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那个作精》
1. 麟子
快两岁的麟子眨巴着大眼睛,白嫩嫩的小胖爪子指着对面男童手里的糖块说:“哥哥,有虫虫~”
“哪里,哪里有?”
麟子咧开嘴,白白的小牙齿映着阳光:“指啊。”
男童拿着糖块递过来,问道:“哪里有虫?我怎么没看到啊?”
麟子看准机会张大嘴,嗷呜一下把他手里的糖吞进嘴里了。
男童反应过来,这好看的妹妹在骗糖吃!
他瞬间眼中含泪,大声说:“你吐出来,你还我糖。”
麟子转身就跑,男童拔腿就追。几个不苟言笑的仆妇两眼不错地盯着院子里的两个小孩子,其中一个弯腰下劝道:“哥儿别追了,妹妹嘴里有糖,别让糖呛着她了。”
男童委屈极了:“她是个坏姑娘,是个坏丫头!”
屋子里一个花白头发的道姑和一个穿半旧绸袄的夫人正在说话,这位夫人听到外面喧哗,就跟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说:“去把哥儿姐儿带进来。”
中年女人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穿着半旧绸袄棉裙的夫人就问道姑:“姨妈,眼看着过年了,天气也冷了,贾家的小姐又住了一年,荣国府送东西来了吗?”
道姑叹口气:“他家的老太太会做人,当家太太也精明,早就送来了。我说让他们家的人见见麟子,这家的女人推说见了伤心,直接走了。唉,看来是狠下心把孩子扔我这里了。”
夫人还想说话,听到门口小孩子在奶声奶气的说话,也就闭口不言,慈爱地看着两个小孩子翻过门槛进门。
小女孩是个很活泼的性子,嘴里含着一颗糖,跑到道姑跟前撒娇,拉着道姑的手说:“祖祖,甜甜,好次。”又伸出一只胖手拉夫人的手:“奶奶,甜甜,谢谢。”
男童不高兴地说:“那是我的糖,你骗我的糖。”
夫人笑着跟孙子说:“雄英,给妹妹吃一颗,别小气,咱们不能做个小气的哥哥。”
道姑用手帕给小女孩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道:“是好吃,不是好次。麟子是乖孩子,记住吃一颗就行了,糖吃多了坏牙。今儿马奶奶给你带了一罐糖,我给你收起来了,这可是外面难买得值钱玩意,是她贺你生辰拿来的,你给她磕头,说谢谢马奶奶。”
麟子乖巧地趴在蒲团上:“蟹蟹奶奶。”因为太胖,刚弯腰就从蒲团上滚到了一边,一屋子人笑起来。
穿半旧绸袄的马夫人立即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慈爱地在麟子的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奶奶知道你乖,提前跟你说新年好,给你带了些衣服果子,还给你打了个银锁,回头穿戴上,咱们麟子也是个菩萨座下的仙童了。”
这时候仆妇进来禀告:“太太,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道姑就说:“赶紧走吧,别晚了,进不去城门才是我们的罪过呢。”
夫人把麟子放下,嘱咐道姑:“姨妈,这次我带了碳来,您可要多用些,别不舍得用,这样的天气你们老的老小的小,不能冻着,过了正月十五我再派人送一些来。回头您有事儿了别自己办,派人去找童烈,也让我给您出份力。”
“知道了,路上冷,把你孙孙照顾好。”
“是,雄英,跟太姨婆和妹妹告别。”
朱雄英恭敬地施礼,别看年纪小,这施礼的模样很贵气。
道姑就扯着麟子的胖手送他们祖孙到了门口。
上车后朱雄英的小身板从马车的窗口探出来,对着道姑和麟子喊:“太姨婆,妹妹,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马车已经动了,朱雄英看着严肃的老人和蹦跳着挥舞双手告别的胖妹妹在青莲观的牌匾下渐渐模糊,才又挥了挥手,把小身子缩回了马车里。
他坐回车内转身问:“祖母,荣国府真的不要胖麟子了吗?为什么啊?麟子好好的,能吃能睡,不像是病了。”
马皇后没说话,倒是马皇后身边的刘姑姑和朱雄英说了原因:“双生子不详,别管是国公府还是平常人家,都觉得双生子里面有一个是灾星,都是要抱出去一个送人的。”
“那为什么要送麟子?麟子那么好,尽管她刚才骗我糖吃,但是……反正她那么好,不一定比她双胎的姐妹差。”
马皇后摸着小孙子头上的冲天辫说:“那是因为麟子身上有一片胎记。哎哟,我和你说这个干吗,你又不懂。”而且孙子还是个男孩子,女孩子身上的胎记就不该说给他知道,免得他到处乱说。现在年纪小倒也罢了,过两年就不能说这个了。
马皇后想嘱咐孙子不可把这事儿说出去,却没想到朱雄英立即反驳起来:“荒谬,晋成公还叫姬黑臀呢,传说他出生的时候屁股是黑的,孙儿想着八成是屁股上全是黑色胎记,要不然也不会取这个名字。有胎记怎么了?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贾家真糊涂!”
马皇后抱着他:“哎哟,可见是前几日读书读进去了,这道理说得一套连着一套,真好。”
朱雄英就和马皇后商量:“祖母,太姨婆年纪大了,贾家又不要麟子,不如咱们把她接到咱们家,让她做我妹妹行吗?”
马皇后搂着他说:“这还真不行呢,咱们家的事儿可没小事儿。”看着孙子的嘴巴噘着,她笑着说:“要不你回去和你爷爷商量?”
朱雄英使劲点头。
夕阳西下,看不到马车后青莲观的门关上了,道姑牵着麟子的胖爪子回后院。观里除了她们这一老一少,还有六个在这里做工的帮佣,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寡妇,在这里上工领钱,吃住都在道观里。她们检查了各处后就去厨房做饭,没一会炊烟升起,晚饭的味道飘荡在道观里。
胖乎乎的麟子提着一只小灯笼跟在道姑身后,观主也就是眼前的道姑,别人尊称一声郑道长或者郑仙姑,这位郑道长已经是个六十往上的老人了,老人正在库房里面检查马皇后送来的东西。
这都是一老一小能用到的,对于不事生产也没有香火银子的青莲观来说,这就是她们日常生活的经济来源——宫中的救济。
麟子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地提着灯笼守着桌子上的烛台,安安静静没哭闹。看着郑道长检查完把一些宝钞和碎银子收起来。
马皇后真的是个心细的人,每次来不仅有粮食棉布盐巴干菜还有一些碎银子,这是预备着让郑道长给这些帮工的女人们发工钱,也预备着日常花用,简直是各处都想到了。这么一比,荣国府送来的东西就是面上好看,那些彩绣辉煌的绫罗绸缎一点都不实用,因为是进上的东西,拿出去卖都没人敢收。
麟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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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说:“祖祖,饭饭。”
“好,吃饭,想着你也该饿了。”郑道长一手把桌子上的木头烛台亲自端起来,一手牵着胖宝宝带她出了库房回房间。进了客厅后把烛台放在了桌子上,再把麟子抱起来放到了椅子上,对外喊着:“赵嫂子,饭菜好了吗?”
外面回应了一声:“道长,好了,这就送进来。”
四五个女人端着托盘进来,大家一起吃饭,很快摆了一桌。
七个大人一个孩子围在一起吃饭,也没食不言的规矩,今儿请假一天回去看儿孙的苗婶子先是感谢了郑道长给的一天假期,接着就说了一件事:“我们村里有人想卖母羊,那羊还产奶呢,咱们观里的这只羊不是最近奶水少了吗?道长一直说想买羊,不如把我们村里的那只羊买了。”
郑道长说:“要是价钱公道倒是能买,虽然麟子来这世间两年了,按理说这会断奶也使得,但是能多吃羊乳也是好的。”
苗婶子赶紧说:“价钱公道,那只羊要五钱银子。”
这价钱是挺合适的,郑道长说:“我明儿给你钱,你去牵回来。”说完把手放在麟子的脑袋上摸了摸,爱怜之意昭彰。
吃了饭,麟子出去跑了两圈消食,很快就困了,被赵嫂子抱去郑道长的房间里放下哄着睡觉。
麟子迷迷糊糊听到赵嫂子和钱嫂子说:“作孽哟,这么好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然后就沉沉睡去。
钱嫂子问:“不是说养好了就接回去的吗?”
赵嫂子讲:“钱姐姐你好笨啊,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奶娘、丫鬟、粗使女人,那真是一脚出八脚迈。麟子连个奶娘都没有,刚来的时候都是靠羊奶才活下来,亲娘更是没来看过一眼,这像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排场吗?不是我嘴毒心狠硬要说难听话,就是等到天荒地老都不会有人来接走她。”
“这么好的孩子,真是丧了良心了,麟子还是大妇生的呢,要是小妇看人脸色不好说话不得自由也就罢了,难道大妇没长嘴?听说大妇也是贵人家的女孩,身边陪房多着呢,眼看着孩子一天大过一天,马上要懂事儿了,也该派人来看一眼。难不成不能偷偷派个陪房过来看看?”
这时候吕婶子进来,悄悄地问:“道长不在这里?”
赵嫂子说:“在后面院子里呢,今儿马太太送来了不少吃的用的,道长带着黄婆婆她们在后面整理,怎么了?”
吕婶子说:“我刚才在前面给三清跟前的灯里添灯油,就有荣国府派了两个女人来拍门,说是要见道长呢。”说完急匆匆出去了。
赵嫂子和钱嫂子对视一眼,钱嫂子说:“我想着到底是他们家的孩子,不会放着不管的。”
赵嫂子也觉得眼看要到新年了,大概是接孩子回去过年的,可是怎么只来了两个人,外面天都黑了,怎么这时候来了。
赵嫂子看着睡得香甜的麟子,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因为胖,脸蛋子上的肉在躺倒后摊成了一个大饼脸,圆圆胖胖看着很有福气。赵嫂子说:“这会来人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时候她们听到前面房间传出一声喝斥:“滚!”
听声音是郑道长,两人对视一眼,都惊呆了,把好脾气的郑道长给惹急了,这荣国府的两个女人是说了什么话啊。
2. 青莲观
赵嫂子说:“钱姐姐你坐着看着点孩子,我去前面看看。”
钱嫂子点头,看着赵嫂子出去了。
青莲观是三进布局,前面一进院落供奉着道家各路神仙,是郑道长平时做功课的地方,也是附近的女人来拜神仙的地方。因为周围都是普通百姓,乡里乡亲,郑道长并不收她们的香火银子,让她们自备香烛来上香。
第二进院落是起居之处,郑道长住在中间的三间瓦房里,两厢住着几位帮工的女人。后来有了麟子,麟子就和郑道长住在一起。
后面的第三进院子是库房、厨房、羊圈、鸡舍、猪圈、茅房等,整个青莲观里里外外一共占了十亩地。
赵嫂子从第二进院落进入第一进,看到黄婆婆正打发两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去耳房。
赵嫂子看到了就去拦着年纪最大的蓝婆婆问:“婆婆,这是怎么了?”
蓝婆婆说:“贾家也忒不像话!把道长气着了,你猜她们这么火急火燎地赶来是想干吗?”
“把他家的姑娘接回去?”赵嫂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提心吊胆,她和钱嫂子不是原本就侍奉郑道长的女人,而是有了麟子后郑道长找来照顾麟子的帮工,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管吃管饭,还管着四季衣裳,要是麟子走了这好差事也没了。
蓝婆婆也很生气:“要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听说他家的老太太不行了,要让麟子跪经呢。”
“跪经?麟子这么小,才两岁!”
“也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跟他们说的,说麟子克他家的老太太,克他们家,这是折腾麟子来了。”
赵嫂子气得发抖:“把人赶出去啊!我怎么看着黄婆婆还带人去了耳房。”
“唉,主意又不是这两个婆子出的,但凡能说得上话有点脸面也不至于天黑了派往这边来,都是苦命人,道长气贾家的主子,没拿这几个下人出气。这会儿把她们赶出去,两个婆子带着两个丫头进不去城,天又黑又冷,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先让她们凑合一晚上吧。”说完又悄悄地跟赵嫂子说:“道长也让咱们趁机打听一下贾家现在谁当家,你等会儿哄着麟子睡了也出来和她们说说话,套一下国公府的事儿。”
赵嫂子点了点头。
次日天还没了亮,郑道长起床到了院子里,听黄婆婆压低声音回话:“贾家的张太君油尽灯枯,连日昏迷,太医说张太君最多也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最早年前、最迟年后,他家张太君的白事儿不出正月就要办。”
郑道长听了叹口气,说道:“咱们和她还是旧相识呢,要不是因为她再三请托,我也不会养贾家的闺女。唉,没想到咱们漂泊无依还活着,她富贵加身却早死,真是人的命中注定啊。”
郑道长叹气后还要说话,屋子里麟子已经喊起来了:“祖祖,祖祖!”
黄婆婆立即说:“我叫赵家的来给麟子穿衣服。”
没一会儿赵嫂子擦着手从后面厨房里跑来了,小跑着进屋,笑着说:“麟子要起床了,嬷嬷给你穿衣服。”
冬天的棉袄棉裤一层套一层,没人帮助真的穿不上,麟子被抓了痒痒肉,笑得叽里呱啦,在赵嫂子的帮助下把衣服穿好了。她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着郑道长在院子里打拳,嘴里喊着:“伊尔伞斯,崽来易次(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婴儿言语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郑道长默默打拳,麟子扭着胖腰在一边跟着学,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
打了一会拳就没意思了,麟子就往外跑,嘴里喊着:“懒婆婆,糖啊!”闹着让蓝婆婆给她拿糖。
她刚把胖脑袋从门口伸出去,就看到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受惊一样跑开了。
麟子睁大了眼睛:“咿?”家里什么时候来小朋友了?
她还以为是哪位婆婆的孙女,扯着嗓门喊:“玩啊?”
玩不玩啊?怎么跑了啊?
院子里郑道长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看到穿着橙色棉袄红色棉裤的麟子扭着胖身子扶着门板使劲往外看,那圆圆胖胖的身子几乎堵住了一半门,怎么看都是个好孩子,心里忍不住对贾家再次鄙视了几分。
两个小女孩去而复返,还带着两个陌生的婆婆跑来了,两个婆婆简直是喜极而泣,看到麟子立即喊了一声:“姐儿好,”又说:“姐儿和大姑娘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麟子圆圆的大眼睛立即瞪得更圆了:啊,这是贾家的人啊!
想到这里她扭头就走,任谁一睁眼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又活了一辈子的时候听到自己要被抛弃都会心情复杂想骂街。她也骂了,在人家听来就是小孩子在哭,所以最后还是把人往篮子里一装伪装成了拜年的贺礼,大年初一刚开城门就送到了这里。
贾家的婆子喊着:“姐儿别走,太太奶奶都想您呢。”
麟子哼了一声:都是坏人,骗小孩子!
她伸着手往郑道长身边跑:“祖祖,怕怕。”
郑道长冷冰冰地看了一眼贾家的婆子,把两个婆子看得瑟缩了一下,牵着麟子到后面去了。后面厨房里黄婆婆正在打蛋,准备给麟子做蛋羹。
郑道长说:“黄家的,把那两个女人赶出去,毛手毛脚不懂规矩,把麟子都吓着了。”
黄婆婆听了立即应下,把碗递给了吕婶子,赶紧擦手出去。
这时候赵嫂子把热水里泡着的苹果拿了出来,擦干了水递给麟子,又蹲下来用热布巾给麟子擦脸擦手。
吃完饭麟子跑到前院去玩儿,赵嫂子跟着她,她在前面供奉神仙的房子里钻来钻去,也没再见到贾家的仆人。
看来是真的被赶走了。
麟子鼓着的圆脸,气呼呼地想:明明我年三十出生的是姐姐,人家大年初一出生的是妹妹,我才是大姑娘。
但是想到国公府都不要自己了,自己也不认这份孽缘,什么大姑娘二姑娘,压根没必要争这个排名,就噔噔噔跑后面找糕点吃。
很快到了除夕,除夕是麟子的生日,这辈子她就生在除夕晚上,她同胞妹妹贾元春生在了大年初一,一前一后差了半刻钟,两人就在虚岁上错开了一岁。
晚上吃过长寿面,蓝婆婆笑着提了一串用红绳串的钱串进来。麟子看了立即蹦跳着拍手跟着蓝婆婆到了郑道长跟前。
郑道长微笑起来,平时不苟言笑的表情此时多了一丝慈祥,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美女,现在还能从她的身姿面容上看出一丝昔日的影子。
郑道长说:“别跟着转了,像只小狗一样追着人跑。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今儿放在枕头下,明儿就能拆了给你攒着。”
麟子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胖脸说:“谢谢祖祖,祖祖好好,买糖祖祖吃。”
蓝婆婆把钱串子放在麟子的小枕头下面,转过身来跟郑道长说:“咱们麟子就是小嘴甜,跟抹了蜜一样,会哄人开心。”
郑道长揽着麟子的胖身体说:“会哄人没什么不好的,我年轻的时候要是会哄人,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麟子听着这语气赶紧拿脑袋顶她,撒娇转移话题:“祖祖抱抱,抱抱啊。”
郑道长弯腰抱起麟子,一边搂在怀里拍着一边跟蓝婆婆说:“贾老二的媳妇不行了,算算我和她也是差不多的岁数,我只怕是看不到麟子长大了。不养她也没那么多想法,既然养了她就要给她打算一二,我原本想着贾老二的媳妇能压着儿子孙子把麟子接回去,现在我也不指望了。”
蓝婆婆想说话,看到在郑道长怀里的麟子眼珠子亮亮的,正聚精会神地听大人说话。蓝婆婆说:“道长,这事儿回头再说吧,麟子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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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呢。”
郑道长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她从出娘胎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八百天,能听懂什么?”
麟子立即嚷嚷:“我三岁了。”
郑道长搂着她说:“是是,三岁了,是大孩子了,你要乖知道吗?”
“乖啊。”
郑道长把麟子放下,对她说:“去吧,苹果能吃了,吃完了漱口睡觉。”
蓝婆婆立即把热水里泡着苹果拿出来,一边擦干净照顾麟子吃苹果,一边跟郑道长说:“咱们麟子是个好孩子,将来说亲出阁没人照看真不行,要不然求一求宫里?”
郑道长叹口气:“宫里那才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呢。好好的一个孩子送进去,接出来就浑身冒阴气儿,那不是个好去处。再说了,她凭什么被宫里照看,就是民间,寄人篱下也总要有点血缘关系,他和朱家八竿子打不着,往上数十八代都没姻亲,非亲非故,难道凭着我的脸面?我是哪个牌子上的人物?不过是皇后的姨妈,当初郭大帅府上的一个姬妾,侥幸逃得一死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又凭什么把我养的孩子托付给他们朱家。”
蓝婆婆说:“皇后必定会照顾麟子的。”
郑道长叹口气:“她是个好孩子,但是她身体不好,这几年断断续续病了这么多次,又有这么多的事儿等着她处置,纵然是有心也无力。罢了,大过年的说这些没用,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默默啃苹果的麟子啃得可认真了,一边啃一边听,听完在心里叹口气,感觉自己是天崩开局。
等她吃完又被蓝婆婆带着漱口洗手准备睡觉。她在被窝里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摸钱串子,嘿嘿笑笑,什么都是虚的,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实在的。
郑道长看她睡不着在被窝里翻来翻去,就说:“没看出来你是个财迷。”
麟子嘿嘿笑笑:“祖祖,钱钱!”
“知道这是钱,睡吧,明儿不用起来太早。”
“抱抱祖祖,睡睡。”
“给你抱着,睡吧。”
除夕的这串压岁钱麟子不舍得让人拆开,绑上绳子后当成猫猫狗狗拖着在院子里玩耍。幸好这是内院,过年这几日也有附近的村民来烧香,外面来烧香的女人都看不到她,也不会有人说这孩子作妖拿着一串钱当猫狗玩儿。
到了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吃过早饭麟子一个人拖着一串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钱钱来”的麟子真的迎来了“财神”。
蓝婆婆打开了第三进的库房门,一群健壮的仆妇抬着一箱箱东西路过第二进院子往后面去了。
麟子看着她们吃力地搬着箱子,就知道这箱子里的东西很重。她拖着自己的那串压岁钱跑过去看。
这群人默默抬着,前面大概有十几箱子的东西被抬到库房,接着就是一堆笨重的家具。
麟子惊讶地站在原地,默默瞧着。
这时候赵嫂子跑来抱起了她:“麟子,有人要见你,你要乖,知道吗?”
“啊?谁啊?”
“给你送嫁妆的人。”
“假装,什么啊?”
“别问,你日后就知道了,等会儿乖点知道吗?这串钱不能再拿着了,婆婆给你收着,你等会再玩儿。”
“不,不不,窝的,钱钱狗,窝的。”
“好好好,婆婆不收了,咱们把钱钱狗拴在外面好不好?嬷嬷给你拴着?”
“骗人!”休想骗我的钱钱狗!
说话的时候就到了前面,前面院子里站着很多孔武有力的男仆,一个大汉陪着郑道长站着说话,当赵嫂子抱着麟子出来,他就和麟子对上了视线。
麟子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原来是送嫁妆来的!夭寿啊,要把一个两岁的孩子嫁出去,你们家还有没有人性啊!
3. 撇清
郑道长叫赵嫂子:“赵家的,抱麟子来见见她祖父。”
赵嫂子赶紧小跑几步,把麟子放下,哄着说:“麟子乖,这是祖父,给祖父磕头。”
麟子挺着胖肚肚,拖着红绳绑着的一串钱,歪着脑袋奶呼呼地问:“巨斧,能次吗?”
和郑道长说话的就是麟子的祖父,新任荣国公贾代善。
贾代善低头摸了摸麟子的圆脑袋,被麟子灵敏地避开,麟子跑到郑道长身后露出个脑袋,一副见到生人害羞的模样。
郑道长说:“这孩子在这乡野之地没有玩伴,也没人教她规矩,你多担待。”
贾代善就拱手:“她刚生下来气若游丝,如今白白胖胖已经是晚辈想都不敢想的,多亏了您啊。所谓教养和健康比起来不重要,往后还请您多费心。”
麟子心里哼了一声,看来对方没有丧心病狂到把两岁的小孩子给定亲,反而是想彻底不管了。
想明白后就从郑道长身后跑出来玩耍,拖着一串沾满了泥土的钱币天真烂漫地跑来跑去,跑的时候还嘴里念叨着:“钱钱猫,喵喵喵,小老鼠,逃走了。”
郑道长顾不得麟子,整张脸已经拉下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个老婆子黄土埋到了脖子里,能养她到什么时候?你们家就该派人来,你不是说你母亲快不行了吗?麟子怎么能不参加你母亲的葬礼呢?”
郑道长真的急了,对于男人来说不被允许参加祭祀是大事儿,比如说汉昭帝去世后,霍光废掉废帝刘贺的皇位,理由之一就是刘贺继位后没有去拜谒高祖庙,在法理上不是皇帝。可见参与祭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仅是皇位传承,民间对祭祀祖宗同样看重,所谓的“认祖归宗”就是在回归家族的时候必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祭祀祖宗。
在荣国府这样的公侯之家,一个女孩子没有给长辈守过孝就等于男孩子没有祭祀过祖宗,这孩子就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约等于被家族抛弃,等于荣国府不认这个孩子。
不让麟子参与曾祖母的葬礼,换句话说,荣国府不承认有这个孩子。
贾代善也给了郑道长理由:“我母亲很担心孩子,来的时候让晚辈给您解释,眼下天气冷,孩子从来没有回过府,守孝很累,要是把孩子带回去,又累又陌生又冷,万一她再病了可怎么办?”
贾代善说的也是部分实情,实际上也是拿这个理由挡了麟子回家的路。
郑道长紧紧地抿着嘴,难道荣国府没暖和的地方养孩子?难道荣国府没个哄孩子的下人?她没问,也没说,知道无论怎么反驳对方都不会接麟子离开。
贾代善看了一下郑道长的表情,弯下腰说:“我母亲一直惦记着这孩子,昨天清醒了些,吩咐晚辈把她的一部分私房送来,日后留着给孩子做嫁妆。”
郑道长没说话,她看到这堆东西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张老太君为麟子做的最后一件事,现在她也劝不了贾代善,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都很无力。荣国府为了所谓的避灾选择抛弃一个孩子,和全家的富贵比一个孩子不算什么。
贾代善抬手,旁边一个男仆双手捧着盒子放到了他的手上。
贾代善说:“这里面有一张地契,青莲观周围三百亩地这两天被我们买了,给孩子做嫁妆,剩下的是两户人家的卖身契,是我母亲挑选出来的老实人家,将来给孩子做陪房,孩子太小,您帮着收着。”
他把东西递出去,郑道长没接。一边玩耍的麟子拖着钱串子跑过去,跳着脚欢喜地嚷嚷:“麟麟接,麟麟要。”不要白不要,这是意外之财,为什么不要!
郑道长低声呵斥了一句:“麟子,你要乖,不要闹了。”
麟子赶紧转身抱着郑道长的腿,郑道长低头看了看麟子,小姑娘仰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打量大人的脸色,知道孩子再小也是能懂人言语里饱含的情绪,她爱怜地摸了摸麟子的虎头帽。
依着郑道长的脾气直接把人赶走再不来往,可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她一把年纪了,没点积蓄,活到如今全靠外甥女马皇后救济,麟子还小,将来穿衣吃饭都是要花钱的。
而且这是给麟子的,孩子小不懂事儿,她也没理由替麟子把贾家人给打出去。
郑道长对赵嫂子说:“接着吧。”
贾代善身边的男仆出去,转脸带来了两户人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从金碧辉煌的公侯之家到这破破烂烂的道观里来,这两家人直呼倒霉,哭丧着脸进来了。
郑道长心头不满,看到这奴仆穿着绫罗绸缎,豪门奴仆家的女孩穿衣打扮都比麟子富贵体面,心想这些人不能要。
贾代善吩咐这些人:“给道长和姐儿磕头吧。”
麟子立即摇头:“不要,不要,麟麟不要。”
郑道长对贾代善说:“国公府的奴才麟子她一介民女怎么使唤得起,折成银子送来,我老婆子另给她寻可靠的人。”
贾代善一方面觉得郑道长这话说得刺人,点明国公府抛弃孩子,要不然为什么强调“国公府”和“民女”。一方面也觉得这两户人家确实看着不行,奴仆养得唇红齿白,一身骄奢,不像是能踏实侍奉小主子的模样。
看了这两房奴才一眼,他弯腰对郑道长拱手:“是,听您的吩咐,明日派人给您送宝钞来。”
他说完看了一眼麟子,发现她不哭不闹,敢和自己对视,加上小孩子都很可爱,麟子虽然穿着棉布,和路上村里的孩子穿衣打扮差不多,但是一看就很聪明机灵,就把身上挂着的金饰摘下来给麟子:“好孩子,这是祖父给你的压岁钱。”
一大块黄金,沉甸甸的,麟子心里想着:不要白不要!
她立即甜甜地说:“新年好,恭喜发财,公侯万代。”说完两只胖爪子伸过去要接黄金。
贾代善蹲在他跟前,说:“抱紧了,你在这里乖一些,潜心学经,侍奉道长,祖父回去了。”
贾代善说完跟郑道长告别,他身边的男仆把地契留下,带走了身契,荣国府的奴仆很快离开,留下了院子里几位沉默的婆婆。
蓝婆婆出去看看周围,发现没人,就把门关上。跟郑道长说:“外面冷,去三清殿坐着吧。”
吕婶子赶紧生火盆,一群人带着麟子来到了三清殿,各自找了个蒲团坐了,围成了一个圈,麟子在圈里趴在地上玩那金饰。
蓝婆婆说:“要是周围三百亩都是麟子的,要不然租给人家种着,也不至于荒废了。再有就是麟子的嫁妆那么多,靠着咱们未必能看得住,万一消息传出去了,小偷盯上了怎么办?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些可靠的佃户,再给麟子寻一些忠心的下人。”这堆东西对于国公府来说真不算多,但是对于这乡野村镇居住的百姓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黄婆婆也说:“找人不是一天能找到的,要不先抱一只小狗在后院养着,万一贼摸进来咱们也能知道。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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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我就去找一只合适的小狗来看家。”
正趴在地上玩耍的麟子听了两眼放光:“狗狗,要狗狗。”说着爬到黄婆婆跟前钻进她怀里闹腾:“要狗狗,麟麟要狗狗。”
黄婆婆哄她:“有,肯定有狗子的,咱们小点声,三清老爷跟前不能大声喧哗。”
麟子立即捂住嘴,开始观察起三清神像。
苗婶子说:“有狗也没用,我怕今天就有小偷来,咱们老的老小的小,怎么防得住啊。荣国府来的时候拉了那么多东西,我看了,咱们观前的土路上车辙印子就很深,这一路看到的人多的是,要真是惯偷盯上咱们,说不定今晚上就要来摸一摸深浅。”
六个老妇人一个孩子,老弱病残占了老弱病这三项,没一个是强壮有力的人,不得不防啊!
钱嫂子小声说:“这可怎么办?”
郑道长深呼吸一口气,跟蓝婆婆说:“到如今我也只能舍下我这老脸了,你让你儿子去城里找童烈,就说我找他们家夫人借些人手来看财货。”
蓝婆婆问:“是今天用他们还是明天用他们?”
“就说他们说越快越好!”
“诶,我现在就去。”蓝婆婆起来后急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麟子打哈欠后在黄婆婆的怀里昏昏欲睡。赵嫂子和钱嫂子看了赶紧起来把麟子从黄婆婆的怀里抱出来。
郑道长说:“你们把麟子抱后面吧。”
又吩咐吕婶子和苗婶子:“去做饭吧,无论如何这饭总要吃的。”
等屋子里只剩下黄婆婆后,郑道长说:“看来荣国府真的不要麟子了。”
黄婆婆低声说:“他们担心麟子是灾星。”
“那是放屁!”郑道长气得爆粗口,说完叹气,跟黄婆婆说:“今日送来这些财货就摆明了让麟子日后别凑上去,人家连嫁妆都提前给了,这意思就是日后麟子婚嫁自由,婚嫁这种大事他们也不管了。”
公侯府邸的嫡女,怎么说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眼下麟子这就是个孤女的境地,能找个看得过眼的都难!
郑道长眉头紧皱,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破局的办法,只能叹气。
到了下午蓝婆婆回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跟着她到了道观门前。
麟子还拖着一串钱在院子里跑,听到有人来,噌噌跑到了前院,就听见这男人说:“千户童烈拜见老太君。”
千户?
锦衣卫!①
麟子眨巴着大眼睛,锦衣卫要来观里了?
她的脑海里出现一群穿飞鱼服的高手,心里想着:他们应该有人能慧眼识好汉,应该能看出来我骨骼惊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吧。
想到这里,她吸了吸自己的胖肚子,看着肚肚还是鼓鼓的,自我安慰:没事儿,这是奶膘,多跑跑就好,减肥很快的。
然后她的小短腿迈着四方步,自认为整个人威武雄壮起来,背着手打算让他们看看自己这高手苗子的样子!
当她努力背着手拖着一串钱滑稽地迈着四方步走到门口,千户童烈就说了一句:“晚辈告辞。”躬身倒退着出来,一下子撞到了麟子。
麟子摔个屁墩,嗷的一声喊了出来,觉得屁屁被摔成了八瓣,痛得眼泪如泉涌。
她一把拉住童烈的袍子:“赔,赔!”
童烈整个人都麻了:赔什么?自己穷光蛋,什么都赔不起!
4. 老妇
郑道长赶紧出来,看到人高马大的童烈手足无措地看着麟子,麟子坐在地上,脸上泪水流着,小爪子紧紧抓着童烈的袍子,没有哭腔,表情坚定让对方赔。
郑道长赶紧把她抱起来,问道:“让童千户赔什么?”
“赔!教窝,武功!”
童烈“啊”了一声:“我没有武功,也不会教啊。”
郑道长就说:“她孩子家不省事儿,你去吧,这几天麻烦你们了。”
“这是我们该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您放心,这事儿我们盯着,这就告辞了。”
童烈说完再次弯腰施礼,退了几步转身出去了。
麟子伸出手,徒劳无功地招了招,看着童烈几步出了青莲观的大门,跟郑道长说:“祖祖,湿敷(师父)。”
“那是军中的厮杀汉,你能跟着学什么?乖,跟我学念经吧。”
麟子的脑袋耷拉了下来,闷闷不乐。
郑道长把她的钱串提起来,看到上面的边缘和字迹都已经磨花了,就说:“乖孩子,放过这串钱吧,回头让你牵一条真狗儿好不好?”
“好。”
“你要对狗儿好一点,不能欺负它,知道吗?”
麟子使劲点头:“嗯!”随后就牵着郑道长的手回到二进院。
晚饭后黄婆婆回来了,她左边手里提着个篮子,右手牵着一只四眼铁包金大狗。
麟子对这只大狗有点害怕,因为就麟子现在的身高,这狗子对她来说真的是巨物了。她赶紧躲在郑道长身后,露出个小脑袋,嘴里喊着:“嘬嘬嘬,狗狗,狗狗!”
郑道长看她躲得快,又两眼放光,就说:“这也是叶公好龙。”
黄婆婆躬身跟郑道长说:“小狗看家不行,不如大狗,先借这大狗来看一阵子家,等小狗长大了再送回去。”说完把篮子递给了吕婶子,吕婶子接过篮子掀开上面的布,笑着说:“麟子,来看看,这是小奶狗呢。”
麟子赶紧从郑道长背后出来,来到蹲下的吕婶子跟前,看到里面一只小小的四眼铁包金狗狗和一只三花小猫猫,瞬间被可爱当头暴击,忍不住“哇”了一声。
黄婆婆笑起来,跟郑道长说:“我去把大狗牵到后院。”
郑道长点头:“既然请它来看家,不能委屈它了,苗家的,你去给它弄点吃的,再把打扫好的鸡圈给它住,记得多放点干草。”
苗婶子答应了一声,和黄婆婆去后院了。
吕婶子说:“这奶狗和奶猫还没满月,放外面怕冻着他们了,要不然放屋里养?”
麟子立即喊:“我屋里,我屋里。”说完去抱郑道长的腿,扭着胖身子撒娇,郑道长就说:“这还小着呢,再给它们喝半个月的羊奶,你晚上起来喂它们?”
“起来,起来!”
郑道长就不信胖麟子能半夜起床,这丫头睡着了跟一只小猪一样,那是一觉到天亮中间都不带醒的,但还是说:“罢了,放我们屋子里吧。”大不了她晚上起来喂。
麟子睡觉前对着两只喝奶的猫猫狗狗哈哈笑起来,人生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猫狗双全!她,出生不到八百天的胖麟子已经实现了,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几声。
蓝婆婆给他们收拾床褥,看到胖丫头捧着脸对着猫狗大笑,就忍不住跟郑道长说:“麟子这笑得也太大声了。”
郑道长微笑说:“她没什么玩伴,有猫猫狗狗跟她玩儿也是件好事儿。”
麟子起来跑到郑道长跟前说:“狗狗,叫,钱多。猫猫叫,媒婆。”
郑道长说:“附近人家养的狗叫着旺财富贵,和你这钱多一个意思,倒也罢了。你怎么对着狸奴叫媒婆?”
麟子用胖手指比画自己的嘴边,说:“媒婆。”
蓝婆婆扑哧笑出来,跟郑道长讲:“您还记得夏天时候来这里上香的那个刘媒婆吗?嘴边一颗痣,这狸奴的嘴边有一小片黑毛,也就是芝麻粒那么大,麟子这孩子促狭,想到了媒婆。咱们麟子记性可真好,夏天的事儿她都还记着呢。”
郑道长严肃地拉着麟子的手:“日后不可这样,笑话人家高矮胖瘦是不对的,更别说人家的长相、残疾、老迈这些,不可当面鄙夷,更不能背后说这些,让我知道了要打你手板心的!”
麟子立即保证日后不这么说了,将来也不会在背后说人长短,她年纪小,磕磕巴巴地把这堆保证说完,郑道长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她摸着麟子的头说:“记住了,做人该大大方方光明磊落,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
麟子使劲点头。
郑道长松口气,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懂,拿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麟子就问:“祖祖,猫猫名字?”
“它是一只三花狸奴,就叫彩花。彩花,才华,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要做个华彩一生的人物。”
“嗯,彩花。”
这个猫猫的名字麟子说得字正腔圆,郑道长听后笑了笑。
蓝婆婆把床铺好,就说:“收拾好了,这就安寝吧?”
睡下后,麟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白天大家还都很担心有人来偷东西,怎么晚上反而不担心了呢。
那个千户就来了一趟,难道他来一趟就能避免被偷?
还是说靠着大狗就能避免被偷?
她忍不住问:“祖祖,钱钱,小偷。”
黑暗里郑道长说:“放心吧,你那钱丢不了。”
“为什么?”
“有人守着呢。”
“谁啊?湿敷?”
“不是他,是他手下的人。”这附近村子里有很多天子亲军,每家出一个男丁去上差,其他人在应天府附近耕种,暗地里拱卫应天府。贾代善要是加价买他们的土地还好,就怕是以势压人,几百亩地不算多,但是这些天子亲军记下来早晚有荣国府喝一壶的。
麟子不敢问了,让锦衣卫给她守财产,这想想都很刺激!
应天府内城宁荣街西户荣国府。
这座国公府的缔造者贾源去世后家业由嫡长子贾代善继承,贾代善娶妻史氏,嫡出的孩子有二子一女,另外还有几房姬妾,养有三个庶女。
两个儿子中,嫡长子贾赦占据了最好的院落生儿育女,次子贾政在府邸中的一处小院子里和妻子儿女一起生活,至于嫡出的女儿因为年纪小,跟随贾代善夫妻一起起居。其他三个女儿则是随着生母进出。
大过年的时候荣国府没有什么喜气,因为贾源的夫人张太君病重了。
晚上张太君醒了,丫鬟赶紧请贾代善夫妻过来,其他几位公子小姐们也纷纷赶来,到了张太君眼下这个地步,真的是见一面少一面,别说快就寝了,就是半夜也要赶来见见。
张太君此时精神显得健旺了一些,对身边的仆妇说:“有什么吃的,端来些,我饿了。”
贾代善夫妻两个看灯下的老母亲说话清晰,眼睛也睁开了,精神显得比前几天强多了,都知道这是到了最后了。
贾代善强忍着悲痛说:“去把参汤端来。”
张太君阻止了:“那东西别端了,我早说过只有米汤面汤养人,鸡汤参汤这些少吃,吃不饱都是虚的,只有吃饱了才踏实。你年轻,生你的时候你还能填饱肚子,早年我和你爹都是饿过的人,吃不饱饭,抓心挠肺的难受!”
老人家又在老调重弹,这样的讲古儿孙们压根不想听,毕竟现在吃什么都有,家里富贵已极,干嘛还要节俭!但是此时此刻老母亲生命到了尽头,贾代善不想违逆她,强忍泪水让人赶紧给老人家端些米汤来。
家里有上年纪的老仆人,看张太君这模样对着史夫人点点头,史夫人就悄悄下令让人把儿孙们叫来。
米汤还没送来,贾赦带着弟弟妹妹和子侄们进来了,年纪最小的是贾元春,被乳母抱着一起进来。
张太君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坐起来对着孙儿们招手。
“到我跟前来。”
大孙子贾赦得到祖母的宠爱最多,呜咽着到了床榻前跪倒在了脚踏上。
张太君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该嘱咐的话早嘱咐过,也不必再说。张太君往其他孙儿身上看去,眼神从二孙子贾政身上掠过,看到三个庶出的孙女,眼神掠过了小孙女贾敏,又看了看贾琏贾珠和被抱着的贾元春。
她对着贾元春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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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看看。”
乳母赶紧抱着贾元春过去,贾元春被放下后立即扯着嗓子干号,她有些怕生,这个天天躺着的曾祖母她见得不多,这种气氛小孩子也害怕,使劲抓着乳母的衣襟不松手。
贾赦赶紧抱着她,哄着说:“元春乖,跟老太太说请她保重身体,好好养着,过几日就好了。”
贾元春看了一眼张太君,发现她紧盯自己,害怕地一下子窝在了大伯怀里,把脑袋埋进了大伯的胸口。
旁边站着的贾代善知道老母亲此举的想法,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麟子,想通过贾元春看一眼未曾谋面的麟子。他对乳母说:“姐儿年纪小,抱下去吧。”
乳母赶紧伸手,贾元春迫不及待地伸手,乳母抱着贾元春急匆匆地出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贾代善说:“母亲您放心,儿子会办好的。”
张太君说:“都是你的骨血,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老了,要去见你老子了。”
史夫人赶紧打断这不吉利的话:“老太太,大过年的别这么说。”她看了看年纪不大的小女儿和两个孙子,就说:“孩子们害怕。”
张太君和儿媳妇关系不好,听了冷哼一声:“我们家是死人堆里取富贵,他们怕死人?真的怕死人的时候这家里的富贵也到头了。”
尽管张太君嘴上这么说,然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就没再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儿媳妇斗法上,而是对着三个庶出的女孩说:“你们来。”
三个女孩一起过来,跪到贾赦身后。张老太君说:“我嫁给你爷爷的时候家里穷,别说嫁妆了,穿着进门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后来他争气,挣下了这份家业,也送给我了许多私房,我如今分一分,给你们姐妹四个。”
贾敏听了,小女孩很机灵,赶紧小跑两步跪在姐姐们身边,一起跪下磕头。
这时候仆妇抱着四个匣子出来,张太君跟贾代善说:“都是你的孩子,该谁的就是谁的,不可让她们受了委屈。”
贾代善和史夫人躬身应下。
张太君实在不放心,就怕他们不管这三个庶出的女孩,跟贾代善说:“给她们姐妹找个好婆家,夫妻贴心,婆媳和顺,将来也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贾代善答应了。
几个女孩哽咽着磕头。
这时候米汤送进来,贾代善夫妻服侍着张太君喝下了米汤,张太君有要紧话嘱咐,几个女孩带着侄儿离开了,留下贾代善夫妻和贾赦贾政兄弟。
张太君问:“你今儿去看孩子,孩子怎么样啊?”
贾代善说:“长得白白胖胖还很皮实,那小身板比琏儿珠儿都强壮。”
张太君嘱咐说:“我死了,你们把她接回来,等咱们家的客人来了让她也出来见见人。到底是咱们家的孩子,郑道长年纪大了,咱们家的孩子麻烦她两年了,不能再麻烦了,谁家的孩子谁养,又不是没吃没喝,就是当年没吃没喝我爹娘也没扔了我啊。”
贾代善连声应是,看到他答应,张太君心里松口气,说道:“有下人呢,养个孩子也不用太费心,一个女孩,吃不了多少,用不了多少……”
她眼神涣散,眼看着不行了。贾赦赶紧抱着她叫了几声:“祖母,祖母!”
张太君嘴里断续说:“……找个婆家……”
声音没了,眼睛闭上,贾代善也上去抱着老母亲,父子三个顿时放声大哭。
贾代善就是再狼心狗肺这时候听了母亲的遗言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对妻子说:“明儿一早,派人去把那孩子接回来吧。”
史夫人擦着眼泪出门,对门口等着的儿媳女儿们说:“老太太去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这些女眷们赶紧进去,几个管事婆子围上来,要办丧事,这事儿要等当家主母吩咐。
城外的麟子一夜无梦,早上起来想起自己有几百两银子和几百亩地,乐得笑出声来。又想到居然有锦衣卫给自己守着财产,还是觉得很刺激,更刺激的事情来了,一早就有人来拍门。
吕婶子听到外面咣咣咣跟凿门一样的声音,就说:“谁啊,大早上就扰人。”出去开门了。
5. 来客
大早上天蒙蒙亮,麟子还没起床,郑道长在打拳,其他人还在做饭。
吕婶子一开门,看到门前停着两辆马车,还有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围在马车旁边,边上的奴仆个个凶神恶煞,但是手里提着用大红布裹着的礼品,显得非常喜庆。
朱雄英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喊了一声:“吕婆婆,我和爷爷奶奶爹爹叔叔们来走亲戚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说:“爹,我就说来太早了,你还不信。”
然后是一个儒雅的声音:“老四,你少说两句。”
吕婶子赶紧让开,哆嗦着说:“请进,请进。”
奴仆们先进去,放下礼品就开始拆门槛,门槛拆了马车进来。
这时郑道长和蓝婆婆黄婆婆也出来了,几个青年扶着马皇后和朱元璋下车,奴仆又赶紧把朱雄英从车上抱下来。
郑道长在他们下车的时候说:“恭迎皇上,恭迎皇后娘娘。”
朱元璋颇有些草莽英雄的风格:“姨妈,咱都是亲戚,说这些就见外了,一大早咱和妹子都没吃饭,带着孩子来亲戚家吃了。”
马皇后笑着解释:“姨妈,过年了我们做晚辈的来看看您,前几天忙,今儿刚抽出空来。”
郑道长木着脸说:“亲戚来了是该招待,只是家贫,凑不出这些碗筷来。”
没吃的,赶紧走!
朱元璋不在意地说:“昨日荣国府送来的餐具先拿来用,够用了。”
荣国府送来的箱子里有什么大家都还不知道,主要是这青莲观老的老小的小,昨日送来的东西又不少,外面堆的都是家具,大家又都抬不动,里面的箱子自然没翻开看。
郑道长从这句话中就知道皇帝就是皇帝,他朱元璋还是朱元璋,除了抠门还有小心眼,各家各户少不了仪鸾司的眼线。
她接着木着脸说:“东西太重,贫道搬不动,还不知道在哪处箱子里呢。”说完就后悔了,该直接家贫没吃的!
朱元璋不在意:“您说的都是见外的话,这几个壮劳力不用白不用,老二呢?”
秦王朱樉立即说:“爹,您吩咐。”
“领着你几个弟弟去帮你姨婆干活去。”
燕王朱棣说:“爹,还没吃饭呢。”
朱元璋眼睛一瞪,朱棣立即改口:“帮姨婆干活什么时候都行。”
太子朱标温柔地说:“我和你们也去,要是不把餐具找出来,咱们大伙儿也没吃饭的家伙啊。”
朱元璋嘱咐了一句:“轻拿轻放,别粗手粗脚的,重活你们干,别让你大哥出力。”
几位藩王应答了一声,带着太监侍卫去后院了。
朱雄英立即问郑道长:“太姨婆,我妹妹呢,我要带妹妹去看叔叔们搬箱子。”
马皇后就说:“你跟着裹什么乱啊。”
朱雄英回答:“那是妹妹的东西,妹妹要知道里面有什么。”
黄婆婆回答:“麟子还没起来呢。”
朱雄英往后院跑:“我去喊妹妹起床。”
两个宫女赶紧跟着她跑远了,这一家子来都来了,郑道长跟帝后二人说:“先到三清殿坐吧,先喝杯茶。”
蓝婆婆和黄婆婆立即去沏茶,马皇后扶着郑道长,三人一起去了三清殿,在蒲团上坐下。
郑道长眉头紧锁,坐下后马皇后就问:“姨妈,还是为麟子的事儿发愁?”
郑道长点头:“我岁数大了,今年都六十六了,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她这小,将来我不在了,她跟着谁?”
马皇后叹气:“贾家也真是不像话!今年大年初一朝贺的时候我本来要说几句,但是人多,有些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轮到下一家了。”
郑道长眉头紧锁:“唉,他们家的人认为麟子是个灾星,说太多也没用。我这两日也想了,万一他们把麟子接回去找个角落放着,也不作践她,也不教养,任其自生自灭,这也不是好事儿。算了,还是我养着吧。”
在郑道长看来,教养两个字要分开看,养孩子简单,吃饱穿暖就行了,重点在教,不教孩子,这孩子的一辈子稀里糊涂立不起来。
蓝婆婆端着茶水进来,朱元璋接了茶盘让她退下。朱元璋把一杯茶水先放在郑道长跟前,又递给了马皇后一杯,自己咕咚咕咚把最后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跟郑道长说:“姨妈也别费心了,他家是不会接麟子的,说不定您不在了,他们家的人还会摁着麟子一辈子出不了青莲观的大门。”
郑道长问:“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朱元璋知道很多,就捡着一些能说地讲:“这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家的女眷找人给算了算,大年初一出生的那个富贵无双,年三十出生的这个要偷她的运势。”
马皇后不理解:“这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朱元璋就说:“妹子,你不明白那群老娘们心里想的也正常。咱听着也觉得匪夷所思。咱还派人特意打听了一下,今儿也给你和姨妈讲一讲。”
用洪武皇帝的话说,早先贾家的两个丫头没生下来前都知道是双胎,但是外面传言双胎不吉利,而且老贾家那两年也真的走背运。
“……贾家的老兄弟两个一前一后病逝,原本如日中天的两府一下子晴天转阴。
这两府就开始接连死人,关键死的都是要紧人物。
他们大房,也就是宁国公贾演的儿子一死一病,这个病恹恹的儿子贾代化有两个嫡子,结果嫡长子贾敷夭折了,眼看着贾代化也命不久矣,这爵位八成要落到贾代化次子贾敬身上,可是贾敬还是个孩子呢,在京城权贵满地,大家争先恐后争夺好处的时候,别说一个孩子了,就是贾代化那病秧子都争不过人家。
虽然宁国府眼看着不行了,还能放心依靠荣国府。□□国府也没好到哪儿去,贾代善身体虽然看着好,也有本事,但是他的嫡长孙贾瑚也夭折了,死的都是将来的顶门杠子,这可不是小事儿。可偏偏贾敷和贾瑚这一对公认的顶门杠子都死在确认双胎后。”
两府的开创者双双殒命,未来的继承者双双夭折,这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马皇后皱眉:“这是找不到怨恨的人把怨气撒在了还没出世的孩子身上。”
“妹子你这话说得对,但是这个过程就很可笑。他们两家子的男人和女人分别找了两拨人给这一对孩子算命。”
马皇后叹气:“这也太荒谬了,这害了麟子一辈子啊。”
郑道长问:“请皇上接着往下说,都是怎么算的?”
“他们家的爷们听一个算命的说这两个孩子中有一个是灾星,是天上神仙来历劫的,这孩子和富贵日子犯冲,在家里养着容易破家败富贵,养在外面好吃好喝供着就行,请神容易送神难,别亲近,也别得罪。
他们家的女人找了个算命的姑子,这说的就天花乱坠了,张嘴就说这是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命数富贵逼人,将来正位中宫,贵不可言。另外一个就是来讨债的,两个人要是养在一起,连带着另外一个孩子的富贵命格都要散了,将来必然是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郑道长连声说:“荒谬!荒谬!”
马皇后气笑了,正要说话,就听到朱雄英的说笑声,还有麟子哈哈大笑的声音。
马皇后就压低声音说:“外面那些走江湖讨生活的算命姑子不知道,难道他们两府的外命妇还不知道?宫中的皇子皇孙都是从小户之家选妻,要紧的是家风好,公侯门第还是太高了,雄英是不会从他们中择妻的。”
郑道长听了丝毫没给外甥女脸面,冷笑了一声说:“皇后这话说差了,自太子妃到诸位王妃,有几个是出身小户的?”
马皇后低头一想,这几个儿媳妇都是勋贵家的女儿,不是出身公府就是出身侯府,老二的媳妇观音奴还是前元齐王的妹妹,是个蒙古人,这身份当时也不低了。
朱元璋就岔开话题:“自从贾演贾源这老兄弟去了之后,贾家也知道自身不行了,这分明是想做外戚!”一群骨头软的东西,蒙古人还没走远呢,不想着去打仗争夺功勋,反而想靠着女人的裙带子巩固富贵,简直让人没脸看!
这时候小孩子说笑的声音到了门口,朱雄英抱着一个篮子走在前面,胖胖的麟子小跑着跟着,两个孩子十分鲜活,朝气蓬勃。
朱雄英高兴地喊了一声:“爷爷,您看这是什么?”
朱元璋丝毫没有架子,从蒲团上翻身起来大步走过去,高兴地咧嘴笑:“让咱看看是什么?”
麟子抬起头看朱元璋,头一次看到他,只觉得一股气扑面而来,仿佛像是飓风一样吹在了她的身上,这种铺天盖地的气转瞬即逝,她还没来得及体会是什么感觉就消失了,然后她的背就开始痒痒。
麟子顾不得看皇帝,赶紧扭了扭,觉得是衣服的原因导致整个背上都痒痒的。
她的胖胳膊又裹着厚重的棉袄,压根没法自己给自己抓痒痒,但是太痒了,她又忍不住,左右看了一下,直接靠在门上蹭。
朱雄英问:“妹妹,你怎么了?”
朱元璋哈哈笑起来,对朱雄英说:“她这是背上痒痒了,这叫狗熊蹭树。”
麟子鼓着脸瞪着他:你是狗熊,你全家是狗熊!
这时候朱雄英把篮子放下跑过去和麟子一起蹭,一边蹭一边说:“哇,好舒服呀!”
他这么一说,麟子觉得背上更痒了。
朱元璋看了也跟着一起蹭:“去去,你们两个让点地方,让爷爷也蹭痒痒。”
胖麟子就被他们祖孙给挤开了,朱雄英已经忘了小伙伴,仰头边蹭边看着爷爷问:“爷爷,你怎么知道这么蹭舒服啊?”
朱元璋大笑:“爷爷小时候家里穷,那时候一身衣服穿一年,没得洗,洗了就没衣服穿了,时间长了生虱子,浑身痒痒,不止学着狗熊蹭树,还用高粱秆子挠痒,过几天爷爷教你啊!”
麟子一听,好家伙,他还长过虱子,立即跑到另一扇门那边蹭,力求和洪武皇帝拉开距离。
朱雄英反而很兴奋:“好啊好啊,爷爷,你还会什么,一起教我啊。”
“咱还认字,不行,认字读书有先生们教你,咱学问不好,别把你教坏了。咱们教你点不一样的,过几日带你出宫讨饭去。”
屋子里的马皇后不高兴:“重八!”
朱雄英撒娇:“祖母,我想去,让孙儿和爷爷去讨一次饭吧。”
马皇后气得火冒三丈,提高声音:“朱重八!”
朱元璋立即说:“不去了不去了,哎呀,带他出宫转一转,又不是真的拿个破碗去讨饭。那时候讨饭连个碗都没有,现在咱吃得面色红润,就是讨饭人家也不给啊。”
麟子好奇了,问道:“没碗怎么吃啊?”
“怎么吃?”朱元璋看到小奶狗从篮子里爬出来在地上乱嗅,就说:“运气好,能找到馊掉的窝头,运气不好,直接趴在地上吃残渣。还碗,你还想着人家倒一碗面条给你,你用碗接着慢慢吃?要饭了还讲究用碗端着?做梦吧!”
马皇后是真的生气了,板着脸出来跟朱元璋说:“大过年的,你跟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朱元璋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咱祖上就是百姓,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穷讲究什么?再说了,咱也确实在没吃的时候去讨过饭,天下百姓有一大半都讨过饭,有什么丢人的?”
马皇后确实生气了,朱雄英拉了拉朱元璋的衣服,朱元璋就说:“妹子,听你的,大过年的说这些不好,咱不说了,你和姨妈说话吧,咱带着孩子玩儿。”
马皇后这才转身回去了。
朱雄英立即献宝一样跟朱元璋说:“爷爷,麟子妹妹有小狗,还有狸奴,可好看了。”
朱元璋已经看到了小狗,就问:“狸奴呢?”
“在篮子里呢。”朱雄英赶紧把篮子端起来给爷爷看。
麟子这时候才觉得背上不痒了,心里想着难不成是最近两三个月没洗澡了背上才痒痒,不是她不愿意做个讲卫生的好宝宝,实在是郑道长不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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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这么冷的天气,洗澡很容易生病。
朱雄英已经来拉麟子的手,问她:“妹妹,你说你家小狗叫什么?”
“钱多。”
“狸奴呢?”
“彩花。”
朱元璋就说:“好好养,狗子能看家,狸奴能看仓,和牛马一样都是自家人。”
朱雄英提要求:“爷爷,我也想养小狗。”
“养,咱孙子想养就养。”
麟子和朱雄英说:“大狗狗,后院。”
朱雄英听了眼睛都亮了:“妹妹你说后院有大狗狗?”
麟子点点头。
朱雄英立即把钱多狗狗捡起来放进篮子里,说道:“咱们去后院。”
两个小孩子一起拉着手往后院跑,朱元璋跟着一起去了。
后院里鸡鸭鹅都有,朱雄英兴致起来就说:“妹妹,我家有进贡的咸鸭蛋,我下次给你带。妹妹,我家有草原上的羊,可好吃了,我下次也给你带。”
库房里面,把袍子掖在腰带里的老四朱棣跟老大朱标说:“大哥,听见了吧,雄英下次要带着吃喝来呢,咱爹省下的这顿早饭全让雄英送来了,咱们还要出力干活。你下回跟咱爹说别抠门了,他这扣扣搜搜的没省下什么,反而送出去的东西更多了。”
老五朱橚也说:“是啊,谁家走亲戚早饭都在亲戚家吃的,爹也是,老抠!”
门外的朱元璋默默把束在袍子外面的腰带解下来,推门进去对着老四老五劈头就抽,老四老五疼得直叫唤,还不敢还手,蹦跳着躲避,但是库房的空间太小了,两人压根躲不开,被结结实实地抽了几下。
老二老三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朱标赶紧去把朱元璋拉开:“爹,你打他们干吗?别打了,儿子等会儿说他们。”
朱元璋虽然抠门,也不至于早饭都不吃跑来蹭郑道长这个孤寡老人家的早饭。
这么早来这里也是有原因的,昨天荣国府的张太君的消息送到宫里的时候朱元璋和朱标都还在伏案处理公务,看到这个消息,父子两个就开始打赌。朱标说贾代善会派人把孩子接回去,朱元璋说不会。所以一大早,父子两个带着全家来了,就是为了看看荣国府到底会不会派人来接麟子。
朱元璋把腰带扣在腰上:“他们懂什么,也不是谁家都值得咱大早上来的,这是为了你们娘。马家没亲戚了,郑家的人也各处漂零,你们娘就这一门亲戚在应天府,你们少摆脸子。”
几个儿子老实地应了一声。
朱元璋问:“碗筷找到了吗?不是真让你们来当苦力的,找到了吃饭。”
朱橚就说:“也不知道在哪个箱子里,找半天了。爹你别是记错了,贾家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给孩子的嫁妆不会弄点餐具糊弄吧?”
“有银碗银筷子银盘子,加起来几十斤白银呢,快点找。”朱元璋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说:“什么给孩子的嫁妆,这是他们库房收拾出来的边角料,不舍得扔也不想要才塞这里来了,他家老太君没说让给孩子送嫁妆来,只说让来看看孩子。要真是给孩子的嫁妆,那老太君难道没点值钱玩意?会送这些笨重用旧的家具?”
朱标就说:“虽然如此,怎么说也该让正主来看着点,咱们这么翻不合适。”
朱棣伸脑袋,看到麟子和朱雄英蹲在一只大狗前面说话,就立即说:“我把正主抱来。”说完就出去抱着麟子进门。
朱雄英看了赶紧跟着进来。
朱棣进门左右看了看,把麟子举着放在了叠放的椅子上,说道:“你坐着看着,也看看你有什么东西,先跟你说好啊,咱们是借你的餐具吃饭,没拿你的东西。”
朱雄英举着手跳着:“我也坐,爹,我也坐上去。”
朱棣都没等朱标吩咐,把大侄儿也举着放到了麟子身边。
两个小孩子就坐在高处看着他们翻箱倒柜。
两岁孩子的视力还没完全发育,远一点的东西麟子看不清楚,但是她能听明白,因为这几个人在翻看这些东西的时都会点评几句。
比如说一箱子丝绸,他们就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孩子才两岁,丝绸十几年之后还能用吗?”“也不给点实惠的东西,都是这些面上看着好的。”“翻半天了也没见到压箱底的银子和值钱物件,八成那套餐具是最值钱的了。”
朱标打开箱子,发现装满了书,拿起来一些看了看,纸很脆,处处泛黄,翻了几页发现是隋唐宋时候的一些大家族的藏书。往下轻手轻脚地翻看,发现是一些卷轴,卷轴没有打开,还有一本破旧卷边的《颜氏家训》在箱子最里面,朱标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翻开,发现果然是颜真卿的笔迹。
他忍不住说:“诶,别说不给好东西,好东西在这里呢。这书……爹,你看这书。”
朱元璋接过来看了看,就说:“当初打元大都的时候老贾他们也抢……捡了不少好东西。估计是他们家的人不识货,把精华都送给这小丫头了。看看这宝贝,也知道胡人里面也有识货的,那个什么‘千里车书一混同’是谁说的来着?”
老五朱橚立即接话:“爹,那是完颜亮说的,‘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屯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对对对,咱年纪大了,没你们记性好,就是这意思,人家胡人读了书都知道万里车书一混同,可见还是读书好。但是读书人心眼多,好财货,就喜欢贪污,你们要多读书,也要提防着读书人呐。”
朱标带着弟弟们应了一声,连带着朱雄英也大声应是。
朱元璋把这书翻着看了几页,就说:“那群杀才和他们家眷都觉得金银权利是好东西,却不知道这才是传家的好物。”说完举着对麟子说:“丫头,这可是宝贝,千万别弄丢了。”
说完把书递给朱标说:“贾源也算是尽心尽力,既然看到了咱就好事儿做到底,标儿,等会吃了早饭你领着你弟弟把这箱子给这丫头收拾一下,免得将来这宝贝受潮被虫蛀了。”
麟子心里说:你人还怪好哩!
6. 缘分浅
箱子也不多,翻腾了一会也找出来了。
这套餐具是老餐具,已经氧化发黑,看着跟洗不干净一样。除了朱元璋都觉得这餐具没法用,看着脏兮兮的。
但是朱元璋坚持用,几位婆婆烧了一锅热水,放热水里浸泡后拿出来用草木灰擦了擦,再洗干净就直接用了。
到夕阳西下要走的时候,荣国府也没派人来,宫中的马车从青莲观离开,车里的朱元璋隔着壁板对骑马跟随的大儿子说:“标儿,拿来。”
朱标从怀里拿出来一张宝钞从车窗里塞给朱元璋。
朱元璋递给了马皇后:“妹子拿着,这是咱挣来的。”
马皇后哭笑不得:“这分明是标儿给你的,你这钱是找儿子挣的啊!”
“给你就拿着。”
朱雄英玩了一天,昏昏欲睡,朱元璋抱着他,用大毛衣服裹着,得意的说:“雄英,你老子输的心服口服。是不是啊标儿?”
朱标在车外回答:“爹,服了!”
但是朱雄英已经睡着了,没能听到他爹跟他爷爷认输。
朱标是真没想到荣国府没来接孩子,这么说老太君拿遗言要求儿孙也没能达到心愿!
朱家人走后,郑道长拿着朱标记下来的单子进了库房,看着各处箱子上贴了条子,处处看了一下,把单子收起来。
吕婶子进来跟郑道长说:“道长,那套餐具洗好了,您看收起来吗?”
郑道长说:“先别收,去取些炉子里的纸灰来,灰里面有锡,倒热水加盐把银器泡在里面,能把银器洗白净了。”
前几日过年,来观里烧纸的人多,积攒的纸灰也多,这时候正好取来用。
麟子跑来,郑道长说:“厨房小,你进来就是添乱呢,出去玩儿吧,等会天黑了就该睡了。”
麟子听话的跑去看猫狗,主动把馒头渣泡软了喂给猫狗,跟着她的赵嫂子欣慰的说:“麟子长大了,是个乖孩子了,都懂的照顾钱多和彩花了。”
荣国府里面,贾元春把一杯茶端着给了父母,王氏也欣慰的说:“元儿长大了,都知道给我和你老子奉茶了。”
满屋子仆妇开始奉承,抱着贾元春的王氏想笑,考虑到家里在办丧事,脸上不易表露出开心,就说:“好了,好了,知道你们认真侍奉,如今家里有事儿,各处忙乱,你们侍奉好了姐儿,回头家里的事儿办完了自有你们的好处。”
周围一片答谢声。
王氏就哄着女儿:“你先出去吃点东西,我有话和你老子说。”
旁边的贾珠站起来伸手牵着贾元春,兄妹两个一起出去,屋子里的奴仆也跟着出去了一大半。
屋子里剩下几个大丫鬟和贾政王氏两口子。
王氏问:“今儿派人去接吗?”
贾政说:“白天太忙了,这会儿天都要黑了。”
意思是今儿不去了。
王氏接着问:“那……还接不接了?”
贾政思考了一会,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说:“今儿穿孝她都不在,过几日会亲友,要是亲戚们都问起来也不好回答。”说完说了一句:“这事儿听老爷的吧,老爷说接就能安排人去接的。”
王氏也听出来了,这是不想接。
想接直接去了,何必找理由呢。
贾政站起来说:“这几日忙,嫂子那边不顶事儿,你要跟着辛苦几日,早点歇着吧。”
王氏赶紧站起来送他:“都是该做的,不能说辛苦。”
贾政从这边院子里出去了,过了一会有小丫头跑来报信:“二爷去周姨娘那边了。”
纵然是姓周的得宠,王氏也顾不得去管,她心里七上八下,把几个陪房女人叫来,说起了心事。
“外面的那个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心里也惦记她,老爷不想接回来,老祖母临去还念着这事儿呢,如今老爷和太太都不提,我本来指望二爷出头,可是二爷一心听老爷的,现在是指望不上了。”
几个陪房女人对视了几眼,吴兴媳妇就问:“奶奶的意思是……偷偷的去接济姐儿?纵然回不来,该有的吃喝也不能委屈了。”
王氏显得心烦意乱,几个女人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出来了,这是不想接济。
周瑞媳妇就说:“奶奶心疼姐儿,能接济自然接济,可是奶奶手里也缺银子,别说外面的姐儿了,现在珠大爷和大姐儿都缺东西,毕竟府里的账本钥匙不是在太太手里就是在大奶奶手里,奶奶的日子都跟苦汁子里熬的似的。”说完拿手帕擦眼角:“奴婢都看不过去,咱们在王家何曾有过这样的日子。”
周围的女人们纷纷附和,王氏叹口气,说道:“这也是我的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纵然有些嫁妆,可是这边还有珠儿和元春呢,也不能全花在她一人身上。”
说到这里,她问周瑞媳妇:“上次找的那个大仙算的准吗?”
“准,奶奶,都说准。”
“我不放心,万一……再找一个来,我要再试试。”
郑华媳妇就说:“择日不如撞日,来这里的一些女尼里面就有几个擅长占卜的,不如现在就请来,一则是方便,随叫随到,二则是能避开各处眼睛,免得被太太和大奶奶知道。”
王氏点头:“嗯,你说的对,现在就去。”
几个女人出门,在门口合计了一下。
吴兴媳妇说:“奶奶这意思是不想接姐儿回来?”
其他几个人看了她一眼,心想:瞎说什么大实话,奶奶也不想接人,怕妨碍了大姐儿的富贵,现在说这么多又找人重新算一算,还是图个心安。万一过些年真富贵的是外面那个怎么办?
几个人在门口商议好,由机灵的周瑞媳妇去跟尼姑们交代清楚。
这些尼姑都是在各处府邸讨生活的人,周瑞家的也没明说,对方听的明白,就有两个尼姑一起来见王氏。
王氏不认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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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了几个生辰,大部分都是编的,把两个女儿的八字混在其中,让这两个尼姑算。
这尼姑是早先就被交代过的,自然按着先前交代过的话说,等他们离开后,王氏松口气,手里捏着佛珠对身边几个人说:“不是我心狠,这也是为了元春珠儿着想。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心肝,哪头人多顾着哪头吧,我这也是没办法。”
几个女人都纷纷附和,捡着王氏爱听的说了,天黑了才出来。
几个人出来后遇到了府邸中的管事媳妇,说起了外面的物价。外面的物价不算高,一百两够外面人家富足的过好久了。大家说完各自走开,吴兴媳妇就说:“要不咱们跟二奶奶说一声,每年给观里一二百两银子,好歹也能全了吃喝啊。”
其他七个女人纷纷说“你别找事儿了”“要你烂好心”。
吴兴媳妇小声说:“一二百两对于奶奶来说不算多,有那么多嫁妆呢,珠大爷一个人用不完。”
郑华媳妇就说:“告诉你,在大户人家不论是男是女,只论能不能成才。爷们成才是做官做宰振兴家门,姐儿们成才是觅的金龟婿给家里出力,外面的姐儿接回来还好,不接回来哪有什么金龟婿,谁家的好男儿娶外面养大的女孩?何况她和大姐儿长的一样。”
长的一样就是原罪,大户人家娶媳妇不会娶双胞胎,哪个老爷愿意让自己太太和别人的太太用一张脸?既然外面的姐儿没前途没用处,又何必在她身上多花钱?
赏赐了奴仆能得到一个忠仆,几千两银子花到没前途没将来的人身上能到什么?
吴兴媳妇也不敢再说话,只能跟着走开。
两个尼姑回到了灵堂上,此时宾客散去灵堂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些念经的尼姑们,女尼们吃过饭正坐着养神,等会再念一遍经就能去休息了。
一个老尼姑看着徒弟回来,问道:“主家叫你们去是什么事儿?”
其中一个说:“师父,不是对着咱们念经的事儿挑刺,是她们给了两个生辰八字让我去糊弄这家的奶奶。”
随后两个弟子把这八字说了出来,这个老尼姑算了一下,眉头一跳,问道:“你们怎么说的?”
其中一个尼姑说:“按照她们给的说法,说是其中一个是扫把星历劫来了,另外一个是大富大贵的命格。”随后压低声音,小声说:“富贵到能配天子。”
旁边没说话的尼姑低头笑起来,觉得这是痴心妄想。
老尼姑掐指一算,笑起来:“你们这也不算胡诌。”
“真的吗?师父,我以为他们是哄人呢。”
老尼姑说:“天机不可泄露,今天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许让人知道了。”说完转头看了一下灵床上躺着的张老太君,轻轻笑了一下:“张姐姐,你看,哪怕是过庭训也抵不过子孙不争气,子孙有子孙的福气和业障,你安心去吧。”
尼姑随后念了一声佛号,声音消散在了晚风中。
7. 进城
城外青莲观中,晚上睡觉脱衣服的时候麟子就跟郑道长说:“祖祖,痒痒,背背。”
“背上痒?该洗澡了,等天暖和了再洗吧。祖祖给你抓痒痒好不好?”
“好。”
“哪里痒啊?”郑道长把手放到她脖子里挠了挠。
“下下,再下下。”
郑道长往下伸手,发现有片皮肤摸着有些粗糙,和小孩子软软的皮肤手感不同。她让麟子趴好,就掀开她背上的小衣服看了看,麟子的腰背有一大片胎记。以前黑黑的一片,现在再看觉得干巴了很多,所以摸着手感就很粗糙。
郑道长把手放在她的胎记上,麟子就说:“使劲,使劲啊!”
“这里痒?”
“嗯。”
郑道长一边挠一边看,灯下光线昏暗,加上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看不清,反正手感是不一样的。她眯着眼睛拉远了视线,发现小孩子背上的这一大片胎记像是一只猛兽,反正她看的第一眼都觉得这胎记看完令人心中打鼓,生出三分畏惧。
她给麟子挠痒痒后,想着明天白天让眼神好的赵嫂子或者钱嫂子看看是怎么回事,心里祈求三清保佑,千万别是个病。嘴里说:“外面冷,睡吧。”
“嗯,祖祖,一起睡。”
郑道长躺下,麟子挨着郑道长:“炉炉,抱抱。”
郑道长笑起来:“好,抱着你这个小暖炉睡觉。”
把一个小婴儿养到眼下这个程度真的超有成就感,越是有成就感就越是会参与到孩子的生活中,参与得越多感情羁绊就越深,羁绊越深就越是放不下。
郑道长一直到半夜都没睡着,她一直想着怎么安置麟子,她老了,加上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她觉得自己就是无根浮萍,很多事情让她感觉到无力,安排好一个孩子的一生更不可能办到。
以前她只觉得荣国府不想让麟子回家,想着他们家的张太君和儿孙慢慢磨一磨,这孩子早晚有回去的时候。张太君现在命悬一线,今天又听了朱元璋说麟子不能回家的理由居然是算命,她觉得麟子八成活不到成年!
如果贾家铁了心送一个女孩进宫做个贵人,外面那个和贵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必定活不长久,原因很简单:她凭什么和贵人长一张脸!
宫中贵人的容貌是谁都能看到的吗?
但是到了如今这境地又能把麟子藏到哪儿去呢?要是当初她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对外说她死了,找地方藏着养大还有活命的胜算,现在真的晚了,将来就是死了,荣国府万一要来看一看尸体呢?毕竟府邸里有个一模一样的小姐,尸体是不是假的一眼就能分辨!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与其到处躲躲藏藏,不如主动出击!
贾家盯上的肯定是雄英,但是雄英和麟子从小认识。不如送麟子进宫,绝了贾家那边的路子!
想到这里她那股子熊熊战意升腾起来,就她这几年的观察,雄英就算没那层太孙的身份也是个好孩子。
郑道长身世坎坷,马皇后是她姐姐的女儿,朱雄英是马皇后的孙子,四舍五入朱雄英身上也有郑家人的血脉,她觉得看朱雄英越看越顺眼。眼下两个孩子都太小,先让他们一起玩耍,等到自己真的不行了再开始谋划。
新的一年要有新的变化,郑道长心里盘算了很久,决定先教麟子认字。
先让她读些书在肚子里,慢慢地教一些做人的道理。想到麟子没法依靠家族和父母,自己也不是她将来的依靠,要教给她自立自强,告诉她靠山靠水靠祖宗父母不如靠自己。
想到依靠,郑道长又想到如果将来麟子不能和雄英在一起呢?毕竟人家是皇孙,这身份不是高了一星半点,对于一个孤女来说高不可攀。人家是国本,麟子虽然名字里带了个麟,不是真麒麟,如果不能做夫妻怎么办?甚至连个妃嫔都没资格做呢?
假如将来不能和雄英在一起就要教给她一些谋生的本领。学女医是个好选择,过几日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擅长看小儿病和女人病的大夫,送她去学些本事,等着别人救济不如自己有一技傍身。
郑道长想了半夜,觉得两条路同时打算,要么是进宫,要么是隐姓埋名做个女道医。
想好了之后郑道长才缓缓睡去。
次日早上天气好,春日太阳照耀着大地,蓝婆婆来和郑道长商量:“这附近的几百亩地是麟子的,不如趁着天气好带着她到处走走,顺带看看有没有野菜,我也能挖点野菜回来,咱们吃点新鲜的。”
郑道长说:“这还没到正月十五呢,哪里会有野菜给你挖!你说得对,带着孩子走走也行,去吧,中午回来,别误了她那一顿午饭。”
蓝婆婆就应了一声,让赵嫂子领着麟子,她自己提着篮子和铲子,一起出了道观。
附近是上好的水浇地,天热的时候里面种的都是稻谷,但是冬天的金陵非常冷,种水稻不合适,有些地块种的是冬小麦,有的种的是大蒜和豌豆。
麟子蹲在麦子田边,指着麦子说“草啊!”
“麟子,这不是草,这是麦。”赵嫂子扯着麟子怕她伸爪子抓麦苗祸害庄稼。
然后赵嫂子扯着麟子跟着蓝婆婆走了一遍,麟子这才发现,所谓的三百亩没多大面积,自己两岁的小胖腿能逛完!
真的是一眼都能看到头!
她还以为三百亩是好大好大一片田呢!
蓝婆婆没有挖野菜,拔了一堆野草带回来扔给了鸡鸭。麟子跑去找郑道长,一副失望的模样说:“地,小啊!”
郑道长鼓励她:“慢慢地说,祖祖听着呢,你想说什么呢?”
“地,三百,亩,小啊,小小的。”
郑道长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你嫌弃这片地方小啊!”
“嗯!”
“这是应天府外,这地方的土地贵,人也多,你要去河南、河北、山东这些地方,千里无人烟,别说三百亩,你有钱三千亩三万亩都能买得下来。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和应天府里面的权贵们都去这些地方置办庄子,一个庄子大了上百顷,小的十几顷。”
郑道长说到这里心里一动,想着要不然在北边给麟子置办些土地。
她想到这里就打发麟子出去玩儿,让她掰着些窝头去喂钱多和彩花,等麟子跑出去了,就把蓝婆婆和黄婆婆叫来,询问自己手里还有多少钱财。
黄婆婆想了想:“当初您的嫁妆和后来从大帅府带出来的细软加起来有上千两银子。”
郑道长就说:“这上千两不算多啊。”
“是啊。”蓝婆婆说:“这点钱只能置办巴掌大的一个庄子,她小姑娘无权无势,庄子太大有人盯着,庄子太小,邻居欺负,还是要找个靠山才是。”
黄婆婆想了想,就给郑道长出主意:“我听说临江侯陈德上次北伐有大功劳,现在已经升为杞国公了,他家要去河南置办庄园,要不然咱们跟着他们家去河南?”
蓝婆婆有些迟疑,反对说:“跟着他家倒是没什么,就是河南那地方不太好,黄河经常泛滥。”
郑道长说:“泛滥不怕,那地方也不是年年泛滥,平时看着也是膏腴之地,千里大平原,是一处躬耕的好地方。把我的那些金银细软都给卖了,我老了,也用不着这些了,人死也都带不走,观里值钱的东西用不上的也一并卖了,凑三千两,我拿去给陈德的媳妇,请他家操心给咱们置办个庄子。”
蓝婆婆和黄婆婆就叫了各自的儿子来,把值钱的东西带了出去,几天后送了宝钞来。
最终郑道长有一千多两银子和三千八百两面值的宝钞。她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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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零碎银子凑了凑,把观里养的几头猪和几只羊卖了,最终把二百两碎银子换成了二百两的银锭,拿着麟子的户籍黄册,抱着麟子坐上了借来的牛车,吕婶子和苗婶子赶车,黄婆婆带着赵嫂子钱嫂子看家,蓝婆婆随行,趁着正月十五进了应天府。
正月十五的应天府非常热闹,靠近应天府,道路两边瞬间显露出繁华来。哪怕是白天,各处都挂着灯笼,各种吴侬软语扑面而来,每个人都脸上带笑,处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牛车非常慢,走走停停,坐在牛车上的麟子一双眼睛看什么都不够,郑道长的两只胳膊死死地钳住她,反复嘱咐不可乱跑,要跟紧,不要被拍花子的给抱走了。
这时候前面有一道高大的城门,城墙更是壮观雄伟,麟子看到的第一眼忍不住惊叹起来,纵然上辈子看了很多高大的建筑,这南京的城墙看着真的高大雄伟。
吕婶子说:“道长,到麒麟门了。”
麟子立即问:“麒麟?”
郑道长说:“是啊,麒麟门,这附近是麒麟镇,宋武帝刘裕的陵墓在这里,因为墓道口有一对石麒麟,所以这里叫麒麟镇,这门也叫作麒麟门。”
“哦”麟子拖着长长的奶音:“缘来如齿鸭!”
郑道长摸着麟子的虎头帽说:“还不止呢,这门和你也有缘分,那年大年初一一大早,贾家的人提着篮子出麒麟门,你是第一个出门的人,又是从麒麟门出来的,麒是男麟是女,我给你取名叫麟子。希望你将来如麒麟瑞兽一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祖祖,爱你。”麟子立即抱着郑道长的脖子开始撒娇。
这时候苗婶子交了进城的钱,门口的门吏看了一眼,四个老妇人带着一个孩子,就问麟子:“他们四个人是你什么人?认识不认识?”
麟子就说:“祖祖,婆婆,认识!”
看麟子和她们表现亲密,门吏放行,牛车慢悠悠地进入了麒麟门。
越过热闹的外城往权贵集中的内城去,刚进内城,就感受到那股子喧嚣一下子远去,鸟鸣声声,静谧繁华,这里的空气里都有种别人羡慕不来的安逸从容。
而鸟鸣声中麟子却听到了一阵阵细细碎碎的唢呐声。
麟子的耳朵比她们老几位好使,就说:“祖祖,吹喇叭。”
郑道长说:“是吗?这不是办红事儿就是办白事儿。”说到这里心里一动,和蓝婆婆对视一眼。
荣国府的张老太君被太医判定活不出正月,难道是荣国府办丧事?
两人对视后,蓝婆婆的目光放在了麟子身上,主仆这么多年了,她的意思郑道长很清楚:要不要带麟子去荣国府?
郑道长是不会去的,人家都不要麟子了,何必在这时候抱着麟子凑上去自取其辱。心里也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打听一下直接进城了。
她对赶车的苗婶子和吕婶子说:“绕个路,避开荣宁街。”
说完和蓝婆婆把麟子的围巾帽子重新给她整理一遍,把麟子的口鼻都给掩住了,只给她留一双眼睛到处看。
而这时候一队穿重孝的人骑马过来,和他们擦肩而过后又急忙折返拦在了牛车前面。
为首的一个人下马,笑着凑上来:“奴才给道长请安,道长怎么来了,也该派个人先来说一声,奴才这就伺候您去府上。”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奴才来抢牛车上的缰绳,吕婶子不给,大声呵斥:“夺我们的牛干什么?你们是谁家的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们不认识你们,做什么抢我们的牛。”
先前说话的为首之人笑着跟郑道长说:“小的赖富贵,是前面荣国府的大管家。”说话的时候眼神已经放到了麟子身上。
那滑腻腻的目光让麟子觉得被一条大蟒蛇盯上了,带着重重的恶意,这感觉很不好!
8. 路遇
郑道长搂着麟子喝问:“你们想干什么?”
赖富贵说:“自然是迎您去我们府上。”说到这里用袖子抹着眼泪:“我们老太君没了,您和她是旧相识,想来是要见见她最后一面的。”
这话让郑道长一个字都不信,故人已经故去,留下一副马上要腐烂的臭皮囊没什么可看的,对方也绝不是要迎自己和麟子去他们府上。她满面怒容地说:“巧言令色!速速退去吧,我不是去你们府上的。”
赖富贵问:“您不是去我们府上是要去哪儿?”
蓝婆婆不悦地说:“去哪儿要你管,这路是你们家修的?”
赖富贵身为国公府的大管家自然知道轻重,有些话是不能接的。连声说:“不敢不敢,这路是皇上下令修的,人人都能过,老太君去哪儿奴才不敢问,只是……”
他的目光再次放到了麟子身上,笑着说:“这位姐儿身子骨一向不好,还是少出来见人的好。”
被围巾挡着半张脸的麟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瞪了回去。
郑道长反问:“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你主子说的?我虽然老了也有几分薄面,我也找亲戚们问问,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出门了!荣国府可真厉害,管天管地,还管着人家能不能出门,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奴仆,当街这么嚣张跋扈可见平时就目中无人,郑道长料准他现在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是自己这靠山一倒,这豪门奴仆是真有法子料理麟子这个孤女。
赖富贵听了立即跪下磕头,脑袋磕在青石板上,边磕边请罪,说自己不会说话,这事儿和主子无关,请郑道长息怒,说话的时候额头上鲜血四溅。
眼看着要血溅牛车,这时候有人路过,一个青年骑马带着随从来到了附近,放慢了速度,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对着郑道长看了几眼,立即停了马翻身下来,询问:“老夫人可是滁阳王府的郑老太君?”
滁阳王是朱元璋追封郭子兴的封号,郭子兴和马皇后的父亲马公交情很深,也是马皇后的义父。
郑道长是马皇后的姨妈,早年嫁给一户姓宋的人家,那时候兵荒马乱,宋家有点家底,先是被流民洗劫了浮财,后来又被元朝贪官侵占家产。
在这短暂剧烈的变故中郑道长先是受惊小产,接着丈夫和公爹小叔子等都死在了狱中,不到半年婆婆去世,妯娌们带着各自的孩子也四散飘零。
那时候郑道长孑然一身回到娘家居住,在娘家照顾马皇后。马皇后的母亲也就是郑道长的姐姐早亡,马公也没有续娶,而是四处结交豪杰,就把女儿放在岳父家养育。
后来马公得知郭子兴起义反抗元朝立即赶去相见,两人相谈甚欢,就回来接女儿去投奔郭子兴。郑道长的父母想把小女儿再次发嫁,托马公给郑道长找个能依靠的人家成亲,就让郑道长跟着马公父女走了。
那时候郭子兴的发妻大张氏刚刚去世,正在和小张氏议亲,就主动提出要郑道长做妾,郭子兴当时是一方大帅,提起来也是一方豪杰,大家都看好他的前程,在姐夫的劝说下郑道长同意做妾,进了郭府接着照顾马皇后。马公就和郭子兴约定回老家起义,但是起义失败被杀。消息传来后,郭子兴就收马皇后为义女,名义上让续娶的小张氏抚养,实际上还是郑道长在照顾外甥女。
后来朱元璋在郭子兴手下崭露头角,郭子兴就把马皇后许配给了朱元璋。
再后来郭子兴病逝留下二子一女,朱元璋接手了郭子兴的势力,郭子兴的两个儿子斗不过朱元璋,因为讨伐朱元璋先后被杀。郭子兴的遗孀小张氏生的女儿则成了朱元璋的妾室,是如今宫中的郭惠妃。郭家的女眷随着郭子兴的死亡四处流散,郑道长因为是马皇后的姨妈且帮着照顾朱标他们平静生活了一段时间。
但是朱元璋对郭家的人一直提防,对死去的郭子兴一再追封,一路追封到了滁阳王,但是对郭家人下手毫不手软,对郭子兴的旧部不能收为己用的也在打压,因为这事儿郑道长和朱元璋在十多年前矛盾尖锐,最终以郑道长出家作结尾。
虽然出家,但是一直侍奉她的蓝婆婆等人的儿子都是朱元璋的侍卫,换句话说,郑道长的一举一动还都在朱元璋的监视中。
郑道长听到这青年说出“滁阳王府”就知道这也是个勋贵,甚至就是淮西勋贵的核心成员淮西二十四将的子侄。
郑道长说:“我老眼昏花,不认得你,你是谁啊?”
青年弯腰作揖:“小子家父是魏国公,小子徐增寿。”
郑道长点头:“原来是徐达家的三小子。”
徐增寿立即笑容满面:“没想到老太君还记得小子。”
郑道长笑着说:“要不是你自报家门我也不敢认,你和你小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你跟着你娘来我跟前,小小的一团,唉,过去好多年了。”
徐增寿的生母谢氏去世几年了,说起母亲来徐增寿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这地方也不是叙旧的地方,他刚才是看着老妇人眼熟,加上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和人剑拔弩张,他这才下马问一问,此时立即转移话题,问道:“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这些人是哪儿来的?”
赖富贵立即谄媚地笑说:“徐三爷,您不认得小的了吗?小的是荣国府上的大管家赖富贵。”
郑道长没有管赖富贵他们,跟徐增寿说:“我们要去杞国公家,我找他家的楚夫人说几句话。”
徐增寿对赖富贵都没看一眼,听了郑道长的话蹙眉:“您老人家没听说吗?”
郑道长问:“听说什么?”
徐增寿叹息一声:“陈老大人初九在凤阳病逝了,杞国公府的人前天都回凤阳奔丧去了。”
郑道长叹息:“是吗?陈德没了?唉,我们也没提前打听,我记得陈德还很年轻啊。”
“是前些年征战时候受的伤没彻底除病根,”说到这里他想起父亲徐达,心情就很沉痛,因为徐达也是一身伤病,接着说:“他们这几位去世的老大人大都如此。”
郑道长叹息,说道:“罢了,既然见不到正主我们还是回去吧。”她搂着麟子对吕婶子她们说:“回去吧,过几个月再来。”
赖富贵顿时满脸喜色,徐增寿拦着车问:“您找楚老太君有事儿?要是小事儿,您也不必再等陈家,小子愿意给您跑腿。”
郑道长说;“是一件小事,我听说他们在开封附近置办庄子,我也想凑个热闹。”
“这还真是一件小事儿。”徐增寿说:“家父和陈老大人前几年都在北平镇守,关系不错,听说陈老大人家的产业都在河南……老太君,河南那边靠着黄河,您真要置办家业不如再往北,北边好啊,地广人稀,燕王就在北平,到时候也能照应着。”
开封是周王的封地,对于郑道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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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燕王是马皇后的四儿子,周王是马皇后的五儿子,都一样。
但是对这两位藩王来说,拿姨婆的事儿来讨母亲的欢心也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谁把这事儿办了,谁办谁在马皇后跟前得个好脸色。徐增寿和燕王朱棣的关系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有这讨皇后欢心的机会徐增寿当然替朱棣揽下来。
徐增寿也不回家了,立即说:“小子送您回去,路上给您讲讲北平的好。”说着对家里的随从吩咐了几句就跳到了牛车上,不见外地坐下了。
赖富贵这下只能带着一群人远远地看着牛车晃悠着出了城,又留下人盯着牛车,务必看清楚他们是不是回了青莲观,他则是带人立即赶回荣国府。
在路上郑道长和徐增寿实话实说:“庄子我是为这孩子买的,她一个小孩子最怕的就是守不住,至于买多大地方倒不是很要紧。”
麟子的身份徐增寿知道。
贾家的那点事顶级勋贵圈里面大家都知道,而且勋贵们也是分圈子的。比如说他们徐家,就是淮西勋贵的核心。徐增寿的爹徐达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所谓的淮西二十四将是当初跟着朱元璋从凤阳老家一起出来闯荡的二十四个人。朱元璋做大做强后,凤阳又有一批人来投奔,前后组成了淮西勋贵,其中郑道长今儿要找的陈德就属于后者,也就是淮西勋贵的外围。
除了淮西勋贵之外,勋贵里面还有四王八公,这些人也在抱团攫取利益,荣国府就属于四王八公之一。虽然四王八公人数少,但是四王的分量重,他们还是异姓王,所以在势力分布上和淮西勋贵们平起平坐。
但是淮西勋贵觉得大家和老朱是自家人,异姓王是外人,所以暗地里和四王八公有点不对付。
有说四王八公坏话的机会徐增寿是一点都不愿意放过,说贾家“吃相难看”“放纵奴才”“飞扬跋扈”,连带着他们的姻亲也说了几句,比如说麟子的外祖王家,徐增寿说“老王头早晚有倒霉的时候,干些克扣贡品收取使臣钱财的事儿,皇爷早晚砍了他们剥皮揎草。”
徐三爷一路上不带一个脏字把荣宁二府骂了一顿,连带着骂了四王八公和其党羽,一路骂着与郑道长回了青莲观。
郑道长拍着麟子,麟子在郑道长怀里听得昏昏欲睡,觉得徐增寿嘴巴都没闲着过,除了骂人之外麟子的感受是这人没去做销售就很屈才,人家把北平夸出一朵花来了。
说什么“那地方是前元大都,您老人家想想,做大都的地方能差吗?”“那地方水草丰美,土地肥得流油,关键是人少,人少能买的地就多啊!”
郑道长压根没被他哄住,就说:“水草或许丰美,但是那里离着草原也近啊,我怎么听说那边一直不太平?万一打仗,我们麟子的庄稼被人割了,麟子岂不是一年的收成没了?万一被占了,让我们麟子喝西北风吗?”“人少?大都附近人少吗?和河南山东比一比,到底哪里人少?”
徐增寿也不哄人了,直接说:“您老人家好歹也给燕王一个机会,燕王是很有诚意的。”
这时候朱棣骑着马来了,他怀里还坐着朱雄英。马刚停下,朱雄英就喊:“妹妹,麟子,胖麟子,哥哥来看你了,哥哥给你带好吃的了。”
朱棣胳膊里夹着朱雄英进门,大喊一声:“姨婆!”
徐增寿脸上顿时笑出来,跟郑道长说:“你看,燕王是不是很有诚意?”
9. 断缘分
燕王夹着朱雄英进门,笑着说:“姨婆,听增寿说您要置办庄子,我记得北平下马飞放泊(南苑)附近还有空地,您准备买多大的。”
朱雄英已经被放下来了,跑到郑道长跟前乖乖地喊了一声太姨婆,就要拉麟子的手:“妹妹,出去玩儿啊。”
郑道长把麟子从怀里放下,推着她的背说:“去吧,这会儿还不该睡呢,去跟哥哥玩去。”
麟子就跟着朱雄英跑了出去,两人一起从观中跑出来,跟随朱棣来的太监侍卫们立即跟上。太子朱标是国本,朱雄英更是小国本,从小就生活在很多人的视线里,走到哪里都有人紧跟着,但凡有些磕碰在宫里和朝堂上都是一件大事。
他们出来后很多人跟着,麟子心疼自己的庄稼,说这些人说:“不踩,我的。”
朱雄英知道麟子有三百亩地,对身后的人说:“别踩着我妹妹的地了。”一群太监纷纷躬身应是。
朱雄英问麟子:“哪里是你的地?”
麟子两只手抡起来画了个大圆,骄傲地表示:都是!
她感觉自己也是有产一族了。
朱雄英看了一下周围,皱眉问:“眼前这些都是?”
“嗯”!使劲点头,重重强调。
“这也不多啊,一眼都看到头,我在这里就能看到对面村子里的房子。我的地无边无际,我爷爷说了,骑马要走好几个月都看不到头。”
麟子看着他:忘了,这是最大的地主。
朱雄英以为她不懂,解释说:“日后大明都是我的,我爷爷说过了,我爹先当家,然后我当家,接着是我儿子当家,子子孙孙把这份家业传下去。”
麟子深呼吸,她在书上只看到两个人这么说,第一个是秦始皇,人家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另外一个是愚公,他为了移山坚持“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愚公就不说了,这故事多少带了点玄幻,就说老朱家和老赢家,这两家的身份一样,人家秦朝后来有什么下场大家都看到了,麟子就觉得雄英这么说不吉利。
就是觉得不吉利也不能提醒,小孩子能这么深沉吗?
必然是不能啊。
麟子故意奶呼呼地问:“大明,能次吗?”
“不能吃!你啊,天天惦记着吃,我给你带吃的了,这个你吃过吗?这个是麻糖,贡品哦,很好吃的。”他从太监手里接过麻糖,晃悠着给麟子看,还强调如今应天府的市面上没有麻糖卖。
麟子张大了嘴,嗷呜一口,满嘴香甜,麻糖渣渣掉了一地。
朱雄英老朱家祖传的抠门属性发作,蹲下来捡地上的渣渣吃,后面的太监看了赶紧上去拦着:“小爷,不能吃,这掉地上了,脏!”
朱雄英说:“爷爷说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老师也说了‘克勤于邦,克俭于家’。”
明初的太监都不认字,大道理也说不出来,但是他们担心朱雄英吃坏肚子了,他们的差事是照顾小爷,把小爷照顾到拉肚子的下场可不好。他们一部分急赤白脸说不能吃,一部分说就当施舍给蚂蚁了,蝼蚁也要吃饭啊!另外一部分就看着侍卫,让他们也拽几句文辞来劝劝。
侍卫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也不读书,很多侍卫还都是文盲呢,只会跟着太监们说:“小爷,掉地上了,脏呢。”
麟子看不下了,把嘴里香甜的麻糖吞下去说:“走,不次,回啊!”迈着小胖腿就走。
朱雄英看着地上的渣渣,再看着走远的妹妹,一脸可惜,还一直站着。太监赶紧哄,说什么天下万物都吃饭,这些渣渣就当施舍给蚂蚁了,朱雄英点了点头,这才追着麟子跑:“妹妹你还吃吗?”
两人路上接着吃,这次太监赶紧找干净的手帕蹲在两人中间托着,接他们掉下来的麻糖渣。在朱雄英还要吃麻糖渣的时候,太监就谄媚地说:“小爷,奴才也想吃,这点就赏给奴才吧。”
朱雄英想的是别浪费了,给谁吃不是吃啊,就点头:“给你吃。”
跟着的侍卫和太监们松口气,就怕这小爷连这点糖渣都要吃。
这时候蓝婆婆拿着一件新棉袄出来,来到麟子跟前说:“麟子,婆婆给你换上新衣服好不好啊?”
朱雄英立即说:“这也太丑了,黑不黑蓝不蓝灰不灰的,还是妹妹的红棉袄好看。”
蓝婆婆说:“荣府的老太君去了,作为小辈,麟子该穿素色。”
朱雄英听了就说:“也对。”
蓝婆婆哄着麟子:“走吧,咱们换新衣服去。”
麟子张开手臂要让蓝婆婆抱着,朱雄英闹着一起去。
朱雄英的太监车大蓬就赶紧拦着:“小爷,那是姑娘换衣服呢,咱们不去,奴才陪着您在外面玩儿。”
一个侍卫就说:“车公公,小爷才一点大,人家那姑娘话都说不利索,她那年纪没拉裤子里大人都该夸她聪明,说什么男女大防呢,再过几年也不晚。”
朱雄英已经追着麟子跑了。
赵嫂子把红棉袄和棉裤从麟子身上扒下来,麟子的身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连体花棉裤,里面还有一件薄薄的小花袄。
钱嫂子把放在熏笼上的棉裤拿起来揉了揉,新赶工出来的衣服硬邦邦的,揉了两下开线了。
钱嫂子说:“果然是慢工出细活,这快了什么都做不好。”
赵嫂子就赶紧帮着找针线,朱雄英噌噌爬上床,用被子裹着麟子:“冷,别乱跑。”
赵嫂子转头看到麟子被裹成一大团,笑着说:“小爷对妹妹真好。”
朱雄英得意地仰头:“那是,我不对妹妹好谁对妹妹好。”
荣国府。
赖富贵进门去找贾代善,来吊唁的权贵很多,荣宁街上车水马龙,贾代善夫妻两个都忙得没空,贾赦的原配累了几天后病了,这会躺着养病。
全家迎来送往,辅助史夫人的是贾政的妻子王氏,辅助贾代善的是贾赦。赖富贵想了想,就把自己的媳妇叫来嘱咐了几句,他去找贾政,赖富贵媳妇就去找王氏,夫妻两个分头行动。
贾政不太忙,被赖富贵拉着来到了僻静地方,听了赖富贵的话就皱眉:“真的?”
“是啊!二爷,现在要紧的是他们和徐家的三爷走了,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贾政有点慌,他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办:“这事儿听老爷的,我又不耐烦俗务。”他这不是自谦,他是真的不会办俗务。
赖富贵是个忠仆,换句话说是贾家的一条好狗,他这会来找贾政就是让他赶紧拿个主意,徐家的三爷徐增寿看到他拦截青莲观的牛车,八成会告诉其他勋贵,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把将要发生的舆论给扭转了。
赖富贵的想法是不能坏了荣国府的名声,哪怕是把他这奴才给打一顿做个样子呢,为了荣国府,他是真的愿意遍体鳞伤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赖富贵急切说:“老爷忙,您先给个主意,小的立即去办。”
贾政除了出身,其他的一点都比不过赖富贵,他压根没想到即将出现的家族舆论危机,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名声。
麟子和元春都是他的孩子,孩子被抱走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表态,做决定的一直都是他的父母和妻子,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听父母吩咐,而且他自己觉得这是在孝顺父母,何为孝顺?就是顺着呗。
甚至还不如他的妻子王氏,王氏还有取舍,她第一眼看到小婴儿背后那一团黑色胎记生出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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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厌恶,那黑色胎记的形状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她看了第一眼就没看第二眼。这两年养着元春,小孩谁养和谁亲近,反过来,谁养的孩子谁疼爱。
麟子是王氏生的,却没什么感情,反而把元春当成了心尖尖,王氏内心并不想让麟子回来,至于麟子将来如何,她也不想管。如果说要害麟子,王氏也没这个想法,她的心态就是从没生过这个孽障!
贾政就跟赖富贵说:“这事儿回头问老爷和太太,接还是不接请老爷太太拿主意,你不用来问我。”
赖富贵看他说了几句都没说到重点上,知道这二爷不济事,关键时候没想到这么不济事。赖富贵就点明了:“二爷,现在不说是不是要接回来的话,是奴才拦了马车,徐家的三爷看到了,是不是该跟徐家那边说说话,就怕徐三爷的嘴一歪说点什么出来,对老爷对咱们府上不好。”
贾政听了点头,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你说得对,这事儿请大爷过去说一说,他和徐家有交情。”
赖富贵心里叹息,他没上过学,要不然能说一句“扶不起来的阿斗!”什么事都是老爷拿主意大爷去办事,要您干吗?
另一边赖富贵的媳妇在王氏跟前就很顺利。
王氏虽然忙,但是也能抽出时间和儿女亲近一下,这时候把儿女打发出去,听赖富贵的媳妇说了郑道长带着麟子进城的消息,就说:“这是找来了?你家男人这事儿办得好,回头我跟太太说,给他请功。”
“多谢二奶奶。”
王氏从头上拔下一根玉钗,塞给了赖富贵的媳妇赖嬷嬷:“这是给你闺女的,拿着吧。”
“这……”
王氏的陪房周瑞媳妇立即说:“拿着吧,你们家那口子也是为了奶奶和姐儿着想,这是该得的。”
王氏就说:“是啊!那孩子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谁让她命不好,她离得远了元姐儿才能好,元姐儿好了她也能好,将来元姐有了富贵她也能跟着沾光,这是一荣俱荣的事情,我虽然心里想她,可是也没办法,命数如此,违逆不得。”
至于老太君遗言让把孩子接回来,听到遗言的几位主子谁都不提,老太君屋子里侍奉的女人们谁要是提了就有人说:“老人家那是老糊涂了,说的话不作数。”
所以到现在来往的宾客里一半揣着明白装糊涂,知道荣国府还有个孩子没穿孝,一半压根不知道。但是来往宾客知道的都不说,荣国府正办事儿呢,背地里蛐蛐人这种事儿,来往的都是体面人,谁会说这个?
王氏也想到了舆论,就说:“这事儿我等会儿跟徐家三奶奶聊聊,徐家的几位奶奶今儿都来了。唉,都是为了孩子,希望徐三奶奶理解我这一番苦心,我这也是不得已,我能不心疼我的孩子?”
前一个“为了孩子”是为了贾元春,后一个“我的孩子”是麟子,满屋子的仆妇们都纷纷跟着叹气,仿佛麟子的离开真的是被迫无奈。
王氏也不能一直休息,赶紧去找史夫人,史夫人很忙很累,听了这事儿皱眉,就说:“老爷现在走不开,让珠儿他爹去一趟青莲观吧。”去劝劝那个又老又倔的郑道长,说起来皇后都没法拿老人家怎么样,别人未必能劝地动。
贾政知道了母亲的安排之后就不想去,内心很排斥,他也不知道去了该怎么说。而且郑道长不是个好相处的老人家,听说此人和当今圣上都吵过架,嘴巴更是毒辣。
贾政心里更怯,目前先使用拖字诀,回复父母:“等葬礼结束了再去,祖母的事情重要,她一个小孩子,她的事儿什么时候办都行,比不得祖母的大事儿。”
他这么说整个家族八房人口还要赞扬他孝顺,侍奉祖母至诚至孝,然而都不提老祖母的遗言,像是老人家临终时候没说过一样。
10. 哄人
在贾政别别扭扭抵触前往青莲观的时候,郑道长把宝钞银子摆在桌子上,跟朱棣和徐增寿说:“我就这么多积蓄,一共五千两,能买个多大的庄子。”
朱棣就说:“按照应天附近松江府的价格,一亩地一两银子。您这五千两也就是五十顷土地。但是在江南这种地方都是有价无市,有钱未必能买到田亩。”都知道田是好东西,不到落魄到极点是不会有人卖田地的。
明初的土地分为官田、民田、屯田等,主要是以官田为主,民田为辅。官田不许买卖,但是民田可以。屯田一般是在边境,由军队、流民、罪犯等开垦或种植,屯田有的可以买卖有的不许买卖,军屯是不许买卖的。
朱棣就说:“河南、山东等地,那里被前元祸害,导致地广人稀,但是现在那边九成以上都是官田,无主的官田赏赐给了勋贵和藩王做功勋田,还有公主们的嫁妆田,买是买不到的。想买民田非常麻烦,而且民田散落四处,难以形成大片庄子。您要是想买田,还是要去北平附近,越往北价格越便宜,而且买卖不受朝廷限制。”
郑道长也说:“是啊,那是交战的地方,朝廷当然不限制!”
朱棣无奈极了,觉得姨婆不看好自己,就说:“姨婆,哪能年年交战!您放心,等我去了北平我就荡平草原,到时候麟子的庄子就太平了。您想想,您这五千两在松江府买五十顷地还没地方买,到了北平,我做主,卖给麟子五百顷,五百啊姨婆!”
徐增寿在一边帮着说话:“五百顷很大一片地方了。”
朱棣接着说:“我肯定给麟子的庄子找个水草好的地方。”
郑道长听朱棣意思是要去草原上给麟子安置庄子,种地谁在乎水草啊,又不是为了放牧。
她皱眉问:“你不会是要把麟子的庄子安排在北平以北吧?”
“姨婆,那才是好地方呢!”
郑道长觉得这小子在骗她。
“让我再想想。”她这明显是不想再谈了。
朱棣还不想就这么结束话题:“姨婆,你不信我的话?”
“你的话能信吗?”
“您……我跟您说,将来到了北平以北,就是麟子家的庄头将来多种了边上三五十顷土地我就当没看见,不予追究。”
郑道长就更觉得这小子在骗自己:“我再想想。”
徐增寿就说:“姐夫,老人家是信不过您。老太君,您信得过谁?到时候请来给您做个见证。”
郑道长说:“我信标儿。”
朱棣哭笑不得:“您怎么就扯上我大哥了。”
“那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敦厚实诚,你从小就不老实,你们兄弟几个就你歪点子多,我能信得过你吗?”
徐增寿就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姐夫,今儿就这样吧,等会带小爷回去,这两天请太子来一趟给您做个见证。”
朱棣说:“我大哥忙。”
徐增寿拉着他起来:“这是老太君的事情,太子爷就是忙也会来的。”
朱棣不仅是徐增寿的姐夫,还是从小到大的伙伴,立即明白徐增寿这是有主意了,就顺势出来,两人在院子里嘀咕。
徐增寿就说:“您和老人家争论什么?不如把事情直接做了,要不然就真的要麻烦太子爷跑一趟了。要是把太子爷请来,皇上肯定知道,到时候您不是露脸,是露屁股啦,皇上少不了要骂您累着太子。”
“是这样,可是姨婆不愿意咱们怎么直接做?”
徐增寿左右看看,看左右没人,就给朱棣出主意:“这庄子买给谁的?咱们先写一份契约,找小姑娘摁个手印,哄着她把宝钞给您拿来,这事儿不就成了!”
“我怎么听着不靠谱。”
“咱会不会给她弄庄子?”
“肯定会啊,北平地广人稀,大把无主的土地,肯定给她一快好地啊!”
“这哪里不靠谱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骗人了吗?”徐增寿又说:“再说了,庄稼不收年年种,又不是年年都能收庄稼,难道就没有灾年了?旱涝是灾年,难道打仗就不是灾年了?碰上灾难了没法子啊!”
“是啊”朱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本王是能保住北平不受兵灾的,姨婆怎么就不信呢?就按你说的办!”
徐增寿立即让人找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了一份契书,朱棣拿着印泥和契书去找小孩子。
看到朱棣过来,朱雄英问:“四叔,要回家了吗?”
“嗯,晚上天黑的早,要早点回去,你撒尿了没有?快去尿,要不然等会你在马背上又要闹着撒尿了。”
朱雄英“哦”了一声带着太监去茅房,留下朱棣对着麟子嘿嘿一笑。
他蹲下跟麟子说:“麟子啊,和雄英玩的开心吗?”
麟子拍手说:“开心,糖糖,好吃!”
“吃糖了啊!我这里也有糖,等会玩个游戏,你赢了就给你糖吃,好不好啊?”
“嗯!”麟子使劲点头。
朱棣说:“这个游戏就是比谁摁手印摁的颜色深,要不要比一比?”
他说完把印泥和契约拿了出来,跟个大尾巴狼一样,说:“我先摁,你跟着学啊!”
然后他的太监撑着契书,他的手指蘸着印泥摁了上去,浅浅的一层红色,作为签约的手印足够清晰了。
朱棣笑着问:“学会了吗?”
麟子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家伙一看就不怀好意!
朱棣把印泥放在麟子跟前:“来,试一试。”
麟子问:“糖呢?”
朱棣跟徐增寿说:“她先要糖!”
徐增寿就去找朱雄英的太监拿来了一根麻糖。
麟子看了看麻糖,直接伸手要,徐增寿看她眉目生动十分鲜活,加上胖乎乎的三头身非常可爱,心里暖呼呼的,就把麻糖递给她了,麟子接着蹲在契约前边吃边看。
朱棣催她:“诶诶诶,你没摁呢,吃一口就行,想多吃就要比赛。来,摁一下。”
麟子张大嘴狠狠咬了一口,把剩下的麻糖还给他,看着他腰上的玉带,这玉带一看就不便宜,玉石莹润起胶。吃了雄英那么多东西了,好朋友不能不分享,来而不往不是好孩子。她就说:“这个,麟麟要这个。”
“这是我的腰带,你又用不上。”
麟子立即把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摇头说:“不给,不玩。”
“行,给你。”朱棣一边解开束在袍子上的蹀躞玉带一边说:“麟子,你是个坏孩子,你把糖吃了又开始要玉带,你这丫头片子太精明了,我儿子刚出生,你给我做儿媳妇吧。”
麟子当没听懂,问他:“给不?”
朱棣把玉带拿在手里,“你先摁,摁了就给。”
“先给,就摁。”
“我给了你不摁呢,你刚才都吃我的糖了。”
“摁!”麟子点头,她刚才看了,这条件对她而言还挺不错的。
朱棣把玉带给了她,麟子刚伸出胖手指,徐增寿立即把印泥怼在麟子的手指上,几个太监把纸张又怼在麟子沾着印泥的手指上,契约上一大一小两个手印就显出来了。
麟子把玉带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套,快乐的跑了几步,被徐增寿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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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把抱住。
“麟子,还有个好玩的游戏你玩不玩?”还有关键一步,去拿宝钞。其实拿多少都行,麟子要是只拿一张也说的过去,反正麟子递出了宝钞这交易算是完成了。
麟子斜眼看他:“好处?”
朱棣一边把契约折好收起来一边说:“增寿,你看她像三岁的孩子吗?这聪明劲儿绝了!”
徐增寿就说:“聪明好,聪明人好说话。”
他抱着麟子晃了晃,说:“你认识宝钞吗?”
麟子点头:“钱钱。”
“诶对,麟子真是个聪明孩子。你去把道长的宝钞拿来好不好?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咱们一手宝钞一手好东西,行不行?”
麟子看着徐增寿:好啊,你们原来不是白送麟麟一片庄子,而是要买的啊!
她点头:“先找,哥哥。”
徐增寿抱着她打算亲昵的贴贴麟子的胖脸,问道:“找雄英哥哥?找哥哥干什么?”
麟子才不惯着他,这怪蜀黍模样太过分了,又不是亲爹,干嘛这么亲密,就立即用两只小手拽他的耳朵,作势要插他的眼睛。
徐增寿赶紧把麟子放下:“好孩子,差点被你戳瞎,你这孩子,真是一身虎劲儿。”
把麟子放下后他又问:“找哥哥干什么?先玩游戏好不好?”
麟子心想这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就拍着玉带说:“送他。”
朱棣正让人去马背上取备用的捆扎革带来,打算先用革带扎一下袍子,听说后忍不住酸溜溜的说:“你雄英哥哥现在用不上,这样吧,你干脆做我儿媳妇吧,到时候把这玉带留着,还带回我们家,怎么样?”
“哥哥,糖,麟麟,回礼!”
徐增寿就说:“你小孩子还懂回礼,好啊。你跟哥哥玩一会,等会把道长的宝钞拿来好不好,你答应了就放你过去。”
“好。”
徐增寿就跟着麟麟跑到三进院门口,看着麟麟大喊:“哥哥,哥哥!”
“来了来了。”朱雄英跑来,看到麟子举着一条玉带,牛皮革带上是一块块精美的玉雕,就问:“哪儿来的?”
“送你。”
“给我的?好啊好啊!咦,看着眼熟,和四叔的好像啊。”
朱棣在一边说:“就是我的,小丫头讨去给你了。”
徐增寿就催麟子:“麟子,该去了。”
朱雄英问:“去干嘛?”
麟子转身颠颠的跑了,朱雄英提着玉带追:“妹妹,去干嘛?”
朱棣转身抱住他,还没说话,走到门口的的麟子站住,回头对着朱棣和徐增寿甜甜的笑了。
徐增寿哄着她说:“快去啊!”
麟子转身往外面走,哇一声哭出来:“祖祖,手疼!手手疼!”
徐增寿和朱棣对视一眼,徐增寿说:“这主意不大好,殿下,姐夫,咱们被这丫头哄了!”
朱雄英立即嚷嚷:“四叔,你放我下来,我去看看胖麟子。”
朱棣不可置信:“我这是整日打雁被雁啄了!”居然被个丫头片子哄住了!
徐增寿急了:“现在想法子应付郑道长吧,殿下,都是我害了你啊。”
“这有什么!我皮糙肉厚,大不了被俺爹打一顿,这没什么,从小到大都挨打,不差这一顿了。走,去前面看看,你别说话,我跟姨婆说。”
朱雄英看看四叔,再看看徐增寿这个勋卫带刀侍从,立即明白了:“你们在捉弄麟子,是不是?我要告诉爷爷!”
朱棣苦笑:“不用你告诉,你叔叔我今儿就要挨打了。”
11. 香军
朱棣被朱元璋摁着打了一顿,打他的理由不是他哄骗小姑娘,而是没哄过!
“咱都不惜说你,白吃了那么多米,白长了这样一个大高个子,被一个小姑娘骗了,你还有脸回来?”
老五周王朱橚火上浇油:“爹,您不能这么说,是四哥想骗两岁的小孩子却大意失荆州被两岁的小孩子骗了。”
他在“两岁”“小孩子”这两个词儿上咬重音。
朱棣急了:“老五,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朱元璋眼珠子瞪的很大:“他说错了吗?他说的没错,你就是被两岁小孩子骗了。”
朱棣最后给自己挽尊:“她是除夕生的,那是三岁小孩子!”
朱元璋气的又举起了皮带,这时候朱标进来,立即拦着暴怒的朱元璋:“爹,别打他了,他惹出的事总要办完啊。”
朱元璋对躲在朱标身后的朱棣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也别在应天呆着了,回凤阳抱孩子去吧。”
朱棣也没反驳,而是弱弱的说:“我儿子都生了,他还没媳妇呢,要不……”
朱元璋打断他话头:“你惹了祸还想着给你儿子娶媳妇!你想得美!”就想绕过朱标抽朱棣。
朱标拉着朱元璋,对朱棣说:“你闭嘴,别说话了。”
朱棣闭上嘴站在一边,也没走,就听着。
朱标跟朱元璋说:“刚去问了我娘的意思,我娘说她有点银子,不用姨婆掏钱,直接在北平挑好地方置办了庄子送给姨婆,至于姨婆最后想给谁就听姨婆的。姨婆这两年养了个小孩子好歹有点人气了,就冲着她没和您吵架,我娘都觉得给小孩子一个庄子当谢礼都值当。”
朱元璋抠门属性发作:“你娘哪有什么银子!咱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别说内帑了,就是国库也没钱,给百官发俸禄都是受潮的胡椒,该多少让你姨婆掏钱!这钱收了入国库。”
朱橚就忍不住说:“爹,一个庄子而已。”都天子了,还小气巴拉的。
朱元璋瞪着他:“一个庄子怎么了?哪一寸土地是白来的?一个赛一个不争气,都是败家子!”
朱橚被骂的不敢抬头,嘴里嘀咕说:“姨婆也不是外人,再说了,姨婆照顾我们也是有功的,都能给勋贵发功勋田,那些田连成片,他们自己又买,数目越积累越是庞大,现在富得流油,姨婆也该有一份。”
朱元璋听了眉目一敛,杀气腾腾:“是吗?咱天天为钱头疼,他们还有钱买地?还买地!哼,这不是奔着兼并土地去的吗?毛骧呢?让毛骧来。”
门外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出去传话,朱元璋压抑着怒气:“哼,他们有钱啊!看来剥皮揎草还是不够警示世人。”
朱标想到剥皮揎草这种酷刑忍不住眼前一黑,他就劝朱元璋:“眼下前元还抱有幻想打算再次南下,这时候杀大将不是明智之举。”勋贵大部分都是行伍出身,杀太多了容易出事。
朱棣不服气:“我也能深入草原,哥,我就不贪。”
朱标看了朱棣一眼,轻飘飘的一眼朱棣立即缩着脖子小声说:“爹,我去看看娘。”
朱橚也说:“爹,我也去看娘。”
朱元璋一挥手,朱棣和朱橚麻溜的窜了。
他们刚走出大殿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到仪鸾司指挥使毛骧急匆匆赶来。
毛骧对着两位藩王躬身见礼,朱棣说:“赶紧去,找你呢。”
毛骧应了一声急匆匆进大殿了。
仪鸾司在朱元璋没有称帝前就存在,一直都是朱元璋最信赖的天子亲军,毛骧更是朱元璋的心腹侍卫。
毛骧进了大殿,立即给朱元璋和朱标见礼。
朱元璋问:“最近京城有什么热闹啊?”
毛骧呆了一下,最近过年,京城可热闹了,过几天全城各处挂灯笼过上元节就更热闹了。
他敏锐的察觉不能这么说,皇帝想知道的就不是普天同乐欢喜过大年这种事儿,想了想,他挑了几件事儿说:“杞国公陈德去世①,陈家倾家回凤阳了。”
“咱知道,老伙计死了咱还三天没上朝呢。还有呢?”
“还有……荣国府的老太君也没了,荣国府宁国府办白事儿呢。”
朱元璋皱眉:“两家都办?是了,他们是嫡亲的关系,自然是要一起出力的。”
毛骧立即说:“宁国府招待男客,荣国府招待女客,宾客络绎不绝,各家的公爷夫人都是带着全家老小去的,几位公主和驸马也去了,对了,几位异姓王也是倾家去了。”
朱标看了一眼朱元璋,朱元璋的关注重点不在来往宾客上,开国皇帝自有一股子自信,不在乎手下这群杀才们来往亲密,也不在乎这些异姓王高调,毕竟早晚都是被砍的命,只不过早砍晚砍的区别。
朱元璋在意的是:“去了这么多人,吃的不是豆腐席吧?”
毛骧自然知道朱元璋脾气,虽然是九五至尊,有时候表现的和没出过远门没见识过奢靡场面的老农一样,以为皇帝的好日子就是中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关注点和想象力非常接地气。
毛骧立即说:“不是,下属特意查过荣国府内眼线报上来的单子,分上等桌,中等桌,下等桌。上等桌招待贵客,中等桌招待亲戚和下属以及来吊孝的官员,下等着招待各处的奴仆。上等桌三十两,中等桌二十两,下等桌十两,一天的酒菜花费将近五千两。”
朱元璋冷笑:“加上白布、香烛、念经的和尚尼姑以及各处响器纸扎等,一天花费有六七千两了吧?标儿,你兄弟刚才说松江府的田亩什么价?”
朱标回答:“一亩地一两银子。”
“你姨婆一辈子攒了五千两银子,她当年在大帅府也是有点积蓄的,这五千两在平头百姓那边是一笔大钱了。”
朱标说:“是巨款了,在附近百姓眼里,姨婆都是巨富之人。”
朱元璋点头:“老人家一辈子跌宕起伏,把金银细软卖了才五千两银子的身家,也就是公侯门第一天的宴席钱。”他接着问:“毛骧,贾源他媳妇去了几天了?”
毛骧心里算了一下,说:“明天就是头七了。”
“头七了,他家要摆几日的葬礼?”
这个问题朱标能回答,因为要守孝,贾代善已经上了折子丁忧,折子是朱标批复的,说:“七天。”
朱元璋算了算:“七天,花了五六万的银子!有钱!”
他的话让朱标叹息,毛骧满脸赞成,这是真他娘的有钱啊!
朱元璋接着说:“这世道也真奇怪,居然有穷的叮当响的皇帝和富的流油的大臣,真是倒反天罡。”
朱元璋已经动了杀心,只不过隐忍不发,朱标没再劝,他是儒雅随和,可是自小就坐镇后方,在勋贵和兄弟跟前树立了权威的太子并不是个一味劝和的软包。
这一刻父子两个都有了杀意。
朱标就说:“当年攻破大都,不少人都攒了些私房,能让一大家子人一辈子吃喝不愁,但是也不足以支撑这样大的花费,这钱都是哪儿来的?”
朱元璋就跟毛骧说:“你还傻愣着干嘛?太子不是问你了吗?这钱哪儿来的?去查!”
毛骧听了领命而去。
朱标跟朱元璋说:“荣公贾源去世也没几年,当时贾源的葬礼也没这么奢靡啊。”
朱元璋走回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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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标儿,你不懂,这群老伙计都是吃过苦的,不舍得吃不舍得花,有点好东西都想藏着给后人。贾源死的时候他媳妇还能说上话,自然不会大操大办,现在他媳妇没了,这败家玩意就开始大手大脚。贾代善还算好的,比他还不如的败家子多着呢,别的不说,就你那几个小兄弟,不也是这样吗?不说这群败兴玩意了,接着干活儿吧,今儿还有很多活儿没干呢。”
朱标立即走到了桌子前坐下,朱元璋工作有一半都是他在做。
次日张太君的棺木出殡,吉时是午时。午时棺木下葬在贾家祖坟,宾客们看着人被葬了之后回荣国府吃午饭。荣国府各处给人结算各种银子,到处忙忙碌碌,来念经的一群尼姑们拿到了银子打包了些干粮从荣国府离开,晚上天黑后,这群尼姑来到了青莲观前敲门。
吕婶子打开门,看到一个老尼姑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听说这里住着女冠,我们特意讨一餐饭,都是出家人,请道长施舍些吃的。”
她背后的尼姑们一起躬身合掌,齐诵“南无阿弥陀佛”。
吕婶子对着这群尼姑看了一眼,夜色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面容,发现他们中虽有大部分都是中年人,不像是吃不饱的,毕竟都很壮实,寒冷的天气里很大方舒展的站着,这表明对方还不冷。
吕婶子又看了看,发现她们人数还不少,就说:“虽然有些剩饭,但是你们人也太多了。”
为首的老尼姑说:“有多少请施舍多少,出家人吃四方,多与少都是缘分。”
“你们等着。”
吕婶子关门,赶紧去了二进院告诉郑道长,又让苗婶子把没吃完的东西拿出来。
郑道长正看着麟子喂猫狗,听说是一群尼姑,皱眉问:“是哪处庵堂的?”
“忘了问了,不过看着不像是穷尼姑,我没让她们进来,我就怕她们是搞那些下作勾当的。”很多庵堂是半掩门,吕婶子担心这些尼姑不是什么好尼姑,给点吃的可以,但是万万不能让她们进门。
郑道长让钱嫂子看着点麟子,出去见见来讨饭的尼姑。麟子没当回事,这年头讨饭的多了,大年初一成群结对,现在还有人时不时的拍门在外面喊一声“可怜可怜吧,给口吃的吧”,这时候打开门缝看看外面,要是人少就给点吃的,人多是不敢给的,怕流民太多被打劫。听苗婶子他们说,等到地里长野菜了就好了,榆钱野菜到处都是,只要有能吃的,讨饭的人就会少很多。
郑道长打开门,吕婶子提着的灯笼照亮了巴掌大的一片地方,就这一点灯光让老眼昏花的郑道长瞳孔一缩。
一句“好大的胆子”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了。
这时候的郑道长庆幸跟来的是吕婶子,要是黄婆婆和蓝婆婆,明日准出事儿。所以郑道长是一点都不敢挑破和这些人认识。
老尼姑躬身:“道长,舍口饭吃吧。”
郑道长说:“寒舍吃的不多,这些你们拿去吧。”
吕婶子把吃的递出去,旁边一个尼姑双手接了。
老尼姑没看吃的,说了一句:“一饭之恩无以为报,贫僧会看相,不知道贵宝处可有孩子,贫僧以看相为报答。”
郑道长说:“不用,我老婆子身边哪有什么孩子,天黑了,你们都是女子,不要在外面逗留,速速离开吧。”
老尼姑微笑着说:“多谢,相见是缘分,缘来则聚,缘去则散,阿弥陀佛。”
一群尼姑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郑道长吩咐:“关上门。”
关上门后她走了几步,看到三清殿上长明灯在亮,她进去上了三炷香,香烟袅袅,她心里则是反复念着一个词“香军”!
12.教育
说香军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说起红巾军大家都知道。
香军就是红巾军,早先红巾军起义就是信徒组织的,因为他们都是信徒,一路上焚香礼拜,叫作香军,后来因为头扎红巾,也被叫作红巾军。
当年郭子兴就是香军的一方头目,这群尼姑就是当年的旧部之一,郑道长是认识那群女人的。在这群人眼里,甚至在郑道长眼里,继承了郭子兴势力的朱元璋背叛了红巾军,他吸纳了很多前明官员,接纳了很多欺压百姓的地主豪强,最终靠着这些人的拥戴做了皇帝。
朱元璋对这群人也不手软,什么明教弥勒教统统取缔。
郑道长再想不到会突然在某一日夜里见到她们,更没想到那老尼姑还有很多弟子,虽然于黑暗中行走,他们并没有如朱元璋设想的一样分崩离析走向灭亡,看上去反而更壮大了。
郑道长烧完香就回房间,麟子已经躺好了,钱嫂子正给麟子讲故事,作为一个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的村中大嫂,钱嫂子的故事十分惊悚,给麟子讲的是十八层地狱,充斥着冤亲债主这些牵缠纠葛的恐怖故事。
麟子听着咯咯笑,钱嫂子也意识不到讲这个对小孩子有负面影响,还夸麟子:“我们麟子真大胆,一点都不害怕。”
这时候郑道长回来了,看到郑道长进门,麟子就喊:“祖祖,暖和,来啊!”钱嫂子就交代了安置麟子睡下的事儿,说完回去休息了。
在麟子的再三催促下,郑道长说:“好,祖祖来了。”郑道长躺下搂着麟子小火炉,没一会麟子睡得跟小猪一样,旁边猫狗还会偶尔醒来,麟子却是睡着都没有翻身,一觉到天亮。
这一夜郑道长又没睡着,香军、明教、红巾军起义这些词儿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翻滚。她后悔没有在麟子刚来的时候做个假死的局把麟子送走。她的心里埋怨张太君:你怎么当初没跟我说你劝说不了你的儿孙呢!
那老尼姑明显知道麟子在这里,要是真的心血来潮问一问也就罢了,就怕她惦记上啊!
郑道长怕的是将来自己熬不过天命,老死了之后麟子年纪不大,那老尼姑乘虚而入哄骗怂恿麟子入教。难道真的一辈子行走在黑暗里,与朝廷斗智斗勇,还要提防着内部的倾轧?
这日子太苦了,腹背受敌,枕戈待旦,在郑道长看来,几乎是苦日子一眼看不到尽头。
老人家熬夜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精神不好,脸色也很差。
黄婆婆和蓝婆婆很关心她,郑道长不在意地说:“年纪大了,缺觉,睡不着。”
蓝婆婆问:“是不是麟子晚上闹人?”
郑道长就说:“别胡说,麟子可乖了,我也是帮着照顾过小孩子的,只有麟子夜里不闹腾,其他的都是夜哭郎,一宿又一宿的不睡觉。”
蓝婆婆笑着说:“许是咱们家麟子是女孩,所以乖巧。”
郑道长反驳:“不是女孩乖巧,是麟子体恤我老人家才不闹腾,几位公主小时也没少闹腾啊。”
麟子起床后跑到院子里,要跟着郑道长打拳,嘴里喊着:“来啊,一起啊!”
郑道长笑起来,跟蓝婆婆说:“不怪我疼她,这孩子知道谁好谁歹。”
麟子立即大声说话:“麟麟,聪明!”
连蓝婆婆都跟着笑了起来。
荣国府。
张太医急匆匆进入荣国府,一边走一边问带路的赖富贵:“病人在哪里?”
赖富贵说:“病人有两位,我们府的大奶奶,还有我们家二爷。”
张太医说:“李太医跟我说过你家大奶奶的脉案,我心里有数,你家二爷怎么了?”
赖富贵领着太医穿过一层层院子,嘴里说道:“我们二爷为人孝顺,前几日不是我们家老太君去了吗,二爷差点哭死,出殡后人就倒下了。”
太医自然是顺着话说:“贵府的二爷是个至诚至孝的君子。”
赖富贵也说:“是啊,我们府上的亲友都这么说呢。”
太医先去看了贾赦妻子,贾赦陪着,太医也没见到病人,把脉的时候一张手帕盖在了手腕上,一寸皮肤都没看到。大户人家规矩多,给女眷看病望闻问切这个过程要砍掉一半,张太医把脉后和贾赦出去了。
太医对着贾赦摇头说:“世兄,尊夫人这病也就是熬日子了,养得好了或许有转机,养得不好……还是要提前准备。”
贾赦的妻子和张老太君同是张家人,是临阳侯张家的闺女,这家人早年贫穷,后来发迹,目前在朝堂上很活跃。
贾赦妻子本来就有病,在长子贾瑚夭折的打击下开始卧榻休养,如今遇到了张太君去世,伤心劳累之下,现如今更不好了。
贾赦听到这个结果呆呆地。
太医心里叹口气,对贾赦充满了同情,前几年儿子夭折,今年祖母故去,过不久妻子也要撒手人寰,人生悲苦这几年要被他尝一遍。太医也没多说什么,拱手告辞后跟着婆子出去了,还有个贾政贾二爷等着诊脉呢。
给贾政诊脉没有那么麻烦,贾政躺在床上,太医进来还要客气得起来,太医连忙摁着他躺下。贾政很客气,在太医看来,对比刚才因为妻子病情有些呆的贾赦,贾政举止谈吐更像个继承人。
从刚才要拖着病体起来说话,到坐下后谈吐举止,像个标准的士大夫,这一股子文质彬彬礼贤下士的劲头不像是勋贵人家养出的人物。
旁边的仆人小声说着病情,句句不离葬礼和出殡,虽然没明说他家二爷是因为葬礼倒下了,但是在大家听来,他就是因为老祖母的去世而大病一场。
太医原本以为是读书人身子骨弱,几天悲伤之下又劳累才病倒,把手放在贾政的脉搏上诊断才发现自己想得少了。
对方或许疲惫,但是也没到病了的份上,恢复作息就好,连药都不用喝。换句话说,这是在装病。
这时候外面有人送贾珠进来,贾珠恭敬地站在一边,当太医的手从贾政的手腕上收了,贾珠立即问太医:“家父要吃些什么药?可严重?”
“这……”太医看了一眼贾政,贾政咳嗽几声,虚弱地说:“请大人写方子吧。”
贾珠也请太医去写方子,小大人一样学着大人教给他的客气话,小孩子也聪明,进退举止有模有样。
太医就是在各处大户人家进出的,看到这父子的做派有什么不明白的,贾珠年纪小,却处处优秀,举止很大方,拿着继承人的标准去看他也挑不出错来,只能说这是大人教得好。
大人为什么这么卖力地教呢?不是继承人,父子却以继承人的姿态出现在人前,甚至处处压继承人一头,这又是有什么目的呢?
这是贾家自己的事儿,人家也有钱吃药,太医沉默不语,对这种大户人家的事情当没看见,越是这种高门阔户,越是要不带耳朵嘴巴眼睛进去,于是就开了一副温补的太平方子告辞离开。
太医都开药方了,贾政就开始养病读书,城外青莲观也不用去了。
贾代善还记着给青莲观送银子买奴仆的事儿,毕竟答应出去是要兑现的,要不是因为张太君去世这事儿早办完了。到如今也该办这件事了,善始善终,早点做个了结。
他打算派贾政去,不论怎么说,这也是贾政这个小家的事情,他去最合适。听说贾政病了,贾赦最近精神恍惚也出不了门,他只能打发人去。在贾代善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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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笔银子送去后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往后没什么纠葛了。
他对着长随交代了几句,给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宝钞,让他赶紧送去。
到了中午,这长随到了青莲观见到了郑道长,奉上了五百两宝钞,把贾代善的话说了。
郑道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点头说:“好,既然这样说了,日后麟子也不凑上去,往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长随恭敬地说:“我们老爷也是这个意思,他本来要亲自向您道谢的,无奈我们老夫人去了,他和两位爷以及家里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都悲伤过度,来不了,特此派遣小的来,不是我们老爷故意怠慢您。”
郑道长说:“就是怠慢我也没事儿,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不值得国公爷惦记。”
长随没有走,而是支支吾吾地表示想给麟子请安。
郑道长说:“你既然是给她送钱来的,见她一面倒也应该。”就叫吕婶子抱孩子来。
麟麟一身蓝色的棉衣棉裤,踩着胖胖软软的棉鞋小跑着出来,身后跟着一只小奶狗,一人一狗乐颠颠地跑来了。
郑道长说:“麟子,这个小哥是给你送钱来的。”
长随都已经二三十岁了,被郑道长称作小哥连声说不敢,又给麟子拱手见礼。
麟子听说是送前来的,大声说:“你好人。”
长随连忙说:“小的也是替老爷办事儿的,是老爷让小的送来的。”
麟子才不问老爷是什么老爷,看了一眼宝钞就带着小狗跑出去玩耍。
郑道长说:“孩子你们也看到了,回去吧。对了,你跟你家老爷说,既然这孩子如今是我养得了,往后的安排我做主。”
长随以为说的是麟子的婚事,于是立即应下:“是,小的回去如实告诉老爷。”
荣国府的人这才告辞而去。
蓝婆婆看人走了,就跟郑道长商量:“这几日出去找个人牙子来,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买了来,将来给麟子使唤。”
郑道长摇头:“不急,要找忠仆很难。光找忠心的也没用,必要有些手段才行,别的不说,就是顺天府这几年的案子,那种吃绝户的还少吗?
我以前嫁到宋家,家里整整齐齐一家子人,就因为有点钱和地,人家先弄死了男人再驱赶女人,吃人绝户不吐骨头。所以不管是买地还是买人,都要慎重,我心里有打算,先给她改名字和户籍。罢了,不说这个了,让你们打听附近有没有口碑好的儿医,你们打听得怎么样了?”
蓝婆婆立即说:“现在正在打听呢,回头我让我儿子再问问。”
黄婆婆就说:“先不用着急,麟子还小,就是找到了也难学进去,不如现在先让她背药名。”
郑道长点头:“你说得也对。”
麟子还不知道郑道长她们要开始鸡娃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婆婆拿了一个煮鸡蛋来,往日这都是给麟子吃的,麟子每次都假模假样先给郑道长吃,郑道长不吃,然后麟子对着各位婆婆们让一遍,各位婆婆也不吃,最后这鸡蛋就到了麟子的嘴里。
这次她准备再走一遍流程的时候黄婆婆没给她。
黄婆婆说:“我说一句,你学一句,学会了才能吃。”
麟子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学什么?”
不年不节也不学吉祥话,就是朱元璋来了郑道长都没教过她什么,现在要学什么?
黄婆婆说:“咱们先背药方,将来你做个行善积德的好大夫,来,先跟我背《四物汤》。”
麟子心里的小人捶地大喊:什么!你们要开始鸡娃?我的美好童年要结束了!
13.生长
麟子为了让自己不要那么早学习知识就装着学不会,至于鸡蛋她还是要吃的。黄婆婆不给她就闹,哭哭啼啼扯着嗓子干嚎,最后还是把蛋吃嘴里了。
黄婆婆把鸡蛋喂她后笑着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笨麟子。”
赵嫂子就说:“咱们麟子还小着呢,长大就好了。”
黄婆婆说:“笨鸟先飞,往后咱们在她耳边多嘀咕几遍就是了。”
麟子内心两条款面条泪: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郑道长对麟子的将来很忧心,蓝婆婆和黄婆婆也很忧心,要是个普通孩子也就罢了,明显麟子这孩子将来的道路更难走,对她饱含恶意的极有可能是生出她的家族,早做准备将来日子好过一些。
另一边住在城里的贾元春也和麟子有了一样的遭遇。
王氏自己不认字,王家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养孩子,所以王氏在子女的教育上也不上心。
但是贾政对两个孩子的教育抓的很紧,特别是贾珠,从天不亮就开始背书,到了晚上还在背,那真是起早贪黑爬半夜的学习,效果也非常喜人,把孩子拉出去能把一众同龄人给压的抬起头来,活脱脱的一个小大人。
贾代善夫妻俩个非常喜欢贾珠,觉得将来大儿子一家继承家业,二儿子一家振兴门楣,所以对贾珠的培养不比贾瑚差,两个孩子几乎是放在一起接受了继承人教育。可惜贾瑚夭折,贾琏太小,贾赦又很平庸,大儿子一家还不知道将来如何,小儿子一家倒是能走走读书人的路子。
贾代善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老子贾源给后来的子孙提供了极其优渥的日子,又给子孙们留下了爵位。要是按照一般的家业传承规律,他们就等着爵位承袭一代降级一代,直至最后做个富家翁。
贾代善不想让子孙做个平庸的富家翁,要说富家翁,几十年前他家在南方就是个地主,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也绝对是吃喝不愁,比朱元璋和那群淮西勋贵们过的好太多了。
朱元璋家里穷的能饿死人,朱元璋的父母死了都没地方下葬,还是求了一个刘姓的地主施舍出一块地把父母哥哥葬了,葬完死去的人,幸存的人去自谋生路。
在普通人因为没饭吃成为流民的时候,贾家在当地就是大族,足足八房人口,王家是小官僚家族,这两家就是应天府附近的乡绅地主。王家自认为深谙官场规则,却世世代代没能学会顶级官僚的权谋智慧。贾家如今披着顶级权贵的皮囊,脑袋里还是当初乡绅地主的短视却不自知。
这两家人身上有四王八公这些后来依附朱元璋的投机者很明显的特点,那就是空有野心急功近利。
贾代善一心想让家里出个大读书人,开宗立派,门生遍天下,甚至是某个学派的祖师爷,让家族传承超越朝代,无视朝代更迭,就如出过孔圣人的孔家,凭借着一个圣人让家族的名声财富超越时间,千百年来屹立不倒。
贾政的端方好学和贾珠的聪明伶俐让他看到了希望。
而贾政在儿子受到继承人教育的事情上看到了家族资源对自己这一房的倾斜,让他一个次子看到父母爱自己胜过大哥,尝到了好处的他在女儿这边如法炮制,心里生出了将来把持家族,甚至是夺取爵位的想法。
刚过完年没出正月,贾元春就被贾政抱在怀里教着背书了。
贾元春表现的非常聪明,这孩子还很有灵气,教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所以家里的人很快就知道大姐儿聪慧,本就是家里这一代的大小姐,在家丁忧的贾代善看着孙女表现的也很慈爱,甚至没事儿的时候让人抱来亲自教她几个字,因此家里上上下下都对贾元春夸之不尽。
等到出正月后进入二月,勋贵圈子里已经有小部分人知道贾元春是个神童了。
也就是贾家现在闭门守孝,要不然整个圈子里的人都会知道。尽管荣国府在守孝,宁国府那边并不会因为张太君去世辞官丁扰,和外面正常社交。贾元春的外祖父王家的家主也很喜欢外孙女,常常派人把贾元春接来住几日。这名声就是王家和宁国府传出来的。
王家是豪富之家。
王家世代为官,南宋至前元都有人出来做官,然而不是什么高官,但是官场那一套玩的炉火纯青,也积累了庞大的人脉财富。
眼下两大顶级权贵圈子,淮西勋贵都是泥腿子出身,攀附他们的人也都是穷苦出身的新贵。另外一个圈子就是以四王八公为核心的士绅地主们,这群人大部分在朱元璋发达过程中投机追随而来,虽然没淮西勋贵和朱元璋的关系亲近,但是这些人比起淮西勋贵有心眼的多。
这位王大人如今有个县伯的爵位在身上,负责的是各国进贡朝贺的事情,偶尔还负责安排地方官员接驾。因此王家利用职务之便聚敛了大量财富。徐增寿就在郑道长和麟子跟前骂过这老头敛财。
这位王大人二子二女,儿子分别是王子胜、王子腾,女儿是嫁到荣国府的大女儿和嫁到应天府富商薛家的小女儿。尽管家里富贵,然而王家子孙不丰,王大人对外孙和外孙女就非常稀罕。
他尤其稀罕贾元春,觉得这外孙女白白胖胖招人喜欢,更绝的是孩子一身灵气又十分聪明,所以在贾家守孝的时候总是把她接来,让她吃点肉,不能因为守孝亏了孩子的嘴。又经常抱着她出去见人,贾元春也确实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导致不少见过贾元春的老大人们都羡慕老王有个这么乖巧的外孙女。
慢慢的贾元春聪慧的评价就多了起来,没见过的就觉得是家里的人爱这孩子到处夸奖,毕竟大家都做过父母长辈,对自家的崽打心眼喜欢,到处显摆也是常事。见过的就说这孩子真的有灵慧在身上,众说纷纭之下贾元春也成了父母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教训自家孩子时候常常挂在口中的那个“你看那谁”。
两个孩子都太小,这一切和麟子暂时没什么关系,如今城里城外生机勃勃,各处铺满的绿意,麟子的学习大业也差点进行不下去,因为地里的野菜再不挖出来就要老了,婆婆们都着急去挖野菜。
青莲观的猫狗经过一两个月的生长终于让猫猫意识到自己是猫,狗狗意识到自己是狗,彩花喜欢摊在屋顶上晒太阳,钱多很活泼,跟着麟子到处跑。它们也不再住一起,猫猫会撒娇,已经哄着郑道长用箩筐给它做猫窝,狗子已经在学看家护院,挪到后院睡觉。
麟子最近几天就跟着婆婆们去地里挖野菜,顺便看地里面的人是怎么做农活的。
冬豌豆已经结了豆荚,大蒜悄悄的露出了蒜苔的小尾巴,冬小麦据说再过一两个月就能抽穗,总之这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小狗钱多在豌豆田里面钻来钻去,也没人看着麟子,附近劳作的是麟子的佃农,这里的人都认识她,她在田间小路上快乐的跑着,脸蛋子上的肉随着她跑动颤动着,跟小狗钱多一样乐颠颠的,整个人都很高兴。
在麟子到处玩耍的时候,就听到有佃户跟她说:“麟姐儿,有人来了。”
麟子回头看,她不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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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子能看到一队骑着大马的人往青莲观这里来。旁边的佃户就说:“那是曹国公,我以前跟着他去池州,我认得他。”
随后这个佃户就讲起了当初朱元璋和前元大战,情况危机之时十九岁的曹国公李文忠带着朱元璋的亲兵驰援池州的事情。
李文忠是朱元璋姐姐的儿子,朱元璋的姐姐早年去世,后来家乡遭遇旱灾活不下去,李文忠和其父李贞听说朱元璋在郭子兴帐下做大将就去投奔,过程九死一生,见面后甥舅抱头大哭。后来李文忠就改名朱文忠和沐英一起被马皇后养育在跟前,做了朱元璋和马皇后的义子。朱元璋称帝后论功行赏把外甥封为曹国公,改回了李姓。
麟子招呼了一声钱多,带着钱多颠颠的跑回青莲观。
青莲观的门外是李文忠的随从们,都已经下马正牵着马说话。麟子从他们中间过去,喊着:“让让,回家,我回家呢!”
她一点点大,身材圆圆胖胖,还带着一只肥嘟嘟的小狗,萌娃萌宠,让看到就想会心一笑。这些随从们要低头才能看到她的发顶,看她神气的从中间穿行过去,顿时笑了起来。
就有人说:“小姑娘,别跑,把马惊着了会踩你的。”
还有人拦着她问:“你几岁了?”
她一路从容路过这群人,留下一路脆响的回答,整个人大大方方,又因为是幼崽,表现的非常可爱,被一群随从们注视着进了道观。
麟子进门后就喊:“祖祖,我回来啦。”喊完跑到了三清殿,就看到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郑道长说:“来,给曹国公请安。”
麟子就拖着一个蒲团放好,对李文忠见礼:“给曹果公清安。”说的快了就是吐字不清晰。
李文忠笑着说:“快起来,”他在身上摸了摸,出门在外他这种贵人身上是不带钱的。他还是个武将,也没文人那种挂玉佩的习惯,腰里的蹀躞带上倒是挂着一串东西,赶紧从巴掌大的皮革袋里摸出一块制作精美的火石,旁边还挂着一个小铁片就是火镰。
李文忠说:“出来的急没带东西,这个你拿去玩儿,明儿我打发人给你送一份表礼。”
郑道长说:“不用,她一个孩子,不懂这些,你也忙,不用惦记这事儿。”
李文忠连忙说:“姨婆,不能这么说。早先您照顾我们的时候就说过不能因为弟弟们年纪小就糊弄他们,做兄长该有兄长的样子。如今这孩子虽然年纪小,我这长辈也该有长辈的样子。何况这孩子也不是外人,既然改了户籍黄册,将来也是自家人了,我是把她当晚辈对待。”
郑道长就说:“既然是亲近人,更不用客气。”说完对麟子说:“麟子,你快谢谢曹国公,说多谢他费心给你送户籍地契来。”
麟子立即说:“谢谢曹果公,给麟麟送乎乎地底来。”说的快了就是吐字不清。
李文忠大笑,摸了摸麟子的头:“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去吧,去外边玩儿,表叔要和你祖祖说话。”
麟子答应了一声,拿着火石火镰出门,也没走远,就蹲在门槛外面玩儿,还能听大人们说话。
屋子里李文忠和郑道长说:“既然改了姓氏,郑家那边您是不是派人去说一说?郑家那边要是入了族谱,她将来就是郑家的女儿,和贾家没关系了。”
门外正摆弄火石火镰的麟子听了,觉得自己如果是狗狗的话两只小耳朵已经支楞起来了。这下她没心思摆弄火石了,开始认真听里面在说话。
14.有恙
吃绝户是世界哪个角落都会发生的事情,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个吃绝户的哈布斯堡家族靠吃绝户统治了大片土地。而在近在咫尺的应天府,每年都有人被吃绝户,一般情况下民间对这种行为叫巧取豪夺。
郑道长人生中最惨痛的一页就是她嫁到宋家不久被吃绝户。就算是家里有人又能怎么样,把人弄死这不就成了绝户了吗?
她眼下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有一天麟子被吃绝户,钱财土地被拿走是小事儿,人家要是害了她的命呢?
郑道长离开娘家很多年,父母早就没了,兄弟已经去世,虽然和侄儿们来往不多,对他们的秉性了解得还是清楚的,要真是一家子好人,凭借他们是马皇后的外祖家的身份,也该有些封赏,可现实是马皇后还有郑道长和郑家人几乎没来往。郑道长怕麟子刚出贾家的狼窝又入郑家的虎穴,所以郑道长现在不打算让麟子入郑家的族谱。
郑道长想给麟子立女户。
让麟子姓郑,彻底断了和贾家的关系,日后她是姓郑的百姓,只要她不是脑子糊涂被国公府哄着认祖归宗,国公府想拿捏她一介平民常规手段是用不出来的,只要敢用就能丢官去职。这就是郑道长要让麟子独立户籍的原因,做个在律法上能做主的人,往后就是婚嫁和财产处理上,某些人用后院阴私手段难拿捏她。
然而这些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更黑暗的办法是没法防的。比如入室杀人,比如受惊的马车冲撞,比如收买奴仆下毒。
而且立女户也不是随便就能立的,立户的前提是无夫无子的寡妇。这种属于“鳏寡孤独”中的“寡孤独”,因为家里没男丁没有收入来源,朝廷会相应的免去徭役和一些赋税。而且在户籍里这种叫作“畸零户”,意思是孤苦伶仃没有依靠。除了畸零户还有其他种类的女户,一般是在宫里侍奉,穿行于宫廷宴席之间,属于特殊职业,大部分就是贱籍,从人身到身心被掌控,丝毫没自由。
麟子想独立户籍必须入畸零户,但是她不符合前面免徭役“畸零户”的要求。首先她是个孩子,不是个年老无依靠的寡妇。其次她有收入来源,别看她年纪小,在京师边上寸金寸土的地方她有三百亩地,将来青莲观这块地也归她,她在遥远的北平附近还有六百顷良田,这比许多小康之家都富裕。
她不满足任何立女户的条件,但是郑道长满足。在外界看来,郑道长无儿无女一把年纪,两任丈夫都早早去世,现在年老体衰无法耕种,守着个破道观为生,把自己立为女户是再合情合理的一件事,麟子和郑道长在一册户籍上说得过去,日后郑道长没了,麟子就是户主。
官府不把这事儿拿出来说倒也罢了,等官府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了,麟子年纪小还沾着个“孤独”,京师这边的官府不会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给她改户籍。如果真的有人授意暗地里改了她的户籍,甚至出现改良为贱这种事后,就让麟子四处状告,把事情闹大,一旦闹大,这事儿就有人管,麟子还是有保障的。
至于年纪大后出现问题就要让麟子自己想办法,她年纪大还有收入来源,官府必定会把她的户籍从免税的畸零户籍中迁出来。
郑道长觉得在孩子小的时候尽力教养,长大了就不要管了。哪里能管她一辈子,何况那时候郑道长自己早就成了白骨,也管不了太长时间的身后事了。
所以户籍上麟子现在是“郑麟子”,是郑道长抱养来的曾孙女,和荣国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李文忠听郑道长一通解释,就笑着说:“姨婆,您还是老样子,正所谓过刚易折,适当的时候也该放软了身段找人帮忙,我说句犯您老人家忌讳的话,只要您说一句,就算是您不在了,娘和太子还有诸位藩王都不会看着有人欺负孩子的。”
郑道长冷哼一声:“保儿(李文忠乳名),靠人不如靠自己,这孩子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们没血缘,不过是我养了她几年,和宫里的贵人更无血缘关系,宫里的贵人怎么可能为她多费心。”
皇家只看权势,马皇后只要还在世自然能靠得住,将来她不在了,朱家人就靠不住的。别说朱家了,就是荣国府,张老太君离开后不也是没办法依靠吗?
李文忠不太赞同这个说法:“姨婆,怎么会呢?你看文英(沐英字文英)和我,我们不就是……”
郑道长打断他:“不一样,保儿,你和文英是男孩,能提刀上马,征战的时候你们给他朱家打天下,太平年月在朝为官还能给标儿出力,养你们不亏。这孩子是个女孩,怎么出力?就好比一个家里,孩子小的时候养着没事儿,长大了必要出力的,不出力好吃懒做,就是至亲也不会养着他,至亲都不养闲人,何况不是至亲呢。”
养着麟子能回报他们什么?朱元璋又不会派人去和亲,养着麟子更没用了。
李文忠懂郑道长的意思,洪武皇帝虽然是舅舅兼义父,然而他自己要是烂泥扶不上墙是不会有今日的,就算是有今日也要尽忠尽责,不敢有丝毫的恭敬,臣子的本分绝对是排在亲戚的情分之前的。
李文忠觉得姨婆说话太露骨了,心里赞同,嘴里却说:“到底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就是将来这孩子来我府上,难道我能不管她吗?”
郑道长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日后麟子真的求庇佑到了曹国府,身份、地位、财富这些巨大的鸿沟让上门的麟子是所有人眼里打秋风的穷亲戚。特别是男女大防之下,她见不到男主人,只能对着女主人赔笑,把女主人奉承得高兴了给上百两银子,人家心里不痛快了,三五十两银子就能把麟子打发了。
郑道长想想都心酸,自己爱如珍宝的孩子将来要靠赔笑奉承才能存活,她光是想想都想哭一场。所以她的目标就是麟子靠自己活着,不被吃绝户,不用打秋风。
郑道长就说:“日后的事儿日后再说,我也老了,走一日看一日吧。今日多谢你跑一趟,你回去跟皇后说东西我收下了,多谢她加钱又多买了一百顷的地,宫里我是知道的,各处都用钱,也不宽裕,回头我让麟子给她磕头,谢她赏赐。”
李文忠站起来:“是,这些话一定带到。”
说到这里他笑着说:“刚才见到您光顾着说话,宫里的一桩喜事还没跟您说呢,太子妃有身孕了,娘这几天在张罗太子妃的事情呢。她说过几日再来看您。”
郑道长没什么欢喜,问:“常家的丫头又怀孕了?雄英四岁多,他是十月二十七的生辰,常家的丫头生了雄英后又生了两个女孩,这是第四个了?”
四年抱仨!
李文忠笑着说:“是啊,就盼着这是个男孩呢。姨婆您坐着,晚辈告辞了。”
门槛外的麟子赶紧翻身爬起来,抱着小狗让开门口。
李文忠刚出大殿,麟子就喊:“表叔慢走。”
李文忠弯腰摸了摸麟子头上绑着的小鬏鬏,就说:“你要乖,明儿表叔打发人给你送表礼来。”又对出门的郑道长说:“姨婆,您留步,留步。”
麟子和郑道长站在青莲观门口,看着李文忠带人远去,郑道长叹息一声。
麟子仰头:“祖祖,怎么啦?”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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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叹气啊?
郑道长笑了笑:“没事儿。”
她此时在心里清晰地意识到让麟子嫁给雄英不是个好主意,老朱家是真有江山等着继承啊!
常家的丫头是多好的孩子啊,和标儿夫妻感情也好,但是朱家的媳妇不好做啊!
郑道长心里想着,还是要让麟子去学医,将来在这青莲观里开医堂或许也是条出路。
想到这里郑道长接着叹息一声,这次就是为马皇后叹息了。
麟子问:“祖祖,又叹气,做什么?”
郑道长说:“皇后病了。”不病她会亲自来的。
说是照顾太子妃,那么多人围着太子妃转悠,太子妃也不是头一次怀孕,更不是连生女孩没有生出个男孩让长辈挂心,无论怎么说,太子妃那边不会让皇后太操心。
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后病了,不方便出宫。
郑道长和马皇后生活了那么久,把马皇后当女儿养了那么多年,心里还是惦记她的,因此叹口气回到了三清殿开始给马皇后祈福。
马皇后确实病了,朱元璋已经大发雷霆了两三次。不仅把太医院上下骂了一通,宫中六局二十四司更是被骂得狗血喷头。坤宁宫外,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太监们趴在地上跪了半天了。
朱元璋骂太医院,是骂他们废物,连病都治不好,还算客气一些。骂六局二十四司那是骂家奴,更是骂得难听,这么多人侍奉皇后,居然把人给照顾病了,要不是皇后求情全拉出去砍了。
马皇后在这群宫人眼里那真是活菩萨,没有马皇后,朱元璋这个活阎王是真的要把人给拉出去砍了。
坤宁宫里马皇后躺着,稍微有点力气后就说:“重八,让他们起来吧,和他们没关系,我是老了,免不了要生病。”
朱元璋坐在床边生气地喊:“让他们跪着,跪着长记性!”
这时候门外一个小宫女进来,低声禀告:“侧妃吕娘娘前来请安。”
马皇后说:“让她进来吧。”
东宫侧妃吕氏低着头进门,身后的宫女们围着一个男童一起进门。
吕氏请安后退到一边低下头,跟木头人一样,头都没敢抬,她带来的男童则是活泼地喊着爷爷奶奶,闹着要爬上床和奶奶躺一起。
马皇后喜欢这个孙子,搂着问:“允炆今儿吃什么了?吃饱了没有?”
朱允炆说:“奶奶,吃饱了,你躺着孙儿饭都吃不香。奶奶,你快好起来。”
马皇后笑着说:“好好好,奶奶会好起来的。”
朱元璋阴沉的脸上因为孙子的童言童语好转了不少,朱允炆和麟子的年纪差不多,但是比麟子说话利索多了,活泼好动更有童趣。朱元璋见过的孩子不多,朱允炆比麟子说话利索就足以让朱元璋高兴。原因无他,孙子们都聪明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马皇后看朱元璋脸色没刚才那么难看了就说:“重八,让外面的人退下吧。”
朱元璋恨恨地说:“饶他们这一次,再有下次谁求情都没有用。”说完让人出去传话。
旁边没一点存在感的吕氏嘴角隐秘地翘了一丝。
过了一会,她带着朱允炆出去后,在坤宁宫前面站着的不少宫女太监都隐秘地对她表达感谢,吕氏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卑贱者也是人,对他们施恩将来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何况这些都是六局二十四司掌权的宫女太监们,平时对他们施恩还找不到机会呢。
闲棋冷子,平时不明显,一旦用上了,抵得上千军万马。
15.天家
晚上雄英从学堂出来看望马皇后,老远就大声喊:“祖母,祖母。”
马皇后已经能坐起来了,听见就回答:“诶!诶!诶!你慢点。”
朱雄英跑到寝宫门口,助跑几步从门槛外跳进来,满身活力的跑进了寝宫,看到老夫妻两个立即停下,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朱元璋恭敬的说:“爷爷,孙儿读书回来了。”
朱元璋看到大孙子心情大好,就如夏日暴雨转晴天,他满心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问:“今日书读的怎么样?先生是怎么说的?”
朱雄英赶紧站直了把今日学什么、老师讲课内容和评语都说了一遍,小孩子口齿伶俐自信飞扬,朱元璋和马皇后看着心花怒放,对这大孙子越看越爱。
朱元璋一把抱着朱雄英,对马皇后说:“妹子,不是咱夸,雄英这孩子将来比咱有出息,咱这么大的时候还用尿和泥巴呢。哎呀,说起来也是让人感慨啊,咱像雄英这么大的时候肚子饿的直叫唤,哪里会想到有如今这样的家业。”
他感慨完对朱雄英说:“雄英,你将来要强爷胜祖,你将来比咱厉害咱在地下躺着也会笑,咱不怕儿孙超过咱,就怕儿孙不争气。”
朱雄英挺直了腰杆子回答:“爷爷,你放心,孙儿将来肯定超过您和我爹,到时候孙儿要攒很多钱,要有大大的疆域,要养活亿万万百姓。”
朱元璋哈哈大笑,对着孙子的脑门亲了一口:“咱就稀罕你这劲儿头,看着劲劲的!”
祖孙两个哈哈笑起来。
这时候宫女送药进来,朱元璋立即把怀里的大孙子放下,从托盘里端了药递给马皇后:“妹子,一口闷,这样才不苦。”
马皇后接了碗一口气把汤药喝了,朱元璋赶紧接了碗放回宫女的托盘里,就说:“不知道这药的效果怎么样,那群太医都是些庸医。咱想了,要不然在民间征召大夫,要是能把妹子你的病治好,咱绝不吝啬赏赐。”
马皇后说:“民间大夫不稀罕你的赏赐,更怕没给贵人治好病被拉出去砍了。重八,别动不动就杀人,少杀些人多积些阴德。”
朱元璋立即说:“咱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杀人,咱就是吓唬他们,不吓唬这些人他们不肯出力!”
马皇后叹息一声,心里知道这就是朱元璋的说辞,嘴上答应的好,回头并不改,极其执拗。
吃过饭朱元璋看着马皇后睡下,嘱咐宫女们好好照顾,带着朱雄英出了坤宁宫。
朱雄英抬起头跟朱元璋说:“爷爷,孙儿看出来了,祖母虽然有恙在身,却是心病。”
“呦,你连心病都知道啦?谁告诉你的?”
“那不是书上是说的吗?心病还需心药医。”
“嗯,那你说你奶奶哪里有病?就是有什么心病?”
“她想二叔三叔了,您没过完年就把二叔三叔赶走,祖母惦记他们了。不如派人把他们叫回来,祖母看到了二叔三叔肯定高兴。”
朱元璋就说:“别折腾你二叔三叔了,还没走到秦藩晋藩又被你叫了回来,到时候来回折腾,他们带着的下属又多,这么多嘴难道不吃饭?一路上劳民伤财,路过的地方鸡飞狗跳,还是算了,你多往你祖母跟前去,哄着她开心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雄英,咱家没钱经不起折腾。别说是你祖母,就是咱有一日死了,也不让他们来奔丧。”
朱雄英低下头被爷爷牵着手去了乾清宫。
朱标在乾清宫里伏案了一整天,这时候满脑子都是文字,整个人非常疲惫,觉得头昏眼花。眼看着外面天要黑了,他也饿的肚子咕咕叫,想着今天就干到这里了,就听到朱元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朱标站起来,就看到一老一小牵着手进入了书房。
朱元璋说:“不用起来了,今天忙不忙?”
朱标苦笑:“哪有不忙的日子!爹,我娘怎么样?”
“比前几天好多了,能坐起来,咱看着气色和精神头也好点了。”
朱雄英松开朱元璋的手抱着朱标的腿,小声说:“祖母今天可厉害了,一口气把药喝下去了。”
朱标笑着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朱元璋转身坐在朱标的座位上,拿起文书看起来。朱标弯腰把朱雄英抱起来放在了桌子上,跟朱元璋说:“如今胡惟庸是百官之首,比起刘伯温和李善长来,显得咄咄逼人了些。这些文书都是他挑拣过的,不利于他的咱们父子都看不到,如今他权势熏天,门前车水马龙。”
朱元璋听到胡惟庸的名字后立即把脸拉了下来。
如今朝堂疯传说是胡惟庸毒死了刘伯温,原因很简单,胡刘二人都能担任丞相这个百官之首,但是李善长推荐了胡惟庸,刘伯温身体不好,于是一进一退之间,胡惟庸成功上位,然而小肚鸡肠,给辞官回乡的刘伯温下毒。
朱元璋此时已经有了杀意,朱标说了几句丞相跋扈,他反而没任何表示,接着翻看文书。
朱标没再说,都父子几十年了,朱标了解朱元璋。坐在桌子上的朱雄英敏锐的发现气氛不对劲,爷爷和爹不再说话,特别是爷爷,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还太小,要不然朱标会告诉他:你爷爷嘴上嚷嚷着要杀人未必会真杀,但是他嘴上不说的杀人,那是一定要杀的。
晚上朱标牵着儿子回东宫,父子两个一高一矮走在月光下,太监们提着灯笼远远的坠在他们后面。
朱雄英几次抬头看高大的父亲。
朱标正欣赏着宫中的月色,此时宫廷静谧,月色朦胧,朱标有心赏月,拉着儿子的小手慢慢走着。
朱雄英年纪小,最后忍不住问:“爹,爷爷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朱标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些不相干的事情。他温和的跟儿子说:“龙凤元年,也就是前元至正十五年的九月,你祖母在太平府的富商陈迪家中生下了我。那时候你爷爷正带人攻打集庆,也就是今日的京师应天府。我出生后没多久,在次年三月,你爷爷带人攻破集庆,进入应天府,从此这南方重镇就在咱们家的掌控中。
在攻打应天府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儿,当时有三万多降兵,为了收揽军心,你爷爷从这三万多人中间挑选了五百人作为自己的守卫,身边只带了郢国公冯国用一人,大军感动,军心可用,十多天就攻下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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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朱雄英忍不住说:“爷爷真厉害。”
朱标低头跟他说:“那时候文臣用心武将忠心,但是你爷爷该吃的苦吃了很多,该受的罪也受了很多,就算是坐拥了天下也是朝朝暮暮殚精竭虑。我的意思是这些人出力了,咱们家该酬功,他们扒拉点钱财没什么,但是不能贪恋权利,更不能做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春秋大梦。”
朱雄英虽然年纪小却聪明,立即说:“所以胡相该死,爷爷要杀他了。”
朱标摇头:“是也不是,一个胡惟庸靠贿赂李善长上位,克扣贡品,排除异己,欺上瞒下,结党营私,这些哪一条都能把他给罢官,但是罢官后呢?就不会出现一个赵惟庸马惟庸吗?”
“爹,儿子不懂。”
“你爷爷想废相,咱们家的权利不许任何外人染指。染指这个典故你知道吗?”
“知道,《左传》里面说郑国的大夫子公大权在握,飞扬跋扈。
有一天他和另一个大夫子家去郑灵公那里赴宴。路上子公对子家说‘我今日食指大动,必能吃到好吃的’,子家大笑。郑灵公就问为什么笑,子家就把子公的话告诉了郑灵公。
宴会开始后,每个人面前都有煮熟的甲鱼,偏偏子公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原来是郑灵公吩咐不给子公上菜。子公觉得受到了侮辱,大怒,起来走到郑灵公跟前,把食指在郑灵公的大鼎里搅了一下,尝了味道后离开。这就是染指的典故。”
朱标问:“后来呢?”
朱雄英回答:“郑灵公很生气,要杀子公,结果反被子公杀了,因此郑国大乱。”
朱标就说:“要在人家没伸出手指前杀了,才能避免被杀,记住了吗?”
“记住了!”
“走吧,回去看看你娘和你妹妹们去。”
朱雄英一瞬间跟没长骨头一样靠在朱标身上:“爹,你抱抱我嘛。”
朱标笑了一下,蹲下来对朱雄英说:“抱你不过瘾,来,爹扛着你。”
朱雄英高兴的拍手,对车大蓬喊:“大蓬,快来。”
车大蓬飞快的奔来,抱着朱雄英让他骑在朱标的脖子上,伸着手在后面虚扶着,满脸笑容跟着他们父子回东宫。
路上朱雄英就和朱标商量:“爹啊,商量个事儿呗,能不能把麟子妹妹接来咱们家玩儿啊,到时候你也扛着她。”
“你挺大方啊,把爹让出来给人骑大马。”
“麟子妹妹没有爹啦,她肯定没有骑过爹爹大马。”
“你妹妹也没骑过爹爹大马呢。”
“那你回去给妹妹骑,今天就让妹妹们骑。”
“过几年吧,你两个妹妹抱怀里都觉得骨头软,要是扛着他们两个,你娘肯定骂咱们。”
“那就让麟子妹妹骑。”
“你怎么还没忘这茬啊!你对人家也真是好的掏心掏肺。”
“爹,你答应好不好?”
“不好,不答应。”
“爹,咱们来讲条件吧。”
父子两个的声音消散在宫巷里,东宫的太监们全部通过宫巷,两边大门一起落锁,这一天过去了。
16.龙形
父子两个回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妃常氏还没睡,一直在等着他们,常氏生的两个女儿已经睡了。
听说他们回来了,常氏扶着宫女的手到了门口,看到朱标扛着朱雄英进门,她的脸上笑容就抑制不住。
朱雄英大喊:“娘!”
常氏立即让几个宫女把朱雄英抱下来:“快下来,你爹今日累一天了。”
她又对朱标说:“不能这么惯着他,要不然就难管教了。”
朱标笑着说:“过几年再说管教的事儿,现在还小,整个人小小的一团还能抱着背着,再过几年就不行了,能亲近的时候多亲近,等年纪大了就亲近不了,到时候再板着脸管教不迟。”
夫妻两个相携进门,朱雄英已经跑常氏的房间里看妹妹去了,两个妹妹一个一岁多,一个还不到一岁,都在睡觉,他失望得出来了。
朱标和常氏坐下来说话,看到儿子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朱标就问:“不是说要看妹妹吗?”
“看了,她们睡着了,一点都不好玩儿。不如麟子妹妹。”
朱标笑着跟常氏说:“刚才扛着他回来,他还惦记他麟子妹妹,说过几日把麟子带进宫让我也扛他麟子妹妹一回。”
朱雄英就说:“那是因为妹妹没爹爹啊,她肯定也喜欢骑爹爹大马。”
常氏想说话,朱标抢先说:“看来你和你麟子妹妹感情好,回头有机会再说。夜深了,早点睡吧,明儿还要早起读书呢。”
“爹和娘也早点睡。”朱雄英转身要出去,这时候外面突然有小孩子喊:“爹!”
常氏听了太阳穴一跳,心里怒气勃发,脸上却微笑起来。她心里对吕氏越来越看不上,这吕氏还是书香门第的女孩呢,玩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半夜三更把儿子赶到门口喊爹是什么意思?
常氏立即提高声音说:“是允炆吗?快进来,跟着你的人呢?怎么不提前来说一声,外面黑,别跑太快,好孩子慢着点。”
朱允炆已经跑来了,在门口对着朱雄英喊了一声大哥,没做停留,快快乐乐地扑进朱标的怀里:“爹,儿子可想您了。”
朱标笑起来:“早上还见面呢,到晚上就想爹了?今儿在家玩儿什么呢?”
朱允炆扭着身体没直接回答,而是说:“爹,在家没意思,儿子也想读书,让我读书吧。”说完就开始黏糊糊地撒娇。
朱标说:“你还小呢,去了书房坐不住,到时候先生是要打你手板心的,你大哥也是最近一段日子才读书,你等几年再去。”
“不嘛,我就要读,我要读书。”声音突然拔高,睡在里面的一个小婴儿顿时哭了起来,隔着一层木质镂空的壁板传出乳母哄孩子的声音。
朱标往里面看了一眼,跟朱允炆说:“行,想上进也不拦着你,明儿给你找先生去。”
常氏坐在一边含笑旁观,在他们父子一起说笑的时候她往夜色外的庭院里看了一眼。她知道,侧妃吕氏就在门外。
吕氏是朝中大臣吕本的女儿,吕本原先是元朝的官员,只有一个女儿,没儿子,把女儿当成儿子教养,据说吕氏小时候读了些书,因此朱元璋觉得吕氏是书香门第家的孩子,未来进宫也是个贤妃,因此在文臣的女儿中择了吕氏给朱标做侧妃,但是以常氏的眼光看来,吕氏颇有算计。
东宫里面常氏和吕氏不对付,常氏几次动胎气就是被吕氏气的。
吕氏又滑不溜手,在公婆跟前是个木头人,在太监宫女跟前又是个慈悲人,在太子跟前又是一个模样。连帝后二人都觉得吕氏不是那淘气的性子,常常对她高看一眼,有什么赏赐也会带上她,虽然处处越不过太子妃,然而这时常赏赐本就是一种区别对待。
常氏就知道吕氏这女人不简单,朱允炆将来也不过是一个藩王,藩王守土就行了,治理地方那是官员的责任,藩王那么上进好学想干什么?
父子两个亲昵了一阵子,朱标让人把朱允炆送走,跟常氏说:“你看我这记性,刚才我有话要跟你说,允炆这一闹给忘干净了。”
常氏笑着说:“我帮太子爷回想一二,刚才雄英一直嚷嚷着他麟子妹妹。”
“哦,想起来了。”朱标笑起来:“雄英就是个孩子,我的意思是你别老管着雄英,他现在和人家小姑娘玩儿的好是因为他以前有大把时间出门,往后出门少了,都长大了,男女大防之下他也就不事事想着人家姑娘了。”
常氏就说:“我管着他是因为他不知道尊卑,那小姑娘不过是个臣子家的孩子,怎么能骑在太子脖子上,这规矩早晚该让雄英知道。”
朱标笑起来:“都是小孩子,那小姑娘才两岁,你能跟一个两岁的孩子讲权势?慢慢地长大就好了。”说完他笑起来:“看到他们玩在一起我就想起咱们来,咱们是自小定亲,也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真的,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在姨婆那边看到小姑娘,我就觉得她和咱们家雄英很匹配,将来要是有缘分或许真的能成夫妻呢。”
常氏听了忍不住问:“可她是双生子啊,都说双生不祥,您不介意?”
“这有什么,双生不祥不过是世人穿凿附会。要真的有这种不祥,我做过的不祥事儿多了,我怎么没看到不祥?说到底是怕双生男孩夺家产才传出这种话来,那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是双生子呢,李渊不也把两个儿子养大了,只不过是李玄霸身体不好后来养到十几岁没了,怪不得别人。”
常氏就说:“您说的是,两个女孩罢了,又不是嫡长子,原本不用那么仔细,然而荣国府……荣国府仔细说来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虽然有些毛病,但是眼下满朝骄兵悍将,行事都是大开大合,荣国府的那点毛病也算不得什么。这么说来,您真的不介意和荣国府结亲?”
朱标笑起来:“荣国府胆小,有贼心没贼胆,至于结亲,我看中的是孩子不是门庭。姨婆那人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我了解姨婆,而且我们兄弟几个都被姨婆教养过,对那孩子的教养我是放心的。如果这孩子是荣国府养的,是万万不能到咱们雄英跟前的,更不能提婚配。
孩子好不好要看生孩子的妇人如何教养,你和吕氏都不错,都是温柔贤惠的人,养出的孩子也恭顺平和。我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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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儿媳妇们也会教养孩子,养得好了江山才能传下去。所以将来要给雄英择一房胸中有丘壑的妻子,老话说一个好媳妇能旺三代人啊。”
常氏笑着点头,心里想好了,荣国府不是盼着家里出个贵人吗?给朱允炆当王妃难道不是贵人!他们都是四王八公一系的,同枝连气,一荣俱荣,岂不是更好?
朱标说完,看到宫女送茶进来,就摆手说:“不喝了,有白水送进来一盏,晚上喝茶容易走困。”嘱咐常氏:“明儿早点起来,咱们带着孩子一起去看望娘,听雄英说娘今日能坐起来了,我想去看看。”
常氏一口答应,朱标喝了白水,两口子扶着一起休息去了。
此时城外青莲观,赵嫂子把袖子挽的高高的,手里拿着的是丝瓜瓤,哄着麟子说:“放心,嬷嬷不会使劲揉搓你的。”
浴桶里面的麟子不信,躲在水里大喊不要,最后她双拳难敌四手,被钱嫂子和赵嫂子摁着好一顿揉搓,皮肤被丝瓜瓤搓的过程中宛如遭受酷刑,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是哪个天杀的想出来拿丝瓜瓤洗澡!
她被钱嫂子抱回郑道长的房间里,麟子哭哭啼啼地跟郑道长说:“不要洗澡,不要瓜瓤,不要!”
郑道长哭笑不得:“没洗的时候你嚷嚷着洗澡,洗完后又嚷嚷着不洗,你这是要洗还是不要洗?”
“不让嬷嬷洗。”
钱嫂子拿了布巾来,一边给麟子擦头发一边说:“可见是真不想让我们给她洗,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又清楚。道长,她皮嫩,不能用丝瓜瓤。”
郑道长把布巾接着,跟钱嫂子说:“我给她擦,你们也累一天了,收拾完就去睡吧。”
钱嫂子出去后麟子偶尔哭上一两声表达自己的不满,郑道长一边给麟子擦头发一边说:“这真是小姐的身子孤女的命,命比纸都薄,就不要挑拣了,咱们这里没法用澡豆香汤海绵丝巾,该吃的苦还是要吃的。”
麟子委屈巴巴地说:“我不要吃苦。”我重活一辈子不是为了吃苦来的!
“想不吃苦就要有本事,让自己变成一只真正的麒麟,腾云驾雾扶摇直上,凡夫俗子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要不然只能是一只贴满金箔的猪,人前被称作祥瑞,人后被端上餐桌。”她给麟子把头发擦得半干,跟麟子说:“睡吧。”
麟子“哦”了一声,爬到里面掀开被子就要钻进去,小睡衣在她行动的时候动来动去,露出了腰上的胎记。放布巾的郑道长用余光看到了她腰上的胎记立即说:“麟子,我看看你的背后。”
麟子知道自己身上长胎记了,因为在背后,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就应了一声,趴在被子上。
郑道长掀开她的小睡衣,看到肉乎乎的背上胎记颜色有浓有淡,以前是黑乎乎一片,现在则是有深有浅。
郑道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麟子快睡着了,她才说:“快躺进去,别冻着了。”
麟子利索地躺好,郑道长去吹了灯回来躺下。
她觉得麟子真的难活命了。
因为她觉得麟子背上的胎记有些龙形。
17.直面
龙是什么?
现在还没出现的《三国演义》中曹操说龙,大意是: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虽然这番理论现在没出现,但是世人就是这么想象龙的。
龙和国家命运息息相关,龙的形态也随着世代的更迭变化多端,如今“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是后来赋予龙的形象,最终在宋朝定型。可是早年的龙千奇百怪,都是长条状的。
郑道长能确定,麟子背上是长条状的怪物盘绕在一起,过一段时间随着年龄增长身体长高,就能根据颜色深浅看出模样了。
次日吃过早饭,蓝婆婆和黄婆婆领着麟子出门,两位婆婆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也都有家人,前几日春忙,她们时常回家。这两日要春灌,麟子这三百亩地就需要壮劳力灌溉,除了佃户外,就有两位婆婆的子孙过来帮忙,所以麟子跟着出门奶声奶气地说句感谢的话也算是主家出面答谢大家了。
钱嫂子和赵嫂子家里也忙,但是她们两个都是年轻的寡妇,儿女都还小,跟着公婆一起过日子。因为没有壮劳力,他们的土地都被孩子的叔伯们种着,每年给一些粮食够吃就行。要是没这份活计,靠人家给的那点粮食只能说是饿不死,将来男孩娶亲女孩出嫁真的一分钱都没有,甚至灾年都要三餐不继卖儿卖女。
现在郑道长一个月给她们一两银子,这收入别说是京师附近,就是在应天府城内都是很高的收入了,还不需要她们卖身,只要照顾好麟子就行,所以她们两个干得十分认真,这两三年来都攒了二十多两银子了,这在村里已经是一笔巨款。
蓝婆婆和黄婆婆都是宫中的耳目,郑道长有些事情要避开她们,等她们走了,吕婶子和苗婶子去后院切草喂给鸡鸭鹅,她走进了赵嫂子和钱嫂子的房间。
赵钱两人看到郑道长来了赶紧起来。
郑道长和气地说:“坐啊,你们做针线活呢?”
赵嫂子说:“是啊,过三个月天要热了,蓝婆婆给了我们一块白绸子,说让给麟子做一身小衣服,我们已经裁剪好了,就差给小衣服滚边。”
麟子还处在孝期,虽然改了姓氏,但是张太君毕竟不是旁人,没有她麟子只怕是刚出生就享年。
郑道长就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到自己想问的事情上。
“白绸子啊,守孝是该穿素的,回头我给你们一块黑的,麻烦你们再做一件黑色的吧,能替换着穿。我实在担心白色不遮颜色,麟子背上好大一块胎记,看着吓人,我昨日看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着有的地方浅了,有的地方更黑了。”
钱嫂子立即说:“是有些变化,浅色的也不是浅了,好像是变灰色了。您老人家说得对,确实该做一件黑色的。”
郑道长叹气:“唉,我发愁呢,要是小块也就算了,整个背上都是,那么大一片,将来不好说亲啊!”
赵嫂子和钱嫂子也跟着叹口气。
赵嫂子就出主意:“道长,要不然找点偏方?我听说有些去疤痕和胎记的偏方,不如找来试一试。”
郑道长听了皱眉说:“偏方啊?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钱嫂子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因为钱嫂子和赵嫂子两人一起照顾麟子,赵嫂子为人强势一些,是拿主意的那个人,钱嫂子因为为人沉闷温柔,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人。
郑道长发现钱嫂子想说却没说,就问:“钱家的,你觉得呢?”
钱嫂子说:“胎记在背上,又不是在脸上,一年四季穿衣服都能盖着,还是算了,别折腾孩子了。”
赵嫂子没说话,能拿主意的是郑道长,赵嫂子说找偏方就是要表现得自己上心,对得起这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
郑道长就说:“钱家的这话也有道理,我再想想吧。”就不再提这事儿了。
她来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赵嫂子和钱嫂子的态度,担心这两个人把麟子背上胎记的形状的变化记在心里。这两个人一直照顾麟子,麟子背上的变化瞒不过她们,那条极其抽象的龙如果被她们发现,不会表现得这么自然。
好在赵嫂子他们对龙的认知就是如今常见的那种,也没看得出来那一团黑乎乎的是龙。反正大家都觉得那团胎记看着可怕。郑道长和她们聊了聊麟子的事儿,确定她们没有发现那是个长条形的怪物后就回自己的卧室了。
就在郑道长为麟子背上的胎记殚精竭虑的时候,小小的麟子此时在外面正经历社会压力。
有人找她收税!
二月开春,各处开始灌溉,这时候佃户和来帮忙的人家都在提着铁锨巡视沟渠,麟子沿着水渠到处采花薅草玩得正高兴,就看到一群骑驴骑马的人来了。
她起初没留意,没一会这群人在几位佃户的带领下来到了玩耍的麟子前面。
麟子发现他们是胥吏,穿着加棉的袄子,外面套着衙役们的制服褂子。
为首的一个人手里提溜着几本册子,看看三头身的麟子,又看了看带路的佃户,恼怒起来:“混账,我说要见主家!这里的主家!不是要看小孩子玩泥巴。”
佃户笑着说:“差爷,没错儿,这就是主家,方圆三百亩都是郑大姑娘的地,不信你看鱼鳞册。”
差役立即低头翻看册子。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麟子抬头问身边的人:“什么是,鱼鳞册?”
就有人解释:“官府把各处土地丈量后画成图册,一块一块地拼在一起,像是鱼鳞一样,所以叫作鱼鳞册。”
麟子点头。
差役问:“郑麟子?”
麟子使劲点头,大声说:“是我!”
差役对她看了看:“你叫郑麟子。”
“对。”
旁边有人开始翻看户籍黄册,对比之下差役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因为户籍上这是女户,属于没收入不纳税不用服徭役的女户,可是鱼鳞册上显示眼前这小姑娘有六百多顷地,虽然那六百多在外地,但是眼下这三百亩已经不少了。
女户!六百顷!这样的人家不是肥肉就是有靠山。
然而应天府里外卧虎藏龙,差役来这里之前也是看过这片土地的买卖记录,知道这家人有靠山,却不清楚这靠山稳不稳,立即和颜悦色地蹲下跟麟子讲:“小姑娘,大叔今儿来是问你要税的,你知道什么是税吧?你不知道也行,你家大人呢?大叔和你家大人说。”
蓝婆婆挤进来,问道:“差爷是哪里来的?来这里干吗?”
见到有个能说话的,这差役站起来,板着脸抖着鱼鳞册说:“你是主家的人?告诉你也无妨,咱们大明一年收两次田税,夏天一次,秋天一次。秋天这税最迟来年二月前交完,这二月都到了,你们什么时候交?”
蓝婆婆说:“我们这是第一年种啊!”
差役点头:“知道你们是第一年种,但是这不是新田啊!买之前你们没问过卖家交过税吗?”
周围的佃户纷纷散了,他们就是以前这片田地的主人,听说去年的秋税还没交,纷纷当没听见,回去干活去了。
蓝婆婆皱眉:“这该我们交吗?这分明是该佃户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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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们来干吗?”
差役拉下脸:“你们是怎么和佃户约定是你们的事儿,我们就是来收税的。顺便说一下,因为你们这是买来的田,契税交一下。”
麟子能听懂这个,忍不住睁大眼睛:“啥?”
荣国府买地连税都没交!
差役看小姑娘震惊极了,肉嘟嘟的小脸和震惊的圆眼睛让她显得非常可爱,笑着说:“这孩子像是听懂了,买卖的时候要交税,你家的地没交,你们该补上了。”
麟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蓝婆婆是知道的,这衙门是柿子捡着软的捏,为什么当时没收荣国府的税,因为是荣国府的豪奴去办的,官府哪里会找他们收钱,肯定不敢得罪权贵。
现在提这事儿,就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能要出来了最好,要不出来看哪一处府邸出头,也知道这片地方是谁罩着的,衡量日后能不能招惹。
蓝婆婆知道这些衙门里有许多不可言说的规则,就说:“既然如此,跟我老婆子来一趟观里吧。”
差役就说:“好说,请带路。”
一群人从麟子身边走过去,麟子拔腿追上去,跟着一起到了观里。
郑道长年纪大了,见的世面多,看到差役上门眼都没眨,跟差役说:“秋税我老婆子交了,这是皇粮国税,该交的。至于契税,你们找荣国府去,你们要是不去,我就找御史台的大人们问一问这是怎么一个来龙去脉。”
差役看这老人家一张嘴就说御史台,就知道这应天城内外的能人多,在京师当差就这一点不好,不能小瞧了任何一个人,毕竟房顶上掉下一片瓦都能砸着几个贵人的亲戚。他作为一个经年的差役也不是一两句能吓退的,就笑着说:“老人家,刚才小的查了一下,您这女户……外面还有三百亩地呢。如今洪武皇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要是知道有人有田又有产,还挤进了女户,这……”
麟子乖巧地坐在郑道长身边,一下子听出来了这里面的意思:你们不干净,也别扯什么虎皮了,闹出来你们的罪过更大。
郑道长说:“我们虽然是女户,可是该交的税一分没少啊!我老婆子老了,她小孩子还小,要是不立个女户岂不是人人都能来咬一口,别说三百亩,三亩地都保不住,你说是吧?
要不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你找我们要什么契税?是我们去立的契吗?你们怎么不去找立契的人呢?”
“是,是,您也摆在台面上说了,小的也不说虚的,法理之外是人情,您看小的都跑一趟了,没点交代难过太爷那关,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别为难小的。”
郑道长就说:“如今应天府的权贵多如牛毛,你们这些人都知道各家的门庭。回头官老爷问起来,你就说我是滁阳王府的人。”
滁阳王府,年轻一些的差役都纳闷了,听过南安王府、北静王府、西宁王府、东平王府,没听过滁阳王府。
但是和郑道长说话的这个老差役明显知道,听了立即说:“是,是,是,小的回去如实禀告太爷!”
这些人说完就走了,观里又重新清静了起来。
郑道长搂着麟子,一老一小分别坐在一个蒲团上。
麟子抬头看看郑道长,麟子问:“祖祖?心情不好?”
郑道长笑着低头:“没有,祖祖在想事呢。”
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差役就找上门了,虽然是收税,然而“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不得不防。
郭子兴早死了,他的招牌早就黯淡无光,这次用还不知道能不能吓唬住人。
郑道长摸着麟子的头,想着那群衙役会不会明日再来?来了又该怎么办?
18.亲戚
郑道长想了半天,想到了丹书铁券,这东西又叫作金书铁券,俗称免死金牌。
这时候的郑道长想着要不然舍下自己这张老脸找朱元璋求一个类似“丹书铁券”的东西,保证麟子平安一生。
后来考虑到想拿“丹书铁券”不是一般的困难,前些年开国的时候,只有徐达、李善长等三十四人得到了丹书铁券。没点功劳是得不到这玩意的。
功劳?
郑道长想到了前些日子那个上门的老尼姑。把那老尼姑告发换免死金牌呢?朱重八肯定愿意做这桩生意。
有了方向,这件事该怎么操作就是小事儿,重点是要不要这么办!
郑道长思考了一会儿,拿郭子兴的旧部换免死金牌的事儿也就是在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丝,旋即放弃了。
首先她干不出这种出卖别人的事儿,其次她觉得朱元璋确实是背弃了这些旧部。最后考虑的是有了免死金牌只能免朝廷的死罪,然而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求死不能只能挣扎熬煎着的。
这时候麟子坐在郑道长身边昏昏欲睡,郑道长就说:“麟子,不要睡了,我教你背书吧。”外部的助力都是虚的,自己强大才是最重要的,谁都能背叛,唯独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麟子抬起头,眯瞪着眼睛问:“眼花?看见?”您老人家眼花了,能看清书上的字吗?
“我虽然眼花,记性不差,当初太子他们读书我在一边听,如今还记着呢,教给你够了。”
“好!”要是勤学苦读能让郑道长心情好,麟子是一定会去做。
一老一小两个人坐在道观里,一人背,一人学,时间过得飞快。麟子在这种时候莫名地觉得心安,郑道长对她的爱让她心里暖暖的,这个人充实起来,那句“吾心安处是吾乡”让麟子彻底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时代的人。
她背着书就靠在郑道长身上,笑着说:“祖祖,真好。”
郑道长问:“好什么?书好背?”
“祖祖好。”
郑道长笑起来:“为你这句话我就是累点也值了。”
麟子很郑重地说:“祖祖,我将来,养你!”
“好啊,祖祖就等着你孝敬呢。小丫头片子,会哄人了。”郑道长摸着麟子的脑袋,觉得麟子越来越像个人了。几年前抱来的时候只知道哭闹,什么事儿都不懂,整日不是吃就是睡,现在懂事儿了,给郑道长的感觉就是麟子是个人了,再不是那种四脚爬行的小动物了!
一老一小在道观里坐了一天,晚上天快黑的时候,有人来到道观里送了拜帖。
来人自称是临阳侯府的家仆,他家的太太奶奶们明日踏春,顺便来进香。
郑道长看对方礼数很足,想了想接了帖子。
麟子自从记事到如今发现这临阳侯府的女眷是第一家来这里上香的勋贵。马皇后不算,每次来的时候马皇后都没摆出过皇后的仪仗,每次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蓝婆婆说:“只怕这家的人是冲着麟子来的。”
麟子听到说自己,立即抬头,问道:“我?”
郑道长说:“临阳侯府是张太君的娘家。”
麟子立即恍然大悟:“舅爷家。”
蓝婆婆立即纠正:“是太舅爷家,舅爷家是保龄侯府史家。”
黄婆婆忍不住说:“什么舅家,太舅家,咱们麟子和这些人又没关系。”都改姓了,还论什么亲戚!
蓝婆婆立即说:“是我糊涂了,不该说这个。”
大家就把这事儿放在一边不提,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郑道长经过晚饭前后的思索,决定日后给麟子讲讲这个勋贵们的姻亲关系和这些人家的发家史。
既然明天临阳侯府的要来,不妨先讲讲这个临阳侯府。
元朝统治者毕竟是蒙古人,哪怕是上层贵族中有人接受了汉家文化,对儒学很感兴趣,但是改变不了他们的民族底色,反映到现实中就是贵族统治、挥霍浪费、吏治糜烂、佞佛滥赏。
把这所有的表象刨根问底,最后就是一句话形容蒙古贵族:不把人当人!
临阳侯张家早先是在黄河边上讨生活的纤夫,家里的男人都是以卖苦力为生。然而元朝的贵人们太拟人了,老实的纤夫们压根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就要动歪心思。元朝延佑二年,元朝下令在江南和两淮“核查田产”,大都官员乘船南下,经过重重盘剥之后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返回大都。
这些携带着金银的官船夜宿黄河边,然而天下早就是民不聊生,各地的抗税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头,王朝风雨飘摇,民间反叛声音四起。这支携带大量金银的官船队伍就在夜里被百姓包围。
在某天夜里张家和很多抗税的百姓一样冲上船去,杀了狗官抢了金银乘着夜色逃亡。因为本就是水上讨生活的人家,全家老少连夜坐在用树枝临时扎起来的筏子上顺着大运河南下,一路逃到了江南,就在杭州府躲藏了起来。
张家守着金银不敢动,几年后才开始买房置业,小心翼翼地过起了日子,做一点小生意赚一点小钱,就这样和贾家认识了。贾家在江南是大地主,属于地头蛇,张家是外来户,张家为了保住家产攀附贾家这个当地的地头蛇,就把女儿嫁给贾家次子做续弦,张太君就带着一半多的家产嫁给了贾源。
贾源丧妻无子,张太君泼辣美丽,尽管两人成亲这事儿是建立在恃强凌弱上的,然而婚后夫妻感情却很好,张太君生下贾代善没多久黄河再次泛滥,河南山东因此成了黄泛区,加上之前横征暴敛和草菅人命,两地早就是千里无鸡鸣,黄河水一来,彻底成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对于仅剩的幸存百姓,元廷不仅不救灾,反而为了加紧搜刮江南还要把淤塞的黄河支流给疏通了,保证水系畅通往来舟楫不受限制,为此强征民夫。
在元朝强制征召来的民夫们疏通黄河的时候从地下挖出独眼石人,上面刻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于是天下震动,各地起义此起彼伏,给元朝吹响了丧音。
张家人也在这样的社会洪流中反了,因为世世代代是纤夫,水性很好,又因为在江南的水乡中依靠舟船出行,张家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水军。
和贾家坐观天下势谁赢了帮谁不一样,张家很积极地投身造反大业,最终跟随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朱元璋。在这场战略决战中,以陈友谅大败而归为结尾,以次年陈友谅的儿子陈理投降而画上句号。张家人以降将的身份进入了朱元璋的势力中,在开国后得到了一个侯爵的爵位,在水军中效力。
和庞大的步军不一样,水军没有那么多派系纠葛,而且为朱元璋在鄱阳湖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淮安侯华云龙先是去了北平前线,后来在洪武七年从北平返回应天府的路上去世,临阳侯在华云龙去世后彻底掌握了水军大权,为了维系两家的关系,同时也为了一荣俱荣同枝连气,贾张再次联姻,这次是贾赦迎娶了小张氏,张家成了贾家重要的姻亲。
经过郑道长这一通讲解,麟子点头:“这么说,张家来,是看我?”
“是啊,因为是降将,张家人素来不张扬。家中女眷和人来往不多,就是烧香去的也都是城里的大道观,不会到咱们这种小地方。到时候你乖一点就是了,人家以亲戚的身份来的,咱们就以亲戚的身份招待。”
麟子点头:“祖祖,我知道啦。”
次日临阳侯府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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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了青莲观见面,蓝婆婆和黄婆婆跟着麟子出去接人。
这次来到青莲观里面的是婆媳三人,分别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刘夫人,还有两个儿媳严夫人和赵夫人。三人被扶着下了车后就发现挺胸凸肚的麟子,这孩子实在是玉雪可爱,婆媳三人都笑了起来。
麟子先是奶声奶气地说:“欢迎欢迎,祖祖在里面等。”
一群人笑起来,侯府里面一个打扮富贵的婆子出来抱起了麟子,笑着说:“哎呀,抱着沉手,莫不是这肚子里装满了福气?”语气很夸张,大家笑得很浮夸。
夸孩子胖是寒暄时候必要步骤,这年头能把孩子喂得白白胖胖就不是一般人家。
麟子知道人家说吉祥话,还是很认真地说:“肚肚里是饭饭!”
在场的人又哄笑了起来。
大家一起进了道观,郑道长在三清殿等着他们,张家的女眷们先是上香,随后大家才一起坐在蒲团上聊天。聊了半天眼看着就要中午了,张家的当家主母刘夫人才把这次的来意说了。
“唉,说来惭愧,我们家和荣国府的先夫人是至亲,她老人家是我家老爷的姐姐。我们那位老姐姐去世前我家老爷带着孩子们去走亲戚,亲自入内陪着老姐姐说话,老姐姐说她最惦记的还是这个孩子。”说完重重一叹。
大家的目光一致看向外面,院子里麟子正和钱多一起玩耍,小孩子的笑声洒满了庭院。
郑道长就说:“刘夫人,逝者已去还请节哀。”
刘夫人就说:“那日我们家老爷和老姐姐说话,老姐姐虽然虚弱,卧床不起,脑子还很清楚,说话也有条理,跟我们老爷说她一直谋划着把孩子接回家去。可是没几天她就去世了,听她屋里的人说,老人家去世前跟儿孙们说了要把孩子接回去,然而外甥不愿意,我们老爷因为这个和外甥闹得不欢而散。”
她身后的大儿媳严夫人补充说:“我们也不想这样,看那是贾家的事儿,我们张门虽然是舅家,却管不了。”
她的话刚落下,旁边张家的另外一个儿媳妇赵夫人脸色难看起来,她的女儿就是嫁给贾赦的小张氏,小张氏身体不好,贾家的亲家对儿媳关心不多,赵夫人的脸色因此难看。
刘夫人接着说:“我们家老爷气了几天,最后也没办法。人说‘三亲三不亲,娘舅为大’,但是贾家不把这娘舅放在眼里。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自家多照顾些孩子了,这也算是慰藉我们那老姐姐的在天之灵。所以我们想着回头时不时地把孩子接去,还望您同意。”
郑道长看着刘夫人点了点头:“既然刘夫人你都这么说了,我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很喜欢这孩子,可是我一把年纪,还不知道能养她到几时,去年一直催着张老太君就是为孩子打算,让她早点回家,自小在她爹娘跟前长大,将来一家五口圆圆满满。可是这孩子父母缘分浅薄,唉!
贵府要照拂她我自然不拦着,再等两年吧,这孩子太小了,过了这两年等她强壮些,到时候送去住一阵子,也让她和您府上多走动。”
刘夫人就说:“你思虑得周到,孩子确实太小了,那咱们就说定了,等她再大点我打发人来接她。”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下坐在她身后的大儿媳严夫人,严夫人身边的婆子赶紧把一个盒子递给了她。
严夫人又递给了婆婆。
刘夫人拿着盒子说:“这次来,我们也不是空手来的,这里有六户人家,是送给麟子的使唤人。”
郑道长立即说:“这如何使得?她有使唤的人,快请收回去。”郑道长不是不要,她是不想要不忠心的。
刘夫人说:“您听我说,这几户人家有故事。”
19.介绍
“这里有六户人家,有两户是他们贾家的,剩下的四户才是我们张家的。
先说贾家这两户,我们老爷不是在荣国府办葬礼的时候和外甥吵了几句吗?我们那老姐姐出殡后,就有他家的管家找到了我们家的管家,说是有老主母的陪房想回原来主人家里,说的时候就把人送来了。”
说到这里刘夫人叹口气:“道长,不怕您笑话,我也就是这些年穿得好点,早些年我还是个河沟边打鱼人家的孩子,嫁给我们老爷的时候,他家虽然不至于穷得吃不上,但是一年到头也只能吃半饱。
我进门的时候我们那老姐姐都出嫁了,听说她出嫁的时候带着几个老杨木箱子,里面装了几床被子,被子里裹着个包袱皮,里面装着陪嫁的地契。别说陪房了,就这点陪嫁在贾家半辈子都没抬起头来,被妯娌们笑话了几十年,嫌弃她是穷酸破落户家的女孩,直到我们老爷封侯后她的腰杆子才硬了点。”
郑道长对张太君的婚后生活没兴趣,对贾家的内部的倾轧也不想知道,她关心的是这两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历。
郑道长问:“这不是你们张家的陪房?为什么要塞你们家去?这两户人家是什么来历?”
“说起来这两户人家才是他们贾家知根知底的下人。这两户人家是早时候就卖身到他家的家生子,听说那时候还是宋朝呢,前后六代人都给他们老贾家做奴仆。里面有两个老头子曾经是他们先国公的亲兵,死人堆里把他们老国公拽出来,那是真给他们家老国公挡过刀的忠仆,再忠心不过了。
但是老国公一去,一代主子一代人,他们就被排挤,后来全靠我们那老姐姐庇护,现在老主母也离开了,这两家人是彻底没了靠山。又因为这两个老头确实有功,没地方安排,也不好直接发卖,我那外甥媳妇就曾经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就塞我们家来了。”
郑道长听了心里思索了一下,说:“回头我看看这两户人口,不瞒你说,上个月你那外甥也送来两户,我看着不像样子,比我见过的好多人物都架子大。那家生的丫头比我们麟子都像个娇小姐,我是用不起这样的人。”
刘夫人立即拉着郑道长的手拍了拍,一副遇到了知己的模样:“道长,别说你了,我也是这么觉得。虽然这些奴仆是主家的脸面,依着我说,不让他们穿的补丁摞补丁就够了。可是他们这些人家的奴仆都是穿红戴绿,棉麻都看不上,穿戴必要是丝绸的。这哪里是奴仆啊,真的是比小官儿家的家眷都强。”
这样铺张浪费,有多少家业都不够造的。刘夫人这个舅妈是真看不惯贾代善两口子的行事。
郑道长跟着叹口气,问道:“另外那四户人家呢?”
“哦,这就是我们张家的仆人了。说起来也都是苦命人。”
刘夫人就把这四家给郑道长介绍了一下。
“这里面有一户,男人姓秦,为人老实,大家都叫他秦老实,但是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媳妇,和我们府里一个管事儿给勾搭上了,一来二去两人生了两个孩子,现在事情败露,秦家人发现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家的,又气又恼,两个老的加上那秦老实一家三口就觉得没脸在府里,正好我们老爷要找人往这边送,他们一家三口就自请来了。”
郑道长点头:“原来如此。其他三户呢?”
“这三户里面有两家差不多,都是十几年前卖身到我们家的,进门的时候都有些手艺,以前也是好人家,十几年前兵荒马乱过不下去才被我们买了。这些人以前是好百姓,和那些做惯了奴仆的人相处得不好,我们老爷是麟子的长辈,思来想去,把这两户人给送来了。这两家人虽然不会阿谀奉承,但是都有些手艺,只要不作践他们,他们服侍的时候也会尽心尽力的。”
郑道长听刘夫人这意思第一反应这两家八成是临阳侯府的刺头,不好管理。
郑道长问:“听你说有手艺,有什么手艺?”
“哦,这两家,一家也姓张,家里男人是祖传的剃头匠,好手艺,往日都是他家的人给我们家爷们修面刮脸,日后让他们跟着麟子,在街上摆个摊生意必定红火。”
刘夫人身后的大儿媳拉了拉婆婆的衣服。
刘夫人说得眉飞色舞,被儿媳提醒才发现说得不妥,立即找补:“道长,你看我没见识,什么话都说,麟子才不用奴才养着呢。我不会说话,您包涵。”
郑道长倒是喜欢上这个刘夫人了,说道:“夫人这才是真性情呢,可惜往日咱们来往不多,要不然咱们早就交好了。既然这家是祖传的剃头匠,另外一家呢?”
“另外一家姓宋,他家有来历。当年也是没办法,要不然也不会在我们家为奴。他家可早之前是宋朝时候的御医,那不是后来天杀的草原蛮子来了,宋朝没了,他家祖上就不愿意伺候蒙古人,在民间给人看病。原本一家子行善积德,舍医施药,本就不富裕的人家勉强维持到了前些年。
就是名声大,看病的人多,那一年有人诬陷他家把人给治死了要让他们全家抵命,官府搜刮了他们的药铺家财,诬陷他家的那伙人洗劫了他家里的藏书药方。
那时候没法子,眼看活不下去了就卖身到我们家,自从他们来了,这些年我们府上就没请过大夫。只是这家人认识字,又有本事,不愿意为奴,如今天下承平,几次提出来想赎身。这么好的大夫,我们老爷不想放他们走,他家就不出力,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儿子就说给麟子送来,麟子想放他们自由身了就放,不放就攥着他们的卖身契。”
郑道长听了心花怒放,觉得这真是可是就遇到了枕头。连忙问:“最后那一户呢?”
“最后这一户啊,是个寡妇拉扯着两个闺女,这寡妇娘家姓董,我们喊她董嫂子,原本是我们府上的做针线的绣娘。这两个闺女年纪不大,都五六岁,是一对双胞胎,那什么……外面不是说双生不祥吗?这寡妇的男人前年死了,她婆家都说是这对双胞胎克死了爹,挤兑着这母子三个没法过日子,也是自请来侍奉麟子的。这寡妇有一手好绣活儿。我不管怎么夸,您没看见都是虚的,回头您亲眼看看她的手艺就行。”
郑道长点头:“好,既然如此,这几户人家我都要见见。”
刘夫人身边的婆子立即出去把人喊来,赵嫂子哄着麟子来郑道长身边坐下。
侯府的女眷们金贵,不见外男,于是回避到了另外的房间。
先进来的是贾家的仆人,看得出来都很憔悴,打头的是两个老头子,一个缺了胳膊,一个瘸着腿。身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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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老老少少十几个人。
进门跪下后两个老头子呜呜哭起来,麟子看到他们残疾,想到这是贾源的亲兵,如今又被抛弃,为他们感到不值,眼睛鼻子一起酸,跟着也呜呜哭起来。
麟子哭了,这两个老头子身后的十几人也一起哭起来,哭的声音很小,怕大哭惹得主人生气还能陪着主人一起哭。足见这两家人世代为仆,知道做奴仆的规矩。
郑道长却还是要盘问一番才肯放心收下他们。
郑道长询问两个老头子是什么时候做的亲兵,陪着先国公爷打了哪些仗。这两人回答得清晰完整。
早年这两人是护院,一起上夜值守,防着有人摸黑潜入偷东西。然后有一天贾演贾源突然挑选家里健壮的奴仆开始训练,一开始说是做乡勇保护本地乡亲,又吸收百姓,前后训练了上万人,吃的都是贾家的粮草,后来就带着他们这些乡勇投靠了朱元璋。
彼时朱元璋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了,但是对这种上万“精锐”来投的势力还是给了优待的,毕竟朱元璋自己能打仗的也就是十几万人,剩下的都是辅兵,因此贾家兄弟在军中的起点就比别人高。后来贾家兄弟两个也没拉过后腿,作战勇猛,打过几次胜仗,最后论功行赏一门双国公。
郑道长盘问了半天,把这两户人家给收了下来,就说:“日后你们不是贾家的人了,是我们麟子的下人,是我们郑家的人。”
这两户人家立即应是,麟子是先国公的曾孙女,按照国公府如今的社会地位,女孩出嫁的时候是要挑选陪房的,这些人就当是给小主子做陪房了。
郑道长说:“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家在北平有个庄子,六百顷地,打算从你们里面抽青壮去做个庄头。”
两家人立即表示他们知道怎么做庄头,但是郑道长要再看看才选定,让他们先散了,她要看看张家的四户人口。
贾家的两户奴仆出了道观,得知这三百亩地是麟子的,两个老头子立即亲自围着三百亩转了一圈。
这三百亩都是良田,一条河就从这片地方穿过,因此这地方可以做水田,还有一片地方是上好的水浇地。
这两个老头子已经规划好两家人怎么安置,在哪里盖房子不影响耕种,如果主子要选人做庄头该派谁去,两人计较完毕,信心满满地等着找郑道长和麟子汇报。反正是信心满满,干劲十足,毕竟荣国府回去不了,往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此时在青莲观,麟子这个没经验的人也一眼看出来了,眼前这四户人家只有那母女三个像下人,其他这三户气质和奴仆不一样。
生活经验丰富如郑道长也觉得张家把这里当垃圾场,把刺头都扔到了这里。
就如危机中蕴含机会、坏事可以变好事儿一样,这些刺头要是用好了,麟子不会受到欺负。
郑道长思虑再三,对蓝婆婆说:“请刘夫人出来吧,我做主,这些人收下了。”
一边坐着的麟子秀气的小眉头皱起来,她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
麟子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旋转,人生这条大船开始调转方向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劈波斩浪。
而眼前这些人会引领她走向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