 哎呀哎呀,老丈人怎么又熬夜了?等他回长安,等让萧谨回家住一段时间,好好监督老丈人。 他还指望老丈人继续给他当相国呢。 每当刘盈感到压力有点大的时候,就去瞅几眼经验值,看一看今日长安中又有谁想念自己。 数完经验值后,刘盈就满血复活,精神百倍。 有这么多在思念自己,刘盈备受鼓励,活力满满。 …… 虽然西域很遥远,但刘盈每次办完一件大事,都会遣人给敦煌送信。 敦煌留守的汉卒接到信,会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吕禄得知刘盈穿越死亡沙漠时,河套是待不住了,专门来敦煌蹲守。 刘盈像是知道吕禄会来敦煌似的,每次给父母送信,也会给吕禄送一封信,告诉吕禄自己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吕禄心痒痒的。 如果不是还要镇守河套平原,他都想跟着给太子送信的信使,去西域给太子当下属了。 跟随太子,永远都这么有趣。 在长安的刘邦和吕雉看到信,可不觉得有趣了。 别说吕雉已经哭了,刘邦都快哭了。 萧何都送不去粮草的地方,刘盈你这个孽子,怎么还在浪啊!你究竟是怎么浪的! “啊,把楼兰国灭了,王室全杀了?”刘邦又扯掉了一根胡子。 还好他胡子茂密,不然下巴都要给他扯成个斑秃。 刘邦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就命令在场重臣传阅刘盈的书信。 先让其他人受刺激,自己歇一会儿。 萧何身为相国,最先拿到信。 他看都没看,直接递给旁边的韩信。 韩信:“……” 自从盈儿穿越死亡沙漠后,萧相国一日比一日“嚣张”,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谨慎。 萧何似乎在用浑身力气在表示自己对刘盈的不满。 韩信在心里叹了口气,拆开信,皱眉苦思刘盈每一项举动背后的含义。 韩信细细看完信,将信递给伸长脖子许久的吕泽。 他对刘邦道:“义父,以太子的战术来看,西域诸国单独实力都不强,只需要防备他们联合起来。太子先攻破一国,震慑了其他小国,只要匈奴不出手,西域诸国就不是太子的威胁。我请求去协助蒙恬将军。” 刘邦有气无力道:“去吧去吧。不准去西域!” 韩信无奈道:“义父,我承诺很多次了,我不会去。” 义父怎么不信任他呢?西域路途那么遥远,等他去西域,盈儿都要回来了。自己去西域有什么用? 但刘邦害怕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刘盈,但刘盈总会时不时地突破他的想象。 假如刘盈这次又突破他的想象呢?可不能让信儿去盈儿身边。盈儿一个人都翻了天,信儿到了盈儿身边,他就要每日喝难喝到死的补药苟命了。 吕雉哭着道:“信儿,你可千万不能去找盈儿。” 韩信叹气,再次发誓,绝对不会偷溜去西域。 吕泽看完了信,松了口气:“盈儿……太子没受伤便好。陛下,太子还是知道分寸的,没有离开楼兰。若匈奴真的到来,他也可随时逃入沙漠。” 吕泽看信的时候,王陵凑过来一同看完了信。 王陵也松了口气:“只要有灰兔在,太子和太子妃肯定能安全回来。” 其余人无所谓了,太子安全就好。 刘邦满脸愁苦道:“刘盈既然把人带出去,就要给朕安安全全把人带回来。别说不吉利的话。” 大臣纷纷应下,有子弟跟随刘盈离开的大臣安心不少。 樊哙终于能看到信。 身为刘邦曾经最信任的老兄弟和刘盈的姨父,他看信的位次倒是比王陵还低了。 不过能排在前面,他已经心满意足。 樊哙每当想起曾经的错误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究竟是怎么被迷了心,才会对老大不忠? 还好,老大和盈儿都原谅了他。 樊哙唯一的嫡子也在刘盈身边。他看到刘盈记录的战报中,樊伉立下了战功,乐得合不拢嘴。 樊哙高兴道:“陛下,臣的儿子居然出息啦!” 说完,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因妻子溺爱樊伉,樊伉文不成武不就,他只能培养庶子。 还好盈儿能管教樊伉,妻子不敢违抗盈儿的命令。否则哪有樊伉今日? 虽然樊伉能继承自己的爵位,未来不用愁,但身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成才啊。 刘邦道:“这是樊伉自己的努力。等他回来,你好好夸夸他。” 樊哙咧嘴笑道:“好嘞!” 其他有子嗣跟随刘盈离开的臣子,在其他同僚的谦让下先看到了信。 他们有的唏嘘,有的抹眼泪,都有自豪骄傲之色。 子孙有出息了,他们当然自豪。 虽然平时溺爱骄纵他们,但看见儿子出息了,他们老泪纵横,心里和喝了蜜似的。 见儿子没事,还立了功,他们便不心急了。 大汉已经得到天下,今后能刷战功的地方不多。待太子回来后,恐怕很快就要登基,陛下已经等不及了。太子登基后,就不太可能御驾亲征。能跟着太子刷战功的机会,可能就这么一次了。 他们纷纷劝说刘邦,不必早早把太子召回来,应该想办法给太子提供后勤援助。 刘邦扫了众人一眼。吕雉也擦干眼泪,冷冷地扫了众臣一眼。 帝后你一眼我一眼怎么一扫,众臣赶紧闭嘴。 萧何终于肯看刘盈送来的信了。 他平静地看完信,道:“太子在信中说了,朝廷不准给他提供后勤援助。你们都眼瞎吗?还是说你们虽然看见了,但想违背太子的命令?” 萧何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他竟然说话带刺,众臣实在不习惯,无人敢反驳。 张良待众臣安静下来后,才开口道:“西域之事大抵已经平了,只要拖住匈奴,太子定能安然归来。陛下还是快派淮阴侯去长城吧。” 刘邦立刻下令,让韩信立刻就滚。 韩信马上离开座位,回家收拾行李了。他在心里抱怨,自己早该去长城了。虽然蒙恬也能震慑匈奴,但没有自己,蒙恬不敢主动出击。 他去了长城边上,定会派骑兵入草原劫掠匈奴,做出大汉攻击匈奴的假象。 现在还不晚,赶紧出发! 第180章 叫我回来也不回 转眼半年过去, 刘盈在西域度过了一个严寒的冬季。 这个冬季,汉军的攻势没有停过。 隋朝副本中,隋炀帝麾下将领薛世雄于冬季出玉门关,穿越沙漠, 占领伊吾城。隋军能做到的事, 汉军不可能做不到。 冬季匈奴也很少出兵, 且似乎汉军在北疆弄出了什么动静, 匈奴一直没空理睬西域。几百汉军领着近万“附属国”联军浩浩荡荡来到城池门口, 西域小国几乎望风而降。 连被匈奴人完全掌控的车师国也派向汉军投降。 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 刘盈也离开了楼兰国, 到达了更适合屯田的渠犁城。 渠犁城原本是只有一座绿洲城池的渠犁国, 是匈奴的附属国,没有及时派使臣来拜见刘盈。 比起其他只要投降和赔偿就被放过的西域小国, 渠犁被重点杀鸡儆猴,王族被屠灭。 刘盈选中的渠犁, 后世在尉犁县一带, 是在汉武帝建立,汉昭帝恢复的汉军的屯田地。 渠犁在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博斯腾湖的南边, 淡水资源丰富。 博斯腾湖如今叫“近海”。占据近海的是一个较为强大的西域国焉耆。 如果不是兵力不够, 也没有足够的人口迁徙屯田,刘盈更倾向于吞掉整个焉耆屯田。 现在, 弱小可怜超无助的汉军能在渠犁城站稳脚跟就算不错了。 当汉宣帝时建立西域都护府,渠犁是西域汉卒最大的屯田地之一, 但也就只有几百兵卒。 刘盈经过战争得到大量奴隶、粮食、工具, 提前在这里开垦,希望开春后,这里能屯兵超过一千人。 这些汉卒, 他都会赐予奴隶。 在中原,奴隶制好不容易慢慢变成了封建制度;汉军到了西域,又变回了奴隶制。 刘盈看到被绳子绑着手的青壮奴隶,没什么特别的排斥感,只担心奴隶会不会听话。 几百汉卒都有足够的柴火和毛皮,再加上西域诸国都不想打仗,汉卒没有减员。 勋贵子弟可能身体底子好,也没有生病的。 当河套平原的冰雪开融,刘盈看着人在渠犁种下第一茬的小麦、大豆、粟米混播的种子,刘邦派了两千人来“请”刘盈回长安。 一千人驻守楼兰,一千人驻守渠犁城。 除了两千汉卒,刘邦也送来了工匠和奴隶,协助汉军屯田。 留驻楼兰的将领也已经确定。萧延自请镇守楼兰国这个丝绸之路的起点,曹窋也请求留驻渠犁城。 楼兰就罢了,想回来还算容易。渠犁城在丝绸之路的中端,北方是较为强大的焉耆国,焉耆国东北边是当匈奴缓过气后,肯定又会投向匈奴的车师国。 刘盈在渠犁城屯田,不仅是给沿路的汉商、汉使提供补给,更是为以后出兵焉耆国、车师国做准备。 匈奴人缓过气来,也一定会通过车师国出兵渠犁城。焉耆国大致是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的。 刘盈站在楼兰最初选定的屯田城池,已经不能使用“恐惧光环”。而在汉卒更多的渠犁城,他仍旧可以使用恐惧光环。 楼兰国有新的楼兰王,系统认定楼兰国此时也算大汉实控领土;渠犁国已经成了大汉的渠犁城,但系统仍旧认为此地乃是“异国他乡”。 曹窋留守渠犁城的危险可想而知。 刘盈关切道:“曹兄长,萧二兄就罢了,萧伯父还有萧大兄和我家壮壮,死了就死了。你是曹伯父独子,我可不想看到曹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尸两命。” 曹窋和萧延同时嘴角抽搐。 太子真是厉害,关心人的话总能说得像骂人。 曹窋坚持要留在渠犁,刘盈便也不劝了。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去。 他决定再在西域待一年,把所有事理顺再回去。 反正阿父已经戒酒戒色,肯定活得到明年。 西域之事才开了个头,刘盈不信任其他人,定要自己打好基础,才能回去。 他知道待自己这次回长安,恐怕就很难再乱跑了。 这将是他最后的肆意妄为。 刘盈不离开,跟随他的勋贵小弟也都留下来吃苦。 吃苦吃习惯了,他们竟喜欢上了这艰苦的生活,大概是被虐上瘾了。 几个月后,刘邦正在啃凉水镇过的甜瓜,得到了无人从西域返回的消息。 刘邦抹了抹胡子上的甜瓜汁:“他是打算等朕驾崩后,率领他的西域军团打回长安?” 吕雉优雅地用银签子扎着切成小块的甜瓜送进嘴里:“若陛下能言辞严厉一些,盈儿肯定会回来。陛下为何不下令将太子绑回来?” 刘邦不说话了,继续闷头吃瓜。 吕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陛下,我早就说过了,你太溺爱盈儿!” 刘邦继续吃瓜。 吕雉碎碎叨叨念起了刘邦对刘盈的溺爱。 刘盈小时候就胆子大到敢带着当时还没见过血的曹窋等人去夺丰邑,刘邦不仅不阻止,还总是纵容,命令汉军听刘盈的命令。刘盈甚至能随便拿着汉王印和兵符玩! 章邯曾经委婉向吕雉哭诉,太子当着陛下的面拿走自己的虎符和小印,陛下全当没看到,事后又训斥自己丢掉了虎符和小印。 吕雉安抚了章邯,转身就去找刘邦吵架。 可刘邦总能说服吕雉,让吕雉无法管教刘盈。 再加上吕雉对刘盈也有愧,实在是狠不下心训斥。 吕雉也怀疑,就刘盈那狗性子,训斥有用吗?她和刘邦把刘盈按着揍也没见有用过。 就这么一个孩子,她能怎么办? 吕雉抱怨刘邦,刘邦就闭嘴听着,脸皮十分厚。 待吕雉抱怨完了,刘邦道:“盈儿很任性,但心里有数。明年他开春时,他肯定会回来。他知道,我已经老了。趁着我身体还成,再让他肆意一年。” 吕雉脸色一沉,双手抓紧了袖口:“陛下,你的身体很好,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刘邦笑道:“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这样强撑着也难受。” 他保持着笑容,叹了口气:“看着盈儿任性的混账模样,生气是生气,但也很欣慰。你我这么累,不就想让孩子过得好?他很快就会变得成熟稳重,不差这一年。” 吕雉嘴唇动了动,垂下头。 如以前那样,她又被说服了。 刘邦擦了擦手中的甜瓜汁,轻轻拍了拍吕雉的手臂:“你比我年轻,身体又很好,肯定还能陪盈儿很多年。有你护着,盈儿也不一定会变得成熟稳重,哈哈哈哈。” 吕雉抬头,狠狠剜了刘邦一眼。 刘邦笑得更大声,似乎对以后只有吕雉一个人为刘盈焦头烂额而开心不已。 屋内还有其他重臣。 被刘盈拐走的勋贵二代的长辈都在屋内。 他们本来装出一副担忧生气的模样——虽然最初他们确实很担忧,听闻平时很废物的儿子跟随太子立下军功,他们就有些不希望儿子这么快回来了。 不过陛下皇后很焦急,萧相国也很生气,他们便装着和帝后、相国站在同一战线。 听到帝后的对话,他们担忧的神色都装不出来了,变成了真正的焦急和悲戚。 刘邦的身体确实是没问题的,连药都好喝了。 但刘邦却坚信自己已经快到了寿终的时候,不断对身边人灌输这个念头。这让他身边的人都很生气,很难过,也很……无可奈何。 别说王,就是寻常人家的老人,也不会把“我快死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的不吉利话挂在嘴上,陛下你……唉。 “好了,盈儿都镇守西域了,其余地方不能让盈儿操心了。不然他回来,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等。你们都是盈儿长辈,应该不想被他们嘲笑。”刘邦笑着转移话题,“根据以前的经验,跟随了盈儿的孩子大多都会变成不孝子。若你们没用,他们是真敢嘲笑父亲。” 在场重臣倒吸一口气。 我儿子变成太子那样的不……大孝子?! 曹参笑道:“臣倒不用担心,曹窋似乎不想回来,肯定气不到臣。” 众人纷纷对曹参投以鄙夷的眼神。 是啊,你儿子很孝顺,但你不是好父亲! 我要是有曹窋那样的儿子,绝对不会像你那样欺负人! 刘邦让众人退下,齐相国曹参留了下来。 他要向帝后报告齐国骚乱之事。 汉太子私自前往西域,并穿越死亡沙漠的事传到了齐国。汉太子已死的消息甚嚣尘上,齐国人心浮动。 一直以敦厚示人的老好人齐王刘肥突然变得暴虐冷酷,杀了不少后院美人的娘家人。 齐国有人起兵,很快被齐王亲自带兵平定。 曹参此番来京,就是向帝后禀报要杀的人。 刘肥定下的名单,需要帝后点头才能杀。 除此之外,曹参还禀报,代国太子刘濞有异心。 刘濞私下联络刘肥,想助刘肥登上帝位。 刘邦将一封书信递给曹参。 这书信竟是刘濞告发刘肥有异心。 曹参神色未动。 吕雉的身体轻轻偏向刘邦,轻言细语道:“刘喜的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像他。” 刘邦道:“等盈儿回来,刘濞就会变得和刘喜一样老实。” 吕雉冷冷瞥了刘邦一眼。她最不满的就是刘邦的心软。 对大臣心软,对兄弟也心软。 若不是盈儿出息,肥儿和信儿也能帮衬盈儿,刘季这样的心软,不知道给盈儿造成多大麻烦。 但刘邦都说了这话,大概是不会动刘濞了。 吕雉便翻开刘肥递来的杀人名单,帮刘肥细细审核圈点,不想再理睬刘邦。 曹参一直不言不语,静静等候着帝后的决定。 刘邦的身体轻轻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他不是心软,只是有出息的宗室子弟太少,而宗室子弟之间也需要互相牵制。 此话,就不用和娥姁说了。反正盈儿是知道的。 他的儿子虽嚣张跋扈,该忍耐的时候,比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还能忍。 180-190 第181章 若你已立于顶端 刘肥坐在王座上, 对面是苍老的田横。 昔日齐国宗室田荣、田横、田瞻三人聚众起兵,重建齐国。第一个齐王田瞻最先死于秦国平叛兵锋之下,第二个齐王田荣反叛项羽被杀。 在项羽屠齐国后,因刘邦偷了项羽老家彭城, 项羽带领大部分主力回到西楚国。楚汉之争全面爆发。 田横趁此机会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 自己成为实质上的齐国执政之人。 而后, 便是郦食其、韩信等一系列故事。 在这个时空中, 项羽还在齐国时, 成为汉将的章邯领兵入齐。 项羽前脚在田荣死后举起屠城的屠刀, 汉军后脚就收拢残破城池中愤怒的齐国人, 在田横复立齐国之前, 率先拿下了齐地。 而后韩信灭楚将龙且,齐人感恩汉军为其报仇, 且汉军军纪在这个时代算是一股清流,虽然劫掠破事不会少, 但至少不会胡乱杀人, 齐地便对汉王归心了。 事实上齐人本就对齐国宗室没好感。 末代齐王建深受老齐人厌恶,他死的时候, 齐国民间歌谣里都在唱他活该。 齐王田荣也是死在齐人手中。齐人杀田荣, 向项羽献城。 如果不是项羽在齐人献城投降后举刀屠城,并从后世山东德州一路屠到渤海边上看大海, 齐人也不会团结在田瞻麾下。 这个时空,田瞻虽仍旧有忠心耿耿的门客, 但齐人极其厌恶齐国宗室, 是不会给他复国的机会了。 刘肥当上齐王后,性格宽厚,轻徭薄赋, 无为而治,齐国一片欣欣向荣。 他还很识相地向齐国、中原各大豪族求亲,对后宫嫔妾子女一视同仁,时常奖赏;对每一个“老丈人家”都恭恭敬敬,丝毫没有倨傲轻视,和以轻辱士人闻名的汉帝刘邦和汉太子刘盈完全不像是同一家人。 中原士人都很尊敬仁厚长者般的齐王。 当刘肥一反常态变得冷血残酷时,聚集在刘肥身边的士人都吓懵了。 曹参在齐国也是一副老好人模样,除了爱喝酒,没有任何缺点,连齐国相国府中属官不好好干活,他也不会责怪。 曹参披甲上阵屠了好几家人,血染红了这位老将的衣袍,看得曹参曾经拜访过的老成持重的贤士们都想跑路归隐深山。 无论他们再惊骇,齐国的骚乱还未生出苗头,便被齐王刘肥和齐相曹参血腥镇压。 刘肥向长安去信时,齐国骚乱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未能复辟的田横也将族中女子送入刘肥后院,不过不是王后。 刘肥的王后只是一介普通贵族妇人,族中无人曾在秦末乱世中扬名。 此次骚乱中,齐王后的家族无人,也无能加入其中,刘肥的“老丈人”们,跳得最厉害的便是田横。 田横没想到自己还只是挑拨离间,便被刘肥请进王宫,扣押软禁。 待一切尘埃落定,刘肥才请田横喝酒。 田横颓然不解。 他所做的事对齐王无一坏处。太子生死不明,齐王身为长子,拥有最富庶也最广阔的诸侯国齐国,合该做好登基准备。若太子能够回到长安,齐王再收手也不迟。 这只是做好登基准备,又不是谋逆。田横怎么也想不出,刘肥发疯的理由。 在他看来,刘肥就是发疯了。 刘肥没立刻回答田横的问题,只是请田横喝酒。 他挺敬佩田横的英雄气概,所以对待田横仍旧很恭敬。 酒足饭饱后,刘肥没让人立刻撤掉碗碟。 他问道:“昔日你的兄长自立为王,也肯定想过如秦国那样,成为中原大地唯一的王。你们可有想好,若真的立于顶端,该如何做王?” 田横困惑地看着刘肥,不明白刘肥问题背后真正的含义。 刘肥似乎也没打算听田横回答。 他像是在继续发问,又像是自问自答,自言自语。 “秦末逐鹿中原者甚多,自立为王者也甚多。以我看来,大部分称王者都不明白一个王需要做什么,更别提当皇帝。不止你的兄长,连与我父亲争到最后的项羽也一样。”刘肥嗤笑,敦厚的脸上出现的表情,竟与刘盈有了几分相似,“你们啊,之所以称王,不过是享更大的乐。理想?抱负?华夏大地更长远的未来?” 刘肥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田横的眼神已经很迷茫很愤怒了。他认为刘肥在侮辱他和他的兄长。 刘肥指着残羹冷炙:“妇人舂米劳累,常使双臂伤废。你和你的兄长可否想过为节约人力,命人打造更好的舂米工具?” 田横眉头越皱越紧,看刘肥的眼神越来越困惑。 刘肥继续一一指着桌上吃食。 舂米的工具,打水的工具,碾粉的工具,耕地的工具,播种的工具……这些是盈儿还在沛丰,阿父还为秦吏时,就开始思考并打造的器具。 刘肥道:“萧相国在汉国时,尽心尽力推广诸如此类工具。” 田横听懂了刘肥每一句话,但仍旧不明白刘肥无意义的话的背后的真意。 刘肥指着吃食介绍完大汉对农具的改良后,又说起秦国的书同文车同轨,说起先贤对东周几百年战乱的反思。 他又说起匈奴,说起西域,说起中原之外的蛮夷。 每一点每一条,刘肥都举了刘邦和刘盈所做之事的实例。 尤其是刘盈。 如何改良农具培养耕牛,让农人有更多的结余? 如何改良纸张笔墨,让文人有更多更廉价的书可读? 如何消弭旧六国的地区隔阂,深入推广秦国未做完的文化统一政策? 如何震慑边塞蛮夷,给大汉留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并为未来平定蛮夷之祸做铺垫? 汉太子刘盈一会儿下地,一会儿钻工坊;一会儿平内乱,一会儿镇边塞,一会儿高举黄老无为而治,一会儿又戴上儒冠满口圣学…… 从小到大,盈儿总是上蹿下跳,永远没个消停。 刘肥眼神柔和。 他语气也变得很柔和:“你想让田家继续当齐王,当了齐王之后呢?更多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美味佳肴绝色美人?” 田横脸皮狠狠地抖了抖。 他似乎终于听明白一些了。 刘肥笑道:“我家盈儿要当如尧舜般的圣人,哪怕大汉灭亡千万年后,史书上也要传颂他的事迹。后世子孙无论是否与他有血脉联系,都将尊他为先祖,就如我等尊三皇五帝为先祖。” 田横道:“狂妄!” 刘肥摇头:“尔等连想都未敢想,盈儿却早早已经着手。” 田横道:“你找我喝酒,就是炫耀你弟弟的志向有多远大?” 刘肥颔首:“盈儿没有远大的抱负和出众的才能,我也绝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我的亲人。但现在,盈儿不仅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君王。为了实现君王的抱负,臣子甘愿做任何事。” 刘肥眼前浮现了少年时的一幕。 身为长子,为免和盈儿有利益冲突,他故意藏起了锋芒。 盈儿却催促自己赶紧努力,好给千古圣君当左臂右膀。 要当千古圣君的人,怎么能没有护持左右的心腹?盈儿的心腹,除了阿兄和自己,还有谁能当? 曹伯父说,难道自己放心别人吗? 刘肥自然是不放心的。 看,叔伯外戚不够忠诚,同宗同辈居心叵测。盈儿为大汉远赴西域,被盈儿保护的人却期盼盈儿的死亡给他们带来的利益。 身为盈儿的兄长之一,刘肥怎敢不强硬? 他轻轻拍了拍手,奴仆终于把碗碟撤掉。 甲士鱼贯而入,押来一众堵了嘴绑了手的男女老少。 全是田横近亲,包括刘肥那后院之人。 刘肥又拍了拍手,甲士手起刀落,田家与代王太子联络那人,人头落地。 “你的后路是海上,已经向海岛转移财物。门客中有精通海船制造和海上航行之人。他们只忠于你。”刘肥微笑道,笑容一如既往的敦厚老实,仿佛真正的仁厚长者,“用你的族人,换你们的门客,如何?” 此等忠诚门客,要主父亲口送人,才会将忠诚交予他人。 田横终于无法保持淡然自若的神情。 他不明白刘肥为何重视他的门客,但……但刘肥竟然已经摸清了他所有退路?! …… “打高丽,还是海船好使。”刘盈牌隋炀帝,背着双手站在大海船船头吹风。 完美通关高丽副本,终于到了第三征的紧要关头。 前两征高丽,刘盈只派少数精兵攻城略地,每有寸进,喊话高丽送来钱财、粮食、奴隶,求大隋退兵,并赎回一半地。 副本只让刘盈三征高丽并在胜利时就退兵,不能把高丽灭了。 刘盈便把拓宽大运河、打造豪华龙舟、修建华丽宫殿等一直没停过的徭役全停了,并派兵迅速平乱,平乱后减免当地徭役税收。 大隋正在繁盛时期,只要有一个稍稍正常的皇帝,三征高丽哪能拖垮整个王朝? 民乱而已,哪朝哪代哪个皇帝治下没有民乱? 小事。 隋军春季出发秋季返回,来去从容,出兵也不多,后勤不紧张。二征高丽的时候,大隋民乱都停了。 吃苦耐劳的老百姓再次隐忍。 第三征,刘盈废了数年打造的海船终于凑足了一支庞大的海军。 他又御驾亲征。这次只带海军,直入高丽腹地登陆。 “表叔表叔,我们这次终于可以灭了高丽吧?”在前两征高丽中立功封爵的冠军侯表侄李二郎星星眼。 刘盈瞥了他一眼:“不能。” 李二郎眼中的星光熄灭了:“啊?为什么啊?表叔信我!我为先登!” 刘盈道:“大隋能灭高丽,却不灭高丽的缘由,你好好想想,写一万字交给朕查阅。” 李二郎的眼神别说星光,整个眼中高光都没了。 隋帝身边重臣皆拈须嘲笑。 刘盈心情愉悦。 虽然没有经验值掉落,但今日份欺负表侄get! 这是他在西域繁重公务下,难得的喘息时间。 第182章 最后的昏君副本 刘盈朝着完美通关冲刺时, 韩信已经到了草原上。 他的副将是章邯。 两位鬓发尚青的大汉顶级将领,神不知鬼不觉地率领轻骑兵摸到了匈奴王帐的边上。 刘盈有灰兔驴才敢千里奔袭,谁也不知道这两位天赋将领是怎么在草原上不迷失方向。 韩信和章邯都算不上战将。他们二人的武力值比起大汉大部分将领,都显得有些羸弱。 不过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将领”, 寻常老卒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上场随军杀敌轻而易举, 骑马千里奔袭也轻而易举。 韩信向刘邦请求前往北疆的时候, 刘邦点了章邯为韩信副手, 没有理睬其余老兄弟的上蹿下跳。 刘邦选择章邯的原因很简单, 章邯比他的老兄弟更年轻。 秦始皇提拔人时不看年龄、资历和出身, 章少府身为新提拔的大秦九卿之一, 如今也不到五十岁。 无论是原本时空中的韩信,还是如今的韩信, 都是第一次打仗就展露出过人的天赋;章邯也是第一次领着骊山刑徒打仗,就差点把秦末乱世平定的天才。 两人曾有过合作, 十分默契合拍。 除了弟弟刘盈, 韩信就只有在和章邯、曹参合作时特别舒心,不需要多解释, 章邯和曹参就能领会他的目的, 甚至能提出补充意见。 两人摸到匈奴王帐边上,扮作普通游牧民族停下休息放牧时, 韩信对章邯夸了又夸,顺带贬低了朝中某些人。 韩信虽然有时候情商很低, 但他愿意情商高的时候, 夸人也十分好听。 明明韩信年龄比自己小,章邯竟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章邯忙谦虚道:“我怎能和太子和平阳侯相提并论?” 韩信想了想,道:“不, 你比盈儿省心多了。盈儿虽熟知我的目的,但他随心所欲,明知我的目的,也会任性妄为。他总认为,无论捅出再大的漏子,我也能帮他补平。” 章邯差点没憋住笑。 传闻中的太子夺丰邑、夺荥阳,似乎都是淮阴侯为主将、齐王为副将。淮阴侯确实辛苦了。 韩信白了章邯一眼:“你笑什么?攻打英布的时候,盈儿不也是这样对你?” 章邯笑不出来了。 好像是啊…… 当时他已经与太子商议好如何攻打英布,做好了万全准备,结果太子悄悄把淮南国的都城六县夺了,让英布攻城,他守城。 章邯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两眼一黑。 韩信接着道:“盈儿不常乱来,若他乱来,定是极其信任身后的人。他其实很谨慎。” 韩信心道,能让盈儿乱来的人,除了义父、萧伯父、自己,便是蒙恬、章邯。 嗯,再加半个彭越。盈儿在彭越军中的时候很老实,没有乱跑。 连曹伯父和肥儿,都没能见识到盈儿在战场上的胡作非为。 韩信眼界很高,刘盈信任的将领,恰好是他认可的将领,这让他很高兴。 章邯心里又激动,又郁闷:“这样的信任,真是令人惧怕。” 韩信点头。 他虽然自信自傲,面对刘盈的过分信任,还是难免焦虑。 弟弟从小小一只长成了大大的一只,怎么还是如此令人发愁? 听到刘盈居然穿越死亡沙漠,韩信半夜做梦都要惊醒,坐起来拍着大腿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应了刘盈那声“阿兄”。 他若只是为义父的普通门客,就不会这么为弟弟发愁了。 看看义父那些所谓老兄弟们,个个都为刘盈带着他们的愚蠢儿子立功而激动,可没多少人忧愁。 韩信又想起前往北疆前,刘肥的来信。 摊上这么一大只只长个子的弟弟,他和肥儿都很不容易。 章邯身为大秦少府,秦始皇和秦二世的近臣,很擅长倾听。 韩信说着说着,就抱怨起来。 他已经知道了刘盈的神异,并且已经知道刘盈来寻他,可不是为了提前招揽人才。 才五岁的弟弟脑子很有问题,当从神仙那里得知张伯父和自己是大才后,缠着义父提前来寻张伯父和自己,竟是让张伯父为他捡鞋穿鞋,让自己钻他胯??? 张良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温和道:“我倒是可能为盈儿捡好几次鞋,确实会受辱。以盈儿当初的个头,淮阴侯受辱可不容易。” 刘邦笑道:“信儿不是时常受辱吗?他和肥儿总爱让盈儿坐在他们肩头玩耍。” 张良回答:“那受辱最多的不是陛下吗?” 刘邦大笑:“哈哈哈哈,确实!” 韩信当时听得直翻白眼。 幸亏义父是个仁厚长者,义母也很严厉,没让盈儿长太歪。 章邯已经被韩信认可为自己人,韩信将刘盈曾经的“雄伟计划”向章邯吐槽。 章邯嘴边的微笑崩裂。 淮阴侯,其实你不用太信任,不用太把我当自己人。 这个我真的不想听啊! 惊吓之余,章邯又语气复杂道:“陛下连这个都告诉你和留侯?” 一般而言,这等事难道不是该死死瞒住,以免留侯和淮阴侯心生间隙吗? 韩信笑容柔和。 即使快四十岁也总爱憋出傲气模样,无论笑或不屑都要傲一傲的淮阴侯,露出这样正常的笑容可真罕见。 “是啊。” …… 汉将韩信、章邯偷袭匈奴王帐,让老上单于误判大汉大军已经袭来,赶紧扛着王帐搬家。 刘盈也完成了大隋蓝图大帝最后一个副本。 离开前,刘盈做好收尾的准备。 他恢复了大隋原本的爵位等级,给又立了功的李世民封了郡公,并告诉太子杨暕,等杨暕登基,就晋李世民为国公。 刘盈嫌弃杨暕道:“就你那贪色好酒的身体,李二郎这个贤臣良将能再传一代。” 李世民居然尊卑不分哈哈嘲笑太子,被杨暕扯脸。 刘盈又给被他从病榻上拖起来养好身体,饱受他欺负的小可怜李玄霸李三郎封了侯,其理由是李世民立功太多,所以荫庇双生弟弟。 李渊:“???” 他微妙地感觉自己被陛下嘲讽了,这一定是错觉。 刘盈刚进三征高丽副本,立杨暕为太子的同时,就让杨暕的相好与丈夫找了个借口和离,寻了和她丈夫年岁相仿的寡居宗室女赐婚。 现在,他让杨暕的相好入了杨暕的门,抹平了这桩丑事。 杨暕感动得眼泪汪汪,被刘盈按在地上狠狠揍了屁股,半月起不了床。 刘盈又赦免了高颎等因言获罪的大隋老臣的家属,将高颎等人的爵位还给了他们的子嗣。 杨暕眼圈通红:“你要离开了吗?” 刘盈笑道:“是啊。离开前,我要搞个大的。” 杨暕眼泪不敢流了。 他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为、为什么?” 刘盈拍了拍便宜儿子的脑袋:“我和你长兄,和高颎、宇文弼那几个老匹夫关系都不错,我要为他们出口气。” 杨暕:“……”虽然他早就猜到这位突然英明慈爱(但喜欢欺负他)的父亲可能不是原本的父亲,母后也深居后宫不敢与父亲见面,但听父亲毫不掩饰,也还是吓到了。 杨暕继续结结巴巴问道:“那、那你是谁啊?” 刘盈竖起大拇指:“我,大汉刘盈!” 杨暕明白了。 果然!表弟猜得一点都没错,他果然是汉高祖刘邦! 刘盈立下罪己诏,把属于杨广的、不属于杨广的罪名都担了,把杨广之前的生平骂得一文不值,并传位给杨暕后,才准备“巡游天下”,去找个最高的城墙跳下去,再次表演行为艺术。 他离开大兴时,杨暕和李世民两个聪明又胆大的年轻人,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面。两人凑到刘盈耳边,压低声音泪眼婆娑告别。 “感谢你救我大隋,汉高祖!” “汉高祖,你真的好厉害啊!我决定,以后我最敬佩的皇帝,就是你了!” 刘盈:“???” 刘盈微笑,当着群臣的面把两人狠揍一顿,才扬长而去。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自报姓名了。 怎么每次他报了姓名,别人都认为他是阿父啊! 可恶,阿父那样的废物,比不上我一根手指头! 刘盈气鼓鼓醒来,系统新增送的光环都不能抚平他的坏心情。 这次副本赠送的光环也很一般。 刘盈称其为“退军光环”,只要他开启光环,说要退兵,将领的进取心就会被消磨,提高心甘情愿退兵的概率。 以刘盈现在的声望,令行禁止轻而易举,不可能出现自己要求退兵,将士哗然不满的现象。 算了,聊胜于无吧。 刘盈随手又开启了一个副本。 等这次回长安,他大概就抽不出亡国副本了。懒惰并患有拖延症的刘盈,开启了他最后的亡国之君副本。 “汉献帝?”刘盈瞪大眼睛。 啊,不是,系统你是不是故意使坏啊?知道我现在抽的是最后一个昏君副本,就特意黑箱啊? 我大汉才刚建立呢,你就让我体验大汉怎么亡的? 刘盈头疼无比。汉献帝登基的时候,大汉已经回天乏术。 至少汉献帝这个皇帝本身,肯定回天乏术。他一生都被别人掌握在手心,没有丝毫自己选择未来的余地。 憋屈啊。 “哎,算了,亡就亡呗。我当亡国之君,也要亡得轰轰烈烈,不让大汉死灰复燃。”刘盈伸了个懒腰,穿衣服下地。 “嘿嘿嘿,我汉圣宗圣皇帝,请大汉赴死!” …… 由春入冬,又由冬入春。 刘盈赶着骏马和骆驼,以及灰兔的同类小毛驴,驮着大量大蒜、芝麻、大葱等外来作物的种子,在西域诸国国王送瘟神的喜极而泣哭声中,慢悠悠踏上了回家的路。 刘盈倒骑着大毛驴,对留下的曹窋和大汉将士挥挥手。 曹窋也笑着对他挥手。 刘盈又留下了萧延,倒骑着大毛驴,对萧延挥手。 萧延揉了揉眼睛,仿佛被风沙迷了眼睛。 刘盈见到了在敦煌等候多时的吕禄。 “禄表兄,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盈儿。” “啊,阿兄和刘肥怎么也在?” “哼。” “呜呜呜,盈儿!” 刘盈扑上去给两位兄长一个大大的熊抱,试图把两位兄长同时抱怀里。 韩信使劲把又大了一圈的不省心弟弟推开。 刘肥眼泪跟开了闸的河水似的,使劲往外喷,怎么都止不住。 萧谨走到萧禄身旁,小声道:“大兄怎么来了?” 萧禄不顾和妹妹的男女之别,也顾不上妹妹太子妃的身份,使劲给了萧谨脑袋一拳头。 萧谨抱头痛呼:“哎哟。” 萧禄咬牙切齿:“回家等着挨骂吧!” 萧谨:“嘿嘿。” 萧禄倒吸一口气:“不许学太子的神情!” 萧谨:“哈哈哈哈。” 萧禄都崩溃了:“都让你别学了!” 而另一边,刘盈已经在刘肥的帮助下,挂在了嫌弃他的大兄韩信背上:“哈哈哈哈。” 第183章 诞长子人心浮动 分别了近两年, 兄弟三人见面时与以往任何时候相处时都没有丝毫差别。 刘盈长再大了也要顽皮捣蛋,刘肥只会一味纵容刘盈,韩信便是仍旧嘴硬心软。 刘盈左胳膊挂在一位兄长肩膀上,右胳膊挂在另一位兄长肩膀上, 就像是小时候牵着两位兄长的手, 非要缩着双脚荡秋千。 还好韩信和刘肥都不算老, 勉强能同心协力扛起这只大号熊孩子弟弟。 “既然阿兄和刘肥来了, 我们就不急着回去, 先去逛一逛养马场!”刘盈提议。 刘肥语气不坚定地反对:“阿父让我们早日回去。” 刘盈问道:“阿母呢?” 刘肥道:“阿母巡游天下去了。” 刘盈频频点头:“阿母不在长安, 区区阿父算什么?他已经打不过我了!走, 我们去养马场!” 韩信问道:“难道义父义母揍你, 你还要还手?” 刘盈道:“阿父动手,我当然要还手。阿母就没办法了, 我一拳下去,就成弑母的不孝子。唉, 我就只能逃跑。” 刘盈摇头晃脑, 显得特别委屈。 韩信后悔问了。 他左右张望。跟随刘盈左右的司马喜悄悄把记录的纸卷塞入袖口,躲过了淮阴侯的视线。 司马喜深知淮阴侯和齐王有多宠溺太子。太子自身不在意, 但淮阴侯和齐王若是知道自己如实记录太子言行, 绝对会用剑逼着自己润色。 太子提前给司马喜打了招呼,让司马喜在淮阴侯和齐王面前, 把速记的小纸条藏好。 司马喜越发敬佩坦坦荡荡的太子。 敢做就不怕别人说,更不畏惧后世人的评论。太子就是千古明君! 因阿母不在家, 刘盈不怕回家挨揍, 便说服众人,在河套平原的养马场多停留了几日。 刘盈让吕禄在河套平原建养马场。 养马场建好了,能配种的好马没有几匹。 连刘皇帝都找不到同样花色的骏马拉车, 就大汉军中那些战马,很少有育种价值。 再者,战马大多要经过阉割,才能投入战场使用。数量不多的好马,已经失去了拥有后代的权力。 击败匈奴后,汉军从匈奴缴获了几百匹好马,才不至于让养马场空置。 待刘盈走了一趟西域,时不时运几百匹骏马回来,吕禄的养马场终于像模像样了。 这次刘盈赶了两千余匹上好的高头大马回来,吕禄喜得决定住养马场上。 老秦人养马是祖先手艺。 这个时空项羽屠咸阳,杀尽秦国少府官吏和匠人之前,刘盈先让人转移了。 曾经的大秦少府章邯也还活着,很快就把大秦最会养马的人挑了出来。 这些养马人拖家带口,都在河套平原的养马场安了家。 看见刘盈送来的好种马,养马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谁不知道太子对有本事的工匠有多慷慨?造纸的工匠已经得了爵,接下来该轮到他们养马人得爵了。 大秦的工匠从来不夸海口。 秦律严苛,夸海口的人是会被判罪的。 所以当这群养马人承诺三四十年给大汉培育至少十万匹战马,他们是真的确定自己能做到。 甚至他们可能还是“保守估计”“话往少了说”。 刘盈十分信任他们,先预付了金银绸缎赏赐。 “寡人能不能再征讨一次匈奴,就全靠尔等了!” 刘盈挥挥手,留下一群热血沸腾的养马人仰望他骑在大毛驴上的背影。 “想给神驴配种。” “神驴把所有母驴和母马都咬了。” “唉,神驴果然不爱凡物。” 养马人热血沸腾之余,窃窃私语。 吕禄掏了掏耳朵,不是很想听下属算计灰兔驴失败的遗憾声音。 再征讨一次匈奴啊……不知道自己那时还能不能跟随太子出征。 肯定能! 吕禄信心满满。 又磨磨蹭蹭了月余,刘盈终于回到了长安。 长安都要入秋了。 刘邦得到刘盈终于回来的消息,都快气笑了。 那孽子是真不担心自己暴毙啊! 吕雉还没回到长安。 按照上一封信,吕雉大概是要在长江之畔过年了。她正准备召见南越王赵佗,和赵佗商量开边市之事。 刘盈见到阿父,丝毫不客气,也不可能愧疚。 他对阿父逼逼赖赖:“阿父怎么把阿母赶出去巡游天下?巡游天下多累啊。” 刘邦给刘盈丢了一双白眼:“是累,所以我不敢去,怕死在路上,要你打回长安。” 刘盈道:“阿父都戒酒戒色了,不会早死。” 刘邦不计较刘盈嘴里的死不死,道:“我现在闭眼,都算高寿,不算早死。” 刘盈坚持道:“我说你不会死,就不会死。” 刘邦道:“老天还管你想不想我死?” 皇帝和太子满口死来死去,听得周围大臣都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 不吉利啊!!!!! 皇帝太子丝毫不关心身边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这死不死讨论了一路。 刘盈坚信阿父不会这么早过世。 刘邦原本过世的时间,就在刘盈娶亲之时。 这个时空的刘盈比原本的汉惠帝早出生几年。刘盈弱冠,便是刘邦应该过世的时间。 刘盈击退了匈奴,灭了英布,让刘邦少受了许多本该受的伤。 劝不住阿父沉迷酒色?刘盈成婚当夜抱着新婚妻子跑路,逼他放纵的老父亲养身。 刘盈去西域路上走了近一年,在西域路上待了近一年,回来拖拖拉拉,又是大半年。 离刘邦的“死期”已经过了近三年,刘盈坚信阿父能长命百岁,继续替自己干活。 刘盈悄悄告诉老父亲,他本来死亡的年数。 刘邦听得再次翻白眼。 他就说盈儿怎么突然跑路,一跑就是两三年。 以前刘盈虽然喜欢到处乱跑,但都是在刘邦眼皮子底下跑来跑去。若刘邦唤他回来,刘盈立刻就能回长安。 这次真是把他郁闷坏了。 盈儿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不应该啊。 原来自己那年就该死了。 不愧是孽子,居然想出这样令人无语的方式逼自己活。 能活下去,刘邦当然是很开心的。 他不畏惧死亡,但谁不想活得更长?活着才能享受。 但为了活着,想吃的不能吃,想喝的不能喝,美色也不能碰,还要日日喝那苦药,刘邦是真的很烦。 刘邦只是希望能吃想吃的,喝想喝的,睡想睡的,潇潇洒洒快快乐乐,能活多长就多长。 人这一辈子,都到了一只脚入土的年龄,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盈儿,你已经长大了。” “不,我还小。” “盈儿,天下的重担已经该落在你的肩头了。” “不,我很弱,担不动。” 刘盈耍无赖,刘邦颇为无奈。 但刘盈这次耍无赖,没有又偷偷溜走。 阿母还在巡游天下,在路上颠颠簸簸。 大汉有很多事,刘邦已经精力不济。刘盈终于肯接过一半政务,不再偷奸耍滑。 如刘邦和所有大汉重臣所料,太子能把所有事都做得妥妥当当,效率极高。之前太子的偷奸耍滑,是真的纯粹偷懒,不是能力问题。 “是态度问题!”去年就该去世的萧何,为了等到刘盈这个熊孩子和萧谨这个熊闺女回来,虽然病病恹恹,但还能爬起来干活。 萧谨被刘盈叫回家照顾老父亲,监督萧何好好养病,不准萧何劳累。 刘盈和萧谨的身体都极其健康。 两人回长安后就正式同房,只半月,御医便诊断出萧谨有了身孕,真是太快了。 怀孕效率这么高,刘盈已经在琢磨怎么避孕,以免自家妻子生孩子活活生死。 还好萧谨因身体健康,经期很规律,计算危险期很容易。 只要避开危险期,再辅以羊肠等工具,萧谨怀孕的概率应该不会太高。 刘盈对萧谨叽叽咕咕避孕的事。 本来对怀孕很忐忑的萧谨不知道为何,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突然就变得平静了。 她轻轻倚靠在刘盈怀里,时不时点头,对刘盈表示她在认真听。 萧谨倚靠在刘盈怀里时,抱紧了刘盈一只手臂。 刘盈的手臂能感受到萧谨心脏的脉动。 心跳一会儿急一会儿缓,而后归于规律的起起伏伏。萧谨抱着刘盈的手臂,在刘盈怀里睡着了。 刘盈不再说话。 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用脸颊蹭了蹭妻子披散着头发的发顶。 刘盈抱起萧谨,送萧谨回到萧何亲自整理的小院落。 萧何压低声音道:“怀孕的太子妃应该留在太子宫。” 刘盈为萧谨盖好被子,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后才道:“父母照顾,比奴仆照顾更尽心。没有什么规矩比萧谨的身体和心情更重要。” 难得听到刘盈称呼萧谨的名字,而不是呼唤萧谨的小名“壮壮”,萧何便知道此事不会更改了。 萧何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纵然朝中有许多不满的声音,但刘盈已经认定,那些声音都只是杂音。 自家女儿的幸福,只在刘盈一人手中。 刘盈不仅让怀孕的太子妃回相国府居住,他每日黄昏的时候,也抱着没做完的文书去相国府住。 萧何大部分时候住官邸,回家的频率都没有刘盈高。 刘盈后来干脆除了朝议进宫,平日就在萧何家办公,把萧何家当成了自己的太子宫。 太子妃怀孕的时候,勋贵沸腾,都摩拳擦掌准备送上美人。 这时候按照常理,刘盈的太子宫中该进新人了。 什么良娣之类侧妃的位置,还空着呢。 刘盈却住进了萧何府邸中,刘邦也不提给刘盈府中进新人的事。 有人私下问刘邦。 刘邦没好气道:“他想睡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知道抢。他若不想要,就算人抬到了他床上,他都能把人扔出来,让其父母领回去。为了不祸害清白的女子,我和他阿母都不会擅自为他做主。” 刘邦顿了顿,语气平静道:“待看看壮壮这胎是男是女。” 询问的人把刘邦的话传了出去。 刘邦此刻对长安的掌控已经十分强大,没有他不想,而别人能传出去的话。 刘盈听到这传言后,知道这是父亲……不,应该是父母一同对自己的警告和妥协。 他安慰萧谨道:“你什么都不用在意。我不想后院进新人,就是阿父阿母亲自把人抬进来,我也能把人丢出去。你可不要去学什么贤惠,我会难过。” 萧谨问道:“难过?不是生气?” 刘盈笑道:“是难过。” 萧谨垂下头:“那我肯定不能让你难过。” 刘盈轻轻捏了捏萧谨的脸。 刘盈回宫住了几日。 几日后,长安城内再也没有关于太子后院的传言。 刘盈又丢掉政务,去城里当了几日街溜子。 几日后,长安城内兴起了嫁娶的风潮,新人扎堆成婚。 刘邦看着被砸坏的书房,扶额摇头失笑。 吕雉得到刘盈送来的信,心中起了杀意,又在想起萧谨与自己相处过往时缓缓平复。 帝后二人想,幸亏萧壮壮是个好的,不然…… 刘盈知道父母如何想。 他不在乎。他的人,他护得住。 萧谨自己也立得起来,身边有足够多能用的人手,能坚持到自己来救她那一刻。 “我们俩永远是一伙的。” “嗯!” 小夫妻俩手握着手,如过去,也如未来。 …… 吕雉匆匆与南越王会面后,便回来看儿子。 只是事得做完,旅途也遥远。等吕雉回来时,萧谨已经快分娩。 吕雉松了一口气。她很担心自己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孙辈出生。 刘孺儿已经在相看人家,等刘盈给她挑拣。 刘盈想多留刘孺儿几年,免得刘孺儿太年轻怀孕,坏了身体。 帝后的女儿不愁嫁,先选好男人,让其等到刘孺儿二十岁再成婚也不迟。 听了刘盈的考虑,急着给刘孺儿选好人家的吕雉站在了刘盈这边。 至于想拿刘孺儿联姻的刘邦,想了想刘盈现在的本事,也同意了。 刘盈以“让妹妹看看怀孕有多难受,好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为由,让刘孺儿与自己同住。 他当然不是让刘孺儿照顾萧谨,只是让刘孺儿陪萧谨说说话,与萧谨一同散步看书,观赏歌舞。 如果萧谨有余力,就让萧谨教教刘孺儿处理家务,并教导帮刘孺儿梳理朝政大事,免得对前朝当个睁眼瞎,将来受蒙蔽。 吕雉见这对女儿有利,便说服了刘邦。 刘邦没被刘盈表面的行为迷惑,不过他同意了。 他私下对刘盈戏谑道:“勋贵子弟、弟弟妹妹,你还能给壮壮找几层庇佑?” 刘盈笑了笑,这次没和阿父犟嘴:“是壮壮自己厉害。” 刘邦跟着笑道:“她自幼就厉害,跟得上你的脚步,你这太子妃挑得很好。” 刘盈竖起大拇指:“我就喜欢厉害的女人!” 刘邦大笑。他彻底放弃了插手刘盈后院。 吕雉后来也渐渐发现,刘盈早早为萧谨准备了太多。虽然她已经对萧谨没了杀意,但就算她还对萧谨有杀意,也动不得萧谨。 萧谨自己也察觉了。 她以前做的事,只是刘盈吩咐,她照做。 萧谨之前虽然也遇到危险,但总的来说还算顺风顺水,许多事她不会想太多太深。 比如她以为,皇帝和皇后对待自己,比亲生女儿也不差。所以她从未想过,自己嫁给刘盈后,会遭遇的恶意。 怀孕的这几月,虽然有刘盈为萧谨遮风挡雨,但萧谨没有经历风雨,也看到了窗外的风雨。 狂风骤雨打在窗户上,仿佛要把坚固的窗户击碎。 这位聪慧的女子,静静地靠在丈夫的怀里,听着风吹雨打的声音,心智城府急速成长。 她终于明白了“太子妃”这个身份的意义,和其可能带来的危险。 她也琢磨出刘盈从未说出口的,让她做的那些“琐事”背后,对她的体贴和保护。 男女有别。刘盈顶住所有压力,以“这是我的命令,壮壮只是照做”为由,用他的“荒唐”为萧谨遮掩,让萧谨继续与沛丰的勋贵子弟深交。 说什么“曾经的小伙伴”,众人都长大后,萧谨以未婚且适婚女子的身份,怎么可能与同龄男子频繁接触,还监督其学习? 萧谨成为准太子妃后,就更不该与外男深交。 只是刘盈处事荒唐,他非用萧谨为副手,众人只关注刘盈,反对也是冲着刘盈。 萧谨便把与“童年小伙伴”的友谊一直延续到现在。 她一直是沛丰勋贵子弟集团的“二把手”,从沛丰到汉国,再到大汉,她与勋贵子弟密切交往的事,如温水煮青蛙般,成了众人不会惊讶的“常态”。 当勋贵在萧谨有身孕,想要送美人去刘盈后院时,他们的继承人坚定不移地站在萧谨这边。 若勋贵想送的是继承人的同胞妹妹,勋贵子弟深知老大和二把手的性格,不肯让同胞妹妹跳火坑;若送的是妾生女或者同族……呵,那绝对不能让别人给自家“兄弟”添堵啊! 萧谨是跟着他们一同在沛丰吃苦,在南郑留守,在长安当街溜子,与他们穿越死亡沙漠、游历西域的生死“弟兄”。不说情谊,只说利益,他们与萧谨保持友好关系,支持萧谨和萧谨未来的孩子,所获得的利益绝对比与萧谨撕破脸,捧一个自己都不熟悉的“同族女”去太子后院争宠,要有利得多。 哪怕父辈没想过让送去的美人夺嫡,只是想生出诸侯王——以刘邦的态度,他们都接受了“非刘氏不得封王”的事实。可一个不一定和自己亲近的诸侯王,哪比得过支持本就与他们极其亲厚的萧谨的儿子,所给他们的利益更大? 何况他们很确信二把手的地位是老大给的,长辈的小心思若让老大生气,那族人只剩下两三家的吕家,就是前车之鉴。 刘盈还以“乳母擅自为皇子做主”为由,整治了弟弟身边的奴仆。又以“长嫂如母”为由,让萧谨插手弟弟的教育。 这乍一听似乎没问题。如今萧谨细想,才发现其中全是问题。 不说还未成婚的长嫂根本不该插手夫家的教育,就说“长嫂如母”,是指父母不在,由长兄抚养幼弟的时候。帝后都还活得好好的,谁敢提什么“长嫂如母”?哪怕萧谨成了太子妃,也绝不该插手小叔们的生活。 可还是那句话,刘盈荒唐惯了,别人看刘盈的荒唐也已经太过习惯。刘盈胡搅蛮缠,先自己接过弟弟们的教育,然后把自己该做的事丢给萧谨干,竟无人察觉不对劲。 萧谨就这样,在勋贵子弟和小皇子中地位徐徐上升。 刘盈总是这样,自己揽下许多事,再以“我惫懒”“我荒唐”为由,让“二把手”萧谨帮他做。 总爱表现得粗鲁莽撞的刘盈,为萧谨的谋划如春雨般轻柔,众人还未察觉落雨,浑身便已经湿透了。 连萧谨自己都未察觉。 当萧谨遭遇恶意,当帝后褪去他们的温情,对萧谨显示出“皇帝”“皇后”的一面时,萧谨才回过神。 刘盈也在此时,才为萧谨戳破皇室的脉脉温情。 “他们其实不在乎你生男生女。以我二人的身体素质,子嗣肯定很多。他们不该这么急躁。他们此举,是不满我对你太在意,后院不肯再进人。” 刘盈食指轻轻搅动妻子两鬓垂下的乌黑发丝。 “若你我是普通人家,哪怕是普通勋贵人家,他们都会很宽容。但我身为未来的皇帝,不应该太重视皇后。我可以给你许多权力,但不能过于重视你,明白了吗?” 萧谨轻轻点头:“我明白。对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天下。可刘盈,我不认为我比天下重要。” 刘盈给萧谨的发丝打了个结:“我也不认为我比天下更重要。” 小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而后萧谨给了刘盈一拳头,报复刘盈把她的头发打结。 刘盈接住萧谨的拳头,乖乖把自己打好的发丝结一一解开。 刘盈继续道:“因为他们都重视天下,所以以后都不会动你了。壮壮,你很厉害,你能驯服未来的彻侯和诸侯王。即使你没有子嗣,也会坐稳皇后和太后的位置。” 萧谨摇头:“我才不要当太后。这世界没了你,没意思。” 刘盈微愣,然后把妻子按在自己的怀里,使劲揉乱了妻子的头发。 萧谨气得咬了刘盈的手臂一口。 …… 刘邦重新向弟兄们诉苦,看来壮壮以后有没有子嗣,自己都不能插手刘盈这孽子的后院。 吕雉训斥了找借口频繁进宫向她请安的勋贵夫人,又命妹妹闭门思过。 她亲手做了男孩与女孩两套衣服,以显示无论萧谨生出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要为萧谨撑腰。 长安城便安静了。 夫妻二人对萧谨,恢复了以往的慈爱。 萧谨便在这种气氛中,为刘盈诞下了长子。 针对太子后院的人心浮动却并未消失。 他们本就没想过夺嫡,只是想与未来“诸侯王”扯上关系罢了。 只是这人心浮动,皇宫里这家人,完全不在意了。 第184章 万国来朝的雏形 刘盈的长子出生时, 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汉,都好像静了下来。 刘盈也静了下来。 从刘邦举兵起,刘盈就东奔西跑没停过,走的路比老父亲刘邦还多。 大汉建立后, 说是秉承黄老之学, 休养生息, 庶民是没怎么动, 但大汉朝廷动个不停。 刘盈代替老父亲御驾亲征, 南征北战, 巩固了他在秦末乱世中让人不太敢相信的赫赫威名。 大大的长安城, 宽广的新宫殿, 刘盈就没待多少时日。 皇帝、皇后、太子三人都在长安城的时间,就更少了。 皇宫里多了一只小崽子, 性格越发冷硬的帝后的神情都变慈祥了。 刘邦让还不会爬的小崽子在自己肚子上睡觉。吕雉重新摇动了纺车。 刘盈把皇宫里不大的花园翻了土,种上了从西域带回来的农作物。 坐完月子, 已经能在庭院里行走的萧谨, 站在田埂上给刘盈递水递帕子。 再加上有了刘盈保护,开始在皇宫里满院子乱窜的小皇子们, 和跟在小皇子们身后的少年皇子们, 皇宫热闹得就像是沛丰老家。 刘邦和吕雉二人,都好像变回了刘季和吕娥姁。 刘盈回到了长安, 还有了长子,无论有多少人心浮动, 都隐于水面下。 这时曾经期盼刘邦早死的人, 倒是盼着刘邦晚死了。 如果刘邦再活一二十年,说不定就会和太子起冲突。 无论他们怎么想,总归只是想想。 有异心的人顶多悄悄鼓弄一些巫蛊之事, 然后绝望地看着被诅咒的刘盈身体还是那么棒,又提着鼎去欺负老秦臣。 蒙毅本来快病死了,竟被探病的刘盈气得垂死病中惊坐起。 回来探病的蒙恬差点笑岔气。 蒙毅闷声闷气道:“兄长,你什么时候回家?” 蒙恬笑道:“我打算就在长城安家。” 蒙毅不解。 发须灰白的蒙恬,轻轻拍了拍发须同样灰白的弟弟的背:“有一位能代表秦人的将领葬在长城脚下,天下士人就再也不会拿秦人和六国人的仇恨说事了。” 蒙毅道:“兄长不需要如此。陛下和太子能镇得住天下。” 蒙恬轻轻摇头:“陛下和太子是否镇得住天下,与我等老秦人为自身谋划,并无关系。再者,听多了太子嚷嚷要青史留名,我也难免有了更多野心。” 蒙毅想问,兄长的名声难道还不够青史留名吗? 最终他没有问。 名声这东西,如权势财富一样,总是不觉够的。 陛下和太子定是能在汗青之上与所有先祖后辈争锋之人,如先帝一般。 身为先帝的臣子,身为如今陛下和太子的臣子,怎会觉得自己的名声已经足够与君王同行? 永远都不会觉得足够。 蒙毅便不想死了。 他也可以再努力努力,将来去见先帝的时候,才有更多故事讲给先帝听。 蒙毅其实是因为蒙恬这番话,才燃起了求生的心气。 可惜这件事是在刘盈气他之后,史书上便记载蒙毅是被刘盈气活的。 现在已经有了这个传闻。蒙毅得知后,写了自传辟谣。 后来这自传被考古学家发现,可惜后世子孙更喜欢玩梗,有真相也不听。 蒙毅就是被刘盈气活哒!超大声!! 这导致蒙毅在后世文学作品中,总处于饱受刘盈“欺凌”的迫害位。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知道蒙毅得知自己的未来“名声”后,会不会后悔没有早日致仕归隐。 可惜他不知道,便还是从病床上爬起来,接手了刘盈带来的西域种子育种之事。 农人不敢轻易尝试新的农作物,育种和推广的事,历朝历代都是从宫苑开始。 少府的职责,可不仅仅是讨好皇帝。 蒙毅的好友召平也从种瓜,终于变成了刘盈希望的模样,着手新作物的改良育种。 刘盈希望召平的“技术”变成“知识”,给他配了许多擅书的弟子。 召平的弟子记录下召平每一次错误的正确的实验,希望从中总结出普适性的改良育种方法。 将来刘盈会命人把他们的记录总结成一部农书,刊印成册。 纸张书籍很难流传后世,但有了印刷术,一代一代书本再版,知识会流传下去。 当刘盈家的小崽子能在刘邦肚子上翻身的时候,刘邦给小崽子取了大名。 他无视刘盈的抗议,还真用了当初刘盈吐槽的“怎么不取名为刘恒”名字,小崽子以后就叫刘恒了。 按照常理,刚学会翻身的小崽子应该是听不懂长辈说话的。 小刘恒却睁大他的双眼,静静地扫视刘邦和刘盈,好像在思考什么。 可这“平静”也就是一瞬,没脑子的小崽子很快继续翻滚,滚累了就试图抓自己的脚啃。 刘盈真不知道自家小崽子怎么喜欢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刘邦笑话刘盈,这小崽子完全和刘盈幼年时一模一样,都爱啃脚。 刘盈瞪大眼睛:“胡说!我没有!你诽谤!” 刘邦坚称,刘盈就是喜欢啃脚。 吕雉微笑颔首,赞同刘邦。 是的盈儿,你幼年时也如此令长辈费解。 刘盈生气了。 他提起小崽子,拍了一下小崽子的屁股。 小崽子哇哇大哭,掉落不菲经验值。 刘盈眼睛一亮,正准备继续欺负儿子,萧谨忙从刘盈手中夺回儿子,一个闪身躲到了吕雉身后。 刘邦一个大巴掌拍到刘盈的脑门上,阻止刘盈把小崽子抢回来。 之后刘盈便被父母剥夺了单独亲近儿子的权力。 他可以与儿子交流感情,但至少有父母或者萧何之一在场。 萧谨是拦不住刘盈这个大号熊孩子的。 萧何似乎与小崽子特别投缘,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小外孙,比自己亲孙子还喜欢。 为了拦住刘盈欺负人,萧何的身体又好了一些,下雨天时不会咳得喘不过气了。 特别当他追打刘盈时,让沛丰的老兄弟们恍惚间看到了曾经沛县的那位刀笔吏。 别看萧何不上前线,他气狠了,能追着陛下和平阳侯曹参打。 “萧相国曾经把陛下和平阳侯撵上树。” “确有此事。” “是什么理由来着?” “似乎是太子向萧相国告状,说陛下和平阳侯要合伙把他丢掉?” 众勋贵将手兜在袖子里,仰头看萧何把刘盈撵上了树。 萧谨拉着萧何的袖子告状,告状的内容似乎是刘盈欺骗小刘恒,说要把小刘恒丢掉,把小刘恒吓得哭得不敢吃饭。小皇孙居然听得懂,真聪慧啊。 “真是陛下亲儿子。” “你说什么废话?” 刘邦优哉游哉悄悄路过,竖着耳朵想听老兄弟骂刘盈。 谁知道,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刘皇帝可不会惯着这群老兄弟。他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围观的勋贵作鸟兽散,徒留又轮岗成为左右丞相的王陵和吕泽面面相觑。 “我们不是来参加朝议吗?” “是参加朝议。” “怎么人都跑光了?” “因为陛下恼羞成怒。” 两人继续面面相觑。 再次成为太尉的韩信疾步走到萧何面前,安抚萧何的怒火,拯救永远只长个子不长品德的弟弟。 唉,要是肥儿在这里就好了。自己真不适合当拉架的人。 又是几个月过去,召平已经摸索出大蒜的种植方法,正在与豌豆和芝麻战斗,小崽子刘恒也周岁了。 对孩童而言,周岁是第一个坎。 大汉皇宫平日都很节省,不爱办太大的宴席。这次刘邦给小皇孙大办了一场周岁宴,命全国诸侯都来朝贺。 连南越王都提前送信,想要亲自前来朝贺。西域诸国也派了使臣团。 连仍旧焦头烂额的匈奴老上单于都派人来送礼,要与大汉“约为百年好”。 老上单于还试图向大汉求亲。刘盈回复,没问题,把你家青年才俊送来给我家挑挑,以后婚俗按照大汉的算。 老上单于便假装没这回事了。 但匈奴并非他的一言堂,有些匈奴部落首领很是意动,于是匈奴使臣团里塞进了不少青年贵族。 这些青年贵族基本不是继承人,送给大汉也没关系。 刘盈来者不拒。 大汉缺人,人才多多益善。 这次宴席,刘邦和吕雉都兜起了手,让刘盈和萧谨以皇帝、皇后的名义操办。 刘盈这次没有给父母唱反调,很认真地完成了工作。 刘邦和吕雉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 吕雉与曹夫人一起织布裁衣,要给小刘恒送一套新衣服。 刘邦挖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 此时酿酒工艺已经很成熟。 在周时的书籍中,就记载了周朝宫廷酿酒的方子。 周朝人酿酒,已经极为讲究,容器、酒曲、选料、酿造时长,都有严格的规定。 后世人所脑补的“古代酒都是醪糟水”,实在是小瞧了古人。 汉时常喝的酒有两种大类。 一种是稍稍富裕的平民所喝的“浊酒”;一种是贵族所喝的“清酒”。 以稻米为原料的酒举例。 “浊酒”即后世人所“嘲笑”的醪糟水,是今日酿造明日喝的甜米酒,这种酒不仅当作饮料,也是一种“羹汤”。 “清酒”是多日酿造的酒,酿造的时间越长,甜味越低,酒味越浓。清米酒长什么样,味道如何,花大价钱买日本清酒的人应该都知道。 现代人误以为古代人酒量差,喝醉是喝个水饱。大部分不常喝酒的现代人,喝两三瓶十度上下的瓶酒都会头晕。陈酿的清酒有二三十度,若喝个水饱,早就醉死了。 刘邦当皇帝后,常喝的当然就是陈酿的清酒。 他喜欢用粟米酿造的清酒,酒色淡黄,在阳光下如流动的琥珀一般。 汉代宫廷逸事记载,大汉宫廷里的酒,会根据时节加入不同浸料。 时鲜的果子,盛开的花朵,芬芳的香草……统统浸入陈酿的清酒中,为酒水增添一番风味。 其中大汉宫廷经久不衰的御用酒,乃是用重阳菊花所泡的菊花酒。 别看刘邦是个大老粗,在品酒上别有一分雅致。 他用滚烫的水烫了酒坛子,在酒坛子里铺上一层刚采摘的菊花朵,再注入宫廷酿造的粟米酒,用布和酒泥封好,埋入栎阳的皇宫中。 迁都长安时,刘邦将酒坛子挖出来,又在长安的宫殿里埋下。 刘盈幼年时随口提了一句什么状元红女儿红,刘邦便说要在刘盈成婚时,再把酒坛子挖出来。 刘盈成婚当日太过热闹,刘邦等着第二日家宴时再挖出酒坛子。 谁知道刘盈抱着萧谨跑路,这酒坛子便留到了现在。 待孙儿周岁宴,刘邦终于有机会把酒坛子挖出来。 拆开酒泥,揭开封条,刘邦深吸一口浓郁的酒气,先把酒偷喝了小半坛。 若不是刘盈防着刘邦,特意悄悄跟来,大概这坛子酒,就给刘盈剩个底了。 刘盈鄙视:“你这么爱喝酒,要不要喝蒸馏酒啊。” 刘邦嫌弃:“那个不好喝。” 刘盈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好像宫里还真的能酿造出蒸馏酒,不知道是不是大秦少府工匠没被屠杀,所发展出的新酿酒技术。 不过刘盈细思后,好像前世的时空,蒸馏酒也可能是西汉就有了。 海昏侯“刘沫沫”,即汉废帝刘贺的墓葬极其丰富,各种陪葬器具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 在海昏侯的酒器仓库里,考古学家发现了蒸馏酒器。经过反复蒸馏,酒液的酒精度能超过七十度。 考古学家认定,西汉初年就有了成熟的蒸馏酒技术。之所以后来记载不详,不过是贵族不爱喝这个,便懒得记载。 但如发现了汉文帝时期的成熟纸张,一些历史学家不愿意宣扬造纸术的起源至少能提前到战国一样,许多权威历史学家也不赞同西汉就有了蒸馏酒。 他们写了许多论文,来论证蒸馏酒是西夏至元朝的外来物,否定海昏侯的蒸馏酒器文物。 其否认借口是,虽然这是酒器仓库,但蒸馏酒器上又没刻着个酒字,怎么能证明放在酒器仓库的酒器就是酒器?说不定是做其他用处。 反正文字没记载,他们就不认。 刘盈摸了摸脑壳。 他不知道前世时空刘贺墓中的蒸馏酒器是不是真的蒸馏酒器,还是刘贺脑子有坑,在酒器仓库里独独放了一件非酒器来搞怪。自己还是给蒸馏酒器上刻个酒字好了,免得后世不肖子孙以为大汉的老祖宗们只喝醪糟水。 刘盈抢了刘邦还想喝一口的酒坛子,和刘邦说起后世对大汉酿酒技术的误解,说起海昏侯墓中那个酒器仓库里的“非酒器”。 刘邦嘲笑后世人太过自卑,居然不敢想象老祖宗也能喝上美酒。 “蒸馏酒真的很难喝,只是辣喉咙,没意思。” “我认为所有酒都很难喝。” “那是你还小,不懂。” “呵呵。” 父子二人斗了一会儿嘴,又说起刘盈的新副本。 刘邦对如何帮助大汉末代皇帝推翻大汉,兴致十足。 他撺掇刘盈偷偷跑路,改个名字揭竿而起,复刻他当年的丰功伟绩。 刘盈骂阿父是在做梦。没人没钱,自己凭什么和人争夺天下,你以为那还是秦末乱世啊?世家豪强都已经抬头了! 刘盈是想选个枭雄当狗腿子奸臣,给他出谋划策,早日掘了大汉的根。 “你不要名声了?!” “我什么时候要过名声?” “说得也是。” “对吧?为了达成目的,我可以认他为义父!” 刘邦以为自己够无耻了,没想到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自己更不要脸面。 服了服了,不知道哪位枭雄如此倒霉,会成为孽子的义父。 不知道孽子专克父吗? 刘邦和刘盈回到宴会上,群臣已经嗷嗷待哺,看着酒坛子眼红了。 上行下效,刘邦是个酒蒙子,大臣也多好酒。 曹参也从齐国回了长安,见到刘邦抱着的酒坛子就想起身来抢,被萧何一袖子给挡了回去。 陛下越老越温和,仿佛从刘皇帝变回了刘亭长,但这不是你曹参僭越的理由! 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曹参唉声叹气。 不去抢,这口酒他不一定喝得到啊。 曹窋和萧延也跟着西域使臣团回到了长安探亲。 曹窋严阵以待,比面对匈奴骚扰大汉的骑兵时神情更严肃,心里更紧张。 萧禄看得直摇头。 好友怎么还试图去管曹伯父喝酒?看来好友明日又要来找他痛哭流涕了。 刘邦坐到了上首处。 他拍了拍手,宫廷乐师敲响了编钟大鼓,宫宴开始。 喝起来! 吕雉也倒了一小杯刘邦珍藏的菊花酒,喝得双颊飞出一抹红霞。 萧夫人喝多了,倒在吕雉怀里,被吕雉掐了脸。 萧谨为刘盈斟酒:“我还以为你回来后会继续阻止陛下喝酒。” 刘盈端起酒杯,狠狠翻了个白眼:“阿父让我陪他用了几日膳。” 御医安排的膳食确实很健康,就是没滋没味。 没想到现在御医都知道多油多盐,吃多了烧烤,对身体不好了呢。 可别说现在食材和调料匮乏,就是在食材和调料已经极其丰富的现代社会,又有多少人能忍得下“健康膳食”? 刘盈陪刘邦吃了几日和刘邦一模一样的饭菜,与刘邦一同喝了几日没滋没味的白水。 御医说刘邦连蜂蜜水都不能多喝,且刘邦不爱喝甜的。比起蜂蜜水和奶饮,他宁愿喝白水。 刘邦什么都没说,刘盈已经了解了父亲想说的话。 不外乎,就是这样没滋没味地活着,不如折寿。 反正老刘已经有了优秀的继承人,不用担心身后事,现在不享乐,难道要这样没滋没味地熬日子? 刘盈妥协了。 只要阿父不酗酒,酒肉想吃就吃吧。 自己晚年,大概也是阿父这副德性,不可能为了熬日子苦了自己。 萧谨见刘盈闷头喝酒,不想说话,心里叹了口气,只陪着刘盈喝酒,也不再说话。 哪怕帝后对萧谨露出过獠牙,萧谨仍旧很敬爱帝后。 帝后是陪伴她人生最长的长辈,比父母还长。 而且……她心疼丈夫。 “来,喝喝喝,看今日谁先醉倒!” 刘邦丝毫不顾及刘盈的心情,抱着酒坛子离开座椅,来找老兄弟喝酒。 无论是一直忠诚的,还是曾有过异心的,或者他曾经起过杀心的老兄弟,此刻都和乐融融地凑在一起,与大汉皇帝拼酒。 刘邦甚至与曹参勾肩搭背,连地位尊卑都忘记了。 萧何提醒了几次,干脆闭眼喝酒,眼不见心不烦。 可萧何不想看,刘邦和曹参却不会放过他。 “放开我!” “不放!” “陛下有令,不放!” “放开我!!!” 萧何被刘邦和曹参一人拽着一只胳膊,从相国的位置上拖了下来。 “啊!!!!” 不想当相国,但被委以重任,当了许多年没有赵王的赵相国的雍齿喝多之后,心中郁闷涌出来,这几年积攒的谨慎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大叫一声,冲到刘邦面前诉说刘邦的不公。 我不想那么累!我要回长安享福! 刘邦便在地上画了个圈,要和雍齿比角抵。雍齿若赢了,他就让雍齿回来。 当雍齿摩拳擦掌时,刘盈被刘邦推着走进圆圈。 雍齿:“???” 刘邦厚颜无耻道:“儿子代替父亲作战,多正常?你不爽,你也让你儿子来!” 雍齿一拍胸脯,谁没儿子啊:“雍钜鹿!!” 雍钜鹿吓得酒都醒了。 啊?我和太子比角抵?父亲你的酒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刘盈对雍钜鹿勾了勾手指。 区区雍家兄长,我能打十个! “哈哈哈哈,雍钜鹿,你怎么一招都接不住啊。” “你行,你上啊!” 宫廷酒宴变成了太子和年轻勋贵子弟比试角抵,刘邦开盘赌钱赌酒。 萧谨抱着孩子悄悄来到吕雉身边,询问皇后需不需要劝一劝皇帝陛下。 吕娥姁睁大着惺忪的醉眼,对萧谨歪了歪头,然后低头继续喝酒。 萧谨:“……” 完蛋了,皇后也喝醉了。 她举目四盼,寻找还有谁能阻止闹剧。 盼完后,萧谨借口儿子犯困,抱着儿子先离开了。 没救了,溜了溜了,先保住自己。 小刘恒蜷缩着拳头,揉了揉双眼,发呆。 他只是一只脑袋还未发育完全的智障宝宝。大父特意为他举办的周岁宴席,他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只觉得吵闹。 打哈欠,揉眼睛。小刘恒呼呼大睡。 萧谨轻轻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她才不信儿子和丈夫一模一样呢。儿子明明比丈夫乖巧多了。 不过过于乖巧的孩子,肯定会被刘盈狠狠欺负吧。 萧谨有点担忧儿子的未来,又有点想看儿子被刘盈欺负时的窘态。 大约父母都是如此,既盼着孩子好,又会在孩子出了无伤大雅的丑时捧腹大笑。 …… 吵闹的皇孙周岁宴结束,外藩诸侯和使臣团见识到了大汉皇帝的豪气,和大汉太子把年轻贵族全挪倒的英姿。 他们用夸张的记载,称赞大汉第一代皇帝和太子。 有使团留在了长安,长安奇怪口音的人越来越多,让长安人啧啧称奇。 后世记载,长安自那日起,有了万国来朝的雏形。 第185章 南越王心气散了 宴席结束后, 赵佗没有立刻离开长安。 他本以为自己对大汉的威胁很大,此次来长安做足了准备。如果他被汉帝扣留,留在南越的长子立刻就会继位。 赵佗年纪也不小了,他又不知道自己能活成人瑞, 早就有了随时老逝的心理准备。 刘盈还真想扣留赵佗。 他比赵佗更了解赵佗, 也更了解南越。南越国的强盛几乎是赵佗一人的威名撑起来。赵佗在时, 南越的军队仍旧是大秦的南越兵团。等赵佗老去, 南越就变成了普通的藩国, 连闽越国都打不过, 还要向大汉求援。 刘盈和老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后, 刘邦却不同意。 “不是赵佗老去后南越国变弱, 是赵佗老去时,在南越国的老秦人都去世了。”刘邦唏嘘道, “即使有几十万秦人,与中原脱离联系后, 他们的后人也会沦为蛮夷吗?” 刘邦的话像是疑惑, 又像是感慨。 刘盈眨了眨眼:“如果把阿父的话讲给蒙毅听,蒙毅会气急败坏吗?” 刘邦瞥了刘盈一眼:“你想让蒙毅再病一场, 你就去。” 刘盈遗憾地叹气。 蒙毅的身体怎么如此弱?他都不好发挥了。 身边的人心理越来越强大, 小崽子又被父母和妻子护得紧,他的经验值来源大大减少。 如蒙毅这样永远会在同一个地方生气的经验包, 真是不好找。 甚至荀子的门人在刘盈大谈特谈李斯和韩非时,都会面无表情地听刘盈唾沫横飞, 不给刘盈掉落经验值了。 刘邦道:“虽然不能去气蒙毅, 你可以让赵佗去拜访他的老同僚,也可告知他南越国的末路。” 刘盈想了想,道:“阿父想让我把纸张和印刷术送给赵佗?” 刘邦笑了笑:“大汉很慷慨。” 刘盈跟着笑:“那是自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越既然已经对大汉称臣, 大汉自不会让南越堕落成蛮夷。 帮赵佗加快开发南越的进度,令南越人筑城屯田,大汉未来才能将南越收为真正的领土。 刘盈遗憾道:“可惜我见不到那日了。阿父,真的不让我揍小崽子的屁股?” 刘邦敲了一下已经比他还高大的儿子的额头:“你家小崽子也见不到那日。你揍他干什么?” 刘盈摸了摸额头,心气稍稍顺了些:“也对。可能我们大汉的皇帝都不一定见得到那一日。” 南越那块地彻底被中央纳入流官统治,要等到明清了。 拓荒真的好艰难。 刘盈提到了未来,刘邦询问起刘盈的新副本。 刘老皇帝刚推翻了一个大秦,现在对再推翻一次辉煌的王朝,打造一次封建王朝末路,十分有兴致。 他还召集了老伙计们,继续给刘盈辅导作业。 老伙计们纷纷装病告辞。 老大你有病吧? 不过以刘邦缠人的功夫,这帮已经很忙的作业辅导团队,最终还是得被刘邦刘盈父子坑进作业小组,造大汉的反。 韩信就已经入坑。 他摩拳擦掌,恨不得亲自穿进弟弟的梦境,和弟弟一同与汉末群雄争一争谁的本事更强。 刘盈对刘邦贼兮兮道:“有个叫诸葛亮的,号称是萧伯父、张伯父和阿兄三合一!” 刘邦回以一个贼兮兮的笑容:“如果萧何和子房再不肯帮你写作业,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千古贤才和千古明君一样,都在胸口蕴着一口比金石还硬的傲气。激将法虽然老套,但真的屡试不爽。 韩信就已经轻而易举被激将,连公务都耽误了,被吕雉指着额头一顿教训。 有的人快四十高寿了,还是会被义母把额头戳红。 刘邦要放过赵佗,刘盈便遗憾地放弃使坏。 赵佗成了刘邦的酒友,被刘邦拉着抵足长眠,说了许多体己话。 刘盈整理好需要赵佗带回去的技术和书籍:“大汉的工匠也很稀缺,不能送与你。你可派工匠来长安学习。南越的竹木多,将来可以将纸张卖于大汉,关税能充盈大汉和南越的国库,是双赢。” 赵佗心情特别复杂。 他带来的臣子更是郁闷。大汉是不是傻?他们是资敌吗? 赵佗却不是臣子那样的蛮夷脑子。他当了大半辈子的老秦人,眼界不会如此狭隘。 大汉对南越所做的事,就是把赵佗当真正的臣子,让赵佗继续在南越推行“书同文”。 周朝建立的时候,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块地。 周王分封诸侯,不是给领地,而是给的“开拓许可”。 这个在千年后的欧洲社会也有类似的情况,叫“开拓令”。即诸侯能打下多少领土,他们创立的诸侯国就有多广阔的疆域。 后人看周朝的地图很纳闷,怎么与周王室最亲近的同姓诸侯王,领土面积都小得可怜? 因为这些同姓诸侯王,才是最初“列土分疆”的真正诸侯王。他们得到的,是当初已经开发的土地。 齐国建立时,只有一个年年被东夷劫掠的小城镇;秦国建立时,秦人与戎狄混居,连城池都没有;楚国建立时,楚王还是个山大王,拿着土特产去朝见周王还会被嘲笑,费了老大劲也只得了一个最低等的“男爵”…… 他们在最偏远的地方不断往外开拓,打下了原本周朝好几倍的土地,让蛮夷之地都变成了“华夏”。 赵佗读了很多书,读了很多史。华夏的历史已经很长了,他现在遇到的问题,在史书中都有解答。 “你不怕南越国太强大,成为秦国、楚国那样让大汉控制不了的强国?”大概是汉帝刘邦看上去太过豁达大度,赵佗问出了这句心底话。 刘邦笑道:“我比你强,我儿子比你儿子强,我的孙子也肯定比你孙子强。大汉三代人都比南越强,中原又比南越更富庶,这样还能被南越赶上,那就到了大汉该灭亡的时候。” 赵佗很不解:“为何陛下不忌讳谈论王朝灭亡?” 刘邦继续笑道:“人终有一死,王朝也终会覆灭,忌讳又如何?不如时常挂在嘴边警醒自己,覆灭那日才会推迟啊。” 赵佗不再问了。 不过在拜访老同僚的时候,他还是抱怨了一番。 蒙恬已经回到了北疆。南越好歹把蒙家族人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相当于在乱世中庇佑了蒙家族人一段时间,蒙毅很热情地接待了赵佗。 章邯、召平等曾经的秦朝重臣,在刘邦和刘盈的应许下在蒙毅府邸赴宴,和赵佗交流感情。 当听到赵佗的抱怨时,老秦臣纷纷举起酒杯遮住白眼。 微醺的赵佗非常生气地拍桌子:“你们也认为我远远比不过汉帝吗!” 从军多年,章邯的脾气变粗鲁了不少。 他嫌弃道:“你说的是什么废话?陛下带着几百拿着竹竿木杆的黔首起兵,便能建立煌煌大汉。你既然有为王称帝的野心,坐拥几十万大军,连秦灭之后回中原逐鹿的雄心都不敢有。你有何底气与陛下比?” 蒙毅被刘盈把脾气磨得很好,说话很委婉:“现在你不过蛮夷之君,与闽越驺无诸等人比一比就成了。别说大话,徒惹人嘲笑。” 召平疑惑:“你居然没有自知之明?” 赵佗生生把酒给气醒了。 他辩驳:“大汉再强大,不也拿南越没办法!” 章邯嫌弃道:“因为南越穷啊,打了得不偿失。” 蒙毅失笑道:“陛下和太子不是让你好好治理南越了吗?” 召平疑惑:“你这话说的,太子去了西域,不也没把西域诸国灭了。难道是因为西域诸国比大汉还强吗?” 混入老秦人中的大秦博士叔孙通忍不住插话:“你一个好端端锦衣玉食的大秦贵族,为了统治蛮夷都被迫披发文身了。大汉打南越干什么?送个皇子来替你披发文身?” 赵佗:“……” 他明白了。他就不该来和老同僚聊天喝酒。 这群老同僚已经不再是他的同僚,早就已经变成了汉臣。他们视自己为蛮夷!瞧不起自己! 叔孙通劝说道:“你此次回家祭祖后,还是该留下些族人重建宗祠。不然你的后人都被南越蛮夷同化,家中族谱香火若断了,你该怎么向祖宗交代?” 蒙毅十分赞同:“没让你送质子。你就送旁支的子弟,或者不会继承王位的幼子来长安为勋贵,总要给家里留一条后路。” 章邯嫌弃道:“你送来长安的子嗣,绝对比你在南越过得好。” 召平吃着自种的瓜摇头晃脑:“你自己在外拼搏,吃些苦正常。总有些不能吃苦的子嗣,你也为他们多考虑。” 赵佗更生气了。我堂堂诸侯王,怎么被老同僚说得落草为寇似的! 不过赵佗确实有送一支子嗣回祖地的想法。 他和能当南越王的子嗣,生活肯定很优越。但不能继承王位的子嗣,在南越国恐怕就过得不会太好了。 诸侯王肯定比大汉的官吏过得好。但南越国的官吏,显然不可能比大汉的官吏过得舒服。 正因为老同僚说的都是实话,赵佗就更加生气。 他也有些郁闷。 当初自己怎么就胆子那么小,没在得到秦灭的第一时间回中原? 虽然大秦百越兵团不愿意掺和救秦之事,但让他们回中原争霸,许诺他们在肥沃富庶的中原分土地,他们肯定乐意回来。 为什么自己不敢? 不敢……赵佗睡着睡着,就坐起身,神情颓然。 一介雄主,竟散了心气。 “我都说不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赵佗自嘲,“我就是不敢啊。” 刘盈再次见到赵佗时,赵佗眉间散了傲气,多了分郁气,仿佛真的变成了老头子。 刘盈恍然。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心血来潮,预感自己生活的时空的赵佗,恐怕难以活到人瑞的岁数了。 这怎么成?刘盈既然把赵佗放了回去,就想让赵佗给他多干几十年的活。 他可不相信赵佗的子孙。 刘盈催促老父亲再去找赵佗抵足长眠,激起赵佗的心气,让赵佗在南越好好干活。 刘邦差点和刘盈打起来。 乃公我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工具人吗?你这孽子的话是不是太奇怪了?! 刘邦把刘盈丢出宫,让他自己去找赵佗抵足长眠去。 刘盈捶打宫门:“你俩都爱喝酒,我又不爱喝酒!” 刘邦不为所动,命令宫廷护卫不准给刘盈开门。 路过的赖在长安不走的外藩使臣疑惑地询问,太子这是在闹什么?难道是和皇帝陛下闹翻了? 陪同的汉吏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丝的疲惫:“不,陛下和太子只是在闹,不是闹翻。你就当寻常人家的父亲和儿子打闹。” 外藩使臣满眼的“我见识再少,你也别骗我”。 就是寻常父子,也不会这样闹腾吧! 赵佗也很好奇。 他本来赌气不再去找老同僚,还是去找了蒙毅:“太子终于被陛下忌惮了?” 正忙得晕头转向的蒙毅,还不知道陛下和太子又在闹笑话。 他听了全过程后,发现这个闹笑话的程度不算严重,便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赵佗更加好奇:“你听闻太子被陛下忌惮,怎么还安心了?” 蒙毅幽幽道:“忌惮?你去问问章邯,太子当着陛下的面拿了他多少次虎符和小印?陛下永远不会忌惮太子。他们肯定是为一些琐事胡闹。” 赵佗:“……”他确信蒙毅已经完全变成汉臣,没了秦臣的修养。 哪来的秦臣,敢说皇帝和太子胡闹啊! 赵佗之后也不知道汉帝和汉太子那日在闹什么。蒙毅倒是关心了一下。 当他得知太子催皇帝去和赵佗抵足而眠,皇帝把太子扔出来让他自己去后,很后悔自己的关心。 他究竟是听了一耳朵什么污秽啊!这还不如陛下突然发疯忌惮太子! “最终还是阿父自己去和赵佗抵足而眠了。”刘盈撑着下巴道,“酒友之间才好聊天,我和醉鬼没话聊。” 蒙毅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赞赏:“太子不好酒,很好。” 不然他回答什么?君王与臣子抵足而眠明明是会令人感激涕零的事,从太子嘴里说出来,怎么让人忍不住捂耳朵? 但蒙毅心情再古怪,这“抵足而眠”的疗效确实是好的。 在刘邦与赵佗推心置腹后,赵佗眉间的傲气虽然没回来,郁气确实是散了。 刘盈给赵佗添了一把火,稍稍透露了自己有神仙相助,能看到许多类似世界未来的秘密。 反正他是太子,是大汉实权皇帝,就是他自称是神,别人也只会附和对对对。他一点都不惧怕暴露秘密。 赵佗果然被刘盈勾起了好奇心:“南越国存了几代?” 刘盈道:“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你曾孙就衰落得差不多了,连闽越国都打不过。” 赵佗抖胡子。 他成亲很早,曾孙已经出生了!打不过驺无诸后人的那个废物,是哪个曾孙?!他回去就开揍!! “不过你子孙虽当不了多长时间的南越王,南越……嗯,南越那片地未来给你立了很多庙宇。今后还有许多其他姓氏的南越王,但他们就只认你一个。”刘盈道,“开发南越的始祖,南越王赵佗,华夏不灭,香火不灭。好好干活啊,不要对不起后人给你烧的香。” 赵佗不小心扯下了一把胡子。 刘盈看赵佗惊愕的样子,幻视了阿父。 阿父太过惊讶的时候,也喜欢扯胡子。 赵佗喃喃道:“香火……不灭?” 刘盈点头:“你是南越华夏子孙公认的文化始祖。哦,许多人其实说你是南越汉人始祖,哈哈哈哈。” 赵佗深呼吸:“我还能有这样的名声?” 他以为自己只是普普通通诸侯王呢,怎么就被请进庙宇了呢? 听听,听听,华夏不灭,香火不灭。这是许多皇帝都没有的待遇! 赵佗假惺惺问道:“那陛下呢?肯定也有很多庙宇吧?” 刘盈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和阿父不在乎那些虚的。汉王朝覆灭后,在华夏大地的主体民族一直自称汉族。这不比什么庙宇香火厉害?” 赵佗心中刚燃起的火焰被泼了一瓢冰水,凉飕飕的。 行吧,你们父子是厉害。 赵佗很不想相信刘盈的自我吹嘘。他不相信以后的王朝,会容忍自己的子民自称前朝之人。 可他又很想相信自己将来会进庙宇,会被后世人膜拜。 赵佗忧愁极了。 刘盈又道:“你的地位大概就和驺无诸他们差不多吧。他们也是开发闽越的始祖。” 赵佗:“……” 刘盈摸了摸下巴冒出的胡茬:“不知道你和他的庙宇,谁更多一点,谁的香火更盛一点。” 赵佗:“……”我堂堂秦人,居然就只配和蛮夷君王比了吗? 好吧,现在他也确实是蛮夷君王。 赵佗道:“驺无诸自己就是蛮夷,他懂什么书同文车同轨?如何教化蛮夷,是我大秦人的本事!” 刘盈鼓掌:“说得好!我现在正让人写史书,让他给你把这句话记下来。你说到就要做到啊!” 赵佗冷哼一声,主动中了刘盈的激将法。 一个诸侯王已经是他的顶点,子孙听上去也不是很争气,那他的追求,除了后世之名还能有什么? 如果不相信刘盈的话,赵佗还能推迟开发南越的进度。 他身为攻打百越的秦将,当然明白百越抵御中原的“屏障”,就是它的落后荒芜。 为了让自己后世子孙都能当南越王,都能躲在百越丛林中,偷偷拿着皇帝的印玺悄悄“外王内帝”,他就不能让南越发展太快。 但这个时空的赵佗见到了刘邦,见到了刘盈。 在这之前,韩信还灭掉了南越国一支老卒,极大地削弱了南越国的军事实力。 这一路走来看来,赵佗深知南越国比起大汉,已经是弱小的藩国了。如果大汉想和大秦一样,不计代价地灭掉南越国,战争结果根本不会有悬念。 何况汉太子刘盈和淮阴侯韩信的战绩,真是超出人的想象,不像是凡人。 他已经老了,刘盈和韩信都还年轻。只有大汉熬死南越的份。 刘邦说他的子孙都比赵佗强。赵佗难过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子孙……唉,不提也罢。 既然已经不能再做赵家躲在南越的山林中当千秋百代帝王的美梦,赵佗就只能为自己多做打算了。 比如,让自己的庙宇更多,香火更盛。 他堂堂大秦贵族,教化百越的功绩难道还比不过蛮夷驺无诸? 那他还有何颜面自称秦人?!他又不是真的蛮夷!! 刘盈一番激将,赵佗眉间的傲气终于回来。 刘盈拍了拍心口,十分欣慰。 赵佗应该还能活到人瑞的年龄吧?可要多多干活啊。 就算活不到那么大岁数,在活着的时候,希望赵佗能为开发南越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不然,南越王赵佗怎么对得起后世子孙给他供奉的香火(超大声棒读)! …… “哈哈哈,你看他居然瞪驺无诸。”刘盈送走了赵佗和驺无诸,捧腹大笑。 刘盈的崽子满周岁的大事,驺无诸自然也亲自来了。 他来长安,和回家一样自在,丝毫没把自己当诸侯王。 比起赵佗的多思多疑,驺无诸完全是来长安并游玩了。 当赵佗瞪驺无诸的时候,驺无诸一头雾水,来询问无所不知的汉太子刘盈。 刘盈是个老实孩子,告诉驺无诸,将来闽越王和南越王的庙宇香火之争。 驺无诸乐了。 以前他是赵佗的手下败将,不然也不会从“王”降格成“番君”。没想到自己的后世名声,还能和赵佗坐一桌。 驺无诸压低声音道:“我回去就去偷袭南越!” 刘盈虚伪道:“你悠着点。要和平,和平懂吗?现在休养生息才是最重要的事。” 驺无诸道:“我懂,我懂。” 只要不影响大汉休养生息,大汉不管其他外藩王如何打架对吧? 闽越和南越……咳,应该说百越老土著和大秦百越兵团本来就有仇。现在大秦百越兵团沦落到和他们一起当蛮夷了,驺无诸不把以前积攒的郁气发泄出来,他就不是越王子孙。 赵佗也明白越人土著贼心不死,防备着呢。 “让叔父和族叔老老实实待着,好好搞经济建设,不要掺和进去。”刘盈派人给楚王刘交和荆王刘贾送信,“谁要是私自出兵,我就亲自去帮他们带兵。” 楚王刘交和荆王刘贾还在长安城没走呢。得到刘盈送的信,两人忙亲自进宫拜见刘盈,保证绝对不会掺和蛮夷的争斗。 刘交无奈:“太子,你很了解我,我从来不主动出兵。” 刘贾果断道:“我打不过。” 刘贾本来也是刘邦麾下一员大将,所以刘邦才让他镇守南疆。但英布一战,章邯给他上了一课,刘盈和韩信上的课他更是根本看不懂。 他想了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宗室藩王养老吧。其实打仗这事,他也没必要去争第一线。何况他儿子比他还不如,连上战场都不敢。 刘盈欣慰:“有自知之明便好。” 劝服两位叔父后,代王太子刘濞来找刘盈。 他看出驺无诸和赵佗的狼子野心,愿意替刘盈分忧。 刘盈把刘濞按在地上暴揍一顿:“就你?再练练吧?” 刘濞哭着跑走。 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报刘盈对他从小到大的侮辱之仇!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反! 弟弟刘广小声问:“有机会是什么机会?” 刘濞小声道:“说不定他英年早逝!” 刘广:“……” 他把消息传递给刘盈的时候,神情尴尬极了。 兄长的计划全靠天意,他这奸细当得颇没有成就感。 刘盈拍了拍堂弟的脑袋。有这么蠢的兄长,真倒霉。不像他,兄长都是给自己擦屁股的。 第186章 不出声就是默许 借口小崽子的周岁宴, 诸侯都来长安拜见,刘盈把所有诸侯都审了一遍。 大汉的诸侯不止诸侯王。 彻侯都有自己独立的封国,都是诸侯。就像是周朝时,诸侯的爵位都是公侯伯子男一样。诸侯僭越称王, 周天子就已经成了吉祥物了。 原本时空中, 削弱诸侯王, 从汉文帝就开始了。汉武帝下手最狠的, 不是已经被文景二帝削弱过很多次的诸侯王, 而是彻侯。 其实从汉武帝之前, 汉高祖最初制定彻侯藩国制度的时候, 就已经埋下了削藩的伏笔。 比起先秦时的彻侯封国几乎是国中之国, 大汉的彻侯封国中也有郡县,由中央直接派遣流官治理, 彻侯不得干涉流官任命,几乎把彻侯的藩国变成了单纯的“食邑”。 这就是大汉独特的“郡国并行制”。 在这样的制度基础上, 汉武帝大举撤掉彻侯的藩国时, 就显得较为容易,没有彻侯敢反抗。汉武帝后, 封侯多是仅有封号和食邑的关内侯, 如冠军侯便是关内侯。 这个时空中,刘邦有了刘盈这样优秀的继承人, 没有在平叛中消耗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和底气打造更加完善的“郡国并行制”, 摸索让天下真正能归于一统的制度之路。 刘邦是马上皇帝, 天下由他打下来。继任者刘盈也是战神,有不菲战功。 在他们的压制下,就算有诸侯生出野心, 也只能唯唯诺诺装孙子。 刘盈穿越死亡沙漠,许多野心家蠢蠢欲动。 比如刘邦一眼就看出有反骨的刘濞。 原本历史中,刘邦也看出刘濞的野心过大。这个时空,刘邦心中没有半点紧张,还很想看笑话。 刘濞再大的野心,在面对刘盈时也只是重复着“我要挑衅”“我被揍了”“我哭着跑了”的日常,真是好玩。 刘邦哪可能看不出,刘濞野心是有,但对刘盈十分敬重。只要刘盈不死,刘濞便只是刘盈那“过于活泼且讨打”的“臭弟弟”,不会有让刘盈被迫“弑亲”的小动作。 刘邦对亲朋好友都很宽容。只要不真的弄出事,他都能容忍。这就是他看着刘濞有了小动作,还宽恕刘濞的原因。 刘濞虽有反心,只要反形未具,并在刘盈回来后就变老实,他就不会动刘濞。 刘濞也聪明,不会一直嚷嚷自己要谋反,让自己难做。 刘邦想起刘盈悄悄和他笑话的另一个时空中的淮阴侯。 嗯,虽然反形未具,你也别天天把反心挂在嘴边,大嘴巴到处嚷嚷。这样自己真的很难做。 唉,还好自家的信儿是个好的,自己和娥姁教得好。 感情到位了,刘邦和刘盈一样,什么都敢说。 他想来想去,越想另一个时空的韩信就心越堵,忍不住把刚被义母戳了额头,所以工作很努力,被太多琐事磋磨,心里正烦着的韩信拉到身边,对他嘀咕另一个韩信。 我再忌惮你也没想杀你,你也别天天嚷嚷谋反啊,你还只嚷嚷! 韩信满头雾水,然后被雷霆劈得炸毛。 关我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拉着我感慨! 刘邦还在那里叨叨:“你要谋反,就做好谋反的准备,轰轰烈烈和我战一场。把谋反之心嚷得天下皆知,但实际上没有谋反,我杀你,还要挨后世人的骂……”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韩信的眼神都被义父念直了。 就算另一个韩信与自己境遇不同,带兵的本事或许还是差不多的。即使他后勤和民心拖不过义父,最终仍旧战败,但肯定会给义父造成很大麻烦吧?义父你说什么“做好谋反”的准备,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敢对另一个汉帝这么说吗! 韩信有气无力道:“好好好,是是是,我一定不乱说话。” 刘邦把人念烦了,自己心气顺了:“你和他不同。你倒是没关系,反正是盈儿愁。没人能让盈儿发愁,还不会比盈儿更愁。” 韩信深深叹了口气:“别在盈儿那里胡说。谁知道盈儿会不会脑袋一拍,让我和肥儿反一个给他看看,他也要暗中参与。” 刘邦终于闭嘴,不再烦义子了。 虽然依照常理而言,刘盈不会拿天下大事乱来。但刘盈向来能突破人的想象,谁知道他会不会灵机一动,认为暗中支持信儿和肥儿造反,有利天下呢? 刘邦越想越头疼,又去找吕雉叨叨。 吕雉:“……”好烦。 虽然盈儿确实是这种人,你也不要在盈儿什么坏事都没做的时候提前开始忧愁啊。那这辈子还过不过了?愁不完的。 刘邦道:“还是再劝劝盈儿,让他赶紧当皇帝。” 吕雉想了想,道:“你就说你身体不好,若再劳累下去会有碍寿命,他可能就会顺从了。” 刘邦犹豫道:“他会不会说就算我当皇帝,他也能替我分担政务?” 吕雉摇摇头:“盈儿聪慧,不会不知道只要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天下的压力仍旧是你的。” 刘邦觉得吕雉言之有理,便试了试。 刘盈半晌不说话。 这么大的人了,他竟还瘪嘴,看得刘邦可乐了。 刘邦戳了戳儿子早就不软的腮帮子:“我该享福了。” 刘盈道:“只要阿父不死,天下的重担就不会全部到我肩头。你不过是自欺欺人。” 刘邦笑道:“那就让我扶你走一段路。我肯定比娥姁早死,你阿母还能陪你走一段路。这大一统的王朝啊,谁也没有见过。就算你很优秀,我心里也慌乱。得看着你这个皇帝当得妥当,我才能安心闭眼。” 刘盈瘪嘴:“那你别安心了。” 刘邦笑话刘盈的小儿姿态,刘盈继续不说话。 刘盈不说话,刘邦就当他默认了。 太上皇的传位仪式,再次启动。 群臣惊了一下,又不是很惊。 刘邦早在刘盈弱冠时就想传位,只是被刘盈挡了回来,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不太认真地劝了一下,劝说的主要话术是太子同不同意啊,会不会弄出些事情来让微臣难做。 刘邦安抚群臣:“盈儿很懂事。他知道朕真的老了,疲了,就不会乱来。” 群臣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懂事?陛下你确定?太子和“懂事”有哪一点搭了? 不过太子若闹出点什么事,也是帝后先头疼。既然皇帝主意已定,他们便按照流程走便是。 那个太上皇让位仪式怎么做,让我在史书中翻翻。 啊?赵武灵王让位?这个不吉利啊。 群臣认认真真翻书,愣是没有翻出一个吉利的太上皇(王)让位的先例。 就是儒家吹的禅位,也不是大权在握的君王,在身体还没到垂死的时候传位给继承人。谁当了君王,会忍住永远霸占权力的欲望? 看看赵武灵王的前车之鉴,饿死这种死法死得可惨了。 赵武灵王的时代离大汉不算太遥远,大汉人踮起脚尖,还能看到那一段摇曳的光影。 皇帝明知道赵武灵王的下场,还能安心将皇位让给太子吗? 诚然,赵武灵王的悲剧可能是在已经继位的幼子和有反心的长子中左右摇摆,但幼子能冷漠无情地饿死赵武灵王,然后扑在死相凄惨的父亲尸体上哭得好像他有多么无辜,便可看出已经退位的王和在位的新王中的权力斗争,已经磨灭了父子亲情。 刘邦是自己拼杀出的天下。付出了这么多,他真的忍得住在闭眼之前,将天下交给他人? 刘盈也是个霸道性子。他真的忍得住自己当了皇帝,头顶上还有个指手画脚的太上皇? 很少人看好刘邦这次退位。 即使是刘邦的老兄弟,心情也很不平静。 刘邦很重感情。刘盈看着嘴甜,但感情毕竟隔了一代。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这群大老粗还是懂的。 老皇帝将天下让给了新皇帝,他们这群老大臣是不是也要将手中权力地位让给新人? 即使那新人可能是自己的子嗣,他们也不愿意啊。 谁愿意放弃手中大权?权势的滋味,可比财富美妙多了。 刘邦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反对他的让位。 但他也知道,如他想在刘盈刚弱冠就退位,群臣只能按照他的命令动作一样,现在群臣也只能在心里嘀咕,无人敢阻止他。 天下人反对的事太多了,皇帝自有决断。 “你看,我就说我先退位,扶你走一阵子,你才走得更稳妥吧?”刘邦揉了揉披头散发面朝下趴在床榻上,以无声抗议的好大儿的后脑勺,“没我压着,你就要动刀了。” 刘盈瓮声瓮气道:“那不是更好。全杀了。” 刘邦失笑。 吕雉没说话,心底赞同刘盈的话。 她一直反对刘邦的软弱。什么叫没有反形就不算谋反?都有反心了,不全杀了,难道等他们真的谋反,给大汉造成麻烦了再杀人?那会耗费更多人力物力。 吕雉为了给刘邦和刘盈帮忙,也为了教导萧谨,史书抄了好几遍。 她可没在史书中,看到如此软弱的君王。 可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如此软弱,她只能捏着鼻子心里骂几句,不能越俎代庖,替他们收拾这群人。 但如果这些人过分了,吕雉可就不会心软了。 就算丈夫和儿子抱怨几句,吕雉也相信,对外人都大度的他们,肯定也不会计较自己的僭越。 刘邦也了解吕雉这个性格。 他瞟了一眼吕雉的眼神,就知道吕雉心里又在动杀意。 唉,天下事烦心,把娥姁都逼得动不动打打杀杀,和换了个人似的。 “盈儿和我不一样,若你真的对谁动了杀心,先和他商量,不要擅自做主。”刘邦一边揉着儿子毛绒绒的后脑勺,一边对吕雉劝道,“他若不开心,你经不住他的折腾。” 吕雉伸手拍打了一下刘盈的胳膊:“你还能折腾你阿母了?” 刘盈的声音哪怕瓮声瓮气,也带着他独特的桀骜不驯:“废话。我少折腾你了?” 吕雉:“……” 她气得又拍打了一下刘盈的胳膊,但没忍住笑。 这孽子,“孝”是“孝”,但和“顺”字半点沾不上边。 萧谨抱着儿子悄悄探头,又悄悄缩头。 她揉了揉儿子光秃秃的大脑袋道:“刘盈哪怕年岁再大,在帝后面前还是个骄纵的宝宝呢。” 萧谨怀里的真宝宝歪头,神情傻乎乎,应该是没听懂。 刘盈对提前当皇帝只是沉默反抗,韩信一看,便认定刘盈确实默认了。 其他诸侯王刚离开,现在不好再回来。但刘肥应该回来了。 因齐国发生了太多事,齐王刘肥在侄儿周岁宴都没能回来,让曹参代自己祝贺。 当刘盈继位时,齐国的事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 如果刘肥没赶上刘盈的继位仪式,他的眼泪能把齐国淹了。韩信如此对义父义母说后,本来想让刘肥继续坐镇齐国,免得齐国在刘盈继位时发生不好的事的刘邦和吕雉,无奈同意。 肥儿样样好,就是太爱哭。 这像谁啊?曹夫人也不爱哭啊。 刘盈终于接受了现实,振作了精神:“啊?齐国还在吵?我去齐国一趟,把刘肥带回来。” 他深呼吸,扯着嗓子大喊:“我要去散心!当皇帝后就不自由了!我要去散心!” 帝后齐齐挥手:“去吧去吧,萧谨也去,你们都去逛逛!” 萧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孩子虽然已经断奶,但她以为帝后还要让她看顾孩子呢。 萧谨忙以刘恒还小为由,婉拒帝后好意。 帝后却坚持让萧谨多出门走走。 “恒儿我来带。以后你几乎不能跟着盈儿出门,巡游天下都是两人轮流去。趁着还没当皇后,多玩一会儿。”吕雉为萧谨理了理发丝。 刘邦赞同道:“你这些时日忙着看顾孩子,该出门透气了。” 刘盈不耐烦道:“你同不同意有什么用?自己上车或者我绑着你去。” 听了刘盈的土匪发言,萧谨还能说什么?她只能横了刘盈一眼,认命。 夜晚,恒儿被帝后提前抱走,萧谨倚靠在刘盈怀里,感觉有点空虚:“没想到陛下和皇后会让我出门玩。” 刘盈一边给萧谨的头发打蝴蝶结,一边道:“是不是感觉回到了你当太子妃之前?” 萧谨已经懒得理睬老爱玩她头发的刘盈。 阻止了也没用,反正刘盈玩够之后,会为她把头发上打的结解开理顺。 “嗯。”萧谨把半张脸埋在刘盈肩头。 刘盈满意地看着自己打好的蝴蝶结,伸手拍了拍妻子的背:“他们就是这样。阿父阿母对你的慈祥和温情并无半点掺假,他们对你确实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是有些事比儿女,甚至比他们自己都更重要。” 萧谨闷声道:“我会习惯。” 刘盈打完蝴蝶结后,开始解蝴蝶结:“没让你习惯,也没让你顺从。你只需要知道他们的无情是真的,温情也是真的。他们的无情,我会为你挡住。你只需要享受他们的温情给你的好。” 萧谨轻轻侧过脸,仰头看着刘盈:“我自己能挡。” 刘盈道:“我知道你能,但我不能让你自己挡。他们是我的父母,我若不能挡住他们对你的不好,我受不住这个气。” 萧谨又把脸埋在刘盈的肩头,嗤嗤地笑。 刘盈总能把脉脉情话说得让人忍不住笑。 刘盈慢慢捋顺萧谨的黑发:“你接受他们温情的时候,心里也不用有什么感激。我只是叮嘱你,有好处就拿,心里越不舒服,越要拿好处。好处不拿白不拿,别委屈自己。” 萧谨将脸在刘盈肩头碾来碾去:“老大,你这话太不孝了。” 刘盈挑眉:“这才是大孝。你拿他们的好处,他们才开心。” 萧谨安静了一会儿,才在刘盈怀里轻轻点头:“嗯。” 又过了一会儿,萧谨小声道:“之前我真的有点害怕,也很难过。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叔父叔母。” 刘盈道:“我知道。连亲生儿女尚且和父母磕磕绊绊,谁能一直顺利?你看我也差点把阿父阿母气死。” 萧谨拧了一下刘盈的手背:“你是特殊的。别老说这个,要是恒儿学了,看你怎么办?” 刘盈挑衅道:“父子争斗,全看实力。他尽管放马过来!” 萧谨有点同情自己的孩子了。 唉,不过她站在老大这一边,嘻嘻! “恒儿太闷了,活泼些好。” “没问题,等他会走路会说话,阿父阿母就不会拦着我给他启蒙。我会让他变活泼。” “嗯嗯,嘻嘻。” “现在也可以折腾他。我去打个老虎,给他做一身老虎玩偶衣服。把整个老虎脑袋给他做成头盔。” “好玩!” “小崽子就是拿来玩的。” 年轻小夫妻嘀嘀咕咕,对孩子爱意满满,也恶意满满。 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遭遇的小刘恒在摇篮里翻了个身,换了个地方睡觉也不哭不闹。 吕雉和曹夫人住在了一起,共同抚育小刘恒。 至于刘邦,他被妻妾排挤了,只能每日闲暇时来逗一逗孙儿。 嘿,不哭不闹真好玩。想当年,刘盈还不会说话便学会了闹,胆子又大,精力旺盛,到处乱爬,真是难带。 刘邦想起带刘盈的过往,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他的好脾气,有大半是被刘盈这个孽子磨出来的。 刘盈会说话后,他更是连骂人都少了。 “恒儿啊,你可不要学你阿父。”刘邦每次来逗孙儿,都要叮嘱。 吕雉很想说盈儿很优秀,学盈儿也没什么。但想起刘盈的破坏力,她只能改口道:“学你阿父的聪慧就够了,其他别学。” 小刘恒翻了个身,神情傻乎乎。 他大概是没听懂吧。 帝后在张罗刘盈的继位仪式,刘盈自己跑路。 太尉韩信也卸职跟着跑路,领了个御史的官职说是帮皇帝巡视天下。 对韩信这个不姓刘,但完完全全一副刘邦庶长子做派的没血缘宗室,群臣也习惯了。 反正以淮阴侯的功劳,也足够他乱来。 淮阴侯不求权不求势,就是去探望弟弟,有什么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什么,你说朝中手握重权的勋贵不应该和诸侯王交往过密? 淮阴侯是例外的。 “等太子继位,淮阴侯大概会变成诸侯王。” “也有可能他懒得去,让儿子当。” “啧,羡慕。” “非刘姓不能为王,羡慕什么。” “他又不姓刘!” “那不是因为太子说‘刘信’这个名字没有‘韩信’名字好听的缘故吗?” 群臣面面相觑,群臣无语。 皇帝这一家子,真是奇葩。 不知道陛下当皇帝后才生的那些小皇子,是不是正常人。 皇宫里多了好几个小皇子,但群臣无人不知,陛下在沛丰那一家子,与旁人是不同的。 “鲁元公主还未寻好丈夫?” “太子说想多留妹妹几年,好给妹妹选个年纪小的。” “啊?!” 群臣兜起手,畅想太子继位的未来。 嗯,那真是一眼看不到头。 …… 被群臣提到的鲁元公主刘孺儿,正在马车上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她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身体也变好了。刘盈此次探亲,将妹妹也带在了身边。 刘孺儿的性格还是过于弱了,刘盈不指望妹妹自己能多支棱。他只是让妹妹多看看广阔的天地,多培养些爱好,也与他和刘肥、韩信多增进一点感情。 刘盈想让刘孺儿知道,他们沛丰一家子,与皇宫里其余同辈是不同的。刘孺儿有人撑腰。 刘孺儿非常快乐。 马车暂时停下歇息的时候,一只路边的蝴蝶都能让她傻乐许久。 宫里也有蝴蝶,但她就认为路边的蝴蝶更好看。 刘盈又给她指着路边田地,为她介绍大汉休养生息的成果。 刘孺儿经历过乱世,与养在富贵窝里的其他皇子公主不同,她内心也没完全把自己当高高在上的贵族,仍旧会对庶民吃的苦感同身受。 “公主有食邑,你丈夫肯定有爵位,封邑和家臣都是你管理。你要好好对他们。” “嗯!” “肯定会有刁奴以为你什么都不懂,用金银财宝哄着你,再拿你的名声去欺负庶民。你要多告状。” “不用麻烦兄长,我会好好处理。我已经长大了,能管得住家里人。若管不住,我就去寻嫂子。” “也行,反正壮壮肯定没我忙,你麻烦她去,少来麻烦我。” “哦。” 萧谨白了刘盈一眼。 说好的替妹妹撑腰啊,就是“少来烦我”? 唉,孺儿还是自己多照看吧,刘盈不行的,他只喜欢给人找麻烦,不喜欢替人收拾麻烦。 刘肥在齐国边境等了许久,恪守着诸侯王无诏不可出国,在边境下来回徘徊。 刘盈的车队一出现,刘肥就振臂高呼。 看着刘肥高举双手晃来晃去的模样,曹参总觉得眼熟,可能是错觉。 第187章 只是随性而为诶 齐聚之后, 刘肥难免又哭了一场。 明明去接盈儿是阿父阿母允许的,阿父阿母却以自己长期离开齐国为由,在盈儿长子周岁宴的时候,不准自己来探望。 虽然齐国确实有一点点的混乱, 但可以曹相国镇守啊。为什么曹相国能去长安, 自己不行? 刘肥一边哭, 一边幽怨地瞟着曹参, 似乎是在埋怨曹参当时不站在自己那边。 曹参假装没看到。 他也想去看刘盈的长子, 且很久没见到儿子了。曹窋回长安没多久, 又去了西域。曹参不知道下次和儿子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怎么能将机会让给刘肥? 曹参又不怕得罪刘肥。何况他知道刘肥心胸宽广, 自己不会得罪刘肥。 刘盈不会劝人,只会嘲笑刘肥, 并撺掇刘肥下次直接跑路,别理睬阿父。阿父还能因为刘肥偷偷回长安杀子不成? 韩信忙阻止刘盈带坏刘肥, 自己劝慰刘肥。 曹参欣慰。 韩信比在军中时成熟许多, 确实有长兄的模样了。 他以前以为刘肥是三兄弟中最成熟的人,结果这么多年了, 刘肥一点成长都没有。 哭过之后, 刘肥才发现刘盈把刘孺儿也带了来,欢天喜地地和妹妹问好。 虽然刘孺儿过于年幼, 又是女孩,刘肥在沛丰的时候几乎没机会和刘孺儿相处, 但刘肥仍旧对刘孺儿很亲近。 刘孺儿对刘肥也很有好感。 虽然幼年时记忆不清晰, 但她依稀记得,每当阿兄拿虫子吓唬自己的时候,都是二兄来拯救自己。 在年幼的刘孺儿心中, 刘肥才是他的兄长。至于同胞兄长刘盈,那是让小孩瑟瑟发抖的大坏人。幼年的刘孺儿看见刘盈朝她冲过来,就会吓得哭泣。 几人坐在车中,说起在沛丰的过往。刘盈对刘孺儿噘着嘴的控诉十分得意。 萧谨斜眼瞥着刘盈:“这有什么好得意?” 刘盈得意扬扬:“有人怕我,我当然得意!” 刘孺儿的嘴噘得更厉害。 刘肥都不好睁眼说瞎话,替刘盈找补了。他只能嚅嗫道,那时盈儿也还小,确实有些顽皮。 韩信只听不说话。 只是那时顽皮吗?看看现在的盈儿,难道就不顽皮了? 韩信实在是听不下去,出马车和曹参一起骑马了。 “怎么,不陪着他们?”曹参打趣道,“受不了太子的自我吹嘘了?” 韩信道:“盈儿的吹嘘还好,肥儿的附和才让人听不下去。” 曹参失笑。 韩信待曹参笑够之后,道:“齐国很麻烦?如果太麻烦,盈儿恐怕会忍不住出手。” 曹参笑容一僵。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即使盈儿动手,六国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不然陛下就不会在齐国设郡国了。” 韩信道:“肥儿还是太心软了些。” 曹参笑道:“他对其他事很心软,但在太子出塞时,可是生了好大的气,杀了好多的人。” 韩信嘴角噙着浅笑:“应该的。” 曹参拈须颔首,在马背上远眺已经隐约能见的齐国城池:“太子若想做点什么,也挺好的。他亲自招揽齐国士人,比齐王和我招揽齐国士人更好。” 韩信道:“他大概会想再来一次论战。” 曹参问道:“只是论战?” 韩信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盈儿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向来气定神闲,被刘邦和萧何联手暴揍时都神色自若的曹参,也面露难色了。 是啊,谁能猜透盈儿?连陛下都猜不透。 曹参只能道:“既然陛下和皇后让太子来齐国,就是默许他行事了。” 韩信再次摇头:“默许不默许有什么用?义父义母向来溺爱盈儿,就是没有默许,盈儿做了什么事,他们都是护着。” 曹参想起往事,不由叹息。 其实皇后还好,至少不会把皇后印玺随意丢给太子,更不会纵容太子乱刻皇后印玺。 但这样对太子也无用。太子会偷盗。 我大汉的太子,怎么是个贼呢! 刘盈从马车里探头:“我喷嚏打了不停,你们俩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曹参和韩信连忙否认。 刘盈狐疑地缩回脑袋:“你们小心点,别被我抓到了!” 曹参和韩信相视一眼,不敢再聊刘盈了。 这孩子怎么如此敏锐? 太子来齐国探亲本是公开的秘密,即齐国人本来应该装作不知道太子来了。但一进齐国,刘盈就展开了太子的旌旗,这下齐国人就没法装了,纷纷来拜见太子。 刘盈说是放松,就真不管政务,只每日宴席。 齐国靠海,光是靠着煮盐就足够富庶,刘肥供得起刘盈每日宴请。 刘盈大肆收受礼物,自己和萧谨随意挑几样,韩信和刘孺儿再挑几件,剩余可以卖钱的都送给刘肥。 刘肥不肯收,刘盈竟公开贩卖礼物,所获得的金钱再赠予刘肥。 齐国观望的士人很是不屑。这个太子居然如此不讲究! 送礼的人回过味,再送时就只送金银绸缎了。 齐国士人实在是忍不下去,许多士人都来叩齐王宫的门,希望劝谏住在齐王宫的太子。 刘盈一概不见。 曹参的相国府便被士人围了。 曹参在齐国表现得很和气,礼贤下士的名声很洪亮。当齐国名士来访时,他只能接待。 曹参也不知道刘盈在干什么,只能承诺会去劝劝太子,把人先敷衍过去。 敷衍几次后,齐国名士回过味,便不再去骚扰曹参,继续堵齐王宫的门。 曹参相国府中的门客很不理解:“相国为何不劝太子?” 曹参苦笑:“太子从不好财,他做出反常之事,必有图谋。” 门客更不理解:“太子有何图谋,为何不与相国说?难道太子不信任相国?” 曹参叹气:“不,太子是太信任我了,所以顽皮呢。” 门客:“???” 他彻底搞不懂了。相国你在说什么?你自己听得懂吗? 在曹参看来,刘盈就是顽皮。明明可以告诉自己,却等着自己去问。 既然刘盈没寻自己,就是还用不上自己。待用得上时,刘盈自会告知自己。曹参便陪他玩了。 齐国情况确实很复杂,但曹参对刘盈十分信任。刘盈日日开宴席,定有他的道理。 就算没有,太子来齐国开几日宴席又怎么了?陛下也爱开宴席。 曹参对太子收钱也丝毫不在意。 别人收钱,他会担忧收钱的人徇私。他对刘盈还不了解吗?送给刘盈的钱就是打了水漂,别指望刘盈会给你回报。 刘盈是出了名的收钱不办事。他不要脸的。 曹参晃晃酒杯,眯眼。 送吧送吧,就当是你们给大汉缴纳赋税了。 又过了几日,送礼的人也察觉不对了。 太子是礼物照单全收,赠送的人一概不要。他们想要让子嗣去太子身边伺候,太子也不屑地拒绝。 虽然他们还未向太子提要求,但见他们送礼再多,在宴席上的位次也没变过,更别说太子找借口寻他们说话,他们就知道太子的态度了。 太子居然如此不要名声! 有人便称病不来赴宴,观望太子会不会生气。 刘盈自然是不生气的。谁来谁不来,他都不在乎。 反正送礼他招收不误,没送礼他也不会派人去敲打。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不乐意来拜见了。刘盈的宾客一日比一日少。 又过了几日,齐王宫便门可罗雀。送礼的齐国豪族无声地抗议太子骗他们钱,还对他们不尊重。 他们想,自己冷落了太子,太子无论是发怒还是反省,总该有个态度吧? 刘盈的态度就是换个城池,继续召开宴会。 齐国豪族:“……”太子莫不是缺钱,故意来敲诈他们的? 他们纷纷串联齐国城池的豪族,让他们别给太子送钱,别去赴太子的宴。 士人社会地位高,就是皇帝设宴,只要没强迫他们去,他们都可以不赴宴。 拒绝皇帝的宴请,还是性情高洁的代表呢。 “只是这拒绝在多次送礼之后,就显得他们只是气急败坏。”萧谨悄悄对刘孺儿道。 刘孺儿双手捂着嘴笑,差点笑出声。 见刘盈迅速成了齐国豪族厌恶的对象,曹参终于来寻刘盈了:“玩够了?你不会真的只是为了让齐国豪族缴纳税赋?” 刘盈坏笑道:“我就是敲诈他们。” 曹参无奈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宠溺:“然后呢?” 刘盈道:“以我的名义雇佣工匠整修河道,建堤坝,挖沟渠,造水车和磨坊。” 曹参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这不是黄老的休养生息啊。” 刘盈耸肩摊手:“我管它是哪家的休养生息?” 曹参问道:“太子,以后你要兴儒学吗?” 刘盈又耸了一次肩,摊了一次手:“我管它什么学,想用就用。非要说,我那叫‘实用学’。” 曹参有点头疼:“你总要确定一个让朝臣能跟着走的学说。他们不像你,任何学说都能学以致用。” 刘盈道:“那就暂时黄老吧。黄老说不干涉当地人做事,所以我用齐地的人送的钱,来修齐地的大河堤坝,不是很符合黄老吗?” 齐国豪族真的是豪富啊,即使他们吞了小头,刘肥举办宴席的钱也赚了回来,所剩的钱还能做很多事。 曹参听着刘盈的歪理,满意地点点头:“好,我就这么对外说。” 他当然不在乎刘盈遵循什么学说,只是让刘盈找个借口,别让朝臣太混乱,挑起学说纷争而已。 哪怕刘盈这一手主动干预其实挺“儒”的,但刘盈说它是“黄老”,那这就是“黄老”。 如果刘盈决定捧“儒”了,曹参就会做准备,把要做的事都包装成“儒”。所以他才问刘盈,将来要遵循什么学说为朝廷主流,他好提前做准备。 皇帝只需要“学以致用”,但朝堂和天下,最好要有一种主流学说声音。 见刘盈没打算更改“黄老”的治国主策,曹参便松了口气,不用劳累了。 刘盈这“取之于齐国,用之于齐国”的歪理,还真被当地士人认可了。 大汉不征以官方的名义征发徭役,而是太子来齐国向豪族“集资”。“集资”也是让齐国豪族主动送钱,太子什么都没说。 这难道不符合黄老吗?太黄老了! 一些头脑灵活的齐国豪族忙又送钱,想攒一攒名声。 这次刘盈却把钱财都挡了回去。 “你们已经知道小王的目的,小王便不能收你们的钱了。”刘盈笑得特别敦厚和善,连“寡人”的自称都不用了。明明“寡人”也是谦称,他选了个更谦虚的“谦称”。 上次他自称“小王”,还是空手去北疆,骗了不少北疆边城豪族子弟主动来投。 刘盈不仅不收钱财,还拿出之前礼单的统计,从上到下选了十家人,让他们各出一定名额的子弟随他回长安。 这些子弟都将进入学宫读书习武。若考核合格,都有官做。 没能进入名单的齐国豪族捶胸顿足。特别是第十一名,他再送一次就超了! 既然自己没进前十,太子何必把所有家族的送礼排位都亮出来?! 刘盈说,没能得到学宫直接入学名额的人也有好处。 等堤坝建好了,他就在堤坝上立个碑,把捐钱的家族的家主名字都刻上去。 齐国豪族便不闹了。 齐国原本暗讽太子的士人,纷纷高歌夸赞太子高风亮节。 谁说这太子不要脸?他太给齐人脸了! 曹参再次疑惑。 虽然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太子的真实目的,但以他对刘盈的了解,刘盈不是花钱买名声的人。 齐国已经是大汉的地盘,刘盈马上就要当皇帝,他还刷什么名声啊? 至于修筑堤坝和开凿水渠,曹参虽打着“黄老无为而治”的旗号,其实都有好好找借口做。齐国豪族送的钱虽多,也就够一两处小工程,完全不需要刘盈耗费这么多心思。 曹参猜来猜去猜不透,兴致勃勃地向刘盈认输,询问刘盈真实的理由。 刘盈把脸上的烤鱼渣擦干净,又擦了擦手:“哪来那么多真实理由。我就是来玩,开宴会,顺便收钱,收了钱顺便做点事。” 曹参:“……” 刘盈笑道:“算计那么多干什么?多累啊。既然我在齐国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回长安继位,那我便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收钱开心,分完钱后把剩下的钱用了也开心。 曹参不死心地问道:“那太子给那些人好处,总有理由吧?太子不是收了钱财就会给好处的人。” 刘盈一脸老实巴交的表情:“就是顺便推广一下即将开业的学宫啊。” 曹参:“……” 刘盈拍着曹参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曹伯父啊,凡事别想太多,容易老。我只是随性而为诶。” 曹参时隔许多年,给刘盈掉落了经验值。 刘盈笑开了怀。 曹参气冲冲离去后,韩信问道:“盈儿,你来齐国真的没有目的?” 刘盈接过刘肥递来的蜂蜜水,慢悠悠道:“目的当然是有的,一是来探亲和散心,二嘛,自然是敲打一下齐国豪族。” 韩信仍旧不明白:“给他们好处怎么是敲打?” 刘盈对韩信眨了眨眼:“我让他们送最优秀的子弟去长安,难道不是敲打?” 见韩信仍旧不明白,刘盈问刘肥明不明白。 刘肥根本没怎么听,他就觉得弟弟开心便好。 韩信真是服了刘肥。刘肥还当什么齐王啊,还不如自己当。自己至少会思考。 刘盈又问萧谨和刘孺儿。 刘孺儿当然说不知道,萧谨则让刘盈别卖关子,很无聊。 见众人都不买自己卖关子的账,刘盈很没趣地解释自己的行为。 后世总说黄巢掘了世家的根。黄巢确实打击了世家,但掘根还不至于。 魏晋南北朝时世家被屠了一遍又一遍,不还是死灰复燃了?真正屠世家根的有很多事,是多种因素混合的结果。 比如“科举”将“注经权”从世家转移到中央。从此听中央的话士人才能做官,而不是依附世家做官。 又比如唐朝时科举不糊名,需要行卷。行卷就要求士人长期住在京城附近寻找机会。这一代一代,“郡望”就只剩下个空壳,世家的优秀子弟都住在了京城附近。 “学宫制度也是如此。大汉强盛后,哪怕是诸侯国的豪族优秀子弟,也是先倾向于在长安寻求机会,若不成再投奔诸侯王。”刘盈道,“我告知了他们有学宫这个机会,他们就会来长安游学。久而久之,他们就在长安住下了。” 就算不是全家人住下,肯定也有分支留在长安。这样他便不动兵戈地拆分了地方豪族。 其实刘邦已经迁过一次六国豪族入关中。现在还留在齐国的豪族,都是“迁不动”的。 他们可能“主家”迁了,但大部分族人转成“分支”,仍旧留在了当地。 这不是说刘邦的迁豪族的政策无用。地方豪族都是这样一层一层被削弱的。 刘盈将来也会搞个“五陵少年”来削弱豪族,但温柔的措施也不可少。 他只是求贤若渴,向往当年齐国学宫的热闹,所以在长安建了学宫,希望天下士人来求学而已,可没有什么坏心思。 韩信似有所悟:“所以盈儿没有骗曹相国。” 刘肥使劲点头:“盈儿明明回答了曹相国的话,相国自己不信。他确实是想太多。” 盈儿说的他的目的便是推广学宫,没说错啊。这就是盈儿的最终目的。 萧谨直觉有点不对,但细思又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老大确实是该说的都说了,没有隐瞒。 至于刘孺儿,她已经晕乎乎地吃糕点了。 …… 刘肥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走神,将刘盈的真实意图告知曹参,为刘盈和曹参“打圆场”的也是他。 为刘盈故意制造的缝隙缝缝补补这事,刘肥最擅长了。 曹参再次为刘盈不好好说话而哭笑不得。哭笑不得之余,他细品了刘盈话中的道理,怅然许久。 刘盈看得太长远,倒显得他们这群叔伯跟不上了。这可不行。 曹参便停止找借口,主动问刘盈最新的课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陛下都积极参与覆灭大汉,自己这个大汉开国功臣应该紧跟陛下的步伐,为陛下鞍前马后才是。 从刘盈的课程中与后世人杰交锋,先人从后世子孙的经历中吸取教训,这是神仙的馈赠。 《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天假与我等之手,不可违~也。曹参拉长了声调,一头跳入了汉末乱世推演中。 刘盈没故意激将便激将成功,何尝不是一种高明的激将法? 汉末群雄争霸可以说是汉末豪强,即世家的雏形在争霸。曹参将袖子兜在袖子中,通过刘盈的描述俯瞰整个汉末棋盘,一点一点梳理汉末豪强势力,寻找他们薄弱的节点,如他领兵打仗时一样。 说来汉末有个枭雄也姓曹,虽是曹姓宦官养子,却自称是我的子孙? 哈哈哈哈,无所谓无所谓,先祖来会会你! 齐国豪族和士人还在回味太子刷名声的举动,谁也没察觉,齐国宽和的相国曹参眼中,多了一抹被他藏起来的大汉战功第一的名将锋芒。 他们也没察觉,刘盈大半夜蒙面挟持了被软禁的田横,来到了大海边听浪花拍岸。 田横在大汉刚立国的时候拜见过刘邦,也见过刘邦身旁桀骜的太子。 当刘盈扯下面巾,田横脸皮抖了抖,差点没叫出来。 当韩信面无表情地扯下面巾,另一个扯下面巾的是恢复了老好人愧疚表情的齐王刘肥,田横深吸一口气,很想骂一句“你们三兄弟有病啊!” “这不是他们还在想我接下来要怎么讨好他们,好在齐人中刷名声,不好直接把你带出门嘛。”刘盈一副哥俩好的语气,勾搭着田横的肩膀挤眉弄眼,好像田横是他忘年交似的,特别自来熟,“要不要跟着我干一票青史留名的事?” 田横深呼吸:“太子,你这话像匪徒。” 太子自来齐国之后,名声变得很快,但田横不为流言所动。 他可是亲眼见过刘盈如何戏弄西楚霸王项羽。总不可能刘盈随着年岁增长,战功越立越多,人还能变谦逊了? 田横不知道刘盈回长安就该当皇帝了,但他知道刘盈既然没死在沙漠里,太子之位就无人能动摇。齐人有多愚蠢自大,才会认为太子需要在齐地的名声? 田横就算猜不出太子的目的,也绝不可能相信太子的目的是讨好齐国豪族士人。 身为曾经齐国最大的豪族,田横很有自知之明,天下没有哪个豪族需要刘邦刘盈父子“讨好”。 他们不愿意动手,只是大汉需要休养生息,不希望大汉生乱。 可田横就算有自知之明,太子来齐地不是为了讨好齐地豪族,但太子直接当盗贼劫人,也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 你不需要讨好我等就罢了,一点形象都不要吗! 田横不是大汉忠臣,他甚至不想当大汉的臣子,此刻也忍不住质问齐王和淮阴侯:“任由太子胡来,你们就是这么当臣子和兄长的?!” 韩信早就在后悔,自己怎么被刘盈“只能悄悄见面,所以把他带出来”的鬼话绕了进去。但田横斥责他,他还是装出个云淡风轻不屑一顾的神情,保持了风度。 刘肥完全没有了当初在田横面前挨个砍田家人头的冷漠王者风范,不断点头哈腰搓手手替弟弟找补,弟弟还小,弟弟只是顽皮,弟弟没有坏心思,田公别和弟弟一般计较。 田横深吸一口气。齐王你知道太子做得不对,你别事后道歉,你提前阻止啊! 大汉的未来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汉帝你真的心安吗?! 第188章 刘盈变正常太子 刘邦心不心安田横猜不到, 田横的心在听了刘盈的话之后哐哐直跳。 被吓的。 刘盈说要带着田横青史留名的大计划,就是支持田横出海当海盗。 听说东边的小岛有金银矿,你要不要去占一占?听说西边的国家繁盛不输于中原,你要不要在海上开辟新的商路? 田横根本不信:“这么好的事, 你怎么不去?” 他先被刘肥砍了小半族人, 又被刘盈劫掠, 是一点尊敬都不想装了。 齐地在田横复国前就被大汉拿下, 章邯先来, 韩信后来, 楚军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田横之后一直在刘邦麾下当客将, 很熟悉刘邦在战场上的英姿。 他看看刘盈, 又看看刘肥,最后看看老大不小了还和弟弟们胡来的韩信。 英明神武仁厚宽和, 只是嘴有点脏有点欠的大汉皇帝,怎么会有这样三个完全没有继承他一丁点优点的儿子?! 特别是刘盈, 刘邦怎么会有这样的孽子! 刘盈长吁短叹道:“我想啊, 但大汉人太少事太多,经不住折腾。可如果不在我当皇帝的时候好好探索海外, 继任者无知无能, 要么不知道海外的好,要么算不明白得失让大汉反受其累, 我也很为难。” 韩信和刘肥不住点头。他们就是这样被刘盈说服,陪刘盈把田横“盗”了出来。 刘盈在田横身旁坐下, 指着大海, 说起自己略知不多的海外的事。 仙山?那肯定是没有的。长生不老药更是不可能有。 我们大汉就算刚建立,也算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了。若有人朝圣,就该来我大汉。 那么海外有什么? 刘盈没见过这个世界的海外, 但后世很少有人没听说过罗马文明和玛雅文明。 好想亲眼看看后世只存在于猜想中的古老神秘文明啊。 如果刘盈不是皇帝,而是不能继承皇位的诸侯王或者勋贵子弟,以他不安分的性子,后半生肯定会向往大海。 劳累?安危?那都无所谓,死在异国他乡也无所谓,他就要去看看,亲手将古老文明神秘的面纱揭开。 可惜他即将背负一个庞大的帝国,帝国中有无数他的子民。 “很少有贵族会把大海当退路,我想你对大海的看法,或许与俗人不同,与我有共同语言。”刘盈曲着膝盖,手臂放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哇,日出!” 田横顺着刘盈惊喜的眼神,将视线投向海面。 红色的烈日从海平面上喷涌而出,就像是爆发的火焰,顷刻染红了暗色的海面。 一老一少并肩坐在山崖上,远眺仿佛被火点燃的海面。 许久许久,田横看着已经完全跃出海面的太阳道:“我已经老了。” 刘盈道:“你老了,也比寻常人有雄心壮志。” 田横道:“出海算什么雄心壮志。” 刘盈道:“信我,无论是你们反了项羽还是反了我阿父,后世人都不会说你们有雄心壮志。你现在成为大汉探索大海的先驱,庙宇说不定会比我阿父还多。” 田横终于将视线投向刘盈:“谁的庙宇会比帝庙还多?” 刘盈在朝晖中伸了个懒腰:“大汉会灭亡,皇帝也会消失。后人或许不会祭拜大汉和皇帝,但一定会祭拜为他们开拓新疆域的先祖。” 田横问道,又像是自问:“皇帝怎么会消失?” 刘盈笑道:“皇帝会出现,也会消失。等这片土地变得更加繁荣,总会有更好的制度等着这片土地上的人。” 田横眉头紧皱:“皇帝不好?” 刘盈道:“比以前好。” 田横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刘盈的话他都听得懂,但心里不明白。就像是刘肥嘲笑他,夸赞刘盈时,他也只能听懂话语表面的含义,听不明白刘肥真正想说的话。 什么未来,什么庶民,什么遥远不可见的后世,与用汗青堆积的丰碑,他都听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刘盈确信后世名声最响亮的不是王侯将相。 成王败寇,王才能青史留名。他一个在秦末争霸中的失败者,一个在已经逐渐稳固的大汉还不甘心的可笑的人,怎么可能出个海,就能比大汉的开国皇帝庙宇还多? 田横听不懂也看不懂刘盈,刘盈却能一看看懂田横心里的疑惑。 刘盈心道,因为皇帝的功绩记载在史书中,记载在人心中,不需要建庙啊。 田横若成为出海的先驱,以海边人的习惯,肯定会给田横封个神,建很多庙。 而皇帝只会是人,他们是人的皇帝,是人的祖先。若是怀念他们,就去他们的坟头蹦迪。 不会有人去庙宇里比剪刀手,但后世不肖子孙会在先祖的墓碑前做鬼脸拍合照。 特别是刘邦,你甚至可以去他墓碑前嫌弃他怎么能是汉人的先祖,老流氓不配当祖宗。他就算在天有灵,也不会责怪你,还会哈哈大笑,把你笑破防。 毕竟他真是你祖宗。 同样,秦始皇再霸气,你也可以在他墓碑前叫他一声“政哥哥~”,他不会从坟里跳起来给你五匹小马警告。 哦,你要想去汉武帝墓碑前大喊“刘小猪”,也完全没关系哦。 祖宗就是这样,任由后世子孙瞎逼逼。 人和被神化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牌位不在庙中,在人心中,融于文化中,是文明的一部分。 刘盈捧着脸继续看太阳一步一步朝着天空爬高。 自己在后世的口碑会如何?会有多少影视小说来异化自己?会有多少穿越女来和壮壮宫斗?又会有多少神奇的拉郎配? 哈哈哈,真期待啊。 “相信我。”刘盈对田横道。 “我怎么信你?我还能去未来求证不成?”田横很无语。 空口画一张大饼,就要让他卖命? 大海很危险,知道吗! 而且以刘盈的吝啬,他肯定一文钱都不会花,全让自己用家业支撑。自己再家大业大,也不是这么耗费的。你还不如抄我的家呢! “我可以为你探索大海,但我不当海盗。”田横没好气道,“谁和你一样,天天想着当贼!你也别想什么都不管,准备好钱和人。听你说的话,你对大海之外的世界很熟悉,已经确定探索哪里,是吗?” 刘盈往后一躺:“嗯……唉,还是脱不开手,不能偷懒啊。” 田横仍旧是一点都看不明白刘盈。刘盈自己来找事,又说想偷懒,这人是不是太矛盾了? 他也有点看不懂自己了。 为何刘盈说了一大堆荒诞的话,画了一大堆根本落不到实处的饼,他就从了? 田横不明白,他怎么就相信刘盈说的话是真的。海外的璀璨文明确实存在,自己也确实会被后人称颂。 可能是他已经知道别说推翻大汉,就是想当个异姓王都绝无可能,但人这一生又不想郁郁而终,便抓住刘盈给的这根稻草,好再振作起来。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 “是个球。” “啊???” 韩信和刘肥再次不住点头。对,就是这个反应。他们得知脚下是个球的时候,反应和田横一模一样。 “你要是足够命长和命硬,就沿着东边一直走,直到回到大汉,你就是证明地球是个球的第一人!” “我可能没有那么命长和命硬。” 田横更加郁闷了。他怎么又信了?他怎么什么都信! 这刘盈有毒吧! …… “啊?让田横出海,证明脚下的大地是个球?”刘邦把胡子从孙儿手中抢救出来。 大概是受到的宠爱太多,小崽子胆气越来越足,虽不如幼年时的刘盈顽皮,也嚣张了不少,最爱玩刘邦的胡子和吕雉的头发。 刘邦看向吕雉:“就算大地是个球,盈儿证明这个干什么?” 吕雉忙于文书,头也不抬地敷衍道:“无聊呗。田横也无聊,又不好无罪杀了,免得齐地又反,便给田横找点事做。” 刘邦认为刘盈应该不是出于无聊,才做这样的事。 他想了想,道:“如果有一日我们有了比马拉的更快的车,有比车更快的船,那些我们不了解的海外大国,会不会从海岸那边不请自来?” 吕雉终于抬起头:“他们来干什么?” 刘邦道:“当年秦国为了壮大自己,就常去六国掳人。” 吕雉的脸皱成了一团:“像匈奴那样,掳我们的人当奴隶?怎么可能?” 刘邦道:“谁知道未来可不可能。反正多了解海外总是好的。和好的国家互通有无,防备坏的国家,有备无患。” 吕雉看不下去文书了。她放下笔:“想那么远干什么?反正你不是说大汉还有三四百年就要灭亡了,灭亡时海外都没有来人呢。” 刘邦道:“我倒是不想想这么多,但盈儿看得太远,所以想得多。都说你我宠孩子,他将来才是最宠孩子的父亲。” 吕雉想了想,道:“或许吧。反正他要当皇帝了,他想做什么就自己去做,你我别愁。” 刘邦颔首。没错,就是刘盈想得太多,他才让刘盈赶紧当皇帝。 自己又不愿意想那么远,为了后世都不认识的子孙那么劳累。刘盈想当千古称颂的明君,他自己当去。 别拉着我! 刘邦的心态,已经完全进入养老太上皇了。 任由盈儿自己忙去,我只爱醉酒高歌! “醉什么醉?赶紧批改文书!”吕雉把手中文书卷起来砸向刘邦。 还好造纸术改进后,汉宫里的文书基本实现了纸张化,不然一定能给刘邦脑袋上砸出个大包包。 小刘恒在刘邦怀里对手指玩。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最后转累了,往旁边一倒,呼呼大睡。 “这倒头就睡的本事,倒是很像盈儿。” “是啊。” 大父大母给小孙儿盖好被子,继续干活。 唉,干不完的活呢。 …… 被软禁的田横不仅走出了家门,还站在了汉太子刘盈身边。 全齐国的豪族和士人都震惊了。 太子什么时候和田横勾搭上了?根据他们内部消息,田横被幽禁,不就是想把刘盈拉下太子之位吗? 田横听着众人的议论,目不斜视。 他才懒得理睬这群人。 当曾经的齐国王室族人来向田横打探消息时,田横冷酷无情地把人打了出去,并丢下一句“再来就分宗”。 田横虽是齐国宗室,但最厌恶齐国宗室。 他和兄长好不容易建立齐国,齐国宗室和齐国老贵族便恬不知耻地来要求他们把齐王之人让给齐王的子孙。 凭什么?凭你们脸大吗? 齐国宗室和齐国老贵族基本不站在他们这边,并投靠了项羽。 齐人将齐国被屠之罪扣在了兄长头上,并杀了兄长向项羽献媚。但在田横看来,引来项羽的明明是这群人,这群人才是罪魁祸首。 兄长反抗项羽才是正确的行为。你看,齐人投降后,项羽屠城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西楚霸王项羽,最喜欢折磨的就是没骨气没力气的弱者。你要如汉王那样成为项羽的心腹之患,刘盈进了彭城,都会被项羽礼遇。 田横突然对复国意兴阑珊。 齐人不肯站在他们一家这边,他也没必要再维护“齐”。 “齐”什么的,消失了也没事。齐人已经是汉人了。 田横在刘盈耳边道:“老臣有一计,可让齐国豪族联盟分裂。” 刘盈指着刘肥道:“和他说去。” 田横嫌弃道:“他能行吗?” 刘盈道:“不行也得行。身为兄长,他要为弟弟减轻负担。不然阿母和阿姨会鞭笞他。” 田横沉默了一瞬,失笑:“你们兄弟感情很深。” 他喜欢兄弟感情深的人。 刘盈也知道田横欣赏兄弟情深的人。因为在原本历史中,复国的是田横,军政大权都在田横的手中,田横却将齐王之位交给了兄长之子,自己只为相国。 “唉,再玩十几日,我就要回去当皇帝了,好烦。” 刘盈突然陷入忧愁。 田横惊讶:“陛下的身体不是很好吗?” 刘盈憋屈道:“他早就想当太上皇了。若不是我和壮壮偷跑去西域,他前几年就已经得逞。明明他还没到死的时候,居然就不想干活了。我也想再玩几年啊。” 田横:“……” 他失笑,大笑,笑得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将大汉混乱的希望寄托在汉帝和汉太子总有一日会起冲突上。 就像是年老的头狼不允许年轻的头狼挑战自己的地位一样。 他也在刘盈去西域的时候,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可大汉皇帝这一家人啊……哈哈哈哈哈,真是奇葩。 他们所有的希望和小动作,在这奇葩的一家子眼中,全是乐子,全是乐子。 可太好笑了。 “刘肥如果真的造反……” “那刘肥会先把自己给吓死。” “真是没用。” “怎么说我阿兄呢?小心我揍你!” “我是老人。” “我专揍老弱病残!” 田横再次对刘盈无语。 虽然他对刘盈的印象有所改观,但……大汉交在这样的人手中,真的没问题吗? 田横忧虑了,去问曹参。 曹参很想给田横一个白眼。你一个有二心的人,怎么和大汉忠臣似的,还忧心起大汉的未来了? 不过看在田横抱怨刘盈,自己也很想抱怨刘盈的份上,曹参回答道:“嗯,没问题,他不会折腾大汉,只会折腾臣子。大汉交到太子手中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他的臣子可能会有点难过。” 田横庆幸道:“还好我不会入朝为官。” 曹参心道,希望萧何保重身体,晚点死,最好在自己死后再死。他可是一点都不耐烦去给刘盈当相国。 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刘盈在齐国刷了一波礼贤下士的仁厚名声——谁也不知道,刘盈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礼贤下士。 他根本就没见过那些“下士”。 他又收复了田横这个齐国地头蛇,相当于收复了齐国豪族——田横否认这一点。他说他和齐国其他豪族没关系,有关系也是特别恶劣的关系。 总之,他的假期终于结束了。 当刘盈返程的时候,齐国士人纷纷总结,汉太子刘盈特意在齐国停留了这么久,一共干了多少大事。 他们一件事一件事地揣测,去揣摩刘盈来齐国背后的目的。 最后,他们得出一个让田横白眼翻上天的结论——太子是不是地位不稳,所以才来向齐王示威? 淮阴侯只是义子,齐王才是陛下的长子。当汉太子身陷西域时,让齐王当太子的声音很洪亮。太子死里逃生,这不第一时间就来齐国示威了? 刘肥听到这样的言论,动刀子的心又蠢蠢欲动。 盈儿马上要登基了,不能见血。刘肥按下了杀心。 “阿父阿父,有人说你才应该是太子?”已经会说话的刘肥的长子刘襄趴在刘肥腿上,仰着脑袋道。 刘肥温和地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谁说的,看阿父把他们全杀了。” 刘襄吓得小嘴变成了“O”形。 刘肥将刘襄抱在膝盖上:“来,你长大了,阿父该和你讲一讲太子叔父有多厉害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除了你叔父,无人能坐。” 齐王宫里也该清理了。若自己不清理,劳烦皇后动手,那自家后院就活不了几个人了。 等清理完后院,他就马上去长安,可不能错过盈儿登基。 唉,他本想和盈儿一同回去的。 因为刘盈在齐国随心做了许多事,需要齐王收尾,刘肥不能与刘盈一同回长安,心情已经很不好了。 曹参也在铆足了劲干活,好多日没喝酒了。 若他没来得及参加刘盈的登基典礼,刘盈当皇帝后肯定次次拿这个说事。 刘盈那张嘴啊,可比陛下损多了。 何况他还没和子孙分出胜负呢。汉末乱世推演真是有趣。 …… 刘盈静悄悄地出京,敲锣打鼓回来。 刘邦就纳闷了,刘盈怎么回来时如此大动静?以前刘盈不是最不耐烦用太子的典仪吗? 刘盈道:“啊,因为我再不用太子典仪,这一辈子就没用过一次太子典仪,好像我没当过太子似的。” 刘邦想想,有道理:“那你要不要在登基之前,再玩一点其他你当太子不耐烦的事?” 刘盈在“好麻烦”和“没做过的事好想做”之间,选择了先填满图鉴空白。 于是他突然穿上了太子的冠冕,频繁与群臣接触。太子应该干的例如祭祀之类的事,他也不推脱了。 韩信去齐国时,以为刘盈要来一场论战,谁知道刘盈光开宴会了。 回长安后,刘盈把论战也补上。 他以太子的名义招收讲师,召开文会,广邀天下文士为他讲书,声势十分浩大。 长安城的贵人们都摸不着头脑了。 “太子这是终于要做点什么巩固他的太子之位了?” “太子不是马上要登基了吗?” 贵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眼都刻着“迷惑”二字。 太子这样突然彰显存在感,衣冠楚楚(贬义),变成了一个正常太子,真的很像是他之前太过荒唐惹恼了陛下,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必须更改以往恶习啊。 萧何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萧何不仅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也是刘盈的老丈人,他应该知道内情吧? 萧何十分忙碌,不想把心力花费在这上面:“去问陛下。” 好不容易回到长安躲懒的雍齿嘲笑萧何:“你越来越恃宠而骄,对陛下真是不客气了。” 萧何“呵呵”。 如果陛下不是因为快当太上皇,就想提前过上太上皇的悠闲生活,批改文书效率大大降低,隔几日就需要自己进宫催促,他还能对陛下继续恭恭敬敬,谨小慎微。 快不当皇帝的皇帝开始偷懒,快当皇帝的太子也嚷着当皇帝之前必须偷懒,你们是不是不想要这天下了啊! 这群勋贵重臣也是,一个个都在操心公务之外的事。你们给我好好干活啊! 不干活还打扰萧何干活的雍齿被萧何打了出去。 雍齿摸了摸脸上的乌青,自言自语道:“萧何还有心情忙,陛下和盈儿父子感情肯定没出问题。” 他知道问陛下,陛下肯定会回答他。但雍齿现在除了喝醉,已经不会再用琐事去问陛下了。 “等陛下当了太上皇,说不定我又能了。”雍齿自嘲地笑了笑,回去把好消息告诉老兄弟们。 陛下和太子父子感情没问题,别操心。 张良并非沛丰老兄弟,却是敢直接询问刘邦的。 刘邦将真相告知张良,算无遗策的张良瞠目结舌。他想了许多理由,这个理由是真的没想过。 刘邦疑惑:“陈平都猜到了,你怎么会没猜到。你比陈平厉害!” 张良答道:“陈平更为了解太子。臣与太子不熟悉。”他这一生都不想与太子熟悉。 刘邦畅快地笑了。没错,子房与孽子一点都不熟! “他也该玩累了,会让群臣知道他玩累了,别担心。” “太子是知道分寸的,臣从不担心。” 君臣随意聊了几句,才说起正事,即敲定刘盈登基的日期。 明年正月,就把刘盈绑皇位上去。 第189章 太子家吏新与旧 翻年后, 刘邦离原本的死期已经快六年,刘盈也已经要到二十六岁。 二十过五,可以说是奔三的人了。 再过两年,原本历史中的汉惠帝刘盈都该和阿姊鲁元公主一同病逝了。 这个时空的刘盈眉眼间仍旧桀骜之气不灭, 看着仿佛还是曾经偷跑到北疆, 率领壮士刺杀冒顿的明媚少年郎。 父母仍在, 刘盈似乎还是个“孩子”。 反正刘邦、吕雉和刘肥帮刘盈收拾烂摊子的时候, 总会把“盈儿还是个孩子, 等再长大些就成熟了”挂在嘴边。 小刘恒已经会走路, 就是不爱开口说话。 萧谨牵着小刘恒在宫里不大的花园里遛弯时, 小刘恒听不远处大父不知道和谁聊天, 说刘盈还不够成熟,内心还是个孩子, 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萧谨对小刘恒道:“恒儿啊,你要快快长大。” 小刘恒无力地仰头看了母亲一眼。阿父都不长大, 为什么我要快快长大。不长大。 他往母亲身旁一靠, 萧谨便把小刘恒抱了起来。 这时候从那个阴影处冲出一只壮硕的“还是个孩子”的刘盈,一把将小刘恒从萧谨怀里夺下来。 “宋昌回来了, 我给他看我儿子!” 刘盈将小刘恒夹在咯吱窝里, 没等萧谨和不远处的刘邦回答,人便不见了。 姜还是老的辣。比刘肥先回长安的齐相国曹参笑眯眯道:“陛下, 你看太子那动作是不是很眼熟?” 刘邦跟着笑道:“你们看着眼熟,我看着肯定就不眼熟了。我又看不到自己。” 自称了这么久的“朕”, 刘邦私下对老兄弟还是喜欢自称“我”。 嗯, 有时候他也会和刘盈一样自称“乃公”。 萧谨默默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她甩了甩手,去帮皇后干活了。 儿子被抢,那还能怎么着?她又抢不回来。 宋昌和张不疑在大汉刚建立的时候, 还在抽签争夺谁给刘盈当大管家。 可惜刘盈的大管家是消耗品,谁当了,没多久就要被刘盈踢出门。 宋昌早早被刘盈留在南边,只能从南巡的吕后口中打听曾经的主父的消息。 张不疑好不容易上位,还没来得及得意多久,就被刘盈留在了北边,如今在蒙恬麾下,也与宋昌一样负责边市。 刘盈笑话两人。他们关系太好,所以要把他们一个派到南疆,一个派到北疆,永世不见面。 宋昌和张不疑都被刘盈的来信给恶心到了。 小刘恒周岁的时候,两人没被准许回长安。刘盈要登基了,在两人的哭诉下,刘邦终于同意两人回来。 刘盈亲自出城去迎接他最早家吏。 宋昌先回来。他正向刘盈跪下,就被刘盈一个熊抱,双脚离地。 宋昌面目赤红:“太子!” 刘盈嘲笑宋昌:“你长矮了!” 宋昌又恼又气,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 他怎么可能长矮,是太子的个头比起征讨英布时,又往上窜了一大截。 宋昌以为自己重新见到太子,场面一定会很感人。 太子与自己时常通信,太子心中有自己。太子一定也很想念自己。 等见面,宋昌瞬间回到了给刘盈当家吏的心理状态——那种波澜不惊仿佛心如死灰的心理状态。 宋昌见到了刘盈现在的太子宫詹事,陈平之子陈买。 他一见陈买,便知道陈买的本事肯定比不过自己和张不疑。因为陈买的眼下已经青黑一片。 宋昌也见到了太子宫副管家詹事丞,张良次子张辟疆,一位唇红齿白少年郎。 他一见张辟疆,便知道张辟疆刚入太子宫没多久。因为张辟疆眉目间难掩自傲之气。 宋昌见到了新的太子宫詹事和詹事丞,看向刘盈的眼神颇为复杂。 刘盈把小崽子往宋昌背上丢,强迫并不想调皮捣蛋的小刘恒去爬宋昌的背:“你瞅什么?” 宋昌问道:“太子新选的太子宫詹事和詹事丞,莫非是因为他们长相出众?” 陈买早就知道答案,神色未动。张辟疆面目立刻浮现被侮辱的怒气。 刘盈毫不犹豫地回答:“对啊。” 陈买轻轻叹气。他就知道。 张辟疆如遭晴天霹雳。 宋昌孤家寡人,除了他之外的全家都丧于项羽之手,是刘盈的孤臣,说话不在意会不会得罪人。 再者他和陈买有些交情,知道陈买不会计较。而张辟疆,张不疑的弟弟罢了。 宋昌当着陈买和张不疑的面道:“太子宫琐事极多,不过太子妃能力出众,寻常人仔细些,也能做得好。但太子若登基……” 刘盈拍着小刘恒的屁股,把面无表情的小刘恒送上了宋昌的肩膀。 小刘恒抱着宋昌的脑袋,下巴放在宋昌头顶,脑袋一歪,一副废崽崽的模样。 “等我登基,多选些好看的人当侍中,足够为我分忧。”刘盈一副好美色的昏君模样,“陈买会继续当皇后詹事。壮壮也喜欢他那张脸,早早问我要了他。” 陈买深吸一口气。他该说谢帝后厚爱吗? 刘盈安抚陈买:“我可没打算丢掉你。以后我肯定仍旧和壮壮住同一间屋,她的詹事,也是我的大管家。你要好好干,把说你能力不行的陈平脸抽肿。” 宋昌不解。他记得太子和陈平关系极好,为何突然对陈平不满? 宋昌问道:“曲逆侯可得罪了太子?” 陈平原本是户牖侯,在刘盈继位之前,刘邦特意给陈平加了食邑,升为曲逆侯。 刘盈摇头:“陈平可好了,我对他哪可能有不满?只是陈买更年轻,他比现在的陈平长得更好看,我站在陈买这边!” 宋昌:“……” 宋昌替无语到已经失语的陈买道:“我想陈买并不想抽父亲的脸。” 刘盈霸气道:“我的人我罩着,他不用想,我帮他想!” 宋昌再次:“……” 真可怕,还好他已经不是太子近臣了。 宋昌护着脖子上的孩子,道:“曲逆侯知道太子的打算吗?” 刘盈坦坦荡荡:“我怎么可能背后说他坏话?我早当面和他说了。” 陈买想晕过去。 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何父亲半点消息没透露给自己? 张辟疆泫然欲泣。他还在为刘盈只是看中了他的脸,而不是看中了他的才华而大受打击。 当张不疑回来时,张辟疆就更受打击。 张辟疆和张不疑的岁数差距有点大,当张辟疆读书的时候,张不疑已经被刘盈丢到北疆历练。 对这位兄长,张辟疆极为尊敬。 兄长一直跟随太子南征北战,见证了太子在楚汉之争时的赫赫威名,也陪伴了太子在北疆击退匈奴。 在小小的张辟疆心里,张不疑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将军。 虽然张良总对张辟疆说,张不疑没太大本事,只是跟对了主父。张辟疆仍旧坚信,若兄长没有大本事,怎么能成为太子的左臂右膀? 张不疑回京时,刘盈也出城迎接他。 在宋昌愉快的眼神中,张不疑也是还未跪下,就被刘盈抱起来。 刘盈还把体格比宋昌略单薄的张不疑抱起来转了一圈,看得同来迎接兄长的张辟疆瞠目结舌。 张良以袖掩面。 他就知道太子逼着他同来迎接张不疑,定没安好心。 这时,张辟疆还是尊敬兄长的。 看,太子对兄长多亲近。兄长肯定很有本事,才会得太子看重! 张不疑回到家,细细问了张辟疆的生活和学习,替张辟疆解答了许多工作和学识上的疑惑。 张辟疆看兄长的眼睛已经成星星眼了。 “什么?你怎么是詹事丞?”张不疑诧异,“你的脸明明比陈买好看,你就该当詹事!” 张辟疆:“……” 张不疑没想到自己当詹事丞输给宋昌,弟弟居然还能输给人老珠黄的陈买。 他是抽签输的,运气问题,非人力所为。可弟弟居然都没到抽签这步!太子一定对弟弟不满了! 张不疑细思之后,想起陈平那张嘴,立刻醒悟。 谁说陈买没本事?陈买可能没有陈平那样足智多谋,但陈平谄媚人的本事又不难学,否则以陈平的老奸巨猾,不可能同意陈买跟随太子。 张不疑观察陈买后,发现陈买在察言观色上的本事炉火纯青,几乎变成了本能。 再加上陈买憨厚,没有陈平奸猾的名声,他每次奉承人,都像是出自真心,可能言语没有陈平华丽,但那质朴的感情更加打动人。 谁说的陈买平庸?陈买明明是不露声色的大才! 张不疑紧张极了。 同为谋士,自家父亲在朝中的地位狠狠压陈平一头。难道在下一代之争上,弟弟居然会输给陈买? 我们留侯家丢不起这个脸! 他决定留在长安期间,必须好好培养弟弟。弟弟,什么才华都是次要的,你首先要嘴甜! 张辟疆快哭了。不可能,我的兄长绝对不是这样的谄媚之人! 张辟疆找父亲哭诉。 张良平静地听完张辟疆的苦恼,道:“你兄长在这方面,确实远远强过你。” 张辟疆包着两泡眼泪道:“那不是正途!” 张良温柔道:“为何不是正途?令君王开心,也是臣子的本事。若君王不开心,你有再多锦绣计策,君王也不会听。” 张辟疆没想到父亲居然站在兄长那边,惊得眼泪都不冒出来了。 目送困惑的幼子离开,张良将视线投向窗口。 张不疑翻窗而入。 张良嘴角抽了抽:“让你跟随太子,没让你连这种事都学。” 在军中生活久了,张不疑举止粗俗了不少。 他挠了挠头,咧嘴笑道:“我是不是教育辟疆时该温婉些?” 张良摇头:“你不需要委婉。若你不让在离开长安前点醒他,便是盈儿点醒他了。他会更苦恼。” 张良当然不在乎什么自己压陈平一头,儿孙也要压陈平一头这点小事。 自己是陛下的心腹谋士,陈平是太子的心腹谋士。他们的位置本就不同。 他只是心疼幼子。 若幼子没被太子看中,以幼子的才华,按部就班地进入朝堂,将来至少是一个能吏。 可太子却不放过他家,在陛下准备点张辟疆为侍中时,太子先把人抢到太子宫中,张良就无可奈何了。 给太子当近臣,和给太子当臣子,可是完全不同的。 太子定是明君。臣子只要有本事,在太子手底下不难出头。 但刘盈是个“昏君”。张辟疆要伴随刘盈左右,若不谄媚些,刘盈就会欺负他。 张辟疆天赋比张不疑强,快赶上自己了。但张辟疆生于大汉建立之后,他像在韩国当相国公子的自己。 回首过往,已经成长的人最清楚青涩的自己有多少不足之处。 张辟疆太骄傲了。他的骄傲让他就像是锥子,藏于布袋中也会露出头。但露出头的锥子,最容易被磨损折断。 没吃过苦的天才,太容易被自己的才华蒙蔽双眼,在不该出头的时候出头,不该站队的时候站队。 天才总认为自己能引领什么,不懂得明哲保身。 面对已经成熟的长子,张良放心地将心中的忧虑告知长子,让长子多看顾幼子一二。 张不疑却有不同意见:“太子当君王,父亲所忧虑的事不会发生。只要张辟疆为太子做事,太子便会庇佑张辟疆。没有人的锋芒能盖过太子。” 张良冷漠道:“若太子出事呢?” 张不疑毫不犹豫道:“那至少我会与太子同死。” 张良冷漠的神情垮掉:“闭嘴。你该护好太子的妻儿!” 张不疑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不愿意想这个未来。” 张良挥手把张不疑赶走。 他还以为长子成熟了,谁知道长子还是如此令他头疼。 长子这冲动鲁莽的性格,究竟学了谁? 张良反省,无奈发现,长子的性格也随了还未遭遇毒打的自己。 唉,两个孩子,怎么都像早年的自己。 张良本与陈平没有太多交情。 他们一个是相国之子,一个庶民之后,私下交往时总有些矛盾,便懒得交往了。 但刘盈的作业将两人连在了一起。为了给刘盈辅导作业,他们不得不增加了私交。 久而久之,张良和陈平就能说一点心里话了。 张良向陈平抱怨时,陈平也和张良提起刘盈那句“陈买比陈平长得好看,我要帮陈买打陈平的脸”的混账话。 张良按着眉角道:“他是不是永远长不大?” 陈平道:“若帝后老去,太子瞬间就会长大。但你我不会想看到那一日。” 张良苦笑:“你倒是对他的欺负甘之如饴。” 陈平道:“他还有精力欺负人,就代表他过得很轻松。” 张良叹了口气,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太子看护他们,不过是受点欺负,未来是好的。” 陈平轻笑。 他很羡慕张良一双孩子。 陈平一身本事全靠天赋,家中并无人教导他,连能读的书都是他靠自己的脸换的。 娶妻之后,家中生活宽裕了,但在教育上,妻子并不能为他分担太多。 等陈平有空闲教导孩子时,陈买的性格已经养成,再多塞多少知识,也不可能将陈买养得多厉害。 唯独陈买那张脸继承了自己。 后来,陈平也渐渐发现了陈买的优点。因自己没有早早将家人接到安全的地方,陈买跟随妻子过了一段胆战心惊的乱世生活,变得较为早熟。 颠沛流离的生活,让陈买不会将自己完全当做勋贵。他内心有庶民的一面。 这一点让他在与其他勋贵交往时,似乎显得有些“市井气”。但盈儿会喜欢这样的陈买。 陈买还很会察言观色,心性也较为纯良。他或许不能成为一位能臣,但能成为一位很好的家吏。 这就够了。 陈平在被周勃“激将”后,让陈买跟随刘盈出使西域。 他想着,陈买当个端茶送水的家吏绰绰有余。 可他没想到,陈买居然也立下不少功劳。 “不要小看太子。大部分人的才华本事相差都不大,缺的只是一个好主公。跟随一位好主公,平庸的人也会成为能臣。”陈平劝道,“盛世的能臣,只要能很好的遵守明君的命令,便足够了。” 张良道:“我相信陈买会成为能臣,张不疑可能也能。但张辟疆啊,唉,他的聪明在明君面前,可能会成为自作聪明。” 陈平笑道:“你要对盈儿有信心。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自作聪明成功。张辟疆不会惹祸上身。” 张良又揉了揉眉角:“只是会被盈儿欺负?” 陈平笑话张良的声音,有一点点的大。 其实陈买何尝没被刘盈欺负?但陈平不在意,乐于看盈儿欺负陈买。 张良太宠爱张辟疆,所以才忧愁。 但盈儿怎么可能不欺负人? 第190章 汉末副本太难了 刘盈曾经的老下属们纷纷到达长安。 老下属们响应刘盈号召, 纷纷赶赴地方为官,哪怕当一个县官。上次刘盈长子周岁宴,地方官事务缠身,大部分人未能前来。 刘盈要登基了, 那他们必须早早请假, 将事务交给副手, 必须回长安。 刘盈就蹲在长安门口, 见一个老兄长拦一个老兄长的路。 萧禄被刘盈撵得差点爬树, 雍钜鹿逃跑时踩空摔了个狗啃泥, 王忌举起双手投降, 吕台则主动迎上了刘盈的怀抱。 “哎?盈儿都能把我抱起来了?”吕台惊讶道。 刘盈放下台表兄, 比肌肉:“我力能扛鼎!” 吕台笑着应道:“真厉害。” 比吕台早回来,正站在刘盈身后, 等吕台也露出丑态的萧禄等人,神情都很不好看。 他们忘记了, 吕台和曹窋一样, 都是不怎么要脸的人。 “曹窋呢?”吕台张望,“他还没回来?” 刘盈道:“曹窋、萧延和吕禄备战边疆, 这次不回来。” 吕台遗憾道:“好久未见了, 还以为能见一面。” 刘盈洒脱地拍了拍吕台的肩膀:“等你们老了,都会回长安养老, 到时候我们还聚一起遛狗斗鸡。” 吕台失笑:“遛狗斗鸡就算了。”盈儿都快当皇帝了,怎么性格还没变? 当吕台拜见刘邦时, 发现姑父快当太上皇了性格也没改变, 便只能对父亲感叹,盈儿果真像姑父。 吕泽甚为赞同。 “你怎么不去争一争太子宫詹事的位置?”吕台对弟弟吕产开玩笑道。 吕产绷着脸道:“我在向二叔求教,将来想接二叔的位置。” 吕台愣了愣, 看向吕泽。 吕泽平静道:“吕释之的儿子除了禄儿都没什么本事,无法为盈儿执刀。” 吕产看向吕台的眼神,有些紧张。 吕台失笑:“你紧张什么?担忧我反对?你和父亲都决定了,我反对有用?再者……” 他垂下头,又抬起头,继续笑道:“我相信盈儿,盈儿对自己人极好,你就算成为他的刀,也不会被折断。” 吕产松了口气。他一直仰慕兄长,不愿意和兄长争吵。 吕泽将手按在吕台肩膀上。他能看出,吕台还是担忧的。 “你弟弟为盈儿执刀,与吕释之为陛下执刀不同。盈儿登基后,大汉已经是第二代帝王,有异心的人大多该死心了。”吕泽道,“盈儿又年轻气盛,惯爱承担责任。产儿只需要做事,不用思考太多。” 吕台听父亲此言,才彻底安心。 他笑道:“父亲说得对,盈儿颇具义气,有什么责任都是自己承担,别人想替他背负都不行。产儿,因盈儿这个性格,你更要谨小慎微。” 吕产应下。 吕释之的府邸就在不远处,但即使吕释之已经重新成为刘邦心腹,还帮刘盈逃跑,但吕泽和吕释之也从未再有私下往来。 在吕释之府邸中,戒酒许久的吕释之又喝起了酒。 吕禄来信,此次也不回来。 养马场还不容易有了马,他得死死盯着,早日为新帝献来大汉养马场第一批小马驹;匈奴也蠢蠢欲动,他枕戈披甲,绝不能让匈奴在新帝登基时引发骚乱。 父子二人的书信多了不少,言辞也缓和不少,但一直未能见面。 吕释之看着酒杯想,或许等自己闭眼的时候,禄儿才会回来。 后院吵闹。吕释之的其余孩子都在为刘盈登基而欢乐。 他们中有的人比吕禄年长,但吕家从低谷绕了一圈,又重新攀上山峰的事,好像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没有任何存在感。 吕释之想起曾经对吕禄鲁钝的嫌弃,又喝了一杯酒。 无能的是自己,他早就明白了。 …… 老兄长们回长安,勋贵子弟更加活跃。 周胜之天天炫耀自家弟弟。周亚夫拖着奚第的胳膊,炫耀自己的好兄弟。 已经留发的周亚夫和奚第,差点被已经功成名就的大兄长们揉秃了头。 “长安城内有你们帮助太子,我们就放心了。”大兄长们笑着道。 周胜之道:“这有什么可放心的?等太子登基,兄长们肯定得回京换掉那群老家伙。到时候就轮到我们去各地当官。唉!赶紧传授我们些经验!” 萧禄等人听到周胜之称呼自家父辈为“老家伙”,嘴角不由抽搐。 周胜之真是三岁看老,从小欠收拾。 不知道这话传到周叔父耳中,周叔父会生多大的气。 周胜之却丝毫不怕周勃。他有大母和阿母溺爱,周勃算个屁! 就老父亲周勃天天去找长得超好看的曲逆侯陈平麻烦的嫉妒嘴脸,他就瞧不起老父亲! 周亚夫嘴上劝阻,心里赞同兄长。 父亲,嫉妒真的很丢人。 灌婴的儿子灌阿也是如此想。 父亲,别再四处传曲逆侯的谣言了,儿在陈买面前都抬不起头了! 听了弟弟们的嘀咕,萧禄等人哭笑不得。 在沛丰时,萧禄等人已经是能与父辈谈事的青年人。他们对父辈的滤镜,本应该比更年轻的弟弟们小许多。怎么弟弟们比他们更不尊敬长辈? “难道不是长辈的错吗!” “就是就是。” “极是极是。” “他们应该反省!” 萧禄、王忌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谈心没避开别人,这些话应该很快就会传出去吧?唉,今夜不知道有多少弟弟会挨打。 此话率先传到宫里,刘邦煽风点火,把老兄弟们都叫进宫,让他们反省,还不准他们打儿子。 要当太上皇了,心情很好,十分放飞自我的刘邦拍着大腿道:“居然让儿子瞧不起你们,你们还好意思打儿子?盈儿,你说你瞧不瞧得起我?” 刘盈是个孝顺儿子:“绝对瞧得起!阿父本事仅次于我!” 群臣无话可说。 陛下,你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太子说你次于他,你还能得意?你得意个什么劲啊? 在刘盈的建议下,这个时空的刘邦当皇帝时遇到的危急时刻又不多,便有余力让张苍提前更改历法。正月读作正月,也终于成为真正的开年第一月。 眼见着离明年的正月越来越近,群臣琢磨,皇帝和太子还要搞些什么来庆祝他们当皇帝和太子的最后时刻时——哦,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太子之前的反常,是因为太子快当皇帝了,还没正儿八经地当过太子。 雍齿等人哭笑不得。 怪不得萧何让他们自己问皇帝或者盈儿,这话萧何就算知道,也不齿说出口。 刘盈就正儿八经了一个月,便重新松懈。 广招的贤才还是进了京论战,刘盈挽起袖子自己跳上擂台和他们战。 那真是人仰马翻啊。 雍齿等人安心。盈儿还是那个盈儿,他们怎么能指望盈儿会变正经? 不过还是有贤才留了下来,为刘盈的弟弟们讲学。 至于为刘盈讲学的人,之前是谁,现在还是谁。 刘盈宣布,天下饱学之士加起来,都不如他以前的老师们的学识大。 虽然浮丘等人很感动刘盈对他们的尊敬,但刘盈这话,他们承受不起。 张苍捋着长长的胡须叹息,盈儿喜欢谁,就会为他挡下天下人的敌意,他们不用担心会被嫉妒伤害。 嗯?我们本来就没想与天下人为敌? 刘盈才不管这些呢。 听了张苍的话,毛亨、浮丘等人捏着鼻子绕着张苍走。 能完美体会刘盈言行的人,真是臭不可闻。 张苍冷哼。你们掩住耳朵捏住鼻子,刘盈就不是那个臭不可闻的刘盈了?啧,你们才是臭不可闻。 刘盈得知张苍的抱怨,给自己身上熏了让人闻得打喷嚏的香,天天绕着几位老师转。 我香的,可香了,不信你们闻闻。 老儒生们联合起来都打不过刘盈,只能向刘邦求助。 刘邦亲自带着一帮老兄弟群殴刘盈一个,以众欺寡把捣乱的刘盈拖走。 浮丘擦着额头的汗珠道:“太子登基后,能不能成熟些?” 张苍继续泼冷水:“你们看看如今的陛下,再问一次?” 毛亨叹气,再次想念老师。 老师老了仍旧很能打,与他们完全不同。如果老师还活着,定能压制住盈儿。 看来不能懒散,就算年纪大了,也要把武艺拾起来。 至少,他们要能在刘盈捣乱的时候,用扫帚把刘盈赶出门。 刘盈被浮丘等人闭门拒绝见面,就去找郦食其等其他老儒的麻烦。 郦食其在这个时空不仅没被蒸,甚至没老死。 他快九十岁了,早就不在朝堂做事,但身体仍旧矍铄,骂儿子和侄儿的声音很洪亮。 郦食其的儿子郦疥在楚汉战争中就已经立功,与萧禄等人一样,早早在外做官;侄儿郦寄年纪小许多,是跟随刘盈出使西域的勋贵之子之一。 刘盈虽然带走的大部分小弟都是曾经在沛丰的小弟,也选了一些其他比较亲近的勋贵之子。 郦食其是儒者,加入了刘盈的作业辅导小组,他的侄儿,自然也在刘盈的庇佑下。 郦食其的弟弟郦商比郦食其年轻许多,是一员猛将。郦食其为刘邦辩士时,郦商带兵归顺刘邦,早早就封了君。 虽作战勇猛,功劳比兄长大许多,但郦商知道比起教育人的本事,自己远不如兄长。 郦寄入了太子的眼,便不能只当一个坐在爵位上混吃等死的庸人。郦商让儿子服侍兄长左右,拜了兄长为师。 郦食其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过去,哪看得上侄儿? 这不,这俩倒霉孩子,三天两头就要挨骂了。 “学学人家太子!” “父亲,这个真的学不了。” “伯父,我真的不行。” 刘盈:“哈哈哈哈哈哈。” 郦食其脸色一垮,挥手让儿子和侄儿滚蛋:“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逛了?” 刘盈对郦食其道:“我快当皇帝了,当皇帝后就不一定抽得到当昏君的课程。所以我要在当皇帝之前把最后的昏君课程完成。郦生既然身体养好了,快来帮我!” 郦食其屏退下人,问道:“这次又当什么类型的昏君了?” 他虽已经致仕,偶尔也会给陛下当幕僚。刘盈之前几次昏君课程,他也有帮忙。 唉,帮着帮着,他就习惯了。 从昏君中吸取教训,从教训中增长经验,也是学习的手段。 刘盈凑到郦食其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和阿父正在灭亡大汉!” 郦食其看向刘盈。 刘盈眨眨眼。 郦食其缓缓倒下。 刘盈不准郦食其倒下。他一把背起郦食其就往宫里跑。 “郦生身体不好,以后住宫里!” 郦食其的儿子和侄儿看着彼此困惑的神情,转身找马,去向郦商求救。 叔父/父亲!太子把父亲/伯父抢走了!救命! 刘盈把郦食其软禁在宫里后,又出宫去绑架了几位致仕了和没致仕的老臣。 老臣们都面沉如铁。 刘盈又叫来了几个有本事的小弟,比如萧禄、吕产。 将来他还会继续在梦里刷副本,老臣们若去世,总要有人继续替他写作业。 难道要他自己写所有作业吗?绝不可能! 萧禄等人第一次得知刘盈梦中神仙授课的内容。 他们虽然早知道刘盈有神仙教育,但从未想过,授课内容是让刘盈花式当昏君。 而这次刘盈登基前的最后昏君副本更加神奇。嗯,大汉、大汉要亡啦? “不能让大汉亡于他人之手!”大汉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严肃下令,主持了这次作业小组会议。 萧何已经无所谓了。曹参摩拳擦掌。 刘邦的老兄弟们有的迷茫,有的头疼,有的使劲晃脑袋。 倒是没有一个人哭天抢地,大喊“大汉怎么就亡了”的人。 大汉还有几百年好活,哭什么哭? 嘿嘿,大汉还有几百年好活呢! 就算闭门谢客,也被刘盈带人翻墙而入的张苍、浮丘等儒生,都很想装病晕过去。 造反这种事,陛下你带着你的老兄弟们自己做不就行了?这不是你的专长吗?叫我们来干什么?我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 刘盈道:“汉末三国后,便是世家把持朝堂的魏晋南北朝。从此士人只能依附世家才能做官,士子只重夸夸其谈,以俗务为耻。我想老师肯定不愿意见到那个时代到来。” 张苍、浮丘、毛亨三位荀子传人立刻挺直了背。 叔孙通等孟氏传人也睁开了一直装睡的眼睛。 哪来的贱畜,轻俗务而重口舌?!剑来!! 于是刘盈登基前最后一次作业小组会议,隆重召开。 …… “哇哦。” 刘盈牌刘协死了,刘盈牌刘协又活了。 刘盈摸摸脑袋,看看冷清清的卧室,沉沉叹气。 这个副本果然是系统故意欺负人。寻常副本都是分成三个小副本,每个副本都只是一小截历史片段,结算后都有光环赠送。 这个汉献帝副本,居然是一个连贯的大副本,从汉献帝登基,一直到死亡。系统综合评价刘盈在这段历史中的,对大汉灭亡的贡献。 不过刘盈也不是穿越了。 副本仍旧很游戏化,虽然建模好了,但非剧情类人员的对话仍旧是重复的。每个历史事件之间的时间都由“时光飞逝”的过场画面跳过。 因为刘盈之前的投诉,就算刘盈成年了,他也能选择痛感百分比。 种种设置,只会让刘盈有玩全息网游之感,绝对不会混淆现实和副本。 副本开端,刘盈从床上爬起来,眼前就是开场动画。 董卓杀汉少帝,立刘盈为帝。次年,董卓将挟持刘盈,迁都长安。 以董卓的本事,很难与东汉群雄一争高低。不过董卓若没死于刺杀,恐怕群雄乱局也有所改变。 刘邦给刘盈的建议,便是对董卓卑躬屈膝,认董卓为义父,在帮助董卓中积攒自己的力量,好改头换面东山再起。 刘盈也是这么想。 脸什么的,要是能换来利益,阿父和自己都是不吝啬的。 董卓确实好哄,刘盈很快就在董卓势力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但他万万没想到,董卓居然废物到连皇帝这么好的一张牌都保不住。 每当刘盈哄好董卓,朝中被董卓挟持的诸公就认定自己是祸害大汉,会导致大汉亡国的昏君(虽然确实如此),派刺客刺杀他。 刘盈虽是个万人敌,但刘协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 董卓给刘盈的护卫就像是睁眼瞎似的,总能让刘盈死于刺客之手。 刘盈都气疯了。 董卓你个傻叉究竟知不知道,我大汉皇帝是你手上最重要的一张牌?你居然连我都不能保护,你还当什么枭雄啊!狗熊都比你厉害! 可事实就是如此。 董卓很厉害,诸公无法从董卓手中救出小皇帝;但董卓又很废物,诸公不能把活着的小皇帝救出去,让小皇帝死却很容易。 刘盈在这一关卡了许久。 最后,他终于说动了董卓,让董卓的狗脑子动了动,明白小皇帝对他的重要性,让小皇帝与他同住。 刘盈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卡关了,被吕布杀了。 刘盈:我@#¥%&*! 好你个吕布!你杀你义父董卓行不行,杀我干什么?! 刘盈所在的副本应该是截取的正史片段,所以没有见到貂蝉。但吕布背刺董卓,可不是为了貂蝉。 吕布认为诸公的权势更大,他要弃暗投明。 朝中诸公给吕布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把与董卓狼狈为奸的小皇帝杀掉。 刘盈眼泪都滚落了。 如果是自己的身体,他能与吕布大战三百回合。可这个身体是刘协,谁打得过吕布啊。 虽然他能弄出很大动静,让吕布杀了他也讨不了好,会被董卓清理门户。但他的目的又不是帮董卓,而是自己积攒势力,去当汉末的枭雄。 真是哭死我了。 揭竿起义白手起家的刘邦也很头疼。 如果刘盈已经流落民间,刘邦有的是办法让刘盈拉起一支队伍。可刘盈还在宫里,怎么从被控制的小皇帝变成自由的贼头子,真不是刘邦擅长的方向。 包括曹参等人在内。他们能通过刘盈影响董卓的决策,让董卓与征讨他的群雄打得势均力敌。但刘盈如何自救,他们也一头雾水。 毕竟他们是真草根。 大儒们哗啦啦翻书,从史书中寻找小皇帝夺权的例子。 刘盈抱着蒙毅的胳膊号哭:“秦始皇不也是小皇帝夺权吗!你亲身经历过,快帮我想想!” 蒙毅能想得出个屁。 秦始皇虽然是小皇帝夺权,但并非大权旁落,几乎所有朝中势力都站在秦始皇这边。 至于你问秦始皇怎么做到的,这就只有先主自己知道了,蒙毅是为先主喊口号的人。 或许他的父亲和祖父知道,但蒙毅那时候还是个稚嫩的小朋友,真的不了解其中内情。 刘盈遍寻老秦臣,老秦臣都表示那是先主的本事,自己无能为力。 唉,老秦臣,废物! 刘盈都急得去秦始皇陵墓前睡了一觉,希望秦始皇梦中指点他。 但显然,秦始皇就算地下有灵,也懒得理睬这只好大一坨的熊孩子。 最终,还是得汉初这群废物天团,去从零思考怎么让小皇帝自救夺权。 既然帮助董卓老是卡关,或许董卓这条线是废了,走不通。刘盈换了个思路。 吕布是一员有野心但没远见的猛将,公卿能收服他,刘盈说不定也能。 刘盈可以假装自己站在公卿这一边,复兴大汉嘛。 他们都知道刘盈不可能复兴大汉。 公卿中可能有希望大汉复兴的人,但讨董那十几路大军的领头者,绝对不会希望将自己的军权交出去。 大汉已经没有自己的直属军队。刘盈不可能以“我是大汉天子”就让人心悦诚服。 乱世到来,谁拳头大谁的道理就硬。而当刘盈想要积攒力量的时候,天下势力就会放下分歧,先把刘盈压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汉倾颓,谁是下一任皇帝? 哪怕是姓刘的,也不该是如今的皇帝刘盈。否则这天下白乱了。 刘盈明白,吕布却不一定明白。 就算吕布明白,但刘盈说自己是支持公卿的,公卿也可能被迷惑。 或许公卿不会迷惑,知道刘盈有复兴大汉的志向(其实没有),但没关系,他们知道刘盈是笼中之兽,没有爪牙,无能为力。 所以刘盈的自救,他们不会放在眼里,只当刘盈不想死在董卓手中。 刘盈便抱上了吕布的大腿,不再在最初的天下讨董的剧情中东搞西搞,让梦境中的剧情按照历史发展。 或许当长安城中乱起来的时候,才是他逃离皇帝身份之时。 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财物,探查地形,锻炼身体。 还好不在剧情中的人,比如后宫、宗亲之类,都被系统屏蔽了。刘盈不用操心别人,只需要自救。 “我还想拉几个人和我一起跑路。”刘盈非常不满。 他之前卡关,就是想得到董卓一部分势力。不然以他的小胳膊小腿,要在乱世中积攒力量,实在是太困难了。 阿父揭竿而起,也是因为在当地颇具名望,有人来投。 就在刘盈委委屈屈当囤囤鼠,悄悄咪咪攒能带走的碎金子时,吕布联合刘盈不熟悉的段煨,杀董卓,夺军权,迎讨董大军入长安。 刘盈:“???” 喂喂喂?你们为什么会联合起来?李傕、郭汜呢?怎么还没登场就退场啦? 以为自己可以趁乱逃跑的刘盈,懵懵地接受群臣朝拜,身边侍卫增多,皇宫围成了铁桶一般。 诸多势力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谁也不能将小皇帝控制在手心,便各退一步,先一同(划掉)把小皇帝控制起来(划掉)保护小皇帝的安全。 刘盈喜极而泣,痛哭流涕。 放开我!我不要当皇帝!我要去当反贼! 这狗日的汉末副本,真是太难了!!! 190-200 第191章 隔壁那人大不孝 刘盈躺在宽广的皇宫里, 已经是一位废皇帝了。 没有刘盈的参与的副本事件,在刘盈面前以动态画卷的形式徐徐展开。 为避免刘盈无聊,系统还贴心地配上了悦耳的音乐。 副本外面在打生打死,刘盈躺在宫殿里看完了整本三国动态漫画。 你别说, 还挺有意思。 刘盈打消了手动销号提前重开副本的念头, 第一次把整个副本流程走了一遍。 之前他起手就开始搞事, 还没活到寿终正寝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合格的皇帝了, 刷个汉末副本小菜一碟, 一开始就冲着高评价结局去。 失算了。系统的恶意真是不可估量, 非要自己从低到高走一遍流程。 就在刘盈躺平的时候, 一位五短身材的英武男子打断了他的小憩。 刘盈已经懒得装了。 他这次副本只需要禅位然后寿终正寝, 躺平即可,就算表现得再自暴自弃, 也不会影响结局。 当来人单独来见他时,他只是保持着躺着的姿势, 转头瞥了他一眼。 来者见刘盈颓废的模样, 痛心疾首道:“臣一定会把陛下救出去!” 刘盈放弃:“好无聊,算了吧, 我这样躺着也挺好的。” 来者:“……” 他慷慨陈词, 痛心疾首,口如悬河。刘盈掏掏耳朵, 不为所动。 口才不错,但不如我。 “好了, 别吵了, 吵得我耳朵疼。”刘盈盘着腿坐起来,掏掏耳朵道,“曹孟德, 你要有本事把我偷出去,我配合你,跟着你继续混吃等死。要是没本事,就别瞎嚷嚷,你难道还指望我能帮上你什么?” 曹操看着小皇帝的眼神,惊疑不定。 刘盈现在的神情姿态,不该是一个自幼生长在宫廷的年幼小皇帝应该有的姿态。 刘盈被多方势力保护,曹操还没有资格单独见到刘盈,没有仔细观察过刘盈。 他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见到刘盈,观察到刘盈如今的模样,才了解为何袁绍等人会对一无所有的小皇帝有杀意,只是碍于其他势力都盯着,谁也不愿意自己先动手。 小皇帝看似颓废,但他的颓废好像不是源自绝望,连一丝痛苦都没有。他好像……咳,只是无聊。 “臣是真的忠于大汉。”曹操向刘盈跪下道。 刘盈好奇地打量曹操。他居然发现,曹操这话是真心的。 啊哈,曹丞相是大汉忠臣? “我相信你。”刘盈笑眯眯道,“但我也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你大权在握的时候,一定会想当皇帝。” 曹操神态激动道:“臣绝不会有此心!” “我说你有,你就有。而且,你最好有,才能结束乱世。”刘盈放下腿,从榻上走下来。 坐榻不舒服,我需要摇摇椅。 “爱卿起身吧。”刘盈笑眯眯地将曹操扶起来,“大汉持续这么多年了,亡就亡吧。我只希望大汉亡得干脆些,下一个朝代也是强盛的统一王朝,不要让庶民太煎熬。若你有这个雄心壮志,我就助你。” 曹操快被吓死了。 他这次冒险来寻小皇帝,真心想救小皇帝出苦海。 曹操已经有一些势力,但远远没到能上逐鹿大舞台的程度。如今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乱世明星乃是袁绍。 不过他心中蕴含着一口英雄气。即使能力不行,他也想匡扶大汉,所以才会冒险私下来见小皇帝。 可听听小皇帝说什么?我觉得这大汉早该完蛋了,曹孟德,我看你一表人材,有没有想法成为下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啊? 曹操不仅没有受宠若惊,还惊怒万分。 我在努力拯救大汉,你这个皇帝居然想推翻大汉?气死我也! 曹操愤怒地离开,刘盈捧腹大笑。 在刘盈的笑声中,袁绍带着两个侍卫走进宫殿。 刘盈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坐回了坐榻上。 他嫌弃道:“袁本初啊袁本初,人家曹孟德敢在敌营中独身前来。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还要随身带两个强壮侍卫,丢不丢人?” 袁绍:“……” 刘盈的语气和神态,将他的嫌弃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得袁绍心头一阵火大。 一只被关在笼子中,拔掉了爪牙的幼兽,凭什么瞧不起自己? 就因为他是皇帝?! 袁绍是顺风狗熊,逆风英雄。此刻他本应该是狗熊,但被刘盈一气,他还是生出几分英雄气,让身后侍卫离开。 袁绍很不客气地坐在刘盈对面,道:“你看曹孟德有匡扶天下之志,我如何?” 听着袁绍倨傲的声音,刘盈失笑:“我可没说他有匡扶天下之志,我说他有坐天下的本事。至于你?” 刘盈拉长了声调,袁绍眼神浮现一层愠色。 刘盈笑得更厉害:“我还没完话,你就默认我瞧不起你了?” 袁绍神情一僵。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刘盈面前居然气势矮了一头,不自觉乱了心神。 曹操私下拜见刘盈的时候,他的好朋友袁绍已经发觉。曹操能顺利见刘盈,也是袁绍的默许。 袁绍既是试探曹操,也是试探小皇帝。 曹操和刘盈对话时,他就在隔壁偷听。 曹操大怒拂袖离开,袁绍的心也乱了。 曹操确实有异心,而小皇帝更让他看不懂。 袁绍在小皇帝面前也是装成大汉忠臣,而小皇帝这副“大汉随便亡吧”的态度,好像在嘲讽所有在他面前装作大汉忠臣的人。 小皇帝似乎看透了一切,噙着嘲讽的笑容观看他们每天演戏。 袁绍是多骄傲的人?他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这不,他就有一点点破防了。 刘盈此人,自幼就擅长让人破防。他大概没有系统也自带光环,那光环一定名为“他急了光环”。 “你若是一直处于逆境中,或许能逆流直上。可你这人啊,一旦到了顺境,脑子就和被泥土糊了似的,变成了庸人。”刘盈手撑着下巴道,“再者,你出身太好,地位太高,目无下尘,吃苦太少,不是适合开辟新王朝的人。” 刘盈在袁绍说话前,继续道:“其实曹孟德也不算太合适。他也目无下尘,而且色心上头时容易失了分寸。不过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若论吃过苦,又性情坚韧的人,刘备其实不错。 刘盈可不认为蜀汉是蜀维埃,人类之光。 都在乱世中,季汉以一矿打九矿,连年兵戈不停,治下百姓怎可能好过? 史书有记载,季汉后期百姓已经面有菜色,经济濒临崩溃。 不过比起乱世其他拟人生物,季汉包括刘阿斗在内,都算正常人范畴,做的事都算有逻辑,不是属于恐虐那一挂。 如果季汉的君王是大一统王朝的开国皇帝,应该会走正常的压制豪强、与民休息的路。 可刘盈不认为这群正常人能再兴大汉。 刘备的起步太晚,他身为大汉宗室的身份,也不会得到中原豪族的支持。 东汉末年豪强林立,人才和经济都在豪强手中。除非他以真身降临此界,再召唤出他那以阿父为首的汉初天团听他驱使,对汉末三国进行降维打击,否则季汉这群人,注定会成为大汉最后的残晖。 两晋南北朝越抽象,就显得这道微弱的烛光越明亮。 除了刘备这个现在还不够资格见到他的边缘宗室,其余有势力争霸的大汉宗室都是废物。 大汉宗室明明有钱有人有地盘,若换作刘盈拥有这些资源,他真能再造大汉。 可惜这群宗室才是防备小皇帝最紧的群体。 刘盈可不管袁绍如何想。 既然袁绍问他了,他就不会闭嘴。 他既不怕死,也不怕继续被关押。他当然要排解一下无聊。 刘盈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就像是山大王似的,对袁绍侃侃而谈。 他谈起了现在的局势,谈起了袁绍的优劣,犀利地点评了袁绍的优缺点。 他还谈起了这个时代最麻烦的东西——豪强势力。 这玩意儿不仅会阻碍天下一统,也会在天下一统后阻碍社会发展,阻碍王朝盛世来临。 虽然豪族有人才,可以协助皇帝治理天下。但一个王朝的根基是税收和兵源,这两者的来源都是庶民。 豪强既不纳税也不服兵役,还圈地圈人,和王朝统治者抢地抢人。 豪族强一分,中央就弱一分。到最后,皇帝恐怕就只是一个大豪族,算不上独一无二的九五之尊。 “你自己就是大豪族,应该知道豪族这玩意儿怎么架空的王朝。”刘盈伸手,袁绍不自觉为刘盈添了水。 水已经冰凉。傀儡小皇帝只配喝冰凉的水。刘盈豪饮的模样,却像是在饮着美酒。 刘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已经思考如何治理天下的人,才能夺得天下。你想好在当了皇帝后,如何建立一个不输给大汉的王朝,成为一位堪比大汉历代明君的开国雄主了吗?” 袁绍问道:“难道汉高祖打天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刘盈点头:“当然。他还没起兵的时候,就在想了。” 袁绍道:“我不信。” 刘盈笑道:“你最好信。当年项籍坐拥天下最富饶的地盘,汉高祖只有汉地。可当楚汉决战的时候,汉卒的兵甲远比楚卒优良,粮草也更充足。秦末群雄大部分当了王之后,就只顾着享受当王的权力。而大汉那群人,有一块小小的稳固的地盘,就开始琢磨怎么治理了。” 袁绍直直地看着刘盈。 刘盈屈指轻轻敲着膝盖,歪着头微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我送给曹操,也送给你袁绍。你想好怎么当皇帝了吗?总不会你当皇帝就是为了睡更多的女人,吃更多的佳肴,穿更多的绸缎,拥有更多的财宝?你那不是皇帝,是山贼头子。” 袁绍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 他竟然没有反驳刘盈,更没有试图压制刘盈。 回到住所,袁绍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打湿。 对刘盈而言,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无关紧要的插曲。 他继续躺平,看天下风云变幻。 这些都和被囚禁的小皇帝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怜的小皇帝也没有再遇到一个试图拯救他的人。 直到又有披甲将士闯入皇宫。 刘盈好奇地看着领兵的人。这次是谁将拥有我这个大宝贝啊? 曹操摘下头盔:“陛下,臣来接你了。” 刘盈大笑,走下御榻。 从此,他要开始走原本汉献帝的路线,寿终正寝了。 …… “然后呢?”和刘盈一起吃早饭的刘邦问道。 刘盈郁闷道:“可恶的曹孟德,在他年老一场病后,把我毒死了。我都说了我会禅让!” 刘邦笑着摇头:“你给他出谋划策太多,令他看到了你的本事。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们都不行,很怕压不住你。” 刘盈翻白眼:“我又没兵,随便一个侍卫都能砍死我。他也太多疑了。” 刘邦赞同:“他在杀你的时候,确实已经不算个英雄。他的儿子甚至不如他,曹魏这一方,恐怕难以坐稳天下。” 刘盈假扮的小皇帝一直很老实,对曹操很是配合,还为曹操出谋划策。 曹魏内部都知道这个小皇帝早就想跑路,早早立好了禅位诏书,就等着随时给曹魏当勋贵,在曹魏混个养老。 曹操杀刘盈假扮的小皇帝,不说曹魏内部如何想,但肯定让人看出了他的弱势。 连一个一颗红心向着他,身边没有丝毫自己势力的傀儡皇帝都要忌惮,可见曹操的心虚和他对后人的不满。 呵,连傀儡皇帝都压不住的曹魏后人,就算曹魏之外的势力已经不能阻挡曹魏席卷天下之势,但曹魏内部权臣众多,他们难道不想更进一步? 刘盈道:“我看那未来还是司马氏的未来。” 刘邦道:“若是司马懿的后代倒也不错。可惜司马懿的后人也不怎么样。” 司马懿定下的继承人都早死了,司马氏的天下落到一个无能的人手中,开国皇帝就不是个雄主。 先天不足的王朝,要往后走就更难了。何况这个开国皇帝立了个智商不高的后继者。 难道他没看到晋朝先天不足,必须要雄主镇压权臣? 就算很多皇帝选继承人都选得不怎么样,但他们至少会选一个智商正常的人。谁会在明知太子智商堪忧的时候,还闭目塞耳? 刘盈想了想汉高祖原本的继承人。 汉惠帝的智商也很正常啊,而且还有吕后辅佐。 再者,汉惠帝可能真不差。 以前他年幼,“记起”史书时,只从字面含义上理解,看不透太史公在“免责声明”后的春秋笔法。 记载汉惠帝时,太史公先在最开头写汉惠帝被吕后吓唬到就沉湎酒色无心政务。 免责了?好了,我开始继续写了。 汉惠帝被吕后吓到,是汉惠帝继位第一年的事。 第二年,他庇佑赵王刘如意没成功,没成功的原因是这家伙有狩猎瘾,每日一大早就要出门狩猎。 说好的缠绵病榻直到死呢?他这不是很精神,很健康吗? 刘如意死后,汉惠帝也没有颓废,更没有和吕后反目。 汉惠帝二年末大赦天下,赵王死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汉惠帝与吕后仍旧十分亲近,十分孝顺,此事记载在叔孙通的传记,“文过饰非”的传记中。 汉惠帝每日都要横跨两宫去给吕后请安,因为路途有点绕,这家伙就修了座天桥,从纪念刘邦的庙子上跨了过去。 对孝顺友悌的汉惠帝而言,活着的亲人他很孝顺友悌,死了的亲人,咳,哪怕是老父亲,那也是该忘记就忘记。 汉惠帝亲政后的表现,太史公也在其他传记中悄悄塞了点。 曹参传记中,“萧规曹随”的典故,就是汉惠帝不满曹参怠政,让曹参支棱些。 汉惠帝都能不满曹参怠政了,显然他自己肯定比曹参勤政。 后来考古发现了汉惠帝时期和高后时期的律令,也能显示出两人执政理念的不同。高后走的仍旧是黄老路线,而且明显对女性的经济地位有关注。而汉惠帝走的是明显的儒家路线,对女性单独制定的律令最重要的一条是女子十五不嫁,交五倍的人头税。 汉惠帝执政理念和吕后不同,试图杀吕后的宠臣,惩罚吕氏外戚,吕后都支持汉惠帝。 汉惠帝执政期间,宗室、外戚、勋贵的三角关系很稳固,三方都没有僭越之举。 刘盈对刘邦絮絮叨叨。 刘邦第一次完全听完了另一个刘盈的事。 他笑话另一个汉高祖:“那家伙眼神不好,居然没看出太子骨子里也是个冷漠的人,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柔软。不过娥姁仍旧很善良。” 刘盈翻白眼。我都说吕后做人彘、人肉酱和用竹签戳死人了,你还说她善良。阿父你的眼神也真的很不好。 刘邦道:“这么说,后世说他对不起父母,倒也不算了。” 刘盈却摇头:“不,挖掘出他的真正面目后才发现,他比史书记载的更不孝。” 刘邦疑惑:“为何?” 刘盈讥笑:“原本后世人都以为他是在强势的父母下被压迫的小可怜。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人的一生,他只是被吓坏了,抑郁了。就算后来抑郁而终,那也是汉高祖和高后夫妻两人自找的。” 邦雉自己吓坏的孩子,孩子真的被吓死了,邦雉自己受着。 就算有人鄙夷汉惠帝,也会提一句,这家伙悲剧的根源还是在强势的父母。 可事实不是这样。 强势的父母没有让汉惠帝变得懦弱,吕雉最初的逼迫也没有让汉惠帝和母亲决裂,即使汉惠帝在刘邦那里表现不好但他其实才华还是够当守成之君。 可怜的吕后,在汉惠帝刚当皇帝时还手段激烈,很明显是在和小皇帝争夺主导权。 可在汉惠帝亲政的时候,吕后已经收手,只帮汉惠帝照顾孩子,任由儿子施展抱负。 她竟然收起了野心,重新退回了母亲的身份,可能是心底的不安被汉惠帝踩在刘邦牌位头上日日跑来给她请安的行为给治愈了。 然后,哈,这时候,汉惠帝死于纵欲过度。 傻逼汉惠帝死于管不住腰间那二两肉,自己死了,鲁元公主同年估计过于悲伤跟着去了。 吕后再次变得一无所有。疤痕被撕开,还砍了狠狠一刀。 那还不如吕后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冷酷的人呢。 刘盈不信,不会有人反复警告汉惠帝过于沉迷美色,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这男女不忌的家伙,在死前还在挑选美貌小郎中,就算御医的警告都不能阻止他好色。 于是他因好色而亡,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悲剧。 大汉差点因为他的好色而亡而动荡,吕家全族因为他的好色而亡而覆灭,弟弟以及他自己的子孙都因为他的好色而亡而被杀。 若没有吕后,若没有无人关注但居然很有为帝天赋的汉文帝,大汉恐怕会因为他的好色早逝成为短命王朝。 童年阴影让汉惠帝当不了一个好皇帝还能辩解一句情有可原,但因为好色差点让天下重新陷入战乱,让汉高祖差点死不瞑目,让汉高后被灭全族,这就纯粹是汉惠帝自己的罪。 还有哪一位不孝子,能比汉惠帝更不孝? 真实的汉惠帝,可比后世人印象中的那位抑郁而亡的可怜虫皇帝更恶心,也更称得上是真正的大不孝之人。 “你说是吧?阿父?”刘盈问道。 刘邦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的不是用那个汉惠帝来骂乃公不戒酒?” 刘盈眨了眨眼。他没这么想,但…… “阿父说是,就是吧。”刘盈跳起来,去把另一个汉惠帝的事分享给阿母。 阿母,你知道有一个好色而亡的不孝子,连累你灭族吗? 你还不快叩谢我的孝顺之恩! 为了刘盈登基忙昏头的吕雉:“???” 我还叩谢你,我打死你个不干活还捣乱的不孝子! 吕雉拎起手边的鸡毛掸子,把大孝子刘盈追着宫殿绕了三圈。 刘盈一边上蹿下跳,一边不解道:“阿母手边怎么会有鸡毛掸子?” 吕雉手边的鸡毛掸子是刚刚打扫了桌面没收起来,但现在,她决定手边一直配备一根鸡毛掸子,专门用来打不听话的刘盈! 刘邦背着双手路过。 刘盈见母亲跑不动了,乖乖停下来挨揍。 刘邦看着刘盈被吕雉抽背,“啊嘿”笑了一声,背着手迆迆然离开。 哼哼,孽子活该被揍,居然胆敢指着隔壁汉惠帝,辱骂乃公! “刘季!你偷跑什么!给我回来!文书已经堆积如山了!” 吕雉拎着鸡毛掸子追了上来。 虽然吕雉并没有用鸡毛掸子抽打当今皇帝,但刘皇帝还是被吓得跳了一下脚,垂头丧气回去干活。 刘盈也在案旁垂头丧气批改文书中。 吕雉让人在门口盯着他们,自己暂时歇息,去寻萧谨、曹夫人和孙儿。 该轮到我休息了! 至于隔壁汉惠帝的“丰功伟绩”,吕雉根本没放在心上。 关我屁事。 第192章 我乃是留侯后人 现实时空的大汉没有什么让刘盈操心的, 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入睡,非要在继位之前把副本通关。 延长睡眠时间前,刘肥终于回到了长安。 刘盈扑上去给刘肥一个熊抱,并拉住见刘盈神情不对, 想要逃跑的韩信的手臂, 给刘肥和韩信科普了隔壁汉惠帝的故事。 韩信听得白眼都翻累了。 行啊, 因为汉惠帝压不住隔壁的淮阴侯, 隔壁淮阴侯被灭满门, 结果汉惠帝和吕家也被灭了满门, 一报还一报。 至于萧何的背刺, 韩信因为对这个时空的萧何有点怂, 没敢多想。 两边萧何都是一样的人,谁胆敢让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乱起来, 萧何都要挥剑乱杀。 别看萧何对刘老皇帝战战兢兢,他背着刘老皇帝和吕后一起私下杀朝中重臣的时候, 可没半点犹豫。 萧相国就是这样的人, 刘盈这么混蛋的人,对萧何都不敢太过分。 刘肥的想法则和刘邦一致了。 对隔壁的汉惠帝, 刘肥没有半点感情, 就当听陌生人的故事,并夸赞自家弟弟就是厉害, 独一无二,谁也不能比。 然后当刘盈挤眉弄眼, 说汉惠帝有六个儿子, 齐王刘肥有十个儿子,汉惠帝又是被齐王刘肥养大,说不准汉惠帝好色的根子, 就在齐王刘肥的言传身教上。 刘肥便揣测弟弟的话中话……呃,弟弟这是指着隔壁的汉惠帝,嘲笑自己好色吧? 咳,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就修身养性。 他要活得很长很长,才能一直照顾弟弟。 刘盈问韩信:“阿兄有什么需要反思的地方吗?” 韩信干净利落道:“没有。” 刘盈挂在韩信背上,差点把韩信压垮:“不应该啊,阿父和二兄都在反省,你也反省一个。” 韩信好不容易才扶着刘肥站稳:“我反省自己以前怎么能应了你那句阿兄!” 刘盈已经不是鸭子嗓,还冲着韩信“嘎嘎”大笑。 刺耳笑声令韩信捂住耳朵,再次后悔当初自己年轻好骗。 明明义父当时都快认下自己这个兄弟,怎么就被盈儿这小混球给截胡了? 欺负完两位兄长,见能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刘盈才集中精力刷副本。 见刘盈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一些大臣都在担心了,刘邦和吕雉则很怀念。 刘邦:“还记得他第一次这样时,我们还在沛县。” 吕雉:“现在想来,盈儿应该是因为天下即将大乱,才急着在梦里上课。” 记得刘盈醒来后就号啕大哭,吓得父母想去给他找跳大神的,刘邦都差点给刘盈翻跟头了。 只是听闻张苍一来,刘盈就破涕为笑。 刘邦:“现在张苍居然一点都不胖。” 吕雉:“被盈儿嘲笑了那么多年,他不敢长胖。” 原本历史中的大白胖头张苍,这个时空虽然仍旧皮肤很白,但是一个肌肉结实的美老头。 他一日也不敢把手中宽剑放下。 刘盈从小混球长成了大混球,就算不在意他变高的地位,三位大儒也不能再联手压制刘盈。 张苍再面对大混球的口花花,就只能“自我反省”“修持己身”了。 毛亨和浮丘评价,这是好事。 张苍对此只是冷哼一声,就当师兄弟嫉妒自己的才华了。 刘盈再次进入梦境副本。他已经失败很多次,给袁绍、曹操、袁术甚至吕布都当过傀儡皇帝和军师。 最近失败的一次,他运气爆棚,抱上了孙策他爹孙坚的大腿,在江南差点活到寿终正寝。 可惜孙权为了当魏国的吴王,把他交了出去。路上孙权反悔,怕曹操得到他之后实力更强,又派人刺杀了他。 刘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出梦境问了问老父亲,刘邦给了儿子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很明显是刘盈太活跃,孙权年老后疑心病变重,担心子孙压不住刘盈,找机会除掉刘盈,并甩锅曹操。 刘盈生气道:“这孙权怎么和曹操一个德性!” 刘邦没好气道:“我不信你真的没意识到,一个傀儡皇帝表现得太出众会有什么结局。你故意找死吗?” 刘盈背着手仰头吹口哨。 一直装弱多无聊啊。他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染料就敢开染坊的性格。 再说了,看三国那群人因为他太厉害,所以破防杀他,毁掉了前半生的英雄气,也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刘邦也知道儿子就是个祸害。 反正梦境死了不是真死,这家伙玩疯了。 刘邦好奇道:“你怎么不去祸害刘备?” 刘盈遗憾道:“不是我不想祸害他,是他太弱。等他发育起来,已经没机会争抢我了。” 唉,我这个万人迷大宝贝有太多人稀罕,刘备迟一步,步步迟,只能看着别人拥有我。 刘盈忍不住为刘备抹了抹眼泪。 我这么受欢迎,真是罪孽深重啊。 刘邦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被刘盈这番落泪给恶心到了。 孽子和谁学的啊?反正不是自己。 刘邦道:“你接下来还要继续找死?” 刘盈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能去的势力都去了一遍,我想好如何离开皇宫了。” 刘邦问道:“如何离开?” 刘盈叉腰:“只要一开始装傻装弱,什么都不做。等长安一乱,他们肯定顾不上我这个傻子皇帝。” 刘邦沉默良久,道:“这是乃公最先给你提的建议。” 刘盈回答:“乃公就是不想按照你的建议来!” 刘邦高高举起手,刘盈跑了。 “我一拳下去,我就要跪在地上求你别让我背上不孝弑父之名。我才不上你这个当!” 刘盈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好像刘邦在陷害他似的。 刘邦无语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 自己就算老了,也没弱到被刘盈打了一拳,就让刘盈背上弑父名声的程度吧? 不对,这孽子就不应该还手!他还手就是不孝! 刘邦差点被刘盈的神奇脑回路给绕进去了。 可刘盈从小就这样,邦雉自己宠的,他们自己受着。 把能招惹的人招惹一遍后,刘盈再次进入副本,开始憋屈生活。 上次这么憋屈,还是在瓦剌留学的时候。 其实刘盈知道怎么才能降低人的警惕感,只是他长大了,脾气也变大了,受不了这个委屈。 眼见着不能通关,刘盈觉得把汉末副本留在登基后不吉利,也只能忍了。 “忍啊,忍啊,我当太子前忍,当了太子后还忍,这太子真是白当了。” 刘盈躺在御榻上,跷着脚嘀咕。 隋末副本多畅快啊,他都忘记之前刷副本有多憋屈了,唉。 下定决心隐藏后,刘盈就不会中途放弃。 在瓦剌当白莲花攻略瓦剌人他都能忍下来,要冒充一个傻子皇帝,真是轻而易举。 董卓虽然常在刘盈面前杀一两个人,来吓唬刘盈,让刘盈屈服,但别说刘盈把副本和现实分得很清楚,就是现实中,刘盈见过的尸山血海不比董卓上,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 除了吓唬刘盈,董卓在物质上没有亏待小皇帝。 刘盈装傻子,不是装胡言乱语。他每日就在宫殿里疯跑,四肢乱舞,锻炼身体。 累了之后,他就要吃的,一日要吃很多餐。 吃撑之后,刘盈倒头就睡,睡醒继续重复以上行为。 董卓以为刘盈疯了,刘盈谈吐却很清醒。 董卓狐疑:“陛下,你在干什么?” 刘盈回答:“无聊,锻炼身体。” 董卓观察了许久,也观察不出什么问题,便任由刘盈去了。 一个行为古怪但很老实的傀儡皇帝,似乎更好控制。 董卓为了试探刘盈是不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特意放松对刘盈的监视,让反对他的公卿接触刘盈。 公卿在刘盈面前表忠心,刘盈不是继续疯跑,就是在疯狂吃东西,要不就干脆睡觉,完全不理睬人。 对大汉忠心耿耿的公卿,心都快碎了。 董卓便对刘盈满意了。 哪怕刘盈是装的,但他不想理睬朝中公卿的态度是真实的。 再说了,就刘盈那做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波动过的平静表情,说他没疯,董卓还真不信。 一个九岁的孩童居然如此瘆人,除了疯了,还能有什么解释? 刘盈训练的时间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游离于历史大事件之外的刘盈,都是躺着看三国动态漫画,就像是在隋朝时一样,玩的是战略游戏。 不过副本“设定”中,他是一直在重复疯跑和狂吃。到了吕布刺董卓的时间点,刘盈内馅儿的小刘协十一岁了。 董卓看着小皇帝啧啧称奇。小皇帝这个头,能有寻常儿郎十四五岁大了。 不过刘盈个子大了,面相就更憨了。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像是个真正的无心无情的傻子似的。 已经有公卿奏请董卓,希望另立一个正常的皇帝。 董卓就更觉得刘盈千好万好,对刘盈的看护更松了。 他甚至在宫宛打猎的时候都带着刘盈,用刘盈那痴态去恶心满朝不服他的公卿。 当孙坚击败董卓,董卓退守长安时,董卓更是时常将刘盈带在身边,并给予刘盈许多赏赐,对待刘盈的态度,仿佛对待自己的下属。 公卿出离愤怒,即使这个时空没有刘协大病痊愈,董卓进宫朝贺的事,刺杀董卓不过换了个时间和借口,一切朝着原本历史的走向前行。 刘盈身边几乎没了监视的人。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行为,监视他的人都腻了。 只有刘盈叫人的时候,他们才会来伺候。 也曾经有人试图欺负刘盈是个傻子,被刘盈随意抄起手边烛台活活砸死。 董卓夸奖刘盈,处死了刘盈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增加了刘盈的待遇。 他可不希望刘盈被欺负。傻子小皇帝就要健健康康,活活泼泼,一直好好当这个傀儡皇帝。没有比如今的小皇帝,更符合他需要的傀儡皇帝的人选了。 于是宫里伺候的人既要躲着可能发疯的刘盈,又不敢不尽心伺候刘盈。 刘盈过得一日比一日快活,还有时间数董卓给自己的赏赐,数得眉开眼笑。 董卓得知此事,对刘盈越发好了。 而满朝公卿,也越发厌恶刘盈了。 刺杀董卓的地点,仍旧在未央宫大门口。 因刺杀董卓的借口和时间不同,此次吕布刺杀董卓没有原本历史中那样容易,只杀了三个人,就无人敢抵抗。 董卓没有受伤,在遇刺的第一时间就拿起武器反抗。 董卓是一员猛将,他厮杀起来,除了吕布无人能敌。 董卓与吕布打了起来,董卓的护卫与埋伏的人厮杀,又有人趁机混入未央宫偷抢,宫人更是仓皇逃窜。 刘盈换了一身偷藏的小宦官的衣服,放了一把火,跟着宫人四处逃窜。 他一边逃窜,一边伺机继续放火,直到摸到未央宫养马的地方。 有许多人都在争抢马匹。 刘盈拔出董卓赐予他的宝刀,砍翻了几个冲他而来的人,疯狂的人群不由退后一步。 佩带武器的侍卫都在宫门后混战,在马苑偷马的只是普通宫人,他们没资格佩带武器。 唯一持刀的刘盈骑上早就选好的骏马,冲出了浓烟滚滚的未央宫。 未央宫和长安城都乱成了一片。 “呼……”刘盈回头,居然有人骑马朝自己追赶来。 他见那几人模样,竟然都是宫里宦官。 刘盈略一沉思,就知道这些人为何追着自己而来。外面是乱世,就是偷跑出宫,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自己武力高强,又有武器,与自己抱团,或许在乱世中的生存几率更高一点。 刘盈笑了笑,马蹄踏过即将迎来欢天喜地,也即将迎来人间地狱的长安城,冲到了长安城门外。 董卓被杀之后,便是贾诩等董卓原部署叛乱,长安吏民死者逾万人。 这时没人会阻止乱民出城。 刘盈离开长安城时,回头深深看了长安城一眼。 他亲眼看着长安城一砖一瓦地建立起来,看着长安城一户又一户人家安居乐业。 虽然这不是他的长安城,但他曾想过,能不能在最开始扭转一些悲剧,不让这座他寄予了深厚感情的城池被毁掉。 刘盈收回了视线,继续往荒野奔去。 经历了多次汉末乱世,他已经明白,什么是有心无力。 无论是长安,还是已经面目全非的沛丰。 沛丰都在徐州,在那多次被屠的四战之地。 乱世人命如草芥。和秦末乱世不同,秦末乱世揭竿而起的是他的父亲刘邦,做抉择的也是刘邦。刘盈只需要选自己喜欢的事做。 破城,杀人,抢掠……所有深藏在仁厚名声下的暴虐之事,都是刘邦做决定,和继承人刘盈没关系。 他不需要做选择,不需要承担责任。 “所以,我才不想当皇帝啊。” 刘盈自言自语。 他这么聪明,早就知道这件事。 就算他不想知道,在副本中当皇帝的时候,特别是当隋炀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若阿父不当皇帝了,自己担子真的就重了。 他要接受许多选择,选择了多少,就放弃了多少。 放弃什么?当然是人命。 “喂,我要投黄巾去,你们真的要跟着我?” 找了个地方下马,刘盈对身后的人道。 他身后的人面面相觑。 刘盈静静地等他们做决定。 他的脸已经被烟熏黑,哪怕是伺候他的宫人,也不会认出这个人就是痴傻的小皇帝。 很快,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留下。 留下的人问道:“你可知去哪里投奔吗?” 刘盈笑道:“我要投奔的可不是普通的黄巾军,我要去汉中,找张鲁。” 宫人不知道谁是张鲁,但他们知道刘盈有确切的目的地就够了。 因为他们没有目的地。 刘盈带着他们,踏上了去汉中的路。 系统在辅助功能上做得很好,有详细的地图和“NPC”分布,就像是刘盈当明堡宗的时候御驾亲征时一样。 外挂在手,即使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体,刘盈也很快成了这群人真正的老大哥。 他还收留了一些青壮难民,敲诈了不少富户,甚至攻入县衙,抢了兵器和粮草。 虽然刘盈还留有一丝道德底线,但这点底线,也足以让许多无辜的人在他手中丧命了。 就像是他夺丰邑时,虽然他自己只杀了一个秦吏,但韩信等人要占领整个丰邑,杀的人可不少。 谁好谁坏,谁忠谁奸,乱世逐鹿,谁会分得清? 只是身为大汉皇帝,却袭杀至少口号上还是喊着为了大汉的县官县吏……刘盈清点了战利品,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县城。 每当打赢一场仗,他都会回头一次。 “老大,不留在这里吗?”有人依依不舍。 刘盈笑道:“就我们这点人,还不够剿匪的人塞牙缝。” 有人问道:“老大这么厉害,为何不投奔一方诸侯?” 刘盈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 居然能说出“诸侯”,这个人看来读过书啊。 “因为我们出身太低,诸侯不会重用我们,顶多把我们当消耗品。”刘盈继续笑道,“我们得去找不在意我们出身的人。不过如果你们想要投靠谁,和我说一声,我赠你们马匹和兵器,送你们离开。” 又有人意动,有人离开,而一些人则继续坚定不移地跟随刘盈。 当初跟随刘盈离开的宫人,除了战死的,都留在刘盈身边。 他们似乎知道了什么,但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刘盈的脸已经洗干净了很多次,他们也应该知道了。 刘盈很好奇,这群人为何不去找诸侯告密。 后来,他听闻公卿拥立了新的皇帝,便明白了。 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和动向,公卿也会当作不知道。 “汉献帝”这个身份,已经是别人的了。 “秘密”没有了价值,宫人又见过了自己的忍辱负重,见过了自己如何从傀儡皇帝变成一方贼老大,或许认可自己的本事,将自己当作归宿了吧。 刘盈什么都没问,跟随他的宫人也什么都没说。 他们只是像普通的主从,终于来到了汉中。 刘盈口中的张鲁,并不是黄巾军,而是五斗米教的创始人之一。 只是他懒得和人解释五斗米教和太平道的区别,便笼统这么说了。 张鲁原本不是民贼。 张鲁是益州牧、大汉宗室刘焉的属下,受刘焉之命杀汉中太守苏固,截断入蜀通道,袭杀朝廷使者。 刘焉借口“米贼拦路”,正大光明和朝廷断了联系,开开心心据守益州,偏安一隅。 可惜刘焉胸无大志,也就会这点小伎俩了。 他一死,张鲁就不听命令,成了汉中实际拥有者,直到投降曹操。 刘盈到来的时候,正好是张鲁领刘焉之命,杀汉中太守苏固的时候。 这是刘盈来汉中之前一年的事。 刘焉派来的人除了张鲁,还有张修。此时张修才是五斗米教的领导者,张鲁位于张修之下。 刘盈却没有投奔张修,而是投奔看似很低调,并对张修很忠心的张鲁。 他投奔张鲁的借口是,自己乃是张氏族人,前来投奔族兄。 刘盈还带来了族谱,以证明自己确实是身在长安的张家族人。 张鲁自称留侯张良的后人,但他其实没有族谱,也只是随口说说。要等几年后,他杀了张修,成为五斗米教新的教主,才开始给自己写族谱。 但刘盈现在就给他把族谱送了上来,上面还有皇帝的印章,表明是皇室认可。 西汉勋贵之后的族谱需不需要东汉皇帝的印章证明,这件事张鲁这个假勋贵之后并不了解。他连这印章是真是假都不了解。 可能称霸一方的人脑袋都很灵活,张鲁立刻认下了改名张盈的刘盈这个小亲戚,并收刘盈为义子。 张鲁还给刘盈赐下许多美人,美人连个建模都没有,全是系统文字记载。 刷副本时,系统对于“剧情”之外的资源配给,一直很吝啬。 张修听闻刘盈有留侯的族谱,虽然他没想过冒充留侯的后人,也在幕僚的劝说下,和刘盈连了宗。 他信任张鲁。张鲁已经收刘盈为义子,他便不收义子了,但仍旧把刘盈当子侄对待。 张修看重刘盈,张鲁便对刘盈更加好了。 刘盈刚到汉中时,不仅保留了自己带来的人为部曲,张修和张鲁还赠送给刘盈骏马和兵器。后来张鲁又给刘盈补了壮卒,刘盈的部曲已经有一千人之多。 刘盈终于在张鲁这里安了家。 跟随刘盈前来汉中的下属,都对他心悦诚服。 他们前不久还是贼寇,怎么突然就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了? 已经改回原本名字的宫人更是对刘盈死心塌地。 谁能想到装疯卖傻的小皇帝,还有如此境遇? 刷副本时,除了死亡被踢出副本,若刘盈烦了,也可以先“存档”,之后接着刷。 系统虽被刘盈骂“不干人事,比我还坏”,其实一些功能还是挺人性化。 离开了皇宫,拥有了部曲,被刘盈抱怨的汉初天团,终于能一展拳脚。 “利用张鲁和张修的矛盾,让他们两败俱伤。” 汉初阴谋诡计第一人,汉初三杰第四杰,老了也很好看的曲逆侯陈平,为刘盈定下了一整套挑拨离间之计。 陈平听闻汉末有个叫贾诩的号称算无遗策,拥有他和张良两人之能,十分感兴趣。 可惜刘盈当初在长安时“势”太弱,自己不能与其交锋。 等夺了汉中,陈平终于可以与这人会一会了。 张良没有对贾诩好奇,他只是对刘盈冒充他的后人,并又给他找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后人而郁闷。 虽然自己有修仙问道的爱好,但没想过后人真的建立什么五斗米教啊。 以后自己在后世的名声,该不会变得神神叨叨吧? 第193章 留侯后人始扬名 虽然有汉初天团暗中协助, 刘盈想要夺权仍旧不容易。 汉初天团出谋划策用的都是从刘盈那里得来的二手消息,刘盈得自己搜集情报。情报在传递过程中可能会失真,且不能在事态变化的第一时间就改变策略。 汉初天团没有亲眼见到汉末乱世,只凭借刘盈口头描述, 很难制定出最佳策略。 出谋划策的将领更是如此。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 他们要亲临战场才能做出最好的决策。有些决策还非要他们亲自出战才行。 刘盈既无谋士替他分担情报工作, 也无猛将替他在战场掠阵, 所有事都必须他自己来完成。连刘邦这个造反成功的皇帝, 都感到有点棘手。 刘盈自己倒是很豁达。 他只是在汉末乱世找存在感, 不一定非要重新当上皇帝。 再者, 只要经验值足够, 刘盈就能无限重刷副本试错。只是他自己定了一个在登基之前完美通关的时限而已。 见刘盈豁达,汉初天团紧迫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刚经历了乱世, 刘盈再在梦境中进入乱世,汉初天团不由感同身受, 投入感情太深太厚了。 他们是真不希望汉末乱世持续时间太长, 会心痛。 刘盈在梦境副本钻进钻出,时间很快就到了刘焉重病之时。 这几年, 刘盈个头越来越高, 在张修和张鲁那里也越来越受重用。 他不仅作战勇猛,还足智多谋。更重要的是, 根据刘盈后院美女探子的情报,刘盈不举, 从来不去后院。 不举好啊, 不举就没有子嗣,他们就永远不用担心刘盈会威胁他们的统治地位。 刘盈得知这件事,对着系统里文字描述的后院嘴角狂抽。 从小到大, 刘盈唯一不能战胜的克星,果然只有系统。 既生盈,何生统??? 深呼吸。这么多年下来,刘盈已经被系统迫害惯了,很快平静下来。 他带着名贵药材,替张修和张鲁走了一趟成都城,去探望重病的刘焉,以表明二张仍旧忠于这位益州牧全家,让刘焉放心病死。 刘盈带着一百壮卒入蜀,刘焉的幼子刘璋亲自来迎接,十分殷勤。 刘盈很好奇。刘璋在历史中虽然是个懦弱多疑的人,但其父是汉朝宗室、高官,性格也十分高傲,素来瞧不起汉中那群“米贼”。 原本历史中,刘焉病逝,刘璋继承了益州牧的位置。在张鲁不服从刘璋的时候,刘璋半点怀柔手段都不做,直接杀了张鲁的母亲和弟弟,丝毫不把张鲁放在眼里——然后被张鲁大败,引发了益州内乱,刘备入蜀的事件。 他居然会“屈尊”来迎接自己? 刘盈打量刘璋。刘璋虽礼节上做得挺足,一副要和刘盈平等相交的模样,但眼中的不屑和厌烦难以掩饰。 刘盈又看了刘璋身后文士打扮的人一眼,戏谑道:“公子若不愿与某相交,绕着某走便成,何必当着某的面露出嫌弃神情?” 刘璋没想到刘盈对他丝毫不客气,顿时呆住。 刘璋身后文士上前一步,试图训斥刘盈。 他的话才说一个字,刘盈就不耐烦地打断道:“某乃留侯之后,曾也是大汉官宦之子,不过是长安内乱,才投奔益州牧麾下。就算某家道中落,也不是任人侮辱之人。等某向益州牧送了礼,立刻就会离开,不会碍了幼公子的眼。” 刘盈毫不客气地瞥了刘璋一眼,重重地咬了“幼”这个字,拱手离开,倨傲无比。 刘璋又气又急,既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身后的文士竟也不帮他说话,只一直打量刘盈离开的背影。 从宫人转职为刘盈亲卫的下属道:“公子,得罪益州牧幼子是否不太合适?” 刘盈笑道:“益州牧重病,他要稳住张修和张鲁,不想得罪人的是他,不是我。再者,刘范和刘诞刚回到成都。” 宫人听到刘范和刘诞的名字,不再担忧自家主人得罪刘璋,但生出了新的担忧:“那刘范和刘诞,会不会……” 刘盈摇头:“无碍。” 刘范和刘诞是刘焉的长子和次子。刘焉向汉灵帝进言,求得了益州牧之位后,将长子和二子留在京城为官,也算是给大汉皇帝当质子。 刘焉当时仅带着第三子刘瑁进入益州,刘瑁很快病逝。 董卓刚立刘协为皇帝时,曾将刘焉留在京中的三个儿子下狱。刘焉请求朝廷将幼子刘璋送回益州给他养老,朝廷同意了。之后刘焉便把刘璋留在益州,不再送回朝廷。 让刘璋去益州的诏书虽然是刘盈盖的章,但“才九岁”的小皇帝显然没有决定的权力。 董卓同意放回刘璋,是不想逼得刘焉被逼跳墙,领兵来攻打他;公卿推动刘璋回益州,是想说动刘焉来救他们。 结果是刘焉不管长子和次子,有一个儿子继承香火就够了,对长安袖手旁观,如了董卓的意。 历史中记载,刘范和刘诞死于李傕之乱。刘焉因为绵竹大火迁都成都,死于背疽发作。 刘范和刘诞回到了刘焉身边,绵竹还是发生了火灾,他还是迁都成都,背疽还是发作了。 张修和张鲁原本不打算对重病的刘焉示好。因为他们瞧不起刘焉的继承人刘璋。 但刘范和刘诞回到了刘焉身边,两人就要装一手了。 年长又经过董卓之乱磨砺的刘范和刘诞,显然不是刘璋那样容易对付的人。 刘盈入蜀前,张修和张鲁就叮嘱刘盈,一定要展现出对刘璋的不屑,并亲近刘范和刘诞,给这三兄弟制造间隙。 刘盈本不打算听他们的话,但刘璋胆敢先对他表现出不屑,那他也只好对刘璋不屑了。 至于刘范和刘诞会不会认出他,刘盈是不担心的。 刘范和刘诞不常见到他。寥寥无几的见面,两人都离自己很远。几年过去,他长开不少,两人不一定认得出自己。 就算认出又如何?新的皇帝已经登基,谥号为“汉哀帝”的刘协死在董卓之乱那场宫廷大火中。 刘范和刘诞凭什么说自己是皇帝?有什么证据?嗯? 我张盈是留侯后人,有族谱为证! 刘盈丝毫不担忧,他的心腹也就不担忧了。 这么多年,他们已经习惯听从刘盈的命令,对刘盈有极其强大的信心。主人说不用担忧,他们就半点也不担忧。 刘盈甩开刘璋后,大摇大摆去拜访刘焉。 刘范正在帮刘焉处理政务,刘诞则在刘焉身边伺候。 虽然刘璋多跟随了刘焉几年,但长子刘范一回到刘焉身边,刘焉就毫不犹豫地将手头权力全部交给了长子。 “拜见益州牧。”刘盈恭敬跪拜。 “起来吧……咳咳。”刘焉掩嘴咳嗽,面容虽消瘦,看向刘盈的眼神却很犀利,“似乎璋儿与你……太子?!” 刘焉惊恐失声。 刘盈眨了眨眼睛,疑惑道:“益州牧?” 刘诞也疑惑地将视线转移到刘盈身上,然后也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刘盈保持着困惑的神情,自我介绍:“卑职姓张名盈,乃张司马的部将。” 那一声太子,差点让刘盈误以为刘焉看出了他身体里闪闪发亮的灵魂本体呢。 汉献帝可没当过太子。 刘焉一时激动,居然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刘诞还在惊骇中,没有搀扶重病的老父亲。 “你、你……”刘焉拍了拍胸脯,终于说出话来,“不对,不对,太子已经死于董贼的毒杀。难道、难道……你真的姓张?你年岁何几?” 原来刘焉说的是汉少帝刘辩这个“太子”啊。 汉少帝刘辩是汉灵帝的太子,十七岁继位。刘焉身为汉灵帝亲近的宗室大臣,又有学识,应该时常入宫为太子刘辩讲学,或许与刘辩较为熟悉。 又不是同母兄弟,难道刘辩和我长得像? 屁,肯定是刘焉年老眼花。刘肥和我长得就一点也不像!我比刘肥英俊多了! 刘盈道:“我确实姓张,乃留侯后人,今年十八岁。” 刘盈今年才十三岁,但他说自己十八岁,看那个头,没人会认为他未满十八。 刘诞已经回过神,忙将父亲搀扶住,并让刘盈起身。 刘盈站起来后,刘诞先松了口气。 十八岁啊,那这位和先帝长相有些相似的青年,应该不是死不见尸的先帝。 刘焉算了算汉少帝刘辩的年龄,也长舒了一口气。 刘辩如果活到现在,也不过二十一周岁,断不可能三岁就有儿子。 只是来者眉目间和刘辩的相似,还是让刘焉有点忐忑。 刘焉在后世不能和汉末枭雄坐一桌,因为他“小富即安”,虽早早在大汉还未完全颓败时就谋划割据一番,却没有称霸的野心,有些软弱。 这一点软弱,让他虽在背叛汉灵帝时没有丝毫犹豫,但在听闻汉少帝和汉哀帝皆惨死时,也有些许愧疚和不安。 当得知刘盈确实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只是碰巧长相相似时,刘焉对刘盈竟生出了些好感。 他精神都好了不少,说话都流利了,细细询问刘盈的经历。 刘盈描述自己是在董卓之乱时从长安逃出,带着家中部曲辗转多地,才来到汉中投奔族亲。刘焉对刘盈曾经经历的苦难表示了同情。 留侯后人虽在西汉便被打压,但后人也在汉昭帝时诏复家,其官宦之位一直延续到东汉。 汉光武帝对前汉的勋贵官宦后人相当宽厚。 再加上西汉勋贵积攒了几百年的家世,到了东汉少说也是个豪强世家,在东汉做官轻而易举。 刘盈表现出的学识和气度,很明显是从小经历了良好的教育。 米贼张修和张鲁虽也是地方豪强,从小读了不少书,但气质和刘盈一看就不同。 刘盈以武将的身份来见刘焉,举手投足却有着一股子儒家弟子的板正,换成一身儒衫也不违和。 刘焉考校了刘盈几句儒家典籍。刘盈对孔孟荀之道很是了解,但对董圣人的了解却不多,只了解一些皮毛。 官宦之家教导子弟学儒,正是从古学到新。以刘盈被迫离家的年龄,该学的内容也正好对得上。 刘焉立刻就认可了刘盈那留侯后人的身份。刘诞也再不怀疑刘盈和汉哀帝是否有关系。 众所周知,汉哀帝被董卓关押的时候被吓成了痴呆,纵然公卿有心教导他,但他从未听过公卿授课。 汉哀帝当皇帝时才九岁,九岁前接受的教育,不可能如“张盈”般博学多才。 贵族子弟总是会对同一阶层的人更有好感,刘诞瞬间就想和刘盈为友。 刘焉也是如此想。 张鲁和张修都有狼子野心,他不信任这二人。“张盈”虽是二人的族侄,但身为贵族子弟,不一定和这两人真的关系有多密切,或许能被自己拉拢过来。 刘焉便让人把忙碌的长子叫来,设宴宽待刘盈。 他还悄悄派人训斥刘璋,责怪刘璋竟然得罪人。 虽然刘焉将权力交给刘范,但对幼子还是疼爱的。幼子去招揽刘盈,也是他默许的。 没想到幼子太骄纵,一见面就得罪了人。 别说来者是贵族子弟,心高气傲,哪怕是张修和张鲁派来的普通将领,刘璋既然想招揽对方,也该掩饰好自己的高傲。 刘璋居然厌弃的神情明显到被“张盈”一眼看出,刘焉对刘璋十分失望。 刘璋被父亲训斥后,又是恼怒,又是后悔。 他哪知道那个小米贼居然还是个贵族子弟?若是一个普通人,他的态度已经足够好了。 身边众多文士家臣劝了又劝,刘璋终于忍下了心中那口气,决定认认真真向“张盈”道歉,争取把“张盈”拉拢到自己身边。 知道“张盈”真的可能是留侯后人,刘璋倒也不觉得被侮辱了。 留侯的后人,有些脾气才正常。 刘焉病得下不了床,没有参加酒宴。 刘范、刘诞、刘璋三人为主座,对刘盈频频敬酒。 刘范初次见到刘盈的相貌也感到了眼熟。不过刘范对刘盈更不熟悉,便很快将这种眼熟感抛到了脑后。 刘盈能文能武,无论是留侯家祖传的黄老之术还是东汉时兴的儒学,他都学得不错。 能让刘范惊喜的是,刘盈家中竟然传有留侯所著兵书全卷。 这个连大汉宫里可能都没有全本。 “家中总要有些私藏的。”刘盈暗示道,“祖先留下的家训,便是让我等后人低调处事,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不可显露出祖先的兵书。” 刘范和刘诞很眼馋,但都没有向刘盈索要留侯兵书。 刘璋情商没有两位兄长高,也知道在世家贵族子弟中,什么是最犯忌讳的事。 什么是豪强?豪强就是有钱有部曲的家族。 什么是世家?有经书传家的豪强就是世家。 他们原本以为“张盈”只是官宦子弟,落魄豪强,没想到“张盈”居然是世家。 有留侯兵书在手,哪怕“张盈”宗族只剩下他一个嫡系,他也是世家子弟! 三人没有胡乱揣测“张盈”手中的留侯兵书是真是假。“张盈”有朝廷认可的族谱,确实是留侯后人,他手中的留侯兵书一定是真的。 如果对这个太较真,那所有世家手中的祖先藏书,都说不好真假。 而“张盈”表现出的本事,也让他们十分认可。只有手握留侯兵书的人,才会成为如此青年才俊。 那么刘盈手中是否有留侯兵书? 有,但只有半卷。剩下半卷张良还没写完。 在那半卷留侯兵书上,还有刘盈留下的圈点墨宝,比如给留侯用朱砂画一朵张牙舞爪的小红花。 别问小红花怎么能张牙舞爪,刘盈的字画都是如此,独家防伪。 如果不是这个时空的淮阴侯被灭族了,他冒充淮阴侯的后人更容易。因为刘盈他阿兄非常敬业努力,已经写完了兵书草稿,只差润色增补。 他是真的拥有全卷淮阴侯兵书!淮阴侯亲笔写的! 哦,如果不是不愿被曹家认亲,曹参兵书他也有。但曹伯父很懒,兵书才开了个头,刘盈不知道在曹参有生之年写不写得完。 刘盈每次想到曹伯父的懒惰就十分生气。他让伯父和阿兄写兵书,是要带到自己墓里当陪葬品,让后人挖出来的。 你们耽误了后世子孙的考古事业,罪大恶极! 刘盈既展现出学识,又透露了几句留侯兵书,那这个世家子弟,就可以在成都这犄角旮旯处扬名了。 刘焉送了刘盈一处别院,刘焉的三子都自诩为刘盈的友人。 尤其是文采不错、除了伺候父亲之外未有其他差事、比较清闲的刘诞,连后院都不逛了,常与刘盈同住。 益州士人纷纷前来拜访。离开之后,他们皆对刘盈赞不绝口,感慨刘盈不愧是留侯后人。 保真的! 张修和张鲁得到刘盈的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我义子/侄儿这么有本事吗? 暗地里已经开始防备彼此的张修和张鲁,时隔许久又在一起因私事喝了一场酒。 “留侯后人就该有如此本事。” “原来盈儿真的是留侯嫡系后人啊。” “不知道那留侯兵书……” “不可问不可问,即使我们是留侯族人,也不可问。这是世家的规矩!” “对对对,我们留侯张家,可是世家子弟!” 两人都喝醉了。 从土气豪强变成米贼,又摇身一变成为益州牧属下,大汉官吏。没想到,他们还有成为世家子弟的一天! “可是盈儿那身体……” “过继不就行了。” “对对对,多过继几个,让盈儿多开枝散叶!” “这个你可不能全抢,我家也要出几个!” 张修和张鲁琢磨,过继哪个子嗣给刘盈。 刘盈身为留侯嫡系,就算他俩将来闹翻,也应该把刘盈摘出去,不能断了留侯嫡系血脉。 到时候自己子嗣留在刘盈身边,即使自己战败了,对方应该也会高抬一手,不会斩草除根。 这件事,便被两人默认了。 他们默认一同为刘盈过继子嗣,又默认将会厚待战败方过继给刘盈的血脉。 …… 成都虽闭塞,但有一条长江航道在,长江沿线州郡还是能很快得知成都的大事。 留侯后人带着留侯兵书惊现成都,那就是轰动整个长江流域的大事。 谁不知道留侯的本事?原本以为留侯的后人已经泯然众人,没想到乱世出现,留侯真正的传人也出现了? 凑巧的是,有族谱可考的某一支张良嫡系,也在益州隐居。 张良的六世孙张皓曾在东汉身居司空的高位,其子张纲出任广陵太守,在任上去世。 张纲的子嗣便留居广陵吴县一带。天下大乱后,这一支张家族人为了避开战火,沿着长江一步一步迁徙,隐居犍为郡。 犍为郡就在后世四川乐山、泸州一带。 听闻成都多了个来自长安的留侯嫡系后人,张家很是好奇。 虽然留侯后人枝繁叶茂,不是所有族人都在同一张族谱上。但只说嫡系,那他们应该是知晓的。 不知道那“张盈”,究竟是哪一支族人。虽然他们不认识“张盈”,但“张盈”的祖辈应该是在他们的族谱上。 当张家听说“张盈”有留侯兵书,就更坐不住了。 张父忙派自己的儿子张翼携带家谱,去成都拜访“张盈”,希望能借阅留侯兵书,并与“张盈”联宗。 听闻“张盈”孤身逃来益州,亲族皆陷于董贼之手,应该也是需要族人帮衬的。 张翼疑惑:“父亲,你不是说乱世未出雄主,张家便不可出山吗?” 张翼之父骂道:“那可是留侯兵书!再说了,只是你出山,你父亲我没有!你的弟弟们也不会从山里出去!” 张翼:“……”合着父亲是为了留侯兵书牺牲我了? 但张翼有什么办法?他是长子,只能他去冒险,让弟弟们守家,在乱世中给张家留下香火。 张翼便带着族谱和礼物,去成都寻“张盈”联宗。 刘盈得到张翼求见的帖子时,当即下线起床,去寻张良。 张伯父张伯父,你真正的后人来啦!赶紧快把留侯兵书后半卷写完,我好送给他! 张良让刘盈滚蛋。 又不是自己的世界,什么真正的后人?他真正的后人只有张不疑和张辟疆。 “没想到张伯父的名声,在几百年后还如此好用。”刘盈才不滚,他还霸占了张良的坐榻,“我现在可出名了!” 张良仍旧喜欢坐在榻上,就像是后世人喜欢在床上支一张小桌子一样。 恶霸刘盈霸占了张良宽广的坐榻,把张良赶去坐椅子。 即使是云淡风轻如张良,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些许涟漪。 几百年后他的名声还能庇佑子孙,确实让他有些激动。 “好好干,不要玷污我的名声。”张良神情温和。 刘盈对张良竖起大拇指:“没问题!我争取追封你为先祖皇帝!” 张良:“……这就算了。”好丢脸。 刘盈对叔伯极好,给予叔伯好处的时候从来不在乎叔伯要不要。 他说要追封张良,就必定会追封,并把此事告知了阿父阿母。 吕雉不仅没有忌惮张良,还很同情张良。 刘邦鼓励刘盈好好干,惹得张良请了好几日的病假,刘邦好不容易才把张良哄回作业小组。 张不疑和张辟疆也加入了作业小组,帮刘盈谋划如何冒充他们的后人。 张不疑摩拳擦掌。刚刚知道刘盈神异之处的张辟疆咕噜晕倒。 太子在神仙给的梦境中冒充自己的后人,还要给阿父追封,陛下还在拍掌说“好好玩”。 太刺激了,他受不了。 这难道不是谋逆吗!自家还是被迫谋逆! “别晕了,你不是很聪明吗?赶紧来帮我,和你的后人比一比。你不会还不如你的后人吧?” 刘盈捏着张辟疆的鼻子,亲手给他灌进一碗降火的苦药,把张辟疆弄醒。 张辟疆哭了。他不想当太子近臣了。 求陛下将我外放! 第194章 益州兄弟欲阋墙 刘盈再次来到了副本。 他在庭院里晨练一会儿, 换了身衣服,走出门。 偏安一隅的成都城还未被战火波及,虽然街道上衣衫褴褛的人不少,但在乱世中或许也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天下已乱, 蜀未乱。 刘盈佩着剑走过繁华的大街小巷, 从系统不太走心的建模中想象这个时代真正的模样。 无关紧要的赏赐都是用文字描述, 系统自然不可能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副本中建造出来。 明朝和隋朝的副本就像是一个单一类型的游戏, 如明朝第一个“瓦剌留学”副本是“求生”和“攻略”副本, 隋朝第一个“基建狂魔”副本是文字策略向建设游戏。 汉末乱世的副本则像一个半开放的角色扮演游戏。 刘盈操控着角色在地图上乱窜, 与许多人物对话, 触发不同的事件。但“事件”之外的地图建模模糊化, 非重要剧情的“动画演出”也很敷衍。 刘盈在汉中的几年,经历了许多次战争, 也曾亲自下田劝导农桑,除了一两次“典型事件”, 其他时间都是以画卷甚至最简单的文字描述, 没有让刘盈真的在梦境中度过几年。 如以前一样,他就像是玩一个全息游戏。 只是成年前, 角色都是方块人, 刘盈的代入感更低;现在人物建模趋于“真实”,此地又是汉末, 刘盈接触的重要角色可能就是身边人的“子孙后代”,对他的心弦拨动要强烈许多。 人在玩像素游戏时都可能被剧情触动, 何况身临其境的全息游戏。 刘盈站在繁华的街道中。 角色的剪影从他身边掠过, 代表着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刘盈对着代表人群的角色剪影笑了笑,转身回到住处,等待下一个剧情事件。 在刘盈游荡的时候, 有两位士人混迹在人群剪影中,跟了刘盈一路。 如果是现实中,刘盈已经把两人揪了出来。副本里,嗯,系统说了算。 刘盈突然脚步停驻,对着人群微笑这一幕,也被那二人看在眼中。 两人脱离剪影的人群,显现出了自己的身影。 这是两个未戴冠的年轻士人。 青衣士人道:“那人就是张盈?” 华服士人道:“我们从他出门,跟了他一路,还需要问?” 青衣士人沉默,但不知道自己在沉默什么。 华服士人继续道:“他是不是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若他不是太年轻,我可能会投奔他。” 华服士人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他长辈仍在,我也会投奔他。” 青衣士人道:“你可以与他成为好友。” 华服士人笑道:“也只能是友人了。” “张盈”是张修和张鲁的下属,自己绝无可能投奔张修和张鲁两个米贼,太丢份。 华服士人对青衣士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人走向刘盈所居住的别院的门扉。 这时,刘盈已经知道他们到来了。 虽然之前他没可能察觉一模一样的人物剪影中混杂着重要角色,但以上对话事件发生后,系统及时通知了刘盈,并给刘盈了一张过场动画图。 正躺着跷二郎腿剔牙的大混球刘盈丢掉了剔牙的柳树枝,起身整理衣服和头发,准备待客,摇身一变,变成了文质彬彬的年轻士人。 华服士人领着青衣士人走进小院时,刘盈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舞剑,一心二用两不误。 “看剑!”华服士人见状,拔剑相刺。 “法孝直你什么毛病?每次都要偷袭我?”刘盈挥剑挡住华服士人的剑,“哐当”几下就击退了对方。 偷看刘盈的华服士人,便是当日站在刘璋身后,试图和刘盈争执的刘璋帐下谋士,法正,法孝直。 法孝直今年是真正的十八周岁,不是刘盈那种假冒的。 法正虽是刘璋帐下谋士,但其祖父法真乃是闻名天下、通晓诸子百家的名士,其父在扶风郡为官。 虽然父亲病逝,让法正家境中落,凭借祖父和父亲的名声和人脉,以及积攒的家底,他对人生也有足够多的选择权,虽是刘璋帐下谋士,但未与刘璋绑定。 他与其说是刘璋的人,不如说是刘焉给刘璋的人才。 所以刘璋和刘盈虽表面上和好,但私底下仍旧合不来,法正却能私自与刘盈交好。 刘盈对法正提前出现在蜀地,有些惊讶。 法正应该在刘焉病逝后,才因为天下饥荒而入蜀投靠已经继任益州牧的刘璋。 因是外地人,又恃才傲物,性格偏激,法正不仅没有受到刘璋重用,还饱受当地士人非议。 这个副本时空,法正怎么提前入了刘焉帐下?难道是系统推演历史时出错了? 因好奇法正提前出现的缘由,刘盈对法正多留心了几分。 刘盈性格洒脱,爱玩爱闹,正好与法正合拍。两人很快成为友人,刘盈也得知了法正提前入蜀的原因。 原来是“汉哀帝被火烧死”这个蝴蝶翅膀。 小皇帝再憋屈,也是在大汉气数未尽时走正规程序继位的皇帝,是汉灵帝之子,汉少帝之弟。 乱世战火虽已经点燃,汉献帝刘协还坐在皇位上,还有人认可他,天下大抵还是遵循大汉那一套,不会立刻变成一团乱麻。 刘盈诈死后,汉灵帝的直系子嗣就断绝了,只能立宗室子弟为帝。 那选择面就太广了。 虽然当时身在长安的公卿已经迅速选出了新的皇帝,各地手握兵权的枭雄不全听他们的,联合各地虽然被削了又削,但也能算个豪强的刘姓宗室诸侯王,各地都有称帝者。 如果刘焉没有重病,他这么胸无大志的人,都有了称帝的野心。 可以说,刘盈变成了“汉哀帝”,大汉正统已经断绝。 新任的傀儡皇帝们,连玉玺都要自己刻。刘盈这个印章小偷,早就把所有印章席卷一空,连太后和皇后的印玺都没放过。 游戏难度增加,系统给了刘盈新的便利,比如角色扮演游戏游戏必有的角色背包。 不过角色背包非常小,只有二十个格子,不能叠加,还有一立方米的体积限制。 比如刘盈若想用系统背包存粮食,一粒米算一个格子,一立方米的馒头也算一个格子。 还好一立方米的水缸里可以带一立方米的水,不然刘盈还不知道怎么存饮水。 刘盈将皇帝、皇后和太后的印章放进背包里,其他小印章和金银散碎都用现实的背包扛走。其余格子放了备用武器和粮食、水。 太平道和五斗米教都是用封建迷信来聚集信徒,刘盈的系统背包自然成为他装神弄鬼的好帮手。 对张修和张鲁嘛,他就说自己隔空取物是民间把戏,手快而已。 这两人更注重刘盈“士人”的身份,刘盈也不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把戏,只是用来收服部曲。刘盈这点小手段没有引起能威胁他安全的人的注意。 话题拐回来。 汉哀帝死的时候,法正的父亲正在病中,还未辞世。 他立刻动用自己的关系,让法正带着家眷迅速入蜀。 蜀地闭塞,刘焉的统治也已经稳固,这里可能是最难被战火波及、还能让家人过好日子的地方之一。 法正入蜀的时候,父亲还在扶风郡为官,与他在饥荒中匆忙投靠刘璋的境遇大不相同。 他没经历过太过苦难,没有与友人一同逃荒,性格只是普通的有才士人的高傲,在成都士林中口碑不错。 当法正的父亲去世时,特意给刘焉写了信。 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法正奔丧回来时,刘焉对法正便更好了。 法正正式在成都安了家,融入了成都士人群体中。 没想到自己诈死,能给天下引发这么多变化。刘盈十分满意。 虽然能预测的未来,会让他的道路变得容易。但不能预测的舞台,才会更有趣。 何况未来虽改变,舞台上的“演员”不会改变,就如历史大势不会改变一样。 刘盈在咸阳做了那么多准备,项羽还不是烧了咸阳? 曹操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势力发展困难了一些,但就袁绍那逆境英雄顺境狗熊的性格,最终能拥有整个中原的还会是善于隐忍的曹孟德。 孙家没拿到玉玺,也在江东经营了势力;刘备还是因为作战勇猛入了某一位傀儡皇帝的眼,成为了刘皇叔。 刘盈津津有味地看着益州之外的风起云涌,暗自积攒势力,与成都士人交朋友。 一个朋友会带来更多的朋友,法正是给刘盈带来最多的朋友的朋友。 今日,他又带来了新朋友,一个令刘盈惊喜的朋友。 留侯真正的后人,才十五岁的少年郎,张翼。 刘盈打量了张翼几眼,心底评价,这人脸比张伯父差多了,不过可堪一看。自己勉强承认他是张伯父后人了。 “借阅留侯传书?好啊。”刘盈道,“不过只有我自己的募本,并只有半卷。” 张翼惊讶道:“族兄居然还有原本?!” 他根本没想过能看到原本。世家留下的传家经书都是历代手抄的。 刘盈胡言乱语道:“原本的留书与祖宗牌位一起埋了起来。” 张翼不敢再打探。如果他打探出位置,将来说漏嘴怎么办? 他连忙道:“半卷就够了!” 刘盈对法正道:“你想看吗?我刚誊写的。” 法正没想到自己还能借阅,忙道:“当然!” 刘盈带着两人去书房。 这里不仅有留侯的半卷传书,还有阿兄等人的兵书。 他无聊时就把能想到的书籍都默写下来。 一日复一日,再加上系统帮忙略过抄写时间,他竟然已经藏了一屋子的书。 张修和张鲁毕竟是地方豪强,不如刘焉豪富。刘盈在成都所用笔墨纸砚,都是刘焉提供。 刘诞常在刘盈这里暂住,就是馋刘盈默写的书。 他深知世家的规矩,不会白看,而是拿自家搜集的藏书交换。 刘盈默写“藏书”的行为传出去后,他世家子弟的身份,就更让人深信不疑了。 他的名声也更加响亮。 蜀地豪门放弃矜持,纷纷拿藏书与刘盈交换借阅。 虽然他们不敢借阅刘盈祖传的兵书,看一看刘盈所默写的诸子百家藏书的其他注解版,也是不错的。 法正带来了许多书,日日等着刘盈默写新的书。 他居然能看到留侯兵书,惊喜地把张翼忘在一边,只顾着催促刘盈赶紧把留侯兵书拿出来。 张翼顿时对法正不满。 我家祖宗的兵书,当然是我先看,你一边去! 刘盈既然冒充留侯后人,只有半卷的留侯兵书,当然先给张翼看。 张翼翻开前言,惊讶道:“这前言是写给汉惠帝吗?” 刘盈点头:“对。”张伯父就是啰嗦,写个兵书还要逼逼我几句。 法正凑上前,和张翼一起看。 张翼瞥了法正一眼,看在他帮自己引见的份上,没有小气。 刘盈用纸张默写的留侯兵书。张翼和法正翻了几页,对留侯兵书的真假再无怀疑。 留侯的兵书并非如今兵书那样,从深奥的原理和普遍意义的“军略”入手,更像是一本传家的手记。 留侯从自己最初经历的战斗写起,反思了自己带兵的失误。 若是后人帮留侯写兵书,肯定不会写留侯在帮韩国复国时,带着兵屡屡受挫的窘迫。 留侯张良在几百年后,已经被人神化。 张翼看着祖宗在兵书里碎碎念,好像看到了祖宗本人坐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谆谆教导。 法正忍不住道:“难道留侯曾用这卷书教导汉惠帝?” 刘盈再次点头:“对啊。”别看张伯父经常装快羽化飞仙的隐士,实际上可啰嗦了。特别是在给他上课的时候,非常喜欢忆苦思甜,啰嗦话一大堆。 真不知道阿父为何喜欢听张伯父说话。他更爱听陈平说话。 法正惊诧:“留侯不是早早归隐了吗?” 刘盈道:“没啊。《史记》中也有记载,在平定天下后,汉高祖常与留侯论策,书信往来频繁,只是无关天下大事,太史公便没有记录。” 法正和张翼都是熟读史书之人,刘盈一提,他们立刻记起,《史记》中确实有这么一段记载。 法正若有所思:“或许是吕后之祸时留侯站在吕后一边,太史公不好多写留侯在大汉建立后的功绩。” 张翼嘴角抽了抽,不是很开心法正点评他的老祖宗。 刘盈当然不计较:“与其说留侯站在吕后这一边,不如说他站在刘盈这一边,支持刘盈和他的后人。刘如意的外戚乃秦朝降将。” 法正眼睛一亮,竟有拨云见日之感。 刘盈对法正的眼睛一亮很无语。这一切都在史书中记载得清清楚楚,多看几眼就能想到吧? 难道是反吕后是政治正确,留侯又必须保有好名声,所以才非得坚持留侯被二舅父用剑逼迫的说法? 别说他那里的二舅父,在汉高祖活着的时候,让吕释之去威胁留侯试试?不知道汉高祖有多宠爱留侯吗? 谁在汉高祖眼皮子底下用刀剑逼迫留侯,不和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威胁陈平一样?看他不上门掀了那家人的屋顶。 周勃和灌婴天天在陈平面前蹦跳,那是陈平不计较,谁都当看个笑话,他才也不计较,还煽风点火。 刘盈道:“如果相信张良被刀剑逼迫而支持刘盈,那应该也相信汉高祖那时已经被架空,变成傀儡皇帝了。” 法正失笑:“能御驾亲征的傀儡皇帝?” 刘盈正色道:“正因为他被架空了,其他勋贵不听话,所以他就只能十分可怜的御驾亲征。” 张翼都忍不住插嘴了:“十分可怜的在御驾亲征后连续喝了十几日酒才回京?” 刘盈辩解道:“他因被架空,成为傀儡皇帝,而喝了十几日的闷酒,活活把自己喝死了。” 诽谤阿父,他是最专业的! 法正和张翼真是被刘盈逗乐了。 虽然天下已经大乱,也不要胡乱评价大汉的开国君王好不好?他们表面上还是要尊敬一下汉高祖的。 刘盈过了个嘴瘾,没有继续诽谤阿父。 他说看在张翼也是留侯子孙的脸面上,今日张翼和带着张翼来的法正可以随意翻看他书架的书。 刘盈自己磨墨提笔,继续默写。 张翼看得很慢,一页纸要反复看十几遍,不断揣摩祖宗的深意。 法正实在等不了,便翻看书架上其他书。 “淮阴侯兵书?真的假的?”法正惊呼。 张翼吓得手中的留侯兵书差点掉了。 铺纸的刘盈抬头:“不知道,反正祖辈是这样传说的。” 法正把淮阴侯兵书塞回书架,又打开另一卷兵书:“曹相国的兵书?留侯家中确实可能藏有曹相国的……啊,怎么只有几页?” 刘盈用镇纸把纸张压平:“祖辈说,曹相国惫懒,就写了这么几页。” 法正:“……”这话你敢和自称曹相国后人的曹氏族人说吗? 刘盈当然敢。 他在前几个副本与曹操作伴的时候,就多次以“我是皇帝,我知道内情”的可憎嘴脸,对曹操吐槽曹伯父的离谱。 虽然那时曹操屠城好色,对刘盈还算脾气好。刘盈追在他身后念,他捂着耳朵在前面跑。 刘盈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能在汗青中留下名字的枭雄,他们能聚集那么多人才,本身肯定极具人格魅力。 哪怕是他经常玩梗的孙权,在孙权变成多疑的老头子之前,他也曾与孙权有一段仿若朋友般的时光。 去东吴时,他跟随的是孙坚。 那时别说孙权,连孙策都没想到自己会过早登上乱世大舞台。他曾与孙策一同去折腾周瑜的琴,还曾和孙权一起设计安全猎虎的大车子。 周瑜看见他就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总是用袖子掩着嘴鼻绕着自己走,好像自己是什么臭不可闻的大垃圾。 这么厌恶自己的人,在重病的时候,他却悄悄给自己留信,让自己尽早从朝堂上隐退,遁入山林。 刘盈微微一愣神,一滴墨落在了纸上。 啧,这张抄写废了。 刘盈重新落笔,就着那滴不规则的墨滴,涂了一张张牙舞爪的怪石画。 法正眼尖,立刻窜了过来,要卷走刘盈的画。 “你的画和你的字一样桀骜不驯,将来绝不会屈于人下。”法正评价。 刘盈笑了笑,道:“我自出生就不屈于人下。” 因为大汉的天下不是他打的,是阿父打的。他不是汉王,也不是大汉皇帝,是汉太子。 作为创二代,他自然是看“出身”。 法正再次心生遗憾,“张盈”为何如此年轻,又为何没有长辈为他积攒势力? 若“张盈”是刘焉的儿子,他也能为一方雄主。 刘盈看出法正的遗憾,一笑置之。 若在秦末,一个贼寇都能拉起一支队伍争霸天下。但在汉末,天下已经被豪族瓜分完毕,出身不好的人再想逐鹿中原,就不容易了。 但再不容易,能有隋末不容易? 如果李世民在洛阳一战擒窦建德、王世充两王后,李唐还被揍得只剩下关中之地,准备割据关中当诸侯王。若李世民在被李渊气成脑溢血暴卒,那时得到天下的,肯定不是隋朝贵族李家。 刘盈还是想与天下的豪强碰一碰,看看没有阿父和叔伯直接帮忙,自己能不能成为开国君王。 首先,他要扬名。 虽然留侯兵书很快就看完了,张翼仍旧没有离开。 他只往家中送了书信,就留在刘盈家中,说要向刘盈学习兵法。 虽张修和张鲁那里不是个好去处,但张翼认为可以先跟着族兄积攒名声,到时有兵有资历,再投他处也容易。 若不是法正在刘焉处过得不错,他都想和“张盈”、张翼当同僚了。 还是和挚友在一起有意思。成都城内都是一群什么虫豸啊! 又是一旬过去,法正在晚上匆匆敲开了刘盈的门,催促刘盈找借口离开成都。 法正严肃道:“益州牧病重,虽将益州牧的位置交给长公子,但益州豪族更支持幼公子。成都要乱了,你不要卷入其中,趁着益州牧还活着,明日就找个借口离开!” 法正作为刘璋门下策士,要站在刘璋这边。但他宁愿冒着背叛刘璋的名声,也将情报透露给刘盈。 虽他知道刘盈与刘诞的交好只是表面,但站在刘璋那一方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一定会对刘盈下手。 刘盈本想留在成都浑水摸鱼,但看到身边神色惊恐的张翼,他叹了口气。 “好,明日我就离开。”刘盈对张翼道,“明日你我去向益州牧辞行,就说收到了伯父的回信,我将去你家联宗祭祖。这个借口,谁也不能拦。” 张翼回过神,使劲点头:“我能模仿父亲的字迹,我现在就去写信!” 法正松了口气:“保重。以后我们可能就是敌人了。” 刘盈笑道:“那可不一定,不要小瞧了汉中‘米贼’啊。说不定刘焉一死,汉中就割据了。” 对刘盈直呼益州牧姓名,法正面无异色。 他对刘盈道:“如果刘璋不思以怀柔收复汉中,而与汉中交战还失败,我就来投你。” 如果刘璋无能,他不如和挚友并肩作战,以后一起换个好去处,还能在新势力守望相助。 刘盈对法正点头:“保重,我等你。” 听了刘盈这一声“等你”,法正居然露出腼腆神色,有些对这样的离别不好意思了。 但他仍旧庄重回答:“好。” 法正悄悄离去。 第二日,果然如刘盈所说,无论是想借用他力量的刘范和刘诞,还是想杀他的刘璋,都不能反驳他联宗和祭祖的借口,将他强行留在成都。 张翼来成都,就是为了和“张盈”联宗。祭祖和联宗乃是家族大事,如父母去世后奔丧一样。 刘焉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他深深地看了刘盈一眼,同意刘盈离开。 离开时,他还做出了一件让儿子和下属都不解的事。 刘焉让张修和张鲁去汉中前,留下了他们的部分亲人作为人质。 他居然让刘盈带走了这些人质。原本历史中会死在刘璋手中的张鲁母亲和弟弟就在其中。 虽然不会有人认为这些人质能真的威胁到人,但刘焉此举,就是主动放弃了对汉中的控制。 屏退所有人,刘焉单独留下刘盈。 “若你有余力,在我家族覆灭时,请收留我一缕血脉。”刘焉将帛书递给刘盈。 他不仅送还张修和张鲁的家族,还送给刘盈六百壮卒,壮卒家属在内的仆从越三百人,十车粮草和武器。 刘盈此次只带了一百壮卒前来成都。 刘焉给刘盈授官,为刘盈补足一千部曲,让刘盈可以在离开成都后,投奔任何势力。 刘盈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物,在刘焉面前晃了晃,没有出声承诺什么。 刘焉眼睛瞪圆。 而后,他愉快又释然地笑了。 刘焉没有问刘盈真正的身份,也不去猜测刘盈的身份。 他开心又艰难地起身为刘盈送别,祝刘盈的旅途一帆风顺。 自己不行,自己的儿子看来也不是能与天下群雄逐鹿的大英雄。 但这天下,终究还是有我刘氏族人的一席之地啊。 …… 刘盈分出部分人手,让他们护送张修和张鲁在成都做人质的亲人回汉中。 刘盈吩咐道:“告诉伯父和义父,我留下八车粮草,在路上招些壮士,再回汉中。” 下属领命离去。刘盈登上了顺流而下的大船。 虽现实中他在长江上航行过多次,出蜀还是第一次。 上次从汉中到长江,他走的是汉水。 张翼想着要在父亲面前炫耀刘盈的藏书,一路上兴奋得手舞足蹈,好像刘盈的藏书是他的似的。 刘盈坐在船头,扣剑唱起了歌。 歌声郁郁,与他平日性格完全不同。 入夏了。曹操已经二屠徐州了。 第195章 一二三四少年郎 刘盈在曹操阵营的时候, 曾阻止曹操屠徐州。 《三国演义》中曹操屠徐州是为父报仇,但正史中,时间线与《三国演义》不一样。 曹操先一屠徐州,陶谦因愤怒杀掉曹操之父曹嵩, 然后曹操二屠徐州。 曹操一屠徐州时, 曹嵩已经在徐州避难, 徐州官宦豪族对曹嵩很是礼遇。 做大事不拘小节, 也不管父母, 人人都有汉高祖之风。 刘盈能以“我有办法帮你得到徐州”和“既然有办法得到徐州, 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老父亲”阻止曹操屠徐州, 他却不能阻止曹操屠更多的城池。 曹操是这个性格, 当某座城池的吏民抵抗太强烈,他就会担心反抗力量死灰复燃, 定是要把那座城全犁一遍才放心。 刘盈被拘禁,即将被杀时, 得知曹操派兵去徐州。 他当时很不能理解, 即使徐州在自己建议下没被屠,但徐州人应该也不会为自己报仇。曹操何必霍霍他自己的大本营? 荀彧来为自己送食物的时候, 悄悄告知了自己原因。 迷信而已。 老病的曹操想起刘盈曾努力阻止自己屠徐州, 便想起沛丰乃大汉龙兴之地。 不知道哪个穿道袍的谄媚小人在曹操那里胡言乱语,曹操便想把大汉的龙脉断了。 总之, 还是刘盈自己太厉害,厉害到曹操以为大汉先祖显灵了。 刘盈唱完歌, 倒了一杯酒, 撒入江水中。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刘盈拍打着船舷,唱起了《蒿里行》。 “淮南弟称号, 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说的是袁术称帝,袁绍刻玺。那是公元197年之后的事。 这时袁术刚称帝,还没死,所以是公元199年之前。 曹操写这首诗的时候,正在和袁绍和袁术打仗。这时他行军的路线,正好是徐州附近。 在中原这四战之地,因是战略要地,许多城池饱经战火,仍旧有许多人居住。 其中最为荒废的大城池,是徐州。 被曹操二屠后的徐州,“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徐州。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孟德啊曹孟德,你真的“念之断人肠”吗? 若是其他文人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事很矛盾,刘盈只会讥笑嘴上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实际行为背道而驰的人,很是正常,大宋那群盛世文人不就很擅长这个? 可那是曹孟德啊。 “族兄,你这诗真好!”张翼听到了刘盈吟诗,走上前夸赞道。 刘盈冒充十八岁,十五岁的张翼已经完全把刘盈当兄长崇拜。 刘盈收起郁郁表情,带着平日那般漫不经心的笑容道:“不是我写的,是曹孟德写的。” 张翼敬佩道:“哇!那一定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有志之士!” 刘盈道:“嗯,他二屠徐州后,路过徐州写的。” 张翼敬佩的神情僵在脸上,结结巴巴道:“族兄,你、你是在骗我吧?” 刘盈又倒了一杯酒,摇晃着酒杯,轻声笑道:“很快你就会听到他的名声,再过几年,你就会听到他写的这首诗。” 刘盈又将酒水撒入江水中,又喝了一杯酒。 就这么十分浪费奢侈地撒一杯,喝一杯,刘盈喝光了一坛子浊酒。 浊酒昨日酿,今日喝,酒精度和啤酒差不多。刘盈只是有些微醺。 如果是阿父埋下的陈酿清酒,刘盈就要装疯打醉拳了。 喝完后,刘盈将酒坛子抛进江水中。 青舟飞驰,很快就将酒坛子荡起的涟漪甩在了身后。 张翼家隐居的犍为郡武阳县,就在后世眉山彭山区,走水路一眨眼就到了。 刘盈登岸时,张翼之父还未得到消息。 张翼说自己要留在成都,张翼之父便没有写信催促。当张翼带着刘盈回到家中时,张翼之父吓了一跳。 待听刘盈说成都将乱时,张翼之父沉沉叹了口气,问张翼要不要继续在家里躲藏。 张翼想了想,道:“益州恐怕也不能安稳多久了。我想与族兄一同出门闯荡,若能出人头地,也能庇佑家人。” 张翼之父道:“那你们要快些出发了。成都一乱,恐怕犍为也不会安稳。” 张翼之父掐指一算,明日就是良辰吉日,匆匆和刘盈联了宗。 他熬夜抄写了半卷留侯兵书,并揍了只顾着看书,没想过给家里抄书留备份的儿子一顿,又过了一日,送刘盈和张翼上了船。 张翼之父问道:“族侄此行是要往哪里去?” 刘盈道:“趁着乱相还未波及南方,我想先出蜀看看,拜访江东豪族。若有机会,便去中原结识更多英豪。” 张翼之父见刘盈带的人不少,还带着藏书,应该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人相迎,不担忧刘盈的安全。 他向刘盈请求照顾好自家鼻青脸肿的儿子,又资助了刘盈一些粮草布匹,目送刘盈顺流而去。 “我张家居然有如此麒麟子,祖宗留侯也会含笑了。”张翼之父感慨。 时间那一头的留侯轻轻颔首,包笑的,苦笑。 刘盈出蜀这一路,确实没有遇到危险。 虽有些贼寇垂涎刘盈的粮草,几场血腥厮杀下来,刘盈这一支兵磨合成了老卒,威名也响彻整条长长的江水沿岸,连与长江临近的中原城池,都听说了“张盈”这个勇猛小将。 刘盈把自己带着藏书拜访各地豪族,以增长见识的目的传了出去。路上总有人热情地接待他。 每到一处,他果真拜访当地豪族,根据对方的藏书和学识多寡,停留时日不定。只要是汉朝之前诸子百家的典籍,没有人能辩得过刘盈。 若是论兵,那就更是自取其辱了。 交换观看了豪族多本藏书,只要自己愿意,就能过目不忘(但能让眼界极高的刘盈愿意记住的书籍不多)的刘盈,已经对汉以后的经典有了初步了解。 若只论背书,刘盈已经不会输给他人;若要了解其中道理,刘盈还需进一步咀嚼。 每当刘盈记下一本有趣的汉代经典,就回现实念给汉初的大儒听,让他们与自己一起讨论。 大部分时候,汉初大儒都想拔出腰间佩剑,去把后世胡言乱语的贱儒劈成两半。 特别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把荀子一脉的大儒都气得笑了。 如果加点特效,他们都要怒发冲冠了。 自然灾害从来不会因为君王是否贤明而发生变化。华夏地域广阔,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每一年都会有地方遭灾,只是灾祸轻重而已。 若按照董仲舒这“天人感应”,那岂不是皇帝年年都要下罪己诏,年年都要找人承担过错? 皇帝自己肯定不能承认有错。若承认,这王朝就不安稳了。皇帝便只能找臣子承担过错,“内有奸邪”,才会让上苍降下惩罚。 这不是年年给朝堂攻讦他人的借口?多少无辜大臣会承受冤屈? 刘邦只觉得很乐:“如果皇帝无错,那肯定是相国有错。一年罢免一位相国,大汉的相国之位恐怕就无人敢坐啰。” 萧相国只想用翻白眼当眼保健操。 刘邦笑道:“朕反了大秦当上了皇帝,后世子孙想世世代代都当皇帝,肯定得找个理由才安心。即使他们知道这个安心是假的,大汉不可能永远存在。罢了,作为先祖,要体恤后人,不用多骂。你们也宽容些。” 不过用一个“天人感应”把自己框进去,也真是太好笑了。 吕雉沉沉叹了口气:“如盈儿所说,还是书读少了。若他知道天下年年必有天灾,或许就不用……” 刘盈插嘴,打断阿母的话:“就不用年年献祭大汉的相国了。” 那时大汉已经没有相国,只有左右丞相。 今年风不调雨不顺?随机献祭一位大汉丞相!反正大汉还有一位丞相。 丞相不够?那就献祭三公!反正三公有三位。 嘎嘎嘎嘎,刘盈笑出了鸭子叫。 大汉的左右丞相和三公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盈儿这孩子,还是如此顽皮。 “乱世了,谁辩论厉害,谁拳头厉害,谁就是正统。”半眯着眼睛休息的狂儒郦食其懒懒抬眼,“太子,你该好好教一教后世徒子徒孙,何为儒学正统。” 其他儒生纷纷称是,连思孟一派的儒生也是这么想。 刘盈领了师长的命令,拿着师长给的辩论大纲,一反谦虚的态度,频繁找人辩论。 他一路辩论,一路被隐世贤才满脸怒气地送走,去向下一处隐世贤才的地盘。 哦,忘记说了,那些满脸怒气送走刘盈的人,总会赠送刘盈粮草布匹。 刘盈又让张翼去接触商贾之事,沿路采买新鲜货物,到下一地贩卖。部曲成了商队。 长江走了大半,刘盈带走的粮草还比之前增加了,有一小半还换成了更可口的细粮和肉脯。 刘盈的部曲脸上都快笑出了一朵花。 以后,他们就是刘盈最忠诚的下属!愿意为主父拼命! 刘盈从汉中带来的那一百人,日日嘲笑留在汉中的同袍。 留守的同袍一定非常想念他们,想念得咬牙切齿。 哈哈哈,谁让那些人比武没赢?废物就是不能跟着主父吃香喝辣。 至于这沿路的危险,刘盈的部曲都没当回事。 乱世了,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能在活着的时候吃香喝辣,就活够本,愿意为主父赴死了。 刘盈在长江上漂啊漂,漂到了荆州。 荆州牧刘表不在意刘盈年少,竟亲自来迎接刘盈,请刘盈去襄阳小住。 刘盈便上岸,随刘表去襄阳。 荆州各郡的士人都聚集襄阳,来与刘盈一聚,借阅刘盈的藏书。 刘盈慷慨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荆州。 只要你有藏书,无论是否是“张盈”看过的,都能与“张盈”交换借阅藏书。 若你没有家传藏书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在与“张盈”的辩论中得到“张盈”的认可,“张盈”也会将藏书借给你抄读。 不过不是人人都能见到“张盈”。 “张盈”有一少年族弟,名为张翼。若能得到张翼认可,张翼才会将人引荐给族兄。 张翼压力极大。 他认为自己年少,学识还不足以帮刘盈筛选宾客。 张翼病急乱投医,给法正写信诉苦。 让张翼没想到的是,法正的回信,与法正本人一同来到襄阳。 法正一袭白衣,竟已经没了官职。 他微笑着对刘盈拱手:“你的名声也太大了,大得我都馋了。唉,和虫豸一同当官真是没意思,扬名能不能带上愚兄?” 刘盈出拳轻轻捶击了一下法正的肩膀:“什么愚兄?我才是你阿兄。” 朋友嘛,都是要互相自称兄长,贬低对方为臭弟弟。 刘盈说自己是法正兄长,法正也仍旧在刘盈面前自称愚兄。 法正借由祖父名士的声望,加入帮刘盈筛选宾客的工作,刘盈就更轻松了。 人人都想踩着刘盈扬名,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被刘盈接纳的荆州士人,也手拉手环绕在刘盈之外,替刘盈挡住了名利场的喧嚣,让刘盈能安心抄书读书。 其中一个士人,刘盈久闻大名。 虽然刘盈很喜欢这人的谈吐和才华,但如果这人在大汉,他肯定是会将其外放为封疆大吏,绝对不会让他在自己面前碍眼。 此人当然是相貌不端的庞统。 不过刘盈即使喜欢长相好看的人,也不会歧视长相不好看的人,除非这个人和自己很熟悉了,是自己的心腹。 庞统因为长相不聪明,所以他虽然很有才华,朋友却很少。能透过他不聪明的长相,看出他聪明内在的人,都是年长的大儒。 他还是第一次在长相好看、学识渊博的同龄人(庞统说二十多岁和十八岁都是同龄人)那里,获得如此大的尊重。 刘盈对待他,与对待其他士人无二。庞统很欢喜。 与刘盈交往几日,庞统就认为刘盈是他挚友。 挚友看的就是心灵和理想的距离,和结识时间没关系。刘盈就是挚友! 法正瞧不上庞统。他与庞统辩论多次,最后无奈与庞统分享挚友。 这些事,刘盈本人不太清楚。 他那么自傲,根本不认为谁是自己挚友。他和法正、庞统都是普通朋友。 谁要当他的挚友,至少长相得和张伯父、陈平一个层次。 来拜访刘盈的长相端正的士人颇多,刘盈看来看去,竟只有一位和他如今真实年龄差不多的总角少年,能入了他的眼。 那总角少年跟随叔父来荆州避难。此次是来增长见识。 不用多说,这个总角少年,就是诸葛亮小朋友。 诸葛家逃难到荆州,也带了不少书籍。 诸葛亮自幼聪慧,他的叔父想着小侄儿已经把家里的藏书看得差不多了,遇上“张盈”这样慷慨的世家子,正好让小侄儿扩充学识。 刘盈看别人都看学识,但他一看到诸葛亮,就像是在大隋副本看见两位倒霉表侄一样,一瞬间就喜欢上了,当即把诸葛亮逗哭了。 逗哭诸葛亮后,刘盈便对诸葛亮的叔父花言巧语,把诸葛亮留在自己身边居住,给自己打下手。 诸葛亮的叔父不知道被刘盈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仅同意把诸葛亮留在刘盈身边,还非常宽心地自己回南郡了。 刘盈说,他离开荆州时,会把诸葛亮送回南郡。 诸葛玄道:“不急。我看我那侄儿也不是个安分的人。若君不嫌弃,请多带亮儿增长见识。” 刘盈拉着小嘴噘得能挂瓶子的诸葛亮道:“好啊,我还要去中原和江东拜访名士。若诸葛叔父不担忧,我就回益州时再将他送回来。” 诸葛亮惊恐道:“不要啊!” 诸葛玄大笑,不顾侄儿的惊恐,把诸葛亮托付给了刘盈。 诸葛玄离开时,其夫人不解道:“天下已乱,为何要让亮儿冒险?” 诸葛玄叹息:“正因为天下已乱。” 他又叹了口气,细细将自己谋划告知夫人。 诸葛家因避祸,族人四散逃离,自己竟不知道其他同辈晚辈去了哪里。 他投奔刘表,刘表看似礼贤下士,实际上心高气傲,才智却配不上他的高傲。 那些被刘表招揽来的贤士,就像是刘表衣冠上的珠宝玉石,被刘表当做炫耀自己权势的点缀。 诸葛玄静静旁观,发觉刘表竟没有重用任何一位贤才。 更让他鄙夷的是,刘表即使知道对方是贤才,也不会重用对方。 比如“张盈”这等自带部曲的青年才俊,本该是各地诸侯招揽的对象,刘表虽对其礼遇丰厚,但闭口不谈招揽。 他在警惕“张盈”呢。 诸葛玄咳了两声,道:“刘表这样的人,断是不可能坐稳荆州牧的位置。荆州迟早会被人抢夺,陷入战乱。亮儿虽年少,才智已经不输给及冠者,只欠缺磨砺。我见张盈乃是当世顶尖的贤才,又已经有部曲傍身。亮儿若与他为友,他日一同拜入雄主麾下,也好彼此照应。” 诸葛玄之妻虽仍旧担忧,但认可了丈夫的话:“张盈有部曲,在这乱世中,亮儿在他身边,确实比在我二人身边安全。” 诸葛玄夫妻逃难时,与自己的孩子走散了。 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是被同辈族人带走,还是已经落难。 “是啊,让亮儿出门闯荡,我们带着均儿继续隐居,怎么也能护得住一人。” “唉,乱世……” …… “明白吗?你叔父的打算和族叔的打算一样。”刘盈把诸葛亮小少年的脑袋敲得邦邦响,“要不你和你弟弟换一换,让你弟弟出门闯荡?” 总角少年郎转身,背对着刘盈。 理由他都懂,他就是不想看到刘盈这个可恶的混蛋。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可恶的人!若我能长得比他壮,我一定要揍他! 法正等人都快笑出眼泪了。 熟悉之后,他们已经发现刘盈并非初次见面时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有时很是促狭。但刘盈对待诸葛亮这位小友时,是不是过分恶劣了? 把小朋友逗得总角都快炸开了,真的很有趣吗? 刘盈回现实告诉父母,那真是太有趣了。 我抓到一只幼崽丞相,绝不会放过他! 刘邦无语:“就像是你欺负李世民一样?” 刘盈点头:“对!” 刘邦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趣:“既然他现在还没成长到可以为你出谋划策的程度,带在身边玩也不错。” 作业小组的众人以为陛下会训斥太子。 当刘邦开口后,他们反省自身。都这么多年了,他们怎么还会对陛下有多余的期待? 萧谨带着儿子参加作业小组会议,负责为刘盈做会议记录。 小刘恒自出生起就很乖巧,来到有许多陌生长辈的地方也不哭不闹。 他已经能听懂很多话,只是不爱说话,才显得呆呆的。 当听到阿父在梦境中也要欺负小孩时,小刘恒往大母怀里缩了缩。 瘪嘴,想哭。 阿父对陌生孩童都这样,我这个亲生儿子未来一片黑暗。 小刘恒曾经用不大的脑袋瓜子思考,要怎么逃离阿父的魔爪。但聪明的他很快就发现,连大父大母都被阿父欺负,阿母也是助纣为虐之人,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只剩下一片绝望。 啊呜! 刘盈一边眉飞色舞地和众人描述自己在汉末的精彩表现,一边把小刘恒从吕雉怀里拽了出来,抱在自己怀里。 他一会儿捏捏小刘恒的脸,一会儿揉一揉小刘恒的脑袋,一会儿抓着小刘恒的手晃一晃。 小刘恒面无表情地任由阿父把他当玩具揉捏。 萧何等人看向小刘恒的眼神都充满着慈爱和欣慰。 虽然陛下和太子是不可能成长了,但小皇孙一定和陛下和太子完全不一样,可以期待。 小刘恒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了任何期待。 “恒儿。” “嗯?” “乃公知道你早慧,别装睡,给乃公好好听。” “唔……” “不听听大汉亡了的故事,怎么当得好大汉的皇帝?” “知道了。” 小刘恒睁开眼,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集中很难集中的精力,艰难地听课。 阿父揠苗助长啊! …… 刘盈再次带着作业小组的会议记录归来,与群贤辩论。 刘表已经坐不住了。 他本想用刘盈吸引贤才,然后在襄阳办学校,将刘盈吸引的贤才都变成自己的名声。 但刘盈显示出镇压群贤之势,他就头疼了。 刘表既嫉妒刘盈的才华,又担心刘盈得罪了太多人,让那些贤才迁怒自己。 刘盈小他一辈,地位更是不如他,刘表在刘盈面前,却不知怎么总有些心虚气短,竟不敢直接请刘盈离开。 不过刘盈看穿了刘表的心思,在刘表最烦恼的时候,向刘表辞行。 “听闻颍川有隐世贤才,小侄在襄阳停留许久,想去颍川游学。”刘盈对刘表道,“这些时日受荆州牧看顾太多,小侄却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刘表忙称没有没有,赶紧把刘盈送走,并赠送给刘盈许多礼物。 刘盈又大赚一笔。 此次出行,不仅可怜的诸葛小少年被刘盈“绑架”,庞统也准备与刘盈一同离开。 庞统的家人前来劝了几句,刘盈才知道,之前庞统自称已经弱冠,其实也就十五六岁。 刘盈不理解:“你为何一直自称弱冠?” 他有些生气。因为庞统自称弱冠,并时常说什么二十来岁和十八岁都是同龄人,他还叫了庞统一声兄长! 虽然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年龄,庞统确实比自己年长。但一直致力于给别人当爹当哥的刘盈,居然马失前蹄,被别人占了便宜,实在不能忍! 法正也生气了。他也被庞统骗着叫了庞统好几声庞兄! 庞统有气无力道:“你看看我这张脸,我说我十六岁,别人不信啊。我每次都要与人争论,又拿不出自己确实未弱冠的证据,还不如提前戴冠了呢。” 几位友人看看庞统的脸,不得不承认,庞统说得对。 这张脸,你告诉我十五六岁?说而立都有人信! 刘盈好奇道:“你们看我这张脸,猜猜我多少岁?” 友人讨论了一番,道:“若你睡着时,看上去顶多刚束发,只是身材高大了些。但你一醒来,神态十分沉稳,当是弱冠了。” 刘盈摸摸自己的脸。 他已经快而立,长辈老诽谤他还是孩童。 哼,听听别人怎么说?我在十三四岁的身体里,别人也说我至少弱冠。乃公超级成熟沉稳好吗! “其他庸人不信你,难道我们还不信你?快把你的头冠摘下来,以后不许戴了。”刘盈扑去抢庞统的头冠。 庞统护住头冠:“刚还说你弱冠,我看你顶多十岁!” 法正一边帮刘盈抢庞统的头冠,一边附和庞统:“十岁?我看五六岁才差不多。” 诸葛亮面带嫌弃地站在一旁,但嘴角没忍住上翘。 张翼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诸葛亮:“好玩吧?” 诸葛亮冷哼一声:“平常他都是在玩我,一点都不好玩。” 张翼失笑。 庞统的头冠还是被刘盈这个盗贼抢了。他只能在发髻上包了块布,再次承受别人对他年龄的质疑。 刘盈想把庞统的头发剃成总角。庞统威胁刘盈,敢动他头发,他就要和刘盈拼命。 唯一的总角少年诸葛亮从此看不惯自己的发型,决定提前留发。 张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好还好,他决定去成都的时候,就把发型变了。 一群还未弱冠的少年郎,嘻哈打闹着重新踏上了游学的路。 带着一千多部曲一边剿匪一边吆喝那种游学。 他们还未踏入颍川郡,就有人列阵出迎。 刘盈把手放在眉毛上远眺。 哇哦,那粗壮的小短腿,不是曹孟德吗? 也对,颍川是曹孟德的地盘。哈哈哈,又见面了,阿瞒! 第196章 后人托付的医书 刘盈对曹孟德很熟悉了, 曹操却忘记了刘盈。 刘辩还活着的时候,曹操还没资格与刘辩接触过多;刘盈和曹操同在长安的时候,因刘盈被人当作了一个疯傻之人,曹操不曾冒着危险去接触刘盈。 远远的几眼, 不足以让“汉哀帝”在曹操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何况刘盈的长相和在长安时, 已经大不相同。 如他的小伙伴们所说, 没人会怀疑刘盈即将弱冠。 士人常在弱冠前后游学, 以当作额外的“冠礼”。刘盈此次声势浩大的游学行为, 也被认为是如此。 曹操像对待高士一样对待刘盈, 将礼贤下士的殷勤发挥到了极致。 他看着刘盈身后的部曲, 眼睛都在放光。 刘盈也像对待陌生长辈一样对待曹操, 把曹操捧得高高的,曹操都想嫁女了。 刘盈看着很乐呵。 每次重刷副本, 他都很乐呵。 曾经的恩人仇人友人,换了个副本, 就换了个身份。 他们曾经背靠背将性命托付给对方, 换一个副本又要拔刀相向。 如他现在身后那群称呼他为挚友的小伙伴,曾经也与他是死敌。 这个副本之前, 他一直穿着“刘协”的马甲, 在各个阵营给老刘家挖坑。这样的末代皇帝,不挨点骂怎么可能? 曹操将刘盈介绍给自己的心腹。 即使汉献帝没来许县, 曹操的大本营仍旧是颍川郡许县。 刘盈看到许多曾经的熟人。 比如荀家那一家子,还有后世吹嘘“郭嘉不死, 诸葛不出”的郭嘉。 刘盈将视线投向郭嘉, 又将视线收回。 “郭嘉不死,诸葛不出”是易中天宣扬,网络盛行。当易中天身上的光环消失, 这句话除了三国粉内部撕逼,已经不会有人再拿出来辩经。 拿有交集的人出来比较,叫评比;拿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拉踩,叫虚空斗蛐蛐。 郭嘉和诸葛亮出仕的时候都是二十七岁,不存在诸葛亮为了避开郭嘉,熬到“二十七岁大龄”才出仕。 是诸葛亮不想出仕吗?是没人请他出仕啊。若没人举荐、没人邀请,一个家道中落的士人,就只能从底层打拼,还不一定有上升渠道。 若拿巧合说事,刘协和诸葛亮同年出生,同年去世,这不更好扯?就说刘协和诸葛亮是双胞胎,一生俱生,一死俱死如何? 刘盈认为,应该让诸葛亮和司马懿斗蛐蛐。他俩才是宿敌。 诸葛亮就算名声再响,他也认为司马懿赢。毕竟诸葛亮救不了蜀维埃,但是司马懿的后人当上了皇帝。 刘盈曾经这样和司马懿说,司马懿觉得刘盈想害死他。 哦,司马懿在哪,我瞅瞅? 没瞅见? 刘盈想了想,记起这个时候司马懿还是大汉忠臣,假装风痹不肯接受曹操的征辟。 唉,他还说若有机会,就带着诸葛亮去翻司马懿家的墙呢。 刘盈不想把眼神放在郭嘉身上,不是他对郭嘉有意见。 相反,他在曹操阵营的时候,和郭嘉玩得挺好。 正因为玩得挺好,他才移开视线,因为他知道喜欢吃各种散,酒瘾颇深的郭嘉,私下有多辣眼睛。 对吸毒并屡劝不听的人,刘盈只会重拳出击。曹孟德那副“奉孝什么都好”的态度,就是郭嘉英年早逝的帮凶。 刘盈对郭嘉嫌弃的态度虽然很隐晦,但郭嘉这么聪明的人,很快就察觉出来。 这人对刘盈很感兴趣,就去逗弄刘盈:“你似乎不喜我?” 听着郭嘉拉长的尾音,刘盈差点没忍住条件反射,直接给郭嘉的鼻子上一拳。 汉太子刘盈从来不内耗,对于厚脸皮的人,语言打击没用,拳头打击很好用。 可惜现在他不是曹操要护着的大汉小皇帝,只能打嘴仗。 刘盈严肃道:“无论是五石散还是寒食散,都不是好东西。我不和爱吃这玩意儿的人接触。” 郭嘉还未说话,荀彧就大声喊道:“对!别学他!” 荀彧将刘盈护至身后,挥手驱赶郭嘉:“你浑身酒气,赶紧离开,别教坏张贤侄。” 荀彧不仅是郭嘉的好友,还是郭嘉的举主。荀彧要护着刘盈,郭嘉也只能摸了摸鼻子,讪讪放弃了欺负人的念头。 刘盈仗着自己是晚辈,趁机对荀彧以及郭嘉身边所有关心他的人“担忧”郭嘉的身体。 在隋朝副本中,他多次派人入山抓孙思邈。孙思邈对寒食散的研究十分透彻。 刘盈记下孙思邈的医术心得之后,便丢给御医学习。在这个副本,他早就默写出医书,当作是家传藏书,到处传播。 当初刘盈和孙思邈开玩笑,说若能把孙思邈的医书拿到汉代传播,孙思邈会如何。 孙思邈赶紧整理出一本验证过的医书草稿,让刘盈赶紧背,简直没把刘盈当皇帝。 在孙思邈整理的医书中,关于寒食散和伤寒疫病的病例最为详细。 刘盈知道孙思邈未说的愿望。 如果刘盈真的能做到这么神奇的事,那孙思邈希望这卷从《伤寒论》的基础上撰写的医书,能救下前辈张仲景一家人的命,也能给张仲景的研究,奠定一个更高的基础。 张仲景在汉灵帝时就被举孝廉,如今就在曹操势力范围内当地方官,很是忙碌。 曹操向刘盈介绍的都是颍川的人。刘盈带着一千部曲,他不可能让刘盈到处乱走,只让刘盈停留在颍川,如刘表早早把刘盈接到襄阳一样。 刘盈不准备投奔曹操,曹操不好让刘盈在自家或者夏侯家居住。刘盈便住在曹操最信任的荀家。 未能立刻见到张仲景,刘盈将孙思邈托付给他的医书交给荀家人,请他们赠送给张仲景。 刘盈一如之前创下的慷慨名声,愿意向所有人分享家传医书和病例。 在此时,许多庸医都很厌恶别人分享医书和病例,担忧会砸了他们的饭碗。 可刘盈带着一千部曲,其中过半都是精兵。刘盈想分享什么就分享什么,别人还要捏着鼻子为他传播名声。 医者们得知消息,连夜背着行囊来寻刘盈。 既然不能阻止刘盈,他们就只能赶紧来借书。 这就和在金庸武侠世界有人公布了《葵花宝典》一样。你不练,别人会练,你就落后啦。 刘盈给小伙伴们讲了《葵花宝典》的故事。法正大笑,庞统嘴角微抽,张翼捂耳朵。 而诸葛亮小少年,他再次被刘盈的“从此武林中人全部自宫”的荤段子恼得面色赤红。 刘盈把诸葛亮抓到手边揉脑袋。 因为诸葛亮最年少,他换发型的企图被刘盈镇压。 他们几人中,必须有人是总角,才能去欺负其他世家中的总角。所以可怜的诸葛亮,头上两个小包包都被刘盈揉散了。 “又不是我们这的人自宫,你恼个什么?你脸皮也太薄了,以后肯定会被人欺负。”刘盈狞笑,“赶紧习惯。” 诸葛亮真想给刘盈狠狠一脚。 习惯什么?习惯被人欺负吗! 世上怎么会有“张盈”这么可恶的人啊?! 最后还是脸最成熟的庞统看不过去,从刘盈手中解救了诸葛亮。 别欺负了,再欺负,诸葛亮就要装病不抄书了。 刘盈虽带了一千部曲,认字的人却不多。他们与其他士人交换藏书,抄书的人手实在是很不足。 刘盈传播医书,张仲景还没找到机会拜访,先来了一个重量级人物——华佗。 刘盈在之前的副本接触过华佗,问华佗给人看脑病,是不是真的用斧头把人的脑袋劈开。 华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问谁在那胡说八道。 人的脑袋那么复杂,那是能直接劈开的吗? 刘盈甚为遗憾。他还以为后世医学都做不到的事,华佗已经能做了呢。 华佗确实在外科手术上很有见识,但从不鲁莽。 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怎么能鲁莽?鲁莽就不是医生,是杀手了。 华佗敢在人身上做的外科手术,都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也在死囚身上看过疗效。 得知华佗的经历,刘盈瞠目结舌。 华佗这神医,行为处事在这个时代颇有“邪医”的风范。 他更适合在现代啊。 刘盈问华佗怎么治疗脑疾,华佗说通过针灸和放血试试。嗯……虽然没有斧头劈脑袋那么可怕,但曹操肯定不会让他试试,这也是技术不精会立刻暴毙的手术啊。 在前几个副本,刘盈都和华佗有过交流,成功劝华佗隐居了几次,没救到华佗也有很多次。 如在之前的副本中那样,刘盈这次也对华佗尽到了提醒义务。 华佗也如以前一样,微笑着说自己会小心,然后将一箱子医书托付给才见一面的刘盈。 刘盈总觉得华佗所说的“我会小心”,就和他和阿父阿母说的“你们放心”一个意思。 有些病例很有意思,总想去试试,哪怕试试就逝世,对吧? 刘盈吐槽华佗,华佗拈须大笑,笑得刘盈学他老丈人,直把翻白眼当眼保健操。 诸葛亮见到这个场景,虽然不是自己压过刘盈一头,也有扬眉吐气之感。 他努力学习刘盈和所有让刘盈露出难言之色的人的言行,力图让刘盈也破防一次。 对此,法正、庞统和张翼三位年长的友人,就只能对诸葛亮弟弟报以深切的祝福了。 过了几日,张仲景终于找到借口休沐,匆匆赶来颍川。 华佗正好还没走。 刘盈冒充神医,与二人相谈甚欢。 而张仲景和华佗可就不相谈甚欢了。他们差点打起来。 对板正的张仲景而言,走“邪路”的华佗可是一点都不讨喜。 见两人不合拍,刘盈更爱把两人凑一堆。 久而久之,连曹操都不再被刘盈的表象迷惑,知道刘盈是个多么恶趣味的人。 只有荀彧坚称,刘盈只是顽皮了些,本性很敦厚善良。 郭嘉对这位好友加举主,第一次产生了“文若是不是眼神不好”的腹诽。 他不去招惹刘盈了,但刘盈开始悄悄招惹他。每次招惹,刘盈总能把自己摘出去,好像是郭嘉带坏刘盈似的。 郭嘉都被挑衅他的刘盈气得想和刘盈真刀实剑地干一场了。 虽然刘盈是个勇猛小将,但我郭嘉的剑也未尝不利! 刘盈:“来战!” 一大一小哐哐哐打了起来。 院门外,荀彧再次匆匆赶来,阻止郭嘉欺负晚辈。 曹操长吁短叹,对身边人道:“真的没办法让张盈留下吗?” 身边人道:“张修和张鲁对张盈有恩,他肯定会回关中。但张修和张鲁非雄主,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待主公平定中原,挺进汉中之时,他们一定会归降主公。到时张盈肯定也会归于主公麾下。” 曹操再次叹气。 平定中原啊。我的好兄弟袁绍,你究竟什么时候死? 曹操在想袁绍,袁绍也在想曹操。 他心高气傲,对张盈本不太在意。但他发现曹操对张盈很看好,便想挖墙角。 虽然曹操和袁绍在打仗,两人使节交往也很频繁。 袁绍向曹操派出使节,邀请张盈来冀州。 曹操如今势力不如袁绍,只能恭恭敬敬对待袁绍的使节,不能阻拦袁绍向刘盈示好。 袁绍都来接人了,刘盈当然要去看看。 反正就算董卓活了过来,也认不出他。 曹操很担忧刘盈会被袁绍笼络,便与刘盈促膝长谈,打探刘盈对袁绍的看法。 刘盈笑道:“袁绍此人虽半昏半贤,但此世多庸人,他也算一方雄主。只是他的儿子皆为庸人,大概会和益州牧一样,天下群雄并立,本该坐稳了天下再分饼,他们却是外患紧逼时先内讧。什么时候袁绍死了,什么时候他的势力便散了。” 曹操想着益州那边传来的消息,不由心痒。 自己能不能趁着益州内讧,去把益州拿下? 但他很快清醒,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与益州隔着袁绍和刘表,若不能先战胜袁绍和刘表,就不可能将势力扩张到益州。 曹操对刘盈更加殷勤。 无论益州牧的位置之后谁来坐,是刘焉的后人,还是刘表趁火打劫,汉中应该还在米贼手中。他与刘盈交好,将来劝服米贼投降就更容易。 此刻,无论是曹操,还是曹操身边那一圈也被后世神化的谋士,都无人认为,刘盈自己会站在乱世逐鹿的舞台上。 刘盈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华佗四海为家,反正无事,也准备跟着刘盈去袁绍那里瞧瞧有没有新奇的病例。 张仲景犹豫再三,向曹操请了长假。 曹操暂时收回张仲景的官印,待张仲景游历归来再授予。 因张仲景的家人都在曹操势力范围内,他不担心张仲景不回来。如果张仲景及时回来,曹操就认可张仲景的忠诚,决定给张仲景一个太守之位。 刘盈便带着两位如今还未被神化的神医,再次踏上了游学的路。 荀彧和郭嘉把刘盈送出很远,送给了刘盈最多的礼物。 荀彧从郭嘉暗地里塞给刘盈的小包袱里搜出药散,狠狠砸在郭嘉脸上。 郭嘉举起双手,说自己只是开玩笑。他自己现在都吃得少了。 刘盈在一旁鼓着掌看热闹,煽风点火。 荀彧对刘盈叮嘱:“持身以正,你现在就很好,千万别学郭奉孝!” 刘盈笑着点头:“好嘞。” 刘盈骑在马上离开,走了老远回头,荀彧还在目送。 诸葛亮眼珠子一转,对刘盈道:“你如此喜欢他,为何不招揽他?” 刘盈还没说话,法正就先笑出声来:“曹孟德将家安在颍川,颍川的士人怎会去往他处?” 庞统道:“张修和张鲁的号召力还是弱了很多。” 张翼没说话。他转头看向刘盈,想听刘盈如何说。 刘盈只是笑了笑,没加入讨论。 后世人常传闻荀彧是大汉忠臣,才会被曹操所杀。纵观荀彧一生经历,他一直为曹操基业呕心沥血,如郭嘉等曹操帐下重要谋士,几乎都是荀彧一人为曹操寻来。 荀彧跟随曹操时,中原最强大的是袁绍。哪怕官渡之战后,若不是袁绍暴毙,其儿皆为犬子,袁绍尸体未寒就分家内讧,曹操和袁绍的胜负也其实还未分出。 无论是争霸还是内政,荀彧做的都是有利于曹操成为雄主的事。汉献帝蹦跶了很多次,荀彧也从未和汉献帝有太多接触。 他唯一被后世称为“大汉忠臣”的事,也是他被逼死的引火索,就是阻拦曹操称魏公。 刘盈当初跟随曹操,早就做好了禅让的准备。曹操的臣属都心知肚明。 荀彧从未劝过他,还帮自己理顺禅让的礼仪。 连自己这么英明神武的人,荀彧都没想过背曹投自己,劝自己三思。刘盈不相信当了一辈子傀儡皇帝的汉献帝,会让荀彧有多少过高的期待。 若曹操不杀荀彧,荀彧劝阻曹操称魏公,只是他认为曹操称魏公的时机不对,会危害曹操现在的事业。 可曹操亲手给荀彧盖了“大汉忠臣”的章,荀彧便只能成为后世称颂的“大汉忠臣”。 荀彧从未做过不利于曹操的事,曹操却只因为猜忌便把荀彧钉死在“大汉忠臣”的木板上。 如曹操晚年逼死自己一样。 曹孟德啊曹孟德啊,别人都说“论迹不论心”,他晚年做事却“论心不论迹”。 后继者就这样让你不放心吗? 刘盈笑了笑,扬起了小马鞭。 “说不准呢。” 争论的友人看向刘盈。 这个“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诸葛亮冷哼一声。 他就知道“张盈”这么狂妄的人,肯定野心很大! 也不怕闪了腰! …… 在还未到冀州时,曹操麾下有一位驻扎在附近的将领求见。 他说他虽未有家传藏书,也想奉上重金和自己练兵心得,求看刘盈手中非留侯兵书的其他兵书,哪怕是其他注解版本的孙武兵法也可。 刘盈看着来人的名帖,笑着摇摇头。 法正从刘盈手中拿过名帖:“你怎么笑得如此慈祥?刘备刘玄德?是个厉害的将领,不见吗?” 刘盈道:“见。” 他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正在啃肉脯,嘴边还沾着酱汁。 他疑惑地看向刘盈:“看我干什么?” 刘盈道:“我觉得他和你有缘,你要不要认他为义父?” 诸葛亮:“……”神经病啊! 他背过身,继续啃肉脯,不理睬刘盈的发疯。 庞统观察刘盈的神色,道:“你对他似乎很满意,难道他是蛰伏的雄主?” 刘盈轻笑:“我对他挺满意,但他比不上我。” 庞统:“……”虽然他察觉到刘盈的野心,但刘盈从曹操处离开后,竟在他们面前不装了,让他们很是不习惯。 难道刘盈认为以他的年龄和势力,竟然可以与群雄抗衡了? 不可能啊。 法正挤眉弄眼:“哦?你这么厉害?你能有多厉害?虽然我等皆贤才,可他处的贤才数量是我们数百倍。” 刘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比不过我。” 诸葛亮差点被肉脯噎到。 虽然他小小年龄就自比管仲,已经很是自傲。“张盈”这哪是自傲啊,他是狂得无边无际了。 法正凑上道:“我早察觉你有秘密,什么时候和我们坦白?” 刘盈道:“回益州看看情况,若情况好就告诉你们。” 若他顺利拿下益州,这个副本就要谨慎地刷,准备一命完美通关了。 那时,他就不需要对友人们隐藏,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他们将是自己最后的友人。 张翼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其实张修和张鲁并非你的族人吧?” 刘盈对张翼道:“他们不是我的族人,但留侯后人,确实是我的族人。” 留侯长得那么好看,留侯的孙女长大后一定也会很好看。他已经给儿子预定了青梅竹马。 自己和壮壮当青梅竹马当得很开心,儿子也要和太子妃从小培养感情。 嗯,此事他悄悄和阿父阿母说过,还没告诉张伯父。 阿母说,张伯父绝对不会同意,所以他们要悄悄来,不让张伯父生出疑心。 阿父阿母都站在自己这边,壮壮也很喜欢张伯父那张脸,将来留侯“后人”,自然是自己的族人。 他再生个儿子,就去向陈平家求亲。陈平家不给力啊,现在还没女儿,希望他们将来生出好看的女儿。 如此好看的容颜,我老刘家必须拥有! 张翼又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留侯兵书……” 刘盈道:“真的。” 法正插嘴:“那淮阴侯的兵书呢?” 刘盈道:“真的。” 庞统嘴角微抽:“曹相国的兵书不会真的只有那几页?” 刘盈道:“现在是这样。多的别问。” 诸葛亮吃完肉脯,舔了手指,又舔了舔嘴角。 他对刘盈伸手:“我想看萧相国的兵书,有没有?” 刘盈骂道:“萧伯……萧相国有个屁的兵书。汉律要不要?” 诸葛亮疑惑:“为何不是内政治理心得?” 刘盈耸肩:“他没空写,全部精力都在整理汉律上。” 诸葛亮眨了眨眼,道:“汉高祖的兵书,你不会也有吧?” 刘盈嫌弃道:“他写个屁的兵书。他有酿酒心得,看不看?” 诸葛亮:“……”难道他猜错了,“张盈”不是刘家藏在民间,拥有真正汉室“宝藏”的皇子?大汉宗室不可能对汉高祖如此没礼貌。 法正、庞统若有所思。他们的猜测和诸葛亮是一样的。 只有张翼在挠头。他虽有猜测,但还没猜得那么大胆。 诸葛亮、法正、庞统仍旧猜不透刘盈。刘盈说现在不告诉他们,他们便也不打算问。 庞统只是叮嘱刘盈,千万不要在刘备面前露出对汉高祖不礼貌的一面。刘备是真的把自己当大汉宗室,脾气又出了名的暴烈,小心他对刘盈拔刀相向。 刘盈乐道:“好啊,让我试试他的成色!” 庞统捂住刘盈的嘴。 试个屁!别给我节外生枝! 法正和诸葛亮严阵以待,跟随刘盈去见刘备,随时准备打圆场和踩刘盈的脚。 刘备等待的时候,心里很忐忑。 刘备虽名义上是曹操下属,但只是曹操的“客将”,即自筹钱粮和兵卒的“雇佣兵”。刘盈在曹操处做客的时候,刘备因找不到借口,不好来打扰刘盈。 待刘盈快离开曹操的地盘,刘备才过来。 他寻这个时间点来拜访,自然有招揽刘盈的心思。 即使自己的实力不够,刘备也想试试,用理想和人格魅力,能不能与刘盈交好。 刘盈很厉害,但毕竟年岁不大,可能其他势力不会太重视他。刘备太缺谋士了,即使刘盈还未及冠,只要刘盈入他帐下,他就会给刘盈核心谋士的待遇。 刘备与心腹将领都商量好了,若刘盈真的能被他请来,心腹将领一定对刘盈毕恭毕敬,不会因刘盈的年龄而轻视。 连最倨傲的关羽和张飞都拍着胸脯承诺。 即使招揽刘盈的希望很渺茫,刘备也事先做好了迎接刘盈的准备,才来招揽刘盈,以免他撞了大运,刘盈真的跟自己走了,却遇到不愉快的事。 他一直这样以诚待人。 见到刘盈后,刘备先打量了刘盈几眼,才拱手自我介绍。 刘盈也在仔细打量刘备。 他刷了这么多次副本,最不熟的就是刘备。 披着汉献帝马甲时,他总会在刘备拥有稳固地盘前就被他人抢走。无论他在谁家当傀儡皇帝,那家都会十分警惕刘备。刘盈完全没有机会私下见到刘备。 今日,他才第一次与刘备面对面交谈。 刘备的面容虽说算不上顶尖的英俊,也十分耐看。 在此时,刘备的胡须过于稀少。但若放在后世审美,只有嘴唇上有一抹胡须的刘备,恐怕在颜粉上的人气比美髯公们高不少。 穿着古装的男人不能没有胡须,但胡须太长了也不好看。 “刘将军,久仰。”刘盈对刘备十分热情,热情得刘备受宠若惊。 法正和诸葛亮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 这混蛋又想搞什么鬼?可别惹急了刘备,刘备是真的烈性男! 第197章 你看看这是什么 人不能一来就谈理想。 中国人自古以来都爱在饭桌上谈心, 此时也不例外。 “煮酒论英雄”是《三国演义》的杜撰,不见正史记载,但现在可以有。 《三国演义》的“煮酒论英雄”,发生在汉献帝“衣带诏”事件中。 刘备参与了“衣带诏”事件, 战败之后便是“携民渡江”。 因《三国演义》没有详细描写二屠徐州, 也没有详细描写刘备当时的势力范围, 所以读者看“携民渡江”看得云里雾里, 只当是又一个神化刘备仁德的离谱情节。 历史中的“携民渡江”事件, 不是刘备故意迁徙治下百姓。 刘备当时的地盘是陶谦送的, 也就是徐州境内。哪怕刘备多次被击败, 依附曹操时, 刘备的驻扎地也在这个范围。 当刘备和曹操打起来,被屠了两次的百姓听闻刘备战败, 自然慌慌张张跟着刘备一起渡江。刘备在这个历史事件中的“仁德”,在于没有驱赶逃难百姓, 也没有以逃难百姓为盾, 因此严重拖累了他行军的速度,导致他被曹操追上, 家属皆被曹军俘虏。 若换一个道德低一点的军阀, 是会清理和掠夺这群挡路的百姓,并驱赶他们抵挡追军的。 刘备在真实“携民渡江”中表现出的“仁德”, 在后世看来不值一提。后世是个人都会这样做。只是汉末乱世不当人的太多,他才会有“仁德”之名。 现在没了汉献帝, 刘备依附曹操后, 本应该和曹操不会再有太大的冲突。 但刘盈不在曹操处当傀儡小皇帝时,刘备仍旧会离开曹操。 刘盈让人取来青梅,煮了一壶从离开成都时就开始酿造的清酒, 又端上来用盐水凉拌的小菜几碟,撒了芝麻的饼子若干。 法正和诸葛亮又对视一眼,越发确定刘盈定有所图。 酿造的清酒不多,“张盈”这厮特别小气,连他们都不能每日喝。“张盈”居然拿出这么大一壶来宴请刘备,绝对不是因为他看好刘备。 如果是初遇,他们可能会猜测刘盈想与刘备交好。当他们太了解刘盈后,就知道刘盈平时很慷慨,但拿出原本吝啬的东西时,那绝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当刘盈有企图的时候,就不会打破自己“慷慨”的面具。 法正和诸葛亮赶紧回去通知小伙伴。刘盈有什么企图,会造成什么后果,现在都无所谓,赶紧让刘盈心疼啊! 庞统和张翼也不隐于暗处了,一同上桌吃饭。 刘盈见他们把自己酿造的酒全挖了出来,满头问号。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你们至于吗! 法正像一朵交际花似的,十分殷勤地向刘备介绍刘盈酿造的美酒滋味有多好。 据说刘盈这酿酒法子传承自西汉宫廷,那妥妥是皇家御用,别的地方喝不到。 刘盈与皇叔你(划掉)一见钟情(划掉)一见如故,才把之前酿好的美酒全部拿了出来。这些美酒啊,平日里连我们都只能讨得一小杯。 诸葛亮连连附和。庞统和张翼在刘盈发呆时,把酒封全打开了。 美酒见了光,酒气一散,刘盈再把酒坛子封回去,味道也会慢慢散去。就是这一顿不喝完,接下来几日也得把酒喝了。 刘盈的手按在了腰间。 他真的好想给这几个小伙伴几下。 自己又不是真的吝啬,只是酿酒的材料不多,耗时也很长,在旅途上没有太多美酒而已。 刘盈都承诺了,等回到益州,就让好酒的小伙伴醉死。 你们真的至于吗? 不好酒的刘盈真的不理解,怎么处处都有阿父和曹伯父那样的酒鬼啊! 刘备原本受宠若惊,一见刘盈毫不掩饰的神色,就明白真实情况可能和法正所说的不一样。 他看向刘盈的眼神便有些尴尬了。 刘盈在法正得意的注视下,嘴角轻轻抽搐:“我确实与刘将军一见如故,所以才准备开一坛好酒。他们馋酒,趁此机会把我酿造的酒全开了。” 刘备:“……”有些想笑,但又有些不好笑出来。 法正、诸葛亮、庞统已经大笑出声,并狠狠拍了一下张翼的肩膀。 愣着干什么,和我们一起笑,不准不合群! 张翼不好意思地看了族兄一眼,背过身偷笑。 “酒喝多了误事,但开都开了,就多来些人,一同喝了。”刘盈挨个踹了小伙伴一脚,对刘备道,“刘将军带的人肯定是心腹,要不要一起喝酒?” 刘备犹豫:“我的心腹并非士人。” 刘盈抓住想逃走的法正,踹敢逃走的法正的一脚踹得最狠:“我没关系。他们也不会计较这些。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法正拍了拍刘盈踹出来的灰印子:“这顿喝不完,我做主,剩下的酒全送给你。反正张盈这厮特别小气,估计不会让我们喝。我也不让他喝。” 刘盈捏拳头。 法正挑衅地看着刘盈。来啊,来揍我啊,我就知道你在装模作样的时候,不敢太暴露本性。 刘盈用眼神警告法正。现在不揍你,等会儿揍你。你以为你逃得过? 法正很是无所谓。以后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们要把酒喝了。 见刘盈这方几个年轻士人闹起来,刘备才深刻感受到他们的年龄,不由又有些打退堂鼓。 真年轻啊,衬得我都好沧桑了。 不过刘备也是洒脱之人。刘盈既然邀请,他便把跟随自己来的心腹也叫了三人来,与刘盈一同喝酒。 这三人中自然有关羽和张飞,剩下一人为糜竺。 糜竺虽还未将妹妹嫁给刘备,但也已经是刘备麾下最得用的内政人才,原本是陶谦的别驾。 关羽和张飞在此时都算“草莽”,糜竺是富商。在不论官职的时候,他们确实无法在世家子弟谈天论地时上桌。 糜竺自不用说,一直很注重礼节。张飞虽常轻辱部下,但很尊重士人。而关羽的傲慢是针对没有本事的士人,刘盈已经扬名,是有本事的士人,他自不会对刘盈傲慢。 见刘盈等年轻士人不计较身份地位,十分豪爽地邀请他们喝自酿的美酒,三人便对刘盈印象更好了。 虽一起喝酒,主次也很分明。一直说话的人,只有刘盈和刘备。 肚子填了个底,美酒品过了味道,刘备斟酌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刘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保持着聆听的姿态,让刘备先把想说的话说完。 刘备对刘盈说的,自然是谈论大汉的辉煌,感慨汉世祖复兴大汉荣光的伟业。 如今刘姓宗室中称帝之人繁多,刘备也被其中一位傀儡皇帝尊为皇叔。但在刘备心中,汉哀帝被害之后,这大汉的皇帝,便不再具有正统地位,天下之乱也无人阻拦了。 刘盈时不时应几声,表示自己在听。 刘备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说起自己早年的艰辛,说起他见到的民生疾苦,说起朝堂诸公,也说起曹操、袁绍等人。 他垂泪道:“诸公争权夺利,视民为草芥,大汉何时才能复归盛世?” 刘盈晃了晃酒杯,没有喝下杯中酒。 他从刘备的谈论中,理清了刘备在自己不当傀儡皇帝后,与原本历史不同的遭遇。 刘盈在刘焉病重、曹操二屠徐州,即公元194年出益州。 陶谦在曹操二屠徐州后悲愤病逝,将徐州托付给刘备,糜竺便是此时成了刘备的心腹。 此时吕布依附袁术,多次击败刘备。刘备才在公元196年被曹操表为豫州牧,成为曹操的客将。 现在才刚到195年,刘备已经是曹操客将,其缘由是袁绍和袁术各立了一位刘姓宗室皇帝,曹操却还未有资格找一个刘姓宗室立为傀儡皇帝,对比二袁的劣势比原本历史中更大。 于是曹操在二屠徐州时与陶谦“和解”,以收起屠刀为由,逼陶谦归附。 陶谦既仇恨曹操,不愿意和曹操和解,但又不愿意徐州被“三屠”,便如原本历史中那样,将徐州托付给刘备,请刘备在自己死后与曹操和解。 他相信刘备素有仁名,应该会尽量保全徐州。 刘备打不过曹操,又有陶谦的遗言托付,自然只能提前归附曹操了。 曹操也是逆境英雄。被二袁这么一逼迫,他在徐州一战赢得更出色。陶谦已经不能控制徐州。 刘备没有在许县拜访刘盈,而是在刘盈快离开曹操地盘的时候堵住刘盈的去路,就很好理解了。 这一对刚“强取豪夺”结束。刘备不喜曹操,曹操也没有信任刘备。刘备正在谋划怎么脱离曹操。 法正、诸葛亮、庞统和张翼四位少年郎听着刘备的过往和抱负,都落下了眼泪。 刘备的语言感染力很强,又是剖析真心。听他倾诉理想的人,即使是敌人,也很难不被他触动。 刘备的三位心腹也眼眶通红,若不是怕失了仪态,误了刘备招揽人才的大事,他们都想放声大哭了。 刘备终于倾诉完。在场几人从情绪中回过神,将视线投向宴席的主人。 这一瞥,他们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澎湃的情感瞬间从心中退去。 刘盈的神情十分平静,眼神一点波动都没有,好像半分都没被刘备触动。 最年轻也最难控制感情的诸葛亮嘴张了张,然后咬唇垂首。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法正心直口快,对刘盈道:“张盈啊张盈,你给点反应啊。难道你对这乱世一点不满都没有?” 一直在吃东西的刘盈放下筷子,把刚放下的酒杯又拿起来,用酒液润了润唇。 “不满?当然有。”刘盈平静道,“谁会对乱世满意?” 法正将身体倾斜向刘盈:“可你的神态也太平静了。” 刘盈瞥了法正一眼:“习惯了。” 法正:“……”他当然相信刘盈不是对乱世无动于衷的人,但刘盈现在的态度真的不对劲啊。 刘盈难道不是想招揽刘备吗?这过分冷漠的态度,你是故意找碴吧?刘备都尴尬了! 刘备还是第一次遇到对他完全无动于衷的人。 哪怕给点鄙夷,说句反驳的话?怎么和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刘盈明明之前对他很热情,怎么就突然变冷漠了? 刘盈问道:“刘将军可说完话了?那该我了。” 刘备给了快跳起来的下属一个安抚的眼神,仍旧语气尊敬:“请。” 刘盈道:“这世道确实乱了,诸公确实只顾着争权夺利。刘将军认为,要恢复太平的办法,就是大汉恢复太平,对吗?” 刘备点头:“是。” 刘盈笑了笑,道:“刘将军既然为宗室,当对大汉先祖很了解。汉高祖当初为何起兵?是上天告诉汉高祖,他应该当皇帝吗?那赤帝子和白帝子的传说,和大泽乡狐狸的叫声,是真实的吗?” 刘盈所问的问题非常简单,简单到一个有一点历史常识,略微读过几本史书的人都能回答。 但不知道为何,刘备看着刘盈的表情,脑海中竟有了一瞬空白。 当他回过神,刘盈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 “狐狸当然不会那么叫,那些神异的故事全是假的。汉高祖最初揭竿而起,和陈胜吴广他们揭竿而起的目的没什么不同。”刘盈将喝了许久都没喝完的酒举起来,仰头一饮而尽,“他只是活不下去了,不揭竿而起就得死。” 刘盈将酒杯放回桌上,力道有点重,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抬头看着刘备,轻声笑道:“刘将军,大汉现在的庶民活得下去吗?黄巾军真的只是一群喝了符水胡言乱语的逆贼吗?” 刘备沉默。 他可以回答,但以他的性格,他无法回答。 刘盈叹了口气。刘备不回答,他对刘备倒是更满意了。 刘备确实是把自己当大汉宗室。他有野心,但复兴大汉确实也是他的野心之一。 所以刘备明明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站在他的立场应该反驳自己的话,甚至应该因道路不同而生气,但他却选择了沉默。 刘备没说话,刘备的心腹没听懂。刘盈这边的小伙伴,有三人都听懂了,只有张翼还略有些茫然。 诸葛亮仍旧是最沉不住气的人,他闷声道:“照你这么说,大汉亡得好?” 刘盈嘴角仍旧带着笑:“大汉亡得好不好,不在你我的判断,在黎民百姓的判断。诸公视庶民为草芥,庶民也确实如草芥般顽强。哪怕汉武帝末年户口减半,他们也能咬牙等着下一任明君到来;哪怕王莽篡汉,他们仍旧支持汉世祖。” 刘盈给诸葛亮斟满酒:“庶民给大汉的机会还不够吗?” 诸葛亮眨了眨眼,之前心头奇怪的郁闷竟然消散了。 刘备终于开口:“很够了,是大汉做得不够好,大汉应该弥补。” 刘盈颔首:“刘将军说得对。庶民给了大汉多次机会,大汉皇帝和朝廷应该更好地对待庶民。但事实相反,大汉皇室认为这是他们天命所归。大汉的公卿,呵,都认为大汉复兴是他们的功劳了。” 刘盈说罢,竟一瞬间散了世家子的架子,斜斜倚靠在背后的凭几上。 他挑眉:“如今什么世家豪族地位颇高,谁还记得,大汉的先祖,也是庶民啊。那些个六国旧贵族,就只有项籍一人登上过秦末逐鹿天下的大舞台。” 法正坐正身体:“你先祖留侯是六国旧贵。” 刘盈道:“留侯曾放弃复兴韩国,你可知道为何?” 法正道:“我当然知道为何。只是张盈啊,此时和秦末不一样了。” 刘盈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我当然知道不一样。张翼,我来考考你,一个国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翼条件反射说出曾经读到过的内容:“在戎在祀?” 刘盈笑着点头:“周朝是这样,军队保卫国土和皇帝,礼仪决定朝堂的稳固。不过秦汉就不同了。” 庞统略一沉思,道:“赋税。” 刘盈合掌:“没错。制定礼仪的是士大夫,服兵役和交赋税的是谁?” 他没等其他人回答,便道:“是庶民。为何世家豪强现在腰板子硬,为什么你们说秦末和如今不同?因为大汉的庶民和土地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豪强手中。” 法正尖锐道:“那你是希望这世道更乱吗?只有世道更乱,世家豪强才可能受创。” 刘盈摇头:“何须更乱?已经够乱了。现在需要的,看清乱世的弊端,拥有坚定理想和超出常人的才华,能建造新的秩序的圣明君主。” 刘备心神摇摆,又眼含期盼。 刘盈却对刘备摇头:“我说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刘备:“……” 法正、庞统以袖掩面。 诸葛亮嘴角微抽,别过脸去。 只有张翼露出傻乎乎的神情。啊,说到哪了? 刘盈伏案大笑:“你这什么神情?嫌弃我年龄太小吗?没发现我的年龄才是优势吗?我如今就可以与群雄站在同一个舞台,而我年纪这么小,可以活活熬死你们这一群中老年枭雄。” 刘盈握拳,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对不对?” 刘备:“……”他突然觉得,“张盈”是不是在玩他? 刘备稳住心神,道:“实现你的梦想,和我的理想不冲突。” 刘盈笑着摇头道:“冲突哦。如果现在说什么三兴大汉,那些前朝公卿就会摇身一变,根据大汉的法统,直接继承他们的爵位。一个新王朝,定是要推举一个新的贵族阶层,毁掉旧的贵族阶层。哪怕旧贵族阶层中有人成为新的贵族,那也只是在新的王朝立了功劳,不是因为祖荫。” 刘盈本想再喝一杯酒,但他摸了摸肚子,觉得还是吃菜更好。 比起喝个水饱,还是吃饭有意思。 他拿了一个饼子,啃了一口,啃得满脸芝麻。 刘盈擦了擦嘴边的芝麻:“总的来说,我觉得这大汉已经腐朽,该有一个全新的统一王朝出现了。凭什么秦末民不聊生,大秦不能灭亡?同样,大汉已经民不聊生,那就该灭亡了。” “不过大汉灭亡后,接下来应该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新王朝。可满朝公卿啊,已经不想再有下一个大汉出现。这可真令人头疼。”刘盈三口两口啃完了饼子。 他拍了拍肚子,露出满意的神情。刚才装什么逼,只顾着小口喝酒小口吃菜,快饿死他了。 放开了就懒得再装,刘盈又干掉一张饼,才在众人瞠目结舌中继续说话:“如刘玄德你所说,大汉因庶民灭亡,公卿却没把庶民当回事。他们也希望下一个王朝别把庶民当回事,只把他们自己当回事。唉,现在就有了端倪。在大汉,如你心腹那样的出身当了官,在朝堂上谁敢歧视?现在若不背后有个世家,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刘盈拍了拍大腿,摇了摇头:“当初大汉朝堂上,世卿之子留侯可没歧视过县吏萧相国啊。” “扑哧……”张翼捂住嘴,咳着嗽道,“你、你继续。” 法正翻着白眼道:“你说什么废话?” 刘盈笑着问道:“这算废话吗?虽然现在什么萧氏曹氏夏侯氏已经可以称自己为世家,但他们的先祖可都是庶民。如今瞧不起庶民士人,难道是因为开国勋贵的后人血脉高贵吗?不,他们只是担忧,再出现一批和他们先祖无二的人。” 刘盈对着脖子比画了一下:“如汉高祖揭竿而起时一样,活不下去的人,把令他们活不下去的人都杀了。” 诸葛亮已经完全没有郁闷了,他只是眼神死了:“我求你闭嘴吧。你再说下去,我们就不一定能离开中原了!” 刘盈拍着桌案笑出了眼泪:“不会不会,刘玄德肯定不会出卖我们。我也相信他认可的心腹的品行。刘玄德的下属都是世家子弟瞧不上的寒门,我替他们说话,难道他们还能卖了我?” 庞统深呼吸:“张盈,你之前还尊称刘皇叔为将军。” 刘盈挤眉弄眼:“你就说他应不应我这声玄德吧。” 他手掌一翻,如变戏法似的,空无一物的手掌心,出现了一方小印。 后世影视剧中,皇帝玉玺有人脑袋那么大,投出去能砸死人。 傻逼了吧? 翻阅竹简木牍时在举重,盖个章也要举重吗?何况秦汉的文书常用竹简,那么大的章盖哪? 有许多神奇传闻的传国玉玺后世人没见过,但后世考古出土过秦国同规格的皇帝玉玺,最大的也就3.5厘米×2厘米的小印鉴。出土的汉代皇帝玉玺,就更小巧了。 在刘盈所在的时空,还没有秦朝的皇帝玉玺是王朝正统凭证的说法。 因为秦朝时间太短了,汉人又刚经历了秦的暴政,不仅没人说秦才是正统,很多人还在怀疑那“皇帝”的制度究竟行不行。 秦汉一脉相传的玉玺会成为“传国玉玺”,是因为后世人认可了大一统的制度,盖棺论定秦汉皇帝用的玉玺的正统性。 那刘盈他没用的老父亲为什么沿用秦朝的玉玺呢?因为他吝啬,懒得刻新的。 有的用就行,还挑什么啊(抠鼻)? 同样形状不同材质的秦国皇帝玉玺,老刘家还有十几个,统统进过刘盈的口袋。 有没有一枚皇帝印玺是和氏璧做的?刘盈问过李斯他儿子李由,李由说不知道。 刘盈也不知道真假,因为“和氏璧被磨成了传国玉玺”是唐朝人说的。 不过确实有一枚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刘盈拿它打过水漂,然后刘盈他阿母命令刘盈自己从池塘里把玉玺捞回来。 他手中这枚玉玺便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但没崩角,也没用黄金补角,玉玺的材质是老秦人最爱的蓝田玉。 《汉书》只写了太后把玉玺丢地上,但没崩角。历代史书中从未提过玉玺崩角,就像是它们没写过传国玉玺是和氏璧,都是民间传闻。 刘盈用右手托着小小的玉玺,在刘备眼前晃了晃。 然后他手又一翻,给刘备展现出空荡荡的掌心。 刘盈双手击掌,又摊平手臂。“啪嗒”,我手中什么都没有。 “我相信你们的品行,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吧?”刘盈又躺回凭几上,吊着眉梢笑道。 鸦雀无声。 半晌,吸气声此起彼伏。 诸葛亮跳起来,扑向刘盈,在刘盈袖口和怀里使劲翻找,把刘盈的外袍都快扯掉了:“在哪里在哪里?让我再看一眼!我没看清楚!” 法正双手缓慢捂脸,使劲揉脸,然后重重拍桌:“张盈!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难道我们的友谊,还不如你对刘备一见如故吗!” 庞统阴阳怪气道:“你既然比起我们信任他,那我回荆州了。” 张翼:“啊?啊!”这个孩子傻了。 关羽略微瞟了一眼,只知道这是一方小印,所以没意识到问题。 张飞完全没看,还沉浸在刘盈大放厥词的震撼中,此刻直挠头。 糜竺看清了。他正在抽自己巴掌,似乎以为自己睡着了。 刘备张嘴,刘备闭嘴,刘备很想两眼一翻晕过去,但他身体很好,一点都不晕。 传国玉玺在张盈那里?是汉哀帝托付给张盈的吗?还是张盈也是刘姓宗室? 如果张盈是带着玉玺的刘姓宗室,他怎么不用本来的身份?是怕被二袁和曹操等人联合袭击吗? 刘备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张盈真的不在乎大汉正统,只想积攒势力逐鹿天下,他完全可以用玉玺向二袁和曹操换兵卒和粮草、地盘。 以张盈的年纪,二袁、曹操等人不会太过忌惮他,一定会满足他的要求。 虽然传国玉玺的意义重大,但谁都知道,在乱世中没有它也没关系。 刘备声音颤抖:“你是谁?” 刘盈把胆敢造反的诸葛亮小少年压在身下,十字固定:“等你在中原过不下去了,来益州寻我,我再告诉你。” 诸葛亮:“嗷!!!疼!!!” 第198章 三兴大汉也还行 刘备今年三十四周岁。 这个年纪, 正是男人身体和意志都最强韧的时候。 但刘备说他撑不住了。 终于明白刘盈手中小印是个啥的关羽和张飞,身体和瞳孔都抖动了起来。 张飞已经想装醉,钻桌子底下去。 虽然桌子太矮,藏不进他。 刘备等人本来准备今日就回去。看来今日, 他们是必须留宿了。 不把心情整理好, 他们不敢出这个门。 无论刘盈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手握大汉皇帝玉玺, 这一传出去, 刘盈就别想离开中原。 刘备、关羽、张飞和糜竺四人快被刘盈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压垮了。 比起这四人, 诸葛亮、法正、庞统三人虽更年轻, 因为早有猜测, 情绪最先平静下来。 就是稍显迟钝的张翼在理清了现实后,他摸了摸脑袋, 也和没事人似的。 张翼这人才华不及诸葛亮、法正、庞统,唯一超过他们的地方, 可能就是心大, 沉得住气了。 他们重新围在了一起,举起酒杯畅饮。 不爱喝酒的刘盈去了一次厨房, 又布了一桌子菜。 屋内没有伺候的人, 刘盈直接抱着羊腿啃,看得众人纷纷侧目。 刘备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张盈”这模样, 怎么看也不像个皇帝。 他思维不知怎么跳跃了一下,又冒出个念头——“张盈”怎么看也不像个后汉的皇帝。 话半说开, 暴露了本性, 刘盈懒得再掩饰。所谓的“煮酒论英雄”,变成了“煮酒暴论刘家先祖”。 刘盈自从知道自己是天命之子穿越者起,就对自己的谥号庙号特别在意。他对东汉皇帝这种会乱删别人庙号谥号的不肖子孙深恶痛绝。 大秦从统一到灭亡, 一共不过十五年,没有形成统一王朝完善的礼仪制度。 西汉草创,礼仪制度正在摸索中,后世许多众所周知的礼仪制度,西汉人并不知道。 比如传说中“大汉最严格的庙号制度”,西汉人就不知道。 西汉只要是个正常死亡没早逝或者没被赶下台的皇帝,都有庙号。 汉光武帝这不肖子孙脑袋一拍,说什么庙号要有功绩的皇帝才能拥有,把祖宗的庙号删了。 他还把吕高后的谥号给删了。 刘盈一手拿着羊腿,一手拍着自己的大腿,怒骂汉光武帝:“哪来的不要脸后人,乱改前人的庙号谥号?我大汉就算灭了吕氏全族,也没动吕后的谥号。他算个屁!” 刘备:“……”这人真的不太可能是大汉宗室子弟吧? 刘盈以己度人,认为汉光武帝就是认为先祖占了太多好听的庙号,担忧自家子孙将来取庙号时没有好字眼,才找个借口下了祖宗的庙号。 说什么“与礼不和”,我大汉就是第一个长期的大一统王朝,“礼”就是咱们开创的!你还要附和哪里的道理? 再说了,东汉人也不怎么符合他们自己的道理。 秦汉以及先秦时代,确实没有那么多“礼”。 比如后世斤斤计较的谥号,哪怕长达十几个字都必须不准重复。而晋国一百年内出了两个晋文公。 还有那因“与礼不和”删掉祖宗庙号的东汉,西汉有“汉孝元帝”,东汉灵帝还追封自己父亲为“汉孝元皇帝”。 也就是庙号得刻在牌位上,牌位要放进宗庙里,不能磕错了头,不然得话,哼,刘盈以己度人,认为东汉这群不肖子孙,肯定会抢先人的好听庙号! 他们都做得出来删前人的庙号和谥号这种事,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以后后世那些不要脸皇帝,居然改先人的名字,以避后人的讳,都是从东汉这群不要脸皇帝开始! 听着刘盈大骂东汉皇帝,连刘盈的小伙伴的脑袋都像是被锤子砸过似的,耳朵嗡嗡嗡响。 这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啊,他怎么敢如此点评后汉皇帝? 更让他们纳闷的是,刘盈大放厥词,他们却有一种“很正常”的错觉。 难道是刘盈的态度太理所当然,才让他们产生这种可怕的错觉? 诸葛亮捧着掺了蜜水的酒喝了一口,压了压惊。 刘盈嫌弃诸葛亮年纪小,不准他多喝酒。每次诸葛亮馋酒,刘盈都要给他掺半杯水混着喝。 其余小伙伴跟着刘盈欺压诸葛亮,诸葛亮只能处于“臭弟弟”的食物链最低端,喝酒掺蜜水的那种。 冷静后,诸葛亮点评道:“让先人避后人的讳,汉宣帝不也干了?荀子的姓都改了。” 刘盈举着羊腿怒骂:“那也是个不要脸的后世子孙!” 诸葛亮再次喝掺了蜜水的酒压惊。刘盈再这么嚣张下去,他都怀疑刘盈是汉高祖降世了。 法正也冷静下来,笑话刘盈:“汉哀帝不也是抢了前人的谥号?”他还是认为刘盈和汉哀帝有关系,特意刺探一下。 刘盈翻白眼:“汉哀帝真的有谥号吗?” 汉献帝有谥号,是因为他活得长。自己诈死,不仅年少,继位时间也短得可怜,哪怕是末代皇帝,也不该有谥号。何况群雄捧了那么多傀儡皇帝出来,还不肯认可自己是末代皇帝。 他应该和以前那些继位时间极短的可怜小皇帝坐一桌,与这个时空汉惠帝的两个倒霉儿子一样,和刘辩合称东汉的前后少帝。 如果他们承认自己是东汉的末代皇帝,刘盈才能得到一个单独的俗称,“汉末帝”。 “早孤短折曰哀”“遭难已甚曰哀”,若只论谥号含义,这谥号配得上诈死的刘盈。但关键是,按照常理,诈死的刘盈不配有谥号。 这样一看,和前汉撞了的“汉孝哀帝”谥号,就很耐人寻味了。 听了刘盈的反问,法正皱眉沉思。 张翼毕竟是真正的“勋贵世家后人”,官宦子弟,接受父辈对朝堂的教导更多一些。 他迟疑道:“或许是汉哀帝死后,朝堂诸公有人不认可他这位皇帝的正统性。他毕竟是董卓立的。” 刘盈啃完了羊腿,用手帕擦了擦脸上和嘴上的油,对张翼点点头,鼓励张翼继续说。 张翼心中涌出一股被认可的欣喜之情,语气多了几分笃定:“如果不认可董卓所立幼帝,那与董卓同去长安,在董卓废立皇帝时妥协的诸公,脸面上便不好看了,所以他们必须给幼帝上谥号。” 庙号不能随便上,便只能上谥号,以表明他们跪拜了几年的小皇帝确实是继承大统的真正皇帝。 庞统疑惑道:“那为何又和前人谥号撞了。” 张翼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想,这大概和史书中的‘春秋笔法’是同一个道理吧?” 诸葛亮看向张翼的眼神,夹杂着些许诧异。 张翼在他们几人中,才华学识都垫底。只是众人更注重友谊,张翼又是“张盈”族弟,他们对张翼很宽容,没有自恃才华比张翼高,就轻视张翼。 听张翼一席话,好似他内部未必没有锦绣乾坤? 还是说,张翼与他们交往中,成长了许多? 法正眼珠子转了转,微笑道:“盈弟啊,公卿中的矛盾,可有利用之处?” 刘盈瞥了法正一眼:“正弟啊,自己想。你老是依赖为兄,还怎么成长?” 诸葛亮、庞统、张翼三人忍俊不禁。 刘备等四人却笑不出来。 刘盈暴论大汉先帝们已经够让他们震撼,这四位少年话锋一转,从汉哀帝的谥号谈论到公卿之间的矛盾,甚至开始讨论如何利用这一点,他们就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刘备等人听了汉哀帝的谥号之后,都是听过就忘。 如刘盈之前所说,大汉礼仪并不完备,汉灵帝能给父亲上谥号“孝元”,他儿子的谥号是“孝哀”也没什么问题。 能描述幼帝被弑杀的谥号,好像还只有“哀”。 刘备相信,不仅自己没意识到问题,大汉大部分人都不会意识到问题。他接触过袁绍、袁术、曹操,至少这三人完全没想过汉哀帝的谥号哪里有问题。 还是那句话,别说别的王朝没有,现在除了大汉,哪还有别的皇帝有谥号的大一统王朝?大汉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但听“张盈”所言,关键点不在于“孝哀”这个谥号本身,而在于幼帝刘协根本没资格有谥号。 他们从这一点出发,看到了朝中公卿的虚张声势和内部矛盾,讨论哪些公卿被排挤或者心灰意冷,琢磨会不会有人愿意去益州“避难”。 哪怕刘焉死后,长子和幼子阋墙于内,但总的来说,益州仍旧比四战之地的中原安稳多了。 避难的人只要避开成都等战略要地,想在益州寻一处安稳之地隐居,并不太难。 而只要把他们骗到益州,等刘盈自己有本事了,请他们的子弟出仕,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刘盈背后没有靠山,年纪也过轻,确实很难招揽人才。 那刘盈就不用“招揽人才”,换个邀请方式不就行了? 法正得意极了。自己绝对是小伙伴们中最聪明的一个! 庞统和诸葛亮拒绝承认这一点。他们只是擅长的方向不同,法正更阴险无耻而已。 庞统坚称自己在军略上无敌于世间,诸葛亮认为自己是萧何再世,至于法正嘛,两人评价,也就是个陈平。 张翼想自称一下肖似老祖宗,最终还是没有其余小伙伴脸皮这么厚,便谦称自己只有普普通通大汉开国列侯那般本事而已。 刘盈对小伙伴们平等地报以嘲讽的笑容。 刘备等人目瞪口呆看着四位少年郎说着说着正事,又毫无正形地吵闹起来。 这样无缝切换,真是让他们很不适应。 刘备对这五位少年郎更心痒。 若他能得任何一人,以这五人友谊,恐怕是会共进退,如他和关羽、张飞一样。那时候自己肯定霸业有成。 可思及刘盈的话,刘备情绪瞬间低落。 刘盈虽年少,却有逐鹿中原之心。除非逼不得已,他绝不会屈于自己之下。 他甚至还想招揽自己呢→_→。 酒足饭饱,本来是刘盈和刘备聊天,后来刘备哑巴了,这四位少年郎完全没有见客礼数地自顾自聊了起来。 他们煮酒评点先帝先贤,也评点当世英雄,然后吹嘘谁也不如自己,再进行内部争夺。 喝着掺蜜水的酒的诸葛亮,不小心喝醉了。 刘盈和法正肩膀把着肩膀,嘲笑诸葛亮果然是弟弟。 张翼把诸葛亮背回房,庞统打来热水照顾诸葛亮。 这五人中,还是有两人稍稍靠谱,否则诸葛亮这日子没法过了,绝对会气得背着包袱卷回家。 刘备等四人住在另一侧小院。 虽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中原地广人稀,大宅子太多,刘盈有足足一千部曲,想寻个大宅子落脚太容易。 关羽、张飞、糜竺住一间屋。刘备单独住一间屋。 刘备不知道其余三人是否睡着,他辗转反侧半宿,还是披着衣服出门,在月光下闲荡。 刘盈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想理清自己所想,却越理越乱。 “哎呀,你也睡不着?”吃撑了的刘盈也没睡着。 他本来想下线,但想着刘备在这里,或许能触发什么“支线”,便命人看好刘备,一旦刘备出门,就来通知他。 很快,假装遛弯消食的刘盈,就和刘备偶遇了。 看见眉眼弯弯,仿佛寻常人家无忧无虑少年郎的刘盈,能言善辩,擅长交友的刘备,竟不知如何开口。 “去那里坐坐,那里景色好。”刘盈带路,刘备沉默地跟在刘盈身后。 他们来到一处池塘旁的亭子中。 月上中天,月影恰好落在池塘中央。 天上有月,池中有月,池边柳影摇曳。 刘盈将手持的灯笼挂在亭子中,人影也落入了池塘中。 小小一方池塘,竟看着有些热闹了。 刘备抬头看月,低头看水,又看向言笑晏晏的少年郎。 这一幕夜景本该是寂寥和凄凉,再加上乱世之中城池中怎么也散不去的压抑哭声,更显几分鬼气森森。 但刘盈站在那里,他心中竟觉得此景“热闹”,真是神奇。 “我知道你心里在彷徨什么。”刘盈率先坐下,又指着一处石凳。 刘备顺从地坐在刘盈对面。 “大汉若复立,确实有诸多困境。此世有我在,你是没希望复兴大汉了。”刘盈笑了笑,在刘备脸色沉下后,道,“但在没有我的世界,复立大汉也并非是最差的选择。” 大汉复立,一是难以根除吸附在大汉四百年王朝的蛀虫,二是难以对制度进行太彻底的改革。 至于大汉复立,会不会像后世人所想的那样,华夏从此万世一统,刘盈坚信,绝无可能。 其实纵观世界历史,也知道这绝无可能。 世界历史中,只有隔壁某岛国万世一统。那是因为他们地盘又小又封闭,外界压力很小。再加上神道教的政教合一,才会保留天皇为“宗教领袖”。 不看华夏,看看西亚欧洲等地,复辟的王朝不知多少,但谁也不能万世一系。 华国人对“帝王万世一系”有误解,主要是对世界史不了解。隔壁岛国离得近,就把隔壁岛国当常态。 这和什么双生子不吉祥,嫡王爷发配庶皇帝的嫡嫡道道,都是隔壁岛国和半岛国的糟粕。 就是乱成一团猫抓过的线团的西欧中世纪,也没说哪个王朝能长久存在。因为王朝内部可能会傻缺,但有外敌啊。 以另一个岛国为例,昂撒人征服了本地苏格兰人,难道会改成苏格兰的姓?法国人打赢了英法战争,难道还要认英国人为祖宗? 大汉才四百年,再来一个“大汉”,顶多也就六百年。周朝八百年天子说什么了?谁把他们当回事吗? 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华国人,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子叛逆劲儿。 若王朝让他们过不下去,他们宁愿和王侯将相同归于尽,也不肯妥协。如果真的有所谓“天命所归”,那老天爷都要被他们掀了。 从古至今,从神话传说到如今的大汉乱世,华夏人民就没有对上苍妥协过。 若有本事的英雄,更是各个骄傲。 自己都当皇帝了,正统就是自己。改姓?改个屁。 后世已经有人这样做过了。刘裕称帝的时候,就有人向刘裕献策,让刘裕改国号为“汉”,以显示自己是正统。 刘裕就说改个屁。 “再说了,北边有敌人,南边有敌人,海外还有敌人。”刘盈笑意“盈盈”,汉圣宗圣皇帝刘盈的那种“盈”,“若大汉后人真的傻缺到要跪拜一个万世一系的皇帝,那大概中原也没什么战斗力了。难道那些蛮夷入关后,还能给大汉一个面子?” 刘盈想想就可乐。 你要说“汉族皇帝”就算了,那换成北魏皇帝、辽朝皇帝、金朝皇帝,还有著名的大元皇帝大清皇帝,他们认不认大汉啊? 那肯定是不可能认啊。 中原不争气,那就蛮夷入关呗。反正都是咱华夏,中原太拉胯,民族融合会打醒你。 世界史中有外敌的王朝都不可能万世一系。 要说让皇帝这位置最稳固的办法,就是脑袋贵恙的君主立宪制了。但就是君主立宪制,西方那岛国还年年讨论,他们的君主有没有必要继续存在。 “所以如果你再立大汉,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相信后世人的智慧。”刘盈安慰道,“如果后世子孙不争气,总会有天灾人祸打醒他们。安心了吧?” 刘备:“……” 我安心个屁啊!!! 别说什么安心了,他都快疯了! 什么蛮夷,什么海外,什么后世,小祖宗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刘备捂着胸口,差点一头栽进池塘里。 若不是怕把小伙伴吵醒,他们会打扰自己欺负备备好大孙(管他什么孙,都是孙),刘盈都要放声大笑了。 看看刘备这扭曲的神情,太有趣了。刘盈回家就画出来,给阿父阿母他们也乐一乐。 刘备看向刘盈的眼神,颇为幽怨。 他破罐子破摔道:“你真的是人吗?” 刘盈笑道:“是啊。” 刘备讥讽:“熟知后世五百年的人?” 刘盈自得:“何止五百年啊。” 刘备:“……” 不行了,他又想跳池塘了。 或许自己已经睡着了,此刻正在做梦! 刘盈不放过刘备。他抓着刘备粗壮的手臂,继续叨叨个没完。 刘备的眼神已经完全黯淡无光了。 他甚至都怀疑,眼前的“张盈”是不是大汉哪位老祖宗降世。不然“张盈”看他的眼神,不会如此慈祥。 但哪位老祖宗会这么恶劣啊? 刘备本想猜,是不是汉高祖看不惯后世子孙太废物,亲自下凡推翻腐朽的大汉了。 以汉高祖的性格,他真的做得出来这等荒唐事。 但刘盈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很明显是活泼的年轻人。 洒脱的老年人和活泼的年轻人,差别还是很大的。在刘盈与朋友玩闹时,他身上年轻人的活泼气息之重,让人不可能错判他的年龄。 刘备又猜,这老祖宗难道是汉武帝?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一点。因为汉武帝对大汉覆灭,一点都不洒脱。 猜来猜去猜不透,刘盈不肯说,只挤眉弄眼让刘备受够了毒打就来寻他,他再告诉刘备。 刘备正想掩面而逃。 想说的话暂时说完了,接下来的话,真的要等刘备再来寻自己,刘盈才会说了。 刘盈意犹未尽地做总结:“所以你也不用太忧伤。你不知道这个本应该没有我的世界,会变得有多荒唐,还不如你三兴大汉呢。你若能有个和你一样烈性又看得到黎民百姓的后人,能咬牙不接受投奔公卿的道德绑架,好好剔除大汉的腐肉,再来一个大汉也不是不行。” 刘备建立蜀汉时,其实已经不用担心大汉公卿的影响。 因为他败了太多次,有点本事的公卿子弟,都已经投向他人。 点一点蜀汉中的高官,顶多是个益州豪族。那和地头蛇没区别,算不上什么世家豪门。 在诸葛亮活着的时候,益州的豪强翻不出一点水花,更别提左右蜀汉的经济制度。 所以蜀汉除了有个“汉”字,其实完全是一个新兴王朝的底子,其勋贵阶层全是“新贵”。 只是蜀汉的底子太薄了。夷陵一场大火葬送蜀汉几乎所有后备人才,蜀汉的末路几乎已经到了眼前。 诸葛亮北伐时,也深知自己是“逆天改命”。若不用北伐积聚人心,蜀汉早就灭亡。 若蜀汉真的能成为“季汉”,季汉的难题就在于继任者能否保持季汉的“独立性”,不像“中汉”一样被前朝勋贵豪族裹挟。 对刘备而言,太难了。 不是刘禅不行,是三国第二代君王都不合格。刘备的继承人,得是第二个“刘备”。 或者,第二个汉文帝。 汉景帝汉武帝汉宣帝,都不一定搞得定这么复杂的局势。 刘盈将刘备送回小院。 刘备深一脚浅一脚,没有刘盈时不时拽他一把,他一定会左脚踩右脚摔个鼻青脸肿。 “快去睡吧,再烦心,也必须睡个好觉。没这点本事,你平什么乱世。”刘盈拍着晕乎乎的刘备的肩膀,语重心长,十分慈祥道,“我等你来寻我。” 刘备勉强稳住心神:“你怎知我会来寻你?我想复兴大汉。” 刘盈笑了笑,笑容更加慈祥和欠揍:“我相信你,你的野心中,有比复兴大汉更重要的事。” 刘盈不肯说什么事,让刘备自己悟。 刘备真想把这个小祖宗提起来揍一顿。 他相信自己一定打得过刘盈。 刘备此刻确实打得过刘盈。刘盈的身体才十四岁,长得再快,也不过能和二十来岁的人打。 他要把刘备按在地上爆锤,得自己真的长到十八岁再说。 可惜刘备错过了暴揍刘盈唯一的机会。 刘盈回去睡觉时,阴影处钻出来四个人。 连喝醉了的诸葛亮都在。 刘盈疑惑。刘备就算了,心神动荡之时观察不到周围情况,情有可原。可自己怎么也没发现? 他瞥了一眼系统。 呃,应该是系统又偷懒,把小伙伴们的建模从真人变成二维剪影了。 看,缩在墙角处,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小伙伴偷听”过场动画图到手。 “听了多久?”刘盈问道。 法正笑眯眯凑上来:“差不多听完了。” 诸葛亮揉了揉半醉半醒的脑袋。他醉了意识也很清醒,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你究竟是谁啊。”诸葛亮揉搓着脑袋道,“刘备肯定被你吓坏了。” 庞统冷哼:“你还真是看好他。他真的回来寻你?” 张翼不断抚着胸口:“真不敢相信。” 刘盈扫了小伙伴们一眼:“他会。因为他死的时候,所想的就是黎民苍生,不是大汉。” 若没有刘备著名的白帝城托孤,刘盈也不会如此信任刘备。 自取之?诸葛亮若当了皇帝,就不是汉了。 对那时的刘备而言,延续大汉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事。他想的是天下太平。 对诸葛亮等人而言,“延续大汉”的目的又何尝是“延续大汉”本身?他们只是认为,“延续大汉”是天下太平的最好的路。 不然呢?看看曹魏,看看孙吴,看看他们的政治制度,治下庶民,哪一个像是能有文景之治的? 刘备现在或许没有这样的理想,等他再遭受十几年的毒打,模糊的梦想就会变成清晰的理想了。 看着小伙伴们别扭的神情,刘盈一瞬间就想到了一大帮叔伯在阿父面前争宠的丑态。 啧,真麻烦。 “这些话我本就是要告诉你们的,只是刘备凑巧先撞上了。虽然我真实的身份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但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在此世的身份。”刘盈妥协,“那个汉哀帝刘协,懂?” 小伙伴们傻眼:“啊?” 刘盈转移话题,免得他们意识到自己年龄和诸葛亮一样小:“还有,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我,十几年后,刘备就是你们的主公。” 小伙伴们满脸写着不信,比不信刘盈就是刘协更不信。 刘盈失笑。他就知道小伙伴们不信。 小伙伴们不是瞧不起刘备正处低谷,只是如今的刘备,还未展现出他比其他人更特殊的一面。 要十几年后,“携民渡江”的刘备,才会受到小伙伴们的认可。 接下来的十四五年,是中原群雄争相当禽兽的精彩时刻。 唯一还坚守着人类底线的刘备,才能凭借“仁德”吸引到一群人和他一同飞蛾扑火。 “庞统和法正早死,诸葛亮苦苦支撑直至累死,张翼……”刘盈终于想起来张翼是谁。 张翼在后世的名声,是和姜维姜伯约绑定啊。 “张翼和现在还未出生的姜维试图在蜀汉末路时再拼一把,被乱兵砍死。” 刘盈安慰小伙伴们:“别担心,有我在,你们都能寿终正寝,安享富贵。” 四位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朝着刘盈扑了上去。 他们没被安慰到,只想打死这只损友。 第199章 孙儿你要多读书 或许是惊吓过多就会晕厥, 刘备竟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刘备气色不错,身后三人脸上的疲惫之色竟然比夜袭鏖战后还重。 糜竺感慨道:“某的心胸远不如玄德。” 关羽和张飞颔首。 刘备对心腹不会装模作样,照实解释道:“我昨日也彻夜难眠, 夜游偶遇张君, 被张君安慰一番, 才得以入眠。” 刘备心道, 那大概算是安慰吧。至少“张盈”的心是好的。 关羽和糜竺既好奇“张盈”和刘备说了什么, 又不敢询问, 怕遭遇更多惊吓。 张飞则很果断, 立刻捂住了耳朵, 表明自己不想听。 他很愁。 张小将军对他们很信任,张飞不想辜负“张盈”的信任。 但他很有自知之明。若他醒着的时候, 绝对能保守秘密。可若多喝了几口酒…… “起床了?先随便吃点,赶紧来搬书。”刘盈突然出现, 差点把刘备等四人吓得心脏从嘴里蹦出来, “你送我几日,待见到袁绍派来的人再离开。这段时日好好读书,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刘备竟不自觉站直了身体:“是。” 刘盈对糜竺道:“你既然懂经商, 若将一个国家当作商铺,应该也该懂得如何为国家敛财, 只是没人教你。多读管仲之学。” 糜竺忙作揖躬身,激动道:“谢张使君。” 刘盈听到糜竺称呼他为“使君”的时候, 还愣了一下。很快他就想起来, 在东汉“使君”不是使臣的意思,是比“君”更高层次的泛用尊称。 再高一等,就是“明君了”。 因只是个副本, 系统给刘盈“翻译”的副本台词都经过了润色。不然刘盈在副本睁开眼所遇到的第一个困难,就是语言学习。 突然听到符合“当地特色”的称呼,刘盈还有点不适应。 若要论“当地特色”的称呼,此时“主公”就不能乱喊了。因为“主公”是刘备在荆州、益州站稳脚跟时,蜀汉的称呼,只是《三国演义》泛用了。当然,他在自家随便乱喊没问题,因为他才是老祖宗。 三国局势稳定时,三国的主君各有称呼。刘备是“主公”;曹操先是“相公”,称王之后为“相王”;孙权独具一格,吴国人叫他“至尊”。 所有后世爽文中出现的某某“至尊”,知道“至尊”首创是孙权吗? 刘盈露出了古怪的笑意,笑得别人背脊凉飕飕的。 在刘盈突然跳出来吓人一跳后,慢吞吞走到刘盈身边的小伙伴们,交换了一个无语的眼神。 以前他们以为刘盈露出这样的笑容是要使坏,后来发觉刘盈大部分时候都只是自己傻乐。 可他们以为刘盈只是傻乐的时候,刘盈又要使坏了。 这样的朋友,真是每天都想揍他一顿。 刘盈随意走了个神,视线投向关羽。 关羽很是自傲,很少有紧张的情绪。但可能是刘盈之前的笑容太令人毛骨悚然,关羽竟然也有些紧张了。 “有傲气是好事,但若玄德得势,你肯定也会镇守一方。镇守一方,手下不可能全是你看得起的人。”刘盈对关羽很有好感,因为关羽以后是财神,他常去拜拜,“既然你读过《左传》,当知道这点。” 关羽在后世的形象,是热爱读《春秋》的人。实际上他喜欢研读的是《左氏春秋》这个注释本。 孔子删减史书做《春秋》,相当于根据史书写教育小故事。《左传》扩充《春秋》的历史事件,相当于把历史小故事扩充成原本的史书。 关羽对《春秋》的微言大义兴趣不大,他酷爱研究《左传》,将《左传》当成兵书学习。 关羽打仗很有天赋,也很好学,刘盈不用多提醒。关羽缺少的,恰恰就是研读真正的《春秋》,懂得孔子的“微言大义”。 此时完本带注释的经书难得,即使关羽不太感兴趣,别人都把书递到他手边了,他不读就不懂礼貌了。 刘盈的提醒还未进入关羽心中。但刘盈相信,多读书,再多遭遇毒打,关羽应该能成长。 刘盈最后将视线投向张飞。 张飞的胡子都要炸开了。 刘盈没告诉张飞读什么书,先问道:“玄德因督邮轻视他而鞭笞督邮……” 脾气已经好了很多的刘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关羽因义愤犯事逃离家乡……” 关羽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年轻时的暴躁,虽然他现在也挺暴躁。 “你应该也没少做这等事。”刘盈道,“在你们地位低的时候,被地位比你们高的官吏轻辱,你们会气得失去理智。张飞,听闻你喝醉酒就喜欢鞭笞折辱士卒。这样的你,和被玄德鞭笞的人、和被关羽所杀的人,有区别?” 张飞:“……啊?” 刘盈从怀里掏出一卷书:“你可能会想,那哪能一样?你兄长们都是英雄,所以其他人不能折辱他们。可当你们身处低谷的时候,谁知道你们是英雄?你身边英勇作战的兵卒中,难道就没有未来的英雄?即使没有,将来你当了地方高官,举目之下都是地位比你低的人,难道你都可以肆意折辱吗?” 他将书塞到张飞怀里:“好好读。小亮儿。” 诸葛亮狠狠一拳揍向刘盈,被刘盈挡住:“别乱给我取绰号。” 刘盈假装没听见。他们都还无字,绰号不都随便自己取? “你和他同吃同住,好好教他读懂书里的故事。”刘盈特意从史书中摘抄了许多欺辱下人被杀的故事,希望张飞能引以为戒。 如果张飞不能改,就算他逃过了被下属刺杀,落到自己手中,那也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 刘盈对刘备道:“你既想匡扶社稷,就该约束你的心腹,别做那等曾让你鞭笞之事。以你的心软,将来心腹即使违反军令律令,你也不舍得惩罚。有罪而不罚,岂能服众?既然做不到惩罚,就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不要因性格误事。” 刘备忙应下。他也早觉得张飞喝酒误事的时候有点多,但实在是不好说得太过。 刘盈又对张飞道:“你现在知道我许多秘密,若你喝酒误事泄露了我的秘密,导致我身死。那你这事迹,恐怕要青史留名,成为后世子孙熟知的反面典型了。这样青史留名的方式,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 张飞再次:“……”谁会喜欢啊! 刘盈拍拍张飞健壮的胳膊:“好好读书。读不懂就抄书,多抄几遍,自然就懂了。” 张飞是擅长书法和画美人图的白面书生的传闻,是明代文人的杜撰。张飞本人的形象,《三国志》里描写得很清楚。总的来说,当张飞和别人同处一个场景,描写别人的时候陈寿文绉绉的,一到张飞开口,整个画风都变得粗鲁起来,好像从三国蹦跶到了水浒。 刘备曾经多次骂过张飞,说张飞“日鞭挝健儿”。这“日鞭挝”,就可见张飞暴虐的性格。 刘盈希望现在张飞能抄书养性,若不能,张飞的未来就别想好了。 他对孙子虽然有慈爱,但他对父母都不溺爱,何况孙子的好兄弟。 安排下孙子和他的好朋友的读书计划后,刘盈便“下线”了。 袁术比袁绍离曹操更近。他既然没有邀请自己,大概是瞧不起自己,不会让自己踏上他的地盘,刘盈便懒得去了。 算一算时间,益州内乱应该已经分出胜负。他该回益州了。 已经到了中原,刘盈便准备从关中那条路回汉中,顺便摸一摸现在关中的底。 长辈给刘盈制定的逐鹿天下计划,走的是刘邦已经走过的计划,即拥有蜀地汉中,再出关中。 但如今离刘盈的时代已经过去近四百年,那是人非物也非,不能直接套用经验。 刘盈那已经牢牢记在心中,但画面更加二维的“穿越者前世”,有无数人试图给诸葛武侯送千奇百怪的东西,希冀诸葛武侯能完成西出的梦想。 在这些网友吹水中,刘盈脑海中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真真假假的知识。 虽然隔着几千年看前人,所搜集的知识一定有很严重谬误,历史学家自己都在打架。 比如说诸葛武侯出蜀时水道断绝这个论点,刘盈就看到了“水道断了”“驳水道断了”“驳驳水道断了”的厮打。这厮打大概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因为就算穿越者穿回去,也不一定是自己所读历史的那个时代。 这一点,刘盈这个穿越者太了解不过了。如果有自己前世同时代的人传到自己的大汉,那一定会吓死。 不过一些客观的规律,还是能作为判断依据,比如气温变化。 刘盈一家虽然在冬天得住地下室取暖,但此时平均气温也比东汉末年高许多。关中麦、粟、豆套种,能一年两熟。 而东汉的关中,两年三熟就算不错了。极端天气下,只能一年一熟。 再加上东汉歧视关中、关西士族,迁都洛阳后,关中之地的水利几乎荒废,这一片地能养活的人口比西汉初年少许多。 刘盈当傀儡皇帝时,虽已经搜集了如今许多资料,但他的身份让他不能随意乱走,没有亲自踏足过如今的关中。不亲自从走一遍关东、关中、汉中这一路,刘盈还是不放心。 等他再回副本的时候,就要带着小伙伴们重回长安了。 嗯,顺便去这个世界的阿父阿母坟墓上嘲讽一番。 这是阿父要求的。他让刘盈去这个世界的汉高祖陵墓前说说他们那个世界的故事,让汉高祖安心。 虽然你家的刘盈不行,但我家的盈儿很行,所以你不要难过。 刘盈坚信阿父不是让汉高祖安心,是纯粹的没安好心。 此时的气温虽低,刘盈并无太大心理压力。 因为他当过明朝皇帝。 整个明清时期年平均温度的最高值,都与东汉到魏晋时期的年平均温度的最低值高。就算不再老生常谈海外作物对明清的贡献不是很大,刘盈当明堡宗的时候,海外作物也还没传入。 刘盈调集粮草,亲征出塞,整治边塞屯兵屯田时,对大明的西防,特别是屯田政策和经济结构了如指掌。 东汉既然没有大明冷,那刘盈还担忧什么? 套不了大汉的经验,套大明的屯田经验不就得了。 已经多了几个小伙伴和自己一样头秃,刘盈只需要当一个经验的搬运工,已经轻松了不少。 “啊啊啊啊!一点也不轻松!为什么不能让你们一同过去!” 刘盈奔三的人了,还在榻上打滚。 吕雉习以为常。 因为刘邦快入土的人了,还会在地上滚来滚去。 虽说刘邦是和老兄弟们打架才滚在地上,你就说滚没滚吧。 作业小组不仅要为刘盈出谋划策,还要安抚刘盈的心情。 此刻便是陈平等佞臣上场了。 李由也回来了,等候参加刘盈登基典礼。他一回来,就被刘邦安排到给刘盈做心理安抚的佞臣那一桌。 李由很郁闷,很生气,但刘盈滚到自己这边来了,还是会尽力安抚刘盈。 他心里也很能理解刘盈的烦躁。 就算只是梦境,但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快把梦境当真了,刘盈身临其境,肯定更加投入。 盈儿除了被项羽抓到彭城那次,身边从未孤单过。在梦境中,盈儿却要孤身奋战,周围敌人环伺。他们怎能不心疼? 其实大汉的统治已经稳固,盈儿完全没必要再这么苦。 可盈儿坚韧好学,凡事总想做到最好,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帮助盈儿。 李由私下对久别的不是朋友的陈平感慨:“不知道盈儿的梦境是否会消失。将来我等都离去,那些小辈能帮助盈儿吗?盈儿岂不是更加孤单?” 陈平颔首赞同。 虽然年轻人已经成长许多,但比起盈儿远远不如。 “好好养生,多陪盈儿几年。”陈平道。 李由心想,要不要从北疆回来,在长安闲居养身了。 作业小组拿着刘盈新收集的资料,一边忙于大汉政务,一边加班帮刘盈写作业。 刘盈就负责游荡或者打滚,尽情的堕落。 他马上要当皇帝了,在梦境中又这么苦,不抓紧时间享受怎么行。 刘盈双手拍打也不想干活的阿父的背:“你马上要当太上皇,很快就解脱了。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你都要偷懒吗?快去干活!” 刘皇帝只能郁闷地把曾经推给刘盈的活一起干了。 萧谨也得到了假期。 皇后很忙碌,趁着自己还是太子妃,还是多陪陪儿子。 么么哒,恒儿亲亲! 穿着刚换的小衣服的小刘恒晃了晃,表情和眼神都平静无波。 今日已经换了十套衣服了,阿母有完没完?给我换衣服很好玩吗? 啊,今日又是当玩具的一天。小刘恒往一旁偏倒,缓缓倒在了阿父的肚子上。 刘盈摸了摸枕着自己肚子的儿子,把吃了一半的肉干塞小刘恒嘴里。 小刘恒窸窸窣窣地用阿父啃过的肉干磨牙。 乳牙痒。 “要是能把你带进梦境就好了。”刘盈连儿子都想压榨。 小刘恒闭上眼,假装没听见。 休息了几日,作业小组把新的策略整理好。 系统也在刘盈持续多年每天一封投诉信中,终于以庆祝刘盈帝望即将突破零包蛋的大关为借口,给刘盈上架了试用功能。 原来刘盈如果拥有帝望,系统就会开启“虚拟商城”,让刘盈用帝望兑换一些便利道具。 用帝望兑换便利道具不会降低刘盈在现实中的威望,和刘盈耗费所刷的经验值一个道理。 系统上架的便利道具也不会超模,只是纯粹的“便利”。比如刘盈可以不用靠记忆记录和传递现实和副本中的讯息。只要刘盈在一方世界整理好资料,上传给系统,系统能帮忙投影打印到另一个世界,让刘盈少默写一次。 除此之外,“帝望”还能解锁一些副本小道具,比如检索想要寻找的人、查看对方的友善度等。 综上所述,能“氪”帝望的系统,才有完整的游戏体验。 刘盈之前二十多年时间,都是在坑钱游戏里当一个无氪玩家,所以刷副本没有一丁点爽快体验。 刘盈得知此事时,时隔多年,又为系统流下了眼泪。 系统真是他的一生之敌啊,连项籍都没有令他如此憋屈难过。 终于对刘盈网开一面的系统,向刘盈开放了“试氪金”功能。 看在刘盈即将拥有帝望的份上,刘盈可以预付款。所氪帝望一个月还款无利息,之后每个月收取4%的利息。 系统每年清一次账。若年底清账时刘盈的帝望为负数,系统就和刘盈说拜拜。 在跑路这件事上,系统一直都十分诚实,不是吓唬刘盈。 氪金减少肝度总会让人上瘾。即使自己可以回副本后默写,但刘盈还是选择了先欠账。 刘盈怀着沉重的心情,欠下了系统一笔巨款。 他不开心了,他要搞事。 第200章 美孙郎一见如故 刘盈再入副本后, 副本剧情以绘卷形式徐徐展开。 毕竟你不能要求玩家真的去监督刘关张和糜竺学习。刘盈连自家小弟学习,都是让萧谨去监督。他哪有这个耐心。 刘备在刘盈的要求下,竟真的一直将刘盈送到袁绍家门口才离开。 若不是曹操派人来催,他还想去拜见袁绍, 联络一下感情。 虽然大家打生打死, 但战场之下见个面还是能喝一场酒。刘备心胸开阔, 认为袁绍心胸也定很开阔。 可惜袁绍心胸是否开阔还不得知, 但曹操的心胸肯定不太开阔, 不准自家客将去拜见袁绍。 还要在曹操那里讨生活, 刘备只能离去。 离开之前, 刘盈收走了他们的作业, 说下次见面再给他们布置新的作业。 刘备欲言又止,越发觉得刘盈神秘。 关羽和糜竺都对下次见面很是期待。他们是热爱读书的人, 有人悉心教导自己读书,不歧视自己的出身, 他们很感激刘盈的心意。 只有张飞面带愁绪。 刘备都还没能出头, 张飞的心气也没那么狂傲,还算听得进人劝。 读过刘盈特意为他撰写的历史小故事, 听了诸葛亮的耐心劝说, 张飞认识到了自己的性格缺陷,明白自己的行为处事很不正确。 可这人啊, 不是说知错了就能改。性格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吗?让张飞别酗酒,别暴虐, 别欺负了兵卒还让兵卒给自己当近卫守夜……呃, 前面两点张飞认为自己要改很难,后面一点,咳, 自己行为有那么荒唐吗?没有吧? 张飞糙汉挠头。 他真的有些怵下次见面。下次见面,“张盈”问他改了没,他说完全没有,那不是很尴尬。 刘备忍无可忍:“那你改啊!” 关羽苦口婆心:“你还是改了吧。” 糜竺哭笑不得:“你是什么顽童?这有什么难改的?” 张飞继续糙汉挠头。你们说得容易,唉!尽力,我尽力。 送别刘关张和糜竺,刘盈等人才去拜见袁绍。 见到袁绍后,在袁绍那里的求学剧情,也都是文字叙述。 显然系统认为,这些事都不重要。不像是在曹操那里,刘盈还能躲在荀彧身后欺负一下郭嘉。 对刘盈而言,只需要躺着看系统过场画面。小伙伴们就很忙碌了。 袁绍是此时最强盛的势力,继承了累世三公袁氏的政治资本,刘盈诈死后长安公卿新拥立的宗室傀儡皇帝就在他的控制下。 可惜以刘盈的身份,还没资格拜见傀儡皇帝。不知道新的傀儡皇帝长什么样,反正肯定没有自己英俊神武。 法正和张翼借着自己官宦子弟的身份,频繁拜访袁绍麾下曾经的长安公卿。 按照法正的策略,他们详细了解当初汉哀帝定谥号和新皇帝拥立的过程,分析出公卿中意见不同的群体,然后着重拜访对袁绍和如今傀儡皇帝不满,几乎已经半隐居状态的公卿。 法正频繁拜访这些边缘人的借口是,公卿都是高门贤士,拜访谁都能让他受益颇多。但他不是袁绍这方的人,不好拜访袁绍麾下重臣,所以只拜访已经远离朝堂的隐士。 因刘盈等人都未及冠,所“依附”对象又是张修、张鲁这等米贼,袁绍和他麾下重臣都是真正的高门,自不会瞧得起他们。听法正等人说了自己的顾虑,他们只认为法正等人识相,不会怀疑他们背后有其他用心。 此刻距离黔首刘邦提着一把破剑平定天下已经近四百年,世人无不把门第当作甄选人才的第一门槛。如果没有门第,那就要文人互吹了。 东汉末年士人之间特别流行“人物大点评”。没上点评又没有家世的,去哪都混不上一口热饭吃。 这就像后世找营销号做推广一样。 东汉末年把这一套玩得最溜的,就是颍川那群士人,其中最著名的“点评博主”,便是水镜先生司马徽。 司马徽此刻还在颍川,没去襄阳。刘盈和小伙伴们虽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性格活泼,听了水镜先生的名声,便一同拜访了司马徽,好奇司马徵的点评。 司马徽平时是个“好好先生”,无论谁来找他点评,他都只夸人好。只有在对待真正贤才时,他才会多说几句话。在点评刘盈的小伙伴们时,司马徵便多说了很多句话,连张翼都得到了司马徵极高的评价。 但他对刘盈则像对待寻常武将一般,没有将刘盈当作高洁的文士一般对待。 刘盈认定,这个人没有眼光,历史中举荐诸葛亮和庞统,一定是瞎猫遇上死耗子,碰巧了。 大拇指指着自己。我的人品、才华、志向哪样不是这世间第一? 小伙伴们照顾刘盈的情绪,从此不提水镜先生对他们的点评,对外也不宣扬此事,虽然他们都知道是刘盈自己的问题。 水镜先生把刘盈当高洁文士才眼瞎好吗?! 因刘盈等人的故意低调,他们既不是上溯两辈还在朝中当大官的高门子弟,也不是知名博主点评的大才,年纪又这么小,依附的还是被人看不起的米贼和已经内乱的益州,他们虽带着千人来袁绍麾下作客,在袁绍等人眼中却和隐形人一样。 法正和张翼大摇大摆地在袁绍眼皮子底下搜集讯息,没有碰到半点阻拦。 诸葛亮和庞统则留在刘盈身边,帮刘盈应付前来讨教的年轻学子。 只有袁绍召见刘盈的时候,刘盈才会亲自出去应酬。平日里他都是换书、抄书,闭门学习。 袁绍这方势力见到刘盈闭门苦读,对刘盈的认可度高了一丁点。以前他们以为刘盈只是求名的虚浮之人,原来刘盈是真的求学,而不是求名啊。 能从系统赊款“影印”资料回现实世界,刘盈比以往更忙碌。 以前他要凭借自己的记忆带走资料,到了现实世界,还要自己把资料默写出来,带出去的资料都很精简。现在他只需要整理一遍资料,再让系统带出去,就少了一半工作…… 等等,但论工作总量,好像很多了? 刘盈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像是为了省钱,在游戏商城里把优惠礼包全买了的冤大头,意识到了自己在游戏里花的钱更多了一样。 他用毛笔挠了挠鬓角,瘪嘴。 系统果然是他一生大敌。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刘盈还是只能苦哈哈地继续增加工作量,就像是意识到自己是冤大头,下次看到超大折扣优惠礼包还是会全清一样。 可恶的系统,以前他在副本里和别人交换抄书,都可以用“系统剧情”跳过。但若他想让系统将资料带出去,就只能自己先耗费时间抄一遍。 刘盈身心疲惫,搞事的欲望更加高涨。 诸葛亮和庞统感到了异样。 以前他们都是一起抄书,现在刘盈自己整理的书籍,不让他们帮忙。 刘盈这么懒的人,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 他们猜了许久,也猜不出刘盈行为改变的原因,只能认输,去询问刘盈。 刘盈没想到小伙伴们还挺敏锐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坏笑道:“真的想知道?” 诸葛亮警觉:“知道了会如何?” 刘盈拉长声调道:“也不如何。我不是说吗?等回益州告诉你们。要是你们想提前知道,能在袁绍的监视下保守秘密?要是不能,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庞统冷笑:“你这是激将吗?” 他把诸葛亮拉走。待法正、张翼回来后,庞统将此事告知法正和张翼。 然后庞统、诸葛亮、法正三人拖着张翼,携手告知刘盈,他们中了激将法。 张翼绝望道:“我没中啊!我不想知道!” 诸葛亮和法正一人抓住张翼一只手,不准张翼捂耳朵。 小伙伴们就要被激将得整整齐齐的。 刘盈开心了。 他本想等离开袁绍这里再欺负小伙伴们,以免遇到危险。没想到小伙伴们上赶着来被自己欺负,那他怎么能拒绝这么真挚的友谊? 刘盈没说为何自己行为改变。 他和当初拿出印玺时一样,又像变戏法似的,手一翻,手中出现一卷书。 那一卷书太厚,刘盈差点单手没接住。 但是双手抱书不帅,刘盈还是咬牙坚持住了。 “给你的。”刘盈把书砸向诸葛亮。 诸葛亮被书本砖头砸得“嗷”的一声惨叫,靠法正帮了一手,才没让书落地上。 “你不是说你才华堪比萧何吗?”刘盈笑容灿烂,“这是萧相国给你的功课。” 诸葛亮:“……啊?” 刘盈又拿出一本书。 他转向庞统的时候,庞统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姿势。 刘盈嘴角一撇。 庞统笑着自己把书抢过来。 “留侯给你的功课。”刘盈道,“不过我得帮留侯传个话,留侯说你和他不像,让你换个人自比。” 张良说的是擅长方向,但刘盈坚信是因为庞统的脸不配和张伯父比。 庞统脸上的笑意消失。 法正伸出手:“我呢我呢?不会真的是陈平吧?” 刘盈点头,试图用书去砸法正的手,被法正逃开:“陈平也说你不太像他。你更擅长律令,该去学萧相国和淮阴侯的本事。” 法正眨了眨眼:“淮阴侯?” 淮阴侯怎么和律令扯上关系了?淮阴侯不是兵仙吗? 刘盈没解释,故意吊法正的胃口。 他对眼含期待的张翼道:“你是他们几人中唯一能自己为将拼杀的人,淮阴侯的兵书不是不适合你,而是我更缺能亲自拼杀的将帅。本来应该曹相国给你布置功课,但他太懒,只列了个书单。给你布置功课的人数众多,王陵啊、吕泽啊、雍齿啊……你随便挑着看。” 刘盈这次没办法单手拿书了。他抱出一本被装订成像小匣子的书,递给张翼。 张翼抱着沉沉的书堆凑成的书本,眼神既茫然,又惊恐。 刘盈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太可怕了。 诸葛亮已经开始看“功课”。 他翻了几页,惊诧道:“都是你的字迹。” 刘盈捏了捏鼻梁,没好气道:“这就是我行为改变的理由。其他我不能多说。” 诸葛亮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如果我们要交功课,也需要你誊抄一份?” 刘盈点头。 诸葛亮咧嘴笑道,笑容故意学习刘盈的模样:“那我得多写点!” 庞统回过神:“啊,这,你这次真的把我吓到了。” 法正还在嘀咕:“淮阴侯和律令有什么关系?淮阴侯还懂律令?” 刘盈心道,这个世界的淮阴侯懂不懂律令,自己不知道,但阿兄肯定精通律令,因为阿兄差点就考上大秦亭长了。 阿兄备考那么久,结果没派上用场。就阿兄那完美主义的性格,可不就在不用打仗的时候使劲拿着律令研读,并(在自己的怂恿下)摩拳擦掌给别人出律令考卷? 而且军令和律令有很多相似之处。阿兄能治军,在不需要处理同僚关系时,能力也足够治国。 张翼一屁股坐在地上,翻开厚厚的书“匣子”。 “章邯?!”张翼看到为首者的署名,声音变了调。 “嗯?”刘盈瞅了一眼,“哦,因为曹伯……曹相国写的内容太少,所以让章邯排第一。” 章邯的本事只略逊曹伯父一筹。 阿兄?阿兄不算在骑马打仗的将帅中,他是将帅上面的大帅。 听见刘盈不知道是疏忽还是故意的口误,小伙伴们的眼皮子又是狠狠一抽。 刘盈抱着手臂:“还要继续探知我的秘密吗?” 张翼率先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缓缓,缓缓!”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留侯兵书和淮阴侯兵书……” 刘盈道:“我说了很多次,真的。” 庞统略带挣扎道:“曹相国的兵书……” 刘盈道:“目前真的只有那几页。” 庞统闭上眼,放弃挣扎。 目前……目前啊。也就是说,曹相国的兵书可能还会继续增加吗? 法正眯着眼:“淮阴侯没死?” 刘盈道:“活得上好。你眯什么眼?风沙迷了眼吗?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法正伸脚踹向嘟着嘴凑过来的刘盈:“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们暂时什么也不想知道。等离开袁绍后,我们把猜测告诉你。” 诸葛亮使劲点头:“别说了,我自己猜!” 刘盈笑道:“好。” 真不知道他们能猜出个什么来。顶多也就猜他是他阿父吧,啧。 就算自己故意说漏嘴,但谁会相信我是刘盈?啊,不对,谁会相信汉惠帝是完美无缺的我? 刘盈唏嘘。 他继续抄书。小伙伴们更忙碌了。 刘盈欣慰地看见,小伙伴们装得平静,精神却一日比一日颓废疲惫,一看就是好几宿睡不安稳。 舒坦了舒坦了,这才对嘛。好朋友就要有苦同吃。 刘盈速记下需要的书籍,剩下的整理可以在路上和回益州后再进行。 他算了算,益州的胜负该分出来了,便向袁绍辞行。 袁绍虽不像曹操那样殷勤,也对刘盈许诺高官厚禄,希望刘盈留在他身边。 刘盈以长辈在益州为由,婉拒了袁绍的好意。 在大部分时候,袁绍是个慷慨的好人,也乐于向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人展现自己是个慷慨的好人。 刘盈在袁绍这里得到了近百车粮草,足以让他一直吃到汉中还有剩。 袁绍还给了刘盈大量金银锦缎,赠送了刘盈男女仆从若干。 “带着太多财物,可不好走完从中原到汉中这条路。”法正苛刻地评价袁绍的“好意”,“他想给你找麻烦。” 刘盈道:“他不是故意害我,是希望我能原路返回,别去关中。你频繁拜访关中士人的行为,还是让袁绍警惕了。” 袁绍能看到这一点,还运用赠送大量财物这样的阳谋,而不是粗暴地制止,刘盈对袁绍的评价提高了不少。 袁绍此刻,确实算得上“明主”。 法正皱眉,不情不愿地自我反省:“是我的疏忽。” “没什么。别有所图的好处也是好处,只要能吞下,所图再大又如何?”刘盈轻蔑道,“关中匪徒众多,正好练兵。袁绍给了我们这么多粮草,我们可以沿路募兵了。” 庞统想了想,问道:“若有坞堡攻击我们……” 刘盈果决道:“那就打!正好补充兵粮人口!” 乱世之中,哪容得下奢侈的善意? 谁来截杀他,他就灭对方满门! 诸葛亮拍着胸脯,说他要上战场,以一敌百。 刘盈一脚把诸葛亮踹回去,让张翼好好磨炼。 诸葛亮气得双脚离地:“我很厉害!我能上战场!” 刘盈敷衍道:“嗯嗯嗯,我知道你厉害,但我需要有人管理后勤。你不准上战场。庞统也不准去。” 庞统疑惑:“为何?”他真的能上马厮杀啊。 刘盈道:“你运气差,容易死于流箭,以后都不准上战场。” 庞统:“……我可以穿好一点的盔甲。” 法正想了想,道:“我还是跟你一起上战场吧。我好歹是年纪最大的。” 刘盈这次没拒绝:“行,试试。反正关中都是流民匪徒,我们只是赶路,不是攻城略地,遇到的危险不会多。” 法正跃跃欲试。谁家好儿郎没有一颗征战沙场的心?就是文士也会骑马上战场的。 做好准备后,刘盈却没有立刻离开。 只接受袁绍召见的刘盈,第一次亲自拜访了别人。 这人却不是袁绍的部将,而是袁术派来袁绍这里的使臣——孙坚。 孙吴在赤壁之前没什么存在感。 黄祖在《三国演义》中是个丑角,但在正史中,位居江夏太守之位的黄祖单防了孙家两代半十六年,才死于孙权手中。 在这之前,孙吴一直困在江东之地,一直和越人死磕。 若玩过三国相关游戏的人就很清楚这一点,走其他两条线时剧情很丰富,走孙吴的线,赤壁之战前几乎重复打山越。 刘盈拜访孙坚,不是为了今后谋划孙吴。 他只是单纯来道谢。 后世会点评许多“虽然做的忠于大汉的事没多少,但论心不论迹的大汉忠臣”“可能年少有壮志的曾经的大汉忠臣”时,因《三国演义》将孙坚的戏份都挪给了别人,所以后世点评“大汉忠臣”往往没有他。 在正史中,在这个梦境副本中,诸侯盟军讨董,几乎全部都在磨洋工。就是袁绍全家被杀了,他也打仗不积极。 至于曹操和刘备,他们此时都说不上话,不能独自领兵,领兵也常被揍。 而在讨董之战中,唯一与董卓正面对抗,几乎以一人之力击溃董卓的,是孙坚。 华雄是他杀的,吕布是他击退的,董卓因被他打败退守长安。 在长安内乱时,汉献帝与公卿出逃,长安陷入一片大火中。 诸侯见没了目标,都在打自己的算盘。有的开始分割兵力,谋划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有的加入匪徒,掠夺财物和女人。 孙坚带着他的兵来到了汉陵,整修被董卓毁掉盗掘的西汉皇帝陵墓。 其中被董卓损毁最严重的,就是汉长陵。 虽然孙坚起兵是夺汉代其他地方官的权力,没少屠杀当地百姓,算不上什么好人。他忠于大汉的行为,有多少是为自己积攒实力也说不准。 但刘盈还是承了他的情。 毕竟孙坚是他在董卓那里当傀儡皇帝时,唯一将救他的行为付诸行动的人,也是唯一还记得他的父母曝尸荒野的人。 孙坚没和刘盈接触。 他是寒门豪族,没有太多家传经书底蕴,又是袁术的人,自没有借口与刘盈接触。 他带来见世面的长子孙策虽对刘盈好奇,听闻刘盈整日抄书读书,就不愿意来了。 孙策更希望和人比武,而不是和人比念书。 刘盈竟亲自来拜见自己,孙坚很惊讶。 孙策嘀咕:“难道他想投袁术?眼瞎吗?” 全家都倚靠袁术的孙坚,给了儿子背上狠狠一巴掌,拍得儿子哇哇叫。 周瑜其实很想向刘盈讨教学问,但孙策不去,他也只好不去。 听闻刘盈拜访,他比孙策更兴奋,便不由自主为刘盈说好话:“张君定是得知叔父高义,才来拜访叔父。” 孙坚苦笑:“我能有什么高义?” 他困于袁术麾下,正颓废着,周瑜夸他,他都提不起劲。 虽不明白刘盈的用意,孙坚仍旧很热情地接待了刘盈。 刘盈没有多说场面话,见面便奉上重礼:“谢乌程侯修整长安汉陵。” 孙坚困惑:“贤侄来拜访我,只是为了此事?” 刘盈笑道:“最主要的便是此事。” 孙坚积极与董卓作战,还能说他的考量更多在于扬名和累积更多资本。但修缮长安汉陵,就纯粹是善意了。 即使这个副本的刘盈诈死,大汉真正意义的名存实亡,孙坚也去修缮了长安汉陵。 刘盈在任何一次副本进程中,孙坚都做了同样的事。 刘盈每次都会来寻孙坚,若不能在孙坚活着道谢,在孙坚墓前也要敬一杯酒。 孙坚没想到还有人在乎汉陵,更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因此向自己道谢。 刘家还活着的宗室很多,也没有一人提过此事。 毕竟长安的汉陵是前汉的汉陵,后汉的宗室对他们的感情很淡薄了。 刘盈竟然对此事道谢,孙坚反倒不知道做何反应。 刘盈没想过让孙坚有何反应,只是顺从本心,该道谢便道谢而已。 刘盈如此坦然,让孙坚更是无所适从。 夸赞他的人很多,刘盈这次非夸赞、纯感谢的行为,竟让孙坚第一次有种羞赧的感觉。 孙坚忙说不敢当,然后感慨道:“贤侄果然是留侯的后人。” 还记着前汉皇帝的勋贵后人,他真是没见过。 刘盈笑了笑,应下了这个夸赞。 真正的留侯后人张翼听得耳朵发红。 只是一次郑重的感谢,竟让颓然的孙坚心中涌出一股壮志又活了过来的热流。 他做出了一个符合他豪强身份的侠气决定:“贤侄可是想从关中回汉中?” 刘盈点头:“是,小侄想去长安拜祭先帝。” 孙坚道:“诸公暂时没空平定关中匪患,此去路途艰辛。我派人送你一途。策儿。” 孙策指着自己:“啊?我吗?” 孙坚真想给儿子一脚。 他的决定不仅是因为对刘盈有好感。 刘盈和他的友人的贤士之名已经传遍中原,儿子跟随他走一程,正好蹭一蹭刘盈的名声,为孙家的未来添砖加瓦。 儿子怎么在这时候犯傻?你不是很会交朋友吗? 孙策确实很会交朋友,虽然愣了一下,立刻热情地握住刘盈的双手:“好,我送你回益州,见识一下益州的繁荣,再乘船回汉中。叨扰一阵子,不会嫌弃我吧?” 刘盈看着孙策那张美人脸,语气和内心都十分诚恳真挚:“嫌弃从何谈起?孙郎光辉如日月,我见之心喜。这大概就是倾盖之交,一见如故吧?” 他就纳闷了,孙策这么好看,孙权怎么会长那样? 孙策和孙权是同母所生,都挺像孙坚。但孙策是化了妆加了滤镜并修了图的孙坚,容貌极美,身材比例协调;而孙权是卸了妆去了滤镜没了修图的孙坚,方额头大嘴巴,上身长下身短。 刘盈在孙吴阵营当傀儡皇帝时,每当孙策拉着自己硬夸弟弟天下第一好看,还逼着自己跟着夸时,刘盈就想戳瞎孙策那双大眼睛。 反正你是个睁眼瞎,不如真瞎了。 这时候刘盈就挺佩服周瑜。只要孙策说好,周瑜是真的连路边的狗尾巴草都能写一篇赋来夸。 他便更喜欢欺负周瑜了。谁让周瑜只给孙策当夸夸佞臣? 不仅刘盈对孙策(的脸)一见倾心,孙策也对刘盈的气度一见倾心。 孙策虽能与文人雅士交好,但内心与(周瑜之外的)文士不太合拍。但孙策是个直觉生物,他一见刘盈,就直觉刘盈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的雅士,自己和刘盈肯定很合拍。 两人三言两语便结下了深厚友谊,决定抵足而眠。 被冷落的法正、庞统、诸葛亮和张翼面面相觑。 周瑜忙打圆场,替孙策接待四位贤士。他们五人弹琴论道,也颇为愉快。虽说谈不上立刻就到友人的地步,但也对彼此有了好感。 孙策和刘盈早早洗漱上榻,就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兄弟一样,盖着被子聊起天来。 孙策对自己认可的人,见面必定吹自己弟弟。 弟弟好,弟弟妙,除了周瑜,没人比我弟弟更优秀。不过思及周瑜是友人,弟弟是弟弟,所以还是弟弟更优秀! 刘盈早就摸清在孙策吹弟弟的时候怎么敷衍,何况他比孙策更了解孙权。 虽然刘盈常玩“生子当如孙十万”的梗,但孙权除了打不过张辽,不能北上,还自封“至尊大帝”之外,确实是个英雄。 虽然孙吴的土地几乎都是孙策打下来的,但巩固孙吴政权的功劳,肯定在于孙权。 身为一个二代,能和曹操、刘备三分天下,就证明了他的本事。曹操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不是讽刺,是真的酸。 别说他,刘备心里何尝不希望“生子当如孙仲谋”? 孙权打天下不太行,内政的能力是相当出色。 再者,孙权只是不擅长出击战(和御驾亲征),防御战还是打得很出色。曹丕大军南下,被孙吴揍得抱头鼠窜。 所以要夸孙权,刘盈完全没问题。他比现在的周瑜,更能夸到孙策的心坎上,而且说的全是自己真心诚意认可的大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孙策跟喝醉了酒似的,比听别人夸自己还醺醺然。 “张郎果真是我的挚友!”孙策激动道。 刘盈心里嫌弃,你的挚友可真好当。 “我也是如此想。”刘盈真诚地回应孙策的友谊。 孙策当即决定,等把刘盈送回汉中,也不急着离开。 反正父亲还年轻,自己还年少,在父亲麾下也捞不着出战的机会,只被父亲逼着读书和结交士人,实在是无趣,不如和刘盈多混一阵子。 刘盈和他的小伙伴们都和自己同龄,自己要和同龄人玩耍! 刘盈鼓励孙策离家出走。 因他诈死,袁绍和袁术这里格局出现较大变动。袁绍不打算另立皇帝,袁术也没得到传国玉玺,所以二袁没有在表面上撕破脸。 袁术没有和刘表对上,而是与袁绍暂时联合,准备先扫平曹操和公孙瓒等中原势力。 咳,辛苦曹孟德了。 刘盈相信曹孟德的能力。他一定能挺过去。 袁术是个纯草包,有他的拖累,曹孟德打袁绍应该更容易才是。 孙坚本应该在前年就因袁术派他攻打刘表,而死于黄祖之手。如今孙坚还活着,只是颓废了些,想来还能活得更长。 再者,反正孙坚现在也没什么势力。就算死了,孙策也能及时回去收拢旧臣,创立孙吴基业。 孙策有野心,也有实力。刘盈不会自大地认为自己能轻易收服孙策。 但他现在正缺厉害的将领,孙策既然自己要跟上来,他自然要把孙策利用个够,让孙策先帮他把基业打下来,再回去打他自家孙吴的基业。 在刘盈的花言巧语下,父母尚在、今年刚弱冠的天真烂漫小青年孙策立刻入套。 他不仅入套,还准备把好朋友坑进来。 “唉,此次和张郎你一同离开,只能与公瑾分别,实在是难过。” “叫他一起来呗。” “他肯定不愿意走那么远。何况他的出身……唉,比我们好太多了。” 周瑜堂叔曾是大汉太尉,其父曾是洛阳令。和孙策这等寒门豪强,和“张盈”这等落魄勋贵后人,身份地位完全不一样。 孙策虽不愿意与好友分别,也知道不可能让好友跟着他跑那么远。 刘盈的手指头在被子里戳了戳孙策的腰:“年轻人的交情看什么家世?你不要小瞧你和他的友谊啊。” 孙策别扭道:“我没小瞧。” 刘盈道:“再说了,大汉都灭亡了,曾在大汉为高官又如何?周郎长辈未能在乱世开始时积攒势力,周郎将来仍旧与我们一样,也是要投奔一方势力的。以他心高气傲,将来不一定喜欢长辈安排。” 孙策翻身,和刘盈面对面道:“你的意思是……” 刘盈贱兮兮道:“他若打出名声,有了自己的势力,将来长辈还会依附他呢。” 孙策催促:“直接说,你有什么计策?” 刘盈道:“算不上什么计策。你我都是同龄人,我们当白手起家,自己打下一个偌大的名声,将来无论投奔谁都很从容。周郎何尝不想轻狂一把?只是碍于家学,他只能压抑自己。这时候,就只能友人推他一把了。” 他看着孙策的神色,就知道孙策认可了他的话。 如何与孙策一起“谋划”周瑜,他太熟练了。 不然周瑜是那么容易被他坑的吗? 后来周瑜连对孙策都没了好脸色,自己居功首位。 “贤弟啊,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别自称兄长,我才是所有友人的兄长!” “啧,我就知道你的性格,绝不是传闻的那样。说吧,我们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生米煮成熟饭呗。” “哇哦,刺激。他会砍死我们。” “不会不会,他打不过你我。” “也是……” …… 周瑜正打算睡觉,和刘盈抵足而眠的孙策来寻他喝酒,说自己心有苦闷。 善解人意的周瑜当即放弃睡觉,与孙策喝酒聊天,直到半醉才睡下。 第二日,周瑜感到身下摇晃,艰难地睁开宿醉的眼。 孙策就坐在他身旁,对他报以歉意又顽劣的笑容。 周瑜动了动身体……嗯?动不了?我被捆住了?怎么回事? 他张口询问,发现嘴也被绑住了。 周瑜:“……”彻底懵了。 200-210 第201章 是天才就不安分 周瑜醒来时很饿, 离城池已经很远。 旁边的华佗悄悄路过。 华佗和张仲景在袁绍处切磋一番后,张仲景虽不喜华佗,但也很不舍分别。可他挂念家人,在刘盈再次启程时, 还是返程回家。 回家前, 张仲景也如华佗一样, 将自己精心整理的医书交给刘盈, 希望刘盈能替他教授给更多的人。 对刘盈给予的“已故隐士孙思邈的医书”, 张仲景非常郑重地以家门发誓, 一定会用心钻研, 竭力造福病人。 已故隐士……没出生怎么不算一种已故? 刘盈总是能吸引怪人。本性离经叛道的华佗, 和刘盈相处极为融洽。 眼见乱世降临,自己四处乱走可能遭遇危险, 华佗在刘盈的劝说下,选择暂时留在刘盈身边。 若刘盈真能在益州站稳脚跟, 他便把家人接来, 让家人换个地方隐居。 至于研究医术所需要的活着的、死了的病人,华佗相信刘盈会鼎力帮忙。 既然给刘盈当客卿了, 那么绑人这点小事, 华佗也只能照做。 他背着手摇摇头,总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但思及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华佗便也无所谓掌舵的人是贼头子了。 孙策为周瑜解绑。周瑜麻木地填饱肚子。 孙策讨好地笑道:“公瑾,别生气了, 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肚子里有了些东西, 周瑜僵住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 他郁闷地瞥了孙策一眼:“你可照实对我说。若你请我与你同行,我会同意。” 刘盈猛地一拍旁边人的大腿:“我就这样说,他非不信你!” 法正回了刘盈的大腿一巴掌:“你拍你自己的腿, 拍我的腿干什么!” 刘盈理直气壮道:“谁让你离我这么近,活该。” 法正忙把诸葛亮拉过来,插他和刘盈中间。 叼着一只烤麻雀的诸葛亮:“???” 他如兔子一样蹦起来,逃到庞统身边。 老实人张翼怕族兄尴尬,便主动来到刘盈身边。 法正把张翼挤走,继续与刘盈挨着。 张翼:“……” 庞统又把被法正故意欺负的张翼拉到了自己身边。 他心很累。 庞统曾经对外表现出的二十多岁的年龄是假的。他真实的年龄和张翼差不多。 但他怎么发觉,自己可能真的是伙伴中最为成熟的? 法正和刘盈真是坏得冒泡,每日不欺负个人就不舒服。 庞统将视线投向孙策。 很敏锐的孙策迎上庞统的视线,对庞统回以一个阳光灿烂且很好看的微笑。 颜值垫底的庞统默默收回了视线。 和刘盈同流合污的人又多了一位,希望那位周瑜是个成熟的人。 刘盈毫不客气地甩锅,若是别人做这种事,孙策就笑一笑把锅接住。 本来也是自己的决定,该自己承担责任。 但甩锅的人是孙策一见如故的刘盈,那孙策就不干了,立刻反过来把锅狠狠罩在刘盈头上。 你的错,是你的错。你的主谋,你才是主谋。两人幼稚地吵架,吵得周瑜刚苏醒的脑子嗡嗡嗡响,又要木过去。 周瑜忍无可忍,先扣住孙策的后脑勺,狠狠给了挚友脑袋一下,又对刘盈勾了勾手指,要和刘盈比试比试。 刚头部遭遇友情重击的孙策忙抱住周瑜的手臂:“你别和他比,他不懂得留手!我来我来,我替你和他比!” 周瑜深吸一口气:“在你眼里,我很弱?” 孙策耿直道:“不如我。” 周瑜想夺马拂袖离开。 刘盈大喊:“跳他背上!” 孙策一个纵扑,挂在了周瑜背上,差点把周瑜压地上。 周瑜怒道:“下来!” 孙策嘻嘻笑道:“公瑾别生气了。是我的错,我应该更信任你,直接请你与我同行。” 刘盈想去凑热闹,被法正捂着嘴拖走。 法正压低声音道:“周瑜……周公瑾原本未生气,都是你火上浇油才令他生气。” 刘盈扯开法正的手:“我知道啊,所以我才火上浇油。怎么能让孙策这么容易就过关?” 法正拉走刘盈的时候,庞统也带着另外两个小伙伴离开。 诸葛亮把烤麻雀的骨头都嚼碎吞了进去,舔了舔嘴角道:“张盈,你当着孙策的面亲亲热热叫他孙郎、伯符,背着他的面就直呼他孙策。这可不是友人的行为。” 刘盈纳谏如流:“哦,我以后会注意。” 庞统从诸葛亮和刘盈的对话中察觉了点什么,疑惑地看向刘盈。 张翼也已经成长了,听明白了诸葛亮话里的含义。 仗着自己是刘盈族弟,张翼直接问道:“兄长似乎并非完全认可孙策?” 刘盈毫不掩饰道:“孙坚和孙策这父子二人是吴地豪强,颇具吴地野蛮之风,做事底线很低,屠城灭族之事不会少干。不过此世大部分人都如此,所以我不认可,也不会对他们有偏见。何况孙郎的脸好看。” 张翼:“……兄长,最后一句话可以不用说。” 庞统阴阳怪气道:“看来你的友人中,只有我的脸不受你认可。” 刘盈点头赞同:“你是不是很自傲?自傲得都快膨胀了?你的才华和人品居然高到能填补你长相的劣势。” 庞统嘴角微抽:“你夸人的话,真是让人不想听。” 法正嫌弃地看了庞统一眼,飞速把视线移开。 看你笑成这样,就是嘴硬。 师承阿父的端水神功,今日刘盈也轻松打消了小伙伴们的嫉妒修罗场。 再见到孙策时,刘盈更加热情。背着孙策时,刘盈也再没叫错过称呼,与看见孙策的脸时一样热情。 其实刘盈直呼孙策的名字不是对孙策有意见,只是性格使然。 他骨子里还是那位大汉太子,对谁都爱直呼姓名。 每当刚进副本的时候,刘盈都得调整一下心态,重新融入一次角色。 周瑜确实好哄。 虽然被绑走很生气,但孙策说自己离不开他,周瑜就不生气了。 他若有气,也只会对刘盈发,认为是刘盈带坏了他的好兄弟。 刘盈早就习惯周瑜的迁怒,保证会再接再厉,更上一层高楼。 周瑜本只需要刘盈一个道歉,就能大度地原谅刘盈的乱来,并结交刘盈这个好友。 看见刘盈可恶的嘴脸,周瑜就硬着脖子不肯与刘盈和解。 孙策也不劝。他看得出来,周瑜已经认可刘盈为友人,才会发脾气。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出来。公瑾有时候脸皮挺薄,会恼羞成怒。 孙策和周瑜与刘盈同行后,刘盈行事就更为大胆。 虽然周瑜在和孙策同行时是孙策的谋士,但论骑马打仗,周瑜的本事也算佼佼者。刘盈便把周瑜当战将用了。 孙策试图让好友到后方躲着。刘盈三言两语,就激得周瑜主动披挂上阵。 孙策气得去踢刘盈的屁股:“公瑾受伤了怎么办!” 刘盈踢回来:“那正好,一定要伤到脸上,这样就没人与我比美了。” 孙策指着自己的脸:“你再说一次?” 刘盈嘲笑孙策:“你这么重视容貌,会不会脸上划个口子,就把自己气死?” 孙策没气死,他气乐了:“我打仗时脸上没少划伤吧?” 周瑜把老说着没有营养的话的两人赶走。 闭嘴,一边去,别吵我与其他人开会! 怎么去长安,怎么回汉中,他们需要谋划路线。 刘盈和孙策都是甩手掌柜。 与西汉不同,整个东汉时期,关中都遭遇了很严重的打压。 没有朝廷的支持,关中很容易遭遇匈奴和西域袭击。关中士族就是在此时缓慢转变成了关中豪族,与凉州、巴蜀豪族、胡人大族等合流,脱去了楚楚衣冠,露出了肌肉鼓鼓的膀子。 法正在袁绍处拜访的半隐退的公卿,除了少数真的心系大汉,见大汉走入末路而心灰意冷的大汉忠臣之外,大多是关中士人。 能跟在袁绍身边的关中士人,在本地都是建了坞堡自给自足的豪强。法正获得了他们的认可和介绍信,刘盈回长安的路线,就可以以这些人的坞堡为“补给处”。 虽然会稍稍绕一些路,但有补给和支援的益处更大。 作为交换,刘盈会帮坞堡清理附近匪患,并借此机会招揽壮士。 公卿从长安回到中原,讨董联军也全部回到自己的地盘。别说关中,连赵地大部分区域都处于无人管理的地带。袁绍、曹操、袁术所盘踞的中原地区,几乎就是从洛阳那里竖着画一条线。 从东往西,依次是黄巾军残余的地盘、黄巾军中分裂出的黑山军的地盘,然后,便是西凉军军阀盘踞之地。 董卓虽死,西凉军阀实力尚存。 原本历史中郭汜、李傕等人占据长安,并在之后几年因内战将西凉军的实力几乎消耗一空,关中也更加萧条。 因刘盈诈死,他们没有挟持小皇帝,也没有因为是否放小皇帝东归而产生矛盾,倒是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不过西凉军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郭汜、李傕等人皆是匪徒而非枭雄,西凉军涌动的暗潮定会爆发。 年轻人总是很有野心,很想做一番大事。何况一群天才青少年。 法正拿到了关中豪族的推荐信,想要平安走到长安和汉中并不难。 即使在西凉军的地盘上,如果只是路过,他们也会行个方便,不会特意得罪人,消耗自己的力量。 几个西凉军的兵头子自己也知道内乱一触即发,没人会想主动削弱自己。 可法正等人商议着商议着,就不肯只在关中路过。 既然袁绍、曹操、袁术都无暇西顾,关中这么大片地,他们是不是能图谋? 曹操的主力也不过两万人。他们有一千余名精壮兵卒,再招揽些壮士,凑个两千余人很是容易。占据几个从汉中到关中的关键据点,应该不难吧? 周瑜立刻觉察到了法正的勃勃野心:“从汉中到关中?米贼和刘焉的儿子可没有这等魄力。你们除非拿下益州和汉中,否则耗费这些精力也无用。” 他狐疑道:“你们别说是想拿下益州和汉中。” 法正大大咧咧地摆手:“益州和汉中这点小事,张盈自己一人就能做好。我们要考虑的是之后的事。” 周瑜倒吸一口气。 他被迫加入这个小群体后,常常倒吸一口气。 诸葛亮严肃道:“公瑾,我们离开父辈庇佑,不就是想做下比父辈更厉害的功业?你要退缩?” 周瑜翻了个白眼:“我总算明白伯符是怎么被你们骗入伙。” 那个不安分的家伙,就是被“张盈”这群人画大饼骗了。 周瑜撸起袖子:“谁要退缩?把你们的谋划说一遍。” 真不好意思,周瑜现在也是年轻人,他也挺不安分。 父辈太稳健,他就更不安分。 否则原本历史中他就不会带着周家全部政治资源,去支持才十七岁的孙策。 第202章 万金难买我乐意 小伙伴们在开会的时候, 刘盈并没有闲着。 他拉着无所事事的孙策,每驻扎一地,就去当地村镇晃悠,在田间地头寻人聊天。 兵荒马乱, 还有人活着的村镇, 不是依靠豪强的坞堡, 就是自己组织了乡勇。 他们无力阻拦刘盈驻扎在附近, 对刘盈十分警惕。 孙策本以为会看刘盈碰壁的笑话, 刘盈却比他想象中的脸皮还厚。 无论对方地位再低, 穿得再破烂, 身上的气味再难闻, 刘盈都能贴上去嬉笑,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脸。 刘盈带着刀, 即使对方很不想和刘盈说话,态度也不敢太强硬。 此时乡勇的领头人总会来寻刘盈, 却一个错眼, 刘盈又去随机找一个“老乡”拉家常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盈如此热情,“老乡”们的警惕总是不知不觉便缓和。态度变化速度之快, 让孙策瞠目结舌。 “放轻松点, 我驻扎几日就会回益州,现在不抢你们, 之后也不会抢你们。” “赶紧讨好我,小心我生气, 现在就抢你们。” 老人看着威胁自己的刘盈, 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沉沉叹了口气。 他看似对刘盈无可奈何,但孙策却发现, 老人的神色很柔和,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对晚辈的宠溺。 太奇怪了。 一个埋头田野的老农,怎么会对领兵的小将军宠溺? 平日里骄傲得如同连胜不败大公鸡的刘盈,此时却像是没有自尊似的。他无论见到多落魄的人,都能满口阿叔阿伯阿公阿媪,哄得别人笑容满面。 没几日,在刘盈身旁监督的乡勇也憋不住话,常和刘盈聊天了。 刘盈记忆力十分出众,最初还要肢体比划,后来一口流利的当地口音,混入当地人中毫无违和感。 孙策抱着双臂,艰难地听刘盈用奇怪的口音,问些没有意义的话。 “阿伯,这水渠能灌溉多少地啊。” “唉,原本全村的地都能浇,现在就这么点了啰。” “不能疏通疏通?” “不敢耕太多田啊,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也对。阿伯,你知道石磨吗?” “知道,以前村里有富人用过。” “不做一个?” “哈哈哈,麦壳砸碎了,少多少粮食啊。” “碎了也能吃,好下咽些。用水车带动,费不了多少事。我军中有石匠木匠,帮你们做!” “啊?” “还有碓床,比舂米强。” “小将军,这……” “交给我!又不收你东西。我闲得发慌。” 刘盈说罢,就去军中找来石匠木匠,给他们画了图,让他们把东西雕出来。 只是一个小东西,有铁器在,花费不了几日。 那些小东西省不了多少事,刘盈仍旧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他还弄出可以用木头、石头做的农具,比如隋朝和明朝的犁和锄头、收割工具,并把图纸赠送给村庄宿老。 “这、这怎么使得?” “拿着吧,虽然不知道能活多少日,活着的时候,还是尽量能轻松点,就轻松一点。” 老伯沉默良久,哽咽道:“你要回益州,离这里如此远,做这些干什么?” 孙策也想问。 刘盈笑眯眯道:“我乐意,我开心!” 老伯被刘盈噎得说不出话。 他本应该感激,但又有些憋闷,竟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自己对刘盈的感谢之情。 待他回过神,刘盈已经换了个话题,问他们渔樵狩猎之事。 乱世很矛盾。 道路旁都是饿死人的尸骨,尸骨上卧着的野狐野兔却很肥美; 村庄附近的小山坡寸草不生,都被砍了拔了当柴火,再远一点的山坡上的密林中,老虎悄悄探头; 小河道中别说鱼虾,连水草都捞不到几根,大江大湖中鱼多得能冒出水面,河滩上河蚌密集,《三国志》记载,袁术的大军曾靠捡河蚌充当军粮…… 人少了,“野味”便多了。只是活着的人不敢离开聚集地,无“福”享用。 他们不敢去茂密山林中求食,山林中的野兽却能趁着人烟稀少下山食人。 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乱军掠夺,乡勇大部分伤亡,都是阻止野兽下山。 什么老虎、野猪、熊瞎子,权贵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都是乱世中乡人的活阎王。 若村庄的柴火不够了,乡勇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密林中砍柴火。 其实盛世也差不多。 盛世人口多,村庄城镇附近的柴火更难寻。樵夫走个几日,入深山砍柴,再返回村庄城镇贩卖,常能养活一家人。若稍好一些的木炭,有时候价比黄金。 下水打鱼,入山砍柴,赚得比寻常种地多,若是熟练的猎手,还能免徭役,就是危险了些。 刘盈和他们交流狩猎经验,询问他们附近山林情况。 他又向村人传授了一些好用的狩猎和打鱼工具,比如宋时才出现的刺网。 若在黄河丰水期,刺网应该能捞到不少大鱼。 刘盈告别一个村庄,在马车上写写画画,记录下村庄的位置,和他们在乱世中保命的经验。 尤其是见缝插针耕种收获的经验。 这些都是萧何要求刘盈带回去的资料。 乱世中耕种的经验若用在盛世,就算遇到荒年也可以熬过去了吧。 还能活下去的村民个个凶悍狡诈,和淳朴没有半点关系。 刘盈白送东西,原本该是被当冤大头欺负。但他带着精兵,路上遇到的劫匪虽在遭遇战后永远不能再说话,也能帮他宣扬战绩。 一个强大的人做好事,村人就不会得寸进尺。 他们会表现出自己的感激,会替刘盈扬名,甚至会从牙缝里挤出粮食,来感谢刘盈对他们的帮助。 还有些家中已无老小的乡勇,在全村人的支持下,拿着村人凑出来的武器马匹,跟随刘盈离开。 刘盈说要趁机征兵,但没有一次主动征过兵卒。有人跟随,他就收下;若这一处没有人跟随他,他就笑眯眯地挥手离开,神色没有半点遗憾不满。 有些乡勇,在刘盈离开好几日后,追上了刘盈。刘盈也不担忧对方是否是奸细,统统编入队伍。 孙策提出异议,刘盈笑着答道:“我相信你我带兵的实力。就这些流匪,即使摸清了我们的情况又如何?摸清了我们的情况,他们反倒是不敢来了。” 孙策和刘盈打赌。他不信流匪有这个头脑。 打赌的结果当然是刘盈获胜。 沿路的黄巾军残余和黑山军只零星试探了刘盈几次,就算遇到刘盈,也会派人来打声招呼,主动绕路离开。 刘盈的脾气很好,除非匪徒主动袭击他,或者碰巧遇到匪徒袭击城镇,否则他不会主动出手。 黄巾军势力已经很微弱,不敢与刘盈硬碰。黑山军的头领居然主动拜访刘盈,询问刘盈可否学习刘盈传播的耕种渔猎经验。 刘盈的小伙伴们惊诧地发现,黑山军名义上是匪徒,实际上已经与许多城镇“狼狈为奸”,仿佛割据军阀。 他们不仅干着乡勇的活,甚至劝课农桑,包揽诉讼。虽然他们会劫掠路人,但大部分军粮都来自自己的屯田。 这一点,倒像是张角还活着的时候,黄巾军最初的模样。 刘盈进入黑山军的地盘后,几乎没撞见黑山军主力,便是沿路村人通知黑山军避开的缘故。 “好啊,你们想学什么?”刘盈十分慷慨地分享了自己教授给沿路村庄的一切,“你们好好干啊,能不劫掠就别劫掠。干得好了,等袁绍和曹操他们打完,或许就来招揽你们,避免一场大战了。” 黑山军头领问道:“将军为何不招揽我们?” 刘盈答道:“我倒是想,但你们大多是当地人吧?乡土难离,你们想护一方乡亲安稳。我能招揽你们其中几人,但招揽不了整个黑山军。” 黑山军头领又问道:“将军可以留在这里。” 正低头擦拭武器,不想和匪徒说话的孙策猛地抬头。 刘盈叹了口气,道:“抱歉,以我目前的力量,留在这里也待不住。我先回益州,待种个几年田,再来收拾河山。” 黑山军头领向刘盈拱手抱拳,不再多言。 他带走了刘盈给的图纸,留下了不少粮草。 他还向刘盈承诺,刘盈还在赵地时,黑山军不会攻打赵地豪族的坞堡,以免刘盈为难。 黑山军头领走后,孙策瞪大眼睛:“为难?我们为难什么?” 刘盈道:“他认为我会为难。” 孙策默默地看了刘盈一眼。 刘盈嫌弃地瞥了孙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别扭扭捏捏,像被我始乱终弃的小媳妇。别坏我名声,你的脸再好看,我也对我妻子一心一意,看不上你。” 孙策差点被刘盈的戏言给恶心吐了。 他气得要用长矛戳刘盈一个窟窿。刘盈轻松避开。 孙策骂道:“你这张嘴,怎么能活到现在?” 刘盈歪头:“因为我很强?” 孙策:“……”打死这只张盈算了,他不需要这样的朋友! 闹了一番后,孙策自在不少。 他开玩笑道:“真的?你妻子那么好,回益州介绍给兄弟看看?我倒是要看看,何等的奇女子,能收得了你的心。” 刘盈道:“介绍不了。早死了,死透了。我儿子都死了。”全都死了好几百年了。 孙策表情僵住。 他本应该说“节哀”,但刘盈那满不在乎的表情,“节哀”二字实在是说不出口。 孙策郁闷道:“你开玩笑吧?” 刘盈见孙策果然郁闷,乐呵呵道:“没骗你。具体什么原因,以后可能告诉你,也可能永远无法告诉你。如果你跪下叫我一声大王,我立刻和盘托出。” 孙策只当刘盈又开玩笑,没放在心上。 他懒得理睬刘盈的玩笑,刘盈让他有什么说什么,他便把最近心里的疑惑讲了出来。 孙策道:“张盈,你做这些事有何用?是积攒声望吗?这些声望抵得过你送出去的好处?” 同行这么久,孙策若看不出刘盈想与袁绍等人比一比的志向,就是眼瞎了。 如刘盈告知匪贼头目所言,刘盈不可能留在河北关中,也留不住。 他在此地有了名声又如何?何况这些名声并非是在士族中,士族不会因为刘盈对庶人好,就来投奔刘盈。 相反,士族可能会认为刘盈自甘下贱,更为轻视刘盈。 刘盈若想在河北关中士族中宣扬名声,该积极帮坞堡剿匪,而不是勾连匪徒。 若只从善心出发,刘盈送出了这么多好处,当地村人积攒了更多物资,对当地人而言,也并非是好处。 村子有了更多的粮食剩余,反而会遭遇更多的劫掠。 村人不会过得更好,只会养肥将来占领这些地方的人。这岂不是给刘盈出关增加难度? 孙策相信友人的能力,不会看不到这点。所以刘盈的行为,实在令他费解。 刘盈笑着反问:“村中无余粮,他们就能活下去了吗?” 孙策皱眉:“这不是一件事……” 刘盈摇头打断:“就是一件事,就是活不活得下去的事。余粮多少,都不能让他们避免被劫掠杀戮。你知道曹操为何屠徐州?” 孙策道:“杀父之仇?” 刘盈笑出了声:“陶谦杀他的父亲,是一屠徐州后了。曹操屠徐州,一是自己缺粮,二是削弱陶谦。你擅长领兵,该懂得曹操的目的。” 他笑完后,看向东边:“群雄征战,还未有余力屯田攒粮。这粮哪里来?要么向豪强‘借’,要么向庶民‘要’。豪强有钱粮有人才,群雄需要豪强的支持,自不敢对豪强太过分。他们只能向庶民要,区别只是多寡。” “曹操啊,真的是枭雄,在有利于自己的事上特别放得开,没有半点心理负担。袁绍缺粮时率先去捡河蚌,曹操毫不犹豫地挥刀向吃不饱穿不暖的弱者。为何屠城?因为要从贫贱者口中抠出粮食,就只能把他们全杀了。” 逼豪强拿出粮食,只需要勒索,不会伤及豪强的命,甚至不会伤及豪强的根基;向庶民讨粮,就必须得把人都杀得差不多了,才能从他们见底的瓦缸里,把那点谷糠残余给搜刮走。 项籍也爱屠城,但项籍屠城和曹操是不一样的。 项籍屠城只为泄愤,他屠城从不看利益,只看心情,常爱屠自己已经打下的城池,每一次屠城都是在削弱自己。 曹操屠城很少因为情绪,屠哪座城、屠到何种程度,他都经过了冷酷又精密的利益计算,确保能得到的好处。 所以曹操才是枭雄,能差一步就走上九五之位。 也因此,项籍身边的人若能安抚项籍的情绪,还能劝阻项籍不要屠城。曹操身边再亲密的心腹,都不可能劝阻曹操屠城。荀彧就曾劝阻失败。因为曹操在屠城前,就已经把能思考的利益得失都思考过了。 在乱世中,虽不是人人都如曹操那样冷酷利己,但在挣扎一番,发现实在是找不到粮草时,大部分人都会行同样之事。 刘盈道:“你应该明白的,领兵时缺粮草,不会因为对方贫穷就不劫掠。反而贫穷者难以还手,筹集军粮更安全。就像是野猪肉更多,但狩猎者更常去猎兔子一样。” 孙策想了想,确实是如此:“那你不也是做无用的事吗?他们都死光了,你也没有名声。” 刘盈摊开双手:“我有说过,我做这些事要有什么益处吗?” 孙策狐疑:“啊?”“张盈”这厮是不是又在消遣我? 刘盈问道:“你向乞讨的丢半张啃过的饼子,想过要什么回报吗?” 孙策总觉得自己又要被刘盈古怪的思维绕进去了:“那不一样……” 刘盈道:“一样。对我而言,我失去了什么?一些图纸而已,我还换到了粮草和自愿跟随的兵卒。丢给饥饿的人半张饼,对得到饼子的人而言极为珍贵,对我而言不值一提。我就是纯为了开心。” 刘盈抱着手臂,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情绪价值也是价值,寻开心,懂吗?” 懂……懂个头啊!孙策快被刘盈说晕了。 每当自己头晕时,孙策就要召唤自己的外置大脑了。 “公瑾,张盈是不是没说实话?”孙策对忙碌了一整天的周瑜抱怨道。 周瑜听了孙策的抱怨,困意都没了。 他一直以为刘盈是在讨名声。虽然这些人可能活不了几个,但总不会全都死光。刘盈若出关,总会有人心向刘盈。一枚闲棋,既然举手之劳,为何不下? 刘盈自己的解释,让周瑜惊讶极了。 什么叫无所谓,我乐意,为了情绪价值?这是一个想要逐鹿天下的人该说的话吗? 可周瑜仔细思索后,却认为刘盈应该没有撒谎。 他没必要撒谎。 “他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周瑜道,“只要不触犯他的利益,便万金难买他乐意。” 孙策仰成大字躺下,霸占了周瑜的床榻:“我还以为能从他那里学到很多,怎么越学越糊涂?不过你肯定不糊涂,到时你教我。” 周瑜很想逞强,但“张盈”此人,他真的看不透。 周瑜道:“你还是自己学吧。我帮不了你。” 孙策怪叫一声:“别抛弃我。” 周瑜无奈:“谁抛弃你?我也看不透他。” 孙策从床榻上翻坐起身,双手放在盘着的腿的膝盖上:“张盈还说,我跪着叫他一声大王,他就把秘密都告诉我。他是开玩笑吗?” 周瑜道:“这可能也是实话。” 孙策问道:“你说他可能占据益州和汉中,再完成出关中的壮举,就像汉高祖曾经那样吗?” 周瑜摇头:“我也不知道。” 孙策无语道:“你不知道,还那么积极?” 周瑜轻笑:“正因为不知道,才想试试。你看张盈身边这点人,哪像个能逐鹿中原的?他既然有雄心,就陪他玩一玩。我俩有退路。” 孙策道:“他总说不成功,就投向他人。我总觉得他这句绝对是撒谎。” 周瑜仍旧摇头:“不知道。” 孙策埋怨:“自从与张盈同行,你说不知道的次数太多了。” 周瑜大笑。这不是很好吗? 孙策向周瑜抱怨时,刘盈的小伙伴们也在找刘盈说小话。 法正“挑拨离间”道:“我看那孙伯符,没有半点想跟随你的意思,而是想学你的经验,回去自立呢。” 诸葛亮半点没有史书中的道德君子模样,跟着“挑拨离间”:“法正说得对!小心教会了他,他成为你心腹大患!” 张翼犹豫道:“不会吧?孙伯符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庞统道:“这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关系?张盈迟早会和所有想自立的人都打一场。” 刘盈安抚小伙伴们:“没关系,无所谓,他随便学,将来若能把江东经营得好一些,我们把江东打下来,还能少花些心思抚民。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定他越学越糊涂,就高山仰止,不敢与我为敌了呢?” 看见刘盈一如既往的自信心膨胀,小伙伴们都说不出话来。 刘盈这么嚣张,将来要是阴沟里翻船怎么办? 刘盈道:“我能不能让他产生高山仰止的心情,全看你们。若能安抚住益州和汉中,迅速平定关中,完成他和周瑜眼中不可能的壮举,他们与我们一同经历了奇迹,可能就舍不得离开了。” 刘盈语重心长,就像是阿父对待他的好儿子们般慈祥道:“乃公的伟业,就全靠你们了!” “乃公你个头啊!” 小伙伴们再次一拥而上,要打死这只“张盈”。 以前刘盈还只是自称他们的兄长。 当知道刘盈其实年岁和诸葛亮差不多时,他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屈辱”。 谁知道刘盈自爆身份后,变本加厉,开始自称他们的老父亲了。 这能忍? 打死他! 孙策和周瑜正在聊天,突然听到外面喧闹声。 两人对视一眼,披着衣服出门。 果不其然,又是刘盈在前面跑,法正、庞统、诸葛亮在后面追骂。 张翼落在最后面,大喊“别打了”“族兄你道歉啊”。 孙策身体比脑子快,迅速冲向了刘盈:“张盈又做什么了?看我的!张盈,站住!” 周瑜把衣袍系好,双手兜在袖子里,冷眼看这群大龄儿童耍宝。 看看,你看看,这群人哪有半点像个能逐鹿天下的? 还收拾河山呢,你先收拾收拾自己吧! 刘盈跑到周瑜身边,先对周瑜做了个鬼脸,然后在与周瑜擦肩而过的时候大声道:“公瑾啊,伯符说他曾和你一起强抢民女,是真的吗?” 周瑜脸色剧变。 法正、诸葛亮:“哇!” 庞统和张翼震惊得脚步都停了。 周瑜骂道:“胡说什么!” 他也去追逐污蔑他的刘盈。 嗯,确实是污蔑,因为孙策和周瑜几年后才会纳桥氏姐妹。而且强抢民女是民间传说,实际情况是他们破皖城后,纳袁术部将的女眷入后院。 二桥不是二乔,没有后世诗词小说中的凄美爱情。大桥被孙策所纳后,只四个月孙策便被刺杀身亡。而孙策有一子三女,可见之前早有妻妾。 留遗言尊夫人什么的,都是《三国演义》中写的。因城破被俘,还只当了孙策四个月妾室,大桥的身份应该是极低的。 高了也没用。孙策唯一的儿子一直被孙权冷落,孙儿被孙权的孙儿孙皓诛杀。孙策的妻妾大抵都不好过。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盈编排他人,难道需要真相吗? 他现在就提笔,给孙策和周瑜写一百篇强抢民女的凄美爱情故事! 周瑜:“张盈,你有病吧?!” 孙策:“嘿,还挺有趣的……啊,公瑾说得对!张盈受死!” 今天难得轮到刘盈鼻青脸肿。 啧,忘记自己的身体不是原装的,翻车了。 第203章 这混球就爱看脸 刘盈在现实中醒来时, 差点被一大堆书压死。 副本里有背包,现实中可没有这么好用的东西。 萧谨也被埋在书堆里,艰难地从书堆里把哇哇大哭的小刘恒刨出来。 她顾不上关心刘盈,抱着孩子就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喊御医。 刘盈自己苦哈哈地趴在床榻上收拾书堆。 小刘恒只是被吓哭, 身体连块乌青都没有, 但萧谨还是决定和刘盈分床睡。 刘盈抱怨:“你可以让恒儿单独睡。” 萧谨拒绝:“和恒儿没关系, 我不想被书压!” 萧壮壮就这么冷酷无情地抛弃了她的盈老大。 谁愿意一大早被一堆书压醒啊?刘盈在梦境里学习时, 请自己单独睡! 刘盈坚持要萧谨有难同当, 萧谨坚持让刘盈自己吃苦。 小两口难得起了口角, 差点发展成幼年时那样的打架斗殴。 因刘盈和萧谨的体格差异过大, 斗殴是没可能,两人各抱着一只大公鸡替代他们上场, 以斗鸡定胜负。 小刘恒今日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哒哒哒跑去向大母告状。 可惜他半路被大父劫了。 刘邦抓住孙儿, 兴致勃勃来给小两口当评委。 待吕雉知道时, 刘盈和萧谨已经分出胜负,萧谨大获全胜。刘盈只能独自一人每天早上被书堆压醒。 刘盈把胆敢失败的大公鸡烤了, 送了一只鸡腿给阿母。 吕雉深呼吸。 算了算了, 刘季的儿子打小就这样,别气, 气不完。 至少我的儿子还是很孝顺,记得给阿母送鸡腿。 “壮壮, 梦境里的朋友问我你长什么样, 来,坐好,我给你画张肖像图。” “啊?你画啊?算了吧。” “你是瞧不起我的画技吗!” “是啊。你想让你的小弟们嘲笑你妻子的画像?” 刘盈妥协, 随机抓了一个擅长画画的儒生给萧谨画肖像图,自己领着一堆小弟,抱着书本去寻萧何。 他先把老丈人吩咐的资料交了。 萧何翻开笔记本,对着仿佛是用雕版印刷出来的刘盈的字迹道:“你的字怎么如此潦草?” 造纸术改良成功,刘盈心心念念许久的印刷术终于可以使用。 萧何这个学黄老的,最先印刷的便是新修的《汉律》。 刘盈道:“抄书抄多了,当然潦草。” 萧何抬头:“抄书抄多了,不该是字更好看?” 刘盈趴在桌子上道:“谁会在被迫抄书的时候,还注意字迹?你看我抄了这么多书,好累啊。” 萧何知道刘盈辛苦了,只是习惯性地说教几句。 说教后,萧何便夸赞安抚刘盈。 整理了这么多资料,盈儿确实很努力,该好好夸奖。 刘盈给刘邦造谣,说自己这么累了,阿父还欺负他,让他去干活。 萧何不知道刘盈造谣真假,就当是真的。他让刘盈留在相国府休息,自己会挡住刘邦。 盈儿如此辛苦,就算造陛下的谣言,陛下应该也会谅解。 刘盈休息了几日,直到作业小组研究透了他带回来的资料。 萧何等人首先关注的是“大河”,即后世的黄河。 黄河在汉初还算清澈,水患虽有,但下游远远没到地上悬河的程度。 虽然刘盈从明朝带回来的消息,淮河的出海口被黄河所夺,黄河已经成为地上悬河,萧何等人没想到,西汉黄河就会大决堤。 因不能透露太多后世的情报,系统把一些关键字眼打了马赛克。 但没用,因为刘盈也可以透露后世情报。 黄河那次大决堤,就在汉武帝时期。 因汉武帝时期的人迷信“天人感应”,汉武帝的舅父田蚡等朝中重臣都说这是“天意”,老天让黄河决堤,不能派人力去修补。汉武帝接受了这个说法,放任黄河决口二十余年。 直到他到泰山封禅,亲眼看到了黄河决口带来的灾难,才醒悟。 当花费比刚决口时不知道多了多少倍的人力物力,终于堵住黄河缺口后,汉武帝做《瓠子歌》,深刻反省自己放任黄河决堤的行为。 这之后,大汉开始大规模建造水利工程,整治黄河水道,修建水渠和堤坝。 只是这时的大汉朝廷已经走入“儒术”治国。 这“儒术”,不是孔孟荀的任意一家儒家学说。它重视玄之又玄的“天意”“谶纬”超过实践。 汉武帝时尚且能任用能吏,之后治理黄河几乎是从“五行学说”“礼仪规范”“风水龙气”等奇奇怪怪的方面入手,不仅没有系统性、科学性地了解治理黄河的原理,甚至加重黄河水患。 比如当时被捧为“儒家圣人”的王莽,就要为了复周礼,试图让黄河改回周朝故道。 幸亏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推翻。 直到刘秀的儿子汉明帝任用了著名水利专家王景治河,黄河治理才进入正轨。 在东汉一朝,黄河水患基本平息,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但在西汉初年的人看来,头就很疼了。 汉初天团虽都是些青史留名的贤才,但也不是全知全能。 涵养黄河水土,疏通黄河河道一事,这一帮汉初草莽还真没放在心上。 他们或许知道些道理,但还未见过,便忽视了。直到刘盈把黄河流域这四百年经济变迁的资料送到他们手中,他们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如此一来,西汉的经济政策就要进行些许改变。至少,不能在建城的时候只盯着渭河和黄河上游的森林砍,就算砍了也得及时补种。 鼓励在黄河沿岸开垦的政策也要缓一缓,刘邦决定等刘盈一继位,就把刘盈一脚踹出长安城,让刘盈去巡视黄河沿岸。 刘邦非常开心。 这事本会落在他或者吕雉头上。幸亏明年刘盈就继位了,该刘盈和萧谨在马车上颠簸了。 关于黄河的事,一时半会儿吵不出结果。 开垦是必须要开垦的。如何利用后人的智慧,在保证农耕的同时尽可能地减少对黄河的危害,他们得等搜集了更多资料,才能谨慎地做出决策。 要系统性地治理黄河,黄河沿岸就不宜设置过多诸侯国。 齐王刘肥对刘盈十分忠诚,不会阻拦治河。赵国既然现在无诸侯王,不如撤掉。 刘盈的本事能控制中原,压制朝堂,以后诸侯王不需要在中原附近成为长安的屏障。 之后皇帝分封同宗诸侯王,尽可能地分封到南边未开化之地,让诸侯王自己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开垦。 周朝的土地就是这样扩大的。 刘盈对自己即将吃苦很不满,对要把弟弟们丢去南边吃苦很高兴。 回去就吓唬弟弟。 汉朝关中经济政策调整只起了个标题,列大纲都不知道要花多久。汉初重臣的当务之急,还是帮刘盈迅速完成神仙的作业。 刘盈此次开局不错,有望一口气通关。现实中的政策慢慢调整,反正也要等刘盈登基后才实施,还是小祖宗的作业最重要。 当刘盈养足精神,准备再次进入梦境副本时,朝中多位大儒得病。 连没心没肺的张苍都病了。 御医诊断,全是抑郁成疾。 刘盈唏嘘。后人打着儒家的名义,喊着什么“国家有道德,黄河自然清”,说黄河决堤是天意不肯治水,祸害沿岸百姓几十年。看,快把儒家先贤气死了吧? 荀子一直强调天灾是自然规律,别说那些虚的,有道德的君王就赶紧救灾;就算被后人嫌弃“迂远而阔于事情”的孟子,他拿夏禹治水来宣扬自己“凡事有客观规律,顺天者昌”的观点,也是让后人“遵循客观规律,顺天者昌”的治水,而不是摆烂不治水。 儒家先贤并非只有这两位。无论哪支儒家(划掉)贱儒(划掉)先贤传人,都没听说过自家先贤提倡只要君王贤明就没有天灾,所以天灾来了不准救灾这种灭绝人性的言论。 后世的贱儒,老夫杀你!! “希望老师们人没事。”刘盈摇摇头,十分同情。 回到副本,刘盈挨个把小伙伴们踹起来。 “睡什么睡?批改后的作业本给你们拿回来了,看完后还有新的作业,赶紧学!” “一个个都这么懒,怎么帮乃公争夺天下?” “起床啦!我都起床了,都不准睡!” “哦,对了,这是我妻儿的画像,要看吗?” 小伙伴们正想群殴刘盈,听刘盈炫耀妻子,瞌睡醒了。 “要看要看!”法正推开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好兄弟,挤到刘盈身边,“哇,和你很般配!” 刘盈得意得鼻孔都快朝天了:“对吧对吧?我和壮壮天生一对,比阿父阿母般配多了!” 诸葛亮捂住刘盈的嘴:“不准多说,我们要自己猜你的身份!” 刘盈想给诸葛亮一个背摔。可惜刚回到这个身体,不太适应,被诸葛亮躲了过去。 “你们猜了这么久,还没猜出来?”刘盈好奇,这群人能给自己安排个什么身份。 诸葛亮躲在庞统身后道:“快了快了,别催。” 他见刘盈没准备追打他,便放松了警惕,也凑上去看刘盈妻子的画像。 诸葛亮刚脱离庞统的保护范围,就被刘盈钳制住了手臂。 刘盈狞笑。 诸葛亮:“我只捂了你的嘴你就要揍我,你是不是太小气了!” 刘盈放开手:“我就吓唬你。” “哼。”诸葛亮摸了摸被吓得嘣嘣直跳的心脏,去抢法正手中的画像。 庞统和张翼也克服了不好意思,好奇地欣赏刘盈妻子的画像。 刘盈滔滔不绝炫耀萧谨,从萧谨小时候和他打架,居然能与他不分胜负开始夸起,一直夸到今日两人斗鸡,自己大获全胜,吃掉了萧谨那只战败的大公鸡。 四人最小的也到了该相看妻子的年龄,都很羡慕刘盈有一位两小无猜的挚爱。 可恶,赶紧让“张盈”闭嘴,不准他再炫耀! “你们在干什么?”孙策打着哈欠走来。 刘盈道:“我给他们看我妻子的画像。” 介绍完后,他继续炫耀萧谨。 孙策:“……你说的那位死透了的妻子?” 这个“死透了”的描述,可把他吓坏了。 刘盈点头:“对啊。” 周瑜跟在孙策身后走来,神情一言难尽:“你究竟是爱你的妻子,还是不爱你的妻子?有人会这样形容自己痛失所爱吗?” 刘盈想了想,道:“我猜大概率不是我先痛失所爱,是她先痛失所爱。” 自己的性格和阿父差不多,绝对不会为了养生而放弃享受生活。 孙策和周瑜再次没听懂刘盈的话。 怎么?生死两相隔,所以死者的挚爱还活着,也能叫死者痛失所爱? 法正等四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你一言我一语岔开话题,让孙策和周瑜误以为刘盈又在逗他们玩。 刘盈常逗弄别人,孙策和周瑜没生疑。 即使刘盈说的是真正的心里话,那也可能是逗弄别人。因为刘盈这个人就与正常人大不同。 回到副本后,刘盈虽继续在沿路村镇推广好用的农用工具,但因都是重复的“游戏事件”,系统都给省略了。 刘盈每日需要做的,就是在系统给的配图的文字事件中选择不同的对话,以得到不同的结果。 连他监督小伙伴们写作业,也变成了文字事件。 刘盈仰躺在马车座椅上,双脚交叠,双手也在脑后交叠。 每当他快混淆现实的时候,系统总能让他出戏。 看见图画中小伙伴们活灵活现的模样,刘盈眼中出现些许怀念神色。 他想起在之前几次失败的副本中,所结识的那些朋友们。 那些朋友的“人物绘图”也同样活灵活现。 孙策遇刺伤重不治的绘图,周瑜呕血卧床病逝的绘图,都活灵活现。 孙策将未来托付给孙权,没有提自己的后人,相信孙权会好好对待侄儿。 他也没有提周瑜,因为周瑜的本事和地位足以让孙权继续重用。 孙策提到了刘盈。 他叮嘱孙权,刘盈没有威胁,若不想用,就让刘盈当个富贵终老的闲人。 周瑜病逝前急着为孙吴未来做了很多规划。 他把自己的献策一条一条亲手记录下来,不愿让手下的人代劳。 给刘盈的书信,就夹在这呕心沥血中的献策中,悄悄到了刘盈手中。 周瑜说孙权的性格变了,猜忌心日重,恐怕不会让刘盈善终。趁着现在孙权还用得上刘盈,让刘盈赶紧找借口躲入山中。 孙策和周瑜病逝时,刘盈都没有在他们身边。 毕竟刘盈只是个傀儡皇帝。 但他们的“临终绘图”中都有刘盈。 刘盈想,如果这次副本自己再失败,小伙伴们的“临终绘图”,或者自己的“结局绘图”是什么模样? 还是不要失败得好。 这副本刷腻了,该换一个了。 人闲了就会胡思乱想。 在刘盈胡思乱想时,他们的队伍在地图上蜿蜒前进,马上将要离开赵地,进入西凉军的势力范围,即十分萧条的关中之地。 这时终于触发了新的需要刘盈自己出面的事件。 刘盈看见拦车的人,眼睛一亮。 这人他虽眼生,但长得真帅,一看就是应该历史留名的人物! 刘盈的个头已经蹿很快了,周瑜、孙策、法正等人的身高更是出类拔萃,都是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子。 来者比周瑜、孙策、法正等人还略高大,四肢修长,宽肩窄腰,浓眉大眼,器宇轩昂,竟不像当世的武将,而像后世的武打型男明星。 刘盈脸上习惯性的倨傲神色立刻如春日的冰雪般笑容,化作了一汪亲切热忱的涓涓春水,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度。 庞统默默看了孙策一眼,孙策对庞统回了个得意的眼神。 孙策对周瑜挤眉弄眼,周瑜撇开视线。 法正和诸葛亮相视叹气,又看向张翼。 张翼忙悄悄摇头,表示自己没这习惯。 虽然世人都欣赏容貌俊美的人,但张盈,你变脸变得太快了,矜持些啊! 来者也发现了刘盈表情变化之迅速。 他没想到是自己容貌的功劳,只当刘盈亲切,心中忐忑略消散了些。 来者抱拳:“某乃常山赵云,字子龙。听闻张使君有仁心,关中路途险峻,某请护送张使君回汉中。” 刘盈的小伙伴们露出遗憾的神色。只是护送,不是投奔? 刘盈的眼神则更亮了。 哇哦,他就说嘛,容貌这么出众的人,肯定不是小人物。 赵子龙啊! 赵云的兄长去世后,赵云便从公孙瓒处辞去官职回乡,护卫家乡七年多,才在与路过家乡的刘备抵足长眠后,跟随刘备离开。 赵云的家乡正好就在黑山军的地盘上,此时距离赵云回乡不到两年。 刘盈曾绕道常山真定,想见一见年轻的赵云。 赵云在后世被塑造成白面小生,还有个可爱的称呼“云妹”。 他实际上长得“身高八尺,姿颜雄伟”。古时的“伟”不是形容人长得很壮,而是“特别出众”的意思。“姿颜”则是描述英俊或美丽的人才会使用的特定词汇。 根据这个描述,赵云是偏向英武、健壮的硬汉帅哥长相。 刘盈自认也是个“姿颜雄伟”的型男。能不能拉拢赵云为他打工不重要,他就是想看看赵云和自己谁更英俊神武。 之前当傀儡皇帝的时候,他都无缘得见年轻的赵云,很是遗憾。 可惜刘盈去真定的时候,赵云入山猎虎,恰好路过。 没想到自己快离开赵地,进入关中时,赵云竟追了上来。 刘盈热情地接待了赵云,把看腻了的孙策踢出亲卫的行列,美滋滋地让赵云替上。 孙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新结识的友人道:“张盈这狗脾气,你们居然还能和他成为朋友?” 法正安慰孙策:“别担心,张盈很长情,他很快就会来讨好你。” 孙策不久后收到不署名的兵书一卷,刘盈让他赶紧阅读写感想。 刘盈道:“我让赵云替你,不是看腻了你的脸,是看不惯你整日无所事事,比我还闲。你一个将领,该和周瑜他们一同开会,跟在我身边摸鱼干什么?鱼有那么好摸?” 孙策虽没听过“摸鱼”这词,也能从刘盈话中理解“摸鱼”一词的含义。 他不敢置信地对周瑜道:“我屈尊给他当亲卫,他居然还嫌弃我无所事事?我不是担忧他的安全吗!” 周瑜忍笑道:“他知道你担忧他的安全,所以有了新的亲卫后,就不让你无所事事了。” 他也认为孙策实在是太闲了,看着不爽。 孙策气得哼了两声,翻开兵书:“法正等人常手握书卷笃学不辍,我好奇地去看了几眼,他们的书卷上有很多批改之语,字迹全是张盈一人,但语气却大不相同。” 周瑜道:“张盈有很多秘密,我很好奇。” 孙策笑了笑,道:“我们只是他的友人,并非他的心腹下属,他掩饰秘密也漫不经心。他给你书卷了吗?” 周瑜摇头:“没有单独给我,但让我可向法正等人借阅。” 孙策得意扬扬:“我先有了。” 周瑜看着孙策得意的神色,心中叹气。 伯符可能自己都没察觉,他越发在意“张盈”的态度了。 周瑜想起自己借阅的书卷,想着刘盈的神秘,也不由心痒。 秘密就在眼前半遮半掩,想不去探究,实在是太难了。 赵云回到家乡后,听闻乡亲对刘盈的夸赞,虽对刘盈印象很好,也没想过去跟随刘盈。 直到黑山军的首领来寻他。 “赵郎人如其名,乃人中之龙,何必困于浅滩?张使君乃心系苍生之人,正缺赵郎这样的英才相助。若赵郎担忧乡人,某愿以大贤良师之名起誓,绝不进犯赵郎家乡。若赵郎家乡有难,某定会暗中相助。” 赵云不解:“你既然心向他,为何自己不去?” 黑山军首领遗憾道:“若某只是军中一位普通将领,便跟随他了。黑山军多是当地人,不愿意背井离乡。某若单独投奔张使君,黑山军恐怕会变成寻常匪徒。某在这里等张使君回来。” 赵云惊讶:“你对他很有信心?” 黑山军首领摇头:“某不是对张使君有信心,而是希望张使君回来。赵地之中,唯有子龙有匡扶社稷的本事。若子龙不信任某,可先护送张使君一途,观察张使君是何人。” 赵云脑海里闪过公孙瓒、刘备等他结识过的英雄人物。他虽不认为年轻的张盈能与此等英雄相比,但想到张盈对乡亲的恩情,又担忧长安兵乱会伤到恩人,便提枪暂别家乡,前来寻张盈。 没想到张盈竟然是如此洒脱的人,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竟然让他成为亲卫。 赵云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想,黑山军首领所言确实无错,张盈虽年轻,也是当世英雄,任人不疑,心胸十分豁达。 没几日,赵云就发现,张盈确实豁达,但是不是豁达得过分了? 赵云为难道:“使君,我并非使君的下属,为使君领兵是不是不太好?” 刘盈伸长手拍着赵云的肩膀道:“有什么不好?非常好!我相信你。另一位领兵的人也不是我的下属。对吧,策儿?” 孙策用枪杆子去捅刘盈:“你嘴上干净点!” 刘盈刚和他结识的时候亲亲切切叫他伯符,现在居然叫他“策儿”,还敢自称他阿父了! 面对这么嚣张的朋友,孙策与刘盈打架的次数与日俱增。 让孙策更生气的是,刘盈的成长也太快了,他们的胜率快到五五分了。 难道以后自己在刘盈耍贱的时候,竟不能按着刘盈揍了? 赵云更加震惊。 什么?孙将军居然不是张使君的下属?可张使君几乎把军权全部交给孙将军了啊! 孙策安抚吓坏的赵云:“他就是这样的人,你要习惯,不辜负他的信任便好。” 赵云头皮发麻地接下领军的事,与张翼一同成为孙策的副将。 周瑜终于能从领兵中解放出来,和法正、庞统、诸葛亮一同在后方偷懒。 进入关中后,刘盈不再乱逛,以免引起西凉军的猜忌,空闲时间又多了不少。 他便抽出一卷兵书,教导赵云兵法军略。 赵云天赋很好,虽学识稍差,但很有远见,有抚民之能。 会抚民的将军,定能独当一面。赵云缺少的部分,自己有的是书本为赵云补全。 刘盈心里嘀咕,还是阿父和曹伯父的兵书更适合赵云和张翼。可惜这两人都是懒蛋,曹伯父的兵书还是没几页纸,阿父的兵书更是就写了个名字。 阿父甚至想让自己替他总结兵书,人怎么能懒成这样! 还好有章邯,蒙恬也从北疆回来参加自己的登基典礼,不然他还真的只能绞尽脑汁自己总结兵法经验。 他也很懒好吗?抄书不费脑,总结兵法太费脑,费脑比费体力更难受! “这都是传家之学,我可以学?”赵云再次震惊。 刘盈大方道:“这些都是传国之学,不是一家一户之学。我不仅会教给你,也会教给天下人。等回益州,我就建官学,天下人皆可学!” 孙策道:“你不怕天下人学了你的本事,成为你的劲敌?” 刘盈自傲道:“儒家经典就那么多字,记忆力稍好的人通读几遍便能背诵,但能成为大儒的能有几人?学我者,也不可能超过我。若能超过我,那是我自己没本事,认输便是。啊,我忘记了,要帮老师推广他们的儒经注释。” 刘盈一拍脑袋,又放下了手:“算了,还是等回益州再说,免得一群儒生恼羞成怒,提剑砍我。” 孙策还想说什么,被周瑜挤开:“新的儒经注释?” 刘盈点头:“你想看?等等,我回去翻翻。” 因现在用不上,刘盈就没把儒经拿出来。 啧啧,老师们骂人真狠。 刘盈把老师们逼他抄写的儒经注释和骂人文章拿出来,赵云见书本都是刘盈的字迹,还在那继续惊讶,小伙伴们已经争相阅读。 诸葛亮抱怨:“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刘盈道:“现在用不上,之前懒得抄。这次回去和老师说了说董仲舒和放任黄河决堤的事,老师气病了,才逼我抄写……喂,你自己问的,怎么又来捂我的嘴!” 诸葛亮跳到刘盈身上挂着,不准刘盈再说话:“闭嘴,闭嘴,闭嘴!你是想把底子都透露光吗!” “透露了也没什么,我相信伯符、公瑾和子龙。”刘盈接住诸葛亮,把将来会长得很高,但现在不如他的小诸葛亮放地上。 自家这位诸葛武侯,是不是活泼过头了?简直像个初中生……呃,好像诸葛亮现在确实是初中生,还是初二生。 传说中的“沙雕中二男生”。 诸葛亮双脚落地后,又活泼地扑向其他友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眉眼间全是快乐。 刘盈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的兄长们。 他的亲卫队刚成立的时候,气氛便是如此快乐。一转眼,兄长们都到了叔伯当初的年龄。 时间过得真快啊。 “你的表情怎么突然变老气了?像个老伯。”被挤出去的孙策终于回到了刘盈身边。 刘盈回过神:“老个屁,乃公还不到而立。” 孙策骂道:“乃公个屁!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口癖?你一开口,形象就从贤士变成草莽了!你不是还未到弱冠吗?离而立还早呢。” 刘盈瞥了孙策一眼:“我说的是精神年龄。你在这干什么?赶紧过去一同学习啊。” 孙策露出头疼的神色。 刘盈推着孙策的背,把孙策强硬地拍进了儒学讨论小组。 “你也别愣着,多学些有好处。我相信你听得懂。”刘盈又去推赵云。 赵云很不好意思,但有机会瞻仰大儒的经书注释,他还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加入进去。 “张盈你在一旁晃悠什么?过来!” 刘盈磨蹭:“我都抄了一遍了,不想再看见它。” “过来!” 小伙伴们冲上来架住了刘盈。 刘盈垂头丧气,感觉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赵云看着刘盈一脸不耐,却又竭力忍耐的神情,不由眼神柔和。 …… 刘盈径直朝着长安奔去,路上提前给占据长安的西凉军阀打了声招呼,问他们能不能见一面,交换一下各自藏书。 西凉军阀面面相觑。 藏书,我们有什么藏书? “还是有的。”西凉军阀中的凉州豪强和关中豪强,嘴角抽搐。 虽然领兵的兵头子如匪徒一般无知,但西凉军中还有许多文士策士,他们虽说没有家传经书,普通书籍可不少。 李傕嘀咕:“他还想用书籍来讨好我们?不能吃穿的东西,有什么用?怎么不拿金银来?真是不懂事的小辈。” 郭汜虽与李傕有隙,但也十分赞同李傕的话。 若不是刘盈有一支强兵,他们不想削弱自己的力量,让其他同僚捡了便宜,刘盈军中粮草比书籍诱人多了。 西凉军阀头子中,唯有一人提出异议。 张济曾为董卓校尉,在董卓死后,因作战勇猛收拢了较多部曲,成为西凉军阀头领之一。 因他势力最为弱小,所以居于李傕郭汜之下,名义上受李傕统领。 张济想劝说李傕,被身旁的贾诩轻轻拉了一下衣袖,闭上了嘴。 一阵无聊且无意义的争论后,西凉军阀头子各自回家。 张济邀请贾诩与自己同乘,贾诩欣然接受。 张济问道:“文和,邀请张盈来长安有利无弊,为何阻止我?” 贾诩语重心长道:“我怎会不知张盈分享的藏书有多重要?你我知道,可李傕、郭汜不知道。若你劝他们,他们误将藏书价值等同金银价值,前去掠夺张盈,这会令天下士人厌恶。哀帝已崩,我等与中原士族已无太大矛盾。”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董公去世后,我等中已无可服众的长者,算不上一条心。不能给袁绍等人讨伐我等的借口。” 张济神色黯然:“绣儿说李傕、郭汜不可同谋,此地不可久留,或许确是如此。我放心不下跟随我的将士,若文和有机会,就和绣儿一同离开长安吧。” 贾诩没回答,他转移话题道:“请将军劝说李傕和郭汜,不要为难张盈,忽略他便是。我想去拜访张盈,借阅张盈的藏书。将军可否将张绣暂时借给我为护卫?” 张济为凉州豪族,凉州豪族大多无字,贾诩直呼张绣之名并非轻视,但说什么“护卫”可就是真的不礼貌了。 他说出这话,可见他与张济之间的交情。 张济闻言确实不生气,笑着答应:“谢文和提携绣儿。唉,绣儿若能静心读书就好了。” 张济无子,将侄儿张绣当作亲生儿子对待。虽张绣比他还勇武,可他还是希望张绣多读书,不要像他一样,只能在战场上讨生活。 贾诩劝慰道:“这天底下,哪还有能静心读书的地方?” 张济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益州”二字,但思及益州也已乱,便只余一声叹息。 贾诩借母丧辞官后,虽再次被李傕等人请回来,但只领了一个大夫闲职,做着幕僚的工作,行动很自由。 他带着张绣去寻刘盈,反复叮嘱张绣一定要多忍耐,不要被世家子弟的高傲气到。 张绣无奈道:“文和,我知道世家子弟有多高傲,不会生气。” 他开玩笑道:“他姓张,我也姓张,说不定还能攀一攀交情。” 贾诩把张绣骂了一顿。世家子弟最厌恶边塞豪强攀亲戚,不可胡说! 张绣忙说自己是开玩笑,道歉了许久,才让贾诩停下训斥。 “啊?你就是张绣?我姓张,你也姓张,说不定我们一千年前是一家人呢!”刘盈亲热地握住了张绣的双手。 张绣五官深邃,鼻梁高耸,带着几分西域特色。虽史书中没有记载他的长相,以刘盈广纳百川的审美,立刻对张绣表示了欣赏。 张翼的表情和吞了苍蝇似的。 其余包括吴地豪强孙策在内的刘盈的友人们,都对刘盈对先祖的不尊重叹为观止。 张绣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他将求救的眼神投向贾诩。 文和,救、救救!张盈居然真的和我攀亲戚,我不敢回答! 贾诩扯断了自己一根胡子,脸皮疼得直抖。 贾诩自诩算无遗策,虽因出身不高困于一群草莽中,但若论才智,定能与天下策士论道。 他以为自己根据搜集的讯息,已经对张盈颇为了解,心中定下了从凉州这方逃离的策略,只待见到张盈。 直到贾诩见到了张盈。 张盈对他很有礼貌,转头就紧紧抓住了张绣的手,眼睛发光,连祖宗都侮辱了。 贾诩难道看不出张盈是看中了张绣的脸吗? 他眼睛不瞎! 张盈怎么是这种人?张盈怎么能是这种人? 等等,脸…… 贾诩仔细端详刘盈的脸,突然眼眸急速抖动,身体往后踉跄两步。 “陛下?!你还活着?!” “啊?”刘盈这才将视线投向长得一般的贾诩。 第204章 贾诩刘盈的孽缘 贾诩仔细端详刘盈的脸, 神色越来越惊恐,好像看见恶鬼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贾诩这声惊呼不大不小,刚好让刘盈身边的人听到,身后的护卫听不到。 孙策和周瑜以为自己听错了。 法正还算能保持镇定, 诸葛亮、张翼和虽然脸沧桑但年纪不大的庞统都不自觉地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张翼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他们这样的神色, 让贾诩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如果换个人, 恐怕已经认不出刘盈就是汉哀帝。但贾诩对刘盈太熟悉了。 董卓立刘盈为傀儡皇帝时, 虽对刘盈严密监视, 但没有做得太过火, 把才九岁的小皇帝养成废物。皇帝该有的待遇, 董卓都不吝啬。 连习武和读书, 董卓也准许公卿前来教导刘盈。他偶尔闲着时,还会关心一下刘盈的功课。 原本历史中的汉献帝刘协虽武功不行, 书是读了许多的,很明事理, 十分聪慧, 否则不能活到寿终正寝。 即使刘盈装傻子,把给他上课的公卿气得呕血, 董卓也没有趁此机会干脆禁止刘盈读书。 公卿不乐意来教导刘盈, 董卓便让自己麾下文士来教导刘盈。 刘盈时常发现,副本中的人和活人没区别。 活人和纸片人的差异之一, 就是活人极具矛盾性。董卓需要一个傀儡皇帝,却又不愿意小皇帝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公卿不乐意再教导刘盈时, 他还痛骂朝中公卿对大汉的忠诚果然是装出来的。 董卓麾下文士很少。贾诩是唯一曾被举孝廉, 受到大汉朝廷认可的士人。贾诩情绪又十分稳定,即使刘盈躺在榻上不理睬他,他也会把自己要教导的功课念完。最后教导刘盈的工作, 便固定在贾诩身上了。 对贾诩而言,为刘盈授课是个好差事。 既然没有考核,贾诩就把给刘盈授课的时间,当做自己读书的时间。 董卓虽是个武人,将皇帝和公卿劫持到长安时,也搬空了洛阳的书库。 贾诩借着为刘盈授课,假公济私读了不少宫廷珍藏的孤本。 他可不管刘盈是否听得懂,反正念出声音,就当是在授课了。 直到有一日,刘盈出声让他念慢些。 贾诩才发现,刘盈或许能听懂他的话。 从此,他暗示刘盈可以向他提授课的要求。 刘盈没有理睬他,只是伸手问他要他看过的孤本。 贾诩念一遍,刘盈看一遍。 贾诩试图教刘盈写字,刘盈却不留下任何字迹。 他越发感到这个傀儡小皇帝的不简单。 贾诩却隐藏了此事,还常对董卓说刘盈确实可能是个傻的,让董卓进一步放宽了对刘盈的监视,甚至后来干脆懒得监视了。 反正刘盈不过总角,跑不出皇宫。 连朝堂公卿都放弃了这个谄媚又愚笨的皇帝,刘盈能做什么? 反倒是董卓对刘盈更加好了,还时常带他出门狩猎玩耍。 贾诩对刘盈印象深刻,刘盈对贾诩却印象不深。 这不是因为贾诩长得一般。 见得次数多了,刘盈本该对这位授课先生有印象。但刘盈在宫里摆烂的重复日常,几乎都是由绘卷和文字展开。 没有特殊剧情,没有奖励,刘盈当然都是直接点“跳过”。 他更喜欢躺在榻上,看系统为他播放天下大事的动态绘卷,就和看动画似的。 刘盈和贾诩次数不多的“真正见面”,是在贾诩刚为他授课,和贾诩暗示他可以选择授课方向的特殊事件发生时。 至于贾诩以为的刘盈在悄悄听他授课,这也是系统的假象。 系统会提示刘盈是否听课。刘盈偶尔听,偶尔没听,大部分时间没听。 贾诩所读孤本,大部分是先秦时就有的儒学经书,刘盈早就看过了。 少部分刘盈没听过的书籍,刘盈在失败的几次副本也看过了,只是不感兴趣,便没有背诵。 直到这次副本,刘盈化名张盈扬名,不得不和当世贤才论学,才去翻看董仲舒等“后世高士”的著作。 刘盈虽爱学,但爱的是感兴趣的学问。高谈阔论道德修养的学问,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若问他“后世杂学”,刘盈早在前几次副本失败时便津津有味地读过了,可惜论学的时候,贤士们不论这个。 比起“后世著作”,刘盈和士人交换藏书时,士人家中藏书上的注释,更让刘盈爱不释手。 注释本就像是看后世网络小说的段评,有许多有趣的小故事,这些他在当傀儡皇帝时可看不到。 不过贾诩名气在那,刘盈本不应该忽视他。 前几次副本,刘盈就试图拉拢贾诩。 贾诩这人滑不溜秋,虽不会“告发”刘盈,也绝不会帮助刘盈。吃过几次亏后,刘盈便放弃了贾诩这条剧情线。 刘盈自我安慰,至少比走吕布的剧情线好。吕布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每次都要背刺他。他死在吕布手中的次数是最多的。 往好一点想,贾诩至少没要他的命。 “啊,虽然我有逐鹿天下之志,但你一见面就称呼我为陛下,怪不好意思的。”刘盈松开张绣的手,趁着贾诩惊诧,紧紧握住了贾诩的手。 贾诩身体一震,想把手抽回来,没成功。 刘盈笑盈盈道:“你就是贾诩贾文和吧?我听闻过你的才名,没想到能得如此大才投奔!” 投奔?贾诩迷茫。 投奔?!张绣傻眼。 投奔???小伙伴们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刘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啊! 刘盈十分感动地握着贾诩的手晃了晃,然后回头瞪了小伙伴们一眼:“学学,赶紧学学!看看贾先生多知礼!你们身为我的下属,居然现在还直呼我的名字!” 诸葛亮脑子转得最快,最先回过神。 他神色古怪道:“原来他叫你陛下,是称呼你为主君,要帮你逐鹿天下的意思啊。” 刘盈感动道:“贾先生太高看我了!不过我确实有这么高远的志向。贾先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抱负,简直是我的知己啊!” 张翼把手从剑柄上放下:“啊?是这样吗?” 法正和庞统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张翼怎么又变傻了?“张盈”说什么你都信吗?! 还有啊,“张盈”这借口找得也太烂了。贾诩说的是“陛下你还活着”,这句话要怎么能引申出投奔你的意思? 你认为其他人会相信你的诡辩吗! 张绣恍然大悟:“是这样吗?我就说文和为何会亲自拜见张使君,原来文和准备投奔张使君,好离开长安城?” 贾诩深吸一口气,默默地瞥了张绣一眼。 张绣挠了挠头,笑道:“你让我同行,就是听见我想要离开长安这片是非之地,帮我找个好去处吧?汉中离长安很近,若叔父需要我,我也能及时赶到。” 贾诩再次深吸一口气。 虽然他确实是这么谋划,但他现在不怎么想了。 长安没什么值得留念,他早就在寻求退路。 若自己前往东方,袁绍、曹操等人肯定看不上自己,不会给自己太好的待遇。拉上张绣就不一样了。 张绣有兵,本身又是优秀的将才。他跟随张绣打出些名声,再投向其他势力,才能获得重视。 原本历史中贾诩便是这样做的。 他跟随张绣,劝说张绣向曹操投降,本来已经可以过上富贵生活,谁知道机关算尽,没算到曹操好色这一点。 曹操睡了张绣的婶婶,即张济的遗孀,在得知张绣心生不满后,竟想要除掉张绣。 无奈,贾诩便让张绣先下手为强,大败曹操,曹昂、典韦等为护卫曹操而死。 直到袁绍和曹操即将决战时,贾诩才又找到机会,劝张绣再次投向曹操。 此刻曹操急需扩充势力,张绣又在归附刘表这几年让曹操吃了大亏,在曹操眼中的价值极高。 果然,张绣归附曹操后,曹操不仅没有因为曹昂、典韦之死冷落张绣,还对张绣恩宠甚厚,并与张绣结为儿女亲家。 后来张绣死后,儿子张泉卷入魏讽那不知道是真事还是冤案的谋反案,连坐身死,贾诩也没有被牵连。贾诩及其子嗣在曹魏到司马晋的八王之乱前一直身居高位。 至于八王之乱后,贾诩再擅长“谋身”,也算不到那么远。 刘盈声名鹊起,在中原士人处名声极好。 正好刘盈路过长安,贾诩便将高升的跳板选为刘盈。 张绣虽好,但比起小小年纪已经得到刘焉、刘表、曹操、袁绍四人看重的刘盈,还是差远了。 他先辅佐刘盈做出一番事业,等中原诸侯分出个胜负,他再劝刘盈归顺胜利者,未来富贵就更稳了。 贾诩与张济、张绣的友谊还算真挚。他为自己谋身时,也没忘记带着张绣一起。 将来张济若逃不出长安的乱局,至少张绣能活着。 贾诩算得很好。 若他没认出刘盈,这个计策必定成功。 可他认出了刘盈。 “贾先生,来来来,我们促膝长谈!”刘盈把贾诩拖走,回头道,“都不准偷听!你们帮我好好接待张绣!” “去吧去吧。”法正甩袖子赶人。 诸葛亮亲亲热热拉住张绣的手,用眼神寻找赵云:“子龙,别跟过去。过来与新的同僚切磋一下。” 庞统按住了周瑜的肩膀。 终于在犯傻后反应过来的张翼,对着可能猜出点什么的孙策讨好笑。 孙策无语:“你这什么表情?难道我还会生他的气?” 孙策拍了周瑜一下:“你也别板着脸。他不是提醒过我们吗?不是故意瞒着我俩。” 周瑜无奈。他板着脸,不是因为没得到张盈的信任而生气,而是担忧张盈的身份给他们带来的危险! 第205章 摇身一变成帝师 “好啦, 鬼叫什么,你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一关上门,刘盈就不装了。他盘着腿坐在榻上,嫌弃地打量贾诩。 贾诩惊疑未定, 强装镇定道:“陛下……张使君, 你不掩饰?” 刘盈坦然道:“掩饰什么?反正你到外面大喊, 别人也不会信。如果你竭尽全力证明此事, 或许有人会信, 但你大概是无法安享晚年啰。虽然天下诸侯不在意大汉的小皇帝, 但若害死小皇帝的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文士, 他们会很积极地为我报仇。” 刘盈嘿嘿笑了两声, 笑得贾诩脸色铁青。 贾诩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语, 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危险。 当他喊出“陛下”二字时,刘盈若不怕暴露身份, 主动权就到了刘盈手中。 如刘盈所说, 天下人谁会相信? 若不是他对刘盈面部细节知之甚深,对辨认人的容貌天赋异禀, 也不会一眼认出刘盈。 除了容貌, 贾诩更确信眼前之人就是曾经那位装傻的小皇帝的,是刘盈散发出的独具一格的气质。 无论是装傻, 还是在自己面前暴露他是在装傻,刘盈浑身那股气定神闲的散漫劲,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他仿佛不是身在囚笼, 而是把囚笼外所有人都视作囚徒,唯他逍遥自在。 贾诩看见“张盈”那双含笑的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皇帝问他要书的神态。 形不似, 但神太相似。 贾诩道:“张使君,你是想再兴大汉?”他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要如何跑路。 刘盈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晃:“不,我要请这烂怂大汉赶紧入土。” 贾诩:“……” 贾诩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刘盈放下手指,义正辞严,慷慨激昂:“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请大汉赴死!” 贾诩再次:“……” 他竟然生出了开玩笑之心:“张使君,你如今投靠的是米贼,不是黄巾贼。” 刘盈恢复嬉皮笑脸:“差不多,都差不多。站着干什么,自己找地方坐。你我多好的关系啊,不用客气。” 虽然贾诩不认为自己和刘盈关系很好,但刘盈此话让他心情轻松不少。 他看得出来,刘盈对他没有恶意。相反,或许刘盈对他是有几分信任的。 仔细回忆,或许自己在小皇帝被困长安时,确实只与自己算得上“关系还行”。 贾诩便真的撩起衣摆,坐在了刘盈下手处的坐垫上:“使君是不会放我离开了,对吗?” 刘盈摇头:“你若真想离开,也无所谓。反正以你的谨慎,无论投靠谁,都不会把我的身份当作投名状。或许我对你未来的君主有威胁,但你能取得未来君主信任,让他放弃先平定中原,而以我为目标时,我已经在益州站稳脚跟。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贾诩补充:“再者,他以何名义讨伐你?若想联合他人讨伐你,就必定对他人泄露你的身份。隔墙有耳,举兵弑帝之事虽不一定会对未来胜利者造成污点,但提议此事的只是寒门士人的我,未来肯定不好过。” 刘盈使劲点头:“所以你就别紧张了。没事没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贾诩哭笑不得:“使君,你最好还是谨慎些吧。那些听见我的话的人,都是你的心腹?” 刘盈道:“赵云现在不是,今后肯定是。孙策和周瑜不是,他们可能会回吴地自立,但无所谓,等他们打下吴地时,我绝对已经比他们强。而且只要孙坚死得晚一些,他们就不一定自立了。” 贾诩思索了刘盈的话之后,道:“孙策比孙坚强很多?” 刘盈道:“是。孙策比孙坚强;孙策与周瑜彼此信任,加在一起,确实有割据一地的能力。” 他笑了笑,道:“以他目前的本事,也只能割据一地。” 孙策的脾气可不好。他扫平吴地杀戮许多,吴地豪族大多对他恨之入骨。 孙权代孙策,对孙吴的建立,或许是神来之笔。 孙权擅长权术,又与吴地豪族没有仇恨——豪族大多大度,只要不是面对仇人本人,有利益便可以妥协。在孙权尽心尽力安抚下,吴地这块根据地才稳固。 “不过也说不准。”刘盈又道,“若他能一鼓作气扫平中原,那劣势也变成了优势。毫不留情地屠灭豪族,让新的勋贵填补他们的位置,这才是一个王朝健康的开端。” 刘盈的叔伯评价,孙策若一直在孙吴当权,孙吴可能暴毙,但拼出一线生机,就有建立新王朝的可能;孙权当权,孙吴将会平稳地过渡到诸侯国,若孙权不昏庸,子嗣不出错,还能持续存在不少时间,但绝无可能一统天下。 刘盈深深认可叔伯的评价。回家后,刘盈没有脑子,作业小组就是他的脑子。他们说什么,刘盈就信什么。 垂拱而治的圣君,便是如此啊。 贾诩听了刘盈对孙策的评价,嘴角不由带出极浅的笑意:“这便是张使君要让大汉入土的缘由吗?” 刘盈对贾诩竖起大拇指:“彩!” 贾诩哭笑不得。原来陛下真实性格如此顽皮? 刘盈身体前倾,贼兮兮道:“虽然我说你离开也没关系,但你留在我这肯定最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对寒门庶士和关中、凉州士人的歧视。我保证在我这里,一切唯贤是举!” 贾诩挑眉:“不是唯脸是举?” 就算在装傻的时候,刘盈看到长相俊美的人,都会眼睛发亮,多些灵动。 董卓因此更加喜爱刘盈。因为他也爱美人。 刘盈道:“我确实常以貌取人,所以长相俊美的人会放在身边,长相一般的人有什么本事就去什么位置,长相实在是不符合我要求的人,就只能去当封疆大吏了。嗯,庞统除外,他是我的友人,我可以忍耐。” 贾诩差点笑出声:“行,行,这也算唯才是举。使君,我还有个问题,仅凭我念的那些书,你不应该有如此本领。我猜测,在我为你授课之前,你已经很有本事了。” 刘盈歪头:“你想知道?” 贾诩颔首。 刘盈道:“真的?听了你就走不了了。” 贾诩哭笑不得:“即使你同意让我离开,你的心腹可不见得。” “那行吧,嗨,那你是第一个真正知道我秘密的人。”刘盈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我,刘盈,你信吗?” 贾诩想了想,道:“我信。”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肯定要说我是阿父……”刘盈瞪大眼,“啊?你信了?” 贾诩看见刘盈惊讶的神色,眉眼间多了一抹柔色,竟显得面目不那么平凡了:“信。汉哀帝不该是你这模样,那为何不能有一位汉惠帝,是你这模样?” 贾诩确实立刻就信了。 若刘盈自称“刘邦”,贾诩可能还有思量一下,刘盈是否开玩笑。 但汉惠帝,真没什么好冒认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眼前之人是汉高祖刘邦。汉高祖或许会假借自己儿子的名字胡来。 但贾诩了解刘盈,刘盈偶尔表现出的灵动气质,表明他定是被家里人溺爱的儿郎。 他收集的“张盈”的信息,也表明“张盈”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 汉高祖或许洒脱,或许不羁,但以他起兵时的年龄,已经扮不了年轻人。何况汉高祖绝对不是在衣食无忧父母溺爱下长大的富贵子弟。 小皇帝在衣食上还是蛮挑剔的,一天要吃好几顿的肉。 刘盈和贾诩相处时,没有和贾诩透露太多自己的秘密,贾诩没有一开始就锁定刘盈或许是汉家祖宗。 但刘盈自称“刘盈”了,贾诩便很好确认刘盈的身份了。 还是那句话,汉惠帝有什么好冒认的。 身为汉人,贾诩有些唏嘘:“读史书时,我时常想,若汉惠帝再年长些,在汉高祖无暇顾及他之前便已经长于汉高祖膝下,接受汉高祖悉心教导,长成如汉高祖那般的人物,大汉会如何。不过文帝、景帝、武帝都是明君,若换掉他们,我会更遗憾了。” 刘盈乐道:“那你不用担心了。我儿子就叫刘恒。” “什么?!”贾诩比之前还惊讶。 刘盈笑道:“我没说他就是你所知道的汉文帝。只是我还没成婚时,阿父就给我的长子定下了‘刘恒’这个名字。弟弟们的名字中正好缺了‘刘如意’和‘刘恒’。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什么定数吧。” 贾诩心神激荡,阖目静了一会儿心,才遗憾道:“可惜你英年早逝。” 刘盈骂道:“屁,谁英年早逝啊,我还没死呢。” 贾诩再次震惊,这次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盈坏笑道:“你就当我做了一个梦吧。梦里我在当刘协,醒来后我还是汉太子呢。明年我才接受阿父禅位。啧,阿父那孽子,我刚弱冠他就想禅位,还好我跑得快,带着壮壮跑去西域玩了。哦,壮壮是我妻子,萧伯父的女儿,我的青梅竹马。你要看我妻子的画像吗?” 刘盈对贾诩扔了一大堆让贾诩消化不良的信息,凭空拿出一张画轴,对贾诩炫耀自己的妻子。 贾诩把画轴接过来,把刘盈凑过来的大脑袋推过去:“你多少岁了?怎么还如顽童一般?” 刘盈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已过弱冠,二十多岁,未满而立。” 贾诩话语中不由带了一丝嫌弃:“快而立的人,怎么还如顽童一般?” 刘盈耸肩:“那没办法。父母尚在,我为何要成熟?” 贾诩沉默半晌,才无可奈何道:“高祖高后肯定对你很头疼。你刚刚甚至称呼高祖为‘孽子’??” 刘盈自得道:“我当着他的面都这么叫,他也这么叫我。阿母嘛,她终于已经习惯,不会被我和阿父气哭啦哈哈哈哈。” 贾诩很难把高后和“气哭”二字联系在一起。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刘盈从小就是这副模样,那高后或许会少许多磨难,可能心底真的能柔软到被不孝子气哭的程度。 一个正常人,见到儿子和丈夫互骂对方孽子,是一定会气哭的。 他展开画轴,仔细端详画中女子的模样。 贾诩夸赞道:“灵秀之气充盈,萧相国的女儿,就当是如此模样。” 刘盈摇头:“萧伯父说,他没有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女儿不是她和萧伯母生养的,是从河里捞回来的。” 贾诩:“……养女?” 刘盈继续摇头:“亲女儿。可能因为壮壮的性格和我比较相似的缘故吧。那没办法啊,壮壮就是这么优秀,和我一模一样。” 贾诩卷好画轴,不忍再看画中女子。 萧相国真是辛苦了。 他不再打探刘盈的私事,免得刘盈说出更多刺激他心脏的皇家秘闻:“既然你说现在的你只是入梦,那你梦醒时,难道能将梦中的事告知高祖?” 刘盈烦恼道:“对啊。阿父要求可多了。我这次回长安,就是他特意叮嘱我,让我去长陵帮他炫耀,他有一个好儿子。” 贾诩嘴角微抽。 嗯,高祖之风就是如此。所以汉高祖让儿子覆灭大汉也是正常的。 虽然面前之事太神异,但刘协变成张盈之事已经足够神异。贾诩之前只在书中见过神异之事,如今亲眼见到,倒也能接受。 刘盈说这只是他的一场梦,贾诩也能接受。 书中有写,一些贤人说自己是在梦中,大梦一场后回到现实。 如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有何不可? 刘盈比他们神异的地方,大概是能断断续续做许多次梦吧。 贾诩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你家中所藏半卷留侯兵书?” 刘盈捂着嘴笑:“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张伯父还蛮勤快的,或许你有生之年能看到全卷。” 贾诩眼眸发亮:“还有其他的?” 刘盈点头:“淮阴侯兵书看吗看吗,我的阿兄可没死!” 贾诩带着仿佛朝圣般的肃穆神情道:“我不适合学淮阴侯的兵书。淮阴侯的兵书该你来学。萧相国和曹相国的治国之道你也带来了?” 刘盈道:“萧伯父很忙,没写多少。你想问什么,我帮你带回去。曹伯父你就别想了,他在正事之外就是个酒蒙子,别说你有生之年,我看他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一定攒得出一本治军治国的心得。” 贾诩脸上肃穆的神情崩塌了:“你不……高祖不劝劝?” 刘盈讥笑:“阿父只会和曹伯父肩膀搭着肩膀,一起酗酒!” 贾诩重重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是啊,高祖之风就是如此。 贾诩十分遗憾。以曹相国与高祖相似的洒脱性格,恐怕真的难以留下多少心得。 曹相国恐怕连口述让别人记载都懒得做。 贾诩浑身难受:“使君,高祖纵容友人,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们的身体啊。” 刘盈难得露出痛苦神色:“在努力了,很努力了。” 贾诩失笑。 听刘盈所言,汉初贤才们大抵都还活着吧。汉高祖都要当太上皇了。 刘盈为了长辈的身体,肯定很努力了。 贾诩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不适合在乱世中苟活。 但人非草木。他在长安与刘盈几乎日日相处,对待在家乡躲避的孩子,都没有如此用心过。 刘盈对他交付信任。他为刘盈保守秘密。 几年后重逢,他一眼认出了曾经的弟子,曾经的弟子也再次对他交付了所有信任。 罢了,既然逃不掉,那就洒脱一些吧。 身为汉人,听从汉高祖的命令,协助汉太子覆灭大汉,重建新王朝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只想在乱世苟活,为家人寻得富贵的贾诩,只因“帝师”二字,竟生出些使命感了。 刘盈不意外贾诩会选择自己。 贾诩,又一条在赛博斗蛐蛐中评价“三国中的大汉忠臣”中的漏网之鱼。 为了自保,贾诩曾怂恿李傕等人攻打长安,让长安被战火焚毁,吏民死伤过万。 但同样是贾诩,多次在董卓、李傕、郭汜处周旋,保全汉献帝的性命,帮助汉献帝东归。 贾诩一生中,唯一一次没有选择更稳妥的道路,也是因为汉献帝。 李傕、郭汜等矛盾日益激烈时,张绣劝贾诩与他一同离开长安,贾诩却因汉献帝在长安,拒绝了张绣的好意——“吾受国恩,义不可背。卿自行,我不能也。” 直到汉献帝被曹操接走后,他才奉还印绶,辗转几处,去投奔张绣。 这乱世之中,许多人都如此矛盾。 贾诩献策长安之乱,但也极力在李傕、郭汜处周旋,常出些济民之策。在他未离开前,李傕、郭汜保持着表面的和平,关中大致还算安稳; 贾诩为自保可以不顾长安城中汉献帝的性命,也从不在意在曹操处的汉献帝,但他却冒着性命危险帮助汉献帝东归。 此次副本,贾诩为自保制造长安之乱前,刘盈便在董卓与吕布拼杀的混乱中逃走。 贾诩只是在西凉军阀中缝缝补补,还未曾扬名。 刘盈相信,自己承诺给贾诩富贵安稳,贾诩或许更想当萧何、曹参。 不过毒士也没什么不好,陈平非常非常好。 谁要是说陈平的坏话,刘盈就去掀谁家屋顶! 哦,周勃和灌婴除外。这两人陈平说很热闹,看着他们嫉妒的嘴脸很开心。 既然坦白了秘密,刘盈打开了话匣子,嘀咕起陈平和周勃、灌婴二三事。 贾诩皱着眉头,表示非常不想听。 “你还是赶紧出去,安一安你友人的心。”贾诩道,“他们虽才高,但年少,恐怕正在忧惧中。还有孙策和周瑜那里,你不解释吗?” “嗷,行吧。我还想让他们多忧惧一下呢。贾诩你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刘盈放下腿,站起来。 贾诩叮嘱道:“虽然你可能不习惯,但还是别把高祖之气带出来。我便罢了,若其他士人有字,你不可太过无礼。此时与汉初不同……” 刘盈捂住耳朵,瘪嘴:“贾师傅,你好烦。” “师傅”,乃是对老师的尊称,也是教导太子之官的称呼。 刘盈还是傀儡小皇帝时,就叫贾诩“贾师傅”。 听见熟悉的称呼,贾诩眼中难以抑制地涌出热意。 他为内在已过弱冠还如顽童般的小陛下理了理衣襟,板着脸道:“你若听了,我便不烦你。” 刘盈放下手,有气无力道:“好不容易逃离了长辈的碎碎念,怎么在梦里还有师傅念我,好烦啊。” 贾诩哭笑不得。 他轻轻拍了拍刘盈故意弓着的背:“背挺直。” 刘盈叹气:“好。” 贾诩眨了眨眼睛,忍住了眼中的热意,声音柔和道:“这些年,辛苦了。” 刘盈笑道:“还好还好,我很厉害,不辛苦。” 贾诩大概明白,刘盈快到而立,还能如顽童般的原因。 恐怕不止高祖高后,就是萧相国、曹相国等长辈,也不忍对刘盈念叨太过吧。 刘盈这样的孩子,总是容易招人溺爱的。 重新打开房门,刘盈询问小伙伴们在干什么。 他带着贾诩前往临时驻地的校场,看张绣和赵云切磋。 张绣虽心眼不多,但年龄已经快到而立了,与赵云相仿。 两人切磋有来有往,看得孙策手痒,也上去打了一场。 孙策经验不足,不久落败。但张绣已经对孙策的身手十分惊讶。若孙策再多些磨砺,可能自己就会败于孙策之手了。 打过一场,大家就是好兄弟。 孙策勾着张绣的脖子道:“我算什么?张盈才是个畜生。每和他打过一场,他就比之前强一些。” 周瑜见孙策可能猜出“张盈”的真实身份,还口无遮拦继续骂“张盈”是畜生,又是敬佩孙策的洒脱(缺心眼),又是担忧孙策和“张盈”过分要好的友情。 “啧啧,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太好。”刘盈高声道,“谁是畜生?我这叫天才!天才懂吗?唉,我能理解,太优秀的人就会招人妒忌。你看看你妒忌的嘴脸,难看,太难看。” “谁妒忌你啊!妒忌你这张嘴永远吐不出人话吗!”孙策松开张绣,就要去狠踹刘盈。 刘盈抬脚挡住孙策的狠踹。 两人使出无影腿,“噼啪”对战后,同时捂腿痛呼。 张翼已经在两人互踢的时候去拿膏药。 周瑜和法正一人按住一只大顽童,帮他们把乌青揉开。 一番折腾,周瑜心中也忧虑不起来了。 真实身份是谁有什么关系?“张盈”的性格难道还会变吗?! “有客人在,你们俩能不能安分一点!”好脸面的周瑜怒道。 刘盈抠鼻,孙策学刘盈抠鼻。 “客人?哪里有客人?” “对啊,不都是自己人?” 周瑜抽出剑,要砍掉刘盈和孙策抠鼻子的手。 诸葛亮冲上去抱住周瑜的手臂:“算了算了,别气别气,气不完的。” 刘盈和孙策放声大笑。 贾诩扶额。 唉,这里过分热闹了,看来今后有的是头疼。 第206章 不同意便要割席 有刘盈和孙策这样不正经的人带动, 气氛怎么也严肃不起来了。 刘盈向小伙伴们介绍贾诩为“贾师傅”时,小伙伴们也假装不知道“师傅”另一个含义,只当刘盈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正经谋士,顺着杆子往上爬, 拜其为老师了。 刘盈设宴宽待贾诩和张绣, 然后压低声音对贾诩道:“贾师傅今日就和张绣住吧。他快吓坏了。” 贾诩嘴角浮现笑意。 张绣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陛下还是看出来了。不愧是陛下。 刘盈拉住还想找张绣胡闹的小伙伴们:“你们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法正把孙策和周瑜推到前面:“我们没有, 他俩可能有。” 孙策抱着手臂道:“我问, 你就答吗?” 刘盈也抱着手臂道:“先跪下来叫阿公。” 孙策攥紧拳头, 要砸向刘盈那张可憎的嘴脸。 之前刘盈说的是认其为主, 现在变成叫阿公了?! 周瑜帮刘盈挡住孙策的拳头:“你小心伯符当真。” 刘盈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伯符会当真?” 他把瞪大的眼睛笑成弯月:“那也没关系, 我可以认下伯符这个儿子。” 周瑜不拦了。 刘盈长那张嘴,就是为了讨打。自己为何要阻拦? 他兜着手, 看着刘盈和孙策一边厮打,一边往刘盈居住的院落走。 周瑜和法正等人缓步跟在两个幼稚鬼身后。他们今日都要宿在刘盈院落了。 “张盈这样的人, 你们真的能真心跟随他?”周瑜满脸嫌弃。 法正笑道:“为何不能?不是很有趣吗?” 诸葛亮频频点头:“很有趣。” 庞统和张翼没说话。 他们二人其实认为“张盈”的性格还是改一改更好。但他们知道“张盈”更多的秘密, 就猜测“张盈”的性格恐怕是改不了了。 既然“张盈”不能改,他们就只能自己适应。 周瑜道:“匡扶大汉这么严肃的事, 你们追寻的是有趣?” 法正摇头:“他可不会匡扶大汉。” 周瑜瞥了法正一眼:“他怎会不匡扶大汉?”“张盈”就是大汉皇帝, 大汉皇帝怎会不匡扶大汉? 诸葛亮戳了戳周瑜的手臂:“你焦虑什么?再走几步路,让张盈自己给你说。” 周瑜深深叹了口气。 他就是焦虑啊, 越接近真相越焦虑。 “别焦虑,你越焦虑, 张盈就越会逗弄你。”诸葛亮继续戳戳,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恶趣味。” 周瑜阻止诸葛亮作乱的手:“好,好,不焦虑了。别戳。” 虽然诸葛亮年纪最小, 但周瑜莫名和机灵古怪的诸葛亮最合得来。两人相处仿佛兄弟,周瑜很是宠溺纵容诸葛亮。 孙策笑话周瑜,周瑜就是想要一个和他一样聪明的弟弟,才把诸葛亮当弟弟。 刘盈持反对意见。他说周瑜是想要一个诸葛亮那样聪明的儿子,把诸葛亮当儿子。 周瑜以追打刘盈但不追打孙策的方式,证明孙策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刘盈等人打打闹闹回住处时,贾诩已经和张绣关上了房门。 “张使君让我劝慰你。”贾诩开门见山道,“他看出你在装傻。” 张绣脸色瞬间煞白。 贾诩失笑:“他看出了却让我悄悄劝慰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绣支支吾吾了半晌,道:“张使君真的是陛下?不应该啊,陛下的年纪……” 贾诩道:“他自幼就比别人长得高大,几年过去,你们认不出他很正常。是我的错,我不小心叫出了他的身份。” 张绣局促不安道:“会不会给他带来很大麻烦?给他带来很大麻烦,他会不会杀了我等?” 贾诩轻轻抚了抚张绣的背:“冷静下来。你应该看得出张使君一点都没有慌张。只有你很慌张,来,喝点水,深呼吸。” 屋里已经备好了一壶热水,就放在屋内的小炉上温着。 贾诩为张绣倒了一杯水。 张绣拿着杯子就喝,把嘴皮子烫到了,差点把水杯丢出去。 疼了一下,他倒是稍稍冷静了一些。 “是啊,陛下……张使君很冷静,似乎不在意身份被叫破。”张绣愁眉紧皱,“他真的不在意?” 贾诩道:“他在意什么?” 贾诩把他和刘盈关于刘盈身份暴露后可能会有的发展那一番对话,精简了一下,告知了张绣。 “你我就算暴露了他的身份又如何?或许张使君有麻烦,但我们会有更大的麻烦。”贾诩道,“我们与他没有仇恨,不会做此事。” 张绣仍旧很忧愁:“我们是董卓的部将,怎么会与他没有仇恨?” 贾诩笑道:“他唤我为师傅,让心腹与你交好,就证明他认为与你我没有仇恨。” 张绣双手抱着头叹气:“我只能归附他吗?” 贾诩摇头:“以他的性格,你不归附他也没关系。只是张小将军,你不认为张使君很神奇吗?” “文和,你直呼我姓名即可,我又不是世家子弟,不在意这个。”张绣深呼吸,“神奇?是很神奇啊。他是怎么逃出的长安,又是怎么到达的汉中?我听闻张盈投奔米贼时,已经有部曲了。” 贾诩补充道:“不仅有部曲,还在关中有了令人侧目的战绩。” 刘盈袭击县城,掠夺粮草,虽没有行暴虐之事,也像个寻常黄巾贼和米贼那样的匪徒。 他的战绩在天下人眼中可能不算什么,但贾诩等人盘踞关中,还是略知一二的。 刘盈的消息自出现在贾诩等人面前,到刘盈进入汉中,可是从无败绩。 就算面对三四倍于他的其他匪徒联合围攻,刘盈都能从容获胜。 他的兵不像是刚拉拢的乱民,倒像是一直跟随他的部曲。 所以“张盈”自称留侯后人,落魄官宦子弟,不太出名的地方豪强,无人不信。 “张盈”有家养的部曲,家世肯定不错。 如果“张盈”是刘协,那就太令人震惊了。 小皇帝孤身逃出皇宫,别说没有护卫,可能连口粮都很少。 若是寻常人,可能已经在乱世中饿死了。小皇帝是怎么迅速拉起一支颇有战斗力的部曲? 更别提短短三年,“张盈”便以世家贤士闻名天下,得到刘焉、刘表、曹操、袁绍四位最强大的诸侯的认可。 “张盈”啊,真的太神奇了。 张绣压低声音道:“他莫非有汉家先贤庇佑?能三兴大汉?” 贾诩想起刘盈的话,失笑:“不,他说他想让大汉入土?” 张绣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贾诩坐在张绣身边,眉眼柔和,语气慈祥,就像是在提起自己喜爱的晚辈般:“张使君言,大汉腐朽,该破而后立。” …… “总之,就是这样。”刘盈和小伙伴们在地上歪七扭八围成一团坐着,“不过别叫我刘协,我不认这个名字。我就是张盈。” 即使已经猜出,周瑜也暂时被震惊得不能言语。 孙策喃喃道:“天啦,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难道真的有汉家先贤庇佑?你要三兴大汉了?” 刘盈撇嘴:“兴个屁啊,我留侯后人,是要开创新的王朝。腐朽的大汉赶紧去死。” 孙策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像是做噩梦的时候想把自己拍醒。 周瑜身体一歪,被诸葛亮撑住。 诸葛亮对周瑜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他在周瑜问“张盈”为何不匡扶大汉时岔开话题,就是等着看周瑜被吓到。 周瑜无奈地瞥了诸葛亮一眼,又看向法正、庞统和张翼。 这几人脸上也带着看好戏的神色。 行吧,他们大概早就知道“张盈”那高远的志向。 好,很好。 周瑜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要隐瞒你的身世一辈子?” 刘盈点头:“等当了皇帝,我还要把自己的谥号去掉。不过一早逝的傀儡皇帝,有何资格上谥号?汉家公卿那些小伎俩真是上不得台面。” 刘盈嫌弃地摆摆手:“区区汉末帝而已。” 法正打断道:“行了行了,你自己的谥号你自己想。哪怕将来你给自己上个恶谥,要如何与群臣解释也是你自己的问题。贾诩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你的师傅?” 刘盈将自己和贾诩的缘分提了提。 听闻贾诩已经察觉刘盈在装傻,却向董卓隐瞒了这一点,他们对贾诩的印象变好。 庞统道:“凭借他这点善意,倒也当得起你一声‘师傅’。” 孙策疑惑:“不对啊,张盈你学富五车,贾诩不过一西凉士人,能教得了你?而且你不是有很多藏书吗?你就带着几个宫人离开长安,藏书是哪来的?” 刘盈道:“我反驳一点,我是孤身离开长安,那几个宫人是见我武艺高强,擅自跟上我。至于我的才学嘛,那才是我真正的秘密。” 刘盈笑了笑:“汉哀帝这个身份,不算什么大秘密,只是没必要说。我一直和你说的,当你认我为主,我就告诉你的秘密,不是这个。” 孙策使劲深呼吸。 这都不算秘密?刘盈的秘密有多可怕啊。 他身体一倒,在地上滚了起来。 周瑜制止住孙策的打滚:“你干什么?” 孙策抱着脑袋:“不行啊,我忍不住好奇心了。要不我们认张盈为主吧!” 周瑜骂道:“你想认你自己认,拉着我干什么?” 孙策眼巴巴道:“我若知道了张盈的秘密,肯定会告诉你。我不能对不起张盈。” 所以你就要拉着我蹚这浑水吗!周瑜真想一脚把滚来滚去的孙策踢开。 “我一直没勉强你,是因为你将来可能会在江东自立。”有了贾诩,刘盈对未来的信心更足,便有底气招揽孙策和周瑜了,“不过就算你将来自立,也不过是被曹操等人打败,投降后给曹操当一个战战兢兢的公侯。那还不如跟着我呢,军功侯肯定比战败侯好。” 孙策不滚了。 他爬起来郁闷道:“你怎知我会输?” 刘盈问道:“以你的出身,江东世家会服你吗?” 孙策瘪嘴摇头。不是人人都和周公瑾一样,不以家世看人。 刘盈道:“你要如何慑服他们?” 半晌,孙策垂首道:“杀。” “是啊,只能杀。本来这杀戮可以交给属下,你再给予豪族利益,豪族便不会把仇恨集中在你身上。”刘盈眼中带着一丝讥讽,“豪强的身子骨一点都不硬。可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你的麾下,只有你能打啊。难道你还能这事推到公瑾身上?” 孙策斩钉截铁道:“我自己做出的决定,绝不让他人承担责任。” 刘盈颔首:“就是如此。没有这点魄力,你怎么能在十七岁便聚拢一群人为你征战?” 孙策脑袋前倾:“啊?十七岁?我现在就已经超过十七岁了!” 刘盈笑道:“是啊,这次你父亲没死。” 孙策头疼无比:“什么叫这次?” 刘盈道:“我袒露一点秘密吧。我说现在是我一场梦,你们信吗?我在入梦前,就知道了若这世上没有我的你们的未来。” 孙策有气无力道:“你说什么我都信。你继续说。” 刘盈道:“可不能继续说了,你还没叫我阿公呢。” 孙策扑上去厮打刘盈:“你正经点!” 刘盈笑着挡住孙策,扭头对法正道:“你们还要继续猜?” 法正、庞统、诸葛亮、张翼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猜了,我们先说!” 刘盈点头,把孙策推开后,对周瑜道:“说真的,跟着我,比他自己单干好。孙吴的政权,以他为开端,但以他的死为奠基。” 周瑜收敛心神,将颤抖的手指藏在袖子里:“我明白。若孙伯父早早战死,他恐怕要在江东站稳脚跟,恐怕要制造诸多杀戮。那时江东定会有许多人刺杀他。伯符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因为孙策在占领江东后,身边的人肯定也大多是江东的士人。 谁能保证,那些沾亲带故的士人不会受姻亲影响? 周瑜问道:“他本会如何……”周瑜说不出“死亡”二字,话停在半截。 孙策忙爬到周瑜身边,哥俩好地揽住周瑜的肩头,无声地安抚好友。 周瑜瞪了孙策一眼。 你早逝,你自己倒是不急! 孙策对周瑜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虽心里更生气,但周瑜内心的惶恐被抚平不少。 “伯符二十六岁时甩开扈从狩猎时,被几年前所杀一士人的三个门客伏击,射中面颊而死。”刘盈没说孙策所杀的士人是谁。 孙策和周瑜也没想问。 现在他们没有仇恨,将来或许也不一定有仇恨。他们不会为没有的仇恨报仇。 他们只需要知道,孙策死亡的原因有多荒唐,死亡时有多年轻。 孙策唏嘘道:“这也死得太儿戏了。行吧,看来我是必死了。” 狩猎是会清场的,且猎场极大,居然能被三个“门客”正好伏击到,自己身边的人肯定通风报信了。 周瑜的袖子里的双手攥紧:“此事定论便是伯符被几年前所杀的士人的门客伏击而亡?除了刺客,没追究其他人的责任?” 刘盈点头。 孙策再次唏嘘:“那我肯定必死了。” 很明显,刘盈所说的那个未来,自己死的时候恐怕已经锁定了仇人。 估计就是江东豪族和自己的敌人联合起来谋划出这场刺杀吧。他们摸清了自己的行踪,探明了自己的行动特点,才会恰好在自己甩开扈从的时候伏击自己。 “权儿聪敏,等我死后,江东那些被我所杀的豪族或许会稍微乱一乱,等权儿安抚他们后,就老老实实当我孙吴的臣子了。”孙策捏了捏自己没有蓄须的下巴,“难怪你说,我的死奠定了孙吴的基业。” 周瑜面无表情,语气急促道:“张盈,我和伯符认你为主。” 孙策愕然:“什么?这么急吗?我还没做好决定呢。” 周瑜骂道:“你还要做何决定?就算你再喜爱权儿,权儿将来当吴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你的子嗣有什么关系?他要坐稳吴王的位置,恐怕还要防着你的子嗣!就算你的子嗣不死,也不会过得太好!” 孙策发现周瑜的怒气是真的,缩了缩脖子:“但那毕竟是我孙家……” 周瑜语气冰冷:“你要用你自己和你儿子去换你弟弟的富贵?” 孙策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诸葛亮凑上来道:“伯符啊,你弟弟当了吴王又如何?你弟弟难道还能当皇帝?” 孙策想了想,道:“应该不能。我若不死,和弟弟合力,或许有一线机会。” 也只是一线而已。江东的底子还是太薄弱了。 割据一方,成为一方诸侯呢? 孙策又想了想,如果没得选,只能自己打拼就罢了,现在有得选了,只是为了一个吴王之位,不值得自己牺牲。 若弟弟只能当个吴王,自己的儿子顶多是个公侯。 那还不如给“张盈”当公侯呢,军功侯的地位可高多了。 诸葛亮道:“若只是当个吴王,无力北伐中原,等中原统一后,吴王也传承不了多久。连南越王也只传承了五代,江东比南越好打多了。五代之后,你弟弟的子孙可能还能在投降后有个爵位,你自己的子嗣恐怕就只能是庶人了。” 周瑜冷笑:“他爱惜权儿更甚自己,爱惜权儿的子嗣也更甚自己的子嗣。说不定他就是认为给权儿子嗣一个爵位更重要,自己的子嗣当庶人无所谓呢。” 孙策讪讪道:“别骂了别骂了,我不会这么想。” 刘盈见周瑜气得和孙策的友谊都快有裂痕了,忙安抚二人,为二人修复友谊。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公瑾放心,伯符的子孙不会成为庶人。”刘盈护住躲闪的孙策,语气诚恳道,“他的孙辈被孙权的孙儿杀光了,孙吴还没倒,他就绝嗣了,所以子孙不会成为庶人。” 孙策:“……” 周瑜站起来。 法正、庞统和张翼拉着窝在周瑜身旁的诸葛亮,往角落里爬行。 周瑜拔出剑,剑尖指向坐席。 “伯符,如果你不与我一同认张盈为主,我们的友谊就如同着坐席一样,断了吧。” 周瑜的剑尖轻轻划开了坐席。 孙策连滚带爬从刘盈身后奔出来,握住周瑜的剑尖,手心流下了鲜血。 他哭泣道:“公瑾,我怎会是如此愚蠢的人!我立刻认张盈为主!张盈,你别拱火了,帮我劝阻公瑾!” 不要啊!不要和我绝交啊!我错了!我不该犹豫! 虽然弟弟很重要,但公瑾你也很重要,不要把我的心劈成两半啊! 孙策手心被划伤,刘盈半点不心疼,乐得不行。 法正跑到刘盈身边,捂住了刘盈的嘴,免得刘盈再拱火。 张翼忙去找药为孙策敷手。诸葛亮和庞统安抚周瑜和孙策。 他们都没有质疑刘盈的话。 以周瑜和孙策现在的名声地位,刘盈没必要撒谎拉拢他们。 别说他俩,就是孙策还活着的中年父亲孙坚,都没资格被刘盈编谎话拉拢。 孙坚只是袁术麾下郁郁不得志的将领之一。 再者,孙策和周瑜聪慧,刘盈对他们所说的“未来”,他们一推演,就发现如果未来真的走那条路,确实会有刘盈所言的结果。 孙策只能用屠杀来慑服江东豪族,那江东豪族就必定刺杀孙策。 孙权与江东豪族和解后成为江东之主,必定不能对孙策的子嗣太过优厚。 孙吴不能拥有中原,就必定被中原所灭。以江东薄弱的经济基础,这是大概率事件。 只有孙策在孙吴败亡前绝嗣一事,出乎两人的预料。 以他们对刘盈的了解,刘盈之前透露的话,足以让他们倾向刘盈。加这个尾巴,实属和利益无关,只是…… 只是恶劣! 孙策明白过来,对刘盈龇牙咧嘴。 刘盈戳了戳孙策被绑成粽子的手,快乐道:“心情如何?” 孙策骂道:“我看你比我更容易被刺杀!” 刘盈讥笑道:“我怕死,才不会和你一样甩开扈从独自狩猎。野味一点都不好吃,我只爱吃家养的。” 打猎又不是为了吃肉!打猎就是因为打猎好玩! 孙策试图和刘盈辩论,被周瑜一个眼神压制住。 周瑜道:“你不是要说你的秘密吗?” 刘盈嘴贱:“不磕头吗?” 周瑜没好气道:“等你当了皇帝,有的是机会看我们磕头。快说。” 刘盈看向法正。 法正道:“我们先说吧……我们谁先说?” 庞统道:“都达成一致意见了,你帮我们说了就得了。” 张翼和诸葛亮点头。 法正对刘盈道:“我们猜你是刘盈,但不是汉惠帝刘盈,而是汉高祖精心培养的长子。” 刘盈真是太诧异了。 这个副本的人怎么一猜一个准,而隋唐副本的人老说自己是阿父? 刘盈问法正缘由。 法正等人猜测刘盈身份的推理,和贾诩差不多。 以“张盈”的性格,假名大抵就是真名。而“张盈”早就自曝身份为汉家先祖,那他的真实姓名便是刘盈。 法正等人原本猜测刘盈是汉高祖刘邦。 汉惠帝肯定不是他们认识的“张盈”这模样,“张盈”性格简直像是汉高祖刘邦从史书里走了出来。 但“张盈”性格活泼开朗,他们确信“张盈”定和自己是同龄人。 思来想去,或许最不可能的猜测,就是真实的猜测。 为何不能有一位汉太子刘盈,不是汉惠帝刘盈呢? 如果汉高祖有时间和精力亲手培养出一位继承人,那就该是如今“张盈”这模样。 “我们猜对了吗?”小伙伴们睁大眼睛,等待刘盈的答案。 刘盈心情复杂地点头。 连法正和老成的庞统,都与诸葛亮和张翼一同像个孩童般振臂欢呼胜利。 第207章 汉中恭迎新主人 小伙伴们在蹦蹦跳跳欢呼。刘盈单手撑着下巴, 异常郁闷。 伤疤没好也忘了痛的孙策又恢复和刘盈的亲密,凑到刘盈身边道:“你皱什么眉头?” 刘盈困惑:“有那么好猜吗?” 孙策道:“肯定不好猜,你看我就猜不到。” 周瑜白了孙策一眼。你那脑子在除了打仗之外的地方,哪会动弹? “算了, 猜中就猜中吧。”刘盈懒得想了, 就当是隋朝人没有一双能辨别真假珍珠的慧眼。 他也不想想, 现在他是以少年人的身份和朋友平等相处。在隋唐时, 他的壳子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皇帝, 没有与别人平等相处的机会。 拥有“高祖之风”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还能是谁?只可能是高祖本人。 但刘盈是不会为别人找借口的。错就是错, 眼瞎就是眼瞎, 怎么能找借口呢? “别叫了, 不是要听我的秘密吗?”刘盈开怀笑道。 被猜中身份,而不是把他认作阿父, 他还是很开心的。 不愧是他的朋友,眼神就是比老头子好!也比小屁孩好! “来啦来啦!”小伙伴们亲亲密密挤过来。 刘盈将和贾诩说过的事, 又向小伙伴们说了一遍。 对刘盈的神异, 小伙伴们没什么惊讶。只是刘盈说这是他的一场梦,让小伙伴们的神色有些别扭。 诸葛亮心直口快道:“在你看来, 我们不是真实的?” 刘盈问道:“你认为你是真实的吗?” 诸葛亮飞快地答道:“废话!” 刘盈又问道:“你感觉我与你们相处, 有把你们当作虚假吗?” 诸葛亮愣了一下,然后曲起食指揉了揉鼻子, “嘿嘿”笑了两声。 刘盈没好气地学着诸葛亮的语气道:“废话!” 小伙伴们脸上和心上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周瑜和孙策也不由露出笑容。 刘盈如何来到这世间无所谓,他们的相处就是真实的。 “这么说, 淮阴侯的兵书是真的!”孙策激动道, “还是刚写的!” 刘盈点头:“阿兄很勤快。哦,对了,我强调一点, 有一件事你们猜错了。我根本没被阿父教导过,我是自学成才。我也不像阿父,是阿父学我!” 刘盈不等小伙伴们回答,就滔滔不绝炫耀自己的经历。 阿父算个屁。 阿父还在芒砀山吃草的时候,自己已经拿下丰邑。自己才是大汉真正的开国皇帝,阿父就是捡便宜的!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行吧,别管刘盈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他确实是小一号的汉高祖。 如果刘盈不高兴,他们说汉高祖是大一号的刘盈也成。反正汉高祖听不到。 “汉高祖听到了又如何?他又不能来这里。”大汉忠臣诸葛亮大逆不道道,“若他能来,你就不用如此辛苦了。我们仍旧叫你张盈?留侯同意了?” 刘盈道:“叫我张盈就行。称呼我为主公也不错,阿公也没问题。张伯父能有什么意见?阿父都同意了。” 小伙伴们十分同情留侯,并毫不犹豫地无视刘盈又想当他们阿父的行为。 孙策疑惑道:“你不是与萧相国更亲近吗,为何不假借萧相国的姓氏?” 刘盈无奈道:“萧伯父气性大,要是气生病了,我和阿父、阿母的工作量会加倍。” 小伙伴们又开始同情萧相国。 周瑜对汉初名人的私生活虽然很感兴趣,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公事:“有他们辅佐,你重走一遍汉高祖出关的路,应该会很容易吧?” 刘盈摇头:“不容易。” 他从气候和植被说起,描述汉初和汉末关中的不同。 如今关中能养活的人口,远远少于汉初。 而且蜀中、汉中和关中的豪强被秦朝收拾过一遍,刘邦起兵的时候,在当地没有遇到太大阻碍。此时就不同了,黄巾军把中原扫了一遍,但益州的豪强还很强硬。 “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难题。”刘盈道,“叔伯虽然只能在场外提供咨询,但我有你们。我相信青史留名的你们即使年少,也不会输给其他人。” 刘盈在小伙伴们露出愉快神情时,补充道:“虽然你们在青史中留下的都是挺悲剧的名声。” 小伙伴们脸上的愉悦消失了。愉悦转移到了刘盈的脸上。 小伙伴们郁闷地发现,无论刘盈是否袒露他的秘密,那欠揍的一面永远不会变化。 “什么都坦白了,就好好干活。”刘盈道,“将来再入伙的人,不一定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希望他们来投奔我的时候,我不再用所谓真实身份来招揽他们。” 法正信心十足道:“放心,下次再有人来投奔你,定是冲着‘张盈’而来。” 周瑜问道:“你会将你的身份告诉赵子龙吗?” 刘盈想了想,道:“把我是汉哀帝刘协的秘密告诉他,其余的就不用了。新旧朋友,还是要有差别,不然怎么显得你们弥足珍贵呢?” 赵云对汉初名人没有特别大的尊敬,就算刘盈告诉他,赵云也不会与汉初的名人交流。 而且刘盈没说谎,真正的秘密告诉如今的朋友就够了。 贾诩是第一个加入的“完全形态谋士”,还为刘盈授过课,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刘盈,才会被厚待。 至于张绣,刘盈不会特意将秘密透露给他。 这点小事就交给贾诩判断吧。 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价值就少了。他要用秘密笼络人心,就要让“秘密”真的是秘密。 之后他若还想用秘密吓唬谁,就等到当上皇帝之后,或者自己、对方快去世的时候,狠狠吓唬他们一跳。 刘备这个好孙子可以例外。 “总之,就这样。”刘盈合掌,“是否知道我的秘密,我们如今要做的事还是那样。走,先去长陵帮我阿父炫耀!” 小伙伴们有的露出无语的神情,有的捧腹大笑。 确定刘盈的真实身份后,刘盈一些行为就更“荒唐”了。 隔壁还活着的汉高祖,向本世界的汉高祖隔空炫耀,真的太荒唐了。 “公瑾,伯符,你二人想向谁请教功课?” “嗯……萧相国?” “能不能向汉高祖请教功课!” “萧伯父有点忙,我尽量。阿父?阿父太懒,肯定懒得理你。我比阿父厉害,你不如拜我为师。”…… 小伙伴们叽叽喳喳聊了许久。 他们在地上铺了很大的地铺,躺着聊到天色蒙蒙亮。 他们没有点亮油灯,看不出彼此的神色。 所以周瑜和孙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俩的神态有多开心。 与一群志同道合、志趣相投的同龄人一起办一件天大的大事,多有趣啊。 第二日,张绣一宿难眠,神色疲惫。 刘盈等人也几乎一宿没睡,神色却很兴奋。 贾诩端详孙策和周瑜的神情,心中明了,这二人大概已经是陛下心腹了。 贾诩对刘盈道:“我和张绣先回长安。我们在长陵等你。你不需要入长安城,直接绕道去长陵。带了金银珠宝吗?我拿些送给郭汜、李傕等人。” 刘盈让负责管账的诸葛亮将账簿直接交给贾诩,任由贾诩自由支取,不用向他汇报具体开支。等事情结束,再一并报给他。 贾诩的眉眼更柔和了。 刘盈惊讶地发现,原来贾诩的面容也不是特别平凡嘛。 挺好。他的师傅,脸不能太差劲。 “子龙,你有什么想问的?”刘盈问赵云。 赵云愁眉苦脸道:“我可以什么都不问吗?” 刘盈笑道:“可以。若你想问就问。虽然我和朋友们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他们与我更加亲密。但他们都认可你,愿意和你一同分享秘密。” 赵云心中很感动,但还是拒绝了刘盈告知他真相。 他很有自知之明,现在承受不住真相。 光是想想刘盈可能是汉哀帝,他就睡不着觉,不能再多想了。 他还是只把面前的小将军当作张盈看待吧。 “张绣,你放心,跟着我绝对有舒坦日子过。”刘盈又安抚张绣,“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有志才高的年轻人。与我们一同打拼,比跟着那群老翁有趣多了。” 刘盈一手叉腰,一只手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我的势力马上就能和袁绍等人抗衡。而我比他们年轻多了,熬都能熬死他们。优势在我!” 听了刘盈这话,张绣眉间愁苦竟不由淡了。 他看了一眼昨日与他切磋的人。 孙策对张绣挤眉弄眼。 志同道合的同龄朋友……张绣深呼吸,露出笑容:“好!等我,我马上带部曲来找你!” 刘盈伸出手:“来来来,我们碰拳。” 一群年轻人,有的很兴奋,有的满脸不耐烦,有的稍显尴尬……他们围成一个圈,把拳头碰在了一起。 逐鹿天下是一件很严肃、很艰辛的事。 这群年轻人的眼眸中,却全是轻松快意。 贾诩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身为唯一的中年人,他没有加入年轻人的仪式。 他只是面带慈祥地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未来的日子,很值得期待。 …… 一个小小插曲后,刘盈再次出发。 在贾诩的贿赂下,不仅刘盈在西汉陵墓区指指点点时没遇到阻拦。 汉长陵在西汉末年赤眉之乱时就遭遇过劫难,被刘秀修复过一次。 这次又遭劫难,孙坚离开长安前匆匆修整了一遍,现在又显得有些破败了。 小伙伴们都以为刘盈可能会感伤,谁知道刘盈笑着让最擅长丹青的周瑜画像,说要拿给阿父阿母看。 “我就说了,修那么大的墓,就是给人盗的。”刘盈扬扬得意道,“特别是阿兄,特别想在墓里放很多好东西。到了乱世,他的墓第一个被盗!” 周瑜无奈:“这么悲伤的事,你能不能别笑?太不孝悌了。” 经过刘盈的吹嘘,周瑜已经知晓刘盈世界的淮阴侯大概能一生安顺。 但这个淮阴侯,在当上淮阴侯前吃的“苦”也太多了。 刘盈撒着脚丫子狂奔,淮阴侯焦头烂额地在后面狂追,旁边还有个和孙伯符极其相似的齐王,不断发出“弟弟最厉害了”的杂音。 刘盈若惹是生非,可怜的淮阴侯还要跟着弟弟们连坐罚跪。 大致负责任的长兄都是如此可怜。 按照常理,淮阴侯已经赐“刘”姓。但就因为刘盈一句“韩比刘好听”,韩信居然就不改姓了。 虽然淮阴侯的儿子将一个继承淮阴侯的爵位,一个封王。但淮阴侯本人竟因为弟弟一句戏言便不当王了。 周瑜想起他们历史中那个为了当异姓王而闹出诸多事的淮阴侯韩信,对比刘盈他那“王什么,不在乎,陪弟弟玩更重要”的阿兄。 他真不知道哪个淮阴侯,才算有兵仙的模样了。 各有各的不靠谱啊。 “有什么关系?阿父自己都不在意。”刘盈道,“若他们在乎这个,早就气死了。我的墓不也被毁了吗?” 周瑜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行吧,刘盈连自己都嘲笑。 因刘盈说“阿父爱看,阿母默认”,连最沉稳的周瑜和庞统都被刘盈那离奇的脑回路绕了进去。 他们竟然在长陵点了篝火,围着篝火嗷嗷嗷跳舞。 赵云说自己不想知道刘盈更多秘密,但因小伙伴说不用避着赵云,所以刘盈没有特意告诉赵云自己另一重身份,但说话做事也没有避开赵云。 赵云抱着长枪,高大的身子缩在篝火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一脸痛苦。 周瑜不想跟着刘盈坟头蹦迪。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刘盈和孙策的钳制,躲到了赵云的身边。 “我真后悔认张盈为主。”周瑜咬牙切齿道。 赵云忍俊不禁。 重新启程时,贾诩和张绣与刘盈会合。 贾诩将刘盈另一层秘密告知了张绣。 张绣虽与刘盈还不算熟悉,但贾诩相信张绣的人品。 不过这不是贾诩告知张绣刘盈秘密的原因。 刘盈的心腹中,张翼为益州士人,法正为关中士人,周瑜、孙策是江东士人,庞统是荆州士人,诸葛亮勉强算半个荆州士人。 虽然刘盈不是故意如此招揽,但从刘盈心腹的地域划分可看出,刘盈的地盘应该是以崤山以西对抗崤山以东。 在这一张蓝图中,还差一个凉州。 凉州虽贫困,但盛产好马悍卒。 自己一离开,郭汜和李傕的矛盾肯定会迅速爆发。 等凉州军再次内乱,刘盈的心腹中文有自己,武有张绣,要收拢凉州残军,进而降服整个凉州,就容易许多。 同时,他与继续留在长安的张济里应外合,刘盈趁着中原大战吞并关中,也不是太困难。 张济还不知情。 但张绣入了刘盈麾下,在刘盈那里站稳了脚跟,长安再生乱,张济自会前来依附。贾诩只需要保持和张济的联系,并叮嘱张济凡事跑慢一些,保重自己便成。 贾诩在长安城埋好钉子后,才告知刘盈。 刘盈一听就懂,懒得再听,便让贾诩向还稚嫩的小伙伴们讲课。 “笨蛋朋友们,赶紧听贾师傅授课。”刘盈不知道从哪找到一张锣,在小伙伴们耳边“哐哐”敲,“张绣和子龙也不准逃……孙伯符!你怎么也想跑!” 刘盈震惊无比。身为江东奠基者,常胜小将军,孙策你居然想逃军略课? 孙坚没死的时候,孙策难道还是个纨绔? 把孙策抓回来交给周瑜看住,刘盈背着双手,猛摇脑袋:“师傅师傅,我们中就只有你一人是成熟的中年人,你要多费心了。” 贾诩哭笑不得。自己也不老啊。 法正、诸葛亮等人都很聪明,只是见识少了些。 贾诩教授的军略,他们结合刘盈从汉初带回来的书籍,一听就会。 法正思及自己拜访曹操和袁绍麾下关中士人的所见所闻,一拍脑袋:“对啊,我是扶风人,完全可以成为关中士人的头领!” 诸葛亮摩拳擦掌:“荆州士人由庞统来当就成,我是从中原逃难来的士人,我可以去聚集和我有同样经历的人!别让子龙闲着,他能代表赵地!” 赵云茫然。自己一个乡勇,还能代表赵地了? 张绣拍了拍赵云的肩膀,十分同情茫然的赵云。 张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成了凉州人的希望。 这个希望,文和应该自己当。 刘盈梦醒回家时,刘邦也如此和刘盈分析此事。 前汉末年,王莽得到了大部分朝中公卿的支持,被朝中公卿捧为圣人。 以崤山为界,刘秀身边多是山东豪族,王莽身边是关中豪族。 王莽战败,刘秀深恨关中豪族背叛大汉,对关中多有打压。 关中豪族劝说后汉从洛阳向长安迁都失败后,几乎游离于后汉权力边缘。 刘秀之子汉明帝是一位很优秀的皇帝,缓和了关中和山东的矛盾。可惜汉明帝死得早,而汉章帝太看重外戚,又重新排挤关中士人。 之后后汉皇帝寿命都不长,几乎是太后和外戚执政。而太后的家族,几乎都是山东豪族。 “邓太后很厉害,不输给你阿母。但她也只能依靠外戚,行为不能自由。”刘邦摇摇头,遗憾道,“她在平叛后若能再活十年,可能就不同了。” 邓太后执政时,后汉四面八方都遭遇叛乱,连海上都有海盗袭来。 所以邓太后平叛成功,才会被称为把后汉从灭亡边缘拖了回来。 但邓太后刚执政时,威望并不高,只能依靠外戚。她一些决策,必须顺从山东豪族的集体利益。 百年羌乱中,朝廷派去的军队节节败退,全靠凉州军人自己抵抗,维持战线不往中原推进。 但山东豪族不想付出更多的代价,再加上看不起羌人,竟然放弃了凉州。 凉州豪族浴血奋战,被朝堂背刺。 凉州被放弃后,下一步就是关中。 虽然战线在关中拉锯,但山东豪族让关中豪族放了许多血,抵抗也不强烈,关中许多城池破城。 关中豪族就是在这个时候,与凉州豪族联合在了一起,变得颇具边塞豪强气质。 后来邓太后终于压制了山东豪族,一步一步收复了故土,凉州和关中回到了朝廷的怀抱,但裂痕已经刻下。 更严重的是,因朝臣拖拖拉拉,朝廷的国库几乎消耗一空。 邓太后在结束叛乱后,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以她的政治智慧,下一步定是休养生息,并弥补和凉州、关中的裂痕,打压山东豪族,平衡朝堂势力。 可惜邓太后刚起了个头,就逝世了。 之后宫廷争斗十分混乱,皇帝一个比一个年轻,纵有汉顺帝励精图治也无力回天。 黄巾之乱时,大汉朝廷完全拿不出来钱,只能放权给各地豪强组织乡勇。 兵权旁落的结果,不言而喻了。 刘邦十分遗憾。 邓太后是一位很好的统治者,可惜死太早,也没有争气的继承人。 刘盈安慰刘邦:“没关系,那边大汉皇帝和太后的儿子不争气,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邦瞪刘盈:“你还是别安慰人了,越安慰越气。” 刘盈问道:“阿父很生气?” 刘邦想了想,又不是自己儿子不争气,他气什么气? 刘邦改口:“你安慰得很好,多说点,去安慰安慰你阿母。” 刘盈开开心心去安慰阿母,吕雉还真被儿子安慰到了。 没错,又不是我的儿子不争气! 经过刘邦的分析,又有叔伯进行详细的分析,刘盈确定的计划和贾诩所谋划的差不多。 山东士人嚣张了一个朝代,该轮到崤山以西的士人排在前面了。 一个新朝代的建立,就是用一群新贵代替旧贵。刘盈要聚集凉州、益州、关中之人,与山东士人相抗衡。 他们分析了隋朝的政治格局,隋炀帝试图拉拢山东士人压制关中士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隋炀帝的手段别学,道理都对,道路全错。 刘盈把汉初长辈总结的策略带回副本,交给贾诩。 贾诩整理之后,细细教授给刘盈那群年轻的心腹们。 之后刘盈这边的消息,也会在贾诩处聚集,经过贾诩整理后再交给刘盈带回汉初。 有了贾诩当大总管,刘盈负担陡然一松。 他泪流满面地握着贾诩的手道:“师傅来了,我才有了当主公的模样。以前我哪是主公啊,我是他们阿公!” 虽然这次刘盈再次自称他们阿公,小伙伴们也不好意思说不是了。 咳,看到贾诩所做的事,他们才明白刘盈独自承担了多少。 不行啊,必须更加努力。不然刘盈那混球,就会更加嚣张了! 小伙伴们拍拍脸。 年轻人,睡什么觉,都给我肝起来! 连孙策都回到了被父亲派去寿春结交名士的时候,皱着眉头挑灯夜读,再不提偷懒之事。 刘盈嘲笑人的嘴脸实在是太可憎,孙策受不了那个气。 张绣和赵云面面相觑。 “我们也学?” “多读书是好事。” 两人凑一起,磕磕绊绊的进步。 贾诩拈须微笑。 他越发理解为何刘盈的长辈溺爱纵容刘盈。 别管刘盈用什么方式,刘盈确实很能笼络人心,并带着下属进步。 这就是名主啊。 刘盈从关中回汉中时,队伍里还多了许多大汉朝廷的朝臣。 袁绍等人放弃长安东归,没有接走所有公卿。 一些地位偏低的公卿,或者公卿的家人,被迫留在了长安城。 贾诩高调地宣扬,刘盈为了拯救这些被困的公卿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些公卿虽地位不高,但他们能活着回到家乡,亲朋好友和宗族就能组成一个庞大的根系,进一步为刘盈扬名。 刘盈承诺他们,待回到益州后,就通过益州水路送他们归乡。 若有人想留在益州隐居,他也会帮忙安排。 刘盈没有招揽这群公卿。 他自己都不过依附米贼之下,哪有资格招揽公卿旧贵? 正因为刘盈没有这个资格,他花钱赎买落难公卿的事,就被认为是纯粹的善意。 不过在这些算计后面,确实也有一件事,是出于纯粹的善意。 贾诩将一位女子带在身边,禀报刘盈后,将其认为义女。 “唐姬……嫂子啊。”刘盈听到贾诩介绍女子的身份后,叹了口气。 贾诩带回的这位女子,就是汉少帝刘辩之妻,唐姬。 刘辩幼年时不得汉灵帝喜爱,身上没有爵位;即位第二年便被废为弘农王,很快被毒死。 他自己的登基典礼都很简陋,更不提为妻子封后。 刘盈进入这个副本后,就已经是傀儡小皇帝。他没见过刘辩和唐姬。 听到贾诩说,唐姬回颍川后不肯服从父兄安排,誓死不改嫁,便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又被李傕掠夺入长安。唐姬再次誓死不从,并严格保守身份的秘密,艰难地在长安生活着。 一介弱女子,只是“誓死”便可以不屈从李傕,还能继续在长安生活,可想长安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为她提供了庇佑。 贾诩就是其中一员吗? “你先帮我养着嫂嫂,等我称帝,就封她为弘农王妃,再从宗族中给刘辩过继个子嗣,给刘辩的嗣子封侯。”刘盈道,“你现在就可将此事告诉她,让她开心一些。如果她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去寻个宗室子弟让她养着玩。” 贾诩笑道:“嗣子等你称帝后再寻,先去刘焉家中过继个女儿给唐姬,唐姬心里也不会那么苦了。” 刘盈点头:“我就不见她了,免得有坏心的人编排,坏了她的坚持。” 贾诩笑得更加欣慰。 他看得出刘盈对刘辩没有丝毫感情。刘盈却能对未见过面的嫂子体贴入微,果真是个极其善良的好孩子。 高祖高后溺爱刘盈,是应该的。 刘盈随意安排好唐姬的事后,讥笑道:“什么颍川大族,竟因女儿不改嫁便不庇佑了,真的颇具魏晋世家贵族的崇高风气啊。” 魏晋? 贾诩将这个词记在心中,没有立刻询问。 凡事都询问,就没有意思了。 他想自己亲眼看看,亲自推断,若没有刘盈降临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刘盈私下把唐姬的事告知了小伙伴们。 “即使贾师傅对外宣称自己的义女不愿意嫁人,待我的地位变高,窥伺贾师傅女儿的人肯定会变得很多,说不定会有人求到你们这里来。”刘盈道,“唐姬是否再嫁,我尊重唐姬自己的意愿。贾师傅很关心唐姬,唐姬若不想守寡,贾师傅会告诉我,到时你们再为她寻个良配,否则别去烦她。” 小伙伴们本来正为唐姬的忠贞感动,听刘盈居然要为唐姬寻个良配,都觉得自己的感动有点傻。 孙策好奇:“你真的不介意?” 周瑜没好气道:“他能介意什么?又不是他的妻子。” 刘盈摇头:“若我不能庇佑妻子,我也不会阻拦妻子另嫁。难道要眼睁睁地看到心爱之人受苦吗?” 周瑜愣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刘盈抱着手臂:“再说了,哪来那么多爱不爱的。你看,我阿父就很洒脱,我说等他死后给阿母找十个八个男宠,他都不介意。” 法正按着眉角道:“你不会是当着高后的面说的吧?” 刘盈点头。 法正问道:“高后没揍你?” 刘盈笑嘻嘻道:“她被我和阿父气哭了,从此再不为阿父后宫美姬嫉妒。” 小伙伴们再次为刘盈和汉高祖的离谱而震惊。 罢了罢了,汉高祖和小一号的汉高祖……不对,刘盈和大一号的刘盈就是这副混不吝的性格,再离谱的事到了他们那里,都极有可能发生。 只能说,辛苦高后了。 小伙伴们得了刘盈的嘱咐,便联合起来帮唐姬掩盖身份,以免唐姬将来做任何选择,都不会被弘农王刘辩束缚。 他们还找来许多书送给唐姬。 小伙伴们以己度人,如果心里烦闷,多读些有趣的书,心情就会变好。 刘盈之后也未见到唐姬,但许久之后,他收获了一张唐姬的剧情立绘图。 一位垂髫小女孩趴在年轻妇人的膝头,年轻妇人手捧着一卷书,正微笑着为小女孩讲故事。 后来立绘更新,小女孩变成了少女,依偎在中年妇人身侧。 趴在妇人膝头的,换成了一位垂髫小男孩。 妇人仍旧手捧着一卷书,笑容仍旧明媚,恰如未出阁时无忧无虑。 刘盈笑着合上了立绘图。 若是自己的选择,那么再嫁与否,都由自己开心便好。 “壮壮啊,如果我说我死后,随意你找男宠,你会如何?” “我现在就狠狠扇你两耳光,让你滚去地上睡。” “哇哦,好可怕。那你不准找了,为我守寡一辈子。” “放心,我一定会每日都过得很开心,在你坟头嘲笑你痛失了多少有趣的事。” “那我还是敷衍地养一养生吧,免得被你在我坟头跳舞气到。” “你知道就好。” 小刘恒在父母中间翻了个身。 你们聊就聊呗,把我抓到中间干什么?我一点都不想听。 生活不易,未来的汉太子翻滚着叹气。 …… “终于回来啦。”刘盈率军进入汉中,叉着腰大喊,“还不来迎接你们的大王!” 刘盈的心腹们正露出困惑的神情,从山林中窜出一队夷人。 为首的壮硕夷人笑道:“怎么发现的?” 刘盈握拳轻轻碰了碰那人的胸膛:“你还能瞒得住我?” 壮硕夷人哭笑不得:“我也没想瞒住你。” 刘盈瞥了那人一眼:“那你还问什么。汉中局势如何了?” 壮硕夷人道:“张鲁和张修如将军所言,两败俱伤。” 刘盈颔首,回头对下属介绍:“他是我的好兄弟,賨人首领杜濩。我还有几个巴人好兄弟,他们都很出色,你们可别把他们当蛮夷对待,我会生气。” “怎会?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最不在意别人身份的诸葛亮立刻迎上来,笑容亲切。 刘盈的小伙伴们都对杜濩笑得很热情,连矜持的周瑜都不例外。 杜濩受宠若惊。 虽然招揽他的人很多,但都是以利益换利益。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士人平等对待。 不愧是张盈的下属。 杜濩便也不假装粗俗无礼的蛮夷,以降低对方的警惕心了,以士人之礼对待刘盈的新朋友们。 贾诩走到刘盈身边,压低声音道:“这是你在汉中的底牌?” 刘盈竟然已经让益州巴夷归心?! 刘盈摇头:“这不是我的底牌。随我入城,你就知道为何我不问你们夺取汉中之事。” 贾诩怀着期待,跟着刘盈穿越阳平关,进入汉中郡治所南郑县城。 刘盈进入城门时,轻轻抚摸了一下饱经沧桑的城门。 这城门再饱经沧桑,也没有四百年。 四百年前,他就在这里,站在牛背的高台上,叉着腰迎接阿父。 “进城啰,走,我把我两位义父介绍给你们!” “咦?不是只有张鲁是你的义父吗?” “张盈,别随口乱认义父。” 刘盈将部曲留在城外,丝毫不在意危险似的,带着新朋友们大摇大摆入城。 张鲁和张修暂时休战,一同迎接这位名声已经超过他们的晚辈。 他们心情很复杂。 本来他们以为会很快分出胜负,所以不需要借用刘盈的力量。但刘盈玩了一年归来,他们还没分出胜负,那就只能拉拢刘盈了。 奢华的宴席开始,侍从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 餐盘落地,刀架在了张鲁和张修的脖子上。 张鲁和张修身后的护卫居然一动不动。 刘盈笑着开了一坛好酒,对身侧友人道:“这酒虽不如我酿造的,也算可口了。来,多喝一点。” 张修面无血色。 张鲁尚且冷静:“盈儿,你这是何意?” 刘盈为自己斟满酒:“我给了你们一年的时间,你们竟都未分出胜负。再打下去,汉中都要打烂了。” 他喝了口酒,抹了一下嘴角:“没办法,我只能调停了。” 刘盈竖起两根手指:“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我仍旧是张盈,你们都是宗室,将来子孙即使没有功劳也能封侯。” 他屈起一根手指,还有一根手指竖起,笑意盈盈:“第二个,我改姓,你们便不是宗室了。嗯……改个什么好呢?” 张鲁还未说话,张修便瞪圆眼睛道:“改姓?姓氏还能改?你不是留侯后人吗!” 刘盈将举起的手握拳,放在桌案上:“我可以是留侯后人。” 张修声音颤抖:“留侯的兵书……” 刘盈对张修眨了眨眼睛:“真的。我可以是留侯族人收留的其他家族的后人,全看你们俩想不想当宗室了。” 张修看了张鲁一眼,突然想笑。 张鲁一直因刘盈是他义子而自得,所以即使两人势均力敌,张鲁仍旧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刘盈的刀都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自己已经输了。那么不让张鲁赢,就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张修念头通达,随即朗声笑道:“我张家有如此好儿郎,我已经老朽,还执着什么?” 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刀,用手轻轻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推开。 张修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刘盈面前跪下:“修愿奉郎君为主!为郎君家仆!” 刘盈将张修扶起,亲亲热热道:“伯父说什么呢?你是我的伯父。” 张修得意地回头瞥了张鲁一眼,大步走到了刘盈身后。 张鲁整个人都震惊得傻掉了。 他不明白刘盈为何一回来就能挟持住他和张修两人,更不明白张修为何会投降得如此快。 张修你没有自尊吗! 刘盈走到张鲁面前,俯身道:“我知道你在惊讶什么。张鲁啊,你和张修在宴请宾客,肆意享乐的时候,我练兵抚民,每日行走兵营田间足足两年。拥有如此声望,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在离开汉中时,就是叮嘱下属,向张鲁和张修夺权之时。 在张鲁和张修打得势均力敌的时候,刘盈的下属就已经混入其中,配合消灭张鲁和张修的心腹。 张鲁的心腹谋士阎圃拱手:“幸不辱命。” 张鲁不敢置信地看向阎圃。 阎圃目不斜视,神态无半点愧疚动摇。 “来,去和贾文和坐一起。以后你们就要为同僚,一同忙碌了。”刘盈拉着阎圃的手走到贾诩身旁,“贾师傅,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你别再喊累了。” 贾诩握住阎圃的手:“我哪有阎毓秀辛苦?今后就承你多照顾了。” 阎圃忙谦虚道:“我才疏学浅,能帮郎君夺得汉中已是竭尽全力。今后我全听文和吩咐!” “好啦好啦,你们别谦虚来谦虚去。”刘盈破坏气氛,对小伙伴们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毓秀。他是我在汉中的谋主。” 刘盈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走到张鲁身边:“别跪了,我马上去夺取益州,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让你弟弟跟着我去。你就算撑死了也就能盘踞在汉中一郡,跟着我,将来封你个州牧当当。” 被刘盈从益州救回来的张鲁的弟弟,不好意思地看了兄长一眼。 张鲁声音颤抖:“你、你究竟是谁?” 我怎么就不知不觉众叛亲离了? 刘盈捏了捏下巴,神秘兮兮道:“我啊?” “我自天外而来,乃是覆灭大汉,建立新王朝之人。” 掷地有声。 鸦雀无声。 气氛沉凝,压得张鲁喘不过气。 天外之人?虽然我和张修共同创立了五斗米教,但我和张修都不相信真的有神仙降临世间啊! 别说张鲁喘不过气,刘盈这话,也让宴会中支持他的人屏住了呼吸。 刘盈垂手站在庭院中间,仿佛有神秘的光环笼罩在他的头顶。 连刘盈的小伙伴们,掌心都冒出了细汗。 刘盈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竟有些紧张。 “愣着干什么?我说得不好吗?快给我鼓掌!”刘盈抱怨,“没眼色。” 小伙伴们:=_=。 行吧,啪嗒啪嗒鼓掌。 整段垮掉。 不愧是你啊,汉高祖的太子! 第208章 事了继续开宴会 张鲁像是第一次见到刘盈。 刘盈在他面前, 总是温恭且谦逊的。 无论谁提起刘盈,都说他是家庭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少年郎。 因刘盈即使再掩饰也难以遮掩的贵气,刘盈与张鲁麾下将领相处很客气,没有知心的朋友。 再加上刘盈年少, 没有亲人, 张鲁很放心将练兵和抚民的事交给刘盈。 刘盈这样的义子, 和养一个孤儿当死士有什么区别? 张鲁甚至认为, 亲生儿子都可能因为利益背叛他, 但刘盈不会。 刘盈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妻无子, 堪称天孤之人。除了自己这个义父给了他容身之处, 他还能去哪里? 张鲁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刘盈, 刘盈便把张鲁捆了丢到角落里。 刚“夺权”成功的刘盈应该有很多事要做,但刘盈大手一挥, 宴会继续! 落在地上的佳肴被收拾干净,更多的佳肴美酒被端了上来。 刘盈坐在了主座上, 他的夷人兄弟们也入了座。 张鲁在角落里数了数, 巴蜀有名有姓的夷人首领,竟然都赴宴了。 他们刚才难道就躲在外面? 以刘盈的世家子脾气, 是怎么和这些人勾搭在一起的?难道底蕴不足的刘盈, 还能给出更大的利益? 刘盈虽不爱喝酒,该喝开心的时候从来不会扫兴。 看歌舞有什么意思?真豪杰就要自己下舞池称霸舞林! 刘盈叩剑唱歌, 孙策拉着赵云在宴会上舞枪; 周瑜听了刘盈故意不在调上的歌声,狠狠推了刘盈一把, 让他闭嘴, 自己拿出琴来伴奏; 诸葛亮高喊加我一个,庞统用筷子敲击酒坛打节奏; 法正怂恿刘盈,不要屈服周瑜, 继续唱,我和你一起唱; 张绣努力缩小存在感,被贾诩赶下了舞池…… “来来来!一起!”孙策拉住张绣,双人比枪变成了三人乱舞。 赵云一直板着脸,眼神放空,大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刘盈开了个好头,夷人首领心头一热。 比唱歌跳舞,那我必不会输! 一群壮汉就这么斗了起来,除了唱歌跳舞演奏,还有人用空酒坛子比投壶,有人拿出了筹码赌酒……很快,张鲁和张修的原下属也纷纷被拉下场。 张鲁瞠目结舌地看着热闹的宴会场。 刘盈就这么玩起来了?他就不怕乐极生悲吗? 刘盈就这么玩起来了,半点不怕乐极生悲。 项羽未死,阿父都能在彭城大摆宴席。自己都把张鲁抓起来了,吃个酒宴怎么了? 我的接风洗尘宴,怎么能中途而废?来,舞起来! 贾诩对新任同僚阎圃道:“毓秀,郎君如此活泼,以后恐怕你我有的是头疼。” 阎圃笑道:“能为这点小事头疼,是旁的人求也求不来的事。” 贾诩举杯赞同。 两人喝过一盏酒,就当已经是很熟悉的同僚,在其他人的鬼哭狼嚎中聊起了正事。 贾诩很好奇刘盈在汉中的布置。 以刘盈外来者的身份,怎么能聚集如此多的人心?阎圃是张鲁的心腹谋士,刘盈是如何拉拢的阎圃? 阎圃想着自己如何一步一步走入刘盈的“圈套”,半是唏嘘半是怀念道:“可能有的人,什么都不需要许诺,就能让你相信他能带着你实现之前不敢想的梦想吧。” 张鲁很有自知之明,从未有割据汉中之外的野心,连益州都不去图谋。 阎圃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只想帮张鲁坐稳汉中之主的位置,将来有雄主攻打汉中,就择优投奔。 刘盈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自知之明。 阎圃看着那位少年郎,很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跟着这样的少年君主,或许他可以有更大的野心。 比如帮少年君主选择治理郡县的人才,而不是盘踞在一个郡县内。 他不知不觉相信,刘盈一定会拥有许多许多郡县。 “野心……”贾诩轻声自语。 就算一无所有,也能让别人相信他描绘的野心,也能让别人燃起跟随他就能走向更高处的野心,这就是天生的帝王吗? 贾诩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身穿粗劣的褐衣,头戴简朴的竹冠,腰胯老旧的长剑,踩过泥泞的荒野,走向深山,又从深山走向破败的尘世。 他原本是独自一人,走着走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再回首,一转身,竹冠变成了旒冠,褐衣变成了冕服,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台阶下的人平举双手。 刘盈终于好好唱了一回歌,周瑜满意伴奏。 幻象如露珠上的倒影,随着刘盈如珠玉碎裂般的歌声破碎。 穿戴冠冕的人影消失,把一身华服穿出了褐衣效果的刘盈,在人群中央高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众人高声和之。 贾诩也笑着轻声和之。 张鲁印象中的“张盈”形象完全破碎。 他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连刘盈为他解开绳索都没回过神。 “如果你不想归顺我,我送你离开汉中,你可以投奔他人。”刘盈勾着张鲁的肩膀笑道,“可除了我这里,还有谁能让你当宗室?义父啊,你可想好啊。” 张鲁咬牙切齿:“别叫我义父,我当不起你的义父!” 刘盈:“哈哈哈哈!” 以前阿父说,谁应自己一声“伯父叔父兄长”,就肯定会被自己刮一层皮。 这里竟然还有人敢应自己一声义父?不知道阿父的义兄弟死成了好几块吗? 哈哈哈哈哈! 在弟弟和母亲的劝说下,张鲁顺着梯子下台,和张修和好,向刘盈投降。 张修看见张鲁那憋屈的表情,就对刘盈表现得更恭顺。 给刘盈当狗腿子固然很伤自尊,但看见张鲁不高兴,这点自尊伤就伤呗。 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张修,现在特别洒脱。 张鲁看见张修幸灾乐祸的神情,就更憋屈了。 当刘盈迅速稳定了汉中,更改汉中官制,重新选拔官员,劝农桑,修水利,并免了汉中一年赋税,他就更加难过。 张鲁闷声道:“你免汉中一年赋税,用什么养兵?” 刘盈把一大堆文书推到张鲁面前:“屯田啊。汉中人口凋零,荒芜田地很多,正好屯田。关中马上要乱了,一定会有许多庶民逃来汉中。如何重编户籍,组织庶民开垦,事可多了。义父,别偷懒。” 张鲁咬牙切齿道:“别叫我义父!” “哈哈哈哈,好,好。”刘盈笑道,“赶紧干活!” 张鲁翻开刘盈给的文书,捏紧了手中的毛笔。 他现在不像个米贼,倒像是真正的郡守了。 真正的郡守就会操心这些烦琐到掉头发的事。 “张修在干什么?”张鲁问道。 刘盈道:“他在负责军屯。” 听闻张修也在当个普通官吏,张鲁心气顺了一些。 他又问道:“把这些事都推给我和张修,你难道要去夺益州?” 刘盈点头:“我去去就回来。别担心,我很厉害,很快益州就会变成我们张家的!” 谁和你是一个张家?谁会担心?我恨不得你死! 张鲁低头翻看文书,不愿意说话了。 刘盈不骚扰认真工作的人。他为张鲁把文书堆好,背着手大摇大摆离开。 张鲁抬头,看着刘盈的背影沉思。 半晌,他摇了摇头,继续和文书搏斗。 能凭空建立宗教的人,自是读过许多书,才思都十分出众。 当一个合格的地方官?大材小用。 我们张家……张鲁埋头干活,半点不偷懒。 他不得不承认,被刘盈那句“宗室”蛊惑了。 刀架在了脖子上,他已经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接下来选择什么?投奔别人变成不得势的小官,还是一跃成为开国皇帝的宗室重臣? 他虽然脾气很大,但脾气还没大到自找苦吃的地步。 我们张家……嘿。 张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根本不把这点文书放在眼中。 说不定将来自己还能当个诸侯王呢! …… “交给我就成,你还要亲自去啊?”孙策被刘盈抢了主将的位置,满脸不开心。 刘盈瞥了孙策一眼:“你认路吗?” 孙策道:“有向导,哪需要我认路?攻打其他城池,难道还非得认识到别的城池的路?” 刘盈戏谑道:“你知道李广怎么死的吗?” 孙策脸色涨红:“我才不会那样!” “不认路的人乖乖当副将。”刘盈嘲笑着孙策,没有披甲,直接上马,“来来来,我们星夜急行军,吓唬刚胜利的刘璋一跳!” 刘盈笑容一收,肃然道:“刘璋杀长兄自立,将次兄关在狱中,有悖人伦,天地不容。你我因义出兵,势要斩那畜生于刀下,救出刘诞,以报益州牧刘焉知遇之恩!” 刘盈身后五千将士在头上和肩膀上缠着白色粗麻布条,骑上骏马。 “唯!” 张绣和赵云第一次随刘盈打仗,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虽然他们留下了大部分兵卒,但将领都离开了,贾诩等人真的当得了守将吗?张鲁和张修真的不会造反吗?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们与刘盈轻骑简装,一路换马,昼夜奔驰,不到两日就来到成都城下。 这里要感谢张绣,他带的部曲不多,但张济把自己部曲的好马都给了张绣,然后假装自己战败,问李傕和郭汜他们报账。 凉州不缺悍卒,也不缺好马。张济花了些金银,就为部曲重新配备上了骏马。 刘焉死后,将益州牧之位交给长子刘范。 刘范对益州豪强来说是外来者,刘焉幼子刘璋身边早早簇拥了一批益州豪强,他们撺掇懦弱又多疑的刘璋与刘范反目。 刘范虽然入蜀不久,但刘焉原本的部将和心腹都支持他。 益州豪强以为自己能轻易战胜刘范,和刘焉肖似,胸有城府的刘范却早有准备,差点迅速获得胜利。 可惜他被刺杀了。 第209章 日上三竿定成都 在益州豪强的地盘上, 刘范还是太大意了。 他以为在成都城内就不用太过防备,身边没有配备足够多的护卫。 一位卖身葬父的娇柔美人,一伙貌似在强抢民女的强盗,一场混乱的闹剧, 刘范死在了从街道旁的房顶上射来的冷箭中。 每到乱世, 死在刺杀中的豪杰真是太多了, 刘范不过其中之一。 刘盈不在意谁输谁赢。 就算刘范能迅速取胜, 益州也会陷入混乱。有混乱, 他就能乘虚而入。 但刘范死于刺杀, 刘璋还迅速入城, 没有假惺惺为刘范哭一场, 而是把刘范的儿子都杀了,坐实了自己弑兄的传闻, 这是刘盈没想到的事。 刘璋虽懦弱多疑,但应该不愚蠢。 贾诩分析, 若刘盈对刘璋性格的判断没出错, 那此事便不是刘璋做的。 刘璋本人,恐怕已经被麾下架空。刘璋承担了弑兄的罪责, 是这些人控制刘璋的手段。 不过刘璋应该也不是傀儡, 所以他们才需要用这种方式给刘璋留下把柄,而不是直接取代刘璋。 “虽然刘璋杀了刘范, 但他毕竟是刘焉的儿子。刘焉的下属在无人可选的时候,还是会归于刘璋。”贾诩道, “希望你的判断不错, 刘璋不是能狠下心杀兄之人。刘诞不死,他便不能掌控刘焉部曲。” 因贾诩这一番分析,刘盈便铤而走险, 带走孙策、赵云和张绣,星夜突袭成都城。 只要益州军队军心未定,兵卒人数就不是胜负的关键。一员猛将,便能轻易奠定胜局。 他、孙策、赵云、张绣都有斩将的本事。刘盈把希望都赌在了他们四人的勇武上。 “只要能救出刘诞,益州就已入我囊中!”刘盈给下属鼓劲,“我斩的将一定比你们多!” 孙策骂道:“你一个主将去斩什么将?后面待着!子龙,看好张盈,别让他以身犯险!” 赵云沉默点头。 张绣在马背上擦了擦手心上的汗。 跟随刘盈后第一战就如此惊险刺激,真是兴奋。 五千将士孤身深入益州,浑然不惧。 看主将多轻松惬意啊,他们有什么好惧怕的? 刺杀兄长后未能抚平益州乱象的刘璋,有何可惧? 如贾诩所料,刘璋已经背负了刺杀长兄之名,没能狠心立刻杀掉次兄刘诞。 刘焉长子刘范乃是一员武将,不说是否勇猛,至少有带兵之能,所以益州豪强十分忌惮他。 但刘诞只是纯粹的文人,比刘璋还更不通武艺军事,对益州豪强和刘璋本人都没有威胁。 益州豪强没有刺杀刘诞的动力,刘璋也希望能劝说次兄支持自己,和平地收服父亲故将。刘诞便被囚禁在一处院落中,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刘范被刺杀后,部曲在刘诞的领导下抵挡了一阵子。但刘诞实在不通军事,部曲又因刘范之死人心涣散,很快成都城被攻破。 刘诞虽不会打仗,但人很聪明。 他立刻让部曲将领不要管他,先自行带领大部分兵卒逃走,剩余人立刻投降。 只要父亲的部曲没有完全归服刘璋,刘璋可能就不敢立刻杀了自己,以免部曲逃走,投向荆州、汉中等其他势力。 “汉中……张盈不知道回来没有。”刘诞还惦记着自己在成都结识的第一位友人,“不过二载,物是人非。” 今日,他又抚琴自怜。 妻子抱着儿女在一旁垂泪。 此时,外面嘈杂的喊叫声与兵戈碰撞声一同传入高墙。 刘诞停下抚琴,苦笑道:“是刘璋仍旧不放过他唯一的兄长,还是叛臣不顾刘璋之命前来杀我?” 妻儿相拥哭泣的声音越发凄凉。 刘诞翻开琴,从琴底拿出几把短刃,递给妻儿。 他神色平静道:“你们到后院躲着。若他们能放过你们最好,若不能,至少我等能选择死得有尊严一些。” 妻子接过短刃,哭得说不出话来。 刘诞为妻子抚掉泪珠:“你大概是不用死的。若能活下去,就好好活下去,将来才有人为我收殓。” 妻子握着短刃哭着摇头。 刘诞让已经束发的长子将妻子带去后院躲藏。 他理了理衣襟,正了正发冠,独自站在庭院里,昂首看着晃动的院门。 一声巨响,院门被撞开。 刘诞挺直了背。 来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笑道:“仲宏,你在耍什么帅?我都看不见你的脸,只能看见你的鼻孔了!” 刘诞惊愕:“张盈!” 刘盈笑着朝刘诞走来:“我来救你了。” 他走到刘诞身边时,压低声音:“看在你我二人在成都时的友谊,和在长安城共苦过的份上。” 刘诞的嘴猛地张开,不敢置信地看着刘盈。 刘盈对刘诞笑了笑,扬了扬手臂上的麻布条:“我还以为刘焉告诉你此事了呢。你要一根吗?” 刘诞闭上嘴,深呼吸,伸手:“给我一根。” 刘盈道:“你若不想杀刘璋,我可以留着他的命。” 刘诞沉默良久,道:“长嫂还活着。如果长嫂原谅他,我也原谅他。” 刘盈猛拍了一下刘诞的肩膀:“你不像刘焉,过于纯良。你应该像你的母亲。走吧,去见一见你的弟弟。” 刘诞点头。 刘盈让身后的将领带了几十个人去保护刘诞的妻儿。他带着刘诞,奔向益州牧府邸。 孙策攻打益州牧府邸。赵云和张绣控制城门,以让刘盈失败也能顺利逃走。 刘盈到达益州牧府邸的时候,孙策已经把刘璋捆了起来。 孙策郁闷道:“益州难道无将?我几乎没遇到抵挡的人。” 刘盈道:“可能他们不肯为刘璋拼命,抛下刘璋逃跑了。” 敌人都攻打益州牧府邸了,天知道外面有多少兵马? 对敌人一无所知的益州官吏,自然选择先撤退,免得拼上自己的私人部曲。 而原本的刘焉的部曲即使投降了,对保护刘璋也不积极。孙策勇猛,自然如入无人之境。 倒是刘盈救刘诞时,遭遇了较为顽强的抵抗。 益州豪强逃走的时候,也派人来带走刘诞,好换个人控制。他们正好撞上刘盈。 “你们兄弟慢慢聊,我去安抚城中人。”刘盈顾不上休息,准备离开。 “等等。”刘诞拦住刘盈,带刘盈进入益州牧府邸的书房,将暗格里的兵符和益州牧官印交给刘盈。 他让刘盈把益州牧府邸残存的兵卒聚集起来,以刘焉长子的身份,将益州托付给刘盈,命令剩余的部曲效忠刘盈。 刘范死后,他便是刘焉长子。 “我无能,不能守住益州。张使君高义,你我若归于张使君,才能保全家人和地位。”刘诞道,“诸位都是英武忠义之人,应该效忠一位英雄,而不是效忠令益州内乱的宵小。” 刘诞对父兄的部将拱手作揖:“这是命令,也是我的请求。” 部将面面相觑。 “二郎君,这是何话?命令就是命令!”一位年轻将领道,“我听你的!” “对、对,我是你家的部曲,当然听你的!” “我虽不是益州牧的部曲,但也不想跟着小人过。听你的!张使君,我就投奔你了!” “张使君,也请收留我一个!”…… “收留什么?你们还会是益州的将领。”刘盈一一扶起跪下的将领,“我这就带你们把逆贼全部驱逐。” 他看向刘诞。 刘诞想对刘盈笑一下,却笑不出来。 他微垂着脑袋,压低声音道:“我用一儿换了长兄之子。你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对吗?” 刘盈轻捶了一下刘诞的肩膀:“你说什么屁话?我可是连夜赶路来救你。若我只想夺益州,不如等刘璋杀了你,益州更混乱。” 虽然是胡扯,但就说他救没救刘诞吧! 刘诞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信你。” 刘盈对刘诞扬了扬手,带着自己的兵卒和益州降卒离开。 “别担心,张盈很讲义气。”孙策虽不认识刘诞,但刘诞的当机立断博得了他的好感,他愿意交这个朋友,“到张盈麾下,你更能施展抱负。” 刘诞听孙策提起刘盈那熟稔的语气,猜测孙策和刘盈可能私交很好。 他压低声音道:“你可知他真实身份?” 孙策笑道:“我知道的比你多。” 刘诞长舒一口气:“是啊,你是他心腹,肯定知道的比我多。没想到大汉还能三兴。” 孙策坏笑:“谁说他要三兴大汉?张盈的目标是让大汉入土,当新王朝的皇帝。他现在姓张,是留侯子孙。” 刘诞目瞪口呆:“什么?!” …… “哎呀,你身手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刘盈没想到跟随他的益州降将中还有一位猛士。 等战斗结束,就让孙策和他打一场,免得孙策在那抱怨攻打益州牧府邸没遇上硬茬子。 那年轻将领保全道:“末将姓甘名宁。” 刘盈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奔跑:“好名字。” 竟然是未来的孙吴猛将甘宁?那更要让他和孙策打上一场。 不知道孙吴的小霸王和孙吴第一斗将谁输谁赢,嘿! 这些益州降将在抵挡孙策时一触即溃,刘盈带领他们扫灭成都城内反抗军队时,他们却所向披靡。 甘宁不仅勇武,口才也极佳。 他一边砍杀一边高声喊着刘璋弑兄的罪名劝降,许多成都守军都放下了兵器。 刘盈入城时天刚亮,到日上竿头时,他已经完全控制了成都城。 刘盈果断提拔甘宁,让甘宁整合成都守军,劝降益州其他城池。 张绣领着几百骑兵回汉中。 汉中已经集结兵卒二万余人,张绣将率领汉中官吏和将士进入益州。 张绣回到汉中时,张鲁和张修才刚开始互骂,“张盈走了,你是不是要反叛”。 见到张绣回来报喜,二人面面相觑。这才几日啊?益州就是我们张家的了吗? 那还不赶紧收拾行李,去成都选个大豪宅! 第210章 识破计谋也无用 拿下成都后, 刘盈如摧枯拉朽般,迅速扫平整个益州。 益州豪强都要用刺杀来赌翻盘了,可见之前益州豪强被刘范压制得多惨。 历史中的刺杀,大致上都是这样, 硬实力实在是难以抗衡, 才会暴露自己在敌人内部安插的所有力量, 孤注一掷。 如孙策被刺杀一样, 若成了, 此事就此揭过, 继任者为了维持内部稳定, 顶多找个替罪羊;若不成, 安插的人脉就会被连根拔起,再也没有胜利的希望。 益州豪强的军事实力本来就很弱, 这是史书上盖棺论定的。 刘焉的部曲是进入益州后才开始组建。 黄巾之乱,关中、关东流民涌入益州。刘焉拿出大笔钱财, 用这些流民组建部曲, 因这些流民来自益州之东,称东州兵。 流民的素质众所周知, 说好听点是蛮横, 说难听些就是一群匪徒。进入益州后,东州兵多有骚扰当地民众的不法事迹。 刘焉坐稳益州牧的位置后, 着手整顿内部,东州兵才开始收敛。 原本历史中, 刘璋继承了刘焉的位置, 既不能安抚益州本地豪族,又不能压制以东州兵为主的益州牧私人部曲,益州内乱不断, 刘备才有机会入主益州。 但就在益州内乱时,赵韪联合益州大族起兵叛乱,有钱有人才还有本地人的地利优势的益州豪强,还是被匪徒般的东州兵击溃。可见这群益州豪强有多废物。 甘宁本来会在刘璋继承益州牧后,被荆州诱使叛乱,被击败后逃入荆州,之后归顺孙吴。 现在他成为东州兵的主将,提前许多年意气飞扬。 刘盈却眉头紧锁。 占领成都后,平定益州一系列战斗,就不需要刘盈亲自出面。 系统贴心地给刘盈用动态画卷展示了益州的战况,刘盈只需要及时处理突发事件,就像是玩战略游戏一样。 甘宁和他所率领的东州兵,真的完完全全是一群匪徒。 刘盈三令五申不可扰民,但这帮匪徒完全不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刘盈叹了口气。 他让法正带人加班加点整理萧何等人为他准备的法令,经过本地化润色删改,快马送往益州各个郡县宣读。 刘盈又让在益州当地颇有声望的王商去安抚益州豪族,只要他们及时投降,就能赦免他们。 “如果他们投降不及时,我就只能让流民分走他们的田地。”刘盈指着一旁的甘宁道,“你也看见了,他们有多不听话。我想让他们封刀,他们也不肯啊。” 甘宁:“……” 王商作揖,飞速离开成都,招降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益州豪族。 “你曾经为锦帆贼,后用心钻研诸子之言,投身仕途,当是不想做贼了。你的暴虐对着你的敌人去,别对着手无寸铁之人。”刘盈骂道,“先跟着庞统读书,若不醒悟,你就当一辈子的文官吧!” 甘宁垂着脑袋,本来想着立功后还被叫回来挨骂,要不要叛逃算了。 听见刘盈让庞统教他读书,还让他当文官,甘宁抬起头:“当、当文官?” 刘盈道:“好好努力,说不定你将来还能混个尚书令当当。” 甘宁:“……”郎君,你高看我了。这是我努力就能当的吗? 听到有人教自己读书,甘宁决定先多读点书,再琢磨跑不跑。 “你以为你的错误只在没控制住自己的匪性吗?”刘盈幽幽道,“我已经给你发出三次诏令,为何不遵从?” 三令五申,刘盈是真的发出了三次命令。 “甘宁啊,你还没把我当成主君,才不愿意听我的命令,对不对?”刘盈轻轻拍着甘宁的肩膀道,“没关系,是我这个主君还不够优秀。你读书的时候,正好观察我够不够资格让你听从命令。若你还认为我不够资格,不用你冒险逃走,我会放你离开。这点心胸,我还是有的。” 甘宁看着刘盈带着笑意的双眼,冷汗一点一点浸湿了后背。 “好好用你的双眼看看,由乱世进入治世需要什么。”刘盈让庞统把甘宁带走,给了甘宁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回想,你二十来岁时幡然悔悟,决定努力读书的初心。” 甘宁临走前问道:“郎君为何对我如此了解?” 刘盈似是回答,又答非所问:“因为我欣赏你?” 甘宁沉默离开后,孙策怂恿道:“他不听你的命令,杀了他便是。虽然甘宁是一员猛将,但我们不缺猛将!” 刘盈瞥了孙策一眼:“你在记恨他赢了你一招吧?” 孙策辩解道:“我只是一时疏忽。我认真的,没开玩笑,本来也不熟悉,他不拿你当主君,你还给他什么机会?没必要对他大度。” 刘盈摇摇头:“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听过吗?” 孙策嫌弃道:“他算什么马骨?” “之后我们扩充军队,多是招揽流民。有勇武的流民,大多当过贼。我要驯服甘宁,并将三番五次给甘宁机会的事传扬出去,这就是千金买马骨。”刘盈解释道,“千金买马骨的目的,不仅是招揽流民,也是告诉那些匪贼,要入我麾下,就要披上人皮。” 孙策想了想,叹气道:“好麻烦啊。” 刘盈懒得理睬自己不开创基业,就时不时放弃动脑的小伙伴,让他滚去找周瑜。 周瑜会骂他,让他带上脑子。 有脑子不用,什么毛病啊?! 躲懒的孙策滚蛋前,说了一句动脑的话:“你怎么确定千金买得了他那副马骨?” 刘盈欣慰且慈祥地看着孙策:“你终于思考到关键点了。” “滚!”孙策笑骂。 刘盈稍稍恢复正经,回答道:“因为他对普通兵卒很好,且别人以礼数对待他,他也会回以礼数,不是不受控制的人。” 有的人嗜杀是性格有问题,有的人嗜杀是眼高于顶不把“低等人”当同类,有的人嗜杀是经过精密的利益考量……对付不同的野兽,要准备不同的笼子。 在现代,二十多岁还是清澈愚蠢的年轻人;在此时,快到而立才读书已经算是大器晚成。 锦帆贼在没有任何人提点的前提下,自己醒悟,金盆洗手,刻苦读书,由贼入仕。刘盈相信这次付出的千金,不会亏本。 孙策笑话刘盈:“既然他不是不受控制,就是真的瞧不起你!” 刘盈大度道:“我原谅他的眼瞎,今后他会无数次为自己的眼瞎而自扇耳光,骂自己有眼无珠。” 再次笑话刘盈失败,孙策遗憾地摇摇头走了。 刘盈不怀好意地瞅着孙策头发茂密的后脑勺。 伯符很闲啊,该给他找点事做了。 刘盈出副本,逼来到长安后放飞自我,每日沉迷酒宴的曹参多写了几页在齐国当相国的心得。 曹相国的兵书还是没几页,这里有曹相国当相国的经验,孙伯符你给我好好背! 孙策咬牙切齿:“你催我读书的模样,就像是我的父亲。” 周瑜抬起手,缓缓按住了自己的双眼。 伯符你是不是太蠢了?故意给刘盈递话吗? 果不其然,刘盈开开心心让孙策不用客气,这声父亲他当得起。 逼孙策动脑子后,刘盈就拆了孙策和他的外置大脑周瑜这对搭档,让孙策和诸葛亮搭档,去招抚益州郡。 益州郡为汉武帝所设,辖区覆盖后世云南省,治所在滇池县,即后世昆明,因属益州管辖,所以起名为益州郡。 益州豪强打着支持刘璋的旗号叛乱时,益州郡的豪强雍闿也举兵响应。 益州大局已定,雍闿表面上请求归附,实际上有勾结夷人首领孟获自立之心。 南蛮的慈祥老父亲诸葛武侯现在还只是一只活泼少年郎,但再加上只要不惹他就很灿烂幽默的小太阳孙策,刘盈相信自己这方,比蛮横的雍闿对南蛮更有吸引力。 雍闿的族谱上说他是雍齿之后。刘盈不知道雍叔父的后人怎么跑到南越去了,但没关系,刘盈帮雍叔父认了这个后人。 “雍叔父!怎么收拾你那个不听话的后人,就全交给你了!祖宗一定比孙子强!” “啊?!” 雍齿头疼无比。他只会打仗啊,哪会招抚什么蛮夷? 脑袋快裂开的雍齿,回家就把终于得空回长安参加刘盈登基典礼的雍钜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好好教育你的子孙!不准去南越和蛮人混居!” 因这个时空的雍齿一直是刘邦心腹,所以封邑在中原,不在什邡(四川德阳),和夷人隔得老远。 雍钜鹿被老父亲骂得眼神发直。 什么啊?父亲又在发什么疯?难道又被陛下欺负了? 雍钜鹿委屈。他从小就劝说父亲别去招惹陛下,但父亲就是不听。每次父亲在陛下那里受了气,就来找他撒气。 雍钜鹿去找曹窋诉苦。难兄难弟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这年头,孝子难为,我们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那颗孝顺的心! 封建老父亲雍齿把郁闷转移到儿子身上后,抱了一大堆书回来潜心苦读,并挨家挨户拜访贤人。 他还厚着脸皮与以藩王身份来参加大汉新皇帝登基典礼的赵佗交友,向赵佗学习招抚夷人的经验。 赵佗对雍齿的殷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刘盈刚登基,就要对南越动兵? “没啊,我只是在帮盈儿写功课。”雍齿老实巴交道。 赵佗不敢置信:“太子的功课,居然让臣子代写?陛下不生气?” 雍齿道:“陛下也要帮太子写功课。” 赵佗听不懂,赵佗大受震撼。 若不是他与刘盈接触过,知道刘盈有多么优秀,听雍齿这话,他一定会认为刘盈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废物。 哪有太子二十多岁了,功课还要别人代写?这个“别人”,居然还包括大汉的皇帝陛下? 赵佗很好奇,汉太子会把什么功课交给臣子来写。 雍齿在问过刘邦后,告诉了赵佗一半事实。 作业的内容是,假设大汉即将灭亡,刘盈决定亲自覆灭大汉,建立新王朝。此时刘盈来到蜀地,准备招抚滇地。滇地的豪强乃是雍齿的后人,有自立之心。于是刘盈远程召唤敌人的老祖宗雍齿,干掉这个阻拦刘盈灭亡大汉的不肖子孙。 赵佗再次表示听不懂,比之前更加大受震撼。 你们大汉太子的功课,都这么神奇吗? 等等,滇池不是我的地盘吗?怎么变成雍齿你子孙的地盘了? 雍齿答道:“南越国早灭亡好几百年了。” 赵佗:“……”这个假设很心塞。 他打起了精神,竭尽全力给雍齿当后援。 我的南越国都灭亡好几百年了,你雍齿的后人还想捡便宜?你配吗! 雍齿又去拜访驺无诸和驺越,将说给赵佗听的话,又告诉了驺无诸和驺越。 越人首领,肯定知道怎么对付夷人吧? 驺无诸让雍齿看地图:“……我们离云南远着呢!” 雍齿道:“盈儿迟早会打到越人那里去。听说那里的越人已经变成山越,进山里讨生活了。” 驺无诸和驺越满头雾水。 他们现在都没有进山里讨生活,正在努力修建城池,教化民众。几百年后越人还进山了? 你们给太子布置的功课,是在侮辱我们越人吗? 雍齿辩解:“大汉都要在盈儿手中灭亡了,他侮辱你们干什么?” 驺无诸和驺越更加满头雾水。 大汉才刚开国,你就要让大汉入土了? 好吧,如果是盈儿,假设这种情况也不意外。 驺无诸道:“他还需要我们教?他自己去就行了。” 驺越在大部分时候都和驺无诸唱反调,但此刻他很赞同。 盈儿还需要别人教他怎么和夷人做朋友?他还是总角时就会了。 雍齿坚称盈儿不会,驺无诸和驺越只能帮着瞎出谋划策。 假如刘盈要去打江东了,怎么收服山越,吓江东豪族一跳。 听说江东豪族中许多都是驺越的后人,因为驺越建立的东瓯国被驺无诸建立的闽越国灭了,国王请求内附,就全部内迁北上了。 驺越:“????” 驺无诸:“扑哧。” 驺越道:“我的后人是江东豪族,你的后人是山越,还是内附好。” 驺无诸:“???” 雍齿见两位越人诸侯要打起来了,脚底抹油溜了。 咳,他不是故意的。 雍齿一路溜到宫里,把这个乐子分享给刘邦。 刘邦和吕雉、刘盈、萧谨分享了这个乐子后,大度地让赵佗、驺无诸和驺越破格加入刘盈的作业辅导团队。 虽然这三人不是他的心腹重臣,刘盈新登基,虽然不太可能,但假如他们轻视年轻的刘盈,正好可以用神仙震慑他们。 如果不是怕别人冒充有神仙教导惹是生非,刘邦曾想过把刘盈在梦中有神仙教导的事诏令全国。 “君权神授”的名号不好听。看看后世子孙,治理个黄河都要扯什么老天不让。他还是让刘盈的梦境,成为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吧。 只要他低调处理此事,就算记载在史书中,后世子孙大概也只会以为刘盈的神仙梦中授课,和他是赤帝子一样,为胡诌的。 汉末刘盈的心腹们,看着署名为赵佗、驺无诸、驺越的作业本,露出许久没有露出过的“长见识了”的神情。 孙策笑道:“我看我还是别去益州郡了,直接去江东好了。” 哈哈哈哈驺无诸和驺越教你怎么驯服越人,笑死我了! “周瑜一个人去就行了。”刘盈道,“江东和我们中间隔着一个荆州,虽然我想过走长江南岸,但我没钱造船啊。” 刘盈抖一抖衣袖,两袖空空。 汉高祖凑不出同色的马拉车,一艘战船至少值四十匹同色马。 秦国都能给白起凑一支船队烧了楚王的祖坟,刘盈用渔船都凑不出一支运兵的船队。 刘盈真想把萧伯父背进副本。 虽然萧何已经尽力教导刘盈,但刘盈还是不明白,老丈人是怎么随时随地都能给阿父所有军队喂粮的。 萧何:照着我写的做。 刘盈:看懂了做不到。 萧何也很无奈。他已经写得很详细了! 刘盈只能把萧何写得很详细的经验丢给诸葛亮。 亮亮啊,你在后世的名声是萧何、张良、韩信三合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诸葛亮说自己不可以。他怎么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厉害?刘盈你胡诌的吧? 与其听刘盈胡言乱语,他宁愿立刻背起包裹启程去益州郡。 “走啦走啦,再不走,刘盈就疯啦。”诸葛亮催促孙策。 东吴孙霸王和蜀汉诸葛丞相结伴离开。刘盈看着自己硬凑的搭档,笑得肚子疼。 没人问刘盈为何发笑,因为刘盈经常发癫。 孙策和诸葛亮离开后不久,周瑜就乘上了回江东的船。 虽然没有船队,几艘看上去较为气派的船,刘盈还是凑得出来。 “你可以问一问孙伯父来不来。”刘盈道,“刘祥的儿子刘巴应该过得很凄惨,你尽力把他拐来。孙伯父做的孽,也不知道扫扫尾,不厚道。” 刘盈批评孙坚,周瑜嘴上说别胡说,心里支持。 孙坚因抢夺军粮而杀害南阳太守张咨,江夏郡太守刘祥出兵支持孙坚。 张咨深受南阳士民爱戴。孙坚北上离开后,南阳士民自发为张咨报仇,攻打江夏郡,杀了刘祥。 江东、荆州士人深深厌恶刘祥,牵连了刘祥之子刘巴。刘巴被荆州牧刘表扣留。 虽然刘祥遭此厄运是因为支持孙坚,但孙坚默许让刘祥替自己背负了过错,没有帮助刘巴。 后来刘巴以自己的品行和才华打动了刘表,刘表放弃杀害刘巴,并试图征召刘巴为官。刘巴不从,仍旧隐居。 直到荆州战乱,刘巴北上投奔曹操。 刘巴没有完成曹操交给他的招降荆州的任务,曾在交趾郡躲避。 给孙吴当傀儡皇帝时,刘盈曾建议孙权迎接刘巴。 刘巴宁愿冒着危险进入益州,最后被刘备所得,也不肯去故旧孙吴处。 哪怕孙权承诺,如果刘巴不肯留在孙吴,他可以帮助刘巴回曹魏。 “就算是泥塑的性子,也不可能不生气。”刘盈自言自语,“先让周瑜安抚刘巴,再让孙策去道歉吧。” 为了得到一个搞经济的人才,刘盈就算把孙策揍哭,也要让孙策拉着刘巴的双手痛哭一场,得到刘巴的原谅。 只需要把老父亲拉出来背锅,多骂孙坚几句,刘巴一定会原谅孙策,愿意和孙策共事。 孙策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 孙坚来不来无所谓,他已经不缺将领。能帮他搞钱的人多多益善。 刘盈看了一眼益州的府库,愁眉不展。 赏赐了将士后,府库就没钱了。 搞钱,搞钱。 益州封闭,别说远在中原的袁绍、曹操和袁术,就是刘表得知益州易主时,都已经失去了插手益州的机会。 不过思及刘盈的年龄,他们都以为益州真正的主人是张鲁或者张修。只是因为张鲁和张修是米贼,名声不好听,才会把子侄张盈推到前台。 张鲁和张修还在益州身居高位,就能证明他们的推测。 如果张盈夺了张鲁和张修的兵权,张鲁和张修不可能还活着,更不可能老老实实为张盈做事。 贾诩随手散播出假消息,继续帮刘盈张罗开办学院的事。 在西汉末年,就有儒生挖出了孔子的原稿,称挖出的经书为“古文经”,驳斥朝堂上的官方学问为汉儒自己注解的“今文经”,试图打破注经权的垄断。 东汉末年,学阀和豪族垄断仕途的情况已经较为严重,举孝廉的渠道被豪族垄断。许多大儒在民间讲学,再次试图打破官方学阀对注经权的垄断。 汉顺帝试图改革察举制,扩招太学,建立分科考试制度。要求以后被举孝廉者需要经过考试,由皇帝再甄选一次,才能够做官。 “阳嘉新制”就是科举制分科考试的雏形。 到了北宋时,王安石变法还从中吸取了经验,效仿“阳嘉新制”,将科举内容改为经义和策论,选择有真才实学踏实做事的人才。 可惜汉顺帝活得也不长,只执政了十九年,子嗣年幼且早夭。 之后东汉再无英明的皇帝,“阳嘉新制”几乎人死政消。 但有了汉顺帝的“阳嘉新制”,刘盈再效仿先人,就不会惹人非议。 刘表虽军事不行,文治的表面功夫做得还不错。 他在荆州大办学院,招揽士人。刘盈不过学刘表而已,天下士人要抵制,先抵制刘表。 益州基本平定后,刘盈自己分文不取,也不重建宅邸,先将将士的功劳兑现了。 他按照改革后的军功制,给东州兵分了田地,让这群贼军分散到各个郡县解甲归田。 贾诩大举宣扬此事,吹得好像刘盈把汉中军队也解散了似的,以证实新任益州牧刘盈没有野心。 在外面人听来,就是刘盈读书读傻了。 谁会在乱世中让军队解甲归田啊?这是你休养生息的时候吗? 刘表捋了捋胡须。 他知道外面人一直诽谤,说他不懂军事。 看看张盈,什么叫不懂军事?这才叫不懂军事! 刘表按下了荆州将士出兵的请求。 刘表也是一个没有多大野心的人,虽然他很馋益州,但很担心自己如果拥有了益州,袁绍、袁术、曹操等人会不会反过来攻打自己。 既然张盈是个傻孩子,他不如让张盈经营益州。 益州解散了大部分军队,就是一块随时可以取用的肥肉。等袁绍、袁术和曹操打起来,他再入益州,就能避免两面受敌的窘境。 刘表又捋了捋胡须。 谁说我不知兵?我可太知兵了! 因刘表不知兵,也厌恶说他不知兵的人,所以荆州知兵的人不多。 刘表做出这个决定,大部分人都觉得非常有道理,支持暂时无视张盈,甚至帮助张盈把益州养肥。 袁术也这么想。 他看不起张盈(他谁也看不起),听到张盈当益州牧,就嗤笑一声,不再关注。 袁绍得到消息最晚,离益州又最远,即使对张盈是否真的愚蠢心生狐疑,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一边。 曹操这边聪明人多。 别说和刘盈有交情的荀彧和郭嘉等人,就是曹操自己,听到张盈是傀儡和张盈解散军队的传闻,第一反应都是不信。 曹操召集群贤,愁眉不展道:“若这些传闻是张盈自己传出的,张盈恐怕城府极深。但张盈年少,真的有这样的可能吗?” 郭嘉打破了曹操的自欺欺人:“张盈年少,才更应该警惕。他刚到弱冠就有如此成就,将来定是我等劲敌。” 曹操问策:“那该如何是好?” 郭嘉虽然看穿了贾诩的计谋,但思索许久,也拿不出对策。 益州离他们太遥远,他们有心无力啊。 这时他们就像是在原本历史线中,眼睁睁地看着孙策孙权两兄弟接力平定江东一样。 江东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益州离他们可太远了。 哪怕后来曹操基本统一了中原,刘备入益州时,他也无可奈何。 现在曹操被袁绍、袁术上下夹击,纵使他心中明了张盈的威胁性,又能奈何? 曹操只能派出信使,与张盈交好。 郭嘉亲自为信使。 他要亲眼确定,张盈是否真的是傀儡。 曹操很担忧,张盈会不会扣留郭嘉。 郭嘉道:“若他扣留我,刘表等人便会知道,他所宣扬的是障眼法了。以张盈计略,他不仅不会扣留我,还会厚待我。” 其他谋士也赞同郭嘉的观点。曹操只能含泪将郭嘉送上马车。 …… 贾诩道:“此计骗不到曹操。” 刘盈满不在乎道:“曹孟德小可怜被袁绍和袁术夹在中间蹂躏,他越清醒越痛苦。准备一下,迎接我的好朋友。不知道来者是荀彧还是郭嘉。虽然我希望是荀彧,可以骗荀彧帮我干一点活,再把荀彧送回去。但应该是郭嘉,唉。” 郭嘉只会来白吃白喝! 贾诩也认为事情会如刘盈所料。 曹操和他的谋士团确实厉害,可惜太弱。 即使贾诩断定中原战场的胜利者定是曹操,但袁绍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打败的。 希望袁绍能多拖曹操几年,拖到陛下羽翼丰满。 郭嘉往益州赶去时,刘盈终于教会了工匠印刷术和改良造纸术。 他家的造纸术厉害吧,居然比东汉末年的造纸术还厉害几分。回去后,他要多赏造纸的工匠一笔钱。 因东汉的造纸术已经有了长足发展,吸收了刘盈带来的造纸术经验,益州又多竹木稻草,纸张制造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得到了长足进步。 刘盈设置了如少府那样的机构,专门管理蜀锦工坊、蜀纸工坊和印刷工坊。 张修和张鲁身为宗教创始人,是最适合根据日历编造“皇历”的人。 众所周知,宗教创始人都不迷信神,否则他们不会生造一个神。 张修和张鲁将什么“宜”“忌”与天干地支结合,用通俗易懂的顺口溜,编纂了一本就算念给农人听,农人都能听懂的皇历。 如果光是日历,庶人可能不感兴趣。若加上断吉凶,那庶人节衣缩食都会购买。 编纂皇历的是张修和张鲁,哪怕中原士人骂他们是米贼,也会偷偷遣人入蜀偷买。 五斗米教又称天师道,这可是晋朝那群世家士人们最爱的宗教。 张鲁把握中原世家清高士人的心态,小菜一碟。 用皇历无差别地坑富人和穷人,刘盈囊中终于不那么羞涩了。 印完皇历,刘盈开始印刷“从长安皇宫找到的浮丘、毛亨、张苍、叔孙通等大儒注释版本的儒经”。 甭管别人信不信,刘盈是诚信的商人,印刷的都是真货。 他还为老师们出版文集,文集里全是骂人的话。荀子三徒互骂的文章,比他们骂叔孙通的文章还多。 驳斥天人感应的文章也在其中。 虽然董仲舒在汉武帝时期才献出天人感应的学说,但你没有证据说汉高祖时期没有这回事。 就是因为汉初大儒把人骂走了,这些贱儒才没有到汉高祖面前卖弄。 刘盈从长安崩塌的墙角里挖出老师们的文章,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古文经”? 大汉其他儒生做得的事,刘盈也做得。 这在后世离经叛道的事,在汉末真是太常见。 当然,儒士该骂还是要骂的。 他们纷纷入蜀,要来成都学宫看看那个新出土的“古文经”是什么贱儒的胡言乱语。 撸起衣袖,来战! 刘盈命令工坊加班加点印刷,到时候捆绑销售,先提价再打折销售。 人才我要,人才兜里的小钱钱我也要。 他没人没精力开采铜矿。为了不直接滑坡到刘备发行直百钱(虚值劣质小钱,相当于虚发大额货币)抢钱的地步,趁着益州之外多战乱,钱币交易很少见,他赶紧收走士人手中的汉五铢,以重塑新钱。 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 刘盈的小伙伴们本来很不适应刘盈卖书的市侩嘴脸,但一想到他是汉高祖的太子,只能长叹一口气,不再劝说。 刘盈已经很不错了。他至少是有礼貌地与儒生做买卖,总比汉高祖在儒生帽子里撒尿强。 汉初大儒的教导,还是有效果的。 郭嘉在路上遇到不少怒气冲冲入蜀的儒生。 他对张盈越发警惕。 警惕后,他郁闷地发现,自己也只能警惕了。 张盈究竟是如何得到益州?速度也太快了,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张盈啊张盈,你还能做出什么有趣的事?”郭嘉自言自语,愁眉舒展,摇着羽毛扇笑了起来。 既然怎么愁都愁不出结果,不如欣赏。 郭嘉十分欣赏聪明人的聪明行为,赏心悦目啊。 他入汉中的时候,法正和张绣与他擦肩而过。 这二人也结伴出行,去招抚关中。 根据贾诩推测,关中不出几月就会乱起来。法正招揽士人,张绣保护法正。 待郭汜和李傕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他们将和张济里应外合,当一只凶悍又狡猾的黄雀鸟。 “那个车队是曹操的吧?” “如此华丽,果然如张盈所料,来者是郭嘉。” 张绣和法正窃窃私语,悄悄绕开曹操的车队。 可怜的郭嘉,刘盈已经期待他的到来许久了。 “那个羽毛扇挺好看。” “我去找几只鹅。” 两人将即将被刘盈迫害的郭嘉抛到脑后,张绣捉了几只大鹅,给法正做羽毛扇。 别说,张绣的手艺活相当不错,法正很满意。 当郭嘉进入汉中时,刘盈把最后的小伙伴也派了出去。 张翼跟着王商继续安抚益州豪强,让他们赶紧上刘盈这条船,别犹豫,犹豫就会被外来者压制。 庞统带着甘宁,一边继续教导甘宁读书,一边以益州使臣的身份出使荆州,顺便把他和诸葛亮的家人接回益州。 “贾师傅,你要不要也躲一躲?”刘盈问道。 贾诩哭笑不得:“我躲什么?难道我还会害怕和郭嘉论学吗?” 刘盈摇头晃脑:“贾师傅当然不怕,我只是想给郭嘉造成一种他白来了的挫败感。” 贾诩只好离开成都,和郭嘉错身而过,郭嘉出汉中,他入汉中,巡查汉中军屯之事,为攻打关中做准备。 “阎毓秀,你也出门躲一躲。”刘盈继续赶人。 阎圃道:“我还是留在成都,为你接待郭嘉吧。我的智谋,郭嘉不一定看得起。” 刘盈站在自己人这边:“那就是他眼瞎!” 阎圃虽然有自知之明,心里仍旧很熨帖。 郭嘉大摇大摆来到成都城,刘盈出城门十里迎接他。 “啊,郭奉孝,你还没喝酒喝死啊!” “张盈啊,你都没因为你那张嘴被人打死,我怎么可能喝酒喝死。” 两人亲亲热热握住彼此的手,使劲。 郭嘉惨叫:“嗷嗷嗷,你的力气怎么又变大了?” 刘盈得意:“哈哈哈哈!” 210-217 第211章 悄无声息夺关中 “故友”一重逢, 郭嘉就知道刘盈不可能是傀儡。 虽然想不出刘盈为何能一回益州就拿下益州,现实就是现实,优秀的策士不会自欺欺人。 郭嘉进入工作状态,用双眼观察益州的现状。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刘盈坐在郭嘉床头歪着脑袋道:“喂喂, 奉孝你是来碰瓷的吗?” 郭嘉缩在床头, 萎靡不振。 他刚到成都, 竟水土不服病倒了。 如果不是刘盈及时带来了华佗给郭嘉急救, 郭嘉第一次长途出使, 就要命丧于此。 听到刘盈的讽刺, 郭嘉有气无力嘴贱:“说不准是你下毒。” 刘盈回头对郭嘉某一位护卫道:“赶紧坐船出蜀, 去找曹孟德, 让曹孟德寻个人来把病秧子带走,别死在我这里, 给我泼污水。我还想曹孟德要怎么对付我,原来让郭奉孝死在我这里让我百口莫辩, 就是颍川谋士团的妙计吗?” 刘盈“啪嗒啪嗒”鼓掌:“妙, 真是太妙了。此计甚毒。” 一向只有郭嘉气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气得头昏眼花了。 郭嘉想, 肯定是因为他生病体力不支的缘故。 “戒酒戒色, 按时服药,活到曹孟德接你回去。”刘盈见郭嘉出使, 居然还带着众多美貌侍女和好几车的美酒,就对曹操嫌弃不已。 曹孟德你哭着郭嘉为何过早离开你, 你自己不反省一下吗?! 郭嘉的侍卫带着刘盈极具嘲讽的亲笔书信匆匆离开, 刘盈将郭嘉搬到自己院子居住。 他处理文书的时候,就在郭嘉房里聒噪。 “我知道你生病了也不会停止干活,为了不让你用生命诬陷我, 我当着你的面做事。”刘盈嘲讽道。 虽然郭嘉确实生病了也不会停止搜集情报工作,但他真没想用生命碰瓷。 何况他就算死在成都,也不能为曹公带去利益。 出兵益州的借口?如果曹公有出兵益州的机会,出兵根本不会找借口。 郭嘉认为,刘盈是真的想害死他——用气死他的方式。 刘盈在郭嘉房间里办公,下属自然也在郭嘉房间里进进出出。 每次有新的人到来,刘盈都会为其隆重介绍郭嘉。 郭嘉,字奉孝,曹操最爱的谋士,为了曹操可以奉献一切,君臣相宜啊。 “所以他准备用生命诬陷我们。”刘盈一本正经道。 郭嘉怒骂:“你才是诬陷!” 阎圃快忍不住笑了。 他本来绷紧了神经,琢磨怎么应付郭嘉。 虽然他相信郎君肯定能独自应付郭嘉,但身为下属,怎么能让郎君独自烦恼? 天意啊天意,郭嘉居然一入成都就病倒了! 曹操得到刘盈的信时,也纳闷是不是天意。 刘盈没必要毒杀郭嘉,郭嘉也不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郭嘉一入成都就病倒,真的只能说是天意了。 荀彧欲言又止,陈群忍无可忍。 “曹公,你真的认为郭嘉不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吗?!”陈群道,“他出使还带着美姬美酒,沉湎酒色再加上路途颠簸,水土不服不是很正常吗?” 曹操忙为郭嘉解释:“奉孝很自律,怎么会沉湎酒色?” 陈群:“???” 荀彧悄悄用手碰了碰陈群的后背。 别说了别说了,曹公自己好酒色但身体非常好,所以他以己度人,没认为郭嘉有任何问题。 荀彧顺着曹操的心意道:“益州湿热,多瘴气,奉孝可能急着赶路中了暑气,水土不服。” 曹操满意地颔首:“应该是这样。我马上派人去探望他,等他身体一好,就把他接回来。” 郭嘉肯定无法为曹操打探情报了,曹操又担心再派一个谋士去,还会“水土不服”。 他只能遗憾放弃打探情报,只要能让郭嘉安全回来就好。 曹操将张仲景派去了成都。 张仲景和刘盈也有交情,又是良医,能照顾好郭嘉。 顺便,曹操暗中嘱咐张仲景,看看郭嘉是否中毒。 虽然曹操理智上知道刘盈没必要毒杀郭嘉,但他多疑。假如刘盈对郭嘉下手,他必为郭嘉报仇,除非刘盈归服他。 张仲景得到曹操私下的命令,很是不以为然。 张盈那等光风霁月的好人,只会治病,哪可能毒杀人?唉,曹公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思想颇阴暗了些。 曹操先让人送急信给刘盈,请求刘盈好好照顾郭嘉,张仲景等使臣才出发。 刘盈把曹操的回信丢给还卧床不起的郭嘉:“他派了张仲景过来。如果华佗和张仲景都治不好你,我就赠送你一张马革,也算你马革裹尸了。” 郭嘉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病去如抽丝,再加上确实不习惯成都湿润的气候,身体元气没恢复,才继续卧床休养。 刘盈每日都要嘲笑郭嘉的弱鸡身体,甚至抓了一只大鹅来,说这只大鹅能打十个郭嘉。 郭嘉虽病恹恹的,精神很不错,红光满面。 华佗想,汉景帝大概就是这样病愈的吧。 “闭嘴!”郭嘉对刘盈是半点风度都没有了。 他回忆刘盈在颍川时的世家子模样,竟已经回忆不清了。 什么世家子啊?他招抚的豪强乡勇都比刘盈知礼! “想好给曹操写什么了没有?”刘盈已经懒得装了,直呼曹操的名字,“我是不是很厉害?要多夸赞我啊。” 郭嘉看向刘盈的眼神很是无奈。 无论是治军还是治民,刘盈发布政令的时候都没有避开自己。 郭嘉仍旧不知道刘盈如何夺得益州和汉中,还能让张鲁、张修、刘诞对他忠心耿耿,但刘盈安抚益州的行为,他都看在眼中。 郭嘉越看越无力。 刘盈治理益州的举措,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还没到可以整顿后方的时机。 所以他们只能靠着强征、屠城和向豪强借粮来维持军备。刘盈却已经开始屯田。 别的诸侯还在争霸,刘盈已经在稳固后方。 如果益州风调雨顺,只过一年,刘盈实力就会大增。 郭嘉回颍川后,决定向曹操进言派人出使袁绍,向袁绍表明刘盈的威胁。 有多大作用? 郭嘉心知肚明,作用甚微。 其实刘焉在益州干得也不错,袁绍和曹公仍旧没先对刘焉动手。刘盈是更年轻、更优秀的刘焉又如何?他们难道能放弃争夺中原,先攻打益州吗? 郭嘉还想挑拨刘表,让荆州对付益州。 但他也心知肚明,有袁术和曹公在刘表身侧虎视眈眈,只要刘盈不主动出兵攻打荆州,刘表便不会把主力用在对付益州上。 梳理天下局势,东边已经绞成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 刘盈孤悬西边,竟如同一个割据的独立王国,不受中原局势影响。 刘焉当初进入益州,就是打的益州封闭,能让他安心偏安一隅的主意。刘焉死后,便宜竟然被刘盈捡了。 刘盈看着郭嘉日夜为曹操忧愁,对郭嘉的评价日益降低。 他以为郭嘉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比如他印刷书籍,广开学院,甄选取士;比如他重启军功制,让军功制与均田制相结合;比如他制定了严苛的律令,约束兵卒和官吏的行为,让益州庶民得以安居…… 比如益州已经有了治世的雏形。 能在乱世之中不思扩张地盘,而是将庶民纳入保护的“诸侯”,难道不值得有才之士心生触动吗? 刘盈相信郭嘉的才华,相信曹操谋士团大部分人的才华。 才华是一回事,远见是另一回事。他想看一看,曹操麾下有没有有远见的人。 这远见不在于自己和自家的利益,而是更长远的,比如张良身为韩国相国之子却劝刘邦不可分封,比如萧何为了安抚百姓差点把自己累死,比如酒蒙子曹参为了治理齐国生生装出个老儒的模样…… 还有历史中的阿母,她在朝堂掀起再多血腥,却小心翼翼对待脆弱的庶民,脆弱的汉初。 阿父麾下有很多人只看着自己和自家的富贵,跟随阿父不过是为了富贵。 阿父麾下也有更多的人志在结束乱世,打造一个他们自己可能都不太相信,但愿意为之拼尽一切的治世。 刘盈又想到自己刷的其他副本。 大明有于谦,大隋有高颎。 曹操麾下有谁曾奋不顾身,想为天下百姓,为下一个治世奋斗? 刘盈认为,一个都没有。 陈群拿出的九品中正制,几乎断绝了治世到来的可能,阶级比大汉的军功加察举制还稳固,世家和庶民几乎从物理层面上隔离,连寒门庶士想要做官都得先给世家当家仆。 这是支持曹魏的大臣一致的决定,一致的立场。 一个完善的制度,不会是陈群一人一拍脑袋,一个晚上就想了出来。 曹操在位时,就着手打压颍川士族,并引来其他地方的士族分颍川士族的权力。 曹操出征的时候,一场主导者几乎全是文人、且是和汉献帝没有任何关联的文人,突然被曹丕定为要帮汉献帝夺许都的叛乱者,颍川之外,特别是荆州、关中的名士连坐者甚多。 多疑的曹操回来后一反常态,虽默认了此事,但对其中许多连坐者表示同情,并赦免了几人。 若这些人真的叛乱,对小心眼的曹操而言,几乎不可能这样做。 曹魏被司马晋所篡,曾经对曹魏忠心耿耿的颍川、山东世家,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另外一位更没有治世明君之相的主君。 在司马晋第二代皇帝就生出乱象时,也没有志向高远的人图谋改革,力挽狂澜。 东西汉、唐朝、宋朝、明朝,乃至后世人颇有诟病的清朝,在生乱时都有有识之士试图改革朝堂弊端。不一定有用,但都会有人振臂一呼,引来其他有识之士的响应。 两晋持续的时间也不算短,竟从一开始便陈腐到结束。 刘盈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高远的志向,但聪明人至少要看出差别,知道对错。 如曹操难道不知道对错吗?他知道,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一面。所以刘盈虽不赞同曹操,却不会轻视曹操。 因为能看出对错的曹操,只要势力扩大,迟早会选择“对”的一面。只有正确的道路,才能让曹魏变成下一个大汉。 曹操用人时只看才华,不看地域和出身,便能证明这一点。 这些会给自己编很长很长族谱的世家子弟策士,看清一切后仍旧选择自家利益也很正常。但他们怎么能看不出好坏,怎么能不做选择,怎么能心里一点挣扎都没有? 哪怕虚伪地感慨一句,益州人过得好,为乱世人默哀一下? 世家子啊世家子。他们是不是从来不希望有下一个大汉? 怎么说呢,怪不得曹操非要杀自己。曹丕真的是个除了权力斗争,一无是处的废物呢。 明明是太子继承大统,却搞得好像是在世家支持上夺了曹操的皇位似的,一边大举压制宗室势力,一边疯狂给世家让渡权力。有这样的继承人,怎能指望曹魏结束乱世? “希望曹昂人没事。”刘盈发自内心地祝福。 为什么每次曹操都要因美色犯点小错误,哪怕没有张绣也要犯错误,然后曹昂替曹操出事? 非要献祭自己优秀的长子,曹操才能在打仗的时候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吗? “刘盈,你在想什么?怎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郭嘉对刘盈过于丰富的神情吓到了。 “哦,我在想,你和你那群颍川谋士团是一群怎样的虫豸啊。”刘盈心直口快道。 郭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刘盈平时气他就罢了,怎么突然直言辱骂,还是骂了整个颍川的士人? 刘盈到颍川时,不是对颍川士人的才华都表示了敬仰吗?全是装的? 郭嘉以为刘盈又在故意气他,没好气道:“你敢当着荀文若的面说此话吗?” 刘盈道:“文若可能好一些,他举荐的士人中多外地之士,不看门第之分;曹操还在征战之时,他便劝说曹操少杀戮,多抚民,兴德化,重教育,王道并济,等统一天下后再做此事就晚了。他比你们看得都长远,并非为一家一户之计,而是为天下人之计。” 郭嘉:“那你……” 刘盈打断道:“所以他肯定会被逼死。他的亲朋好友,无人会救他。” 无论荀彧的族谱是不是真的,但荀彧确实是修荀子的。他多次在曹操面前进言的“王道并济”,就是荀子最主要的政治主张,“王霸并用”。 其核心观念是“教化征伐,并时进行”,逐渐将“霸道之兵”教导成“仁义之兵”,最终以“堂皇王道”定天下。 无论哪家贱儒,最终落脚点还是一个“仁”字,最终目标无一不是为唯举、路不拾遗的大同社会。 刘盈没有多言。 荀子的书,饱读诗书的世家子不会没看过。 那些堂皇正义之语,世家子自幼翻阅过无数次,不是不懂得其中道理。 只是有的人没读过书,却心怀天下;有的人学富五车,心里眼里却容得下自己。 或许有的人会改变,但会改变的人自会改变,不是别人在他耳边说一百遍“你怎么能这样”,就能让对方改。 郭嘉的智慧在当世是佼佼者,他有王佐之才毋庸置疑。 只是刘盈想,自己可能和颍川大部分才华横溢者,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郭嘉终于品出点味,他语气古怪道:“该不会你是让我看到益州在你治下欣欣向荣,就想以你才是结束乱世的明主为理由,劝说我归顺你吧?” 刘盈鄙夷道:“我和你相性不合,没让你归顺我。我是希望你看到益州欣欣向荣,感慨一声将来曹操治下也会在你的辅佐下欣欣向荣,庶民安居乐业,贤人才华都得到施展。不过你不感慨也没什么,汉高祖麾下大部分功臣都与你一样,本就不是重要的事。” 郭嘉不解。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赞扬刘盈的治理才能? 刘盈却不再回答。 他也不再在郭嘉房里处理公务,而是像对待普通使臣那样约束郭嘉的行动。 曾经刘盈向郭嘉敞开了自己的一切,现在他关闭了一切,如同防备普通的来打听消息的使臣一样,防备着郭嘉。 郭嘉真觉得刘盈不可理喻。 这么多时日,刘盈在他面前该暴露的都暴露了,还遮掩什么? 刘盈突然冷淡,郭嘉也懒得和刘盈修复关系。 他整理自己收集的资料,不断思考要怎么限制刘盈,却找不到突破口,十分焦躁。 刘盈口中那些仁义、庶民、道德的空泛之语,如羽毛般轻轻从郭嘉心口掠过。 掠过之时可能会有些瘙痒,但过了就过了,不会留下痕迹。 郭嘉给曹操整理的刘盈言行中,也没有加入什么仁义道德和庶民。 这些事对争霸天下一点用处都没有,不如抽丝剥茧看清本质,不过是屯田、纳贤等简单策略罢了。 张仲景到达成都的时候,一见刘盈便感慨道:“张益州果真贤良仁慈之人,治下庶民竟已无乱世之相!” 刘盈绽放笑容:“我就是这么厉害!” 他拉着张仲景的手,向张仲景炫耀自己治民的心得。 张仲景一一记下,然后向刘盈询问自己在当郡守时的一些困惑,并不因为刘盈年少而轻视刘盈。 他们没有聊多久。张仲景见到郭嘉大体无碍,为安曹操的心,立刻就要返程。 见有人来接郭嘉了,刘盈就像是甩掉了包袱似的,又对郭嘉亲近起来。 之前的冷落,好像真的只是单纯防备郭嘉病愈后在益州捣乱似的。 只是刘盈在送郭嘉离开时,问郭嘉道:“奉孝,你可想好,若曹操夺得天下,你希望那天下是何等模样?” 郭嘉深深看了刘盈一眼,道:“我非得想吗?” 刘盈笑道:“我阿兄曾经也是如此说。阿兄才华比你出众,别说当世,后世也罕见。他最初只想当万户侯,后来想当诸侯王。至于天下如何,治下如何,后世如何,他都不曾想过。世上大部分贤才都如阿兄一样。” 郭嘉警惕:“你竟还有兄长?”张盈竟不是孤身一人? 刘盈点头。郭嘉关注的点,并非他想告诉郭嘉的话,但无所谓。 刘盈向来爱自说自话,不管别人是否爱听:“不过阿兄和你们颍川大部分人不同的是,他只是没想过,不是故意将未来往不好的地方引。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刘盈对郭嘉作揖,仿佛儒生一般,又回到了他在颍川求学的时候:“奉孝,你的才华超出世人,我说的话,你不是不能理解,是不愿想。” 郭嘉沉默良久,道:“为何我非得去想?你居然认为你是对的,你沿着这条路走,与我等为敌,看一看谁会胜到最后即可。” 刘盈笑道:“因为你要思考,未来才会改变。” 我确实能改变这里,但这里只是一个副本。 他完美通关副本后,会将副本记忆给蜀汉的人,给东吴的人,也会给魏国的人。 那一个个得到他副本记忆的平行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那些世界的人努力,才能改变未来。 他是刘盈,永永远远只是刘盈。刘盈能改变的未来,是刘盈所在世界的未来。 不是大宋,不是大明,不是大隋,也不是这个汉末乱世。 可能是当方块人的时间太长了,刘盈或许会因为对副本投入太多感情而惆怅,但绝对不会混淆梦境和现实。 对其他副本,刘盈没有这么多期盼。 但身为大汉的老祖宗,他既然能影响汉末乱世,他就必须要影响汉末乱世。 只要有任何一个平行世界的汉末乱世能结束得干净利落一些,刘盈这位老祖宗就能开怀一笑。 “现在我说的话,你不会懂。你只要记住就行。”刘盈道,“你是难得能影响孟德之人,若你和荀彧合力,或许能将曹魏导向更好的方向。而不是乱世之后,接着一个更荒诞的乱世。” 刘盈再次重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之中不存在一家一户的富贵。” 他再次作揖,这次是送客。 为免颠簸,郭嘉回程是从水路离开。一旦船只离岸,便无法回头。 刘盈对着潺潺江水笑了笑,转身离去。 郭嘉倚靠在船头,张仲景让他别吹风,他也不听。 好难得啊,他竟然有听不懂的话。 郭嘉当然看得出来,以刘盈展现出的雄主气度,若曹操不能速平中原,恐怕就没资格再称刘盈为“威胁”。 一个天才谋士,一件事才刚开始,他就能看到结束,所以心烦意乱。 可刘盈的话却是那么奇怪,好像叮嘱的不是败者,而是胜者。 他好像一位先行的长者,将未来托付给后来之人。 “我居然有看不懂的人,有听不懂的话?”郭嘉感到了极度的挫败。 罢了,想不透就懒得想,回船舱睡大觉也!~ 郭嘉洒脱地将此事放在一边。 现在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如果曹公失败,颍川士人也能在“张盈”这里当官。他与“张盈”相处的时间会有很多,到时候慢慢观察,慢慢思考。 “张盈”,他真的是张盈吗?郭嘉入睡前,思考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仍旧无解的问题。 无解,就不想啰。 郭嘉回到曹操身边,曹操看见消瘦的郭嘉差点哭成泪人。 张仲景却说因郭嘉在成都被刘盈强押着戒色戒酒,身体更加健康了。郭嘉的消瘦,是健康的消瘦,以前那是浮肿。 曹操让张仲景滚回去当郡守,他不相信张仲景的医术了。 郭嘉将整理的文书递给曹操,曹操见郭嘉在病中还搜集了这么多益州的信息,又哭了一场:“奉孝,你的身体最重要,怎能在病中忙碌?” 郭嘉没有为自己揽功劳:“非是我不顾身体,是张盈得知我来意后,便让我搬去与他同住,与他人商议政务从不避开我。” 曹操惊得眼泪都停了:“为何?他竟如此信任你我?” 郭嘉道:“他可能想向曹公展示他的本事,将来若曹公强势,他归于曹公便能得到重用;若曹公将来不如他,曹公或许会愿意放弃兵戈投降。” 曹操气笑了:“他还想招揽我?” 郭嘉道:“他如今可能没想过招揽曹公,只是向曹公展示逐鹿之心。他很尊重曹公,只对曹公袒露了自己的雄心。” 曹操后悔道:“当初若将他强行留下……” 话说一半,他便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当初。当初谁会知道一介即将弱冠、没有家族支持、屈身米贼麾下的少年郎,会一跃成为益州之主? 他是如何做到的?曹操询问郭嘉,郭嘉却摇头。 “已经发生之事,我也难以知晓全貌。我只知道张修、张鲁和刘焉之子刘诞,都似是真心臣服于他。”郭嘉道,“益州遥远,曹公还是先扫平中原,才能图谋。” 理是这个理,但曹操心慌啊。 很快,曹操就更心慌了。 郭嘉前往益州,生病休养,再回到曹操身边,便快一年时间了。 刘盈自封益州牧,已经超过一年。 曹操和袁绍还在对峙,袁术还在找刘表麻烦,他们都没有余力,或者轻视刘盈的时候,刘盈再次闹出了大动静。 凉州军阀李傕和郭汜内斗,关中罹乱。 益州牧亲率军队出汉中,一月杀李傕、郭汜,二月扫平关中乱军,第三个月屯兵关中四大关隘,锁住关中和中原的咽喉要道。 天下震惊。 汉高祖还定三秦用了四个月,益州牧张盈竟然只用了三个月?! 刘盈也很震惊:“你们这里的汉高祖打章邯和他麾下的秦将,都只用了四个月。我入关中竟然花了整整三个月!这还能叫快?!” 阿兄都在嘲笑他了! (韩信:没有嘲笑,我说的是盈儿辛苦了,若我在,必不会如此拖沓。) 刘盈的心腹哭笑不得。我们怎么能和汉高祖比?汉高祖后勤有萧何,军略有韩信,武将有曹参、灌婴、吕泽等人和他自己。刘盈这边底子还是太过薄弱了些。 虽然刘盈在益州大办书院,张榜招贤,但因为刘盈的年龄和出身,前来考试之人多是无能之辈,贤能之人都在观望。 寥寥数个可用之人,只能充作基层官吏。 刘盈拿下汉中靠的是计谋,拿下益州也没打过大兵团作战,已经足够优秀。 刘盈呵呵。“张盈”带兵的经验不多,但我带兵的经验不少啊! 出关中时,只有击溃李傕、郭汜主力这场战争,是刘盈真正下场,系统进行即时演算。其余战役,都是系统用画卷和文字略过。 也就是说,不是刘盈真的打了三个月,而是系统计算了刘盈这方实力后,认为刘盈需要用三个月才能完全拿下关中。 刘盈不服!系统小看我! 刘盈多次投诉,系统不为所动,搞得刘盈不开心了许久。 得关中后,需要刘盈“亲自”出面的事便暂时不多了。刘盈又变成了躺着玩战略游戏,只需要点点点。 大部分选择题,刘盈都能飞速决定。少数有两难抉择的选择题,刘盈便拉小窗告知心腹,让心腹集思广益。 在现实中的表现,就是刘盈召开会议,或者写信询问。 一日又一日,刘盈修缮关中水利,接纳中原逃难来的流民,整理关中户籍,执行军屯。 天下因他震动,刘盈却躺在榻上玩游戏,岁月静好。 贾诩拿着从郭汜和李傕处查抄出的大笔财物游说贿赂袁绍。 公孙瓒和曹操未灭,袁绍既然之前无暇顾及被凉州军所占领的关中,现在也不能调转兵锋去攻打关中。 关中破旧,张盈是无根基之人,对袁绍没有太大威胁。 见张盈占领关中后立刻固守,便可得知张盈不敢来中原,不会攻打袁绍。 凉州军阀不会甘心将关中让给一黄毛小儿,汉中的张修和张鲁矛盾重重,益州豪强不服张盈这个外来者……张盈内患重重,只凭一腔武勇,背后没有豪族支持,不可能坐稳益州和关中之地。 即使张盈走了好运,坐稳了益州、关中王的位置,袁绍也只能扫灭中原后,才能与张盈敌对。 袁绍想了想公孙瓒和曹操,又想了想张盈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叹了口气,遣人去承认张盈对益州和关中的统治,要与张盈修好。 袁绍不是完全相信了贾诩的话,只是公孙瓒和曹操的威胁太大了。 即使曹操派人来讲和,说要与他一同灭掉张盈后再继续打,袁绍也不可能相信曹操。 比起还未与他敌对,麾下也没有人才,自己根基更是浅薄的张盈,袁绍自然更忌惮曹操。 曹操麾下人才如云,声势实在是太浩大。 且袁绍和曹操是青年友人,他太了解曹操的本事有多大。 袁绍决定集中兵力,尽快灭掉公孙瓒,免除北方之忧,然后攻打曹操。 曹操见袁绍不听劝,长叹一声,趁着袁绍攻打公孙瓒,想要吞并袁术和刘表。 因曹操处没有傀儡小皇帝,吕布不需要向曹操求得徐州牧之位。 在吕布犹豫投奔哪里时,周瑜借孙坚之手,替刘盈向袁术献出一枚大汉皇帝印玺。 “张益州没有自立之心,所作所为不过是自保。他从郭汜、李傕处获得印玺,立刻献给袁公。袁公才是三公之后,此印玺应当由袁公所得。” 在周瑜的花言巧语下,袁术同意周瑜用这一枚大汉皇帝印玺,换得已经被他忌惮的孙坚部曲离开。 周瑜又劝说袁术接纳吕布:“吕布是喂不饱的狼,万不可信。但正因为吕布很贪婪,他所驻扎之地靠近曹操,只要给他提供军粮,他一定会尽力攻打曹操。” 袁术拿到大汉皇帝的印玺,就克制不住想要称帝的野心。即使下属劝他将大汉皇帝的印玺送往袁绍处,增加袁绍处傀儡皇帝的法理性,但袁术并不想屈居袁绍之下。 虽然袁术不算太聪明,也知道想要称帝必须要有功绩。 他素来瞧不起曹操,只是打不过。虽然他也瞧不起吕布,只要吕布能打赢曹操,他可以去屈节相交。 于是这次袁术和吕布真的联了姻,曹操便没有那么容易战胜吕布和袁术了。 最先倒霉的就是曹操的客将刘备。这是小事,暂时揭过。 周瑜赠送袁术大汉皇帝印玺时,除了袁绍之外的诸侯,皆从各个渠道得到了大汉皇帝的印玺。 有从流民手中发现的,有从溃兵手中发现的,有士人偷偷献来的……反正和刘盈无关。 刘盈把玩着手中印玺,如是说道。 如果这个副本有史书,从公元197年底到公元200年这近两年间,几乎没有“张盈”的记载。 袁绍在打公孙瓒,曹操在和袁术死磕,刘表在袁术和曹操间左右摇摆…… 张盈处事谨慎,没有僭越之举,从未离开益州关中,多次派人向袁绍、曹操、刘表、袁术等人赠送礼物。 世人皆言张盈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过大的野心,只想割据一方。 到了公元200年这一年,若论虚岁,刘盈实际年龄终于及冠了。 这一年,袁绍和公孙瓒决战;曹操和终于按捺不住称帝的袁术决战;坐稳荆州之主的位置后很少主动出兵扩充土地的刘表,继续坐山观虎斗。 益州再次丰收,关中终于从战乱和蝗灾中缓过气。 一支大多由渔船和商船,以及只有可怜的一架战船的船队顺长江而下,主将孙策,副将周瑜、甘宁、诸葛亮等; 一支三千人的披戴高桥马鞍、木头马镫、皮甲的骑兵,后面跟着四万兵卒、民夫,穿越了潼关,主将刘盈,副将张济、张绣、赵云等。 贾诩、庞统分别坐镇长安和成都。 无人想到刘盈此刻会让益州、关中兵力倾城而出。 因为益州豪族应当不服刘盈,益州山地中还有诸多蛮夷,且凉州威胁关中背部,随时可能背刺刘盈。 凉州骑兵在刘盈身后沉默奔袭,神色激动。 我们居然来到中原啦! 第212章 谁是螳螂谁是雀 此时, 袁绍和公孙瓒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 公孙瓒自连战连败后,胸中那股英雄气已经被消磨殆尽。他筑起了高高的堡垒,在城中积攒了许多粮食,龟缩在城内固守。 固守和慢性死亡没区别。公孙瓒失了人心, 下属纷纷背离。 即使公孙瓒派儿子四处求援, 也难掩败象, 求援结果只是看他自己能不能逃走。 曹操在袁绍攻打公孙瓒时, 便和公孙瓒通信, 想要趁此机会和公孙瓒两面夹击袁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曹操需要和袁术停战。 反正自己手中没有傀儡皇帝, 曹操不用顾忌太多礼仪道德的事。他派人向袁术说和, 同意支持袁术称帝。 袁绍控制了傀儡皇帝,势必不会支持袁术, 迟早是袁术的敌人。曹操派去的使者游说袁术,袁术若不趁着袁绍无暇南顾赶紧称帝, 将来再想称帝恐怕就难了。 袁术称帝, 袁绍又战争失利,只能继续与袁术和好, 也承认袁术的称帝的正统性。 这番说辞, 哪怕换到颓废的公孙瓒或者野心不大的刘表那里,都不会有人信。 但袁术是著名的大傻子, 对权力的认知程度堪比后世的傻白甜。 他既不好好练兵,也不安抚治下民众, 三公之后给他带来的泼天富贵, 让他以为权力就是来自“地位”。 即他只要称王,他就是王;他只要称帝,就是帝。 军队?地盘?民心?都不重要。他只要成为皇帝, 那就拥有皇帝的权力。 袁术生在权力顶峰的家庭,规则给予了他极大的便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乱世中已经没有了稳固的规则,兵强马壮者才能称王,而不是称王之后兵马便会自己变得强壮。 地盘很小、势力不强的袁术根本没资格称帝,称帝就是找死。但他显然不这么认为,兴高采烈地接受了曹操的和谈。 曹操得以脱身,北上袭击袁绍。 待曹操的主力进入河北时,袁术举行了登基大典,自立为帝。 刘表犹豫不决,要不要以刘氏宗亲的身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偷袭袁术那个大傻子呢? 刘表的谋士献策:“袁术能与曹操抗衡,全赖吕布之勇。但袁术高傲,即使已经与吕布结为亲家,也轻视吕布。曹操退兵,袁术急于称帝,物资不足,扣住了承诺给吕布的奖赏。吕布贪婪,反复无常,无忠义之心,正好劝说吕布背离袁术。” 刘表道德感比较高,犹豫道:“我也不喜吕布。” 谋士笑道:“只是劝吕布背离袁术而已,趁着袁术急于登基,防备松散,夺走袁术之地而已。” 听闻自己不需要收留吕布,刘表立刻同意。 刘表在荆州经营多年,荆州相对安稳,在乱世中算得上富裕。 他拿出的粮草和财物,坐吃山空的袁术不能比。 刘表的使者带着粮草和财物贿赂吕布,以大义劝说吕布反了袁术。 如今仍旧是汉家天下,袁术僭越称帝,很快就会成为天下共同的敌人,即使袁绍也不会容忍。袁术对吕布苛刻,难道吕布还要为袁术挡住天下人的兵锋? 荆州牧已经上表袁绍处的朝廷,推举吕布接替袁术的位置。 吕布果然如刘表谋士所言,即使下属高顺劝了又劝,仍旧被眼前利益所蒙蔽。 他大义凛然道:“我曾经除汉贼董卓。如今袁术也已经成为汉贼,我自当为大汉除贼。” 吕布都披上大义的旗帜了,高顺愚忠,即使知道吕布这次又会吃大亏,也只能听从。 于是天下格局变成了袁绍打公孙瓒,曹操偷袭袁绍,吕布在刘表的支持下打袁术……中原四处战火。 孙策沿着秦军当年出蜀的路线到达武陵郡的时候,刘表都没有发现。 这不怪刘表迟钝。 因刘表将郡治从长江以南的武陵郡,搬到了长江以北的襄阳,核心势力基本都在长江以北,对长江以南多有忽视。 尤其是荆州长江以南的郡县,因地位落差对刘表颇有怨言。 刘表若只是地方官,确实是能吏。他将长江以北的属于自己核心势力范围的荆州区域治理得很好。 而在长江以南,因江水横隔,刘表便无能为力了。 在长江以南的荆州人眼中,刘表将长江以北的荆州治理得越好,他们心里就越难受。 原本历史中,长沙郡太守张羡曾经在零陵郡、桂阳郡都做过官,深得江湘一代民众人心。在张羡被刘表所辱,怨恨刘表之时,零陵郡、桂阳郡、长沙郡皆支持张羡割据。 张羡下属桓阶献策,刘表迟早自取灭亡,曹操有天下之主的气魄。张羡不如割三郡自守,等曹操来了投向曹操,将来跟随曹操吃香喝辣。 张羡听从了桓阶的献策。可惜曹操和袁绍打得难分难解,还未南渡,张羡就病死了。之后三郡之人推举张羡之子张怿,接替张羡继续抵抗刘表,可惜如汉末三国大部分诸侯一样,虎父犬子,张怿很快败亡。 虽然桓阶所料无错,曹操确实成为最强大的诸侯,他本人也因曾经献计张羡投向曹操,而在曹魏为高官。但张羡一家人,没能等到这个好结局。 如今,桓阶再次劝说张羡叛离刘表。 这次,他带着周瑜劝说张羡投靠“张盈”。 刘盈已经得益州、关中之地,如当年的秦汉。 其他地方以为刘盈坐稳益州、关中之主的位置会非常艰难,江湘紧挨着益州,消息灵通多了,桓阶已经得知益州被刘盈治理得很好。 桓阶眼光很准、很长远。 袁绍虽掌握着天子,但这位傀儡天子的正统性并不强。且袁绍性格弱点很明显,诸子争端又已经初见端倪,桓阶不认为袁绍会成为天下之主; 桓阶很欣赏曹操,但曹操势弱,又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招牌,未来不好说; 刘表、公孙瓒等人不需要提,最后一位诸侯,便是“张盈”了。 “张盈”既无背景,年纪又轻,按照常理,桓阶应该也看不上“张盈”的未来。 周瑜却说服了桓阶。 如果有一人,他既无年龄优势,也无背景优势,却能轻易夺得秦汉祖地,治下统治比任何诸侯都稳固,这人岂不是天命所归? 再者,当世许多英雄的缺点就是没有一个好的继承人,让人很是担忧他们政权的未来。 “张盈”不需要担心这个,因为他比这些英雄的继承人都年轻。 “桓伯,只要张益州无事,他的势力就最为稳固。”周瑜道。 桓阶与孙坚是故友,周瑜借着孙坚的关系与桓阶攀交情,动摇了桓阶的判断。 桓阶坚定说服张羡投靠刘盈,是周瑜又告知他一个消息。 一个曹操吃瘪的消息。 之前刘盈吐槽过,无论是哪次副本,曹操定是要因美色献祭一次曹昂。 老天好像不希望汉末后再接着一个强有力的大一统王朝似的。 曹昂是曹操的长子,正室丁氏的养子,自幼聪慧,弱冠便举孝廉,又跟随曹操南征北战,颇具战功。 若他继承曹操之位,无论身份还是才干、功劳,都足以让他有等同于曹操那般权力,能轻易压制朝中世家豪族。且他知兵善战,曹魏极有可能顺利地蜕变成“魏朝”。 刘盈在给曹操处混吃混喝时,绞尽脑汁都不能救曹昂,让他分外挫败。 刘盈猜测,自己与曹昂交往过深,可能也是曹操在晚年时必杀自己的缘由。 对比曹昂,刘盈实在看不上曹丕。曹丕可能没发现刘盈的轻视,但曹操人老成精,哪察觉不了? 这次副本,刘盈虽去了颍川,但无缘与曹昂结为友人。 他得到曹操再次为裤腰带献祭曹昂的消息时,看着滚滚黄河水,默哀许久。 没有张绣,曹操也会随机选一个投降、投靠甚至普通下属的女眷,在不合适的时候欢乐。 欢乐之后,聪明又多疑的曹操一拍脑袋,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引人怨恨,便定会起杀心。 对方总能察觉他的杀心,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因自己“得公孙瓒求救”,派兵袭击袁绍主力。 虽然公孙瓒还是没撑到自己到来,但刘盈既然已经与袁绍短兵相接,两方就不会轻易罢手。 曹操趁此机会在河北获得了大量战果,接纳了大量降将。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如此大战果、夺得如此多地盘的曹操,就轻飘飘了。代价,便是曹昂。 “子脩,我还以为只要我灭曹操灭得够快,就能与你共事呢。”刘盈抱着酒坛子,砸进了黄河水中,祭奠这一次副本他那位不是友人的好友。 “这件事告诉我,当个屁的孝子。愚蠢的父母自己犯蠢找死,就让他们去死,别拖累我。”刘盈自言自语。 这时他自己倒是忘记了,谁在彭城前跪了几个时辰。 不孝不悌不仁不义汉太子也。 “走吧,与袁绍讲和,让袁绍把常山郡送给我。”刘盈对赵云道,“衣锦还乡,开不开心?” 赵云很想板着脸,但还是不由自主露出快意的笑容。 刘盈笑眯眯地带着张绣和赵云回军营:“只拿下了并州和常山郡,这战果可不够,希望袁绍慷慨些,看在我赠送给他的厚礼上,多给点粮草金银,弥补我们出兵的损失。” 张绣将拳头放在嘴边,遮住自己忍俊不禁的笑声。 赵云不知道说什么好。 郎君什么都好,就是颇无耻了些,经常睁着眼睛说着脸皮极厚的瞎话。 但思及刘盈是汉高祖亲手教导出来的优秀太子,赵云也只能接受主君这样的性格了。 凉州骑兵正摩拳擦掌,畅想如何一举扫平中原,刘盈却要讲和,他们士气难免低落。 马超骂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你们懂军略还是郎君懂军略?我等是郎君亲手选拔的骑将,只需要听从郎君的命令!” 凉州骑兵被马超骂得点头哈腰,就差没跪在地上对刘盈剖析自己的忠心。 刘盈看着特别想笑。 当系统用绘卷的方式,花了两个月扫灭关中残存凉州军阀时,刘盈惊愕地在降将立绘中发现了马腾马超父子。 什么?后世有名的马超居然不需要他亲自出战吗? 了解马腾马超后,刘盈才发现,嘿,真的不需要,因为马超还只是给马腾打工的儿子,而马腾连郭汜和李傕都打不过。 马腾、韩遂、王国在凉州叛乱,被大汉朝廷击败,后投靠董卓,又投向郭汜和李傕。 马腾与李傕有隙,举兵攻打李傕,被李傕大败,再次归顺李傕,驻扎在关中。 马腾入关后大部分战斗都是失败的。只是凉州多骑兵,他跑得快,总能收拢残军。难怪系统不需要刘盈亲自领兵,用绘卷就“收拾”了马腾。 刘盈入关中时,不仅郭汜和李傕在互殴,马腾和他的结拜兄弟韩遂也在互殴。 两人还没到互相杀死对方妻儿,完全结成死仇的时候,就被刘盈擒获。 凉州的地头蛇在关中被抓住,刘盈平定凉州时便很轻松了。 与演义中的“锦马超”形象不同,马超在正史中长相不出众,品德也不算良好。 大丈夫做大事不拘小节,不顾父母,必须要有汉高祖“分我一杯羹”的气度。 如曹操一屠徐州时不顾老父亲在徐州一样,马超举兵时也不顾马腾和两个弟弟在曹操手底下做官,曹操的老父亲死得很惨,马超家包括父亲、弟弟在内的三族被曹操夷灭。 马超有很强烈的向上攀爬的野心,行事冷酷不顾亲缘,只要主公能控制得住这把刀,这把刀就所向披靡。 刘盈便把马超放在了身边,为自己亲属骑将统领之一。 刘盈让马超看到,自己身边的心腹皆是和马超一样有勇有谋之人,就算自己身死,马超也不可能自立。 而自己的本事超出马超太多,与马超是天壤之别,马超若不能自立,在自己麾下才能得到最大的荣华富贵。 以利益驱使,再辅以重赏和尊重,马超便以刘盈亲卫自居了。 每当刘盈在马超面前长吁短叹,说马腾拖了马超的后腿,如果是马超领兵,而不是马腾领兵,自己必不可能轻易获胜时,马超就感激涕零,对刘盈更加心悦诚服。 刘盈擦擦眼泪,腹诽马腾是不是把马超从小打到大。马超真的是大孝子啊。 马超先训斥了凉州骑兵一遍,刘盈再安抚便很容易了。 “打仗为了什么?不过爵位和财富。如今我与袁绍相持不下,或许会被曹操偷袭。立刻吞下已经夺得的肥肉,我们才能带走最多的财富。” 刘盈可以直接下命令,但他还是召集将领,将此事细细告知,并让他们在兵卒中宣扬,传入每一位兵卒耳中。 他又许诺,袁绍所“补偿”金银,他只取一成,其余全部由军中将士按照功劳分得。 军中兵卒欢呼,士气大振。 马超见这次刘盈再次把财物分了出去,感慨道:“郎君,你对富贵美人皆不动心,天下可有令你动心之事?”他想讨好刘盈,都找不到突破口啊。 刘盈朗声笑道:“有啊,就是天下。” 马超一愣,随即肃然起敬。 张绣和赵云悄悄交换眼神。 张绣:你说马超有可能成为主君真正的心腹吗? 赵云:不可能,郎君不喜欢他的品德。 张绣颔首赞同,自豪极了。 袁绍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张盈”,“张盈”竟然已经与自己平起平坐。 他屏退左右,要与“张盈”单独聊天。 两人皆是勇武之人,不担忧安全,护卫便安心退下,留两位主君独自聊天。 刘盈看着桌上温着的酒,笑道:“有酒无菜吗?” 袁绍命人端上几碟小菜,刘盈才入座。 两人沉默地吃了几筷子菜,喝了第一杯酒后,袁绍才开口。 “你真的是张盈吗?”袁绍目光灼灼。 刘盈笑着问道:“那袁公认为我应该是谁?” 袁绍不说话。 刘盈从怀里取出蓝田玉雕刻的传国玉玺,将玉玺翻面,让袁绍看到底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虽然世间已经出现了多枚皇帝玉玺,这枚玉玺还是足以向袁公换取并州和常山郡吧?” 当然不能。 玉玺再珍贵,但也不足以让袁绍白送地。 但这些地本就已经被刘盈占据,那玉玺不仅值这么多地,还可得到许多粮草财物赠品。 袁绍问道:“你真的要将传国玉玺赠予我?你可知它的意义?” 刘盈失笑:“有何意义?汉高祖当年因缺钱沿用了秦朝的玉玺,这枚玉玺才有了传国的意义。若下一任皇帝将它弃之不用,它就是普普通通的前朝遗物。” 被自己拿来打水漂的印玺能有多神圣的意义?要是那天他下池子没捞到丢进水里的印玺,唯一的后果就是自己屁股开花。 “它是否有用,全看拿着它的人。”刘盈将传国玉玺推向袁绍,“别说玉玺,就是皇帝这个身份是否有用,也是看当皇帝的人是谁。我相信袁公能好好运用这一方玉玺。” 袁绍很想矜持些,但他伸向传国玉玺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抓住玉玺的速度快得像是饿极了的人将手伸向美味的肉。 刘盈云淡风轻地放弃了传国玉玺。 袁绍迫不及待地将传国玉玺收入怀里。 当袁绍回过神时,他再看向刘盈那双平静的双眼,总觉得刘盈眼中带着嘲笑。 袁绍独自喝下一杯酒,转移话题:“张盈,你的目的是什么?” 刘盈直截了当道:“退回关中,坐山观虎斗。等两虎分出胜负再出关。” 他心道,如果不是天气太冷,关中、益州屯粮不易,他现在就出兵把袁绍、曹操拉一块儿揍了。 中原连年兵祸,后勤不足。只要他有充足的后勤支撑,战略上又不出错,就能把中原群雄都磨死。 可惜啊可惜,此次出兵后,他又得屯一年田,才能稳稳妥妥地攻打中原。 刘盈不由幽怨。阿父起兵不过七年便当上了皇帝,自己居然不如阿父。 这当然不是自己的问题,刘盈自信比阿父强多了,都是麾下之人不努力啊。 阿亮,你也弱冠了,怎么还没有变成萧何、韩信、张良三合一人才! 刚成婚不久,正在船头思念新婚妻子的诸葛亮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孙策顺手把披风罩诸葛亮头上。 诸葛亮抓住披风的边角:“我有强烈的预感,是张盈在说我坏话!” 孙策问道:“张盈哪一日不说我们的坏话?” 诸葛亮甚觉有理。 周瑜气冲冲走来,抓偷懒的两位友人去干活。 伯符就罢了,他一直这样,孔明你怎么能和伯符学坏了?!刘盈常让你和伯符搭档,是让伯符向你学好,不是让你向伯符学坏! 双倍偷懒好友,双倍暴躁。今日周瑜也在以一敌二暴揍好朋友。 曹操因好色连累优秀的长子战死的消息,被刘盈迅速传递到了南边。 桓阶一夜未眠,第二天就带着周瑜去寻张羡,劝说张羡投靠刘盈。 “张盈”说了,如果张羡肯投靠他,可以让张羡与他联宗。 既然留侯幼子下落不明,那么张羡的祖宗是留侯幼子的后人,也是极有可能吧? “张盈”亲缘淡薄,宗室人口稀少。张太守你想不想当留侯的后人呢? 张羡回去就让人伪造族谱,兵都不要了,直接丢给桓阶让他帮忙带着,自己与儿子乘船入蜀。 诸葛亮悄悄向孙策吐槽,张羡脸上的五官都笑扭曲了。 孙策和诸葛亮在军中交头接耳的模样实在是碍眼,周瑜驱赶他们攻打武陵郡。 江湘四郡中,零陵郡、桂阳郡、长沙郡都支持张羡自立。随着张羡归顺,三郡已入刘盈之手。 与益州接壤的武陵郡却按兵不动,既没有派兵向刘表求援,也没有开城门投降。 周瑜很了解武陵郡太守的心思,大抵就是想多争取些利益。 这时就要攻城,多给武陵郡太守一点压力,让他见好就收,别太过贪婪。 孙策离开时问道:“我若不小心打下武陵郡了呢?” 周瑜骂道:“打下了就打下了,还用问?” 孙策嘀咕,公瑾脾气越来越坏了。 诸葛亮虽然时常站在孙策一边惹周瑜生气,但也不得不腹诽,伯符啊伯符,公瑾脾气变差,你反省一下啊。 因为日子过得太快乐太顺畅,本来就年轻的孙策,居然还能再“返老还童”,活泼幽默加倍。 唉,公瑾,苦。 诸葛亮记录下今日周瑜和孙策的单方面争吵。给刘盈的信里,又有新的趣事可写了。 孙策上了战场,只要不中流矢,不被故意放到身前的刺客“面刺”,几乎难有对手。 武陵郡太守也不是特别坚定地想守,见确实守不住,便干净利落地投降。 刘表得知消息时,荆州长江以南已经尽归益州。 正等着吃袁术尸体的刘表,茫然地发现自己被啃掉了一半身体。 “张盈小儿辱我!立即出兵!”刘表震怒,调集兵力准备渡过长江。 已经和袁绍和解的刘盈,带着袁绍支援的大笔粮草,悄悄渡过黄河,来到了荆州南阳郡。 刘盈昂首看着南阳郡郡治所在的穰城,对张绣道:“你知道我为何让你叔父先回关中吗?你叔父原本会死在这里。” 张绣哭笑不得:“郎君,别说不吉利的话啊。我请为先登!” 刘盈摆手:“不急不急,先伐木做攻城的器具。” 曹操已经摆弄出了命名为“霹雳车”的投石车,自己这一方有工科天才诸葛亮和他的夫人,攻城器械更加精良。 一边打仗一边改良兵甲,老丈人耳提面命,刘盈可不敢不从。 搓手手,诸葛弩变成了攻城用的床弩,就问南阳人你们怕不怕! 刘盈还未组装好攻城器械,南阳看见刘盈竖起来的旗帜,降了。 刘盈的心腹庞统、诸葛亮等人皆是南阳人,早就渗透南阳。南阳吏民等待刘盈多时。 刘盈:“……” 灰溜溜收工,挫败。 第213章 大破荆州十万甲 孙策知道刘盈来了。 他和诸葛亮、周瑜商量了一番, 决定自己这边稍稍冒一点险。 孙策故意让岸边的布防漏洞百出,递出自己据城而守,放弃长江防线的真消息。 刘表派来的军队人数远远超过孙策。 孙策要在刘盈攻打襄阳,让刘表撤兵前, 守住城池。 孙策拍着胸脯道:“我认为一点问题都没有。” 重新变回“锦帆贼”, 率领小船去长江截断刘表粮道的甘宁很是紧张:“孙将军, 我有问题。” 孙策带着他招牌阳光笑容, 按住想要发言的甘宁:“不, 你也没有问题。” 甘宁:“……” 使君还说我性格不好, 我性格比孙将军和使君好多了。 读了很多书, 又被刘盈带着身边磨砺了两年, 甘宁的性格圆润了不少。 刘盈问甘宁要不要跟着自己走北边那路,甘宁赶紧拿出自己曾经当水贼的经历, 坚决要跟随孙策。 再跟随刘盈一段时日,甘宁的性格从有棱有角的硬石头, 不仅会越来越圆润, 估计表面都要被打磨抛光了。 佛光普照(双手合十)。 虽然甘宁压力很大,但对比了一下跟随张使君, 甘宁还是勇敢地承担了压力。 孙策悄悄对周瑜道:“张盈说, 甘宁就是越压越强。” 事务繁忙的周瑜暴躁道:“在他眼里,谁不是越压越强?孔明呢?!又跑哪去了!!守城器械的事交给他人, 不用他盯着!让他滚回来处理文书!” 几个城的后勤军备调动和城里士人的安抚工作,周瑜忙得头发都炸开了。 孙策要守城, 周瑜不能指望孙策。但诸葛亮你跑什么?! 虽然孙策时常和诸葛亮一起令周瑜生气, 但周瑜真的生气时,孙策卖损友也卖得很干净利落。 他抓住不想面对琐碎事务的诸葛亮,谄笑着送给周瑜。 诸葛亮对着周瑜讨好笑。 周瑜哭笑不得:“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吗?都弱冠的人了, 笑成这样很难看。” 他也不过二十五六,比诸葛亮年长六岁,与孙策同年,却生生被诸葛亮和孙策摧残得好像已经年过而立。 周瑜想起庞统那张从十四五岁到二十多岁,一直都没怎么变过的老成脸,在意容貌的他不由担心,等他四五十岁的时候,不会看上去比庞统还老吧? 诸葛亮见周瑜陷入自顾自怜中,松了口气。 这样就算过关了吧?公瑾碎碎念的时候,真的很烦人。 刘盈十分了解孙策。 孙策对领兵十分自傲,自称带兵能力与自己持平,顶多弱头发丝丝那么少的一丝丝。 孙策得知自己已经南下荆州时,定会以己身为饵,拖住刘表的主力,以谋取最大的战略利益。 原本历史中,张羡据守长沙,刘表派主力围之,多年无法攻下。直到张羡病死,刘表才战胜了张羡的儿子。 刘盈不信孙策、周瑜、诸葛亮三个人绑一起,还不如一个张羡了。 何况,他才不会让孙策等几年,等到病死榻前,还没有南渡接应。 张羡在病床前反复问曹老板是否南下的神态,一定很是凄楚吧。 “孙策的本事惊人,擅长以少胜多。刘表麾下无名将,仅一个黄祖还要守着江夏。我们不努力些,小心孙策击败刘表主力,北渡来嘲笑我们。”刘盈给麾下鼓劲。 张绣开玩笑道:“郎君,对孙将军领兵的本事我很服气,不会因为孙将军的嘲笑生气。只有郎君会生气。” 刘盈踢了张绣一脚:“那还不赶紧努力!我生气了,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刘盈虽不吝啬奖赏,但轻而辱人,常对下属破口大骂。张绣和赵云没少被刘盈骂。 他们二人不在意,总有人在意,认为刘盈不尊重士人。 不过看在刘盈给的高官厚禄上,他们还是勉强忍耐了下来,下定决心只要刘盈失败,他们立刻跑路,对刘盈不可能有丝毫忠诚。 马超听到他们私下的怨言,赶紧报告给刘盈。 刘盈失笑:“我确实不会以虚礼笼络人。看得见我的真心的,我就以真心换忠心;看不出我的真心的,我就以利益换忠心。孟起,你不需要忧虑。我麾下士人如云,有你这样品德高尚的忠诚之士,也会有纯粹因高官厚禄而来的投机者。天下哪有那么多高洁之人?” 马超心满意足地离开,私下对那些对刘盈有怨言的人监视更严。 张绣看向赵云:郎君说他不懂虚礼。 赵云看向张绣:郎君没有虚礼,只是虚言。 马孟起真是被郎君吃得死死的啊。他们以后大概不用再担忧马孟起会背叛郎君了。 郎君赏赐慷慨,说话动听,谁能逃过郎君的魔爪? “你们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干活!难道还要我自己整理后勤,安抚民众吗!”刘盈回头看见自己两位护卫兼门神,含情脉脉的大眼睛瞬间变成倒三角眼。 踹踹踹,干活去! “郎君,我要为你守门啊。” “郎君,要警惕刺杀。” 刘盈随手拽过来一位路过的新加入的将领:“张燕,今日你为我护卫。” 劝说赵云投奔刘盈的黑山军首领,在刘盈出关后立刻归附刘盈的黑山军首领张燕茫然:“啊?” 赵云信任张燕的品行,放心地拉着张绣离开。 张燕头皮发麻:“使君,我才刚入你麾下,怎么能为你亲卫?” 刘盈道:“我亲卫很多,但子龙和张绣总是担忧。你放松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的安全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燕对刘盈的信任又是感激,又是头疼。 刘盈让张燕跟随他南下建功立业,顺便与其余同僚磨合,张燕就对刘盈又感激又头疼。 孤军深入这么危险的事,使君你怎么能信任刚归附的将领?我甚至还是贼军首领啊! 张燕想起刘盈当年一路往关中走,一路教导村人耕种,还为村人修缮农具,心头焦躁更甚。 使君从未改变,一直都是仁义之人,自不会怀疑他人。 张燕知道马超常弹劾对刘盈有怨言之人,便去找马超诉苦。 使君人品实在是太好了,要是被伤害了可如何是好? 马超深以为然,与张燕结为友人和同盟。 刘盈得知此事后满头雾水。 他甩了甩头上的雾水,忽略了此事。 虽然不太明白,但他们开心就好。人这一生,被误解的时候多了去,何必纠结? 刚编入刘盈军队的黑山军原本心里很忐忑,见刘盈轻而易举夺得南阳郡,他们第一次感到了被人迎接入城的滋味。 怎么说呢,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膨胀。 他们摸摸胸口,背都挺直了。 一场胜利,刘盈的军队顺利磨合。 因刘表的主力渡过了长江,刘盈夺得南阳郡后,沿着淆水南下,锐气益壮。只几日时间,益州军破淆阳、新野,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数节之后,迎刃而解,直逼襄阳。 刘盈屯兵襄阳的门户,邓县东南的小山邓塞之上,暂时休整,没有立刻攻打邓县,而是派人劝邓县守军投降。 襄阳城池牢固,他这点人攻不下襄阳。他就赌从未被逼到绝境的刘表胆怯,从长江南岸召回荆州主力。 刘表确实慌神了。 自己的主力出发还不到半月,“张盈”都快逼近襄阳了? 他上次得到“张盈”的消息时,“张盈”不是还在冀州和袁绍作战吗?难道他已经把袁绍打败? 古代交通不便,消息不灵通。即使刘表派出了许多人去打探中原的情报,等拿到情报的时候,至少也要延后一两月。 这时谋士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谋士能根据过时的情报“预测”未来。 刘表身边文人墨客甚多,但因他没有进取心,麾下没有出众的谋士。 当刘盈兵临城下的时候,以刘表继室夫人的弟弟蔡瑁为首的荆州谋士也慌张起来,只能以眼前的事作出判断。 长江南岸的战况尚不明确,但刘盈可是已经兵临城下了。这时候不召回主力解襄阳之围,他们就要被刘盈围死在襄阳了! 也有知兵的将领认为襄阳城池坚固,粮草充足,不用惧怕刘盈。虽然主力确实需要赶回来,但不能太急躁,先探明南边的情况再做打算。 “应该向吕布、曹操求援!” 刘表听从了将领的劝说,立刻派人向吕布、曹操求援,但他同时命令主力赶紧撤退。 刘表显然没有以自己为诱饵,找机会反歼灭刘盈的勇气。 他手下的谋士也出不了漂亮的计策,在解襄阳之围的同时打一个大胜仗,挫败刘盈的进攻。 刘表一直窝在荆州,只擅长防守了。 他这样的决定很是稳妥,并无错误,只是再次暴露他和他的荆州势力,绝非收拾山河的天命之人而已。 “刘表爱民养士,却只知自保,这样的人,只能成为贤臣,没有率领别人的资格。可惜了。” 刘表也是宗室,刘盈丢下对子孙的评价,带走大半军队和张绣、马超,绕开襄阳,悄悄驻扎在沱水南岸,再往前就是长江。 周瑜让诸葛亮亲自来传信,刘表主力将从这里渡过长江。 刘盈离开后,被迫被刘盈套了一身羽扇纶巾的诸葛亮笑着对赵云、张燕拱手:“诸位将军可否听我一计?” 赵云抱拳道:“使君让我等协助诸葛先生,诸葛先生请吩咐。” 刘盈都如此年轻,张燕不敢轻视任何一位刘盈年轻的心腹,忙也抱拳说自己会听话。 “那亮就不客气了。”第一次独自挑大梁,诸葛亮没有惧怕。 刘盈老对他碎碎念“你什么时候变成萧何、张良、韩信合体人”,虽然诸葛亮认为自己不会那么倒霉,但他真的有萧相国、留侯和淮阴侯教导,不能给老师们丢脸。 刘盈带走了大半军队又如何?他可不想只吓唬吓唬刘表。 “替我送信。”诸葛亮扇动着羽扇,笑眯眯道,“不止刘表从未面临兵临城下,刘表麾下士人恐怕也已经忘记现在是乱世了。刘荆州真的是治世能臣,竟然能在乱世中开辟一块乐土。” 因援军未到达,刘表不想激怒“张盈”,益州的使臣能轻易进城。 他大摇大摆地劝降,刘表也只会对使者以礼相待。 但劝降只是表面。 荆州的情报是由庞统和诸葛亮负责。诸葛亮知晓,刘表的子嗣之争已经初见端倪。 刘表原本宠爱长子刘琦。少子刘琮娶了刘表继室蔡夫人的侄女后,因蔡家是荆州当地豪族,刘琮与荆州豪族更加亲近,再加上刘琮年轻懦弱没有才干,刘表心腹和一些荆州豪族便团结在刘琮身边,日日夜夜向刘表诋毁刘琦。刘表逐渐心向少子,疏远刘琦。 有这么好的离间机会,诸葛亮怎会不用离间计? 诸葛亮很早就在襄阳安插人手,让他们聚集在刘琦身边,不让刘琦看上去太过弱势。 使臣进入襄阳时,诸葛亮就让刘琦身边的人劝说刘琦,襄阳之围必解,这是大公子建立战功,重夺父亲喜爱的好时机。 刘琦当向刘表请求独领一支军队,南下支援返回的荆州主力,以免益州设下伏击。有了军功,刘琦还怕弟弟刘琮夺权吗? 诸葛亮又让入城的使臣悄悄拜访蔡夫人的弟弟蔡瑁:“张使君已经坐拥益州关中,连袁绍都败于他之手,如同当年的汉高祖一样,有吞并天下之势。刘表年老,又无进取心,即使今次襄阳不被攻破,又能抵挡张使君多久?刘表二子,大公子武勇,或许能继续守住荆州。但你和蔡夫人可能就活不了了。” 蔡瑁正犹豫时,刘琦向刘表请战,出城支援返回的荆州主力。 知兵的将领们都知道这件事十分有必要,只是刘表胆怯,不敢分薄襄阳城的守备兵力。 大公子刘琦不顾危险,愿意亲自率兵出城,将领们纷纷支持刘琦,并对刘琦的勇气十分佩服。 蔡瑁协助刘表平定荆州,为刘表军师,哪能不知刘琦行为有多正确? 这时,他应该支持刘琮代替刘琦出城,但他看着刘琮吓白了的脸,只能选择下策。 唉,以前觉得刘琮愚笨懦弱,很好控制,蔡家支持刘琮,能在荆州获得更大的权力。但刘琮太没用,遇到危急时刻也挺让人头疼的。 蔡瑁竭力劝阻刘表令刘琦出城,诋毁刘琦是故意减弱襄阳的防守,说不定是和张益州有勾结。 将领和刘表麾下一些并非荆州豪族的官吏,对蔡瑁在关键时刻还颠倒黑白十分愤怒。 刘表的嗣子之争,他们大多不感兴趣,反正与自己无关,冷眼看结果便是。 但荆州生死存亡关头,蔡瑁你能不能先渡过眼前难关,再去排除异己? 刘表麾下声音分裂。他惊愕地发现,一直以为孤僻不受人爱戴的长子刘琦,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支持。 刘表还未到完全年老昏庸的时候,立刻就察觉刘琦以前的风评有不对劲的地方。 即使蔡夫人深受他的宠爱,他也开始警惕蔡瑁。 “兵临城下却还在内斗,荆州坐拥十万甲士又有何用?”诸葛亮笑着对赵云、张燕道,“使君怎么说的?‘生子当如孙伯符,刘景升儿子若豚犬’。” 张燕还未回过神,赵云已经嘴角抽搐制止诸葛亮胡言乱语。 你们和使君私下的玩笑,不要在外面说! 赵云十分敬佩诸葛亮的才华,逐渐认可诸葛亮可能真的如刘盈所言,兼具将相之才。 可诸葛亮的性格啊……唉。罢了,孔明和使君一般年少,不太严肃也正常。 …… “生子当如孙伯符,刘景升儿子若豚犬。”刘盈对前来协助他的周瑜道,“刘琦身为长子深受刘表宠爱多年,身边居然无可自保的势力,继母吹一吹耳边风,他便毫无还手之力;刘琮更不用说,懦弱无能的废物。可惜刘表也算一世豪杰。” 周瑜习惯了刘盈和孙策私下互称乃公,面不改色道:“使君还是别希望你的儿子是伯符那样的人。使君的儿子,当是文景那般的人。” 刘盈问了问系统。 既然系统能凭空给他编造出有多名联姻女子的后院,那应该也能给他生造一个文字继承人。 系统表示,刘盈只管通关,这些细枝末节不用刘盈操心,并向刘盈展示了抱着小刘恒的萧谨的绘图。 行吧,不知道系统会给壮壮和恒儿取什么新名字,编什么新出身。反正他只管打天下,不用操心继任者了。 恒儿肯定没问题。 “我的继任者肯定没问题。我让他一出生就被你们教导,如果他还能长成个废物,那就是你们的问题。”刘盈拍着周瑜的肩膀道。 周瑜把刘盈的手拍开。他可不敢教导刘盈的儿子,西汉明君的老师大多没有好下场,请刘盈自己教。 “不要再说废话,荆州军渡江了。”周瑜冷漠道。 刘盈撇嘴。周瑜越来越不好玩了。 他让军队架起弩阵,等荆州军的前锋一渡过长江就发射。 孙策尾随荆州军,在荆州军半渡时,杀向荆州军队的尾巴。 甘宁躲在上游多时。他看到孙策点燃的烟雾信号,解开火船的绳索,让火船顺流而下,自己驾驶战船跟随其后。 孙策和甘宁带来的兵卒加上后勤民夫,约三万人;刘盈带来了七千人,其中一千人为轻甲骑兵;荆州军号称十万人。 “冲。” 刘盈扣上面甲,脸上笑容褪去。 没有激动人心的战鼓声和打杀声,一千骑兵沉默地跟在刘盈和张绣身后,如离弦的利箭般狠狠扎向刚上岸的荆州军。 阵形混乱的荆州军就像是脆弱的纸张一样,被这一千骑兵撕裂。 周瑜这才命人敲响战鼓,带着剩余步卒收割溃兵的性命。 只要变成溃兵,步卒可以轻松以一敌众。 荆州兵还未打过硬仗,更别提面对刘盈这支成熟的北方骑兵。 如刘邦站在彭城墙头,眼睁睁看着几十万的步卒被项羽几万骑兵撕裂,刚渡过河、不足两万、防备松散的荆州先锋军,自然也会轻易被刘盈这一千骑兵撕裂。 撕裂荆州先锋军阵型后,刘盈看了一眼战场形势。 溃兵如沸水,仅有一处似乱流中的漩涡,乱却有序。 即使那里没有竖起将旗,刘盈毫不迟疑地带领骑兵,朝着漩涡中心杀去。 只一个照面,刘盈便在张绣的掠阵下,斩下了那位不知名将领的头颅。 他将头颅高高悬挂,命骑兵一边继续在溃兵中游走,一边高喊“主将已死”,并把溃兵往江水中驱赶。 背水一战可能会让兵卒以一敌百,背水一战也可能让兵卒绝望地跳入江水中自寻死路。 跳下水的荆州溃兵堵塞了后入者上岸的路。 江岸另一边的孙策将更多的人赶下水,宽广的长江水道竟然狭窄到甘宁的战船都无法前行了。 甘宁命令战船逆流后撤,放出更多的火船。 长江变成了火海。 十万甲士,数万亡魂。 直到刘盈把马背上携带的武器都砍卷了刃,火海熄灭变成了红色的长江水,投降的荆州兵卒的武器堆积成了小山,襄阳派来支援的人还未出发。 即使刘表担忧襄阳城守备力量不够,但在这一处战场就在荆州南郡境内,离南郡治所江陵县不远。 南郡竟然也没有派出军队帮荆州回援的主力,侦查江水对岸的情况。 直到荆州军战败,得到消息的南郡太守才匆匆带兵来援。 他还未见到刘盈的旗帜,就被荆州军溃兵冲散。 荆州军溃兵知道南郡在何方,在溃败的时候有的人慌不择路跳入江水中,有的溃兵朝着南郡涌去。 南郡太守只得退守南郡,将兵刃对向荆州溃兵,不敢让这群失去理智的溃兵入城。 南郡太守和麾下官吏多是当地豪族,若溃兵入城,可能会抢掠他们的财物。 “哈哈哈哈,真畅快!”孙策渡过江水,与刘盈会合。 刘盈与孙策碰了一下拳头:“还有没有力气?一鼓作气攻下南郡?” 本来很疲惫的孙策立刻有了力气:“走走走!一起去!” 孙策和刘盈策马离开,留周瑜清点降卒和缴获物资。 这本没什么,但周瑜得知此事时,刘盈和孙策已经离开,只留下了“一切都交给你了公瑾”的废话。 周瑜深呼吸,满口战场的血腥味,差点呛到。 刘盈曾经笑话他,后世有人编排他心胸狭小,被人活活气死。 周瑜想,或许这不是诽谤,他真的会被刘盈孙策活活气死! 你们先和我商量一声再走,会死吗?会吗?你们就是故意气我吧! “周将军……”甘宁看着周瑜狰狞的神色,心惊胆战道。 周瑜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无事,我习惯了。” 甘宁缩着肩膀跟随周瑜身后,协助周瑜收拾战场。 来自益州的文吏,也在张翼的护送下,从巴东郡出发。 张翼在刘盈南下的时候,就得到刘盈的书信,带着支援荆州的官吏来到巴东郡驻守。 在开战的前一天,刘盈派人命令张翼来荆州。 战争未开始,刘盈已经断定胜局。 周瑜在第二日就迎来了张翼的支援。可这一切刘盈都没告诉周瑜。 周瑜知道刘盈会迅速叫镇守在益州和荆州交界处的张翼前来支援,但不知道张翼何时会来。 见张翼这么早就来了,自己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周瑜当然不会认为刘盈故意瞒着他…… 不,刘盈就是故意的。周瑜微笑。 “别气了,就是你会生气,使君才爱与你玩笑。”张翼劝慰道。 周瑜反问:“他知道我会生气,不是应该别故意气我?” 张翼叹气:“使君不是那样的人。” 周瑜:“……”不是那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就是爱找朋友麻烦的人?越熟悉越亲近越信任的朋友,他就越爱欺负? 汉高祖,你教养的什么太子啊!另一边的大汉,还能有美好的未来吗! 周瑜突然觉得自己这边大汉挺好的。 虽然有诸吕之乱,但我们有汉文帝。 “真厉害啊。”张翼看着奔流了一日一夜,仍旧带着一丝血红浑浊的长江水,发自内心地佩服道。 周瑜整理战场,把懒得掩埋的尸体抛入了长江水,以免岸上得瘟疫。 他瞥了一眼长江水,道:“浮尸很多,说不定会有浮尸漂到江东去。” 看见上游漂来众多浮尸,江东诸郡应该不会再犹豫不决了。 公元200年,沱水一战,张盈、孙策以少胜多,大破荆州十万甲士,夺南郡。 刘表得知此事,一口鲜血呕出,晕倒在地。 待他醒来,长子刘琦守在他床头洒泪,告诉他少子刘琮在蔡瑁等人的支持下,开城门投降。 诸葛亮已入襄阳,就在府上。 刘表愣愣地看着垂泪的长子,竟如痴傻了一般。 第214章 摧枯拉朽萌新芽 攻下南郡后, 刘盈让张翼留守,孙策继续前往江东。 张翼和孙策换了一些兵马,让孟获率领的南中蛮兵交给了孙策。 江东多山多水,骑兵不好施展, 蛮兵擅长山地战, 更适合江东。 毕竟江东是一个世家大族只需要权力斗争, 大部分战斗都在入山抓山越的神奇地方。 原本历史中孙策比现在更年轻, 带着东拼西凑而来的一两万兵卒就能扫平江东, 刘盈不担心如今的孙策会被江东豪族为难。蛮兵是来帮孙策收服山越首领的。 谁还不是个蛮夷?山越你看我现在过得多好, 你要不要出山? 孙策手握驺无诸和驺越两位山越老祖宗的越人攻略手册, 再不能安抚住山越, 刘盈能嘲笑他一辈子。 甘宁见识到了南宁蛮兵的本事,对孙策嘀咕:“使君为何现在才让蛮兵加入战斗?” 上场打仗没紧张过, 对安抚山越非常紧张,把刘盈带来的越人老祖宗的越人攻略手册都翻出毛边的孙策, 开口就让甘宁读书:“你是不是离开益州后, 就把书本放下了?多读书!虽然孔明以义和利降伏了南蛮,但他们没有见识过益州军真正的本事, 我们轻易吞并荆州, 南蛮才会对使君死心塌地,不会趁着益州兵力空虚, 在后方生乱。” 甘宁不认为孙策的解释和读书有什么关系,但见到孙策读书读得脾气暴躁了好几个度, 快和周瑜接近了, 忙借口自己马上去读书,偷偷溜走。 溜走后,甘宁反复琢磨孙策的话, 弥补自己和孙策眼界的差距。 原来使君虽然对南蛮一视同仁,但也担忧不能完全控制南蛮。 孟获是真心诚意跟随使君。使君带兵离开益州时,不让孟获跟随他离开,是因为孟获能压制住南宁。 待孟获带着蛮兵近距离观看使君如何轻易夺得荆州,南蛮将领就算再愚蠢短视,也能意识到他们和益州军的势力差距,并且意识到跟随使君后能得到多大的荣华富贵。 这个消息传回南宁后,使君便能放心让孟获跟随孙将军出战。 甘宁拍了拍脑袋,今天脑袋又大了一圈:“真复杂啊。” 如果没有人教导,光靠自己读书,恐怕一辈子都悟不透。自己的顶点,也就是一个勇猛的副将了。 偷懒许久的甘宁再次主动拿起了书本。 读书读书,争取能独领一军! 益州新提拔的官吏,虽算不上天纵之才,安抚一地的本事都是有的。 刘盈换掉了长沙郡等地的部分官吏后,将他们送到益州学习益州新出的律令,许诺他们将来会去江东、关中、中原等地当官。 在一朝当官,就要熟悉一朝的律令。我是奔着建立新王朝去的,不是靠屠城、挖坟和乞讨凑集军费的草台班子。 刘盈拉踩的是谁啊?荆州士人掏掏耳朵,哎呀,好难猜,猜不到。 “别怄了,只要你不敢从荆州打出去,早投降晚投降反正都是投降。你还活着,至少以你的本事,能帮你儿子在新王朝有一席之地。”刘盈安慰怄病了的刘表。 刘表默默生闷气,不想理睬刘盈。 即使他知道刘盈的“真实身份”是“刘协”,他也不想理睬刘盈。 这个荒唐的小皇帝,明明是刘家人却要推翻大汉,随意更改姓氏,还找了一群姓张的冒充宗室。 若不是刘诞担保,并拿出刘焉亲笔书写的遗言,让儿子守不住益州就把益州献给刘盈,刘表可不敢相信刘盈的真实身份。 刘表坚信,就算他振臂疾呼,也不会有人相信“张盈”就是刘协。 荒唐! 刘盈安慰了刘表许久,把刘表安慰得火冒三丈,刘表才开口:“你不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现在暴露真实身份对你没有好处。” 刘盈诚恳道:“我相信你的品德。我向你袒露身份,目的不在身份本身,而是‘袒露身份’这个行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能重用你,不要活活被不孝子和小舅子怄死了。” 刘表嘴角微抽:“你已经得到荆州,我死不死对你有何用?” 刘盈握着刘表干枯的手道:“景升啊,你对你自己的本事还不了解吗?你一介书生单骑入荆州,将荆州治理成忘记战乱的和平之地。虽然被你的恩惠养废了的荆州士人忘记了你的功劳,我怎么能放过你?你就该为我安抚天下之民,死在相位上啊!” 刘表:“???” 刘诞悄悄退后了几步,侧过身体,将脸偏向阴影处,肩膀微微颤抖。 刘表震撼道:“你说的是人话吗?” 刘盈道:“一个比肩大汉的新王朝的开国丞相,和一个被不孝子和小舅子卖掉的可怜人,你就说你想在史书中留下怎样的名声吧。唉,以你长子现在的本事,你不好好教导他,他恐怕顶多当个太守,你的后人就要输给刘君郎的后人了。” 刘焉和刘表都是西汉鲁恭王的后裔,以前大汉还有空架子的时候,二人在朝堂上没少被人比较。 肩膀颤抖的刘诞笑不出来了。怎么还有我和父亲的事? 刘表用阴沉的眼神瞥了刘诞一眼:“他很有本事?” 刘盈道:“刘范和刘诞进入益州不过一两年,便能合力控制住益州。若不是刘范死于刺杀,益州恐怕就不是我的了。比起被你培养喜爱多年,一旦你听信谗言遭遇冷落,就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刘琦,你认为谁强?唉,景升啊,你真的不会养儿子。” 刘表咬牙切齿道:“‘刘景升儿子若豚犬’是你对外宣扬的?” 其实是诸葛亮说漏了嘴,但刘盈认下了此事:“是的,我说的。” 刘表拉高了被子遮住脑袋,不肯再与刘盈说话。 刘盈拍了拍刘表的被子:“好好喝药吃饭,早日痊愈,好好教育刘琦,免得我这句话被记录入史书,变成后世子孙认可的真理。别死啊,若死了,你的名声就盖棺论定了。” 刘表的被子一动不动,和死了似的。 刘盈心满意足离开。 刘诞也赶紧跟着离开。他担心刘盈离开后,刘表的怒火会波及自己。 不知道刘表是会被刘盈气死,还是刘盈又会创造医学奇迹。 华佗从益州赶来,给刘表诊脉,再次感慨,使君真是医术精湛。 大部分人令他人愤怒,都是让人怒火攻心气死。使君总是能把人气活。 刘表在历史中的死因是背疽发作。 背疽用现代医学术语解释,就是急性皮肤、皮下组织细菌感染,学名“蜂窝织炎”。当人年老、生病、情绪不佳导致免疫力低下的时候,就容易复发。 最初得背疽,多是皮肤有破损,导致细菌入侵,留下隐患,所以乱世中得背疽之人最为常见。 刘表虽是一介书生,大汉的书生都是要拎着刀剑上战场的,平定荆州时他也没少受伤。 刘盈为让长辈长长久久活着,好持续给他提供经验值,对伤口感染绞尽脑汁。 打通西域商路后,刘盈终于扛回了几车大蒜,用反复蒸馏后的烈酒泡大蒜泥给长辈擦身体。 大蒜素是不是这么制作的?刘盈不太清楚。他对大蒜素的了解,仅来自于他看过的诸多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小说。反正长辈现在还没死,这玩意儿应该擦不死人。 汉末已经有了大蒜。刘盈将这个方子教给外科圣手华佗,华佗变成了满身蒜味酒味,特别刺鼻。 刘表虽然还有几年才会死于背疽,背上已经有脓疮了。这次一生气,他的背疽就有发作的迹象。 人一旦燃起了想活的心,什么法子都会试试。 华佗还没来得及给关羽刮骨疗伤,先给刘表把背疽割了。 脓水引出,蒜泥酒敷上,刘表疼得面色扭曲,但一声未吭。 刘琦为华佗打下手,哭得手都不稳了。 刘表看着长子,面带嫌弃,眼中又有着几分欣慰。 不再被枕边风迷惑,刘表正视了自己的长子。 长子虽算不上俊秀之才,至少孝顺宽厚,总比差点把老父亲活活气死的少子刘琮好。 若不与群雄争夺天下,只治理一方郡县,琦儿的本事也足够用了。 和“张盈”麾下的孙策孙伯符比?这个还是交给他这把不肯服输的老骨头吧。 “勿哭,为父还能活几年。”刘表安慰儿子,因多年富贵浑浊的双眼恢复了当年的清明,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参加太学生运动的神态。 刘琦捂着眼睛道:“儿,儿也会努力,不会让人嘲笑父亲的儿子都如豚犬。” 刘表:“……”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继续安抚道:“好,努力。” 真想把“张盈”暴揍一顿。 我大汉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推翻自己的王朝再建立一个新王朝,这是什么儿戏啊!如果祖宗知道了,祖宗……祖宗…… 如果是汉世祖,肯定会痛骂,但若是更大更老的那个最初的大汉老祖宗……刘表露出痛苦的神色。 祖先不正,子孙歪啊。 “张盈”身为后汉的皇帝,怎么能肖似前汉的高祖?他取“张盈”这个假名,难道是想当一个更好的“刘盈”? 刘表这个大汉宗室,对后汉的感情很一般。他追溯的宗室血脉,是前汉景帝之子。 思及“张盈”肖似的是前汉的老祖宗皇帝,刘表也只能释然了。 何处何时没有释然文学? 见到刘盈都得释然。 刘表做完引脓手术后,伤口恢复很快。 按照常理,刘表年纪不小了,身体恢复肯定很慢。但或许人的意志真的能影响身体自愈力,刘表只三日就能协助刘盈处理公务。 华佗感慨,跟随“张盈”后,他见识了太多医学奇迹。跟随“张盈”,是他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蔡瑁等人背叛刘表,就以为刘表快病死了,不足为惧。 就算刘表未死,他们已经有了张使君的庇佑,刘表也无可奈何。 谁知道,张盈不仅救活了快病死的刘表,还拜刘表为掌管农渔桑科水利经济的高官。 若张盈现在称王,刘表便为司空。 东汉不设丞相职位,三公就是丞相,相当于张盈拜刘表为相。 蔡瑁等人十分惊恐。刘表竟如此能屈能伸,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能对张盈屈膝?这不符合刘表的性格啊! 他们悄悄打探其中内情,内情没打探到,只发现刘表和张盈非常亲密。 张盈总爱故意惹刘表生气,刘表丝毫不给张盈脸面,想骂就骂,然后等张盈把他哄回来,半点没有自己是败将降臣的自觉。 他们看不出刘表对夺基业的张盈有恨意,也没看见张盈对刘表有忌惮。 在刘表差不多痊愈后,张盈甚至让刘表继续暂代荆州牧,替他在荆州推行益州的政策。 刘表毫不留情地大刀阔斧砍向荆州当地豪族,送他们优秀的子侄去益州学习,然后在外地做官。 原本他麾下的官职,基本都有变动。 他仿佛一心一意为张盈着想,比最先投靠张盈的荆州人还忠诚。 等等,谁才和张使君是一伙的? 刘表冷哼。 “献城的人我只能厚待,不过等新王朝建立,你想报仇也容易。”刘盈嬉皮笑脸道,“只要你硬得下心肠。” 刘表冷冰冰道:“让儿子辞去官职来伺候父亲,不用硬下心肠。” 刘盈对刘表竖起大拇指。 没本事就别当不孝子,看,老父亲把你拿捏得死死的。我阿父就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刘表把刘盈竖起的大拇指按下去,无奈道:“你在长安为你授课的是谁?他不教导你礼仪吗?” 刘盈毫不犹豫地甩锅:“是贾师傅!” 刘表破口大骂:“他配给皇帝授课?!” 刘盈可怜兮兮道:“我是傀儡,只有他愿意为我授课,还冒着威胁帮我向董卓隐瞒我并非痴傻之事。” 刘表怒气一僵。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辛苦了。是朝臣对不起你。” 如此优秀的皇帝,如果大汉未全乱,说不定能挺过这次劫难。皇帝还未放弃,包括他和刘焉在内的宗室全都先放弃了皇帝。 虽然再来一次,他们肯定会做同样的事。但愧疚和歉意,也不作假。 “没关系,是大汉先对不起百姓。”刘盈洒脱道。 此时,庶民终于有了“百姓”称谓。乱世虽到来了,整个华夏文明即使在乱世中,也是努力地往上蜿蜒攀爬。 或许已经经历过一次乱世,刘盈虽厌恶乱世的生灵涂炭,也称赞乱世的勃勃生机。 腐朽的总是要被毁掉,才会有嫩苗从废墟上萌芽。 他和阿父要做的,就是呵护一簇簇的新芽。 “不要太劳累,我希望你还能帮我许多年,陪我推翻大汉,建立一个不输于大汉的新王朝。”刘盈鼓励刘表。 刘表听见“推翻大汉”,还是没忍住嘴角抽搐。 不过这次,他颔首应了。 刘表能单骑平荆州,有了刘盈的武力支持和诸葛亮的辅佐,掌控了荆州近二十年的刘表,便能把荆州再平一次。 荆州豪族还未想好怎么在张使君手下争权夺利,便被刘表狠狠压制,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他们投靠张盈,为何刘表却成为张盈心腹? 蔡瑁虽被刘盈赏赐了很多财物,但官职大大不如刘表。 他私下拜访诸葛亮,说出自己困惑不解,同时也是向张盈施压。 诸葛亮微笑道:“你们投靠了使君,刘荆州也投靠了使君,虽有先后之别,但都同朝为官,就要贤者居其上。我不也在刘荆州之下?” 诸葛亮搬出自己的待遇,荆州豪族只能闭嘴。 张盈是自己硬生生把荆州打废,他们在张盈兵临城下的时候投降,不算献上整个荆州。他们的功劳,难道比跟随张盈攻打荆州的诸葛亮大? 还是老实一点吧。老实了,还有汤喝。 回头想想,背叛刘表的是蔡瑁,和自己其实关系不大。而现在荆州有刘表、诸葛亮、庞统在张盈手下为高官,我们荆州人在张盈麾下的势力很强啊! 荆州士人念头通达,赶紧私下推举诸葛亮、庞统和刘表为首,全力支持张盈所有政策,试图后来居上,压益州、关中士人一头。 益州和关中士人:“???” 争权夺利?谁怕谁啊! “真热闹,热闹好啊。”刘盈把荆州丢给刘表治理,肩头一轻,目光看向北方。 刘盈信任孙策、周瑜,系统显然也认为江东这块地,完全任由孙策和周瑜揉捏。 他的“即时战略游戏”,又变成了“地图开疆游戏”。新得到的城池中的事务,他都只需要经过“游戏事件”完成,时间再次飞逝。 制度已经建立,官僚班子也搭建好,消化打下的土地不过是时间问题。 刘盈打仗打到哪里,军屯就屯到哪里,后勤基地就推进到哪里。 南方水热条件好,半年甚至三四个月就能收割一茬粮食。刘盈干净利落地夺得荆州,还有刘表尽心竭力地安抚,荆州当地的经济没有受到太大破坏。刘盈的经济优势如滚雪球一般扩大。 如今还在刘盈控制之外的土地,竟然和刘邦当年类似。 刘盈的优势,比当年的刘邦还更大。虽然秦末的气温比现在高,益州和关中产出的粮食更多,但刘邦出关中后,就没有时间积攒力量,全靠着萧何在刘邦打仗的时候,抽空发展经济。 刘盈在益州、关中休养生息近两年,荆州、江东也不是归附他的诸侯国,而是实控的领土。 更重要的是,在中原的不是西楚霸王项羽,而是袁绍和曹操这勉强势均力敌的两大势力。 袁绍和曹操再次得知刘盈的消息时,江东已经向孙策投降。 他们在争夺中原,刘盈已经夺得了除了中原之外所有的土地。 将来刘盈与他们打仗,就会像是汉高祖打项羽一样,战场都在他们的领地,无论胜败,他们这方都会越打越穷。 怎么会如此迅速?! 袁绍和曹操都不敢置信。 “明公,只能停战了。”郭嘉道,“我愿意亲为使臣!哪怕暂时居于袁绍之下,也比立刻被张盈吞并强!” 曹操还在犹豫,刘盈已经将诸葛亮派去劝降。 刘表太能干了,刘盈用其他益州官吏换下诸葛亮,让诸葛亮去劝降曹操。 诸葛亮顶着不善的眼光,笑得温文儒雅:“曹公,居于袁绍之下,和居于张使君之下有何区别?若袁绍能强过使君,曹公会成为袁绍臣子;若袁绍不如使君,曹公原本可以为使君座上宾,却跟着袁绍向使君投降。无论何种结果,曹公都不如归顺张使君。” 他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道:“张使君已经重建法令、制度,百姓安居乐业,尔等还在征伐不休,呵,还想赢过使君?是否太狂妄?” 诸葛亮笑着挥了挥宽大的衣袖:“使君派亮来劝降,不过是不忍心见中原战火持续太久,怜惜民生艰难。若执迷不悟……哈哈,使君派亮出使时,兵锋可没停。你们要和袁绍联合,那就去。秦能灭六国,高祖能灭项羽,你们加在一起,能比得过几个六国和项羽?” 曹操震怒,下令将诸葛亮关押时,南方战报传来。 孙策自江东渡江北上,徐州不战而降;张翼领荆州兵,威胁曹操的大本营陈郡和颍川郡;而刘盈本人,刚拿下了袁术和吕布。 吕布紧急时刻又重新投入袁术麾下,与袁术联合抵挡刘盈。 吕布自信勇武,与刘盈野战,竟一触即溃。 连名声在外的陷阵营,竟也敌不过刘盈骑兵队一次冲锋。 吕布被刘盈先刺中大腿,然后挑落下马,瘸着腿半坐在地上惊呼:“怎么可能!” 刘盈鄙夷道:“看看你们的兵甲,再看看我麾下将士的兵甲,有什么不可能?若个人勇武有用,项籍就不会死得七零八落了。” 吕布在正史中的本事本来就一般。他赢下的都是小战,对手都是刘备此类的雇佣兵。每当遇到对方纪律严明的大兵团袭来,除了袁术这个废物,吕布都是败逃。 虽吕布有“辕门射戟”的勇武,但自晋代起,论武将个人武力,都是以“关张”做比。吕布在斩将上没有突出的成绩。 后世吕布的“个人武力值天下无敌”的形象,是《三国演义》“三英战吕布”抬起来的。 有实绩的“关张”再加上刘备三人斗将都打不过吕布,吕布自然是最强了。 刘盈兵强马壮,就算不用骑兵,步兵阵用弩阵和弓箭都能把吕布赶跑。 刘盈看向被俘虏的高顺和张辽。 如果陷阵营一直在高顺手中,虽然结果不变,但恐怕会给他带来更多伤亡。 高顺不贪财,把自己所获得的所有财物都用于七百陷阵营兵卒的食物和兵甲,才打造出一支声名赫赫的“特种兵”。 但吕布忌惮高顺,将高顺训练的陷阵营交给与他有内外之亲的魏续,只有对外作战的时候,才将陷阵营还给高顺。 就这一点,就证明吕布连将才都不是。 没有严格的训练、充足的伙食、优良的兵甲的陷阵营,只出战的时候由高顺率领,还能叫陷阵营吗? 练兵的重要性都不懂,吕布你什么废物啊? 思及吕布以前好像只是个主簿,他可能还真的不懂。 刘盈对高顺和张辽道:“吕布的腿瘸了,人已废。若你二人对我忠心,我可以不伤他性命,只是不用他。” 刘盈讥笑:“以他的品德,能在你们的资助下有个富贵生活,已经是祖先保佑。降不降?” 即使刘盈不拿吕布威胁,张辽也会降。他立刻向刘盈磕头。 高顺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问道:“使君会遵守承诺,留温侯一命?” 刘盈竖起三根手指指向天空:“我以先祖留侯发誓。” 高顺叩首:“败将愿降。” 刘盈先扶起高顺,再扶起张辽。 张辽立刻心中明了,张使君很看重高顺这个不知道为何非得向吕布愚忠的大傻子。 刘盈道:“我相信你们,你们现在就可入我麾下,为我作战。我会让人将吕布和他的家眷送往成都,令华佗为他悉心治疗。” 高顺感激涕零,张辽也挤出眼泪。 刘盈叹了口气,对仍旧愤怒不甘,但担心多说一句话,刘盈就不肯留他性命,所以把嘴闭得死死的吕布。 吕布反复无常又短视,最看重的就是他自己的命。 “你怎么配拥有高顺和张辽这样忠诚又优秀的将领?”刘盈道,“他们是能为帝王陪祀的名将。” 高顺没什么反应,这次轮到张辽感激涕零了。 就凭这句话,张辽愿意为新的主君赴死! “把吕布送回成都。走,随我把洛阳夺了,也算是还于旧都了。” “使君,你还没吩咐怎么处理袁术。” “那种废物,子龙,你随意啦。” 赵云:“……”使君真是对看不上的人不屑一顾,半点心思都不想花费呢。 第215章 小民从来不可轻 颍川是曹操的大本营, 不是那么容易被攻克。 张翼围而不攻,等待围城打援。 曹操焦头烂额,一边派使者向袁绍求和,一边命令颍川周围的城池救援。 张翼这边围城打援还没有开战, 曹操又得到一个噩耗——张盈已经夺下洛阳城。 洛阳城名义上还在袁绍治下。袁绍没有将其选为都城, 而是将易守难攻的邺城建为都城。 对曹操和袁绍而言, 洛阳的战略意义都不重要, 所以曹操没有和袁绍特意争夺这个地方。 但在张盈已经得到长安的前提下, 洛阳这个后汉都城的政治意义就很重大了。 张盈攻占两汉都城, 便可以声称取代大汉。 袁绍那里还有个傀儡皇帝, 因宗室中自立的皇帝太多, 即使在袁绍的攻打下,现在还留存着的傀儡皇帝只剩下他手中那一位, 但之前宗室纷纷宣称自己继承帝位,也削弱了袁绍手中傀儡皇帝的正统性。 前阵子袁绍拿出传国玉玺, 好加强自己所立傀儡皇帝的合法性。 但当袁绍拿出传国玉玺的时候, 天下有数十人声称自己手中的传国玉玺才是真的。 曹操手中也有传国玉玺。他立刻拿出自己手中的传国玉玺,怒斥袁绍伪造玉玺。 袁绍被气得双眼发黑, 腹部闷痛, 竟一口鲜血吐出。 从病床上爬起来后,袁绍精神便不振了。 袁绍等曹操前来说和, 很想与曹操合力进攻可能欺骗了他的张盈,冀州后方突然生乱。 黑山军不知道何时悄悄潜入幽州, 以替公孙瓒报仇为借口, 惑乱多地向袁绍举起叛旗。 公孙瓒活着的时候,因后期对袁绍心生怯意,只知道一味囤粮躲避, 无论下属还是治下百姓都与他离心。 公孙瓒死了,怎么冒出如此多的公孙瓒的支持者? 袁绍差点气得又是眼前一黑。 他可不信这些人是公孙瓒的支持者。不然公孙瓒等死的时候,这些人在哪儿? 别管这些人怎么冒出来的,袁绍担忧自己的大本营,便只同意罢兵,没空和曹操商议联合的事。 袁绍和曹操打了大半年,耗费兵力钱粮无数,结局却只是各回各家,士气异常低落。 曹操的势力弱于袁绍,且张翼已经围了袁绍,徐州也被孙策所夺,曹操和袁绍都以为刘盈会先集中力量攻打颍川,等完全击败曹操之后,再图谋袁绍。 曹操确实面对了益州的主力——张翼和孙策已经合兵。 但袁绍也遭遇了益州的主力——夺得洛阳后,刘盈率兵北上,与贾诩派来支援的张济会合,亲自拦截袁绍主力。 中原士人都没想到刘盈竟然如此狂妄,胆敢分兵两路。 袁绍派使臣训斥刘盈,刘盈困惑地笑道:“我分兵两路,算什么狂妄?大秦灭六国时分兵好几路,汉高祖和项羽楚汉之争时也有多个战场。” 袁绍的使臣语塞。 好像是这样,但、但你竟然自比秦始皇和汉高祖?! 刘盈叹息:“你们真是弱啊,连我分个兵都大惊小怪,还派人来斥责我?我还惊讶呢。” 哪朝哪代建国之战没有好几个战场?兵将够多,粮草充足,想开几个战场就开几个战场。 刘盈其实明白袁绍和曹操的震惊。 虽然打仗确实会分好几个战场,但总有主次之分。 袁绍和曹操认为彼此都很厉害,都会成为“主”,都需要刘盈倾力攻击才可能战胜。 刘盈竟两线作战,如此轻视他们。他们感到了侮辱。 只是他们不知道刘盈经历过的战争。 刘邦扛着项羽兵锋败而不溃的战场是主战场,还是韩信剪除项羽羽翼的战场是主战场,抑或刘盈和彭越在彭城周围上蹿下跳是主战场? 楚汉战争中每一处战场,大汉都没有绝对的胜算,都竭尽全力。对主将而言,都是他们的主战场。 刘盈能独领一军,孙策也能独领一军。他们不需要对方指挥,就能完成各自战略目的,都可以控制一处主战场。 荆州和江东的粮草支持孙策,关中和早已经运送到关中的粮草支持刘盈。有将有兵有粮,是时候大决战了。 曹操主战场上,孙策勒马回头问周瑜:“张盈那混球说,我弟弟在合肥生生把张辽抬进了武庙,留下我孙吴不会攻城的坏名声?” 周瑜面无表情道:“他说的是江东鼠辈。” 孙策放声大笑。 张翼欲言又止,不由叹气。 孙伯符的怒气有点大啊。他得跟紧点,不能让孙伯符气得冲太快,脱离护卫了。 孙策当主将,副将中有一个人和他长得有点像。 那人默默看着儿子年轻的背影,有点尴尬。 “益州真奇怪,儿子当主将,父亲当副将。”他身边一位荆州将领嘀咕,“我要是你,我一定把他揍得起不了床。” 孙坚黯然道:“我老了,不如他。” 黄祖有些同情,又有些羡慕。 想当年,孙坚在讨董战争中也打出来赫赫威名,就是眼神不好,归附了袁术。 袁术和刘表为敌,黄祖没少和孙坚交锋。 有一日,他没在城头看到孙坚的旗帜,还很担忧,以为孙坚使了什么计谋,要攻打荆州其他地方。 当他探得消息,袁术忌惮孙坚,竟让孙坚去出使曹操,实际上是找借口将孙坚调离,黄祖不由心生怜惜。 孙坚真的眼神不好。 他还没怜惜孙坚多久,孙坚那年轻的长子孙策已经在益州打下赫赫威名,助张盈夺得荆州和汉中。 黄祖心里那个酸涩啊。 他有预感,自己终究还是不敌这个宿敌。 儿子比不过,自己再厉害有什么用! 黄祖本来只是想刺孙坚几句,没想到孙坚竟认了,还露出疲态,他便于心不忍,又干巴巴地劝慰道:“我等拼命,就是为了家族。现在天下皆言,‘生子当如孙伯符’,你也算安心了。” 孙坚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他很清楚这话是谁宣扬出去的。 使君是千百年来难寻的少年英雄,但那张嘴啊……孙坚想起孙策与张盈打闹时口无遮拦的模样,心中更加痛苦茫然。 他其实不太在意儿子当主将还是自己当主将。 儿子强,他很高兴,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他只是听见孙策直呼张盈的姓名,正在怀疑自己对孙策的教导。 孙坚又想到自己的二儿子已经显示出阴狠善权术的一面,被贾诩看重,带在身边教导;三儿子老控制不住他那个狗脾气,总爱违反律令,被孙策亲自抓进牢里反省很多次……三个已经弱冠的儿子各有各的问题啊。 子不教,父之过。三个儿子的缺点都不像自己,自己怎么教出来这三个性格迥异的儿子?希望四儿子和五儿子能让自己省点心。 因每次孙坚的三个儿子有什么问题,刘盈都会来找孙坚告状,半点主君模样都没有,孙坚身心俱疲。 “伯符恃才傲物,若不在使君麾下,无人能容得下他。”孙坚叹气道,“遇到使君,真是我孙家一生之幸。” 黄祖见孙坚如此谦虚,对孙坚好感增加不少:“孙文台都如此说,我很期待在使君麾下的未来。” 孙坚心里嘀咕,黄祖你最好别太期待。你心胸狭窄,又无太大才能,使君才不会重用你。 黄祖以为自己已经和孙坚化敌为友,孙坚暗暗鄙视黄祖但表面以黄祖为友,两位表面朋友在战场上互为犄角,竟配合相当默契。 当孙策得到父亲和黄祖合力擒获曹仁,立下大功劳的消息时,感到十分荒谬。 孙策对周瑜道:“张盈说黄祖单防我家两代半?” 周瑜拍桌子:“别说那些废话,快商议下一步军略!曹操要和我等拼命了!还拿孔明威胁我等!” 孙策摸了摸鼻子。公瑾越发小气,说些闲话都不行。 张翼不解:“难道使君没有料到孔明会被曹操扣押?” 周瑜没好气道:“谁知道使君和孔明凑一起,会想出什么冒险的鬼主意。” 张翼也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了。 还是等公瑾冷静下来再闲聊吧。 诸葛亮在曹操营地过得很好,曹操自己饿着,都不会让诸葛亮饿着。 得知曹仁被孙坚、黄祖擒获时,曹操呆坐良久,去见诸葛亮。 诸葛亮正高卧榻上,曹操进来的时候也没起身。 曹操问道:“刘玄德很是忠义,虽我不敢重用他,也没有亏待他。你是如何劝说他战前投降?” 诸葛亮偏头,卧在榻上笑道:“我说你这次输得太难看,即使侥幸胜利,也会屠城泄愤。他怎么能跟随这样的枭雄?刘玄德投靠使君之前,已经准备逃向袁绍处,此事你应该知晓。” 虽袁绍不算个明主,但做事讲究脸面,没有曹操这么难看。 曹操道:“不可能只有这一个理由。若只是这个理由,他会深思熟虑,我便能知晓他的谋划。” 道不同不相为谋,刘备虽为曹操雇佣,却一直未归于曹操麾下。 刘备早就想北上投靠大汉朝廷,只是他担忧还未到袁绍处,便被曹操拦截。 曹操攻打袁绍时,特意让刘备在徐州留守。 徐州对曹操的仇恨心很强,刘备仁而爱人,能帮曹操安抚徐州人。 徐州的战略意义对即将北上的曹操不太重要,曹操还派了其他人共同镇守徐州。刘备麾下只有几千人,曹操以为能控制住刘备。 谁知道“张盈”竟然能迅速拿下荆州和江东,从南边渡江攻打徐州。 刘备毫不犹豫,当即倒戈,徐州人更是自发屠戮曹营中人。曹操留下的后手没有一点用处。 哪怕刘备只犹豫了几日,曹操都能及时反应。 曹操知道刘备好义气,这义气就是刘备的枷锁。自己对刘备有恩,即使刘备会背离自己,也会犹豫一段时日,不能立刻决断。 自己防备在先,怎么也不会让刘备占了先机。 当得知诸葛亮来曹营前,往自己治下豫州、徐州等地都送了劝降的书信,曹操直觉问题出在诸葛亮这里。 诸葛亮满口仁义道德,曹操不相信,定有其他理由。 这是他没能算到的事。他必须得知这件事。 诸葛亮身在敌营,还能和曹操开玩笑:“或许有其他理由吧。但我为何要告诉你?” 曹操道:“你若告诉我,我就放你离开。” 诸葛亮终于从榻上起身,盘腿坐在榻上看着曹操。 曹操不惧诸葛亮的眼神。 他确实是在为战败后找退路,这没什么可耻的。 曹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本心,绝不羞愧。 诸葛亮不由流露出佩服的神色。枭雄怎么能不算英雄?曹操即使被使君压制得很惨,都来不及发挥出他应该有的本事,也不改英雄本色。 诸葛亮爽朗道:“行,我告诉你。我对刘玄德说,汉哀帝没死,他就在使君处,只是他认为大汉已灭,便不愿出现。” 曹操愕然:“当真?” 诸葛亮笑道:“我编这个谎言有何好处?” 曹操垂首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我曾与先帝和弘农王都有几面之缘。当年见到张盈,我便觉得眼熟。只是灵帝未有张盈那般年龄的皇子,我只以为自己多想。” 诸葛亮笑而不语。 曹操又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若他真的是宗室,甚至是灵帝流落在外的皇子,为何不以宗室身份起兵?即使他担心羽翼未丰时被人阻拦,但他羽翼已丰,只要对外展露自己真正的身份,无论是袁绍还是我这里,都会有不少心系大汉的人归降,我与袁绍势力顷刻土崩瓦解。” 曹操冥思苦想许久,想不明白。 他虽想不明白,也不会否认自己对张盈身份的猜测。 聪明的人一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即使猜测再荒谬,再与现实不合,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猜测。 诸葛亮待曹操想了许久,直到有人都在门外徘徊,似乎有大事要奏与曹操时,他才开口:“曹公,党锢之祸真的源于灵帝昏庸吗?鸿都门学又是为何而设?曾经的你坚定不移地站在党人这边,如今的你已经成了一方之主,当你面临灵帝朝堂那样的情况,又会作何决断?” 曹操皱眉苦思,而后眉头舒展,眼睛瞪圆,身体微微颤抖,似乎遇到了极其可怕的事。 “太荒谬了!” “是吗?哈哈哈哈哈。” 诸葛亮的笑声传到门外,门外等候曹操的官吏皆伸头,想要偷听诸葛亮和曹操的对话。 可惜他们离得太远,诸葛亮和曹操对话的声音太轻微,没有入第三人之耳。 在张盈强烈的攻势下,曹操遭遇了原本历史中,他在官渡之战翻盘那一战之前遇到的困境。 曹操还未有机会停下兵锋安抚百姓,常用极端手段搜刮军粮,治下士人生活无扰,普通百姓极其贫困。 曹操先与袁绍打了一场,又遭遇刘盈袭击,虽然主力尚存,但粮草已经快要告罄。 在这种时候,为曹操提供大部分粮草的豫州百姓困苦不堪,纷纷响应刘盈的军队。 袁绍高傲,这些响应的百姓没能起到用处,最后乌巢一把大火就断送了他的霸业;刘盈和他背后的作业小组智囊团,有充分的揭竿起义的经验,早就制定出详尽的计划。 冀州有黑山军张燕,豫州有五斗米教张鲁和张修。 此番决战也如刘邦当年倾力出击一样,留守后方的只有文臣,所有能派出的将领都派了出去。 与袁绍和曹操担忧后方被偷袭不同,只要刘盈派出去的将领没被击溃,刘盈的大本营就不会遇到危险。 唯一的变数,便是南匈奴和羌人。 在益州、关中悄无声息那两年,休养生息的事所有臣子都能做,刘盈主要负责的就是安抚羌人、南匈奴和鲜卑。 羌人最好说话。百年羌乱中,羌族已经被打散,剩余的贵族武装以雇佣兵的形式依附匈奴或鲜卑,也有人为汉人军阀打手。 刘盈只要足够慷慨,羌人很乐意为刘盈效力。 南匈奴和鲜卑虽表面上联合,内部纷争不断。光是南匈奴内部,一年都会出现多次谋杀篡位。 汉初作业小组中的蒯彻恨不得亲身来到汉末,这才是他检验所学的福地! 有了蒯彻的倾力指点,再加上武力震慑,历史中的曹操能收复南匈奴和鲜卑,刘盈自然也能。 刘盈没有采取曹操的政策,让内附的南匈奴和鲜卑直接占据北方几座县城自治。 他平等地对待愿意依附的四夷贵族,许诺这些人学好汉话都能入朝为官,如前汉当年那样。 若部族不愿意拆分,刘盈就让他们南迁。 南方水热更好,你们不会不满意,对吧?路上的粮食,我来负责,我最慷慨啦(拍胸脯)。 虽然南匈奴和鲜卑人也占有了几个小县城,但他们彼此间隔得很远,再无法联络。 南匈奴和鲜卑人的首领知道刘盈的险恶用心。刘盈愿意让他们入朝为官,还让他们的孩子进入学院,以后升官途径和汉人一致,他们便假装糊涂了。 内附的夷人贵族本就是在草原上被赶出来的。他们能在更强大的王朝做官穿丝绸,那夷人首领的特权,不要也罢。 夷人被汉人骗惯了,再多的花言巧语,都抵不过刘盈那双真诚的大眼睛,以及他捧出的户籍律令。 刘盈拉着夷人首领,一条一条向他们解说,哪些律令能保障他们的权利。即使夷人都知道,律令这玩意儿,在权贵面前比擦屁股的缎子还不如,可有总比没有诚意更大。 关中的边患,便暂时安宁了。 边患能不能多安宁一段时间,要看中原最终的胜利者是谁。 刘盈派出了自己全部的兵力,在袁绍的冀州和曹操的豫州征战。 虽然他自己的后勤运输很有压力,但成为战场的冀州和豫州,已经毫无有秩序的后勤可言。 袁绍的军队已经在捡河蚌和狩猎补充军粮,曹操部分军中出现了人相食的惨案。 继承天师道的张燕和创立五斗米教的张鲁张修,即使在刘盈的命令下不以宗教为基础,也能轻易煽动人心。 大不了,再喊一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以东汉末年本就存在的民谣做为口号,更能引起共鸣。 刘盈根据后世的润色,将这首民谣最后一句更改,让它在中原各地唱响。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拿着粗劣武器的百姓,仿佛自杀般地冲向了袁绍和曹操的征粮军队。 一如秦末拿着竹竿的黔首,也如十几年前将黄巾裹在头上的那群庶民。 崤山以东的豪族震怒不已。 张盈,他都不怕吗? “若我为帝,定再约法三章,兴文景之治!” 刘盈每到一处,就许诺免一年徭役赋税。粮草充足的刘盈的军队,对沿路村庄所剩不多的糠麸丝毫不取。 就凭借着这些豪族看不懂的小恩小惠,这些完全没有任何约束力的空口保证,刘盈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相迎,人人唯恐刘盈不为帝。 刘盈恍然。 曾经他与阿父一同进入关中。同样的举措,同样的情景。 或许那时的他还年幼,或许那时承担所有期盼的是他的父亲,刘盈虽激动自豪,感触却不深。 至少没有深到脸上许久没有笑容的程度。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阿父肩上的压力。 刘盈骑在马上,可以轻易看清站在地上的人那蕴含了太多的期盼,以至于五官都扭曲了的脸庞。 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多卑微,多天真。 可这时的人,除了将希望寄托在“圣君”身上,还能做什么? 已经长大的刘盈,早已经明了“汉圣宗圣皇帝”这个谥号庙号有多不合规矩。 中原文化总是含蓄的,汉人王朝即使再期盼圣君,除非追封先祖,否则不会用“圣”来作为庙号。 而评价皇帝一生的“谥号”,也没有一个人能担得单独一个“圣”字。 至于复字的谥号,那便已经泛滥,不值一提。 是不是啊,文武大圣皇帝?你是不是更希望自己叫唐文帝? 刘盈失去了笑容很久,今日又笑了起来。 后世的汉人王朝如何,与自己何干? 后世汉人王朝遵循的规矩,就是老祖宗做过的事。 我是汉人的老祖宗!第二任的大汉皇帝! 这两个“圣”字,我要定了! “没错,我完全配得上两个圣字。”刘盈经过许多日的三省吾身,自得颔首,“为免不孝子乱来,等当了皇帝我就把庙号和谥号定下来!” “啊?你说什么?”被曹操放走,没去更近的孙策军中,北上来寻刘盈的诸葛亮傻眼,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刘盈道:“等我回去登基后,就和阿父阿母和伯父叔父们说,我要把庙号谥号定下来,就叫‘汉圣宗圣皇帝’!” 诸葛亮深呼吸。 “张盈啊。” “嗯?” “刘盈啊。” “叫你老祖宗作甚?” “大汉的第一位太子殿下啊。” “在在在,有屁快放。” 后悔赶来为刘盈掌管后勤,好让刘盈轻松一些的诸葛亮哭丧着脸:“对萧相国好一点。高祖陛下或许不会在意,但萧相国真的会被你气死。” 刘盈犹豫了一瞬,坚定了本心:“你放心,经过我这么多年的折磨,他能承受得住。” 诸葛亮双手捂脸。 袁绍只剩下邺城,曹操只剩下许县的好消息,都不能缓解他痛苦的心情了。 刘盈刚刚说的是“折磨”吧?他真的好有自知之明啊。 诸葛亮不知道该对刘盈在汉初的臣子深表同情,还是该对刘盈现在包括自己在内的下属深表同情。 “你在这里的庙号谥号别乱来,你就是太祖高皇帝!开国君王必须是太祖高皇帝!” “好啦,我知道。真奇怪啊,为什么都是太祖高皇帝,只有我阿父是汉高祖?其他人的简称都是‘太祖’?” “我哪知道。现在没有那么多开国皇帝。你想好王朝的名字了吗?” “想好了,就‘宋’!” 诸葛亮详细问了是哪个“宋”字后,困惑不解:“你冒充留侯后人,定国号为‘韩’都很正常,为什么是‘宋’?‘宋’和你没有关系啊。而且诸侯中的宋国也不是什么好国家。” 韩?大韩朝吗? 刘盈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第一次被诸葛亮造成了暴击伤害。 啊,可怜的韩国,可怜的张伯父。 某个不要脸的家伙,偷了“高丽”的国名,害得人家已经被大隋和大唐皇帝改名为“高丽”的高句丽只能用老名字就罢了,怎么连“韩”都偷?“韩”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把“韩国”这个名字还给我们老祖宗啊! 刘盈抹了一把脸。对不起,他拒绝。 “我就是宋太祖了。因为要押韵。” 诸葛亮完全听不懂刘盈在说什么,可刘盈只会神秘地笑着卖关子,不再回答。 真可恶啊! 诸葛亮抓心挠肝,彻夜未眠,挂了两个好大的黑眼圈。 刘盈到处宣扬诸葛亮是因为劳累过度才这样,并在诸葛亮脑袋上挂上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故。 诸葛亮:“……”真是谢谢你的大缺大德了啊,我并不想累死! 诸葛亮对刘盈竖起了两个中指。 刘盈的坏毛病,他有样学样。 刘盈笑得前俯后仰。等把这个记忆送给平行世界的三国真实人物,一定会很有趣。 哈哈哈哈,快通关了,迫不及待啊。 【系统,以后的副本都变成长副本了?】 【不,此次为特殊副本,恭贺宿主帝望终于即将破零。以后副本形式与以前一样,只是历史中的短暂剪影。】 刘盈笑着躲避诸葛亮的剑鞘。 他就知道,这次副本不对劲。 就刷这一次,他再也不想刷长副本了。即使他能分清现实和梦境。 【这次副本的奖励也很特殊吧?】 【副本奖励,就是副本本身。此次副本,未向宿主屏蔽任何数据。】 “真抠门。”刘盈嘀咕,把诸葛亮按在地上十字固定。 弱冠的诸葛亮,如他十三四岁时一样,发出凄厉的惨叫。 赵云路过。赵云捂着耳朵躲开。 明知道打不过,非要屡战屡败,孔明啊……唉。 赵云涌出慈祥的愁绪。 第216章 这场景令人怀念 袁绍和曹操都以为自己能支撑好几年。 楚汉之争都打了四年, 他们有两个人呢。 刘盈只能说,项羽好歹是他阿父惺惺相惜的宿敌,哪怕项羽是个只擅长破坏、不在乎重建的霸王,那不是后世人随随便便能自比的。 对啊, 你们有两个各自为政、势均力敌、彼此不信任、互相拖后腿的人呢。 “项羽是灭秦的英雄, 即使他很暴虐, 世上也有许多人为他心折, 愿意为他赴死。袁绍和曹操是旧汉的官吏, 既不能挽旧汉与倾颓, 也不能救万民于水火, 更没有推倒旧汉腐朽大梁的胆气。”刘盈对袁绍和曹操派来劝和的使臣, 笑得十分无奈,“寄生在腐朽王朝上而生的王朝, 天生都是腐朽的。你们继续跟随他们,既不能实现救世安民的远大抱负, 也不能达到家族安享富贵的自私目的。别顽抗了。” 刘盈送走袁绍和曹操的使臣, 眼含讽刺。 只剩下邺城和许县两座孤城,他们能守多久? 顶多再过一个月, 他们就必定投降。 史书中有许多守孤城守许多年的记载。但这些“孤城”, 背后都有强大的意志支撑。 或是对旧朝的忠诚,或是对民族的忠诚, 或是对自己理想的忠诚……袁绍和曹操以及他们麾下的士大夫们能占得哪种? 他们也不过是旧王朝的“士大夫”而已。 没有支援,没有民心, 没有大义, 他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顽抗? 赌一口气吗? 即使袁绍和曹操愿意赌,他们麾下的士大夫愿意跟着赌吗? 曹操最先投降。 颍川士族跟随曹操, 只是因为他们相信在这个乱世,只有曹操算得上明主。 原本历史中,即使曹操在与袁绍的决战中短暂落后,一度想要退守许县,颍川郡也坚定不移地继续支持曹操,劝说曹操再坚持一会儿,一定能看到转机。 他们分析袁绍和袁绍麾下主要谋士、将领的性格弱点,只要与袁绍继续僵持下去,袁绍必定出错。 争夺天下,就拼的是谁失误少。 他们能在绝境中有这样的眼光,便不可能看不出,“张盈”比曹操更像明主。 只是“张盈”这样的明主,不符合他们家族的利益,他们才顽抗至今。 但再不投降,整个颍川士族就会像当初后汉建立时支持王莽的关中士族一样,在整个新王朝持续期间,都被排斥在顶尖阶层之外。 之后许县的顽抗,不过是曹操和颍川士族用兵卒和百姓的命,来向“张盈”展示他们的才华,是他们向新王朝的君王投递的求职信。 当刘盈给曹操写信,告知曹操已经够了,再顽抗他就要生气时,曹操便从容投降。 他还来到刘盈身边,愿意为刘盈劝降袁绍。 “不用了,我打算把他气死,邺城不攻自破。”刘盈对曹操坦白了自己的目的。 从他跑快了就会跌地上打滚的幼童时期起,长辈总点着他的鼻子说他很气人,气死人。 可刘盈都要当皇帝了,从未气死过人,倒是有很多人被他气活。 他很好奇,自己能不能真的气死人一次。 袁绍是一个好对象。 要气死人,首先对方要有容易被气死的基础病。 历史中袁术和袁绍都死于吐血。虽然史书中说袁术和袁绍是郁结于心,但只要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郁结于心需要引发其他疾病,才能把人郁闷死。 会导致吐血的疾病,大多是肺部问题和肝部问题。 因肺部原因吐血,养一养还能多活几年;肝部出了问题,吐血就是晚期,很快就要死了。 史书中有袁绍和袁术可能得肝病的蛛丝马迹吗? 有。 东汉末年贵族流行吃淡水鱼生,有士人因感染寄生虫而亡。寄生虫感染诱发的疾病之一就是肝病。 东汉的淡水鱼生对食材的选用十分严苛,只有地位极高的富贵人家才能享用。袁绍和袁术是三公之后,东汉顶尖的豪门,他们还在洛阳当纨绔子弟的时候,恐怕天天都能享用这顶级的美味。 兄弟二人同死于寄生虫导致的肝硬化,那再正常不过。 抓到袁术后,袁术很快就吐血奄奄一息。 根据华佗的诊断,袁术确实肚子里有很多寄生虫,肝脏也有问题。 他很想等袁术死后,解剖袁术看看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可惜袁术地位太高。 不过刘盈已经帮他寻到许多可以验证他经验的已死的病人。希望华佗能在寄生虫防治上有更大的贡献。 张仲景献城投降后,刘盈让张仲景赶紧来和华佗一起研究。 等乱世结束,他就没办法给两人找这么多大体老师练手了。 张仲景很尊敬刘盈和华佗的医术和仁心,但实在是受不了两人的邪门。 所以他即刻启程,迅速来到刘盈和华佗身边,阻止他们更加邪门的行为,劝说他们不要偏离正路。 等许县投降,张仲景得知在许县的家人都安然无事后,就更加心无旁骛,什么家族什么仕途,他都懒得再琢磨了。 家人很支持他。 只要能随侍新的君王左右,家族的富贵总是能够指望的。 张仲景对袁术的病情的判断与华佗一致。刘盈确定,袁绍也快到肝硬化晚期了。 他摩拳擦掌,想要证实长辈对他的“诽谤”。 既然你们老说我气死人,我真气死一个人给你们看看! 刘盈为了能气死人,花了大力气给袁术吊命。他还让人把袁术送到自己身边,自己用纸上谈兵的医术知识,和华佗、张仲景一同为袁术诊治。 该死不死,袁术被折磨得够呛,还要对刘盈亲自为他吊命的行为感激涕零。 袁术志大才疏,这一世谁也不服。 哪怕他的行为导致了袁家政治势力的撕裂,极大削弱了袁家的代表袁绍的力量,堪称袁家拖后腿第一人,他也不后悔。 凭什么袁绍能当袁家的代言人?不服就是不服。 对刘盈,袁术终于服气了。 无论是能力还是品德,以及刘盈对他才华的认可,都让袁术对刘盈心折。 他热泪盈眶对刘盈道,恨不能早遇到刘盈,成为刘盈麾下最厉害的重臣。 刘盈出了门就抠耳朵:“他在发什么疯?谁认可他了?” 诸葛亮嘲笑刘盈:“他都为你写信劝降袁绍了,你就让让他,假装认可他了吧。” 刘盈追打诸葛亮。 袁术劝降的信又没用,他才不要被人嘲笑眼神不好。 毫无压力地混入刘盈麾下将领中,背着手看刘盈追打诸葛亮的曹操好奇道:“如果有用呢?” 刘盈:“眼神不好就不好,嘲笑算个屁!赶紧多写几封!” 曹操沉默。他以前的眼神才不好,才会误判张盈的性格。张盈这一看就是大汉宗室返祖,充沛的“高祖之风”啊。 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被曹操抓住了袖子。 刘备尴尬不已。 曹操气定神闲道:“玄德,我二人如今都为主君之臣,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来来来,喝酒。” 刘备被曹操拖着手臂走:“军中不应喝酒……” 曹操抱住刘备的手臂:“喝茶也行。” 刘备对身后的关羽和张飞投去求救的眼神。 关羽去帮赵云解救诸葛亮,张飞转身背对着刘备。 刘备:“……” 刘盈军中欢声笑语一片,袁绍躺在病榻上唉声叹气,明知道自己除了投降无路可走,但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反正自己都要死了,不如给张盈称帝之路增加一点阻碍。 他要拉着傀儡皇帝同归于尽,让张盈背上逼死前朝皇帝的沉重负担。 这件事刘盈真是太熟悉了。外祖父就曾想过同样的事。 可惜二舅父倒戈相助,举报吕家不法之事,亲自带队抓人,没让外祖父得逞。 但得逞了也无所谓,刘盈和他的老父亲都不会在意。 为帝者只要有实绩,些许污点都能当成笑谈。 如果晋朝不是那副鬼样子,而是一个创造了盛世的大一统王朝,也没人在乎司马晋指着洛水放屁,当街截杀曹魏的皇帝。 汉文帝哭死舅舅,汉景帝用棋盘砸死堂兄弟,文景之治就在这里摆着,谁把这个当回事? 别说袁绍拉着自己立的傀儡皇帝自杀,就是刘盈下令把傀儡皇帝弄死,只要他建立的王朝足够强盛,后人顶多酸一句“瑕不掩瑜”。 不过刘盈向来是不愿意给人希望的大魔头。 这里的汉高祖帛书入沛县,那边的孩童刘盈帛书入荥阳,就剩这一座城池了,还不把老刘家的传统艺能——射箭帛书给端出来? 对了,孔明,你的孔明灯呢? “来啦来啦!”诸葛亮像个抱着新奇玩具的孩童似的,带着人抱来好几箱孔明灯。 刘盈稍稍给诸葛亮说了说制作原理,他就加班加点弄了出来,若不是想不到增大火力的办法,他还想编个龙凤灯放天上去。 好玩,太好玩了! 刘盈亲自刻雕版,以让那字迹和汉哀帝孩童时一模一样,皇帝印玺也分毫未差。 他在信中以隐居没死的刘辩的身份,声情并茂地怀念袁绍他全家。 成大事者不拘父母,人人都笑刘邦,人人都学刘邦,马超是这样,曹操是这样,袁绍和袁术也是这样。 袁氏一族被困长安,独袁绍、袁术逃出。他们起兵讨董,以太傅袁隗、太仆袁基为首的袁氏男女全族丧命。 刘盈当然不会在信中写袁绍此事做得不好,而是要在信里大大夸奖袁绍对大汉的忠诚。为了讨伐大汉奸贼,不顾自己全族的命,这样的行为,在当世的价值观里简直是义士中的义士,忠臣中的忠臣。 看看袁绍,再看看邺城中躲藏的其他大汉公卿。 当初长安内乱,竟无一人想过派人保护可怜的小皇帝。 皇宫大火,公卿自己在安全的地方躲着,可怜的小皇帝,竟然下落不明。 更令人唏嘘的是,小皇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卿都没想过寻找,直接给小皇帝定了个不合规矩的谥号,便另推举宗室为皇帝了。 世道已乱,要平定乱世,当推举一位有本事的宗室为帝。不然至少推举个成年人吧? 那么多有才有德有地盘的宗室你不推举,推举个比汉哀帝年纪更小的小皇帝,哎呀呀,公卿的心思真难猜,猜不透。 做到这一步了,你们还好意思自称大汉公卿,好意思拿着大汉曾经的荣光给自己镀金,你们瞧瞧为了讨伐大汉奸臣而族灭的袁绍袁大忠臣,羞不羞愧?还修补什么城墙啊,用你们的脸皮当城墙,邺城就安然无忧了。 刘盈在信里阴阳怪气了个爽,直接用箭射入城内。 这封帛书是给袁绍等人看的。 而夜里升空的孔明灯上的糊泥防火带图画木牍竹简,则是给老百姓和普通兵卒看的。 天下已平,独剩孤城,你们守不住。袁绍等人要以全城人的命,来成全自己大汉忠臣的名节,但大汉配你们为它赴死吗? 想想这些年的苛捐重税,沉重徭役,想想你们饿死的家人。即使被重兵围困,袁绍和他的下属每日还有酒肉可吃,你们连老鼠都逮不到一只!难道你们要为高高在上袁绍和大汉公卿陪葬?! 赶紧揭竿而起,开城门,迎新君,新君来了给你们免税免徭役! 袁绍和大汉公卿为刘盈所印刷的冒充汉哀帝的书信破口大骂时,落在城里各个角落的竹简木牍被拾取者悄悄藏起来,扩散开来。 第二日,城中出现骚乱,有平民百姓冲击城门,试图逃出城外。 守城兵卒按照惯例,斩杀试图逃亡的平民后,以为此次骚乱会平息。 谁知夜里,更多的平民悍不畏死地冲击城门。 “我们活不了,你们也活不了!” “不过是普通兵卒,有活路可走,非要和当大官的一同赴死吗!” “我等本就是被强征的,凭什么要在城里等死?杀守将,开城门!” 平民乱了,兵营也乱了,城里火光四起。 刘盈策马立在城门前,平静地看着邺城坚不可摧的城门从城里面徐徐打开。 举着火把的人群就像是火焰汇聚的流水,从门缝里涓涓流出,细流汇聚成火焰的江河湖海。 刘盈让军队让开一条道,目送火焰向外倾泻。 “这场景,真是令人怀念。” 刘盈麾下许多下属臣子,都难以抑制地露出了震撼惊慌的神色。 唯独刘盈眼含微笑。 对嘛,这样才像是王朝末路该有的模样。 “当初你若降得晚一些,我本打算在许县也让你看一次这漂亮的景色。”刘盈偏着头,对身后的曹操道,“执掌屠刀的人向来瞧不起被自己屠戮的生灵。可惜这把火烧得还不够烈,不能把那群高傲的人烧疼,令他们反省。” 曹操道:“使君,你也是世家豪门子弟。” 刘盈道:“汉高祖是什么世家豪门子弟?你假托为曹参后人,你的老祖宗又是什么世家豪门子弟?” 曹操不语。 刘盈本就没想过让别人回答。 他放声大笑:“走,随我入城!” 不知道袁绍被他气死了没有,他可太希望达成父母期待了,哈哈哈哈! 公元202年二月,邺城城破。 末代汉帝率领群臣投降,献上传国玉玺。 “我是假的皇帝!玉玺也是假的!我都没想过当皇帝!他们逼我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慢点吃,别噎着。” “呜呜呜呜堂兄我好惨啊!” “谁是你堂兄,别胡说。”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再来一碗!” 刘盈叹着气添饭。 这父母双亡好控制的傻孩子是公卿在长安所立。他不仅与刘盈一起走过从洛阳到长安那漫长的路,还当过刘盈几个月的伴读。后来公卿不肯为刘盈授课,他才离开宫里。 可怜,真的可怜。 “别噎着,没人和你抢。袁绍怎么回事?立个皇帝不给人吃饱饭?!” “呜呜呜,饭菜管够,但我以为你和弘农王都是被他们毒死的,我不敢多吃。” “……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慢点吃,多嚼几下。” 诸葛亮鬼鬼祟祟从窗户缝里把脑袋探出,又鬼鬼祟祟把大脑袋缩回去。 他对孙策道:“张盈以前在董卓手底下装傻,竟还能照顾伴读族弟?” 孙策佩服道:“不愧是他,心悦诚服……啊,公瑾来了!” 周瑜提着剑从远处跑来。 诸葛亮和孙策拔腿就跑。 “站住!”周瑜怒吼。 屋内的刘盈掏了掏耳朵,走出房门。 “把他们的记忆给诸葛武侯和江东小霸王,平行时空的诸葛武侯和江东小霸王真的能拯救世界?” 刘盈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长长叹气。 在他身后,曾经很胖的瘦小皇帝,脸已经埋进碗里了,砸吧嘴的声音特别大。 第217章 我们永远是朋友 邺城一战后, 刘盈就该登基了。 他唯一遗憾的是,袁绍没被他气死。 袁绍不仅没被他气死,还坚强地从病榻上爬起来,去拯救差点被迫自杀的傀儡皇帝。 说好的要拉傀儡皇帝陪葬呢? 刘盈领了袁绍的情, 许诺会公正对待他的家人。 至于袁绍想要献女或者献媳妇……去去去, 你当人人都是曹老贼啊? 刘盈看着那一群文字后宫, 立绘没有, 还老是花自己的钱, 眉头皱得能夹死蚊虫。 等朕登基, 就把这群人全部给了嫁妆遣送回家, 没有家的就嫁出去。 汉圣宗圣皇帝的后宫不养闲人!全部降本增效优化掉! 对登基典礼, 刘盈期待满满。 在现实中登基的期待感,都没有在梦境里的期待感满。 现实中是他阿父打下的天下, 这里可是他自己打下的天下。 刘盈满腔的期待,很快就被系统泼了冷水。 系统不止给刘盈泼了凉水, 还把湿透了的刘盈放进了冰箱急冻室, 把他整个人都冻成了大冰人。 登基典礼?抠门的系统怎么会浪费成本在这种特效上? 刘盈登基后,便可以保证活到寿终正寝, 接下来的游戏事件都是“后记”。 刘盈不但没有捞到一个气派的登基典礼, 之后的游戏也全部变成了“文字战略游戏”,就如隋炀帝“蓝图大帝”的副本模式一样。 都城的选择、朝廷制度的更改、赋税徭役的制定……天下的政务汇聚到一张面板中, 即时角色扮演游戏变成了“皇帝模拟器”。 现实中刘盈的长辈们很开心。 得到刘盈从梦境中带出的其他王朝的资料后,刘邦、萧何等人有意摸着后人的石头过河, 改良大汉现在的制度。 只是大汉人口凋敝, 经济疲敝,能当官吏的士人稀少,刘邦、萧何等人最终还是放弃了。 或许等刘盈长到刘邦这个岁数, 他们才有资源改良大汉如今的制度。 那时候,这群长辈都入土了,帮不上刘盈的忙了。 汉末这个时间点,已经走过了整个大汉,大汉的优劣都成了前人的经验。站在大汉起点的这群人,便能在刘盈梦境中新建立的王朝中实践自己的构想。 “按照气候环境,应该定都中原。但盈儿,你是被关中和益州的人抬上的皇位,在长安定都的弊端再大,你也必须定都长安。人口和粮食问题,可以等你坐稳皇位后建立第二个都城。” “如大隋的两京制?” “对。”…… “终于可以试试三省六部制了。地区改革,是否可以按照明朝来,定下州、郡、县三级制度?” “官吏不够。” “先开几年科举,再改革!后汉顺帝刘保的‘阳嘉新制’可以继续推行。盈儿,你要加大对官学的补贴。” “哦,唉,缺钱啊。”…… “能不能试试府兵制了?还是直接用募兵制?” “阿兄,我没钱,没钱!” “先试试。” “没钱!!!!!”…… “税收先用租庸调制试试。” “如果不行怎么办?” “如果朝堂反对太激烈,就等你晚年再试,如果有混乱,让新帝改回来。” “哦哦,听到没有,恒儿!” “咦?我吗?”…… 一条一条的外交内政制度从汉初人杰手中制定出,送到了梦境中推翻了大汉的“大宋王朝”。 虽然不明白刘盈为什么要定国号为“宋”,但刘盈是靠着自己打出来的新王朝,他说了算。 如果这个副本有“未来”,刘盈就真的成了“宋太祖”。 什么?宋在唐之前?别怕,你根本不明白诗人为了押韵会干出什么事,把唐宋掉个位置算什么? 刘盈有很多话想和梦境中的小伙伴们吐槽,然而整个副本都变成了文字战略游戏,他只能见到朋友们的立绘。 在绘卷中,大宋已经建立,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迎回了藏在家乡的妻儿,将后宫中白吃白喝白拿的妾室们遣送回了娘家。 有人称赞他对发妻的情谊,也有人担忧他子嗣太少。 不过太子一直活着,担忧的人也不会拿皇帝后院的事来前朝嘴碎,逼一个大权在握的实权皇帝去睡女人。 立绘中,他把恒儿高高抛起。周瑜和赵云脸色大变,法正、诸葛亮、孙策在鼓掌,庞统和张翼去找皇后,张绣拉住了气冲冲的贾诩…… 好一番热闹的场景。 刘盈能想象出那样的景象,可惜不是亲身经历。 一年又一年,游戏面板中大宋的各项数据起起伏伏,天灾人祸层出不穷,都被刘盈一一解决。 某一年“年末结算”,大宋终于摸到了治世的尾巴,刘盈的小伙伴们都留起了长长的胡须。 他们有的还留在朝中,有的出镇外地,还有的因早年受伤太多而养病致仕。 朋友们在老去。 刘盈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脸没有变化。 无论是这个大宋王朝,还是他的朋友和敌人,都在大步迈向前。 唯独他留在了原地。 他之前刷了很多次汉末副本,代入感都没有这次强。 无论哪个副本,在不需要刘盈亲自出现的时候,系统都懒得让刘盈直接操控人物。 傀儡皇帝没有多少必须让刘盈出现的场景,所以他虽有朋友,感情和对后世网友差不多。 这一次通关,刘盈频繁地直接操控人物。即使中途系统都会出来打岔,但点点滴滴的玩闹时间汇聚在一起,对刘盈的影响比他以为的深刻。 现在这些影响,在长长的绘卷中一点一点地抽离,就像当初他们一点一点融入刘盈的记忆。 副本中的时间还在流逝,刘盈仍旧停留在原地。 一直停留在原地。 当他以为自己要目送朋友们离世,或者朋友们隔着一层绘卷送副本中的自己“离世”时,系统却宣布刘盈副本通关。 这一年大宋风调雨顺,无边塞战事,系统判定,大宋进入“治世”。 只要刘盈不出错,下一代皇帝也不出错,盛世就来临了。刘盈的生命也不会遭遇意外。 而刘盈和系统选定的纸片人太子是不会出错的,所以副本不需要继续了,系统直接进行完结结算。 刘盈盘腿坐在只有他的御座上,试图和系统讨价还价。 什么这个副本的奖励就是副本本身什么的,也太吝啬了。 “副本太长了!我受到了严重的精神伤害!我需要精神损失费!” 系统让刘盈看奖励邮件。它给的奖励已经够好了!刘盈这一辈子,就这一次奖励大放送! 如果不满,就卸载吧。系统一如既往,才不惯着刘盈。 刘盈嘟嘟囔囔地去看副本通关奖励。 如系统之前所言,此次通关没有光环奖励。刘盈从副本中薅走的资料,就是系统预付的通关奖励。 当刘盈完美通关时,系统额外奖励了“录制影片赠送”名额,并有一个特殊的“集体名额”。 所谓集体名额,就是刘盈可以指定某个时空的大汉相关人士“播放影片”一次,可以容纳二十人观看。 刘盈自己就是“大汉相关人士”,这影片就是让他拿回去给作业小组观看的。 这个特殊影片,系统会制作成刘盈看过的绘卷形式,就像是看动画片,不会泄露太多后世事件,也就是让刘盈炫耀一下。 刘盈特别满意。 后世情报,身为穿越者的他自己会泄露,又不是没长嘴。他要的就是炫耀! 除了这个集体名额之外,原本刘盈每次通关之后,都有三个副本观看名额,将“影片”剪辑后赠送给三个不同时空的副本相关人士观看。 这次系统将名额大放送,根据汉末最终势力分布,蜀、吴、魏各赠送三个副本观看名额。 同时,与刘盈建立了信任关系的诸葛亮、庞统、法正、张翼、孙策、周瑜、赵云、张绣、贾诩、华佗十人会得到特殊名额赠送。这个特殊名额不是“刘盈亲身经历影片剪辑”,而是他们自己的经历,相当于副本人物的一部分“记忆”。 系统特意提醒,因这次副本是特殊的,与其他可以在通关后重复进入的副本不同,当刘盈完美通关汉末副本后,副本会永久关闭。 刘盈脸上的表情淡去。 他问道:“仍旧是不同的平行时空?” 【是。】 刘盈叹气:“平行时空可真多。” 【未来发展有无限可能。】 刘盈道:“他们拥有了这次副本的‘记忆’,不一定是好事。” 系统没有说话。刘盈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想与系统聊天。 系统给的“赠礼”很慷慨,但也一如既往的吝啬。 它不是让一个汉末世界的许多人获得了馈赠,而是每一个时空仍旧只有一个人获得馈赠。 当那些人拥有“记忆”后,他们会开心吗?还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的幸福,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中? 刘盈不知道。 但他知道,就算人心再坚强,也会有迷茫痛苦的时候,尤其是责任感特别强的人。 “罢了,根本不用问,他们都会选择给另一个时空的人赠送记忆。”刘盈心情波动了一下,很快归于平静。 虽不如现在好,获得一些他人的经验,总能让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在乱世中好过一些,避免许多悲剧。 “谢了。”刘盈知道系统没有感情,仍旧向系统道谢。 系统没有感情,刘盈骂它它不理睬,谢它它也不会回应。 系统结算开始,如之前的副本一样,刘盈感到了“真实”。 即使进入“刘协的身体”,开始即时角色扮演游戏时,刘盈和这个世界也像是隔着一层似的。 那些花草树木城池路人等环境,系统也像是节省算力似的,尽量给刘盈虚化掉。 所以刘盈在过剧情的时候,常常察觉不到融入了阴影立绘中偷听的小伙伴们。 要是现实中,刘盈早把这些人一个个从墙角踹出来。 “不知道这次系统结算是什么场景?”刘盈伸出双手握紧又松开,又活动了一下胳膊双腿和肩膀,等待系统的“传送”,“或许是我病重托孤?” 光影变幻,刘盈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门。 他推开门,跨过了门槛。 “张盈,怎么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睡着了?”年轻的诸葛亮从一旁窜出来,抓住刘盈的胳膊,“贾师傅和庞士元来了,还不快去迎接!” 刘盈先是一愣,条件反射道:“屁!该他们来迎接我!” 诸葛亮懒得理睬刘盈,把刘盈拖走。 刘盈左右张望,打量这个逼真的世界。 他想起来,这是他刚入邺城不久,贾诩从关中过来,帮他收拾中原。 这时军队还驻扎在邺城外,他还没有登基,没有讨论去哪定都……这是他还操控着刘协这个身体的最后一天。 他走进了那个房间,就再未“出门”。 刚弱冠不久的诸葛亮叽叽喳喳十分吵闹,还未蓄须;周瑜终于能洗个痛快澡,换了一身华服,头发还未晾干;孙策对着自己招手,说赵云和张翼已经出门迎接贾诩和庞统;早到一会儿的张绣还未出门,似乎在洗澡换衣服…… 友人们聚在了一起,和刘盈一样年轻。 “贾师傅,辛苦了!” “嘿,庞士元你扶着点!别光顾着自己!” 他们推推嚷嚷,吵吵闹闹,没个正形。 贾诩和庞统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刘盈没有大摆接风宴,而是炫耀自己的烧烤手艺。 能吃到他手艺的人,只有系统给出了特殊名额的人。华佗本不想参加,也被刘盈强迫拉来。 刘盈一边给烤全羊、烤乳牛、烤乳猪刷调料,一边和他们说起“馈赠”的事,询问他们的意见。 如果他们不想把记忆给别人,就可以拒绝这个馈赠。 不出刘盈意外,他们都愿意把记忆给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至于那个自己想不想要……关我什么事?我乐意赠送! “他可以撞墙,把自己撞失忆。” “得知未来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又没让他拯救这个乱世。” “对啊,我们又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 “不会吧不会吧,另一个我得到了礼物还要抱怨?这么可恶的吗?那才不是我!” “伯符应该就不会死了吧?” “公瑾你还是好好照顾你的身体,别病死了。” “哈哈哈哈士元,记得别上战场!” “啊?我婶婶被曹操纳了,曹操还要杀我?曹操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啊。” “有自保的余力就行。”…… 他们笑着讨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连最稳重的赵云都在畅想,另一个自己若得到记忆会做什么。 刘盈笑着听着他们的畅想,将若没有他的汉末时空,这些人各自的经历简略地陈述了一遍。 众人开始讨论,他们要如何破掉自己的局。 大部分人都寿终正寝,只是乱世未平,下限能保证,没什么好遗憾。可怜的英年早逝的孙策、庞统、周瑜等人,成了众人打趣的对象。 “我们中只有孙伯符有机会成为诸侯吧?伯符你努力,争取平定乱世!” “另一个我怎么做,我怎么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你们才应该努力,都获得了我们的记忆,拼一把啊!什么刘备曹操我弟弟,别老想着依靠别人,你们也能上!” “伯符说得对!” 众人胡乱吹嘘,反正不是自己上,给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增加点压力,不是挺好玩吗? 刘盈差点笑破肚子。 他端着酒,割着肉,一会儿嘲笑一下这个人,一会儿嘲笑一下那个人,各种挑拨离间火上浇油,成功引发众怒。 众友人联合起来收拾刘盈。 “住手!我马上要当皇帝了!你们这是以下犯上!” “那更该趁着你当皇帝之前,狠狠揍你一顿!” 孙策做为主力,朝着刘盈恶狠狠扑了过去。 其余人堵路的堵路,帮手的帮手,连赵云都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刘盈的路。 贾诩吃着刚烤好的肉,笑着摇摇头。 真是活泼过头了。 一顿烧烤吃到月上柳梢头。 刘盈和友人们围着篝火,酒还未喝完。 “别害怕。即使我与你们隔着时空,也永远是朋友。都说倾盖如故,我们相处的时间可不止倾盖那一瞬。好友许多年不见面也是好友,你们在乱世不是独自一人。” “谁会害怕啊!你小瞧谁?” 荧荧火光,莹莹星空。 刘盈抱着酒坛,笑意盈盈,如他的名字。 “本太子就是小瞧尔等!” “啊呸!滚吧,汉太子刘盈!” 刘盈醉倒,在醉意中离开了梦境副本。 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开开心心地离开副本。 以前他不是以副本中人的身份静静等候副本结束,就是在离开前搞个大花活死遁。 刘盈不知道好友们是否察觉他即将离开,但这次“完结结算”,这场离别的宴会,他们都笑得很快乐。 睁开眼,搜集的资料又压了刘盈一身。 他从资料堆里爬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更衣出门。 萧谨正在隔壁酣睡。 刘盈爬上床榻,把萧谨连同被子一同抱在怀里。 萧谨睡眼惺忪:“回来了?” 刘盈将脸埋在萧谨颈间:“嗯。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萧谨将双臂伸出被子,轻轻搂住刘盈的脖子,重新闭上了睡眼。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小刘恒迈着小短腿,跨过高高的门槛,来叫母亲起床。 当他好不容易迈过门槛,看见父亲正搂抱着母亲,转身就要离开。 “过来。”刘盈对小刘恒招手。 小刘恒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转回身体,慢吞吞朝着刘盈挪去。 他蹬掉小靴子,爬到了刘盈身侧。 刘盈腾出一只手,将儿子搂在身侧。 小刘恒侧着身体靠在父亲怀里,乖巧。 萧谨终于睡醒。 她半握着拳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刘盈笑了笑,松开怀抱:“起床啦,再不起来,我就要让恒儿在你脸上画画。” 小刘恒有气无力道:“我才不会。” 刘盈道:“我握着你的手画。” 小刘恒声音更低:“不要。” 萧谨轻笑出声,从被子里钻出来:“你在我脸上画画,我就在你脸上画画。” 刘盈把小刘恒抱起来,给萧谨让出换衣服的空间:“行啊,我登基典礼的时候,我俩就和恒儿脸上画着画上去。” 小刘恒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尖锐:“我不要!” “那可不行,一家人做什么都要一起。”刘盈晃了晃怀里的儿子。 小刘恒的力气好像在刚才那声尖叫中用尽,被刘盈晃得脑袋东倒西歪,仿佛失了心的娃娃。 萧谨一边笑,一边飞快换好衣服。侍候的人在刘盈到来时,不敢接近。 刘盈的脾气出了名的暴躁,宫里人都怕他。 待萧谨换好衣服,一家人一起去洗漱。 虽然小刘恒说自己已经洗漱过了,也必须陪着父母一起去洗漱。 “梦境考试终于结束了,累坏我了。这次梦境考试竟然是特殊的!” “多特殊?” “我可以让你们观摩我在梦境中的英姿!” “哇!赶紧去找陛下和皇后!” 靠在刘盈怀里的小刘恒睁开眼,又闭上眼。 阿父好神奇。 算了,阿父一直都这么神奇,懒得想,困了。 为什么阿父总爱把自己晃来晃去?小刘恒疲惫地想。 刘邦和吕雉现在还是皇帝和皇后,起得很早。 他们已经处理完几本文书,刘盈才牵着萧谨、抱着小刘恒走来。 “阿父,阿母!给你们说个好玩的!” 刘盈总是人未到,声先至,吵得大汉帝后直揉耳朵。 刘邦丢开笔:“什么好玩的?” 吕雉瞥了刘邦一眼,轻轻放下笔。 刘盈把副本的特殊奖励告诉刘邦,刘邦当即和吕雉商议好哪些人来观看刘盈新的神迹。 神迹什么的无所谓,关键是炫耀儿子。 儿子一个人在乱世打拼,真是辛苦了。他们这群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也辛苦了。 只听刘盈口述,他们的成就感太弱了。神仙终于肯向他们展示神迹,让他们看看成果。 韩信和刘肥最先入宫,看刘盈手舞足蹈炫耀自己扫平乱世有多厉害。 最后到达的是离皇宫最近的萧何,他做完了手里所有事才赶来。 “来来来,看动画啰!” “何为动画?” “就是会动的画。” “原来如此。” 刘邦让人架起一块很大的白绸,一众人就像是后世看坝坝电影似的,坐在幕布前等待动画开始。 系统的剪辑手段非常出色,将从刘盈装傻出宫,到一路结识小伙伴,平定这乱世,剪辑成了一部时长一个半时辰的动画电影。 剧情太精彩,酒蒙子曹参都不敢喝酒,怕中途上厕所。 结尾定格在刘盈和朋友没有提告别的那场告别的篝火宴席,没有新皇帝登基,也没有其名为“宋”的新王朝的治世。 系统从不说谎,这个福利就只是给刘盈的长辈看一看刘盈的精彩表现,让刘盈多一笔吹嘘的资本。 刘邦揉了揉已经及冠但很不爱戴头冠的儿子的大脑袋:“干得好,不愧是我儿子。” 吕雉又揉了揉儿子那桀骜不驯的发髻:“盈儿辛苦了。” 他们都看出刘盈对梦境中的朋友们投入了真正的感情,但他们都没有提这件事。 他们只是不断夸奖刘盈有多么英明神武,是一个优秀的开国皇帝,夸得刘盈脑袋高高昂起。 刘肥抹着眼泪,说自己不能帮助弟弟。 韩信不断点评刘盈的下属,总之一句话,这些人都不行,不如我行,要是我在盈儿身边,盈儿就不会这么劳累。 叔伯们拿着刘盈从梦境中顺出来的功课,脑海中未谋面的学生终于有了具体的样貌。 小刘恒被动画吸引,眼睛都忘记了眨:“好有趣,还想看!” “只能看一遍,不过我可以做皮影戏,和这个差不多。”刘盈胡乱许诺,“你什么时候能一日书写一千个大字,我就给你做皮影戏。” 还未学算术的小刘恒掰手指,一千是多少呢? 虽然不是作业小组成员,但被邀请来观看“神迹”的刘交露出怀念的神色。 一千个大字啊,以前三兄就是这样教育盈儿。 盈儿也到了让他的孩子写一千个大字的时候了呢。 “看完了,来喝酒!”刘邦宣布观影会结束,酒宴开始。 萧何试图回去继续工作,被刘邦和曹参一左一右抱住胳膊。 这对昏君奸臣,非要拉着贤相一起堕落。 刘盈还像个孩童一样,挂在了他的老母亲背上,不让吕雉阻止刘邦的胡来。 吕雉叹了口气,笑道:“下来,我可背不动你了。盈儿辛苦了这么多日,今日是该好好玩一玩。” 皇后站在了皇帝和太子这一边,萧何独木难支,只能一边思念工作,一边享乐。 时空如河,河水中点点繁星如沙。 浩瀚如烟的星沙中,有几枚沙粒微微闪烁。 一沙一世界。世界中有人大梦一场,缓缓醒来。 他们梦里是已经结束的乱世,睁开眼所见的是还未大乱的乱世。 一个个新的传奇即将在不同世界书写。 而他们刚醒来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念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刘盈正按着韩信灌酒,突然听到系统提示音。 小伙伴们送来经验值,告诉他记忆送达,一切安好,友人勿念。 刘盈笑了笑,大步拦住韩信的去路:“阿兄!别逃!刘肥!你站哪边!” 刘肥苦着脸道:“阿兄已经喝不下了……唉,盈儿别气别气,我帮阿兄喝!” 刘盈叉腰:“不行,我一定要把阿兄灌醉!” 刘肥阻拦:“唉,盈儿啊……” 韩信揉着脑袋,寻找义母的位置。 此时只有义母能救我了! 吕雉和曹夫人、萧谨坐在安静处品酒,小刘恒半躺在大母的怀里,喝着甜甜的果汁。 她们都听到了韩信的求救,都当没听见。 小孩玩耍,长辈掺和什么,继续喝! 另一边,刘邦和雍齿正在狠狠地碰撞酒坛子,不知道是在喝酒还是在打架。其余人在起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哄,连萧何可能都醉了,跟着一起叫嚷。 汉宫之中,又是吵吵闹闹的一日。 第218章 自是该衣锦还乡【正文完】 第218章 自是该衣锦还乡(正文完) 刘盈终于要登基了, 进入最后的登基仪式确认流程。 大汉这几年攒了些钱,喜欢大场面的刘邦希望能把刘盈的登基仪式办得复杂一些。 张苍劝说道:“陛下,你忘记太子大婚时的情形了吗?” 刘邦脸色一沉。 当初刘盈大婚时嫌弃流程过于复杂,抢了太子妃就跑。如果登基仪式过于复杂, 刘邦相信自己那个孽子, 是做得出来抢了帝冕自己戴上的混账事。 刘邦按着眉角, 修改刘盈登基流程。 仪式可以复杂, 但刘盈要做的事一定要少。在刘盈不需要出场的时候, 刘盈可以躺着睡大觉。 “都这么大的人了, 还和个顽童似的。”刘邦抱怨, “娥姁, 都是你宠坏的。” 吕雉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刘邦。 这么多年过来,吕雉已经十分了解刘盈当年对他所说, “尊位者不可言错”这句话的含义。 刘季真是天生就是尊位者,盈儿全是和他学坏的。 因刘盈超高的破坏力, 和帝后比刘盈的破坏力程度更高的宠儿力度, 朝中制定典仪的大儒们都很知情识趣。 毕竟这群大儒的领头人是刘盈的老师,他们太了解刘盈了。 刘邦和吕雉把政务都推一边, 全心全意地投入刘盈的登基典礼中。 萧何和曹参接过帝后二人推来的政务。曹参抱怨不已。 他只是一个齐国相国, 怎么干起了大汉丞相的活? 刘邦便顺手给了曹参一封诏令,让他成为相国府的文吏。 曹参:“……太子随手乱写诏令的坏习惯, 就是学陛下。” 萧何:“还用你废话?” 全朝堂公认,太子的坏习惯哪样不是在陛下的坏习惯上变本加厉?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也可以用于贬义上。 长辈们很忙, 刘盈也没闲着。 刘盈在整理副本通关心得。 刘盈在副本中独自了承担平定天下、建立新王朝的压力。即使最后他只是躺在榻上做决策,但现实中的皇帝不也是待在宫里做决策?刘盈所做的事,和完整地当过一次开国皇帝区别不大。 至少刘盈自己是这么认为。 副本中只是文字和数字的人口变动, 现实中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刘盈吸取副本中的经验,活用于现实,提前进入皇帝状态。 当皇帝,他必不能输给老父亲。 如果未来还有李唐,他希望老父亲和李渊坐一桌。 虽然希望很渺茫,几乎不可能,但万一呢?人要有梦想。 刘盈到处诉说自己的梦想,连萧谨都懒得理睬他的妄想。 小刘恒靠在母亲手臂上轻轻叹气。 父亲比他还幼稚。他已经预见自己未来的痛苦。 虽然现在被迫给父亲当玩具,他已经很痛苦了。 不用刷副本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一年春来,皇帝一家子从半地下室里钻出来,刘盈也该登基了。 刘盈最初有一点小小的激动。毕竟是登基,一定会很帅。 但看完所有流程后,刘盈就变成了倒三角眼。 就一个字,烦。 穿着沉重的冠冕走那么多路,说那么多话,傻乎乎地站许久,又烦又累。 刘盈对刘邦和吕雉道:“阿父,阿母,傻站着多没意思,我给你们跳个舞吧。” 刘邦和吕雉一人给了刘盈脑门一下子,让刘盈闭嘴。 吕雉威胁刘盈:“你如果在登基典礼上乱来,我就带着壮壮和恒儿去离宫住,留你一人在皇宫!” 刘盈认为这个威胁不痛不痒,但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就当作是被老母亲威胁到了,发誓不会乱来。 刘邦和吕雉临时又删减了许多刘盈需要参与的流程。 帝后相对擦汗。这孽子真是完全不省心。 吕雉抱怨:“他什么时候能长大?现在有你我帮衬,你我老去后该如何是好?” 刘邦笑道:“我肯定比你去世得早,我不用操心这个。” 吕雉狠狠拧了刘邦的手背一下,让刘邦闭嘴,不准说这不吉利的话。 在帝后和群臣心惊胆战下,登基典礼终于开始。 刘肥和韩信被刘邦、吕雉耳提面命,让他们一定不能陪刘盈乱来。 刘肥很委屈。他才不会在弟弟登基典礼上捣乱。 韩信对天发誓,一定会看好刘肥。至于刘盈,他无能为力。 浮丘、毛亨把张苍踢一边去,二人寻了两位最强壮的儒生给刘盈捧衣冠,示意他们时刻盯紧刘盈,如果刘盈有一点异动,就要把刘盈按住。 儒生脑门狂冒冷汗。 这如临大敌的气氛,究竟是登基,还是谋逆啊? 刘盈就在这如临大敌,如同谋逆逼宫的气氛中,顺利走完了整个登基典礼流程,乖巧得让众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上一次刘盈如此乖觉,很快就逃出长安,跑去西域了。 这次难道刘盈又会干出什么坏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刘盈这熊孩子可不止咬了他们一口。 刘盈喊冤。自己老老实实当上了皇帝,阿父阿母也不满意,早知道他就该在登基典礼上跳个舞,坐实阿父阿母的恶意揣测。 刘盈躺在老母亲的膝头滚来滚去,痛诉父母的污蔑。 吕雉伸出一根指头抵住刘盈的额头:“多大的人了,还在我膝头撒娇耍赖?你是不是不愿意变成熟了?” 刘盈懒洋洋地打哈欠:“变成熟多容易?我现在就是不想变成熟。” 吕雉笑话刘盈说大话。她看刘盈这模样,永远不可能成熟。 刘盈没有辩解。 变成熟当然很容易。 父母长辈俱在,别说而立,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仍旧可以在父母膝头打滚,仍旧可以不成熟。 但他很清楚。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地照顾父母长辈的身体,生老病死无可扭转。之后这十年,他会被迫面临许多离别。 每一次离别,他灵魂中不成熟的一部分就会剥离。 父亲离去,就没有为他遮风避雨的高山;母亲离去,就没有护他入怀酣睡的港湾。 他将成为别人的高山,别人的港湾。 还有大舅父、萧伯父、曹伯父、王伯父等长辈,即使自己已经当了皇帝,仍旧可以在他们面前胡来。 若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一个又一个地离去,除了萧谨和恒儿、阿兄、刘肥,其余围绕他的人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也只是他的“小弟”。 甚至萧谨、恒儿、阿兄、刘肥也是需要他来保护的人,而不是能为他挡住风雨的人。 他是皇帝,是一家之主,是掌握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 如果他是唯一的君王,那他就是唯一承这天下之重的人,谁也不能为他分担。 兄长不能,儿子不能,妻子也不能。 刘盈可以让信任的人分担权力,但不会和任何人分担责任。 成熟多容易啊。只要时间流逝,他自然而然就成熟了。 所以,享受当下! 刘盈对老母亲眨眼睛:“阿母,我都当皇帝了。” 吕雉警觉:“嗯?” 刘盈拉长声调:“我们一家还没有衣锦还乡!” 吕雉:“……”她狐疑地看着儿子。盈儿又想干什么坏事? “我们回沛丰吧!”刘盈道,“恒儿还没去过沛丰呢!” 吕雉皱眉:“帝后出巡耗费太多。” 刘盈握住吕雉的一根手指摇晃:“阿母,微服私访就耗费不多了。你看我出巡耗费就很少!” 吕雉眉头直跳。你那叫出巡?你那叫出走! 刘盈已经提出要求,吕雉不敢轻易否决,因为刘盈会无视别人我行我素。 吕雉让刘盈自己去说服刘邦。 已经当上太上皇帝,眉眼间都轻松惬意了不少的刘邦一听“衣锦还乡”,就同意了。 太上皇后吕雉咬牙切齿。这个刘季真是一点都靠不住。 刘邦挠了挠敞开的胸膛:“正好曹参还没走,一同回沛丰去,萧何也去。” 刘盈问道:“那谁干活呢?” 刘邦笑道:“朝堂那么多人,总会有人干活。若有急事,来沛丰告知我……告知你就行。只月余,碍不了事。我们先假装巡视洛阳。” 刘邦主动背了“衣锦还乡”的责任,刘盈就只需要收拾行李了。 刘盈把儿子抛起来:“我们回老家,兴奋不兴奋。” 小刘恒已经很习惯被父亲抛起来。他知道父亲从未失手,一定能接住他,所以不再害怕。 “不兴奋。”小刘恒等刘盈抛够后,才开口,“但很开心。” 刘盈用刚刮过的胡茬蹭了蹭小刘恒软乎乎的脸蛋:“走,回老家啰!” 小刘恒双眼弯成月牙,重重点头:“嗯!” 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巡视中原。 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随驾,一同来到洛阳离宫。 中原诸侯和士人都等待新帝召见。但新帝来到洛阳后就感染风寒,闭门不出。 不了解新帝的人都在担忧新帝的身体,了解刘盈的人都在狐疑,刘盈身体比牛还壮,能感染风寒?风寒见到他都要绕道走! 这孩子又在做什么坏事?帝后都在,应该能压制住刘盈啊。 已经二十来岁的大孩子在做什么坏事呢? 什么坏事都没做,他不过是拖家带口回老家而已。 老家的院子还留着。虽然他们不会回来住,但刘邦和吕雉还是派人留在院子中打扫修缮。 刘盈回到家,都认不出自己家了。 他家以前可没有这么富丽堂皇。这都变成一座小型离宫了吧? 吕雉和曹夫人卸下钗环,裹上布巾,将已经被仆从收拾过的房子又收拾了一遍。 萧谨在院子里看护小刘恒,捧着脸看小刘恒在院子里疯跑。 小刘恒平日里都恪守礼仪,完全不像刘邦的孙子和刘盈的儿子。今日他回到乡野,竟不知不觉放飞了天性。 吕雉听到庭院孩童的欢笑声,走出房门。 正好小刘恒被石头绊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吕雉和萧谨都准备哄孩子的时候,小刘恒从地上利索地爬起来,继续追着蝴蝶疯跑。 吕雉哭笑不得:“壮壮,你还说恒儿不太像盈儿,这下像了。” 萧谨辩解:“还是不像。如果是陛下,会先把石头踹开,然后一边追蝴蝶一边骂。” 吕雉神情一僵:“那恒儿还是别像盈儿更好。” 在萧谨的提醒下,吕雉对儿子的滤镜破碎,想起了儿子年幼时的真实面目。 刘盈哪只会骂石头?这块石头一定是阿父阿母故意放在我脚下迫害我! “阿母,我带恒儿去街上玩!” 吕雉刚想到刘盈,刘盈就来了。 “你和信儿、肥儿不是去街上买肉了?怎么你独自回来?”吕雉问道。 刘盈放下背上的大竹筐,里面装满了肉:“我和阿兄、刘肥买肉的时候,正好撞见阿父从萧伯父家出来。阿父把阿兄和刘肥拖走了。” 吕雉皱眉:“刘季估计又去喝酒了。你赶紧去叫他回家,说好的今日在家中用饭,他还说要亲自烤肉呢。” 刘盈烤肉的手艺极佳,刘邦也不差。今日太上皇帝说好的要亲自给老兄弟露一手,结果人去了酒肆就不想回家。 “好。”刘盈抓住浑身尘土的小刘恒,重重拍打小刘恒身上的尘土。 萧谨道:“换身衣服再出门。” “换什么?这样才像个庶民。”刘盈把儿子往肩膀上一扛,小刘恒稳稳跨坐在了刘盈的脖子上,两条小短腿垂在刘盈胸口,双手环抱住刘盈的脑袋。 以前刘盈坐在刘邦脖子上的时候,常用刘邦戴着的竹冠磨牙。 刘邦当皇帝后,将刘氏冠定为公卿才能戴的高贵冠冕。刘盈要微服私访,便不能戴他们刘家的标志性冠冕。 刘盈以此为借口,丢掉无论什么材质都很压脑袋的冠冕,只用头巾包住发髻。 裹了布的发髻特别软,小刘恒把肉乎乎的下巴垫在刘盈的发髻上,就像是下巴下面垫了个软乎乎的枕头,舒服得想瞌睡。 “走,逛街啰!” 可惜父亲的魔音灌脑,瞬间把小刘恒从舒适的状态拉扯了回来。 小刘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脸一歪,父亲的发髻把他鼓鼓的腮帮子戳了个凹。 刘盈大步走出家门,很快走到城里的市集上。 阿父在哪不知道,先带儿子逛街。 县城的集市远不如长安繁荣,但规矩也没有长安多,人一乱糟糟扎堆,就显得特别热闹。 小刘恒又坐直了,小脑袋左右转动,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阿父,我要那个!” “嗯?哪个?好,买!” “阿父阿父,那个好香!” “吃坏了肚子可别去找你阿母和大母告状。买!” “难吃,给你,阿父。” “难吃吗?还成啊。” “那个那个!” “又是哪个?”…… 小刘恒从刘盈的肩膀上转移到地上,肉窝窝小手被刘盈布满厚重茧子的大手握在手心,就像是一只活泼过头的小奶狗,短短的腿后面跟着长长的腿,在市集人群中钻来钻去。 刘盈很强壮,总能用身体给小刘恒在人群里撑起一处可以蹦跳的缝隙。 “阿父,我渴了,要吃果子。”喊叫一会儿,小刘恒舔了舔嘴巴,指向了市集的一处。 “哦,我看看……”刘盈将视线投向小刘恒所指的方向,话断在了半截。 一个妇人坐在一捆草上,面前是装满了枣子的箩筐。 和小刘恒差不多大,但瘦许多的孩童趴在她的肩头,脸颊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似乎正在撒娇索要什么。 妇人从框里摸出一颗枣子,塞进孩子嘴里。 小孩捧着枣子,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阿父,阿父!”小刘恒双手拽住刘盈的手,身体后倾用力,要把刘盈往卖枣处拖拽,“我渴了!” “哦,好。”刘盈回过神,牵着小刘恒来到卖枣的摊位前,“阿姊,你这枣怎么卖?” 妇人扫了一眼刘盈那没打补丁的麻布衣服,就知道来了个大客户。 她满脸堆笑,不敢叫高价,但翻出了最好的枣子,竭力推销自家枣子多大多甜,让大客户多买点。 刘盈不缺这点钱,却非常可恶地和妇人讨价还价。 他一边讨价还价,一边与妇人闲聊。 妇人很健谈。她谈起家中已经免了徭役的老人,谈起今年的丰收,谈起即将戍边归家的丈夫,谈起身旁快吃穷她的可恶竖子…… 刘盈问道:“能活下去吗?” 妇人疑惑:“当然能活啊。” 刘盈笑着买了小半筐枣,还花言巧语哄骗妇人搭了个竹篮:“那就好。” “走,去找你大父。”刘盈又将小短腿儿子扛在了脖子上,手里提着装满枣子的竹篮,离开了此处市集。 这个市集的酒肆都没坐满,刘盈不用进门寻找,就知道阿父不在这里。 可恶的阿父,出门喝酒都不告诉他去哪里,只说寻个最好喝的地方。 “恒儿,不准在我头上擦嘴。” 小刘恒心虚地把从嘴角掉落的枣肉从阿父的发包包上捡起来,悄悄扔掉:“我没有。” 刘盈询问了城里最大的酒肆在哪里,离开了这一处小市集。 二十年前刘邦常喝酒的两家人已经不在沛丰。 刘邦很念旧情,能寻到的故人都帮他们在长安安了家。 这里新的酒肆都是刘邦没去过的酒肆,就像是市集上摆摊卖货的小贩都是刘盈不认识的人。 卖枣的阿姊,也不是当年的枣阿姊。 是故乡,非故人,但能活下去,就很好。 刘盈扛着双手捧着枣子窸窸窣窣的儿子从人群中穿过,熟悉的乡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仿佛演奏着一首喧闹的乐曲。 “嗯,这家酒肆人都满得溢出来了,你大父肯定在这里。” 刘盈挤进门,小刘恒坐在刘盈肩头寻找大父。 “那里那里!”小刘恒双手不空,抬起一条腿,为阿父指路。 刘盈也看到了刘邦。 留着漂亮的花白胡须的老头子,正坐在最中央的桌子旁,与身旁之人侃侃而谈。 他正说着外面的故事,就像是说书先生似的,让一旁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刘邦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酒水酒食,还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时不时有人丢进去几个榆荚钱。 看来阿父喝酒吃饭又没花钱,还赚了钱。 刘盈的视线从轻薄劣质的榆荚钱上移开。 阿父休养生息,允许民间私铸钱,商人将厚重的钱币融了铸造成粗劣的钱币,劣币便驱逐了良币,民间劣币横行,物价飞涨。 他继位后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收回货币发行权,回收和废止劣质货币。 萧伯父不肯休假,就是在忙这个。 刘盈看向一旁给阿父倒酒润喉的萧伯父。 萧伯父的视线都没落在榆荚钱上,自己怎么还想着工作?难道自己在汉末副本被虐出病了? 刘盈将麻烦的政务赶出脑子,把敦实的儿子往阿父怀里一塞:“阿母让你回家做饭。” 刘邦护住孙儿:“等会儿,把这坛酒喝完。” 曹参伸手拿酒:“我来帮你喝!” 刘邦踹了曹参一脚:“滚!” 刘盈张望:“阿兄和刘肥呢?” 刘邦道:“你大舅父和王伯父手痒,带着你阿兄和刘肥入山狩猎,傍晚才会回来。” 刘盈大惊失色:“阿兄那弱鸡身手,狩猎?谁狩猎谁?” 刘邦道:“其实你大舅父和王伯父没想带你阿兄去,但你阿兄非要去。他总认为自己很勇武。有肥儿保护,你阿兄不会有危险,放心。” 刘盈半点心都放不下。但阿兄等人已经入山,自己不知道他们在何处,只能将担忧藏在心底。 “阿父,我饿了。” “自己拿吃的。” “我要吃盛满肉的豆饭。” “你以前吃有几颗油渣的豆饭就满足了,这次怎么如此奢侈?” “你也不看看那时我个头多大,现在我个头多大。那点食物能填饱我的肚子?” “回家吃。回家给你烤肉。” “我现在饿了!你想饿死我吗!阿父你不慈!” 刘邦在刘盈的控诉下,肉疼地把今日赚的说书钱全拿了出来,还添了许多钱,给刘盈买了满满一碗肉。 小刘恒舔了舔嘴角:“阿父,我饿。” 刘盈护住碗:“不给你吃。” 小刘恒震惊:“阿父,你不慈!” 刘盈点头:“对,我就不慈。” 小刘恒:“……” 他无助地仰头看着大父。 为何自己学着阿父,总是不管用。 刘邦怜惜地摸了摸孙儿的脑袋,萧何已经让店家做了一碗肉羹。 不要豆子,要粟米。 刘盈吃完自己那碗豆饭时,小刘恒的肉羹还有半碗。 刘盈抢了小刘恒的肉羹,往嘴里一倒,喉咙咕噜咕噜,就像是喝水似的一饮而尽。 小刘恒茫然地握着空荡荡的木勺子。 “吃了个半饱。”刘盈拍了拍肚子,“阿父,你酒已经喝完了,快回家做饭,我要饿死了!” 没拦住刘盈抢孙儿肉羹的刘邦破口大骂:“你这个孽子,我缺你这口吃的吗?怎么连你儿子的饭都抢!唉,恒儿别哭,我们回家,大父给你做好吃的。” 小刘恒放下木勺,乖乖地靠在刘邦怀里,瘪着嘴忍着泪道:“我、我没哭。” 刘盈大声嘲笑儿子强忍眼泪的模样。 萧何和曹参对视一眼。 恒儿总在盈儿那里吃瘪是正常的,谁更不要脸,谁就占上风啊。 刘邦把孙儿塞给萧何,要追打刘盈。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跑出酒肆,萧何和曹参带着小刘恒收拾残局。 小刘恒瘪着嘴对外祖父道:“阿父真讨厌。” 萧何很是赞同:“他就是这样,别理睬他。” 曹参把刘盈落下的枣子和刘邦说书赚来的东西,都放入店家赠送的大筐内:“恒儿,你不能这么乖巧,你要多顽皮,才能制服你父亲。” 萧何骂道:“闭嘴!别教坏孩子!” 小刘恒委屈道:“不能顽皮。阿父已经够顽皮了,大父大母都很为难。不能让大父大母更为难。” 萧何欣慰道:“恒儿做得对。” 曹参笑道:“那你……” 萧何沉着脸训斥:“我让你闭嘴!” 曹参背起大筐,摇摇头叹气。那恒儿就要被盈儿一直欺负啰。 萧何牵着小刘恒,曹参背着大竹筐,二人走出酒肆时,已经不见刘邦和刘盈的人影。 “跑哪去了?” “总能跑回家的,我们先回去。”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刘邦家里走时,路上遇到了其他陪同太上皇帝和新皇帝“微服私访”的人。 雍齿和夏侯婴同乘,载了一车酒;已经不是屠夫的樊哙,不知道从哪寻来一车活羊活猪,又臭又吵;周勃带着他的丧乐团,正试图把奚涓和任敖等人也拉入伙…… “咦?怎么是你们带着恒儿?陛……老大和盈儿呢?” “打起来了,不知道跑哪去了。” “啊?又打起来?为什么?” “盈儿抢了恒儿的肉羹。” “这……唉,盈儿怎么能这样?恒儿,别哭别哭,吃麦芽糖!刚做好的!” “我没哭。” “你还是多哭哭,盈儿才……唉,萧何,别瞪我,我不说了。”…… 一群老头护着一只小小的圆团子,一边聊天,一边往日头倾斜的方向驾车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