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艰难租客生涯》
1. 第 1 章
正盛夏,
行道树上蝉声啁喳,听得人心烦意乱。
“指挥使,您先喝完茶。”
路遥扯了扯衣领,举起半温不冷的茶水便往嘴里灌,漏下的茶水和汗水调配成了胶水,衣服和皮肉黏在一起,憋屈又难受。
路遥喘了口粗气,把碗往桌上重重一磕,下属想接着倒茶,路遥把手往茶碗上一盖,扯着嗓子喊:“店家,给我来壶热茶!要滚的!”温吞水黏糊嗓子,难受。
下属知道上官这是在为案子烦躁,便劝道:“指挥使您也别太着急,这歹人之前就犯过好几起案子了,前头指挥使花了多少功夫都没能抓到他。可自打您上任之后,吓得他屁滚尿流,这都过去大半年了,他……”
路遥越听越觉得腻味,他截断下属的话:“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当上这副指挥使?”
下属愣了愣,正思忖着如何拍上官马屁,却听路遥道:“你若不想丢了这饭碗,最好还是许愿我们早早抓到凶手吧!”说罢,路遥掏了几个铜子拍在桌上,“走吧。”
不是刚刚才要了壶热茶?下属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去哪儿。
“去义庄!”看看能不能从那几具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
“啊?可……”
“怎么?你不想去?那我换”“怎、怎么会!为民除害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我当然要……”路遥懒得听废话,脚下完全不停。下属只得匆匆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又把剩下的点心扫进了怀里:“您、您等等我啊!”
牙人朝路遥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劝道:“李公子您听听,别看顺天是天子脚下,这日子也不太平着呢!您啊,还是得赶紧找个安稳的住处才是。”
李宴景拈了粒五香豆塞进嘴里——只敢含不敢咬——刚来这儿她试过这东西的威力,差点送走她大牙!一粒五香豆一点儿也不耽误她说话,只听她笑眯眯道:“我要是不着急也不能劳动您……您这是又有了合适的屋子了?”
牙人捡了粒五香豆,拿手指搓了搓,斜了眼李宴景,哼笑道:“您要求可不一般,前前后后我为您这桩活儿跑了几次了?”
李宴景给牙人倒了杯茶水,又把酥饼碟子往牙人面前挪了挪,接着朝他比了个“三”字,笑呵呵道:“咱们这不是才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李宴景托牙人找房,第二次见面牙人带李宴景看房,可惜两间屋子她都没瞧上,今日是第三次见面。
牙人一噎,怎么会有这么牙尖嘴利的后生,求人办事嘴上还半点亏不肯吃?牙人胡乱嚼了块酥饼、抻着脖子咽了下去,含糊道:“走,刊物自取。”
李宴景点点头,找店家要来两张油纸,把桌上剩的酥饼和五香豆分别包好、收好。牙人此时倒是赞了句:“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说罢主动上前带路,“李公子,我跟您说实话,若是这间屋子您也不满意,那我真的只能请你另求高明了。”
李宴景铜子没有几个,但要求却不低:地段不能太差、治安不能太乱、户型要方正、屋子要亮堂……林林总总列了近十条,若不是她给的佣钱恰好踩在牙人的底线上,他才不愿接这单子!
好在他郑牙人在顺天府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几经筛选后还真给李宴景找出了几处合适屋子。不过,前两处李宴景都没瞧中,这最后一间因房主有事,拖到今日才能去看房子。
郑牙人边走边跟李宴景说那间屋子有多好:房间大、住的人少,地段好、价格也合适,总之哪儿哪儿都好。
李宴景一边听、一边点头,并不多话。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走到了一间小院前。郑牙人上前叩门。门未立时开,李宴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小院两边不着人,看着有些孤索;大门不宽,门口有石兽,左猫右狗,雕琢粗糙,但颇有几分率性自然之美;门前、台阶清扫得都干净。尚未进门,她便有了几分满意,心道郑牙人这回说的话倒是有五分真,剩下五分,便要看这房主了。
李宴景期待的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
自门中走出一个高个男子,李宴景得仰脸才能瞧见人家脸。一瞧,她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随即面色如常冲人笑笑。
男子微微一愣,略一打量李宴景,眉头一拧,转而对郑牙人道:“郑伯,这便你带来的租客?”
郑牙人点头,对一旁李宴景道:“这院子里就住了子昂和他师傅两人。不过他师傅常年不在,说是只住了……”
刘子昂突兀地打断了郑牙人的介绍:“郑伯,我这儿不租给女子。”
开什么玩笑!?郑牙人下意识想反驳,但见刘子昂表情不似说笑,惊愕地扭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李宴景,终于发现了些许微妙之处,他不禁高声质问:“你是女子!?你怎么不早说!?”
李宴景笑笑:“我不过是想赁间屋子,是男是女不重要吧?”
不重要?怎么可能不重要!若他知道李宴景是个女子,如何会给她介绍男子独居的房屋?那他郑牙人成什么人了?
这点确实是她疏漏了,李宴景轻轻挠了挠脸颊,因另一方地界男女合租并不是件罕见的事情,她并不觉得此事有多大逆不道,当然她对给自己添麻烦也没兴趣就是了,如果一开始郑牙人说清楚这院子只有一名男性居住,她可能都不会来看。现在……来都来了。
“不对啊!你是女子怎么说话如此、如此……”郑牙人想了半天才说出“刺挠”二字。
他不敢说的太过分,虽然才带李宴景看过一次房,但他对于李宴景的那张嘴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郑牙人前番给李宴景找了两处房子,第一处乃是一座四合院,五间屋子住了四家近二十口人,一粒米上都得趴两只苍蝇。不过李宴景一个人,住进去可以独享一间,且因这屋子较其他几间屋子小上不少,价格也比其他几间便宜。
也不知是不是这点惹了别人的眼,李宴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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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院子里的人便通通朝她看了过来,那眼神里仿佛带了刺儿,恨不得把李宴景给扎死。李宴景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直到有那不开眼的说李宴景看着就一副穷酸相,不该住这么好的屋子。
李宴景一听就笑了:“老穷酸笑小穷酸,小穷酸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穷酸怨气横生伺候家里吃喝,睡觉打鼾都要被人……”都没等她说完,那大娘就听急眼了,上来就要挠李宴景。郑牙人废了老鼻子劲儿才把人给拉开,赶紧带着李宴景走了。
第二家,那就更精彩了!这是个半边院子里头的一间厢房。虽然小,但院子里只住了寡母和她二十有余的书生儿子,还算宽敞。
李宴景一开始还挺满意,直到那寡母开口,先是嫌邻居粗鲁,又让李宴景万万不可打扰她那文曲星儿子读书。言辞之间颇为刻薄。李宴景听得不开心,便打算改日再看看最后一家。
结果那妇人又开口了:“还去哪里看?我这房子干净又低价,将来我儿子封侯拜相,讲出去你也多几分颜面,怎么还要他处去赁屋?你莫要不识好歹!”
李宴景被手指指了鼻子也不气,往后退了半步,还朝人家拱拱手、祝福人家:“旁的不说,贵公子是真勤奋好学,那我祝他这辈子都免案牍劳形,一心只知苦读圣贤书!”
郑牙人当时咂摸着这话觉得怪硌牙,可看李宴景那模样又不像是在说坏话,没看那孙氏脸色都好看不少……
一直站在妇人边上青衣书生一张发面脸憋得通红,终于忍不住掩面道:“娘!她是在咒我这辈子考不上功名!”
妇人一听,别说把把房子租给李宴景了,拿起扫帚直接把这两人轰了出去!
李宴景身材细瘦、脚步灵活,一点儿没叫那扫帚打着,偏她嘴还不肯停:“令郎喜欢读书我叫他读一辈子还错了不成?”、“以令郎年纪,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这一定是他不想当秀才,只想钻研学问是吧?”
郑牙人急得跳脚,一边躲着大扫帚,一边推搡着李宴景赶紧往外跑。
“滚!我家的屋子就是烂了、被火烧了也绝对不赁给你们!”孙氏“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就看一回房,得罪两路人,郑牙人当时就觉得这人说话太硌牙,若不是看在李宴景多加的那份佣金,他是真不想接这生意了。
李宴景倒是坦然:“也许因为我不是个好东西吧。对了,这屋子价格多少?”
“你怎么能租这屋子?”/“这屋子不租女子。”迥异的声线却是一个意思两句话同时响起。
李宴景眨眨眼:“不是没看出来我是女子嘛?”
郑牙人这回真牙疼了:“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不是怕我是女子会有议论么?这院子旁没甚邻居,又轻易瞧不出我是个女子,如何就不能租了?”
郑牙人瞠目结舌,张口欲辩却又找不到反驳之词,好在那唤做刘子昂的屋主帮了他:“这屋子不租给女子。”
2. 第 2 章
刘子昂生平最怕麻烦,而李宴景此人身上似乎就写了麻烦二字,他十分抗拒沾染。
李宴景见他面上抵触,倒是更想住进这屋子了——这个反应大概率是个老实的正派人,而且房子、价格位置都合适,她没有理由这么轻易就放过。李宴景上下一瞟刘子昂,在他衣摆处多盯了两眼,一抬眼,对方正眸色沉沉地盯着自己,她半分不退的迎上对方的视线,问:“屋主可是在准备什么考试?也许我能帮得上你。”别的不说,她一手馆阁体写得很不错。
惊讶的人变成了刘子昂,但很可惜,这份惊讶没能使他改变主意,还是那句话,他不想和麻烦沾上边。
“李公,不是李姑娘,您有钱什么房子我给你找不到?非盯着这里干嘛?赶紧回去休息吧。”郑牙人想了想,道,“要么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李宴景略有些可惜道:“平乐街,友来客栈。”
郑牙人和刘子昂的表情顿时都有些奇怪,李宴景又道不用他们送了,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办,可以自己回去。她朝二人抬抬手:“屋主您再考虑考虑。郑牙人,也劳您再费费心,我先走了。”说罢,潇洒转身。
“等等。”刘子昂喊住了李宴景,“你要去……”
李宴景见他脸上的犹豫之色,真乐了,竟然还真是个好人?她张口就来:“我?我去浴场。友来客栈便宜归便宜,可不太干净。怎么,你……”见刘子昂瞬间面似六月山岳——崎岖又铁青,她满足了恶趣味,便不再故意逗人,“这位刘公子,您回头改了主意,便请郑牙人联系我吧。”
哪有这样的女子!郑牙人看着李宴景的背影,直嘬牙花!他扭头跟刘子昂道歉:“子昂啊,是叔不对,我要是知道这是个姑娘家我肯定不往你这儿领!主要是,她、她看着也不像是个姑娘啊!”他搓搓手、一跺脚,“你放心,你这房子地段好又清净,屋子也不小,好租的很,过两日我就给你找个新租户来!”
“劳您费心。”刘子昂道,但心里也知道这不是件容易事儿。刘子昂这小院儿哪哪都好,唯独一点——这是个凶宅,大凶!你道这地段为何附近只有这一间小院?只因这院子死了三任主人,租住在这儿的租客也各有离奇事情发生:摔断腿、砸了手等等不计其数。邻居都被吓跑了,这才不得不搬。
而李宴景虽然吹毛求疵、要求众多,但她却不怕凶宅,本来她该是最合适刘子昂的租客,可偏偏,是她!
郑牙人都头疼去哪儿找个第二个不怕凶宅的男租客。
“郑伯,不着急,慢慢找就是。”刘子昂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是看那间空屋子可惜罢了。
这厢李宴景溜达着往客栈走去。
初来应天府,住平乐街正常。
这地儿是应天府客栈聚集之处。此处贵者得显、贫者得眠,成千上百两一晚的客栈这有,十文不到的大通铺也有。真正让郑牙人和刘子昂色变的是友来客栈。
友来客栈有名在二,一是便宜,二是靠近花街。
一个女子,独身住在靠在花街的客栈,难免让人担忧,屋主和郑牙人确实是好人。
而李宴景这一身男子装扮除了不喜欢衣裳拖沓,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进了友来客栈,李宴景跟楼下小二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房间。她在友来客栈的单间住了好些日子了。单间价格比大通铺贵少不少,还门薄床窄,但好歹比别人多了几分清净。可惜这单间,她都快没钱住下去了。
李宴景躺在床上,翘着脚听着隔壁闹腾的动静,琢磨着去哪儿弄明天的饭钱、后天的房钱,琢磨琢磨着,睡着了。
没睡多久,窗外一阵呜咽哭闹把人给吵醒了,她不耐烦地皱着眉,一把扯过泛着潮意和霉味的被子、往脑袋上一盖,可那哭闹声还是不断地传到她耳朵里。李宴景一把从床上弹了起来,冲到窗户面前,推开窗户,正要开口——
脑袋往下一探,一名中年妇人,一边嚎啕、一边抓着路人问有没有见过她的闺女。
李宴景面色沉沉,啪一声把窗户关上了!可下一秒,她又把窗户给打开了,看着那女人痛苦哀嚎两声,她面无表情地又把窗户关上了。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那妇人几乎都要离开李宴景的视线了。
李宴景闭上了眼睛,又突然睁开,紧接着匆匆跑下楼去。
李宴景擅画。初来大丰,她能混上一口饭、睡上一张床,全靠一双妙手。因早年日子艰辛,她对金银铜的态度十分平等:金子、银子、铜子,凡能跳进她的袋子,那都是好孩子。
旁人吟诗作画唯恐沾上铜臭,而她身上的铜臭味怕是卤进了骨髓里,这辈子都拔不掉了。李宴景想着,平静对着面前双眼通红的妇人道:“我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要给我银子。”
妇人愣了愣,完全没听懂李宴景的话。只是她见李宴景没有和旁人一样对自己避之不及,便朝她扑了过去,嚎啕着追问女儿的下落。
而李宴景眼疾手快,叫人扑了个空。
但眼看着妇人就要跌倒地上,她却又用自己麻杆一样的手,把人牢牢扶住,叫人动弹不得。
“你能听得懂我说什么,对么?”李宴景居高临下的看着形容枯槁、嘴唇开裂的妇人,“我可以帮你。”
听到这话,妇人一个激灵,眼中清明之色渐起,她下意识攥紧了李宴景的胳膊:“你知道雪儿去哪了是么?求求你、你帮帮我,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没齿难忘!”
李宴景手腕都叫妇人给抓破皮了,但她却依旧面色不变,解释道:“第一,我只能收钱办事。第二,我没见过你闺女,但我非常会画画,我能帮你画出她的画像,你可以拿着她的画像去报官、找人。”有画像总比盲目找人来的强。
一听要钱,妇人慢慢松开李宴景的手腕,面上几番挣扎犹豫。
李宴景了然,是她多管闲事了。可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却听那妇人颤颤巍巍地问:“银子,你要多少银子?”只要能找到她的雪儿,就是去讨饭,她也会凑到这笔银子!
意料之外的答案拖住了李宴景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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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妇人伸出手蹒跚上前,似乎是想从李宴景那儿掏个答案。
李宴景垂下眼道:“给我一文钱,先画,你满意了再给就是。”
妇人大吃一惊,先是喜这价格低廉,后却又担心如此低价,这画师到底有几分她说的厉害。
李宴景察觉到妇人的犹豫,沉着脸反问:“先画后付,我还能坑你?或者说,我要五两、十两你给得起?”她讽刺地看了眼妇人脚上的草鞋。妇人叫她看得忍不住缩了缩脚趾。
李宴景此时却又后悔自己似乎言辞太刻薄了些。她匀了匀气息,这才缓缓道:“你随我去友来客栈——在大堂等着便是了,我上去拿笔墨下来给你画。”
听说是在大堂画,妇人忐忑之心大缓。
李宴景先让妇人描述了一番自己女儿,拿一只细短的毛笔勾了个大概,又细细地问了许多问题,眉毛什么形状?鼻梁高不高?眼睛是上挑的还是下垂的?
随着她笔下勾勒,一个温良、淳朴的年轻姑娘渐渐出现在宣纸上。
“是她!就是她!这就是我的雪儿!”李宴景搁下笔的瞬间,妇人便迫不及待地捏过画像,轻轻抱进自己怀里,就像是抱着自己那可怜的女儿一样。
李宴景颇为自得地挑挑眉,你可以质疑她的人品,却绝不能质疑她的画技。她这手毛笔素描是特意学的。李宴景所在的那片土地能耐人忒多,学画的天才不知凡几。她这种没钱没背景的小虾米,若是手里没一两个震慑别人的绝活,早就被浪给淹死了。
“给我瞧瞧有多像!”友来客栈价格低廉、客人众多,故而早有人注意到了李宴景和这妇人的动静。前头画作未成,不好打扰,如今却有人耐不住好奇。
妇人有些犹豫,她怕客人损了画……
“给他们瞧瞧吧。”李宴景道,“这里人来人往,说不准就有谁见过你闺女呢。”
妇人这才肯把已经沾了体温的画在桌上展平。
“嚯,这画上的丫头我虽是没见过,但怎么看着和要从画里跳出来似的?”
“就是就是,公子好画技!”
李宴景的画从一位位客人手中传过,见着无不啧啧称奇,可当妇人鼓起勇气问他们是否见过自己闺女时,却都又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妇人面上的失望、痛苦之色越发浓郁。偏这时,有个男子道:“我看这姑娘看着温顺乖巧,实在是不像是会到处乱跑的……”男子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道,“你们说,会不会是……烧面鬼?”
烧面鬼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鸭子,瞪眼伸脖、却谁都不敢说话。
李宴景因初来不久,倒不太清楚什么烧面鬼,但她不愿显出自己的不同来,便也做沉默状。
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那妇人,她一把抢回画来,边喊着:“不可能!我闺女好好的、她活得好好的!”边跑了出去。
李宴景愣了愣,随即匆忙忙喊了句:“小二麻烦帮我笔墨收好!我回来还要用!”便追了出去——一文钱还没给她呢!
3. 第 3 章
妇人虽神智不太清楚,但腿脚还挺快。李宴景追出来,打眼一望,四周都是人,就是没瞧见那妇人。
李宴景眉头一皱,一甩袖,晦气,平白亏了一文钱!
但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李宴景这幅画倒也没白画,等她回到客栈后,不少人都想找李宴景画这奇特的肖像画。
李宴景呲牙一乐:“诚惠四十个铜子一副小相。”
“那么贵!?”有人发出了公鸡被卡脖子的声音,尖锐高亢得仿佛要刺破人的鼓膜,“不是一文么?”
李宴景又笑笑:“你也家境贫寒又走丢了亲人?”
“你!”
“好了!那妇人确实可怜,这画师是见人可怜才帮忙,你这无病无灾的,总不能再叫人亏本吧?”又有客人好说歹劝,这才平息了一场小风波。李宴景冲此人拱手以示谢意。
这名客人摆摆手,笑着说:“不妨谢、不妨谢,公子心善,我不过是说几句公道话罢了。另外我也有自己的私心。”说罢,他微微一顿,叹息道,“我儿为了讨生活,成年在外头奔波,可怜我那乖孙,长到五岁了,却连父亲都认不出。刚瞧您本事如此出众,我便想求幅画,好歹叫小孩儿认认人。当然酬劳请公子放心。”
李宴景眉头微微一动,下意识坐直了腰,心说难不成“好人有好报”这话居然是实话?她面上的笑容下意识真诚、热烈了许多:“老人家儿子孝顺、孙子聪慧,好福气。我这就给您画。”
这位“好心的老人家”不单单仗义执言,也肯仗义疏财,李宴景要价四十文,他付了双倍!托他的福,几日内李宴景都不用担心被友来客栈赶出去了,甚至能多出一份铜子花在今日的晚餐上——
李宴景吃东西乐意把好吃的放在后头吃,是以连吃了三块酥饼才珍惜地喝一口羊汤。
这茶楼的酥饼做得实在差:舍不得加油、酥起不来,跟要死面饼没甚区别,用的蜜是最次等的石蜜,甜味淡、香气弱,还有股苦味。李宴景这几块不知道是不是搁的时间长了,还有股哈喇子味儿。若不是有碗好羊汤吊着,她实在是咽不下去。
羊汤的火候已经很够了,颜色白,还黏嘴唇,但里面那些杂碎却还是爽脆的口感,加上些胡椒芫荽,美得让人落泪。
李宴景埋头苦吃之时,来了个一个衣着鲜亮、手里提着食篮的小姑娘,一只脚踏进门,便脆声招呼开了:“掌柜给我两碗肉汤,都多加份肉!一碗多放芫荽,一碗少加胡椒。再来两只蹄子,剁小块些!”
嚯!可真有钱!李宴景越发觉得嘴巴里的酥饼噎人了,她砸吧一下嘴,痛饮一口汤。
不想,她刚把汤碗放下,“有钱”的小丫头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把那食篮往桌上重重一砸,阴阳怪气道:“哟,我道公子这几日怎么没去碎春园,原来是赚得了银子嫌弃我们那地儿不干净了。”
李宴景一愣,下意识地把汤碗往旁边挪了挪,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有些耳熟,她抬起头一看,小姑娘插着腰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那眼神跟看负心汉似的。
“你是……画儿?”
画儿看上去更气了,她双臂一抱,冷笑道:“哟,难为公子还记得我这等卑贱之人的名字。”
“这是哪儿的话。姑娘玲珑可爱,令人一见难忘,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画儿面色稍缓,却还是嘴角一撇:“我区区一个丫鬟,记不记得倒没什么要紧,只是公子可别忘了,是谁在你饥寒交迫时给了你一口饭吃!”
李宴景沉默须臾,道:“活命之恩,自是不敢忘。”
“不敢忘?我怕你早就忘光了,不然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去看我家小姐!?”
“既无邀,岂敢擅往取扰?”李宴景眼皮一撩,面上没了笑意,“画李某已经交了出去,倚琴姑娘也很满意,如今银货两讫,李某怎的引来画儿姑娘这么大的火气?”
“你!”画儿气得小脸通红,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这其中有段过往:李宴景初到大丰,手里除了一只画笔外身无分文。生存逼迫之下,她硬是“赖”上碎春园的行首倚琴帮她画了幅小相。
倚琴原不过是日行一善,却不想李宴景功底了得,那副小相画得她人比花娇,七分颜色又添五分,美得叫人心颤!
因这画实在太和倚琴心意,她还特意多给了李宴景些银子。
不过既然只是一幅画又“银货两讫”,画儿本没有理由对李宴景发脾气——她本也不是发脾气,不过是想杀一杀李宴景的威风,叫她再帮倚琴多画几幅画,且不允许再给别人画画罢了。
眼看李宴景非但如自己想的那样诚惶诚恐,反而有些生气了的模样,画儿一下就心虚了,当即丢下一句:“你!你简直忘恩负义!你等在这别走!”她丢下这句话就往外跑,急得连点的菜都不要了——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画师,好不容易碰到他,千万不能让人跑了!
李宴景若有所思地看着画儿的背影,她当然也察觉出了画儿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还不至于天赋异禀到推断出画儿这一番奚落是想跟她约画。要想约画直接说不就是了?看在老顾客的份上她还能给打个折!
因推测不出对方来意,她便拿油纸把剩下的两块酥饼一裹,往怀里一揣,两三口喝了汤、吃了羊杂碎,快步跑出了店铺。
在她身后拐角处,刘子昂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并一碟酸甜口的泡萝卜。红亮的带皮羊肉在碗里颤颤巍巍的,肉香皮糯,连汤带肉吞进去,嘴里起泡、上火热气都叫人心甘情愿。
莫名丢了生意的店家一脸晦气,但路过刘子昂座位时还是提醒道:“公子这面得快些吃,面太细,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刘子昂闻言点点头,挑起一缕面却没急着吃,反而闲聊似的问店家:“刚刚那姑娘好生霸气,她是……”
店家的表情轻蔑又夹杂着一份气愤:“哦,你说她啊?碎春园的姐儿哪个不是有钱又好看?人家有霸气的资本咯。就是不知道能霸气多长时间。”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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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昂没评价那些女子,只是问店家可清楚这女子来找李宴景做什么。
“这我哪知道?不过按我的经验,要么就是这人欠了嫖资被人追讨上门,要么就是他骗了花楼里姑娘的银子。”说罢,店家摇摇头,又有些可怜起那些女子来,“不是个东西,花楼女子的钱都骗!”
刘子昂皱皱眉,前一条于李宴景自然不可能,若是第二条……
“怎么?公子认识这小子?”
“哦,没有,好奇罢了。”刘子昂随口答了句,便埋头大口吃面,一会儿的功夫,连面带汤吃喝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看不出刚刚那温吞的样子。
待吃了面,他大步踏出店门,却不小心瞧见了急匆匆赶来的倚琴主仆,他偏头看了眼,比起愤怒,这两位似乎是兴奋居多?
这么说那位租客其实没有……?
算了,闲事莫管、闲事莫管。刘子昂不再多想,大步走向如意书楼。刘子昂日常并不在平乐街附近活动,他今天是特意过来的买书的。
张大家最近新出了一本《时文汇选》,又只在如意书楼出售,据说卖的很是火热,刘子昂不放心叫别人给自己带,这才跑这一趟。
李宴景之前猜的没错,刘子昂是在准备考试,不过不是科举,而是佥充,即吏员考试。大丰主要有三种补充吏员之法:佥充、罚充和求充,其中以佥充为主。
以佥充取吏,原本只是手续繁琐、审核严苛,并无明确的考试要求。后有官员上书:应天乃天子脚下,吏员亦是朝廷颜面,岂可‘不试而第’?
天子深以为然,打从那之后,应天佥充便多了一项文试。且因这几年报考的人数越来越多,这文试题目出的越发刁钻了,取一吏员,竟然也要读史书、通时文了。
刘子昂虽情绪稳定却也难免抱怨两句:“若是我懂这么多,那我还考什么吏员啊?不如去考科举!”但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很想捧上这个铁饭碗的,因而也只能来出这份“冤枉钱”,把书买了。
但刘子昂却没料到刚刚才摆脱的“麻烦”,这会儿居然又在如意书屋遇上了。
李宴景没注意到有“熟人”。她正和书楼伙计商量,能不能把自己的画放在这儿寄卖,卖出的银子可五五分成。
那伙计眼皮一掀,上下燎了眼李宴景,不屑道:“你以为我如意书楼是什么画都收的?真要这样,这三间大屋都摆不下你们这些穷酸的破画烂诗!”
李宴景脾气不是太好,何况被人骂到脸上来了,当下脸色便冷了下来,正待回击,突然一人走到她身边,道:“什么时候一个伙计有权决定如意书楼售卖什么东西了?你们掌柜呢?”她侧脸看过去,有些惊讶,这不是那位屋主么?
刘子昂不自在的略微偏过头,认真对那嚣张的伙计道:“去把你们掌柜请过来。”
李宴景虽然个子不矮却有些瘦,故而看着有些好欺负,但刘子昂就要精壮许多,那伙计回话便多了几分虚势,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们掌柜是你说见就见的么?”
4. 第 4 章
“我见不得掌柜?”李宴景眼睛一眯,她本来五官就颇为锋利,眯起眼睛时添几分锐意,看着就不太像善茬。
伙计不耐烦地挥挥手:“总之我们这不收无名之辈的画作,你赶紧走吧!”
刘子昂正欲为李宴景分辨,见她眼睛往四周转了一圈,不知怎的,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直觉,李宴景不是那等会受委屈的人。果然,没过一会儿,李宴景便开口了:“我看你家墙上挂着的画……哟,标的是前朝古画,想必价值不菲吧?”
伙计面上露出几分得色,刚想炫耀,却听李宴景道:“可我看这颜色,不像是前朝倒像是前天的。”
“你胡说什么!?小心我……”
李宴景双手报臂,淡淡道:“前朝皇室以青色为贵,规定非皇家不可用青,许多画师不得已用蓝色代替青色,后成特色,反被诸多画师沿袭。而此幅画青、蓝俱全且界限分明,断不可能是前朝作品。”
前朝统治天下五十余年,时间虽不长,皇族却以严苛暴虐“闻名”于史册、民间。以其刑罚之严苛,敢偷偷用青的画师还真不多。
伙计一听李宴景这话,慌了,大声叫嚷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规矩!你分明是卖不成画,恶意污蔑!兄弟们还不帮我把这无礼小子赶出去!”
刘子昂已经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李宴景却没什么压力,大点声好,她生怕这蠢货闹得动静小了,她学着那伙计刚刚的样子,眼皮一掀一搭、上下燎了下那伙计:“不是说如意书楼是应天数一数二的书楼,怎的伙计如此无知?”
几人这番动静早引来书楼中众多客人侧目。既往来于书楼,读书通史者不少,便不敢说前通晓上下几千年,前朝之事总不能一无所知。故而便有书生道:“这位兄台所言不错,前朝是以青色为尊。但我好像没听过说不能用青色……”
还不等那伙计露出笑容来,李宴景嘴唇一掀,说出了两幅前朝名画:《天锦群山图》、《秀色江山图》。这两幅画如今真迹难觅,在场的人无一人见过,但摹本大家见的可不少,确实意境宏大、布局精湛、用色奇巧——且均以蓝代青。
这两幅图的名字一出,便又将李宴景所言的真实性抬高几分。伙计更慌了,那头李宴景却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继续道:“好,便是这幅画的主人有骨气,刻意用的蓝青之色。但,你既然在如意书楼做事,该知道根据时间变化,这墨中水分、颜料颜色乃至纸张都会发生变化,既然你说这画没问题,不如拿下来给诸位一观?若这真是前朝古画,我李宴秋,砸锅卖铁也买了!”
“好!”众客人轰然叫好,纷纷起哄叫那伙计把画拿下来。
伙计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只得用嗜人目光盯着李宴景。
李宴景皮厚,故而分毫不在意,甚至冲那伙计笑了笑。
就在伙计昏了头冲出柜台要打人时,如意书楼的掌柜终于姗姗来迟。他虽然矮胖,步伐却异常灵活,穿过看热闹的人群,上去就朝那伙计的脸上来了一巴掌!
伙计一下被打蒙了,捂着脸,好一会儿才瑟缩道:“掌、掌柜……”
“谁让你把公子习作放到前朝古画上的?纵使想讨主家欢心,却也不该置如意书楼三十多年的名声于不顾!”掌柜斥责道,又让这伙计把画取下来,随后亲自捧了画走到李宴景面前,笑着道,“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幅画本是主家公子练习之作,放在书楼不过是想叫诸位才子文豪瞧瞧自己的水平。谁曾想伙计竟然胡乱揣测主家心意,想借前朝古画的名头将画卖了好向主家邀功。”
说罢他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些许自责之色:“怪我这几日只顾着张大家的书了,一时竟不曾注意此处!这才叫他起了歪心思。”他指着画上一处细小的印章道,“你瞧瞧,这儿有我们公子的章呢!若真不小心叫人买了去,我如意书楼也必将高价买回!”
李宴景似笑非笑地看着书楼掌柜,见掌柜脸上的笑快撑不住了,这才道:“原来如此,如意书楼这么大的产业,掌柜一时间看顾不到是正常的。”
掌柜表情放松下来,叫伙计收了画,又大声道:“此番是我如意书楼之过,某便做主了,今日如意书楼削价一成!”
“好!掌柜大气!”李宴景第一个鼓掌叫好。
掌柜忍住擦汗的冲动,笑着同李宴景拱拱手:此子手段够硬、脸皮够厚,非池中之物啊!他又扭头刺了眼伙计,哪里来的蠢货,得罪这样的硬茬子作甚!?
见李宴景肯定不会吃亏,刘子昂便不再多事,自去买书了。李宴景本想追上去与他道谢,掌柜却把她留了下来:“听说公子想要在我们书楼卖画?”
李宴景看了眼刘子昂的背影,随后丝滑地转过身:“是的,掌柜不妨先看看我的画作,看看我这个无名之辈的画,是否有资格再您这儿寄卖?”
掌柜袖子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苦笑道:“公子莫要开老夫的玩笑了,如意书楼向所有向文人学子敞开,若您有得意之作在书楼售卖,那是书楼之幸。”
李宴景感慨怪不得人家是掌柜,瞧瞧这说话水平,“得意之作”四字像是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尽了。她道:“得意之作说不上,您看看再说吧。”说罢从身后的包裹里抽出一副未装裱的画卷来。装裱价格不菲,李宴景没舍得。
掌柜见那宣纸,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住,还是靠默念着这不是个善茬,才把表情救回来,他接过画卷,缓缓打开……
……
“诶!您等等我!”李宴景边跑边喊。
刘子昂对声音分外敏锐,李宴景的声音,他一下就听出来了。不过他不愿意沾染麻烦,故而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默默加快了速度。
只是李宴景却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刘子昂走得快,她就跑得快。
注意到路边人好奇的眼神,刘子昂面露无奈之色,只得停下脚步,等着李宴景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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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刚刚多谢你了。”李宴景向刘子昂道谢。
刘子昂摇摇头,看李宴景的表现,何须多谢?说不准没有自己她会发挥得更出色。
李宴景挠挠头:“不是这么说的,你要动嘴皮子我肯定不怕,但是那小二若是真动手了,说不准我就要吃亏了。”
刘子昂便不说话了。
但李宴景向来信奉“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低头看了眼刘子昂手里拿的书,眼睛一转,问:“屋主可是在准备秋闱?我虽然不通诗词文章,但若论鉴赏、台阁体我还算有几分本事,若您不嫌弃,我说不准能帮上您。”
刘子昂不想招惹麻烦,按理说不该回答,但他的嘴不听话,下意识回答:“我不考科举。”
李宴景挑挑眉,不考科举看什么时文?心忧天下?对于真好人她的脾气还行,所以即使刘子昂看上去有些冷淡,她也没攻击回去,只是想着果然她天生与好人气场不和。
眼看两人就要分道扬镳,刘子昂却突然问了句:“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李宴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你说那幅画么?怎么说呢,那画确实不是前朝的。”
所以其他的都是编出来的么?什么前朝青色为尊?刘子昂震惊地看着李宴景,在那么多读书人面前,她怎么敢说这种瞎话?
李宴景哭笑不得:“怎么可能!那儿都是读书人,我要全瞎诌不被人当场揭穿了么?我说的一大半都是真的,用蓝色充作青色在前朝确实蔚然成风。但若用此条判断一幅画的年代未免太过武断了。”等于说她是先看出了这幅画不是前朝的,再找理由证明它是假的。
“那你如何得知那幅画……”
“文以载道,画可传情。就像你们读书人看文章一样,总能体会到些许作者的情感和思想。我们看画也是一样的。画那幅画的纸张、颜料乃至装裱用材均是普通,可见作者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画面宁静祥和、笔触细腻柔和,这不是乱世百姓能画出来的画。”众所周知,前朝暴政,民不聊生。
原来如此。刘子昂见李宴景面露叹息之色,突然问:“你可寻到了住处?”
“没呢,慢慢找吧。如意书楼同意我寄卖画作了,想来后面能宽裕些,到时候再慢慢找吧。”
刘子昂看看李宴景背上的包裹,李宴景注意到他的眼神,解释:“这画虽然不是前朝古画,也不是什么名家,但是确实画得不错,而且……”
“所以你本来就没什么钱,但是还是买了幅画?”刘子昂忍不住问。
李宴景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你如今身上还剩多少铜板?”刘子昂问完就后悔了,尤其是看李宴景好像真准备掏口袋数自己有多少铜板的样子。
刘子昂垂头叹了口气,随后无奈道:“我家那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你不嫌弃它是凶宅……”
李宴景立刻道:“不嫌弃!我绝对不嫌弃!”
5. 第 5 章
刘子昂表示虽然他已经答应了把这屋子租给李宴景,但若不是郑牙人介绍,两人也无缘相识,故而郑牙人的佣钱还是得给他。
李宴景当然也认同,接着两人便商量起李宴景何时搬进去。固然李宴景是希望越快越好,但她才在友来客栈又交了七日的房钱,怎么着都得把这七日住完才能走——掌柜早就有言,早走房钱不退。
刘子昂听到李宴景七日后才搬来也是松了口气,老实说,他说完让人搬进来就有些后悔了,总觉得此后定然是麻烦缠身。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也不好反口,如今李宴景要七日后才搬进来,多给他几天时间做心理准备正好。
因是凶宅,刘子昂这小院买来价格不高,故而租子也要的便宜,不过是三两半银子一年。这价格对李宴景太友好了,所以她根本没还价。反而是刘子昂提醒她:价格这么低是有原因的,那屋子出过事儿,是个赫赫有名的凶宅,死过……
李宴景两手一摊:“我看你活蹦乱跳挺好,何况这世上可没有比穷鬼可怕的了。”她看出来未来房东似乎有反悔的意思了,她得先在就把这苗头给掐死。
虽说搬进去还有七天,但提前去看看房间,看看还差些什么提前采买起来确实无碍的。李宴景本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便跟刘子昂回去一趟得了。
“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吧。”刘子昂已经了解到了李宴景是个怎样打蛇随棍上的人,与她说话一定要干脆分明。
李宴景点头,还想说句什么,刘子昂却突然示意她小心,往旁边让让。
李宴景虽然不理解,却还是照做,她刚往旁边退了两步,便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五城兵马司办案,闲人勿扰!”
她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偏头一看:嚯,好大的阵仗:
八名差人架刀开路,遇百姓不退不避,刀鞘不知撞了多少人!而偏偏这些人既着官衣,又一脸横色,被撞了百姓皆不敢分辨,只得捂着肩膀、肚子等处,赶紧让开。
而被差人夹在中间的官员,面色更是如同生铁一般,又冷又硬。李宴景看着觉得有些面熟,再一想,好像是那日在茶楼见过的什么指挥使?啧,脸色这么差,难道又出事儿了?
路遥的脸色比六月的阴天还要黑——前脚上峰欧阳才警告他若是本月还是破不了这案子就滚蛋——后脚下属就来通报又死了一个!可这前一个死者身份还没搞明白呢!
“指挥使,往这边。”
路遥一言不发,跟着领路人大步疾走。
李宴景下意识地往前跟了两步,随后就叫刘子昂一把抓住了胳膊。
刘子昂皱眉:“你干嘛?”五城兵马司那群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李宴景真撞到他们头上,少不得脱一层皮!
李宴景讪笑:“不干嘛、不干嘛,这不是看、看热闹么。”
“什么热闹都要看么?你命不要了?”
路遥听到些许不同寻常的动静,回头一看,见只是两名路人争执,便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宴景心知理亏,摸摸鼻子冲刘子昂道歉。
刘子昂见状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因而与李宴景约定好看房时间后便匆匆离去。
待刘子昂离开之后,李宴景再想找那些差人,自然是了无踪影了。李宴景抿了抿唇,她爱看热闹,那也不是什么热闹都爱看的,她只是……李宴景心里不期然闪过一张苍老而疲倦的脸,随后叹息一声,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罢了罢了,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哪有精力去管别人的事情?”何况她一臭画画的,能帮人什么?
……
过了两日,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晴日。
李宴景做东,找了家实惠又家常的馆子请刘子昂和郑牙人吃饭。两人接到邀请一惊一奇,奇者奇此人居然还有钱请人吃饭,惊者惊这女子莫不是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他丢了单子?
待三人在馆子里汇合,刘子昂早有预料,面色还算坦然,郑牙人又是一惊,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坐在窗户边的李宴景招呼两人:“两位来这儿坐!”
见两人瞧见她了,她忙为两人倒茶水,又招呼小二上菜。
郑牙人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这,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想请我两吃饭?”他看了眼旁边面色平静的刘子昂,“你还是想赁子昂那间屋子?我可帮不了你。”
李宴景看看刘子昂,见他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自己说了:“我跟刘房东商量好了,过几日便搬过去。”
“商量好了就、什么?搬过去?”郑牙人反应过来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这怎么可以!你、你们孤男寡女……”
李宴景赶紧茶杯递到郑牙人手里:“喝茶喝茶。”话就不用说了——说也说小声点,没瞧见馆子里所有人都在往这里看么!
郑牙人一口把茶闷了,小声儿咬牙切齿地问:“你们两怎么回事?非亲非故、孤男寡女,你们怎么能住在一起!?”
“才子佳人是不好住在一起。”李宴景一边给郑牙人补茶水,一边说,“但是一个考生和一个穷鬼,就可以。你想想,我连凶宅都不怕,我还在乎那邻居是男是女么?”
郑牙人无言以对愣了半晌,扭头看向刘子昂:“子昂,你呢,你怎么说?我记得你向来是个稳当孩子,你怎么能同意这么荒唐的请求!“
刘子昂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郑伯,我既然答应了,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不等郑牙人答话,刘子昂又说,“这回是叫李,姑娘抢了先,我本也打算请您吃饭的。”
郑牙人闻言嘴一撇:“你们这不是都定好了?还找我干嘛?”
“郑牙人,您尝尝者蹄膀,也不知怎么做的,皮软肉滑却半点不腻。”李宴景用公筷给郑牙人夹了筷子蹄膀,见他吃了肉,面上表情稍缓,这才笑着说,“当然得找您了,若不是您,我可赁不到这样的好屋。而且这租赁之事我和刘屋主都是生手,定契、押金、公证诸多细节都还得有劳您。”说罢她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小串铜钱,放到郑牙人面前。
郑牙人一怔,心说这李宴景虽然穿着打扮离经叛道,却是个识礼懂义的姑娘。待再瞧见刘子昂递过来的佣钱,郑牙人突然觉得这两人合租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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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不管他们性格差异如何,骨子里却都是正直的好孩子。
他也没装什么矜持,直接收了铜钱:“契书便宜,你们告诉我租子几何便是,不过立契书之前,我得先验过房子地契、二位的户帖。”
“牙人做事细致,不过此事不着急,咱们先吃饭。”李宴景笑着指了指自己,“你们不饿,我可饿了。”
三人于吃上都不是什么矜持人,虽有说话寒暄,倒是半点没耽误吃,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每个盘子都空了一小半儿!
李宴景胃口浅,吃东西虽凶、快,但却吃不了多少。不一会儿她便觉得喉咙发干,腹中沉重,只得依依不舍地停了筷子、倒了杯茶水,慢慢啜饮、四处打量。
“怎么了?”刘子昂察觉到李宴景的视线突然凝住了,便问了句。
“哦,没什么。”李宴景把眼神从窗外挪了回来,“看到个挺眼熟的人。菜够么?要不要再加?”
郑牙人忙道:“够了够了!三个人这么老些菜加什么!我还怕吃不完呢!”
窗里窗外却是两个世界,窗里菜香饭香,其乐融融,窗外却是剑拔弩张、机锋暗藏。
“方明,你明明负责西城,我东城的案子与你何干?”路遥铁青着脸问。
五城兵马司所谓五城乃是东西南北中之意,五城各有一名副指挥使,其上有一名总指挥使。路遥乃是东城指挥使,而方明则是西城指挥使。五城兵马司讲究一个泾渭分明,尤其忌讳插手别人地盘的案子。
特别此二人平素交情不深,来往也少。
方明名字秀气,长得却比路遥五大三粗些,只听他苦笑道:“路兄难道忘了你我指挥使之前皆有个副字?”
路遥一噎,随即道:“即便如此你也该跟上官分说明白!”
“这样吧路兄,这案子我也不想插手,既然是你的案子,不如你去跟大人说?”
路遥自然是不敢不肯的,因而只能警告方明:“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插进了这案子,但我告诉你这案子没那么简单!你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西城乃是高官豪族聚居之地,方明平素应付世家子弟已经够头痛了,实在不想手里再多个杀人魔的案子:“路副指挥使,我是真不想插手这案子!为了这案子折了多少人我难道不知道么?可上峰之名难为!我看我们还是赶紧通力合作把这案子破了,把这劫给过了吧!”这烧面鬼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便是不为升官发财,他也想逮了这畜生活剐了!
路遥很难说信了多少方明的话,但既然是欧阳的命令,便是满腹牢骚他也只能认了,带着方明去走访问案——尸源如今尚未确定,只能先从近期报官失踪人员中一个个走访。
两人离开之时,方明往窗户那儿瞧了一眼,朝身边下属嘀咕了几句,下属便领命而去。
路遥警惕道:“你让他去做什么?”
“去买些吃的——路副指挥使英雄豪杰不怕饿,我这个粗汉却是吃不饱就没力气。咱们继续走吧,我兄弟买了吃的会追上来的。”
路遥亲眼见了方明下属进了那馆子,这才半信半疑地继续带路。
6. 第 6 章
方明下属进门时,李宴景他们还没吃完。他若无其事的往窗边那排桌子扫了一眼,但立刻就被人发现了。好在此人也算的是经验丰富,即使是满心惊奇,面上却笑着冲窗边客人微笑并点头,全做不经意之举。
刘子昂收回视线,又问了一遍李宴景:“你刚刚瞧见什么了?”说完,他下巴往门口方向抬了抬。
“啊?没什么啊。”李宴景漫不经心地顺着刘子昂指示的方向看了过去,见了方明下属那张脸,奇怪,“他怎么也进来了?”
刘子昂抿抿唇:“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刚刚见过,他头刚在窗外跟人吵架呢。”
“头?”
“嗯,就上回八个侍卫围着的那位,你还记得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画,李宴景记人脸记得非常清楚,几乎是过目不忘,而且她眼神还特别好。就譬如那路遥,李宴景只是在茶楼远远瞧见过一次,第二回还能把人认出来。
刘子昂皱眉:“你好像对官府很感兴趣?”他想起来李宴景还说过自己很会台阁体。
李宴景没答话,只是拿筷子戳了个肉丸子吃,就在刘子昂忍不住想要问个究竟时,她说:“倒也不是对官府感兴趣。只是有个人找我画过一幅画,还欠着我画钱呢。”
前头郑牙人估计没听着,听到欠钱一下精神了:“多少铜子,我们官牙那儿除了日常买卖,像催收这类活儿也有人干的。我们和那些胡来的不一样,保证能把银子给你要……”
李宴景听得哭笑不得:“没名没姓儿谁乐意花大钱请我画画啊?那画钱还不抵你们佣钱呢!您呐,别琢磨这生意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定契去!”
郑牙人颇为遗憾的砸吧砸吧嘴,行吧。
几人说话的功夫,方明下属已经拿油纸包了几个馒头追了出去。
“指挥使,只有馒头了,但好在热乎,您几位先填填肚子。”
有吃的路遥倒是不矫情,他拿了个馒头,道了声谢,又对自己下属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下回机灵点!”
方明笑了笑,冲下属使了个眼色,下属摇摇头。方明便也拿了个馒头,调侃路遥:“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为了这案子,这小哥跟着你怕是把腿都跑断了!”
“还是方指挥使通情达理!”
“滚蛋!还调侃起我了!”路遥笑骂一句,“回头等案子破了,我请你喝酒吃大肉,行了吧?”
方明也接了个茬:“到时候也算我一个,请兄弟伙们好好吃上一顿!”
“行啊,到时候你六我四!”
奇哉怪哉,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怎么又其乐融融了?
而李宴景这边,三人茶饱饭足后便一同去了刘家。
郑牙人和刘子昂带着李宴景在这小院里外转了一圈。
小院的结构很简单,成口字形,正房对着门,左右各两间房,左边住人,右边是厨房和洗澡的地方。中间的院落虽不大,但地面上嵌了大小各异的石板,干净平整,角落里还有棵老桂树,翠色浓郁。
李宴景一个画师,见到这绿,便有些挪不动脚了,越发想早日搬进来。
“你还是先看过房间再说吧。”刘子昂带着李宴景走到出租的那间屋子前,用钥匙开了锁,随后示意李宴景和郑牙人进门。
李宴景捎带瞟了眼那锁:厚实、锃亮,还一点划痕没有。她便知道这锁是新配的,质量还不错,心下不由感叹她这位房东正经是个挺细心的人。
刘子昂要出租的这间屋子不大,但向阳、还有窗,所以光线很好。地上嵌了石板,头顶上的瓦片又密又严实还很新,看着就不会漏雨,要说缺点,就是没什么家具——只有张竹板床。
可李宴景已经很满意了,能在寸土寸金的应天以这么低的价格租到这么好的屋子,她该烧高香了。
郑牙人用力往地上踏了踏,感慨:”这屋子跟我卖给你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了。子昂啊,你可真是个过日子的人。”谁能想到当时阴森恐怖的凶宅,如今竟然变得如此干净整洁,“李姑娘你也是捡了漏了,若不是这院子顶了凶宅的恶名,哪里轮得到你哦!”
李宴景笑眯眯点点头:“可不是么,还是房东人好,肯把这屋子租给我。郑牙人,我东西都带齐了,房东这儿想必也有纸笔,不若我们就把契先定了?”
郑牙人哈哈一笑:“姑娘真是个痛快性子,行,既然收了钱,也该早日了结此事才是。子昂,取纸笔来,我为你们定契!”
他是此间老手,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当面查验了两人身份、地契,还写了一式三份契书:“你二人签字画押后,这房子就算租的了。”
“多谢牙人费心。”李宴景收好自己那份契书,当着郑牙人的面给了刘子昂半年的租子——李宴景租这间屋租了三年。
郑牙人将自己那份契书收进怀里:“行,到这里,我的事情就都结束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了。若之后李姑娘你想换个屋或者子昂不打算租了,那你们就再找我把这契书拿回来,我再给你们写一份解契书。”
刘子昂亲自送郑牙人出门,而李宴景想再确认下屋子尺寸,好后续搬家具进来,便没急着走。
等李宴景量好尺寸,从屋子里出来时,却发现刘子昂好像是在院子里等着自己?
“房东你找我有事?”李宴景觉得还挺稀奇又有点好笑,这明明是房东自己的屋子,怎么要找人还在院子里干等?
“对这两样东西你拿着。”刘子昂递给李宴景两根钥匙、半串铜钱。
钥匙倒还好理解,这钱?李宴景不解地看向刘子昂。
“请郑伯吃饭该我们一人一半,不能叫你全出了。”刘子昂说。
李宴景听了一乐,就说了她这房东是个好人,现在看看还是个讲究的好人。她也不客套,收了那半吊铜板,又数了三十来个铜板出来还给刘子昂:“一人一半,你多给了。”
刘子昂喜欢这样一清二楚、泾渭分明的人际关系,希望在李宴景住进他的房子之后他两也能分得这么清。
他收了铜板又指着两根钥匙道:“两根钥匙,一根大门,一根是你那间屋子的。那间屋子就一根钥匙。当然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重新换把锁。”
李宴景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来:“房东,您觉得我荷包里掏出一把锁钱后,接下来这几日我还有钱吃饭么?”搁大丰,一把好锁客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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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
刘子昂差点就没忍住问:“那你还花那么多钱请客?”
李宴景却不知刘子昂心声,只是觉得得做点什么来报答刘子昂,可自己身无长物……她思来想去说:“屋主,以后您就是我房东了。谢谢你肯这么帮我,我也没别的本事……我瞧你长得不错,我给你画张画吧!我画得还挺好的。”
刘子昂敬谢不敏:“谢谢,但不用了。”
“不是,你知道我一张画多贵么?”
“所以你挂在如意书楼的画卖出去了么?”
“……房东,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呢。”
“多谢你夸奖,不过天色渐晚,平乐街那边不太太平,姑娘还是先回去吧。”刘子昂就差直接把李宴景给推出去了。
李宴景无奈,可倒也不是非要缠着给人画画的人,便告辞离开了。
刘子昂这小院距离友来客栈有一阵路,中间恰好有条非常热闹的街道,前门街,据说什么都有的卖。李宴景见天色大亮,便想着先去那儿逛逛,看看能不能给未来的家里添置些什么东西。
前门街不愧是应天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商铺鳞次栉比,路上行人如织,还有沿街小贩叫卖不断,所售货物品类也分外齐全。李宴景穿行其中,既陌生又熟悉,还没买上东西,心头倒是先涌上了几分唏嘘。
只可惜,这唏嘘没持续多久,便听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欢喜坊出来演杂技了!大家快去看!”
“哪儿呢哪儿呢!”
“街口那里!说是今天要上新戏法了!”
人群突然开始往一个方向涌动,李宴景猝不及防差点叫人撞到——还好碰到了一个好心的妇人扶了她一把。
李宴景站稳后赶紧跟人道谢,那妇人却连听她说谢的功夫也没有,便朝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跑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对百姓的吸引力这么大?李宴景好奇之下,也跟着众人跑了起来。她一边跑,一边竖起耳朵听百姓之间的谈论,倒也搞明白了这欢喜坊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欢喜坊是个杂耍班子,因耍的戏法又新鲜又好看,在应天很有名气,还经常被王公贵族叫回府上演出。后来班主说要回馈观众,每个月就在大街上给老百姓们演上一出——演出不收票,若有打赏就都捐给慈孤院。后来善举上达天听,还得了皇帝老爷的褒奖,就叫欢喜坊的名气更上一层楼了。可以说欢喜坊是眼下应天最火的杂耍班子,莫说其他杂耍班子,就是戏园子都没他们风头旺!
李宴景听了一路八卦,待走到街口,愣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除了人的后脑勺,她根本就瞧不见里头的表演!
正郁闷时,突然一个“球”凌空飞起!李宴景吓了一跳,再一细看,竟然是个孩子在空中团成一团!好厉害的弹跳能力!
李宴景如其他人一样忍不住鼓起了掌。
但可惜除了这一幕,后头的表演她又瞧不见了。
李宴景看看天色,不敢再耽搁时间,决定先去其他铺子找找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她倒确实找着了几样,可惜囊中羞涩,买不起。买得起的,又实在看不上。
最后只能窝窝囊囊、两手空空回了友来客栈。
7. 第 7 章
“不是前门街的桌子太贵,是自己做得性价比更高。”李宴景边嘟囔着边往纸上添了张桌子图纸。再一瞧,那纸上已经画了不少家具了。
前门街那一趟,彻底叫李宴景息了买成品家具的心思,不过刘子昂放在她房里的那张竹床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竹子不就是她最适合她的家具材料么?
竹子是应天“特产”之一,品类众多、价格低廉,还有一大批以竹制品为生的手艺人。李宴景完全能自己画图纸找手艺人帮她把这些家具做出来,说不准还能省一笔运输费:竹子可比木头轻多了。
画个家具对李宴景来说不是大事儿,待墨晾干后,她便揣着图纸去墨竹街了。
墨竹街是应天最出名的竹制品坊市。
墨竹并非竹子品类,得把这两字拆开来看,一曰墨,一为竹:即这条街前半街卖文人墨客的东西,后半街则是各色竹制品。
大概是客源之故,这墨竹街上的竹制品比外头卖的精致许多,当然了价格也要高出不少,但跟木头家具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因如意书楼也在这墨竹街上,李宴景便想着先去趟书楼碰碰运气,若那画真卖出去了,也能多几个铜子置办家具不是?
未料她一踏进书楼,便被眼尖的伙计瞧见了,立马迎了上来:“公子您可算来了!”
如意书楼的业务培训是不是矫正过妄了?李宴景忍不住想,这陌生伙计热情的有吓人了。她朝伙计点点头,还未开口,那伙计便噼里啪啦说开了:“公子的画技果然神乎其神,那画摆在我们这儿不过两天,就叫人以十两银子的高价给买去了!且那客人还说仰慕您的才华,想当面跟您聊聊呢。
打那起,我们掌柜就一直盼着您能过来。可谁料,您这是腹有诗书人自定,这么长时间了,您别说过来一趟,就连找人问一句都没有——可把那位客人给急坏了,人家昨天还来问您呢。”
十两银子!见过世面的李宴景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叫伙计摸不清她的脉络,待她反而更慎重了
伙计将李宴景带到雅间,殷勤上了茶水点心,赔笑道:“您先在雅间坐一会儿,我去请掌柜。”
“多谢。”李宴景往小几上斜了一眼,连书楼的酥饼做得都比那家茶馆出色。
十两银子对于自己来说是笔大钱,但对于掌管这么大一个书楼的掌柜就未必了。没了上回的借力打力,李宴景觉得对方应该不会太重视自己,便自在的饮茶、拈点心吃。
只可惜这酥饼才咬了一口,如意书楼的掌柜便急匆匆赶了过来,口中还不住道歉:“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有事儿来迟了。”
李宴景一口饼含在口里,只能随便嚼了两下囫囵咽下肚:“不急。我也才到。掌柜有事要找我?”
掌柜忙上前将一锭银子放到小几上:“哦,有的有的,这个先给您——上回您卖画的银子。”
“这,不对吧?”李宴景没着急拿银子,当初和掌柜说好了,若画能卖出去,五五分账,伙计说她那幅画卖出去十两,这摆在她面前的可不只五两银子。
掌柜微微一笑:“画既然是公子在这儿寄卖的,卖出去的银子当然该归公子所有。”
李宴景却不肯吃掌柜递过来的这颗糖:“我那画拿来时还未装裱,分成还应扣掉装裱费用,掌柜,你给多了。”
掌柜沉默一会儿,突然感慨: “公子果然人品贵重,那老夫也就不跟公子弯弯绕了。公子日后若有画作出售可否优先考虑如意书楼?”
想用五两银子买个优先权?李宴景眉头一挑:“行,如果我想卖画第一个找你们,不过分成怎么说?”
“某早就说过,公子得意之作能挂上如意书楼乃是书楼的荣幸。既是荣幸,哪还敢贪心?公子怎么看呢?”
好一只老狐狸!李宴景眯起了眼睛,突然很好奇如果自己说一分都不分给如意书楼,对方会是个什么表情?可惜了,今日还要去找家具,没时间多耗。李宴景没怎么犹豫便给出了一个相当厚道的提议:“那就按照四六分吧,装裱费从我那六成里扣。”
这回李宴景却真叫掌柜出意料了,他还以为这刺头会故意拿乔或者想好处占尽,没想到居然还挺厚道。有手段有底线再加上那精湛的画功……掌柜对李宴景又多了几分看重。
“公子厚道,某却………”
“掌柜且慢,我这价格也不是白给的。”李宴景似笑非笑道,“我听说伙计说有人想找我?”
掌柜一愣:“对……”
“下回如果有人通过如意书楼找我,也麻烦您跟这回一样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再约人家见面,不然猝不及防跟人家撞上多失礼。”
李宴景是典型的贪生怕死之徒,什么金啊银啊,都没有自己这条小命珍贵。上回画儿奇怪的举动就叫她上了心,这回一听伙计说买画人想找她,她脑子里的弦一下就被拨响了,生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被卷入什么奇怪的风波里。
书楼掌柜是生意人,要他一心护自己安全那是痴心妄想,但是若叫他看在银子的份上,提前通知自己一声,问题应该不大。李宴景这是宁愿花钱保平安。
掌柜听到李宴景这要求,一瞬间还以为李宴景是不是卷入什么事件中去了。但他又一想若是李宴景真惹了什么大事非,之前恐也不会在如意书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而若是小事……如意书楼能在墨竹街屹立三十年不倒自然也是有些资本的。
思及此,他痛快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等小事公子随口一提便是了。只是不知道公子为何……”
李宴景见掌柜情绪松弛下来后,说了句心里话:“掌柜放心,我没惹什么事,我脾气这么好能惹什么事?不过是我这人比较内秀,贸然见生人有些害怕罢了。”
老狐狸如掌柜也差点没绷住表情:内秀?
李宴景拿着十两银子哈哈大笑而去。
随后伙计进来清理茶水,见那酥饼少了两块、茶喝干净了,撇撇嘴,没忍住问掌柜:“掌柜,咱们店里别说十两一幅,就是百两、千两的画儿也不是没出过,你怎么就对他这么上心?”看他样子,摆明一穷酸。
掌柜瞟了一眼伙计,扯了扯嘴角:“怎么?你是为王福鸣不平?那我送你去陪陪他?”王福就是之前那狗眼看人低的伙计,已经被如意书楼解雇了。
这伙计吓了一跳,连忙认错:“掌柜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刚刚那位公子来的时候,我、我对他很热情的!”
掌柜冷嗤:“再有下回,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子侄,给我滚回去吃自己!”他懂个屁!有的人的画能卖二十两,那是他一辈子的上限。而有人的画虽然只卖出去了十两,那是因为明珠蒙尘,暗待一鸣惊人罢了。李宴景的画风独特,他闻所未闻,加之这小子行事作风,掌柜笃信,他一定会在应天有一番作为。
五两银子结个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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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值了。
……
因手头宽裕不少,李宴景再看这些竹制品便多了两份挑剔。半条街,她转了两圈,问了好几家价格,终于找到了一家价格、做工都符合自己的要求的铺子。
“师傅,你这儿可以根据图定制家具么?”
“哟,这我可说不准,得先让我瞧瞧什么图。”老师傅放下手里的竹编,接过李宴景递过来的图纸,摊开细细看了起来。
来他们这儿定家具的不少,也有才子文人“带图定制”的,但很多人根本就搞不懂图纸该是什么样子的,空图一个新奇好看,根本没考虑到图纸的可实现性和实用性。
老师傅仔细看过图纸,点点头:“行,你这个能做。就是得费些功夫。”
“那行,你帮我算算这一套东西得话多少时间,价格多少?”
“你的东西多还细,再快也得七天左右。至于价格么,工费我收你七百文,材料费要看你选的什么竹子了。你要再想想看还是……”
七百文,街边可是十文钱就能买到个竹板凳了,讲讲价二十五文能买三个。但李宴景看过这铺子里的货物,这个价,值。她摇摇头,直接道:“这批东西我急着要,我现在就去选竹子,成么?”
老师傅倒没想到李宴景这么痛快,愣了下,道:“若真定下了,你可得先付三成定钱。”
“行,没问题,选好了竹子我再跟您算钱?”
老师傅扭头喊了自己徒弟带李宴景进铺子里头选竹子。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儿领着李宴景进了相对狭小的铺子里,随后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个装满了各色竹片的小桶,随后递给李宴景:“全应天的竹子在我家都能找到。你看看你想要用哪种竹子?”他见李宴景拿着桶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索性一个个给李宴景介绍起来,“这个是黄竹,特点是……”
李宴景突然瞧见一块乌中泛金的竹板,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问小徒弟价格呢,小徒弟就说了:“这是乌金竹,漂亮不说,韧性也特别好。但因其培育困难,价格十分高昂,比上等木材还贵,若拿来做家具……”
李宴景索性打断了小徒弟的话:“那麻烦小师傅给我推荐几个价格低些又适合做家具的竹子吧。”
小徒弟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让李宴景一乐。
小徒弟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怕您就要这种竹子呢。本来店里这种竹子就不多,最近又叫人全买了去。您若真想拿它做,我还得愁从哪儿给您凑一套呢。”
李宴景最后选了价格相对低廉的黄竹。因她钱给的痛快,老师傅一高兴决定多送她两个竹板凳。
李宴景连连道谢,家具做出来得要几天,这送的两个板凳也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了。
今日出门任务超额完成。李宴景本就心情不错,又见夕阳铺碎金、小舟游金海,心中一动,特意寻了条小渔船,让渔娘为她做了一锅炖杂鱼配馒头。
从河里捞上来的鲜鱼因个头太小,卖不上价。可若将其开膛破肚、在河里轻轻一涮,丢到加了猪油的、被炭烧得通红的瓦罐里,等刺啦一声响起,倒进刚刚没过杂鱼的水、一些豆酱,再咕嘟小半个时辰,最后揭开瓦罐盖子,香味会无差别攻击每一个闻到它的人。
此等美食美景,李宴景满足地叹息一声,头一回觉得,到大丰也许不是件那么差的事情。
然而惬意的李宴景却不知,有人找他要找疯了。
8. 第 8 章
友来客栈——
小二已经把这张桌子擦了八百遍了、连桌上茶壶水杯都叫他拿走了。可这位硬是不声不响也不动!这脸皮,简直比石头还厚!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甩,皮笑肉不笑地冲坐在桌边的男子道:“这位公子,你都在这儿干坐一下午了,您到底是有什么大事儿非得今天见着那位李公子啊?”
“都说了只要见到李宴景,我自然就走了。”
“那成,等李公子回来我就跟他说您来找过他,您给我留个姓名成么?”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嘿,你这人!我都说了这李公子今天出去了就没回来,你干守在这里有什么用?万一人家今天就不回来呢?”小二气得撸起了袖子,“关键是你平白占了张桌子耽误我们做生意啊!没瞧见我们这座位多紧张么?你一个人白占一张桌子你还有理了是吧?我告诉你赶紧给我滚!”
话音刚落,这名男子就立刻站了起来,向外跑去。小二还愣了下,心说自己这么厉害的?随便发了个脾气就能把人吓走?还不等他自喜,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李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等了您多久!”
原来是这憨货等的李公子回来了!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高高竖起耳朵,他倒要听听看是什么大事儿,非得今天就要见到这位李公子不可。
李宴景一个错步避开了这位过于热情的如意书楼伙计,警惕道:“小哥,咱们不是才见过么?你这是……掌柜可是对那分成有异议?”
“当然不是。”伙计往四周看了眼,小声道,“您今个不是跟我们掌柜若遇到以后有人找您得先跟您说一声么?”他说到这儿,止住了声音。
李宴景面色一凝,还真有许多人盯着她啊?“去我房里说。”说罢,她随手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来,往小二擦的那张桌子上一抛,“这位的茶,算我请了。”
小二吓了一跳,甚至来不及抬头跟人露个笑脸,李宴景已经扭头带着人走了。小二把桌上的铜钱一揽,无语,还真是茶钱——就五个铜板——刚好够买一壶他们这儿最粗的茶!
“这都什么人啊!”
“阿嚏!”李宴景打了个喷嚏。
“哎哟,公子您没事儿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给您瞧瞧?”这伙计被掌柜教训了一回,如今对待李宴景跟对待自己祖宗似的,不,他对自己祖宗都没这么殷勤体贴。
但,太过殷勤了。
李宴景觉得晚上吃的那顿鱼,猪油放多了。她忙说:“我没事,你先告诉我有人来找我的事情。”
“是这样的,前两天您的画不是被卖了么?然后那买主几乎天天来问您的消息。今天她也来了,不过跟你错开了。所以没见着。可奇怪的是,之前只有买主来问,今天都来了三四波问您消息的人。掌柜怕耽误您的事情让我赶紧来见您一趟。”李宴景暂住友来客栈这件事是她自己告诉书楼的。
几波人同时在找她?李宴景微微挑眉,她可没本事掀起这么大的波澜,这难道所谓的穿越者定律?
“你先告诉我都是些什么人来找我?”
“这……”伙计为难地笑笑,“我们倒问了一嘴,可人家不愿意说,我们就……”
“若是不知身份地位,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可否告诉我?”
“就是这点奇怪!来找你的都是些姑娘!”伙计看着李宴景的眼神有些奇怪。
姑娘?李宴景一愣,问:“都是些什么姑娘,我是说年纪、大小,什么衣着?”
“年纪,都不大,穿着么……料子有好有坏的,但看着都挺花哨的。哦,对了,身上都有股香味。”伙计打量着李宴景,小心问,“公子我看那些姑娘都有些像花楼里出来的……您,是不是惹了桃花债?”
李宴景颇为夸张地指了指自己:“我?桃花债?”
“对啊,您看您,英俊潇洒,又才华横溢,小姑娘春心萌动,不是很正常么?”
李宴景笑得都快肚子疼了:“行,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伙计讪讪,说老实话若是他有李宴景这样的皮囊,肯定会比他招惹更多姑娘。
笑完,李宴景摸了摸下巴,对伙计说:“诶,小哥你帮我个忙,成么?”
“您说就是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人来找我的话,让他们后日来友来客栈找我吧——只用告诉那个最先来找我的人,其他人,就说你们也不知道,可以么?”
“李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那行,多谢你了。”
送走伙计,李宴景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倚琴她们为什么要找自己。
依伙计所言,来找她的女子都是花街女子,她和花街的联系只有倚琴主仆,此事当然跟这两脱不开关系。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可能就为了让我给她画幅画吧?”李宴景自语道。
算了算了,多想无益,后天就知道了。李宴景抻了个懒腰,心说光天化日,又是天子脚下,她们一群姑娘家,总不会把自己活剐了吧?
来大丰忙忙叨叨这么长时间,眼看着日子总算是安定下来了。李宴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股疲惫油然而生,不管明天如何,今晚,今晚让她睡个好觉吧。
薄薄的一扇木门将世界隔成了两个,外头自顾自热闹着,里头自顾自睡着。
渐渐的外头的热闹声音小了,更多关上的木门隔出了更多世界。外头世界小了、安静了,李宴景睡得更沉了。
但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她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次日清晨,果然是个艳阳天。但叫醒李宴景的不是灿烂的阳光,而是刺耳的尖叫——
“啊,死人了!”
李宴景猛地睁开眼睛,跳下床,穿上鞋就往外跑,等她在回过神时,她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尸体面前了。她呆呆的看着那具可怕的女尸:肚子被剖开、五脏被掏空,被火烧融了的面孔和白皙细嫩的手臂让人看了几乎忍不住呕出来。
“烧面鬼!烧面鬼又出来了!”恐慌的情绪在百姓中蔓延,大家四散逃跑,有人撞到了李宴景,李宴景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可她的眼睛还是无法从那具尸体上挪开,她渐渐开始觉得反胃。
“兵马司办案!闲者勿扰!”官差地声音都无法让李宴景回神。
“你是谁?为何停留在案发现场!?”带着鞘的刀指向李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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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的触感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她艰涩地扯了扯嘴角,道:“大人见谅,小、小人只是被吓傻了,一时间,动弹不得。”
差人还待再问,一名妇人突然从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冲了出来,朝着尸体扑了过去:“雪儿!我可怜的雪儿啊!”
“你又是谁!?兵马司办案,还不速速让开!”另一差人正想将这无知妇人拉开,却叫方明大步上前、一把给拽住了。
“大人?”
方明轻声说:“等等。”
“雪儿,我的雪儿……”妇人将那烧焦女尸的头抱在怀里,颤抖的手轻轻拂过她女尸面颊,喃喃道,“乖女儿娘带你回家、带你回家好不好?”
方明见她似乎真的想抱走尸体,便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差人上前对那妇人道:“兵马司办案,还请外人回避。”说罢,便想扶她起来。
可妇人却挥开了差人的手,猛地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开口的差人:“外人!?雪儿是我女儿!谁敢说我是外人!?”
差人愣了愣,随后似有些恼羞成怒,道:“大胆刁民,竟敢阻挠官差办案,我现在就……”他话没说完,妇人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差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却不想妇人居然是冲着李宴景去的,只见她边张牙舞爪地冲向李宴景,边说:“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雪儿怎么会死!?”
一听这话,方明眸色一深,差人们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下意识欣喜:若此人就是烧面鬼,抓回去不说升官,起码能得一笔厚赏吧?
而李宴景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她双手狠狠攒住妇人的手腕,冷笑道:“这位婶子,我帮你是一时善心。怎么,你反倒要利用我这份善心来害我么?”随后扭头对方明道,“大人,人不是我杀的。我……啊!”
原来是妇人利用李宴景说话的功夫,从她手里挣了出来,指甲狠狠在李宴景脸上挠了一道,紧接着又想扑上去撕咬李宴景的手腕。
方明见这妇人闹得不成样子,皱皱眉:“把人拉开,尸体送去验尸房,这两位,都带回去!”
“谁敢带走我的雪儿!”/“不是,人不是我杀的!”两道迥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李宴景瞪了一眼妇人,什么狗屁好心有好报,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做烂好人了!
而妇人则重新扑到那具骇人的尸体上:“不!我不走!我要陪着雪儿,谁都别想带走我女儿!”差人都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肯动。
方明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壮汉上前,才硬是把人给拉了起来。
李宴景深知若是真走进兵马司,那很多事儿就真说不清楚了!当下顾不得其他,大喊道:“大人我冤枉!我只是帮那妇人画了副画好让她找她闺女!人真不是我杀的!这位婶子,我帮了你你却要害死我么!?”
“帮我!?你帮我什么了?若你能早点给我画像,我早点找到我雪儿,她怎么会死!都是你!你是杀人凶手!”
李宴景目瞪口呆,随后期待地看着方木——你都听到这疯婆子是怎么说的了吧?杀人真的和我无关!
方明对李宴景笑了笑,随后挥了挥手:“带走!”
9. 第 9 章
“大人,您既听过那疯妇的话,便知我并非凶手,这回实在是无妄之灾啊!”
方明掀了掀眼皮,看向李宴景:“是不是无妄之灾我自会判断,你只需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就是了。”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此事皆因我一时心善而起。几天前,我瞧见那妇人在街上找女儿,当时她神情恍惚、面色凄怆,身旁又空无一人……大人,我自幼便没有母亲,瞧见她那可怜模样,便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提出为她女儿画幅像,好叫她能方便些找人。
画像是在友来客栈大堂根据妇人描述所绘,画完之后,我又为另一位老翁画像,当日在场之人均可为我作证!
大人,我与那妇人素不相识,她女儿我更是见都没见过,我为何杀她、又如何杀她!?”
“这么说来,你好像还挺委屈的?”
李宴景第一眼见到方明便知对方不是善与之辈,因而每句话都是小心掂量斟酌后才说出口,此时见方明似乎有松口的迹象,她也没着急顺杆爬,只是说:“我知大人是心系案情,想尽快还百姓一个安宁。若有小的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定不会推辞。但此事确实与我无关。”
方明边听边踱步,直到李宴景话说完了,好一阵,他都没有发话。李宴景拿不准这人对自己说的话满不满意,心里那根弦绷的难受,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方明转……
突然方明拍了下她的椅子,李宴景瞳孔剧烈收缩、心脏猛地一颤!
方明像是没察觉到李宴景的不对劲,笑呵呵地问:“那位老者是看了你给‘雪儿’的画像才找你画像的?那看来你手艺不错,你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李宴景苦笑不已道:“实不相瞒,直到坐进这‘刑讯室’我都是这么想的。”她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一个少女无故失踪,我当时心中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了。只不过是可怜她一副慈母心肠,这才帮忙。老实说,今早我那么着急去看尸体,也是担心若出事的真的是雪儿,那她娘该怎么办!
但,可惜了,我胆子太小,那尸体面容又烧得太彻底了,我没认出来那是不是雪儿,反倒叫尸体吓软了腿脚。”
方明点点头,还待再问,门口有下属进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方明面色骤厉,他看了眼李宴景,李宴景有些不知所措。
方明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来,对她说:“此事前因后果我都清楚了,画师确实无妄之灾,下回我也去找你画幅画。”
这意思是……李宴景不觉期待地看着方明。
“雷子,你把李画师送回去。”
“是大人。”
李宴景起身,向方明一作揖,真心道:“多谢大人!”
李宴景离开后,方明没了顾及,阴着脸问:“姓路的怎么回事?不是让他去审那妇人么?”
“路副指挥使妇人辨认了那女尸的衣物,便认定了那尸体就是钱雪儿。仵作初步查了尸体,说致命伤是胸口那一剑,这个致命伤的位置和之前的尸体又对不上。路副指挥……就认定了这烧面鬼乃是团伙作案,已经报给欧阳总指挥了,他还让总指挥多给他一队人方便他日夜巡逻搜查。”
因此前几具尸体的死因、尸体状态都高度一致,路遥等已经认定了这些案子都是连环杀手“烧面鬼”一人所为。但方明加入此案后,又请仵作仔细复勘了尸体,还提出了新的可能——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
路遥对方明的推断嗤之以鼻,但方明却只不紧不慢的解释:“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死者们都是在毫无防备时,被凶手当面刺中心脏而死。”
“死因如此一致,不恰好说明了凶手是一个人。”
“假设,我们两面对面,我一刀捅进你的心脏,是自上而下。”方明对着路遥比了个捅人的姿势,路遥面色不虞,方明随后又随手指了个高个子,“但是我如要捅雷子,刀必然是自下而上。但是我们的死者,身高差最大可有一寸半,几乎所有的伤口都是自上而下,唯有一人,居然是自下而上,偏偏这具尸体的身高为七尺三寸,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
路遥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有两个凶手,一个高个、一个矮个儿?”
方明摇摇头:“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尸体的其他特征一致性太高了,凶手可能是用了什么方法伪装了致命伤口。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方向。”
路遥当时对方明的说辞不屑一顾,谁能想到他居然转头就将此事汇报给了欧阳!
“路遥这个蠢货!”方明生气倒不是因为抢功——案件一日不破,何功可谈?而是路遥放着这么重要的证人不管不问,为了争功居然将心思全放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上!
“那指挥使,咱们现在怎么办?是先去找总指挥,还是……”
“他不审,交给我来审。”
“可是,欧阳总指挥那边……”
“放心吧,欧阳不是傻子,你等着看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了。”方明说着便往刑讯室外走去,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你去找个人——要机灵点的,给我盯着那个李宴景。”
下属一愣:“大人,难不成那李宴景真是?”
“那倒不是,只是我觉得,这人身上说不定会挖出什么惊喜——那天透过窗户看着我跟路遥的人你记得么?就是他。”
“是!”
“行,现在,让我们先去看看那位可怜的娘亲吧,路遥有没有看过那位李画师给她女儿画的画?”
“这……”
“行了,我知道了,这路遥简直蠢钝如猪,也不知道欧阳非提他上来干嘛。”方明小声念叨了一句。
……
李宴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带走,不少人都认为他是犯了事儿,那友来客栈的小二都准备去她房里把包袱拿出来了,还好雷子和李宴景先到了友来客栈。
那小二一看见李宴景,就跟见了鬼似的:“李、李公子,你怎么还回来了?”
李宴景眼睛一眯:“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一没有杀人放火,二无偷盗别人财物,奉公守法,当然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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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二面色僵硬,赶紧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是我不会说话,我、我是担心您呢,想问您怎么才回来,这位是……”
李宴景正思忖如何介绍这差人,雷子却主动开口了:“你一个小二,话也忒多!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就是了,打听客人那么多事是要作甚!?”
小二吓得一抖,连连讨饶。
雷子哼了一声,对李宴景抱抱拳:“李画师,今日多谢你协助破案。日后有什么事儿用的上兄弟的,只管说!”
“差人大哥严重了,此事本就是某份内之事。今日能去兵马司一趟也算是我长了见识,下次我请您喝酒!”
“哈哈哈,李画师好生爽快!行,我雷子认了你这个兄弟,咱们回头喝酒!”雷子对李宴景一抱拳,“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多聊,先告辞了!”
李宴景笑着把人送到门口。
回头一看小二那探头探脑的模样,一眼瞪了过去,小二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不敢再看。
李宴景皮笑肉不笑道:“小二,我记得我房租尚剩余两日,劳烦你跟掌柜说一声,下面我就不续了。”
小二忙应下了。
“哦,对了,今日我累了,麻烦你多烧些水送过来。”
“我一会儿便给您送过去。”
直到回到房间,李宴景的精神才彻底放松下来,但那具被烧毁了面容的女尸却一直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逼得她根本无法休息。
李宴景咬了咬牙,索性铺开纸笔,将脑中那具尸体画了出来。她一边画,一边不由自主的将女尸身上的特征与那疯妇口中的雪儿做比对。
“身形、衣着类似,耳垂上有颗痣……”这女尸大概确实就是所谓“雪儿”了。若只烧了面部,没伤着颅骨、五官结构,只要将她面部被烧毁的部分细细剔除,露出里面的骨头来,说不准,她可以根据颅骨把这张脸给画出来……
李宴景想到这儿,把笔一放,轻轻给自己脸蛋来了一巴掌:“叫你多事!叫你多事!才发誓了绝不能烂好心!”
她叹了口气,顾不得身上晦气,往床上一倒,心说,那方明果然是个人物,做事滴水不漏,虽然把她带回去的是他,但是把她送回来又消除隐患的也是他。那个路遥,观其行事作风,似乎要差上一点儿……
就在李宴景这老百姓放肆品评两位官员时,如意书楼的伙计来了。
烧面鬼一案闹得应天满城风雨,除了被健仆壮汉紧紧包围的王公贵族外,没有老百姓不怕这烧面鬼的,但凡一点儿消息很快就满城皆知了。
李宴景前脚被送去兵马司,后脚如意书楼就知道了,但掌柜总觉得李宴景不像是此等恶人,便托了关系问了问兵马司里的人。因烧面鬼一案乃是重案,各种细节差人不敢透露,但稍微漏点口风赚点酒钱还是无碍的。
掌柜知道李宴景是无辜被牵连很快会被放出来之后,赶紧收拾了一堆东西,叫书楼的伙计给李宴景送了过来。
这倒是真惊着李宴景了:“这,让某如何受得起!”
10. 第 10 章
“李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掌柜刚收到消息就说您肯定不是这样的人,又特意托了人去兵马司问,果然是场误会。”伙计将包装得十分精致的礼盒递给李宴景,“旁的也不知道给您带些什么。这里头有一壶祛尘酒、一碟子层层糕,还有些枇杷叶,您看着用用,祛祛晦气。”
别的东西李宴景倒不一定会收,这些倒是真送进她心坎了,她连连道谢。
伙计摇摇头:“这有什么可谢的,您不嫌弃东西简陋便好。对了您托我们留意的事儿有眉目了,我跟您说一声,翠红楼的香织姐姐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说来也巧她便是您那副画的买主。”
“多谢那她可知道我是谁?”
“我猜想公子既然要先通传,再见面,大约是不太想叫人知道您的身份的,便没说。”
“多谢小哥。劳你跑这一趟,这几个铜子拿去喝茶,再托你帮我去约下那位香织姑娘。”
“瞧您说的,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伙计边说着边下意识把那铜钱一抛一接,往袖子里一塞,“那我不打扰您休息,先告退了。”
“辛苦小哥。”
……
为了防止那香织姑娘别有意图,李宴景特意将会面的地方选在了如意书楼——这倒是向书楼掌柜和伙计澄清了李宴景桃花债之嫌——哪个风月老手约花娘约在书楼啊!
李宴景不是第一次进如意书楼的雅间,但这回她一脚踏进雅间,却下意识地退了出来——她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一个紫衣少女见李宴景往外退,赶紧迎上前,笑着把李宴景拉进了雅间。浓郁的脂粉香叫李宴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她还是稀里糊涂叫这紫衣裳给带进了雅间。
“公子真是的,明明是您约的地方,我们姑娘都没嫌弃这地儿没趣又一股臭男人味,您怎么还先跑了?难不成是嫌弃我们主仆不够漂亮?”
“行了紫嫣,叫什么公子,这分明是个女娇娥。”歪坐在椅子上丰腴而美艳的女子眉眼含笑道,“我还想呢,能画出那等活色生香的美人的画师,该是个多么丰神俊朗的男子。看到你,我反而倒觉得对了,本身女儿家就更懂女人的美。”
紫嫣下意识道:“不可能!”
感觉到手上略略松了劲儿,李宴景赶紧把自己的手从紫衣裳手里抽了回来,冲着主仆二人傻笑两声,并不争辩自己的性别。
还是紫嫣盯着李宴景看了许久,承认了:“还真是个姑娘。瞧瞧这小脸,怎么过得这么糙?”她上手去捏李宴景的脸,李宴景一激灵赶紧避开了。
紫嫣一看她这样,柳眉一树就要发脾气,女子朝她使了个颜色,紫嫣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开了。
李宴景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朝两名女子轻轻一拱手,随后对那女子道:“想必您便是香织姑娘了?我听伙计说,您着急找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你竟然不知道吗?”香织惊讶地问。
李宴景有些发懵:她该知道什么?
紫嫣忍不住插话:“现在全应天有名有姓的花娘都在找你!还是我们姑娘聪明,知道去卖书的地方蹲着你!”
李宴景苦笑,向香织微微鞠躬:“某实不知情,姑娘还是跟我直说吧。”
紫嫣看了眼香织,香织点点头。紫嫣便道:“前些日子你是不是给倚琴画了幅小像?那画叫贵人瞧见了,给了倚琴好大的排场体面,还说要给她赎身,抬她进门呢!咱们这行,要的就是一个身价体面,她倚琴有了,我家姑娘当然也要有。”
所以上次画儿找她还真是为了叫她画画?李宴景若有所悟道:“所以姑娘费心寻我,便是为了叫我给您画画?”
“对,不过不是一幅画,我要一套!一年十二个月,我要每月一幅,每幅不重样,张张都精彩。”香织突然坐直了身子,裙摆一甩,翘起二郎腿,盯着李宴景道,“只要画能叫我满意,我自然能给出叫你满意的价格。”
李宴景想了想,道:“画画不难,但我有两个问题,其一,我若给你画了是不是就不能给其他人画了?其二,你这画急不急?”
“画,越快越好,但要保质保量,至于不给别人画……我香织一烟花女子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不过,我这画没画完之前你不能给其他花姐画,给我画的不能再画给其他人。”
李宴景喜欢这样的痛快人。
但十二幅高质量的主题画作,便是她也得半个月左右。
“半个月?不行,三天,四天,我最多能给你四天!四天后我要用。”
“姑娘不如告诉我要用这画做什么,我看看能不能换个安排。”
香织犹豫了下,道:“五天后会有大人物要办宴会,邀我献艺,我想用你的画做屏风。”
屏风?李宴景想了想:“既然是屏风,十二幅不如一幅切开灵动。我进门时闻到屋里有浓浓的栀子香,栀又合了姑娘的名,不如我以栀子为主题为您画一幅花神图?”
香织面色一动,李宴景又道:“我还可为姑娘画上相配的妆容。”
“好,那便依你所言!但若是画不好……”
“姑娘既然买了我的画,该知道我的能力。”李宴景微微一笑,“此画需要准备些特殊颜料,我写与姑娘,等姑娘备好了,明日一早,我再为姑娘作画。”
“好!紫嫣。”
紫嫣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李宴景:“这是定金,画的好,令有重谢。”
……
次日,乌云压城,似是暴雨前奏。为了以防万一,李宴景特意带了一把伞赴约画画。
织香姑娘丰腴美艳,眼神却清醒锋利,正合栀子形雅味浓的反差,只是她常常眯起眼睛来,七分清醒换了九分风情。
李宴景抓住了那眼神变化的瞬间,一笔墨色泼上了宣纸……
……
窗外雨水如注,非但没有将温度削弱几分,反而让房里又多了几分闷热。
纵使香织备了冰盆,却还是没办法阻止李宴景汗如雨下。
紫嫣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提心吊胆,生怕那汗落下来毁了这画!寻着空隙,她赶紧捏着帕子给李宴景擦汗。
李宴景下意识避开,笔尖的墨迹落在每人的脸上,成了一粒突兀的媒婆痣……
紫嫣吓了一跳,眼泪都冒出来了——好不容易画成这样若是因为一颗痣毁了那怎么可能赶得上四天后!
李宴景倒是不急不忙,笑呵呵接过紫嫣手里的手绢,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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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的汗:“对不住,我这人不经碰,别人稍微靠近我,我汗毛立刻就起来了。”
“这画……”
“这有什么?”李宴景换了一只细毫,沾了些贝母白,寥寥几笔,便将一颗难看的媒婆痣变成了一朵半开的栀子花,“这样还丑么?”
紫嫣破涕为笑,李宴景心中一动,紧接着在漫天栀子花瓣中补了几只翩然而动的紫色蝴蝶。
紫嫣见了忍不住惊呼:“这、这是我么?”
李宴景嘴角一翘:“紫嫣姑娘觉得如何?”
“好,太好了……”紫嫣痴迷地看着画卷上的美丽女子,“她跟我们姑娘一样美,不,她比我们姑娘还美……”
听到如此溢美之词,香织也忍不住心中好奇,想看看这画进展到何种程度了,可又担心自己一动便影响了李宴景绘画,只得作罢。
紫嫣见李宴景额头上又有汗,刚一抬手,想起李宴景那些怪脾气,撇撇嘴,把帕子往她面前边上一放:“行了行了,我不碰你,这汗呀,你自己擦吧!”
……
虽然十二幅画变成了一幅,但因画幅巨大、时间紧张,直至天色漆黑,李宴景告辞之时,画作也不过将将完成一半,剩下的只能留待明天。
夜深雨急,路上行人寥寥、铺子打烊,偶有电闪雷鸣,反倒是能叫人看清片刻。
李宴景提着紫嫣给的灯笼艰难前行,偶一抬头,漆黑的雨夜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饶是她对某些存在一直秉持着:用则信,不用则不信的态度,此时也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灯笼因风雨打击,光芒越发微弱,待她走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前时,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能量,熄灭了。
李宴景吓了一跳,但好在友来客栈离这儿不远了,且此处客栈密集,总有那么几家客栈门口挂着灯,能借借光。
她皱皱眉,犹豫了下,还是一脚踏进了这条小巷——但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狭长而漆黑的小巷,像极了怪物张开的口器,它并不主动出击觅食,因为只需要吞噬每一个不得不走进这条巷子的人,就足够喂饱它。
李宴景小心翼翼往前探了几步,便觉得巷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她不敢再向前,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突然,一阵电闪雷鸣!闪电照亮了整个小巷。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孩儿突然闯进了李宴景的眼睛,她吓得瞳孔一缩,手里的灯笼跌落在地。
但很快李宴景强自镇定下来,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往里头包了几文钱,扔在地上,大声喊道:“小孩,大晚上的你不在家呆跑到外面干嘛?很危险的!赶紧回去!若是没地方回,地上的铜板够你住一晚上客栈的,赶紧找个能躲雨的地方听到没?”
说罢,她扭头离开小巷,换了条路回友来客栈。
在她离开之后,那个小孩从小巷里走了出来,捡起了沾满泥土的手绢,塞进了怀里。
李宴景回到客栈生怕自己病了影响工作,热水澡、姜汤来了个遍,可第二天依旧有些昏昏沉沉。
她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热白粥,也没注意到身边有人恐惧的议论——
“听说了么?烧面鬼又害死了一个人!”
11. 第 11 章
“这已经是第几具尸体了?你们是觉得脑袋上那顶官帽戴的太稳了还是觉得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牢固了?”碎裂的瓷片在方明和路遥的脚边炸开。
“大人,这次尸体发现的很快,而且因为大雨的关系,面容烧毁并不彻底,我们有很大机会找到受害者的身份。加上钱雪儿,我们可以从这两具尸体出发,找到她们的共通之处,然后……”
“照我说,还是得从双人作案出发,大人您看看这个,这是我的排查记录,我们已经找到了很多对符合条件且具有作案时间的长短脚,我相信只要继续加大排查力度,我们很快就能找出真凶,还应天百姓一个安宁。”
“路副指挥使,这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如果真的是双人作案,为何从来没有同时出现两具尸体?”
“这不正是凶手为了迷惑我们?”
方明正待分辨,欧阳猛得一拍桌子:“好了!我兵马司是成了菜场门口么!?你们是什么身份?”
方明和路遥不得不偃旗息鼓。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用什么办法,这个案子,月内必须破了!不然,别说你们,就是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
“行了,这案子已经上达天听了,进度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欧阳无奈道,随后他顿了顿,又换了个话题,“几日后赵王过寿,有宴饮,你们到时候跟我一起过去。”
不待方明说话,路遥便一脸抗拒道:“大人,这就不必了吧。咱们毕竟是兵马司的……”
“赵王乃皇亲国戚,他邀请我们兵马司是兵马司的荣幸,你以为我们有拒绝的权利么!?”
“可……”
欧阳抬手示意两人不必废话:“带好礼,按时到就是了!现在给我滚查案去!”
方明和路遥只得一起离开。
路遥一脸嘲讽地看向方明,道:“方副指挥使此时怕是已经没心思查案了,满脑子都是去哪儿找赵王喜欢的寿礼吧?”
方明似笑非笑道:“是啊,我是想着怎么讨好赵王,不然月底案子查不出来,连个帮兵马司说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大家一起玩完。”
路遥一愣。
讽刺从路遥转移到方明脸上:“你以为欧阳大人是第一回去赵王寿宴么?怎么就这回非得带上我两?”这位赵王乃是先皇第七子,是个鼎鼎有名的快活人,一手不知捧出了多少名伶花魁,近几年还迷上了杂耍班子。欢喜坊如此红火也跟他不无关系。
也正因如此,“正经”官员与他厮混,总有些抹不开颜面之意。但因这位王爷在皇帝登基路上出了不少力,如今在皇帝面前说话还算有几分分量。若他肯开口为兵马司求情,兵马司上下性命可保。
路遥失语,不得不转移话题:“方指挥使本领了得,不知道对案子有什么新的看法?”
“怎么?您对我那些不成熟的想法还有兴趣?”
此事是路遥不占理,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我那都是为了案子……”
方明懒得理会路遥那些小心思,只道:“线索就在尸体上,我又没有让人守着尸体不让路副指挥使去瞧。查案子去了,路副指挥使自便。”
路遥阴沉得望着方明的背影,最终却也步伐一转,扭头去了验尸房。
……
紫嫣见李宴景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这个样子,真的不耽误你画画吗?”
李宴景面色惨白,但手中毛笔却依旧稳如泰山:“除非你把我手指折断了,不然怎样都耽误不了我画画,且最主要的人物昨天已经差不离了,今日主要是背景填充,没那么复杂,相信我。”
紫嫣将信将疑:“这么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李宴景又描出一朵栀子花来,偏头看向紫嫣,“我能对着头骨描绘出人生前的模样,这才叫厉害。”
“噫!说这么吓人的东西,你坏死了!”紫嫣打了一下李宴景,李宴景躲了下,因身体不适,没躲过,但好在这回颜料没滴在画上——落到了紫嫣的裙子上。
紫嫣还来不及尖叫,就叫香织给喝止了。
“这可是我新做的裙子!”紫嫣偷偷委屈。
“别担心,”李宴景冲她眨眨眼:“等画画完了我送你一朵花。”
紫嫣见过李宴景的本事,立刻不委屈了,殷勤地为李宴景洗笔,换水。
又是一场鏖战,直到夜幕时分,李宴景终于完成了这幅画作。
香织是第三个看到这幅画的人。她痴痴地看着花海里的女子,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触碰她的脸,却又突兀的停住了。
“怎么了?”李宴景不解,“墨已经干了,你可以碰。”
“她真美。”香织说,“很美也很干净。”尤其是眼睛,一幅画怎么能画出这样的眼睛呢?像冰一样,干净又锋利。她叹息就是:“跟我一点也不一样。”
“一样的,”香织猛地扭过头来,便迎上了李宴景温和、坦诚的眼神,“我画不出来人没有的模样。你是什么样,我画出来就是什么样。”
香织愣了愣,随即偏过头道:“紫嫣!把谢礼拿给李姑娘。”
紫嫣立刻送上了四枚银锭。
“这……好像太多了!”
“这幅画值得。”香织笑道,“不过这不只是这幅画的尾款,亦是我那十二幅画的定金,不知李姑娘,我是说李画师,可愿意接我这单?”
“有哪个画师会放着钱不赚?十二个月……正好一月一幅,组在一起,正好是十二花神图。”
香织摇摇头,眼神重新转回那副画上:“花,我已经有了,给我画别的吧。总归这十二幅画不急。你有时间,有想法时,再给我画吧。”
“好。”
“今夜可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李宴景下意识摇头,一想,又点点头:“麻烦姑娘。”今日虽无雨无风还有月,但她身上有钱、无力,还是注意安全点好。
……
和昨晚不同,今夜李宴景倒是很顺利地回到了友来客栈。
只是她回房时,友来客栈的伙计提醒她,再不付房钱,明日就没办法继续在客栈住下去了。
李宴景朝他一笑:“多谢提醒,明日会有人来接我。”
小二讪讪:“那就好、那就好。”
第二天一早,接李宴景的人如约而至。
“房东,麻烦你跑一趟了。”李宴景说着不好意思的话,脸上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过我的东西不多,咱们一回就能搬回去。”她除了几身衣裳外就只有些文人玩意儿,好带的很。如果不是身体支棱不起来,她自己干脆就走过去了。
刘子昂接过李宴景手里的行李,淡淡道:“走吧。”
李宴景看着客栈门前刨蹄子的驴愣住了。
刘子昂把行李放上车,见李宴景愣着不动,道:“上车啊。”
“哦,好、好的。”李宴景走上前摸了摸驴脑袋,“大雷乖哈,帮完我这一趟,回去我给你喂好料吃。房东它爱吃什么?豆粕还是萝卜?”
刘子昂皱皱眉:“这是我的驴。”
“它有其他名字吗?”
“没有。”
“那你不喜欢大雷这个名字?”
刘子昂:……
“看来也不是?它没有名字,你又不讨厌大雷这个名字,那它为什么不能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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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对了,那天我去你家怎么没有看到大雷?”
所以为什么要给他的驴取名字?刘子昂打断了李宴景“无休止”的疑问:“李画师,我一开始以为您是个性格沉稳的人。”
李宴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吗?我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刘子昂有预感,若是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怕是会陷入无休止的对话中。他只能当作没听到。
李宴景点到为止不再逗刘子昂,她笑着感慨:“抱歉房东,我是有点太兴奋了,好不容易挣了点钱,可惜连个炫耀的地儿都没有,所以只能多废话几句了。”
刘子昂轻巧地抽了下驴屁股,驴“咴咴”两声,走快了些。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会儿,刘子昂突然冒出来一句:“既然赚了钱,我要涨租子。”
李宴景一愣,随后乐了:“房东,你一直就是这么安慰人的嘛?”
刘子昂决定以后尽量减少跟租客不必要的沟通,但这次还是先算了:“病了就少说几句,你的嗓子不痛么?”
两人到了刘家院子,李宴景从车上下来准备拿行李,一扭头刘子昂已经把东西都拿在手上了——他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开门。
刘子昂帮着李宴景放好了行李,又简单说了下租房费用:“你给的钱是租钱,但石炭、柴钱是另算的。木柴六文一担,石炭五文一斤。院子里的水不甜不苦,日常可用。你要是讲究点,也可买些山泉水,但价格颇贵。”
刘子昂看李宴景听得认真,犹豫了下,还是说:“若你相信我,可告诉我每月需要多少木柴,我可以帮你一起买。”
李宴景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这样就太好了,我正愁摸不清路数呢,房东肯帮我再好不过了。”
刘子昂满意点头,多买些价格便能便宜些,当然了他也不会占李宴景便宜,该是多少是多少。
李宴景挠了挠头,道:“还有一事想问问房东,您这,平时怎么吃饭?”
刘子昂一愣,疑惑:“你,不会做饭?”
李宴景尴尬一笑:“会,但是会得不多。那什么,你要是不嫌麻烦,吃饭带我一个呗,我交搭伙费!”
刘子昂皱皱眉,他现在倒是有些好奇李宴景的来路了,但人活一世把自己活明白都不容易了,实在不必过多关心他人——
说着这话的人,扭头就李宴景送了一床崭新的被子:“这床被子是新做的,我还没有盖过。你先拿去吧。”刘子昂也不懂,为什么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挣到钱的人,怎么会连床铺盖都不给自己买!?
李宴景挠头:“我,这也没经验,不就吃亏了么?”
“先拿去盖吧。”刘子昂无奈,这李宴景可还病着呢,总不能真看着她病死吧?那他找谁收租金去?
李宴景被好人房东感动得不行,当下表示这被子算是自己买的。
“难道你以为这是白送的么?”说罢,他顿了顿,“厨房里有温的水,想喝自己去倒。”
“嗯,好。”
又过了几天,李宴景身体好转不少,定的竹家具也都到了。她查验过,满意地结了剩下工钱。
竹制家具轻巧,李宴景搬起来并不费劲儿。看着渐渐充实起来的房间,她总算有了在大丰活着的实感。
为庆祝今日新生,李宴景特意叫了些好菜请客——但初来乍到,除了刘子昂之外,她无人可请。
两人均不好酒,清茶一杯后便老实吃饭,李宴景尝到一道烩鸭脯觉得不错:“房东你尝尝这个,肉细味香,不错。”
刘子昂刚提起筷子,便有一群官兵冲了进来——
“谁是李宴景?跟我们走!”
12. 第 12 章
“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不然,接下来,我们的手段可不会那么温和了!”
李宴景疲惫道:“我没杀人,你要我说什么?”
“还说不是你!?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你的帕子!你怎么解释这点?”
李宴景舔了舔嘴巴,水分碰到唇瓣上的开裂处,带来了些许痛意,这让李宴景稍微清醒了点。她不知道第几次重复回答这个问题:“我并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最起码你们该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手帕。”
兵马司众人没想到李宴景竟然如此滴水不漏,这都多长时间了,相同的问题他们已经颠来倒去问了无数遍了,但他的答案始终滴水不漏,他不累,他们都累了!
无奈之下,几人只得避开李宴景商量对策。
“路指挥使,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的时间不多,若他一直不开口,等方明发现这事儿咱们就被动了!”这烧面鬼案多少大人们都盯着,若叫别人抢了头功,他们不得呕死?
“你跟路指挥使说又什么用?他咬死了不认,路指挥使能咋办。”
路遥看着双眼熬得通红的李宴景,阴沉道:“用刑吧。”
“指挥使,这案子上头看得紧,说不准欧阳大人要见凶手,那到时候……”若凶手真不是李宴景,他们可都少不了一个严刑逼供的罪名。
路遥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拍板:“用刑吧,有什么事儿我担着。”烧面鬼是他的案子,他绝对不允许方明赶在他前面!
“是,指挥使!”
路遥道:“把拶子拿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将李宴景黏合的眼皮炸出一条缝隙来,她看向那堆竹条,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路遥指着拶子,冷笑着说:“李公子,听闻你是个本事了得的画师?我之前听说过,有人毁了手,双足也可绘画,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李宴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直回答重复的问题让她的思维也变得迟钝了,模模糊糊的想:这是让她尝尝夏紫薇的滋味儿?
直到尖锐的痛意自指尖传到大脑,李宴景才真正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拼命挣扎着,但她的四肢均被卡在木制桌椅上的铁环中,根本无处可逃!
路遥的焦虑和紧张好像从李宴景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中获得了一定的释放,他的表情变得从容、安稳:“先放一放,别真把李公子手给毁了,读书人的手,金贵。”他甚至走到李宴景跟前,微微抬起她被禁锢在铁圈之下的手,感慨:“这么细手,一看肉就很薄,不知道要夹几次才会把骨头夹碎?”
汗水浸湿了李宴景的衣服和头发,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不稳:“你、你们,这是打算屈打成招?”
“李公子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只是想为诸多无辜死亡的姑娘讨个公道罢了。”路遥示意两个差人做好准备,随时上刑,“我劝李公子还是早说了吧,你少受点苦,我们也省事。”
见李宴景不打算招供,路遥面色又沉了下来:“既然公子不敢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动手!”
李宴景顾不得手上疼痛,直勾勾地盯着路遥说:“路遥!断画师手指便如夺财害命、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但凡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拉你下地狱!”她李宴景不是个多知恩图报的好人,但一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凡欺辱她者,哪怕是拼了命她也要跟对方把这账算了!
路遥面色一沉,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威胁他,何况还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画师……
但李宴景仿若冰刃的眼神分明再告诉路遥,这并不是所谓威胁,而是宣誓。
路遥最后还是抬了抬手,让手下松了拶子。
李宴景朝路遥笑了笑,挑衅道:“烧面鬼此案早已上达天听,我不信你敢杀了我!”她赌,赌这路遥眼大心空、急功近利,却偏偏色厉内荏,不敢真的要她的命!
“李!宴!景!”接连两次被人挑衅,路遥真的动了杀心。但“上达天听”四个字就像是金箍一样,让他不敢妄动——李宴景赌成功了。
李宴景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露出虚弱的模样。分明她的手指因疼痛而微微抽搐,额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但她还是竭力维持着面容的平静:“路指挥使,我还是那句话,我也很想知道到底谁是凶手,既然你说在凶案现场发现了我的帕子,你是不是该先把帕子给我看一眼?”
路遥眯了眯眼睛:“你在威胁我?”
“什么威胁?”
路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来人身份:“谁敢干扰……大、大人?您怎么在这?”
“怎么,路副指挥使不欢迎我来兵马司?”
“大人我怎么敢……”
欧阳大步走到路遥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弯腰行礼的下属,面无表情地问:“路副指挥,我们兵马司什么时候变成了酷吏聚所了?指控他人为杀人凶手竟不允许他人申辩,甚至连物证也不让人辨认了?”
“大人!您听我解释,案发现场发现了此人的帕子,且上一个死者的母亲……”
“那你没有问她她为什么这么说?”站在欧阳身边的方明忍不住问。
路遥失语,回避了方明的提问,只是一味表示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从李宴景口中问出事情的真相。
“真相就是我没有杀人!”李宴景忍无可忍,“一直说我的帕子遗留在杀人现场,你倒是告诉我是什么帕子啊!”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转移到李宴景身上,李宴景却依旧不卑不亢:“给我看你们所谓的‘证据’。”
欧阳打量一番李宴景,暗中叹息,路遥这回是真错了,此子虽受了伤,但目光清正、底气十足,这断不是一个凶手该有的表现。不过他倒是也很好奇,此子到底是什么背景,面对兵马司竟无半点忌讳。
“大胆!竟敢对大人如此无礼,来人……”
“去把那帕子拿来。”
路遥只得憋屈应是。
然而看到那块帕子,李宴景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这不是我的帕子;第二却是,她可能真的跟凶手打了个照面。
她想了想,冷静道:“两个好消息,其一:这帕子确实不是我的,是紫嫣借我的;其二我可能真的见过凶手。”
方明眼睛一亮,刚想问,就听李宴景继续说:“但麻烦你们给我找个大夫——我现在有点想晕倒。”说罢,两眼一翻,竟然真的晕了过去。
方明大喊:“大夫呢?赶紧找大夫过来!”
路遥见状忍不住说:“方副指挥使对这位李公子还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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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你没听他说他可能见过凶手么?这是我们离抓住凶手最近的一回!”方明怒视路遥,“如果不是你,现在我们就能直接问他,而不是在这儿提心吊胆的找大夫!路遥我告诉你一旦李宴景出了什么事,耽误了案子不用圣上,我先一刀结果了你!”
路遥面色铁青,却是半步不让:“如果不是我,你们怎么可能找到李宴景!?”
方明嘲讽道:“你以为只有你看到那丫鬟身上的帕子了嘛?若不是你为了抢功不问前因后果直接抓人甚至严刑逼供,事情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
却原来,香织所谓为大人物表演,便是在赵王生日宴上演出。
栀子女神图制成屏风一搬上台,便引来诸多宾客赞叹。
方明亦是心中一动,因他见过李宴景为钱雪儿所绘的小像,当时便为之一震——此画风他竟是从未见过,此子必成大器!而如今见到相似画风,他自然也联想到了李宴景。
所谓身随心动,方明既然好奇,便随意招手唤来了一位婢子询问她是否知道画师是何人。
婢子捏着帕子掩唇而笑:“看来这位李画师确实画得一手好画,今日大人可不是第一个问我这画是谁画的呢。”
方明听到一个李字心中便有了答案,可正当他想要多问两句时,视线却凝在了婢子手里的帕子上。这帕子,他眼熟的很。
这是一条,紫色的,绣着粉白相间的花瓣的帕子,雅致又漂亮。
但方明上一次见它,是在一具尸体的腹腔内。
方明试探道:“我看你这帕子,挺特别,是自己绣的?”
婢子一愣:“对,是我绣的。”
“帕子是私人物品,姑娘还是妥善保管好比较好。”
“大人放心,我这帕子除了送给李画师一张,还没给过其他人呢。”
李宴景?
方明紧接着追问:“这帕子你给过李宴景?你什么时候给的!?”
“就、就前几天啊。李画师给我们姑娘画画,我看她流汗就给了她一条帕子。”
“具体是哪一天?”
婢子自然就是紫嫣了,她不安地说:“就,最近下雨那天,那天雨下得可大了。李画师从天亮画到天黑,整整画了一整天呢!”她不会给李画师惹了什么麻烦吧?
下雨那天,画到天黑?方明意识到某种可能,席上的美酒佳肴和佳人杂耍对他再无吸引力,他迫切地希望跟李宴景见一见。破案的时机就在眼前,方明觉得欧阳大人必然不会苛责他……就在方明打算去找欧阳汇报时,却听见这婢子哀求道:“大人我是不是给李画师惹什么麻烦了?她是个好人,不会做坏事的!真的,我以性命担保!”
“不会,只是正好有些事想请他帮忙。”
“可、可今天不止一人问了我帕子的事情。”
方明瞬间产生了些许不太妙之感:“还有谁问了?”
“我、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但是那位大人是个方脸,中等个子……”
方明边听紫嫣的描述,边往四周搜寻路遥,自然不见此人踪影。
不太妙的预感还是成真了,路遥性格冲动暴躁,若李宴景落到他手里……方明不敢赌,当下便找了欧阳汇报此事。
但谁曾想,还是晚了。
13. 第 13 章
“身高约五尺,不,应该不到不到五尺,他的鞋底很厚,身上穿了件斗篷……”李宴景垂着眼细细描述着自己见到的那个矮小背影。
作为目前唯一一个可能看到嫌犯的人,兵马司自然不可能让李宴景酒躺在床上养伤,前脚金石大夫给她开了药、裹了伤口,后脚画师就来了——她画不了了,兵马司自有其他能画的画师。
因李宴景的描述很精准,画师省了不少功夫,不一会儿便拿了一张画好的背影与李宴景确认是否准确。李宴景瞧了,点头:“对,我看到的就是这个背影。”
“给我看看!”路遥急不可耐地从李宴景手中把画抢了过来,一看,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作为烧面鬼一案直接负责人,他根本无法接受杀了那么多人,自己怎么查都查不出的凶手竟然是个孩子!
方明皱着眉把画从路遥手中拿了过来,看到画上背影也是一愣,沉默了会儿,才反驳:“怎么不可能?李姑娘只是看到了这个背影,又不是说杀人凶手一定是这孩子。” 兵马司的人刚从大夫口中得知了李宴景是女子,不过惊讶两句便也过去了。大丰人仰慕才子、才女,才在前,男女在后。再者,当务之急是命案之进展,其余皆是小节。
“你忘了死者的死因么?都是一刀致命!其后开膛破腹、掏去内脏等工作,还有一部分尸体被移尸了,你觉得一个孩子的体力能完成这些?”
“都说了,这孩子不一定是凶手,之前……”
李宴景对两人的争执一言不发,她面色淡漠地低着头看着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十根手指。大夫刚刚说,她的手不算特别严重,多养两日就好了,可李宴景还记得那锥心之痛。她没说好,谁敢说它好了?
许是争执不过方明,路遥突然将矛头转向李宴景:“那你呢?你分明在那巷子里看到了可疑人物,你为什么不追上去看看?那也许我们就能抓到真凶了!”
李宴景抬起头,盯着路遥咧了咧嘴: “感谢路副指挥使的教诲,不过如果我追进去看了,现在可能就少了一个可以描述嫌犯外貌的证人,而兵马司地验尸房则会多出一具尸体。路副指挥使觉得哪样比较划算?”
路遥咬牙,这该死的画师!
“说来,路指挥使把我抓来时,若是别着急上来就严刑逼供,能让我看看那所谓遗留在案发现场的帕子长什么样子、或者回答我命案现场在哪儿,这背影也不会耽搁到现在才画出来。”李宴景从小到大就不懂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不过按路指挥使者破案的法子,这天下应该没有什么案子到您手里破不了,是不是?”
路遥怒急攻心,顾不得欧阳还在场,竟蹿上床前,直冲李宴景的脖颈而去。事发突然,方明和欧阳离得稍远根本阻止不及,倒是一直默不作声杵在李宴景床尾的刘子昂及时上前,一手架住了路遥的手腕——
路遥这才清醒过来,他手上一阵挣扎,但刘子昂的手却如同钢浇铁铸,始终难以动弹。路遥面色赤红,怒视刘子昂:“放手!”
刘子昂见他过了发疯的劲儿,这才松开,又朝路遥拱拱手:“大人见谅。”
路遥鼻孔翕动,不停地往外头喷着火,似是还有怨言,欧阳怒斥:“够了!谁允许你如此放肆的!?案子查不明白,摆架子、发脾气倒是挺擅长的,路余梅就是这么教你的!?”
“大人,属下……”
“属下什么?就会在这儿逞能,案子不用查了是吧?还不滚!”
路遥臊眉耷眼地滚了出去。欧阳向李宴景赔罪:“李画师横遭此难,实乃我兵马司之过,画师放心,刚刚给你诊治的乃是全应天最好的金石大夫。保证将你的手恢复如初。”说罢,带着兵马司其他人离开了。
原本挤挤挨挨的的房间突然就剩两人,两人又都没说话,一时间房间内竟然显得空荡荡的。
李宴景的小指突然抽搐了下。
刘子昂的眼神凝在了李宴景的手上。
李宴景伸出自己的手晃了晃,笑着说:“房东,别担心,疼是好事,如果我的手一点知觉都没有现在才是完蛋了。”
“大夫和欧阳大人不都说了会恢复如初么?药应该好了,我去把药拿来。” 说来好笑,李宴景如今孑然一身,身边除了一个房东外,竟无一个亲朋旧故,故而受了伤也只能由房东照料。
李宴景感激道:“谢谢房东。”
刘子昂本不欲多回应,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谢就不用了,少惹些麻烦吧。”说罢,不等李宴景回答,便离开了房间。
左右无人,李宴景突然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做起抓握的动作。然而手指上的伤带来的不仅仅只有疼痛,还有僵硬。
李宴景慢慢放下手,恢复如初?她的手当然会恢复如初。但伤害她的凶手呢?就这么任由他嚣张,甚至连句道歉都不对自己说?不不不,这可不是李宴景的做事风格。早说过了,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这伤手之恨,她一定要报!
只是,他是官,她是民,这仇要怎么报,还真得想个办法。
刘子昂端着药走了进来:“伤了就莫想太多,不然伤口好得慢。”
李宴景换上一张笑脸:“我可没想多,是房东你操心太多了。”
……
“大人,您真信了那个娘们不成?”
“不信她?那我信你?”欧阳看了眼满面不平之色的路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你也不看看你做出了些什么事!案子是没查明白一点,还差点毁了饭碗!李宴景还肯帮我们,你就烧高香吧!”
“但,她的帕子……”路遥就是揪着那帕子不放,“我还是那句话,姓李的那娘们儿一定有事瞒着我们!严刑拷打,不怕她不招!”
欧阳沉默不语,见路遥似乎还有话讲,这才问一直装石头的方明:“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方明想了想,拱拱手道:“大人,若李宴景真要骗我们大可编个不出错的人,可她偏偏说是个孩子,前后逻辑也对得上,我倾向于她说的是真的。路兄,你之前不是怀疑过是双人合作做作案么?这个孩子也可能是凶手用来让受害者们放松警惕的。
还有,凶手杀了这么多人,我不信被害者们之间一点共同点都没有,我还是觉得要从受害者的身份入手。”
路遥咬牙,这方明非得在此时说什么双人作案,这不是故意打他脸么?他本想反驳,但不知怎的瞥到了欧阳的脸色,心中一紧,当下缩了脖子不敢言语。
见路遥识相,欧阳面色总算稍缓,他思索一阵,道:“现在我们手头线索不多,你们干脆兵分两路:一个查是这突然出现的小孩,第二,方明之前不是说,最后一位死者的面容并没有完全毁损么?把这人的身份给我查出来!跟钱雪儿做串查!”
路遥面色不甘,欧阳大人分明是采信了方明的法子,他非……
欧阳突然扭过脸来盯着路遥道:“路遥,我警告你,对李宴景客气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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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人,怎、怎么会。”
欧阳冷笑,他最好是。不然哪天被人弄了,可别求到自己跟前。
案情一事说到此处便算了了,欧阳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后日你两收拾收拾,我要请客,给赵王赔罪。你们一起去。”
路遥傻眼:“可大人,赵王寿宴,咱们三不是去了么?”
欧阳没好气道:“但是我们中途就跑了!人家赵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多少达官贵族捧着厚礼等着奉承他。”兵马司的人要是没去便罢了,去了还中途跑了,这不是摆明不给赵王面子么?
路遥只得拱手应是,又以查案为理由先行离开了。
欧阳见其举止轻率,面色十分难看,一扭脸却见方明还在,便问:“你怎么还在这?”
方明犹豫了下:“大人,您打算怎么请给赵王赔罪?”
“我约了欢喜坊的坊主,他们最近新排了一出杂戏,还没演出过。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只是想着毕竟是新排的剧目,不知效果如何……毕竟是赵王,也许我们该先过一遍?”
“你说的倒是有理,但咱们兵马司现在哪儿还能抽得出人来?”
方明想了想,把这件事儿给揽了下来。
……
手是人身上最灵活的器官之一。画师的手更是其中翘楚。但画师若受了伤,那跟普通人也无甚差别了。
李宴景筷子上的花生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掉下来了。但她脸上并不见急躁气馁,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个夹取的动作,当然也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突然,她听到了敲门声:“李画师,我可以进来么?”
方明?李宴景扬声道:“请进。”虽然嘴上说着话,但她面上表情未变、手中动作也没停。
“李画师这是在……?”
“哦,做恢复训练了。吃饭的家伙,总归是想它快点好的。”李宴景终于放下了筷子,晃了晃双手,笑着说,“毕竟我还欠人家十二幅画呢。”
方明忙道:“您可悠着点吧,大夫不都说了让你静养。这才几天,你就练上了,小心加重伤情!”
李宴景又拿起了一旁的果子做抓握训练:“您放心,我的手我自己清楚。”指腹上传来的果皮触感,让她感觉很安心,“对了,那天得谢谢您及时赶到。不然我手肯定完了。”
方明摇摇头,直说惭愧。
李宴景笑了笑,随手把果子抛给方明:“这果子您尝尝,还挺甜的。”关于怎么收拾路遥,她好像突然有了些灵感。
李宴景主动提起了那个雨夜:“方指挥使今日来是想问我关于那晚的事情么?那真抱歉,知道的我都说了。”
“不不不,我是想请你来看戏的……李画师可曾听过欢喜坊?”
“欢喜坊?”李宴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想,还真有了点印象,“据说是应天现在最红的杂耍班子?”
方明笑着说:“是,他们最近要排一出新杂戏,你有兴趣去看看么?虽说有些微不足道了,但也算是兵马司对你的一点儿补偿吧。”
“听说欢喜坊的票一票难求,有这机会我肯定要去看看。”李宴景想了想,“不过,指挥使,我能带其他人一起去看么?”
“其他人?”
“对,我房东帮了我很大忙。想在您这蹭个谢礼送人。”
“当然没问题。”
然而很可惜,刘子昂不太想要这个蹭来的谢礼。
14. 第 14 章
刘子昂对杂耍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宴景非要拖着一双受伤的手还往外跑——不是很宝贵那双手么?
“就是因为手很宝贵,所以我得找个人陪我去咯。”
这话听得刘子昂皱眉头,李宴景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房东你讲话要凭良心,我可一直是踏实做事、本分挣钱的。哪次不是幺蛾子找上门来?”
“那这次呢?这次也是麻烦找上你的?”
这次?李宴景比了个“一捏捏”的动作:“我只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好奇心需要满足。”她拜托刘子昂,“房东你都帮了我这么多忙了,也不差这一回了。再说了,好奇心和看杂耍又不冲突,你不是也没看过这个么?”
刘子昂不可置否,李宴景见状倒也不强求:“好吧,那看来只有我自己能去欣赏这新鲜玩意儿了。”
刘子昂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李宴景大喜:“多谢!”她就知道房东是个好人!
谁料,去欢喜坊之前,兵马司路遥又来找了趟李宴景。
没办法,欧阳命他务必把那背影身份查出来,而要查他当然绕不开目击者李宴景。
因上官耳提面命,路遥此次倒也不敢妄动,只是态度仍称不上好——他明明是来问线索的,表情、口气却跟盘问嫌犯似的。
不过李宴景这回倒没发作,路遥问什么她答什么,配合度非常高。
但恰巧是这份配合倒叫路遥越发怀疑李宴景藏私,不然一个人前后差异怎么如此之大?
这要是叫李宴景知道了她得冤死!小老百姓配合官府查案还成了错处了?
因路遥心有猜疑,问题便越问越偏,一开始还在问背影高矮、身上衣服纹饰等等,后头却逐渐盘问起了李宴景的身家背景了。
李宴景厌烦得很,但也勉强回了:“我本就住在应天附近,家中只有一老父。前些年父亲因病去世,家里便只有我一个了。这个月因家中实在没米下锅,不得不来应天讨生活。”
“那你这画跟谁学的?我瞧着比应天的画师都画得好。还有你爹,他就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就这么任由你在外飘零?”
李宴景面上的表情淡了下来:“路指挥使应见过我家黄册,原户主是我父亲,如今只剩我一人,五服内都没甚亲戚了还真是对不住您。”
“你!”
“我父亲是个老秀才,虽久试不第,但却有几分歪才,我画画便是由他给我启蒙。路指挥使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路遥刚张嘴,李宴景捧着手叫唤起来:“哎呦,我的手疼得没办法思考了。路指挥使还是下回再问吧。”
路遥明知李宴景是故意的,气得手都扶在刀上了,刘子昂突然端着茶水冒了出来——这个说法似乎也不太恰当,毕竟这本就是刘子昂家里。
刘子昂似是没察觉到路遥的动作一般,面色如常地将茶杯放到了他面前:“路指挥使,请喝茶。”
路遥回想起刘子昂的手劲儿,放在刀上的手不由收了回来,指着两人:“好好好,你们两,给我等着!”说罢便甩袖而去,他身后几个差人急忙追了上去。
小院内,李宴景对刘子昂笑得讨好:“房东你还真是及时雨啊,哪儿需要你,你往哪儿下。”
“你想多了。”刘子昂扭头就离开了,留下半句话,“记得把茶杯洗了。”
最好是她想多了!李宴景撇嘴。不过既然房东不说,她就不问——肯帮自己就行,再多的,她又不是路遥,对别人的隐私没那么感兴趣。
不过,李宴景低头看向桌上的茶杯,傻眼了:“房东,我手指头还涂着药呢,怎么洗杯子啊!”
远远的,刘子昂的声音传了回来:“那就放你那里,好了再洗!”
李宴景决定收回刘子昂是个好人的评价。
而因为路遥的冒失举动,方明不得不再次登门道歉。
这让李宴景开始怀疑方明是不是欠了路遥钱,不然方明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的这么帮路遥擦屁股。
方明却只能无奈苦笑,有一个偏心眼的上司他能怎么办?
“总之只能请画师多多担待,路兄虽然脾气爆了点,但本意还是好的,他是想尽快破了案子为受害者伸冤。”李宴景的身份方明早就派人去核实过了——确实是个命运多舛但身家清白的姑娘。只是路遥一直执迷不悟罢了。
“无妨,既然我是清白的,就不怕指挥使问话,只要不把我抓起来都好说。”李宴景开了个玩笑,她的身份不怕查出什么问题。
在李宴景握着画笔莫名其妙在那间茅屋里醒来,又翻到了全套的身份证明材料的那一刻,她的直觉便告诉她,从此刻起,她这辈子就都是穷秀才李秋生的女儿,李宴景。
方明不好接这个笑话,只得硬换其他的话题,就在他准备问刘子昂愿不愿跟她一起去看杂耍时,李宴景却抢在他前面开口了,她提出想去看看尸体。
方明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要看尸体?为什么?”
“我在想,如果那些受害者都是被同一个凶手杀死的,我说不定能从尸体上找到些那天晚上被我忽略的东西。”
方明听了,面色略略好转,想想李宴景其实已经见过一具尸体了,再看其他的似乎也不是大事。不过,他记得当时李宴景看一具尸体反应都很大……
“方指挥使您放心,我当时是没有心理准备,这才如此狼狈。”她微微一顿,道,“再说目前案子不是没什么进展么?也许一个全新的视角能带来一些新的线索。”
方明叹息:“好吧。我带你过去。”
方明带李宴景出去时,刘子昂又恰巧出现在了院子里,他正在打水。
听到有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冲方明打了声招呼:“方指挥使。”
“嗯,小伙子不错,继续努力!”
刘子昂的情绪好像是高了些:“多谢指挥使。”他看了眼李宴景。李宴景冲他笑了笑。
刘子昂没理会她,低着头继续打水了。
李、方二人刚出院门,李宴景的好奇心便上来了:“指挥使,您之前就认识我房东了?”
“嗯,我都考了他三回了,能不熟嘛?”方明摇摇头,“这小子,运气不太好哦。”
李宴景的兴趣一下就上来了:“具体怎么说?”
“他考了三回武役都没考上,运气能有多好。”刘子昂功夫不错,人也机灵,身家背景清白,如果不是……早就吃上官粮了。
其中纠葛,方明不方便与李宴景解释,便反客为主,似笑非笑地问她,“我也很好奇,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和一个男子住在一起?”
李宴景坦然:“应天的房子贵,房租也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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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明一听,顿时心有戚戚焉,熄了多问的心思。
……
兵马司的验尸房安置在西北角。此地背阴,门外又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看着就比旁处多了几分阴森。
方明自然不会允许李宴景自己进验尸房。他的手放在门锁上,最后一次问李宴景:“你可想好了。”
李宴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方明开锁,推门而入,李宴景紧跟其后——
六具尸体倏尔映入眼帘,李宴景瞳孔剧烈收缩,下意识地想偏头逃避。
方明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李宴景的反应,心想,如果她此时要放弃也没什么。
然而偏到一半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紧接着,李宴景直接把头拧了回来,盯着尸体,慢慢地走了过去。
方明想告诉李宴景,其实不用这样。很多差人看到尸体的第一反应都是直接吐了,何况她一个姑娘家。
但李宴景已经走到尸体边上细细看了起来。
夏天尸体易腐败,哪怕是验尸房里放了许多的冰,有几具尸体也已经出现了腐败溃烂的迹象。整个验尸房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六具尸体,都是女尸,面部都有严重的烧灼痕迹,腹部都被剖开,不见内脏,但心脏处均有明显的锐器伤。李宴景几乎想要动手去触碰尸体了,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还伤着……她赶紧停住动作,一旁的方明见了也松了口气。
然而李宴景却也只是不直接触碰尸体而已,她的手一直在几具尸体上方比划着什么,脸上露出费解的神色。
方明问:“怎么了?”
李宴景歪了歪脑袋,反问:“尸体都在这里了吗?”
方明叹息:“还有些尸体已经彻底腐坏,我们帮着入土为安了。”
“都是女子?”
“对,都是女子。”
“仵作验得死因为何?可是这心口一剑?”
“是”
李宴景犹豫了下,还是问:“那,这些女子可有被欺侮?”
方明微微一顿摇了摇头,又问李宴景是否想到了什么。
“倒也不能说想到什么了,我只是觉得有几个地方不对劲。
其一,死因一致,看伤口形状,凶器也应一致,凶手是一人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个伤口形状未免也太奇怪了……”
方明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想说高的和矮的伤口反过来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
方明忍不住赞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还有其他的呢?其他的你看出什么来了?”
“衣服,这些人的衣服,不太对。”李宴景道。
衣服?方名打眼看去,觉得这些衣服没什么特别的?
“衣服的问题大了,其一,不够合身。这两个人身高差了半尺左右,但穿的是同样长度的衣服。”李宴景道,永远不要怀疑一个美术生的眼睛,那比她们的手还要可靠。
方明一愣:“可,家境贫寒的人,衣服不合身是常有之事……”
“嗯,但怎么就那么巧,不同人家做的衣服,长度就恰好一致呢?”何况衣服的问题也不止这一点。
“还有哪儿有问题?”
李宴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永远不要怀疑画师的眼睛,它比她们的手还要可靠。”
15. 第 15 章
李宴景仔细观察过这些女孩的手。大部分人的指腹、掌心都有厚茧,且伴有指关节粗大、手轻微变形。这是典型的穷人孩子的手。但她们穿的衣服却都很鲜亮。
李宴景对布料没什么研究,但她在研究颜料时顺便稍微了解了下古代的染色技艺。因染料昂贵,染色技术又有待改进,一件鲜亮颜色的衣服价值不菲。这倒不是说穷人家不能有鲜亮的衣服,但怎么就那么巧,这些女子死的时候,身上都穿的是鲜亮的衣裳呢?
再者,作为一个顶尖画师,李宴景对颜色的敏感度不容小觑,六名死者中有两名都穿着黄色的衣服。这两件衣服虽然款式不同,但是饱和度、明度非常接近,它们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乃至同一批布料!
方明是个聪明人,一点便透:“你的意思是,这些衣服是凶手杀了她们之后换的?”可是死者的伤口处又分明与衣服是对的上的。
可若是生前所换,死者怎么可能不挣扎不反抗?
归根到底,凶手到底为什么非得费这么大功夫折腾这些衣服?为了掩盖死者身份?可是死者的脸都被烧毁了,而换成同一批布不是更容易被发现么?
这李宴景就不清楚了,也许,换衣服本来就是杀人过程中的一部分呢?
方明没想到李宴景竟然真能从这些尸体上看出线索来,双掌一拍,激动道:“其他的呢?其他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李宴景迟疑了会儿,摇摇头,其实她觉得衣服还有些别的不对劲,可要她说,她又说不出来。
方明倒也不失望,李宴景能找出衣服的线索已是不易,接下来他们完全可以顺着布料这条线……
“但是我能把这张脸画出来。”李宴景指了指那具最新发现的尸体。
“什么!?”方明疑心自己听错了,“你、你说的画出来是画她现在的样子,还是、还是……”
“当然是她脸没被毁的时候——我的意思是类似于钱雪儿那种肖像画。”
方明差点没忍住抓着李宴景的肩膀猛晃问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方指挥使,我不至于拿自己手艺开玩笑,再说,画不画得出来,你们一看不就知道了?”
方明攥紧了拳头,数次深呼吸,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好,那我们现在就画……你需要什么?要多长时间?”
李宴景举起手来,晃晃,又摇摇头:“等等吧……起码得等到去完欢喜坊。”
方明看看李宴景的手,眉头一皱,心中对路遥厌恶更甚。
“行,那就等你从欢喜坊回来。对了折腾这么久累了吧。我、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吃饭?李宴景摇头,那还是等她把画拿出来再讹顿大的吧。
方明倒也未强求,刚想送李宴景回去,有差役来报,欧阳要见他。
方明一愣,看看李宴景,面上显出几分犹豫来。
李宴景忙道:“没事儿,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你见过那个孩子,你现在也不安全,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李宴景惜命,一听就改了主意。不但改主意,她还潇洒,对差人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硬是在人家的陪同下买了不少东西。
这一路下来,虽然没花钱,但多走了那么多路,差人心中难免不满。但又碍于方明警告,半句重话都不敢说。
终于李宴景买够了,肯回去了。差人赶紧把人往回送,刚瞧见门口,他立马就拱手告辞,都不等李宴景客套,扭头就走了。
李宴景倒也乐得轻松,反身一推门:“房东,我回来了!”
刘子昂见李宴景两手空空出去,回来手上却提了小包裹,扬眉,胆子大到去抢劫兵马司了?
“抢劫?我哪来的这么大胆子。这都是我自己买的。不过……”李宴景没说完,反而换了个话题,“这可是我第一次去看杂耍,我可不能像个土包子似的,得捯饬捯饬再出去。”
刘子昂当时还不明白这捯饬是什么意思。
直到隔天要去欢喜坊的那个早上,李宴景推开房门,站到他面前。
刘子昂很难得失语了,打量房客半天,只有一个:“你……”
李宴景一乐:“怎么?我的新‘皮肤’不招人喜欢?”
“……说是新皮肤倒也没错。”刘子昂倒是第一回听这个说法,但他觉得很贴切。也不知李宴景是怎么做到的,细看五官好像还是那个五官,但组合在一起却好像不是她这个人了。为了一场杂耍,是不是也太努力了?
李宴景掏出一块小镜子来,照了照:“还好吧……我手还没好,化得还不够细致。”她本也不想这么折腾,但是方明一句话提醒了她,万事还是得小心为上。
刘子昂总觉得李宴景似乎别有用心,但他并没有多问:“那现在可以走了?”
“行,方指挥使说是在欢喜坊那儿等着咱们。”
欢喜坊不愧是应天最红火的杂耍班子,一进去,便觉得一股奢豪之气扑面而来。
李宴景环顾一周,觉得此处倒不像个杂耍班子,更像个什么高级会所……待见到各个角落里不起眼却身形壮硕的灰衣人,她微微一哂,只觉若是把这身衣服换成黑的,那就更像了。
“怎么了?”刘子昂轻声问。
李宴景为刘子昂的敏锐而惊讶,她朝其中一个角落努努嘴,也小声说:“这是家丁还是侍卫?这杂耍班子还挺注重安全。”
听李宴景一提,刘子昂眼睛往四周一转,也觉得有些奇怪。
方明乃是官府中人,欢喜坊自然不敢怠慢。他们进来不多时,班主便亲自来迎:“指挥使大驾光临,小人未能出门相迎,实在罪过、罪过。”
方明对这位赵王面前的红人还是很客气的:“吉班主是大忙人,你别怪我们耽误正事才是。”
吉班主忙道:“嗐,赵王的事就是最大的事!”他顿了顿,又看向李宴景和刘子昂试探道,“不过,不知这两位是……”
欧阳要请赵王的事情不宜宣扬,加上李宴景和刘子昂,此番也只有三人来欢喜坊。方明之前吉班主见过,而李宴景和刘子昂却是头回来,故而有此一问。
方明一时失语,李宴景忙笑着说:“见过吉班主,我哥是方指挥使好友,我听说今天抢先瞧见欢喜坊的好戏,便赖着一起来了。还望班主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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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宴景今日装扮与平时不同,不但与她平时似像非像,整体妆容也更加偏向女性化,倒是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穿着男装的姑娘家。
刘子昂面色微微一顿,接着向吉班主点点头,权当招呼了。
“这有什么计较的?多几个人给我们提提意见只有好的。”吉班主忙道,“不过这会儿正是孩子们练功的时候,要看整出杂耍可能得等等。咱们去喝碗茶、吃些点心等等?”
方明正欲开口,却听李宴景道:“吉班主,我是第一回来戏班子,您方便的话,能找个人带我和哥哥转转么?”
吉班主一愣,李宴景又接着说:“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乱跑的。”
方明心念一转,配合道:“碰上你这么个腻歪的,你哥要多操多少心?我看啊,你还是老实点,跟在你哥后头,少给吉班主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头一回来,好奇是正常的。我找两个人带你们转转就是了。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别到处乱跑,一则是我这园子里有很多演出用的机关,碰坏了倒没什么,要是伤了你们就得不偿失了。二则有些屋里头锁了我们的戏服,都是只此一件的,要是坏了一时半会儿可难补回来。”
李宴景自然应是。
吉班主点了四个灰衣人带着李宴景和刘子昂到处转转。
欢喜坊占地极大,前头是戏班演出的地方,灰衣人主要带两人看的是后头,戏班成员们练习、生活的地方。
李宴景真遵守诺言,一路都乖乖跟在灰衣人身后,只是时不时问些他们问题,但都是诸如“这里是做什么的?”、“这间房窗户好像格外精致些,里头住了谁呀?”、“你们戏服都放在哪儿?”这类的简单问题。
几个灰衣人虽然觉得这姑娘叽叽喳喳的烦得很,但警惕之心倒是渐渐放下了,回答起李宴景的问题也更随意起来。
欢喜坊很是红火,成员众多,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给赵王献艺的,因此李宴景还遇到了很多练功的成员,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却都是细长条一个,模样清秀的很。
突然,叫李宴景瞧见几个正在练翻跟头的女孩儿,她忙追上前去。
灰衣人心一提,刚想上前阻拦,就听李宴景一脸好奇地问些:“你们真厉害,在练什么节目嘛?”、“这节目几个人”等等不痛不痒的问题,这心算是彻底落进肚子了。
李宴景追着几个小姑娘问个不停,灰衣人乐得不用多走路,便站在那儿听着她们问问题。
几个姑娘叫李宴景弄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该不该回,便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几个灰衣人。
其中一个灰衣人朝姑娘们点点头。
姑娘们这才放下心来。
李宴景见状脸上笑容更深,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些糖果点心来与人分享。她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不一会儿就跟姑娘们混熟了,把这“五福献寿”这套杂耍的底细掏得一干二净。
直到灰衣人都有些不耐烦了,李宴景这才又跑了回来:“我看完了,咱们回去找方指挥使嘛?”
刘子昂看了眼李宴景。
李宴景冲他点点头。
16. 第 16 章
“指挥使,咱们这回来得太值了,下次若还有……呃,对不起。”李宴景正跟方明说话,不妨撞上了一个小孩,她赶紧跟人道歉。
“无妨。”
听到这声音李宴景微微一怔,这声音听着可不太像孩子的声音啊……
而且这“孩子”身边还跟了不少护卫,他虽说了“无妨”,但护卫们却紧张的很,立刻前后左右把人圈在中心,往欢喜坊里走。
见此情景,李宴景等只得避让,前后出了欢喜坊。
李宴景回头一望,还能瞧见护卫的背影,她忍不住小声感慨:“好大的排场。”
“什么?”
“没什么。对了指挥使,你认识刚刚那个小孩么?”李宴景问。
方明摇摇头,兵马司事务繁忙,欢喜坊又票价不菲,他很少来这消遣。不过他又想了想,还是说:“听说这欢喜坊有个很出名的侏儒,功底非凡,很受赵王喜爱。看刚刚那位的排场,说不定就是他了。”
这样的红人也会参加义演么?李宴景有些好奇。原来刚刚那位便是李宴景那天在街上看到的抱团翻跟头的”小孩“。
方明公务繁忙,跟李宴景确认好明日去兵马司的时间便先行离开了,刘子昂本想回家,却硬叫李宴景给拉去吃饭了。
李宴景也很振振有词:“好不容易挣了点银子,前段时间光顾着倒霉了,好不容易好点了,怎么着不得犒劳犒劳自己!”
你要去自去吃便是了,我又不拦你,拉着我做什么?刘子昂面无表情地想,心里头还惦记着今日没临完的字帖,中秋之后就要考试了,他这回一定要考上。
“你不好奇我在欢喜坊都发现了什么?”
刘子昂眉头微微一动。
李宴景微微一笑:“我可是有大收获哦。”
“查案是官府的事情。”刘子昂嘴上是这么说,可李宴景这回再拉着他去吃饭,他却不再反抗了。
李宴景心想就该顺着刘子昂的话说,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就李宴景口袋里这点银子,想好好吃一顿问题不大,但若是想去什么天香楼、六福顺怕是要把下半年的房租都给搭进去了。
最后李宴景带刘子昂去了家她垂涎已久的牛羊肉馆子。
在大丰,牛羊肉都是稀罕物,尤其是牛,那是重要生产工具,乱杀是要吃官司的!
好在现在的皇帝够顶事儿,没上位之前就一气把周边都给打服了,上位之后又马不停蹄开了互市。是以如今这牛肉虽然依然金贵,但百姓们总算不至于吃一顿就要破产或者担心被逮进去了。
就冲这一点,李宴景就觉得现在的皇帝,靠谱!
李宴景要了牛羊锅子各一个,又叫切了碟卤腱子,又问刘子昂要吃些什么。
刘子昂则是要了个叶子菜。
李宴景一瞧,嘀咕:“出来吃怎么还吃素?”
刘子昂睨了她一眼,嗤笑:“我看你唇色如火、舌苔白厚,这分明是上火了,若还是大鱼大肉,后面有你苦头吃。”
“你还懂这个?”李宴景疑心刘子昂骗自己,可看他笃定的神色又怕自己是真上火了。所以等那碟叶子菜上来,刘子昂还没动筷,她自己先吃了好几筷子。
刘子昂看了觉得好笑,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李宴景光顾着吃了,一点要透露案子风声的意思都没有。哪怕是刘子昂主动提起,李宴景倒以:“事关机密,不适合在外头说。”拒绝开口。
刘子昂叫她气乐了!
李宴景却噗嗤笑出声来:“先吃吧,吃完我跟你说。”她脸上的笑突然淡了些,“吃饭是件开心事儿,不好提那些。”
刘子昂见她这模样,提起筷子夹了块肉。李宴景果然又开心起来,说这家店肉好,老板收拾的也精心云云。
待桌上饭菜一扫而空,店家又适时送上来一壶粗茶解腻。
李宴景正待动手,刘子昂提起茶壶,为两人分别倒了杯茶。
从茶杯中腾起一缕白雾,李宴景望着那白雾发起呆来。
“不能说的话……”
“那几个姑娘身上穿的衣服和死者身上的是一套的。”李宴景握着茶杯突然冒出来一句。
刘子昂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李宴景说的是哪几个姑娘。怪不得她刚才会突然跑去跟人搭讪。
不过他看那些衣服颜色各异,红绿黄都不缺,这怎么能看出来是一套?
李宴景轻叹:“因为少了几件所以才看不出来啊。”
如果只是因为戏服颜色有相同之处,就如此推断,那可能只是李宴景的臆断,但接下来跟几个姑娘的沟通却彻底证实了李宴景的推断。
五福献寿这出杂耍乃是欢喜坊独创,技术上难度不算高,特殊之处在于表演者身上的戏服。这些戏服虽然看着普通无奇,但其实不同戏服根据特定动作、顺序,可以拼出好几副喜庆的祝寿图来。
李宴景当时觉得那些衣服有些奇怪却没能立刻分辨出来,就是因为两名死者身上的两套戏服顺序并不相连。
刘子昂沉吟片刻,道:“那吉班主也曾说过自己的戏服是独一无二的。”他对烧面鬼一案前因后果并不清楚,但起码他知道既然死者穿的衣服是欢喜坊的,那这案子跟欢喜坊肯定脱不了关系。
“那你刚刚怎么没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指挥使?”
李宴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如实说:“我不敢。”
不敢?都敢跟路遥正面冲突了,怎么又连汇报个线索都不敢?
“不一样的,我对上路遥是因为路遥只有一个人,他身上只有一个副指挥使的名头。我有把握不会吃亏。”
刘子昂想起李宴景说过这次他们是沾了赵王的光才能去欢喜坊。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你担心兵马司为了讨好赵王……”
李宴景没回答,刘子昂便当做她默认了,李宴景又突然问:“你呢,房东,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
刘子昂说自己也不知道。
他会说的。李宴景看着刘子昂的表情,笃定的想。
李宴景突然恢复了精神,两手一撑桌子,站了起来:“行,吃饱喝足我困了,咱们回去睡觉去吧。”
两人出门,半路上,刘子昂突然问了句:“你特意变装去欢喜坊,是为了……?”
“为了满足好奇心而进的必要性防护。”李宴景皱了皱鼻子,这回欢喜坊来得确实值得,要说有什么缺憾,便是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好奇心是否得到满足了。
次日一早,兵马司差人便上门来请李宴景。
刘子昂放下了研究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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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文:“我陪你去。”
李宴景摇头:“今天不用啦,这画要画很久,你过去也是干等着。你等我回来吧。”
刘子昂看着李宴景。
李宴景对他点点头。
刘子昂便作罢了,只说了一句:“一切小心。”
“放心。”
……
李宴景被直接带到了兵马司验尸房。这倒是在她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欧阳居然会在验尸房等她!
“见过两位大人。”
“李画师不用多礼。”欧阳并非客套,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李宴景是不是真的能复原死者的长相。
李宴景矜持地点点头,保守道:“虽不能说一模一样,但十之七八应不成问题。”
欧阳大喜:“好!李姑娘果然大才!此案告破之日,我必定为姑娘请功!”
李宴景倒是又犹豫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欧阳人老成精,忙问她可是有什么顾虑。
“顾虑倒谈不上,但大人把人画出来和破案之间还有很远的距离……”李宴景犹疑道,“这案子万一破不了……”
方明忙喝止李宴景的胡说八道:“李画师,休得胡言,这案子怎么可能破不了!?”
“诶,你这话说的,你忘了咱们库里有多少还没解决的案卷嘛?谁敢打包票能每个案子都能破?”欧阳教训完方明,面对李宴景却又和颜悦色起来,“虽然可能有的案子确实很难破,但我们官府总不能预设这案子破不了,便破罐破摔不用心去查了吧?
尤其像此案,牵扯了多少条人命!难道任由此等伤天害理的凶手逍遥法外?任由百姓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再说便是我查不出,但我多找到一些线索,我的继任是不是就能查出了?”
看着面色和蔼的欧阳,李宴景突兀地问:“那,如果万一这案子跟王公贵族有关呢?又该如何?”
方明忍不住惊呼:“难道昨天你真从欢喜坊找到了其他线索!?”不对,既然找到了线索为何昨天不告诉自己?方明看李宴景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欧阳身上气势陡然一变,由和蔼可亲的邻家爷爷,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他的眼神紧紧锁在李宴景身上,却面色平静、声音平稳:“李画师可是有了什么新证据?你要知道有时候话可不能乱说!”
李宴景叫欧阳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依旧执拗地不肯回避欧阳的视线,一字一句的问:“如果案情牵扯王公贵族又如何呢?”
欧阳直视李宴景,道:“如此恶徒,老夫便是舍了一身皮囊,也要将他拉去地府!姑娘,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李宴景不知道这个回答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兵马司的人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但,管他呢,不行就当自己这条命白捡了!
她牙一咬,快速道:“我在欢喜坊发现了两名死者身上同系列的衣服。”
欧阳一愣,欢喜坊?他扭头看向方明。方明有些不自在,他等于拿兵马司的事儿去做了人情。
欧阳却没在意这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牵扯到了哪个王公贵族,一个戏班子……姑娘,你怕是太小瞧我兵马司了!”
李宴景呆呆地看着欧阳,随后面上渐渐发烧,和着自己纠结半天,是自作多情嘛……
17.第 17 章
既然得知欢喜坊对破案不会造成什么阻碍,李宴景也就没了顾及。她主动提出能否让欢喜坊再给赵王表演时增加一个节目。
欧阳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宴景:“看来李画师对我们误会颇深啊……”
这可真不是!没凭没据她总不能乱说吧?“您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李宴景画了一双鞋递给欧阳,“我想看看这双鞋到底是不是穿在他身上。”
欧阳接过那张画,看过之后又递给了方明。
……
把藏着的事情都说了出去,李宴景瞬间觉得自己一身轻松,接着她全神贯注于死者面部画像。
根据验尸结果和现场来看,这名死者就是死在与李宴景见到小孩背影的那个雨夜。也许自己当时闯进去,她可能真的不会死。李宴景一边仔细观察着死者的面部轮廓,一边想。
但她清楚地知道,哪怕是知道一切的前提下,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选优先保护自己。
李宴景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她充分接受并包容自己的缺点。但,如果真的有第二次机会,她会在离开后立刻报官。
心中千头万绪,李宴景手中的笔却还是稳稳当当的,她画得不快,每一笔都非常小心,但笔尖落下后几乎不再涂改。这具尸体的面部损毁相对较小:能看出大致五官、脸上有残存的完整皮肤,但鼻子已经被彻底烧融了,一只眼相对完好,另一只却只余下一个空洞。残缺和完好杂糅在一起,反而比彻底毁灭更加诡异和令人恐惧。
兵马司不少差役见了这具尸体后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还有进去就被吓出来的,便是方明,看久了那尸体也觉得心里不适。而李宴景非但要仔细观察那尸体,还要根据尸体画出死者的画像来——不管她能不能画得出,光是胆量已经不可小觑了。
“是真是假等画出来便知。”欧阳指了指方明手中折起来的画,“那双鞋子你怎么看?”
“这双鞋我刚刚就觉得眼熟……”方明盯着那鞋子,想了半天,记起来了,“之前咱们画师根据李宴景描述所绘制的嫌疑人不就穿着这种鞋子么?她是瞧见欢喜坊里有跟死者有关的衣物,若是再能找到这双鞋,便能证实欢喜坊跟烧面鬼脱不了关系对么?”
欧阳听罢,奇怪地看了眼方明。
“大人?”
欧阳叹气:“怪不得兵马司有这么多案子都破不了。”
方明不明所以:“什么?”
欧阳不耐烦再提,挥挥衣袖,问他钱雪儿的踪迹查的如何了,有没有查到什么可疑人物。
然而提起这个,方明便是一脸颓色,因他这几日把钱雪儿的生平、有联系之人都查了个底朝天,硬是一个嫌疑人都没找到。
欧阳皱眉:“这怎么可能?钱雪儿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消失当天她去做了什么?当天她去了哪些地方!这些你都查了么?怎么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方明苦笑:“大人,我好歹也在兵马司做了这么些年,这些基本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钱雪儿父亲早逝,自小便与母亲王氏相依为命。两个女子,家无恒产,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好在,钱雪儿又能干又懂事,小小年纪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帮着王氏一起把这残破的家给撑了起来。
但这些年王氏身体愈发不好,非但不能继续赚钱,还需要延医问药,母女两很快就入不敷出了。王氏不想拖累女儿,差点投了河,钱雪儿抱着王氏哭了半天,最后发誓一定赚大钱,让自己母亲过上舒适的日子。谁知道,最后钱没挣着,最后还把命搭进去了……
“钱雪儿失踪的那天,她曾经跟王氏说过,自己马上就要挣大钱了,到时候王氏就衣食不愁,再也不用辛劳了。但是她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她到底是找到了什么挣钱的路子。”方明头疼道,“我们根据钱雪儿的动线一点点往前推,最后只能推出她消失在平乐街。”
平乐街,乃是应天花楼暗娼聚集之所,藏污纳垢之地。欧阳扭头看向方明:“那钱雪儿不会是一时……”
方明摇摇头,半是叹息半是感慨:“平乐街上明里暗里我都问过访过了——李宴景那张画像画的着实是像——老鸨子们都说没见过这么个人。钱雪儿是个好姑娘。”
欧阳却没心思跟着方明感慨:“你们去牙行问过没?官牙私牙都去瞧瞧,看看最近有没有哪家要养奴蓄婢,或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活放出来。”
“大人的意思是……”
“一个姑娘家,能快速赚大钱的方式能有多少种?她很可能是叫人骗了。”
方明恍然大悟:“大人,我现在就去查!”
“回来!”欧阳叫住了抬脚就准备走的方明,“你再去趟欢喜坊,找下吉班主,就说为了让赵王尽兴,想请童公子表演。”
这位童公子也算是欢喜坊的当家头牌了。他本姓不为人所知,童乃是赵王赐姓。
据说童公子出自豪门,却因先天不足、个头矮小被家族所弃。后来他辗转进了欢喜坊,机缘巧合下又与赵王相识。
因其杂耍功夫出色、面容秀气,又懂进退,很快入了赵王的眼。又因其个头矮小似童子,赵王便赐姓童,单名一个俊字。
赵王为着他,没少去欢喜坊,更是屡屡让他上门献艺。
欢喜坊也随着童公子从籍籍无名一跃成为应天最红的杂耍班子。
说来也奇怪,赵王出了名的喜新厌旧,对待这位童公子却算是长情,三年了,还是会经常请童公子过府一叙。
“大人您是怀疑李宴景那晚看到的背影是童公子?是他……”
“别瞎猜,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方明只得低眉顺眼的应是,而后便去执行欧阳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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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凝神细思了会儿,突然笑笑,又摇了摇头:“有意思的小丫头,牛皮都吹出去咯,可不能叫人看扁了。”
李宴景打了个喷嚏,手里的笔一歪,画劈叉了。她顾不上揉鼻子,赶紧揪了一小块馒头在特制的画纸上轻擦,直到画错的痕迹消失了,她这才有空嘀咕:“还有人能埋怨这么完美的我呢?”她会用毛笔画素描,但根据头骨来画人脸难度太高了,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错误和修改,还是用炭笔要更合适一些。
纸也好,炭笔也罢,这都能算是画画要用的物件。但是要馒头,还是略微超出了兵马司差役们的想象力——也很难描述给李宴景送馒头的那位差役的表情。
李宴景可不管别人什么表情,馒头多好,又管饱还能当擦子用。她已经决定了,今天画不完不出去,中途要饿了,直接抓个馒头啃得了。
虽然才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尸体,但李宴景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对着尸体吃东西了。这难道不算一种天赋异禀么!?
李宴景这一待,便是一天。直至夕阳西下,她才交出了那副人像。
但,但凡看过这幅画的,没有人敢质疑李宴景的绘画本事。
欧阳更是大为赞叹,还盛情邀请李宴景共进晚餐。
结果李宴景一抬胳膊,闻了闻自己,差点没吐出来!这会儿比起跟官员吃饭,她更想回家好好洗洗自己!
欧阳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强留李宴景,还派人送她回去——这回李宴景可没接着买东西了——当然她身上的味道不怎么招人喜欢,这差人小哥也是看到门扭头就跑了。
李宴景照例上前拍门:“房东我回来啦!”
刘子昂没立刻来开门。李宴景有些奇怪,耳朵趴在门上听,只能含含糊糊听见:“这个挺好的。”,“坐吃山空”等语,声音还有些耳熟。
李宴景好奇地抓耳挠腮,只得更大力发力地拍门——
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了,李宴景拍了个空,人还往前倒,还好刘子昂及时抓住她的手腕,扶了她一把:“小心!”刘子昂面色一变,“你身上什么味儿?”
李宴景扯着刘子昂站稳了,故作阴森道:“尸臭。”
刘子昂没被她吓着,倒是刘子昂身后的人吓出了鸡叫声:“什么!?”
李宴景探头一看,惊讶:“郑牙人?您怎么来了?”
两人各有各的惊讶:“李姑娘,不是我听错了吧?你说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李宴景歪头看向刘子昂,刘子昂摇摇头,李宴景眼珠子一转,说是自己在回来路上躲马车不及摔进了路边鱼摊里,刚是故意吓房东的。
“原来如此,你下次走路看路,小心点呀!”
“嗯嗯,不过郑牙人,您今天是来?”
郑牙人指了指刘子昂:“喏,还不是为了他!”
18.第 18 章
“这两家可都是我千挑万选的好活计!你看看这个,一月给五吊钱!这个虽然只有两吊钱,但是另有衣裳粮食,你去哪个都不吃亏!”
“什么好活计?也给我瞧瞧!”李宴景硬是从郑牙人手里抢过来两张纸,一看便乐了,这两张纸竟然都是招工启示,五吊钱那个是招镖师,两吊钱的是招家丁。她睨了眼刘子昂,取笑道:“房东,郑牙人为了你也算是煞费苦心,我看看这两家都不错,你何不择一就之?”
“可不是么!你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样貌堂堂,还会些拳脚功夫,正是该卖力攒钱的时候,天天窝在家里算个怎么回事!?”
刘子昂无奈:“郑伯我并不是在家颓废,我是在备考!”
“备考备考,你都备三年了!考上了么!?”
李宴景没忍住笑出声来,刘子昂黑着脸瞪了她一眼。
李宴景看刘子昂面色不好,怕一会儿房东真恼羞成怒要给她加房租,赶紧把纸张塞回郑牙人手里,踮着脚溜回房间收拾自己了。
待李宴景一身清爽地推开房门时,郑牙人已经走了。刘子昂却还在院中饮茶。
李宴景坐到刘子昂对面,头发一甩,刘子昂只觉得空气中传来一阵湿润,他懒得转头,恶意道:“我觉得你明早会头疼。”
“诶,你可别诅咒我。我身体好着呢!”李宴景说着,干净用干毛巾把头发包了起来。
刘子昂哼笑两声,没说话。
“诶,房东,不是我说,家丁就算了,但郑牙人说的那个镖师我看还不错啊,你干嘛不去试试呢?你难道真的要跟考试死磕啊?一辈子考不上,你要考一辈子?”李宴景察觉到刘子昂的死亡视线,赶紧拍拍嘴巴,又呸了两声:“大人言无忌。”
刘子昂冷嗤:“还是不够厚颜无耻,都没说童言无忌。”
“你这话说的!”李宴景说,“我是说真的,你年纪轻轻总不能坐吃山空吧?难不成你还打算靠我这点租子养活你?那你可真得等饿死了。”
“饿死?这不至于吧?你李画师不是应天最厉害的画师之一么?我多收你点房租又怎么了?”
李宴景一听这话,立刻“顺手”拿起桌上两张纸,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你别说,这郑牙人对你的事情还真上心,还专门给你送工作机会。”
刘子昂沉默片刻,道:“郑伯是个好人,我师父帮过他,他记到现在。”他知道郑伯是为了他好,若是其他事情依了他倒也无所谓,但考武吏一事,另有缘由,他不能退让。
师父?李宴景隐隐约约嗅到一丝八卦的影子,但刘子昂却只给了一个线头,就不肯继续说下去,害得她也只能撇撇嘴,不好再问。月光熹微,纸上的字迹模糊不清,李宴景不敢太用力盯着字迹看,怕把眼睛看坏,摸了那纸半天,最后说:“诶,这纸还挺特别的!”
“嗯,这是应天的特产,竹纸,说是纸,更像是布。”竹纸平滑不怕水,多用来做告示张贴,“这两封告示应该是郑伯特意去揭了给我的。”这纸张背面还有浆糊的痕迹,如果是用人方直接请官牙帮他们招人,便用不着贴这个了。
“咱们这儿还有集中贴招工告示的地方?”李宴景惊讶道,她怎么从来没看到?要早知道有这东西,她刚来大丰那会儿也不会过得那么苦了!
“当然有!你之前不是住在平乐街么?那附近有个码头,码头边上就有块贴告示的牌子。”
“是么?”李宴景摸摸下巴,决定找个时间去瞧瞧这码头区。
刘子昂没发现他在李宴景身边便和寡言少语半点关系没有,他甚至会主动找话题:“今天去兵马司可顺利?”
李宴景挠挠头,咋说呢,她是挺顺利的,但别人她就不知道了。
……
方明不清楚别人,但他确实是不太顺。
吉班主一脸不好意思却又坚决地说:“指挥使,这可真不是我们童公子故意拿乔。两月前他便在表演时不慎伤了脚,这才能走路不久,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表演呢?这事儿当时看到的人不少,而且王爷也知道呢!”
见吉班主面色笃定,方明便知童俊伤了脚这件事至少从明面上是查不出什么了。但若是童俊真的在两月前就伤了脚,那杀人凶手就不可能是他!
方明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日我们见到童公子那些护卫们这么紧张。不过,班主您可是真舍得下本钱,那些护卫我瞧着一个个都是精明强干的,请这么些,可不少本钱啊!”
吉班主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含糊道:“那、那是王爷派的人。”他随即便转移了话题,“除了这之外,指挥使可还有其他不满意之处?咱们这戏马上可就得演了,您告诉我,我好赶紧改。”
“别的倒没什么了……哦,对了,我听说欢喜坊有出戏叫五福献寿,很是出名。刚好这赵王生辰才过去不久,不如就多加上一出这戏吧。”
五福献寿?吉班主面色一僵,方明立刻问:“班主可是有难处?”
吉祥忙笑着说:“没有没有,这是欢喜坊的经典杂耍了,我保证不会出错。”
“如此便好,那咱们晚上见。”方明与吉祥道别,扭头又拿着李宴景的画像去查另一具尸体的线索了。
不得不说,有了画像事情便好办很多,只需要着人拿着画像一家家去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便是了——方明出门时便有下属来报,说是好几个人都说自己见过死者。
烧面鬼这案子上头极为重视,除了方明和路遥直接参与此案之外,另外两位兵马司亦有支援。可以说兵马司半数人都为这幅画跑断了腿。另外半数人则是跟着路遥照着另一幅画查拿奇怪地小孩儿。
然而不比方明这边进展飞速,路遥那儿硬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非但没找到人,还因为问案态度过于粗暴,惹来了不少麻烦。
普通百姓见到兵马司自然是怕的,可既然在应天,谁知道哪位百姓背后没有一二能人?又有多少衣着简朴的官员?
前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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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扯着老百姓衣服领子问有没有见过画上的小孩,后脚就有御史弹劾兵马司办案无能、欺压百姓。
皇帝之前便听过烧面鬼。他如今年富力强之时,最容不得此等神神鬼鬼扰乱自己的统治。听此消息,登时大怒:“我大丰满朝文武居然叫一藏头露尾之人如此戏弄!?欧阳,你更是好样的,抓凶斩鬼的时候没见你多卖力,欺压老百姓你倒是卖力了!这兵马司你要不想做,别做了!”
欧阳赶紧跪下谢罪。
众臣亦是噤若寒蝉。
皇帝余怒未消,指着欧阳鼻子道:“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你如果我没有抓到凶手,我管他什么神神鬼鬼,先摘了你的脑袋!”
欧阳连忙磕头应是。
皇帝深深地看着欧阳道:“你给我记着,这大丰乃是大丰百姓的大丰,我不管什么王公贵族,只要伤我百姓者,杀无赦!”
欧阳深深一叩:“臣,遵旨!”
退朝后,赵王寻机找了欧阳,见他走路似有蹒跚,还扶了他一把:“老伙计,你没事儿吧?你说说,你也不管管手下人,一把年纪了还出这丑!”
欧阳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道:“王爷说笑了,那路遥,是我能管得了么?”
“你这话说的!堂堂兵马司总指挥连个后生都指挥不了,这成什么事儿了!”
欧阳不说话,欧阳就默默看着赵王。
“不是你看我干嘛?”赵王叫欧阳看毛了,想了想一拍脑袋,记起来了,这路遥不就是那个给自己送了套……他清清嗓子:“咳咳咳,你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后生不收拾那能知道事么?”
欧阳叹口气:“王爷放心,臣知道分寸。”
“那今晚,咱们这戏还看么?”赵王有些犹豫道,“若是叫皇帝知道了……”
“看,怎么不看呢?钱都花了,时间都约好了。若不看不是亏了么?王爷不想看看欢喜坊的新戏?”
“那当然!”赵王忙应了,心想若是不想看,我找你作甚?他大肆夸奖欧阳爽快,不似别的官员装模作样,又许诺:“若五天后皇帝要治你,我替你求情!”
欧阳见状大喜:“谢过王爷!”
两人说完便分别了。
欧阳到家后遣人往外送出去几份薄礼,又让下人把四个副指挥通通找来。
“圣上已经下令,三日内破不了此案,我兵马司上下人头难保!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几人皆大惊失色:“大人,何至于此!”这案子查到线索可以说是线索众多,也可以说是毫无线索,若三天后真查不出来那不是大家跟着一起丢命?
这案子本来与他们无关啊!另外两个副指挥使很难不抱怨。
方明更是无奈,这案子难道与他有关么?
“大人您之前说赵王……”
欧阳瞪了路遥一眼,这才叫他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大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栓的蚂蚱,既然不想死,便听我的安排!”
19.第 19 章
是夜——
欢喜坊内,火树银花,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欧阳率先举杯:“来,赵王我敬你,多谢你不计前嫌。”
“老兄你这话说的!这么大手笔请我,我该谢你才是,怎么你还说上谢了?”赵王笑着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欧阳仰起酒杯,袖子一遮,杯中酒水大多喂了地上。他将杯底一亮,接着又招呼赵王吃喝。待赵王面色微微泛红,欧阳便试探着说起烧面鬼的案子:“这三天破案,实在是……还望您到时候帮我们多多美言几句啊!”
“放心,小事一桩。我皇帝哥哥最听我的话了!除了……”赵王闷了一口酒,,面上露出些许的不痛快,“你说,我们应天哪儿不好了,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地方!”
欧阳面上笑容不变,口中却道:“赵王您这是喝多了,童公子快给赵王倒杯水。”见童俊没反应,欧阳声音提高了些,“童公子?”
“哦哦,瞧我,孩子们表现得太好了,我都看愣了。”童俊笑着说,随后提起茶壶给赵王倒茶。赵王却一把捏住了童俊的手,笑呵呵地说:“他们哪有你好?你最好了。”
童俊面色微微一变,他下意识去看其他三人的反应,随后不动声色地挣开赵王的手,勉强笑道:“王爷赶紧喝些茶水醒醒酒,后头节目精彩着呢!”
“哈哈哈哈好,我倒要看看吉祥那老滑头还有什么新花样!”
欢喜坊不负盛名,整场表演下来,莫说方明这等没怎么看过杂技表演的,就是赵王这个老观众也没少鼓掌叫好。
“吉祥呢?这么好的表演怎么之前没给我演过?是不是故意瞒我呢?”
吉班主一过来就听见赵王埋怨他,赶紧小跑上前解释:“王爷你说这话那可就太寒小人的心了,这出浴火佛莲本就是为您排的!本来是为您寿诞准备的,可您不是另有其他安排么?”
赵王有些尴尬,正打算说些什么,童俊却说:“不管怎样,这出杂技叫王爷看到了,辛苦便不算白费。”
吉班主连连称是,随即又关照起其他人的看法来,欧阳说都好,方明问了句怎么觉得那个五福献寿好像看着漏了几张图。
路遥阴阳怪气来了句:“看来方兄没少来这儿啊?”
方明没搭理他。
吉班主道:“没有吧,不过可能天黑,我们这儿灯不够,看得不清楚吧。”
欧阳接过话头:“总之今夜也算是宾主尽欢。吉班主费心了。”
”好说好说,我还得多谢各位大人赏脸呢。“吉祥想到赵王给的赏赐,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天色已晚,诸位想必都累了,不若就在我这儿休息下,明日再回去?”吉祥坊偶尔也会有贵客留宿,上房一直是备着的。
“如此便多谢班主了。”欧阳代两位下属应下了。
欧阳瞧着童俊扶着赵王回了房。
热闹渐渐熄了,夜慢慢静了……
直到清晨,刺耳的尖叫声,将这片宁静彻底划破。
“怎么了、怎么了?”
面容清秀的小丫头指着空荡荡的房间惊恐道:“衣、戏服,戏服!全都不见了!”
听到这消息的吉班主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最后是自己硬掐着人中,才缓过来那股劲儿,他喘着粗气指着门外,说:“快、快跟我过去看看!”
因方明的房间离此处近一些,他到的比吉祥还早。吉祥匆匆赶到现场时,方明已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还劝他放宽心:“起码人都没事。”
吉祥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胡乱冲方明点了点头,便径直冲进了摆放戏服的房间里,待瞧见原来装得满满当当的屋里头如今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衣服架子,登时控制不住了,扭脸冲着那面色苍白的丫头咆哮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方明觉得吉班主那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
小丫头叫吉祥吓得往后一窜,本来渐渐止住的泪,又喷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早来打扫的时候就瞧见这门半掩着,我有点害怕出事,就推开门看了看,当时里头就是这样的……”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涌了上来,这回就算是掐人中,吉祥都有些熬不住了。
欧阳和赵王来晚一步,到现场的时候,房间里里外外都已经站满了人。两人只能和方明问情况。
“昨夜好像有歹人潜入欢喜坊,偷了不少戏服。”方明道。
赵王惊讶:“什么?戏服丢了?欢喜坊很多戏服都是独一无二特制的,还有些特殊戏服,那都是镶了珠宝的,很名贵的。”
“怪不得吉班主这个反应。”欧阳感慨,“不过,欢喜坊不是有很多护卫么?若贼人真是要带衣服进出动静肯定不小,怎么这些护卫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赵王闻言眉头一皱,难不成这些护卫监守自盗不成?
吉祥勉强从纷杂的情绪里脱离出来,见到赵王和欧阳,忙上前行礼:“王爷。”
赵王不耐烦地挥手:“别浪费时间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吉祥苦笑:“只能先跟之前订好的几家道歉了,我们这样……”
“我是问你戏服怎么办?”
吉祥愣了愣,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迟疑:“只能多找几个绣娘尽快重做了。王爷您放心,保证不会耽误王妃的……”
“补回来?那件天女裙上头用的南珠、鸽血红你拿什么补?还有散财童子的衣裳,你要怎么补?”赵王家大业大,欢喜坊一两件戏服本不该放在心上,可这两套衣裳是他最宠童俊时花了太心思为童俊定制的,金线、南珠、宝石、夜明珠……说是衣服更像是穿在身上的珠宝展示架,要多奢华有多奢华,便是赵王也记忆深刻。
吉祥白了脸,一旁欧阳忍不住劝道:“吉班主除了这两件贵重衣裳,我听说欢喜坊还有不少独一无二的戏服,你这损失也太大了,不如报官吧!”
吉祥还没说话,赵王便道:“还报什么官?你不是在这儿么?我信你,你直接来查。”
欧阳欲应,吉祥却抢先道:“欧、欧阳大人手里不是还有桩烧面鬼的案子么?那可是要命的案子,我这点儿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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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劳动他们呢?”
赵王一听,这倒也是,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欧阳却叫赵王一旁说话,他倒也直白:“王爷觉得三日,不,两日内查出此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赵王傻了眼,半晌只能说:“这,不好说……”
欧阳苦笑:“王爷,您是不好说,我是不好留命啊!您看这样成么?我全心把这案子给您破了,您回头,帮我……”
赵王瞅了眼欧阳,觉得这话水分有点大,这欧阳是不是别有用心啊……
“别的案子还好说,那烧面鬼……您是没见过那些尸体,那非人力所能为啊!我这一把年纪了,眼看着快退下去了,我何苦呢!”
赵王一想,咬了咬牙,到底心疼自己那些珠宝,应下了:“那行!你帮我把案子破了,我保你一条命!”
欧阳长揖:“多谢王爷!”
吉祥一听欧阳还是要查这案子顿时慌了,他想跟赵王说不用官府查,却又找不到理由,最后只能紧紧跟着欧阳。
欧阳倒也查的似模似样,说这案子得兵分两路,一路院内护卫是否与外人勾结;另一路就负责搜!
吉祥连忙拒绝:“搜?这不好吧?犯事儿都又不是我坊里的人,回头再把人吓着了,这些孩子后头还得表演呢!”
欧阳便跟王爷解释:“这么多戏服又大又重,我不太相信他们能在大晚上不惊动人的情况下都带走,多半还是藏在院里了,等我们慌忙不知所措之际再把东西运出去。我们得赶在这之前把戏服找出来。”
“老东西你听欧阳大人的就是了,既然东西不是他们偷的,去他们那儿转一圈不正好给他们洗清嫌疑了么?”赵王又额外吩咐,“去童俊那屋手脚轻些,别把人吓着了。”
“好,王爷事从权急,我这就把我另外一个副手也叫过来帮着找戏服。”
“行,不对,那你还有个副手呢?”
还有个副手?还有个副手带着人在平乐街码头蹲着呢。
平乐街附近这条河浅,码头也小,多数是些小渔船,零星卖些鱼虾。
兵马司的人已经在这儿蹲了好几天了,但除了满身鱼腥味什么都没蹲到。
就有那沉不住气的,忍不住问自己头儿:“指挥使,咱们真能蹲到人么?别不是……”
“别什么是不是了,你最好期待能蹲到人,不然大家都跟着一起完蛋!”
“可这又不是我们的案子!”
“少特么那么些废话!想活命就给老子老老实实……”“指挥使,您看!有人往告示牌上贴东西!”
“给我上去!”
兵马司众人一拥而上,将那贴告示的闲汉吓了一跳,双手抱头往地上一蹲,连连讨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错了、我错了!”
“错了?你做什么就错了?”
闲汉一愣,放下手,一脸迷茫得看向兵马司众人:“这年头贴个招工告示也错了么?”
兵马司副指挥使常乐捡起地上的招工告示,一看,打头便写了几个大字:欢喜坊招工。
20.第 20 章
早前方明同李宴景说赵王信重的那位童公子伤了,不能表演了。
李宴景脱口而出三个字:“不可能!”
见方明一脸疑惑,李宴景反倒先问起他那日他们在欢喜坊门口见到的是不是就是童公子。
“我之前也没见过童公子,不过欢喜坊也没有别的侏儒了,应该就是他。”
“那就没错了。欢喜坊不是会定期义演么?那天我分明在义演的时候瞧见他翻跟头了。你不是说他好久之前就伤了,那当时能演,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如此说来,那童俊身上必然有事!不然他说谎干嘛?对,吉班主也脱不了干系!”方明夸李宴景聪明,不过是几件衣裳和一个背影便联想到了童俊身上。
“但那童俊不过孩童高矮,如何能造成如此伤口?难不成真叫我说准了?是童公子诱人,吉班主杀人?”按理说这是可能性最高的推测。
但一直沉默旁听的刘子昂此时却突然冒出来一句:“若吉班主杀人,用不着人当诱饵。”他因李宴景之故见过一回吉班主,此人下盘稳当、走路生风、说话似钟响,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死者们都是年轻女子,若吉班主动了杀心,她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此言有理,那既然凶手不是童俊,为何吉班主要帮他撒谎?
李宴景突然悠悠来了句:“是鞋子。”
鞋子?方明突然想起李宴景曾特意让他们去查形状奇特的鞋子。
“对,那天太吓人了,我没敢往他身上看,不过当时我就发现他的鞋底很厚。”李宴景当时其实没多想,在她那个时代厚底鞋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直到那天,方明邀请她去欢喜坊看戏。她突然就记起了那个能跳到半空的“小孩”——如果凶手有这种弹跳力,那死者的身高对他来说,是不是就不是限制了?
这时她脑子里不期然闪过了一双厚底鞋。
难怪她当时非得改装一番,是怕童公子真是凶手又把她认出来吧?刘子昂看了眼说话的李宴景,默默地想,她这位房客每日把自己贪生怕死挂在嘴边,其实是个挺善良的姑娘。
“当时我只是路过,瞧见他弹到半空,就被人挤到外头去了,也没瞧见他穿什么鞋。”李宴景解释,“后来在欢喜坊见到他,他既没认出我,脚上也没穿那双鞋,我便不敢确认是他。”
方明有些不信:“你的意思,他的鞋是机关?可是什么鞋能让人一跳跳这么高?”
李宴景抿抿唇:“总归是个思路,您试着找找也不费事。”
而如今,方明提着那双在童俊房里找到的鞋,感慨,怪不得欧阳提起他们就摇头叹气,这行干了十几年不如一个年轻姑娘灵活。
“不好了指挥使!那董俊打伤了我们两个人,跑了!”
都敢打伤官差了,还说自己伤了腿?方明让人把证物收好,扭头给那来传话的傻大个儿一个脑崩:“愣着干嘛?还不敢快给我追!”
……
打从兵马司的人开始搜院,吉祥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抱着一丝侥幸:赵王还在,欢喜坊也是赵王看着一点点起来的,兵马司的人定然不会在他面前造次!只要他盯着欧阳……
然而吉祥却没想到,欧阳老奸巨猾居然把赵王给哄回王府了!
果然,赵王一走,欧阳就全然变了脸色,不但将欢喜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还将他也“请”回了兵马司!
吉祥怕得要死,却还是寄希冀于这群蠢货什么都没发现……
然而欧阳却拿出一张纸拍到吉祥面前,笑着问:“原来欢喜坊,还缺人啊?”
吉祥顿时面如死灰,最后颓丧道:“不是我要招的人……”
而另一边,童公子常年练习杂技,身上很有几分功夫,尤其是动作格外灵活,三个差役,竟然硬是没拿下他!
方明瞧见,当下一惊,如此实力,杀人对他来说岂不是易如反掌?!当下喝了一声:“童俊,你罪犯滔天,还不束手就擒!”说罢冲进战局,与那童俊厮杀起来。
方明看着瘦长一个,但他既无人脉又无钱财,若不是有两分本事如何能坐稳这副指挥使的位置?他拳风凌厉,又有相熟的差役在一旁为他掠阵,二十招不到,便将那童俊压倒在地,一张脸都砸进了泥里。
“我说童公子,查偷窃案,你跑什么?”方明喘着粗气问。
童俊冷笑:“不跑等着你们这群蠢货抓我吗?什么偷窃,你敢说今日不是兵马司特意做局来抓我!?”
方明面色一沉。那童俊却不罢休:“哈哈哈哈哈我何德何能,竟然兵马司为我如此大动干戈,这么一看,我这一生也不算亏!”
方明将童俊勉强抬起来的脑袋重新摁回地里,沉声道:“你最好是能在受害者的尸骨面前也这么嘴硬!”
童俊一滞,终于说不出话来。
……
童俊杀人一案细究起来并不复杂,他利用欢喜坊招成员的噱头骗来一个个急需用钱的姑娘,用试穿戏服让她们放松警惕,在她们转身的瞬间,从地上弹起,一刀毙命!
然而童俊却并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他要求见赵王。
方明冷笑:“赵王?你可知皇上金口玉言,此案犯人不管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必杀无赦!你童俊算哪门子的人物,还指着皇上法外开恩不成!?”
童俊嘴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却依旧沉默不语,直到方明不耐烦地打算用刑时,他这才道:“证据呢?!你们说我是杀人狂魔,有什么证据?兵马司为了破案便可随便抓人了嘛?”
方明掏掏耳朵,冲一旁的差人使了个眼色,差人点点头,不一会儿拿上一双鞋来。方明提着这双鞋在童俊面前晃了晃:“你的鞋,认么?”
童俊偏头不语,方明接着说:“我说你也是够有本事,竟然用了乌金竹做弹簧藏在了鞋底!若不是……再三提醒你这双鞋可能有问题我们还真叫你溜了!”
“……这是表演道具。你也看到了我的身高,我……”
“所以血衣和匕首也是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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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话音刚落,便有差人递上来一个托盘,上头盛着匕首和一件带了血的衣裳。
见到这两样东西,童俊终于垂下了肩膀:“你们是从哪找到这些东西的?”
“你不就藏在床底下的暗格里嘛?有多难找?”方明冷嗤,“所以童俊,你现在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害了这么多人的命么?”
童俊抬起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我不叫童俊,我姓应。”
……
应雄。这才是童俊的名字。
“赵王,对童俊……”方明有些难以启齿,“总之,童俊,应该说是应雄,他因此对女子产生了仇恨之心,看到她们那张脸就恶心。这才痛下杀手。据他自己说他后头已经杀上瘾了,如果我们再不抓到他,他接下来可能会活烧女子……”
李宴景露出了一个夸张到扭曲的笑容,就仿佛听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一般:“男人害了他,他恨上女子了?怎么,恨自己不是个女子不能顺理成章进赵王后宅?”
“李宴景,慎言!”两句一模一样的话同时响起。
李宴景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她看向方明,问:“欧阳大人会因为他是所谓受害者从轻发落么?还有赵王,赵王一定会为他求情,会有用吗?”
方明摇摇头,一如他所说,皇帝金口玉言,此案谁都翻不了!而且,别说童俊了,就是赵王这回都讨不了好!被皇帝狠狠申斥一番不说,还被夺了职位,令其在家闭门反省。
李宴景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如果这童俊能一刀捅了赵王她还算他有血性,拿普通姑娘家出气,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猪狗不如的畜生!
李宴景气完一回,又有些担心不知道欢喜坊那些被无辜牵连的成员会不会也……
“放心吧,欧阳大人和皇上都不是那等残暴之人,吉班主明知童俊杀人不报,自要问罪。可若是不知情者,便不会有事。”
如此,李宴景才算放心,她想了想又问了一个问题:“对了指挥使,这童俊只说了为什么要烧了姑娘们的脸,那这些姑娘们的内脏器官呢?”
方明一愣,说:“他说都他都挖出来扔了。”
“不对吧,”李宴景想起自己看过的传奇异志,一般来说凶手取人内脏一般都是有特殊寓意的,费那么大事儿就为了挖出来扔了?她可不信,“指挥使您要么顺便查查这人的往来信件和书籍什么的,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没说!”
方明现在对李宴景很是信服,当下便应了:“放心,这么大的案子一点线索都不能漏,我们本来就要查的。这回真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注意到了那双鞋,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杀人的。不过你怎么猜到他鞋里装了弹簧?”
李宴景微微一笑,感慨了一句:“大概是因为我缺钱吧……”
方明没听懂,他道:“对了,欧阳大人要我替他道个谢。你那两幅画很不错,几位御史都很喜欢。”
李宴景拱手:“大人客气,下回还有这样的生意,记得找我!”
21.第 21 章
烈日炎炎,太阳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小李姐姐好了么?”顶着荷叶的男孩儿已经忍了足足有数十秒的时间没有动了——这种不动指的是他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而不是指他总之不安分的屁股和左摇右晃的脑袋。
李宴景嘬了一口装在竹筒里的冰饮子,一边往纸上涂抹着,一边道:“你要不动我不就画得快了?非得乱窜,给我安分待着!”孩子钱还真不好挣。
“可、可很热啊!”男孩儿嘀嘀咕咕道,却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屁股,尽量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
李宴景才不故意为难小孩,寥寥几笔下去,一个举着荷叶的机灵小孩儿便跃然纸上,她搁下笔,拿起纸吹了吹,随后冲小男孩儿招招手:“来看看,喜欢么?”
男孩儿将手里的荷叶一扔,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一看,便“哇”了一声,李宴景要把画递给他,他却不肯立刻就接,手往衣服上蹭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纸,刚要收起来,他的小伙伴们便一拥而上:“给我看看/我也要看!”
男孩儿小心将画护在怀里,义正言辞道:“你们会把我的画看坏的,而且你们不都会有么?到时候看你自己的就行!”他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实在让人讨厌!
李宴景才不管小孩们怎么想,一挥扇子让小孩儿们赶紧排队,她画完要回去!这天太热了,她要赶紧回去瘫在床上,增加散热。
“我排第一!我第二个出的钱!”
“可我出了三文!”
“我……”
小孩们吵闹归吵闹,倒是很快排好了队。
第二个是出资第二多的小小丫头——足足三文。
李宴景这人“缺德”冒烟,摆画摊摆了一天一个客人没招揽来,竟然开始打起了孩子的主意。让几个孩子凑钱给她买一筒冰饮子,她给他们一人画一幅画。这冰饮子可不便宜,一竹筒起码得十来文。可小孩好哄,加上他们这群人人数也不少,七凑八凑居然还真给凑齐了。举荷叶的男孩儿出的最多,足足四文钱,这才排了第一个画。
第二个小丫头个头小小的,却抱了只肥狸花——那狸花看着比她还大!她脸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憋的,通红通红。狸花不停挣扎着,小丫头抱了一会儿,实在没劲,手一松,狸花脱手而逃,小丫头满脸惊慌地去追!却又想起来自己这会儿还在画画,要是跑了就没得画了,又摇摇晃晃走到椅子边上,坐了会去——眼睛里都冒泪花了,她的画里只有她了!
结果李宴景捉到了小丫头惊慌失措地看着猫逃走的瞬间,画出了一副非常不一样又非常生动形象的画。
李宴景往小丫头嘴里塞了个松子糖,又冲她抬抬下巴:“喜欢么?我厉害么?”
小丫头先是被甜味迷得忘了哭,待看了画,终于破涕而笑:“喜欢的!”她小心接过画抱进怀里,抬起头崇拜地看着李宴景:“姐姐,你好厉害啊!”
李宴景高冷地“嗯”了一声,挥挥手:“下一个。”
平时街头巷尾闹腾的孩子突然没了声音,难免有父母觉得奇怪,出来找孩子。见到一个孩子坐在椅子上,对面坐着个眼生的男子,其他孩子都在乖乖排队,下意识扬声问:“诶,你谁……”“小声点!”
这位母亲被某个孩子拉了拉衣袖,特别严肃地叮嘱:“你不要打扰她画画呀,一会儿她该画不完了!”
母亲一愣,什么画?她找了个已经拿着画的小孩儿,问清了前因后果,又看了画,最后悄悄离开了。
没等李宴景画完这些小孩儿,一竹筒饮子已经被她喝得干干净净了,她无声地叹口气,却没停下手中的笔。突然她眼前多了个带着水珠的竹筒。
李宴景一愣,她抬头一看,是个包着蓝色发巾的和善妇人。妇人笑着说:“喝吧,这么多画,一竹筒饮子哪够?”
“……谢谢。”李宴景犹豫了下,接过竹筒,喝了一口,冰凉的饮子划过火热的喉咙,李宴景的眉头微微松开来,几笔又勾勒出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儿。妇人在一旁默默看着,看得入迷。
画到最后,李宴景送了这妇人一副画像。
妇人不敢接:“这未免也太贵重了!”
“画都画了,你不拿便浪费了。再说了我跟这些孩子说的是一竹筒冰饮,这多了一筒,我只多画一副画,我赚了。”
妇人千恩万谢带走了画,牵走了孩子。
李宴景收拾好桌椅画板回到自家小院。
刘子昂刚刚打扫完院子,见她满脸的汗,便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了这些零碎东西,顺便问了句:“怎么样?今天赚了多少?”
李宴景嘿嘿一乐,比了个二字:“不少,换了两杯冰饮子,竹蔗马蹄水,加了石蜜,味道真不错。”说着,她还舔了舔嘴巴。
刘子昂挑眉,是说画资买了冰饮子?总不能是直接拿画换的吧?他并未多问,只是将李宴景的东西都放回了原处。“
“谢谢哈。”李宴景匆匆道谢后赶紧问出了自己最着急的问题:“咱们待会儿吃什么?我想吃些凉快爽口的,吃凉面行么?”
刘子昂沉默地看着李宴景,李宴景忙道:“是我给的饭金不够了?”应天菜价贵也正常,那她是不是得想法子正儿八经弄些钱回来?
“钱倒是够的。”刘子昂挑眉,“我只是想说,比起在街边随意卖画是不是潜心画作才更不浪费你的天赋?”
浪费天赋?李宴景摇摇头:“不会,对我来说画画和语言一样,是传递信息、情感这类东西的途径。一个口才很好的人不会因为他老是在地里自言自语就会把口才变差吧?一个画师自然不会因为在街边卖画画技就变差。”实际上在街边卖画锻炼的是李宴景的情绪接收、捕捉和再现能力,于她而言这种能力与精湛的画工同样重要。
李宴景的话让刘子昂有些似懂非懂,他微微耸肩(跟李宴景学的):“好吧,我只是以为你会喜欢挣得比较多的画。”他还记得李宴景跟自己说什么鬼都没有穷鬼可怕的样子。
李宴景一咧嘴:“有钱花,就不着急。等没钱花了再挣。千金还复来嘛!”她不久前才刚挣了一笔,还能凑合一阵,就先不着急挣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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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银子累。
李宴景因为小时候过得不太好,她对于穷这件事是非常敏感且恐惧的,一旦发现自己陷入“贫困”,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摆脱这种状态。但上辈子苦心孤诣挣钱,累得半死,到最后没花明白这件事同样给了她很大的震撼。
所以她现在陷入了一种非常极端的状态,一旦口袋空空就会拼命找银子,可一旦口袋里有两个子,她觉得一段时间内饿不死了,她又会陷入惫懒期,完全没有努力的动力。
刘子昂对房客的是否有动力挣钱这件事儿并不是很关心,只要房客能按时交租、交餐费就行。别说一份凉面了,便是满汉全席他也不是不能学。
刘子昂不过是随意问问,并没有跟房客闲聊多久的心思,放下东西后很快就走了。而他的后脚几乎跟被立刻关上的门撞上——
热得满头大汗,神情呆滞的李宴景用最后的理智甩上门,随后便往铺了竹席的床上一摊,脸颊贴在冰凉凉的竹席上,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晚上,刘子昂端上了拌了鸡丝、木耳、黄瓜、花生和芫荽的凉滋滋的凉面,还有加了薄荷的温乎绿豆汤。
“房东,你怎么不往绿豆汤里也加点冰?”李宴景喝了一口,又满意又不满意。
“你今天已经吃了太多冰了。小心吃坏肠胃。”
李宴景皱皱鼻子刚想反驳,见刘子昂一脸不容置疑的模样,只得撇撇嘴,喝起温乎的绿豆汤来,随后就觉得,温乎乎的绿豆汤其实也挺好喝的。
当夜无话。
次日清晨,太阳将醒未醒,刘子昂便已经起床洗漱,随后便是练功。
今日是单日,他照例练拳,凌厉的拳头带来阵阵破风声。似乎是感觉到声音那有些大,他停了下动作抬头看了眼李宴景的门窗,见二者紧闭、便知打拳的动静对李宴景毫无影响,便继续练拳。
一个时辰后,刘子昂练完功会简单吃些馒头稀粥,喂驴子,紧接着便开始温书学习。今年武吏试他势在必得。午时过半,刘子昂停下学习,开始准备午饭。午时末,用午膳。
午膳之后,他会找些家里的事情做,或是清扫庭院、或是修修补补、又或是砍柴堆煤。
而直到这时,李宴景才满脸惺忪的推开房门,对着正在忙碌的刘子昂说一句:“早。”李宴景并不在乎刘子昂是否回答她,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到厨房,熟练的掀起铁锅盖,然后从锅里拿出刘子昂给她留的午饭。
今天吃的是扁豆烧肉和米饭。“怎么又吃扁豆啊!”李宴景小小抱怨一句,然后老老实实吃饭。
刘子昂将一封拜帖递给埋头吃饭的李宴景:“这是今早如意书楼送来的。”
李宴景勉强从饭碗中抬起头看了眼那张红色洒金拜帖,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嗯?”
刘子昂面色一顿,将拜帖又收了回来,叹气道:“吃完、洗了碗再看吧。”
“哦哦。”李宴景应了声,又埋头吃起东西来。房东收了钱本来是不用李宴景洗碗的,奈何这家伙起的太晚,赶不上刘子昂吃饭的趟,只能自己洗了。
22.第 22 章
古木阴森蔽白日,狐鸣鸱啸昼飕飗。
李宴景一边要盯着地面上是不是有坑,一边要确保自己紧紧盯着刘子昂,别跟丢了。多少有些狼狈辛苦。
刘子昂回头看了眼,李宴景正一脚迈过一个潜坑,然后又踏进了另一个深……刘子昂及时送上自己的手臂。在李宴景喉咙中蓄势待发的尖叫声突兀的转化成了一句:“多谢。”
“谢就不用了,我只是担心你要是真伤了,我还得背着你走。”刘子昂面无表情地抬脚踩倒两支乱长的树枝,“所以暂时不缺钱的李画师为何非要跑到这种穷乡僻壤之处挣这笔银子?”
李宴景喘着粗气回答:“我是懒不是傻,五十两银子,就在京郊,这有什么不能挣的?”
“那你这个郊,未免也太远了。”刘子昂随手揪下一片叶子,向外一抛,一抹细红便被钉在了树上,不久,一条缠在树干上的软绿慢慢垂了下来。
李宴景讪讪:“起码避暑是真的,你就说这里凉不凉快吧?”
刘子昂懒得搭理她,三步并两步蹿上树,向外一探,李宴景还没来得及惊讶这位身手之灵活,他一扭身又翩然从树上飘了下来,对李宴景道:“我看到前面那座桥了,应该就是你所说的青桥村。”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犹豫了会儿,还是道,“前面的路还要崎岖难走,你扶着我走吧。”他有些担心自己这话说得孟浪了,正有些后悔,手臂上一阵温热,他低头一看,李宴景的两只手臂都搭了上来。
李宴景见刘子昂没动静,催促道:“快走吧!你没看这天不早了么?如果真到了夜里或者下雨了,咱两可就真完蛋了!”她皱皱鼻子,“你出力多,到时候多分你二两银子行了吧?”
刘子昂这才默不作声地带着李宴景向着桥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身狼狈,但总算是赶在天擦黑之时,赶到了桥边。
大概是天色晚了,对面的村庄被夜色硬是挤压揉捏成一个轮廓不清的怪物,明明看不清界限,却又觉得哪儿都是它的触手。
“怎么了?”刘子昂察觉到了李宴景的动作,他以为李宴景怕了。
“好脏。”李宴景回答道,现在的青桥村在她看来就像一幅还没干就被人泼了一盆水的水墨画,浓的淡的糊成一团,画面脏的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刘子昂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称赞:“别致的答案。”
“那咱们现在过去吧。”走了一天了,李宴景又累又饿,现在只想找个地儿吃饭睡觉,
刘子昂正想说些什么,那“怪物”却醒了,它先是发出了一些含含糊糊的声音,紧接着睁开了眼睛——它好像只有一只眼睛,永远只有一个光点;又好像有无数的眼睛,每次光点闪烁的地方都不同。
李宴景死死抓住刘子昂的胳膊,踮起脚,探头往前望:
“是……么?”
“李……”
声音和光电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个提着灯笼的男人从夜色里钻了出来,他站在桥对面对李宴景和刘子昂喊:“敢问对面可是李画师?”
李宴景一愣,这是庄家派人来接他们了?李宴景松开刘子昂衣袖,将手圈外嘴边,大声应了一声:“是,我和我的朋友受邀一起来为庄老爷子祝寿!”
“稍等,我是来接二位进村。”
李宴景松了口气,头一扭,却见刘子昂整个人似乎还处在紧绷状态,她皱皱眉:“你怎么了?”
刘子昂微微调整了下姿态,口中道:“没什么。”心里却想,只怕这五十两,不太好赚。
夜色昏暗,瞧不太清持灯人的长相,只能看出他背微驼、身量不高,声音听着不太年轻:“二位一路走来辛苦了,我们这里路不太好走。”
李宴景累得提不起劲来,扯了个笑脸胡乱嗯了两声。
持灯人似乎是个寡言之人,一路上只是沉默带路,几乎不同李、刘二人说话。
李宴景跟着他走了一阵,发现这村子好像不太有人气,很多屋子里都没亮,门口还挂着铁将军。她实在忍不住,便问持灯人:“咱们村,人好像不是很多啊?”
持灯人应了一声,解释了句:“村里闭塞,我们这里离应天近,能耐人都去那里讨生活了。”
突然,夜风呼号,持灯人手中灯笼火光一闪,竟是灭了,四周一片雾蒙蒙的黑灰之色,远远的,传来野物、怪鸟凄号之声。
李宴景惊得起了一身白毛汗。持灯人倒是不紧不慢,温吞道:“今日风大,竟忘了带火石。不过两位不用着急,眼下天色还不算太晚前头就到庄家了,那里有光。”
刘子昂不动声色地走到李宴景身前,又往后伸出了一条胳膊,李宴景立马抓了上去。
灰暗中,三人不知行走了多久,迟迟不见所谓光亮,李宴景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抓在刘子昂胳膊上的手却忍不住越发用力。
耳边虫鸣越发清晰,李宴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这位,大哥?请问咱们还有多久到?”
听这平稳的声音,真的很难想象现在这人都快把自己衣服都快揉乱了。刘子昂心想。
“马上就到了。”
话音落下不久,持灯人带着两人转了个弯,总算是瞧见了好些亮着的红灯笼。
眼看着就要到地方了,李宴景忙放开刘子昂的袖子,见衣服叫她揉得皱巴巴的,大力拍了拍,又冲刘子昂讨好似的笑笑。
李宴景抬眼瞧了下着庄府,眉毛一挑,嚯,庄老爷子家确实有钱啊,要在这么闭塞的村子里建这么大一栋房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持灯人带着李宴景二人进了庄府。一进庄府,那股驱之不散的刺骨寒意立刻被满院子的喜庆的红给驱散了。
几人未到中堂,一老者便携数人迎上前来:“小老弟啊,我这几日天天让阿勇去桥头等你,可算是把你给等到了!之前我可是一直担心你这等文雅人,瞧不上我们这些大老粗。”
“庄老爷开玩笑了,六十大寿是喜事,我们能过来蹭个喜气是我们的福气。”李宴景笑着客套,“再说当时要不是您,我这会儿说不定都饿死了。”
这位庄老爷便是当日在友来客栈中为李宴景仗义执言并以八十文请李宴景为自己画像的老人家。
庄老爷子一双儿女都出息,只是一个已经出嫁,一个不着家,平日里难以团聚。这回他六十大寿,儿女都要回来为他祝寿。老爷子便想趁着家人都在,画幅全家福以作纪念。他对李宴景的画印象深刻,因此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她,还特意下了帖子给李宴景。可惜帖子到李宴景手里已经晚了,庄家人都已经回了青桥村。庄家人平日里常住应天,这次是专门为庄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回来的。李宴景若想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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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资,只能自己跑一趟。
“画师过谦了,那么低的价格能买到如此形神俱备的画是我捡漏了,这几日还是要麻烦画师了。”
“这是自然。”
庄老爷是个心细体贴之人,知晓两人舟车劳顿,并未过多寒暄,而是让下人抓紧备饭、准备房间让两人休息。
待吃饱喝足,在去房间的路上,李宴景终于有空细细欣赏这满园喜庆。她抬头瞧了瞧屋檐边上挂的红灯笼,没忍住感慨了一句:“这灯笼扎得真不错。”颜色均匀艳丽、骨架间疏一致、粗细相仿,形状也收的好,很对称。
前头带路的小厮听了李宴景的话,搭话道:“这是阿勇扎的灯笼。”
“阿勇?”李宴景惊讶道,“就是领我们进来的那位?”
“对啊,阿勇日子过得可潇洒了。平日里只需要帮着老爷看着这座祖宅不说,老爷还允许他做些纸扎手艺活儿来补贴生活。”小厮言谈间不乏羡慕之情,“要是我爹也跟老爷是故友,该有多好。”
让故友之子守祖宅?李宴景起了些性质,正打算细问,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子哭声,她吓得一哆嗦,回过劲儿来,见小厮面色如常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无奈:“还不是那演皮影戏的,说什么台上一天、台下十年,练功天天都不能断,打从我们来这儿,他每晚都鬼哭狼嚎的,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别这么弄了,大晚上的太渗人了!”
“皮影戏?”李宴景颇为好奇,“你们这儿做寿还要找人演皮影戏么?”一般做寿不都是找戏班子么?皮影戏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老太爷之前就是演皮影的,我们老爷孝顺呢,想让他老人家回味一下过去。”
李宴景点头,原来如此。
小厮刚瞧见老太爷对李宴景十分客气,便对她也多了几分讨好,见李宴景似乎有几分好奇,立马问:“这演皮影戏的房间就在附近,二位可要去瞧瞧?”
李宴景扭头看了看刘子昂,刘子昂瞧出了她眼里的渴望,只得无奈颔首,来都来了。
小厮便带着两人去了这皮影匠房间,结果到了那处,才发现场面颇为热闹:一个两手在木箱里倒腾的高个,一个腰间别着鼓槌的刀疤壮汉,还有个尖嘴猴腮的瘦削矮子;最后居然还有个红衣红裤扎着红头绳的小娃娃。
小厮一见那小娃娃便大惊失色:“小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小娃娃指着那蒙了细布的木箱子:“要看!”细布上印出了皮影的样子。
“我的祖宗哟,这么晚了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小厮着急忙慌的去找奶娘来把这小孩儿抱走。
小娃娃却硬是赖着不肯走。那高个只能无奈道:“我今晚不练了,明晚吧,明晚你来找我行么?”
小娃娃直勾勾地盯着高个,高个只得举起手指来发誓:“我保证我明天还练,行了吧!”
待小娃娃终于被满面失措的奶娘带走,高个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尖嘴猴腮的矮个撇撇嘴:“若不是你装得起劲,哪来这么多麻烦?”
高个道:“唐仁,话不是这么说的,庄老爷给了这么丰厚的报酬,咱们把皮影演演好,不是应该的么?”
壮汉一脸戾气:“我管你们怎么练呢,再大晚上鬼哭狼嚎闹得我不得安宁,小心我把你们皮扒下来做人皮鼓!”
23.第 23 章
高个见自己被人围攻,只得举起手来保证:“行行行,我不练了、我不练了还不成么?”见那尖嘴猴腮的唐仁似乎还有话说,他连忙将话题转移到李宴景二人身上,“两位瞧着面生,不知是……”
“我是庄老太爷请来的画师,姓李,这位是我朋友,刘公子。”
高个爽朗道:“你好,我是来给庄老太爷表演皮影的,叫陈皮。”
李宴景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显然陈皮已经看惯了这种表情,无奈苦笑道:“笑吧笑吧,我这名字够招笑的了。谁让我爹爱偷懒呢?”陈皮爹就是演皮影的,打儿子出生便想着陈皮能子承父业,索性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
李宴景忙道:“没有没有,挺别致的名字。有一味很贵重的药材也叫这个。”
“是么?”陈皮随手带过这个问题,指着尖嘴猴腮的矮子说,“这位叫李不苦,画糖人的。这位是戏班乐师张希。”
李宴景与三人见礼。
张希冷着一张脸应了一声,李不苦却丝毫不理会李宴景,只是冷哼一声对陈皮道:“总之别忘了是你求我过来的,若是……我可不会放过你!”说罢竟然扭头离开了!
陈皮脸色瞬间难看无比,叹口气,但见李宴景等人面露好奇之色,只能解释:“皮影戏不似戏班子,不是看演出收费的,而是表演时捎带着卖些零碎、哄小孩儿的玩意儿。李不苦是我搭子。每次我演出,他就在一边卖糖人。我俩一直是一起出摊,赚来的钱一起分。可这回庄老爷只需要找个会皮影的就行,是我想着大家兄弟这么多年,不能发财就不带他,这才把他也一起带了过来。可你瞧他!”
陈皮看起来藏了一肚子的怨气,一大串话,竟然连个气口都没有。
李宴景只能劝他:“兄弟间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你好好同他解释就好。”
陈皮叹了口气,没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几人不便多留,匆匆道别后便都离开了。
李宴景和刘子昂的房间安排在了隔壁。
刘子昂推开房门前,轻声道:“这府上不太简单。你注意着些。”
“放心,你还不了解我吗?”李宴景冲刘子昂眨眨眼。
也对,李宴景还是惜命的。刘子昂心想,不然也不会掏出五分之二的画资硬把他也一起拉来了。
“总之,别一个人乱跑。”
夜色渐浓,青桥村因鸟鸣兽吼而显得越发寂静。
……
大概是昨晚太累,睡得沉。李宴景今早起的很早。倒是隔壁,门窗紧闭。李宴景想了想,也没敲门,只是背着手慢慢在庄府内溜达。
庄府占地不小,整体风格偏粗犷。可看应天庄家的建筑风格、吃穿用器皆以奢华细腻为主。李宴景猜想可能是因为青桥村地利不便,材料不好运输造成的。
但李家都这么有钱怎么不把这桥修一修?李宴景略有些不解。
“早啊李画师,昨晚休息的如何?来时匆忙,招呼不周之处,还望画师见谅。”
“庄老爷哪里的话,此地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正是调养身心的好去处。”李宴景客气道。同他打招呼的便是庄老爷子的儿子,庄涛。
庄涛性格爽朗,当即道:“若是李画师喜欢,大可多待几日。”
李宴景笑容一僵,风景虽好,多待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两人正寒暄,有个小娃娃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抱住庄涛大腿,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庄涛面色瞬间柔和不少,一下由精明强干的商人变成了面目柔和的父亲:“怎么跑到这里了?”
小娃娃不说话,躲在庄涛大腿后头,探头观察着李宴景。
李宴景弯下腰,笑眯眯地同小娃娃挥了挥手:“壮壮你好,又见面了。”
“我认识你。”壮壮突然说,“你上次把爹关进画里了。”
李宴景愣了愣,待她瞧见小娃娃满脸的警惕之色便只剩哭笑不得了。庄涛也有些尴尬:“傻孩子,那还是画师画得太好,跟爹太像了。以后不许瞎说!”他又跟李宴景道歉。
“这算什么,壮壮是在夸我呢,对吧?”
壮壮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自己的大脑袋。他今年已经六岁,看身量却与三四岁孩童无益,且因其身上消瘦,便显得脑袋格外的大。看起来,壮壮的身体状况似与他的名字事与愿违。
庄涛瞧着豆芽似的壮壮,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热。
庄家子嗣不丰,庄老太爷尚有一儿一女,到了他,年过三十才有了壮壮一个孩子。可壮壮却又是个早产儿,自小各种毛病就没断过,还患有夜游惊梦之症!庄家金尊玉贵养了他这么些年,却还是这幅细骨伶仃的模样。为人父者,见之怎么能不痛心?
“让您见笑了。”庄涛摸了摸壮壮的脑袋,“这些年我在外头拼命打拼也是为了能让这孩子能过得舒坦些。”
李宴景早前便听过庄老爷子说起壮壮的情况,只是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不敢妄议,只好笨拙的安慰道:“等他大了身体自然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庄涛很快收敛了情绪,重新笑了起来,他弯腰一把抱起壮壮,又对李宴景道:“一大早的画师怕是还没吃东西吧?我让下人准备了早膳,画师可跟着一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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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无甚精细食材,但果蔬新鲜又有野味,倒还能吃个野趣。”
野味?李宴景讪讪,新不新鲜倒没什么,但野味还是算了吧。她看着乖乖趴在庄涛肩头的壮壮,提醒了一句:“庄老爷,孩子体弱,野味性燥,少吃为妙。”
庄涛有些意外,但见李宴景面色诚恳,倒也真心谢了他一句。
待李宴景进了膳堂扫了一圈却发现刘子昂居然已经在吃饭了。她赶紧坐到刘子昂身边,小声问了句:“你一大早去哪儿了?”
“去外头转了圈。”刘子昂绕着村子打了个转,很快搞明白了这村子为什么叫青桥村——后有青山,前有木桥。青山险峻,木桥逼仄,难进难出。
李宴景无语,正打算细问,刘子昂却先开口了:“这儿风景不错,那全家福你若不急着画,我们可以出去采采风。”
李宴景一想,庄老爷子的闺女庄惠兰还没回来,如今这全家福就是想画也画不了,出去转转不无不可——都出来了,多画几幅画挂在如意书楼卖卖也不错。
“行,吃完饭我跟庄老爷说一声。”
庄耀自然没意见,只是提醒二人下午早些回来:“明日是我爹寿辰正宴,今个晚上要节目彩排,明日李画师若忙着画画可能没空看这些节目了。”
“好,多谢庄老爷提醒。”
与昨晚阴森恐怖不同,白天青桥村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有些破败的小村子,村里只有些老弱妇孺。
李宴景兜里习惯揣些糖果,来青桥村也不例外。只是路上颠簸,兜里的糖都化了,黏黏糊糊的。李宴景不耐烦吃,扔了又浪费,便见个小孩便分出去一两颗,不一会儿,她身后便坠了一排等糖吃的小孩。这下别说采风,行动都不方便了。
李宴景无奈:“我可真没糖了!别管我要了!”
这群小孩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只是默默抬起头仰着脸看着李宴景。李宴景求救似的看了眼刘子昂。
刘子昂:爱莫能助。
正进退两难时,突然却听一道笑音:“我道是谁抢了我的客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只发糖不要钱的菩萨。”
李宴景抬头一看,陈皮推着他的影箱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李宴景好奇道,今晚陈皮也得排练吧?怎么不加紧练习呢?
“嗐,皮影这东西私下练练不出来东西,非得在这群小财神爷跟前练,才能有长进。”说着,他拉开了那足足有五层抽屉的影箱,“瞧瞧我这装备齐全么?除了皮影之外,针头线脑、香囊帕子……诶小财神爷们,快去把你们家里人喊来,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缺的,都在我这儿买!”
24.第 24 章
从山顶看下去,这青桥村确实风景秀丽、值得一画。只这山上植物实在嚣张茂密,长得又盘根错节,上山下山实属不易。
李宴景吸取昨夜教训,特意找了根木棍探路下山。
刘子昂见状,忍不住嘲笑:“你这是在扮盲人?”
李宴景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未雨绸缪,慢点儿总比摔了强。”
刘子昂一脸赞同道:“李画师思虑周全,有理。”
李宴景怀疑刘子昂讽刺自己,但见他配合自己慢下了脚步,还是大度地决定放过他。
如此缓行一个时辰,两人终于安全抵达山脚。
李宴景抹了抹头上的汗向刘子昂炫耀:“如何?”
刘子昂扭头看了看那不过三十余尺的“高山”,点头称赞:“李画师天赋异禀。”
李宴景听出来是讽刺了,正准备反击,刘子昂突然变了脸色,转身拦在李宴景面前:“什么人!?”
一捏着草叶的垂髫小儿慢慢进入两人视野。
“咚咚咚……”这小孩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因距离较远,两人都没太听清。
李宴景朝那孩子挥挥手,大声问:“小孩,你唱什么呢?”
小孩没回答她,自顾自唱着,但却也不走了。
李宴景看了眼刘子昂,朝那小孩走了过去,她记得应该还剩下一块花生糖……
花生糖在小孩眼前不停摇晃着,他的眼神仿佛黏在了那颗糖上,嘴却不肯动了。
李宴景弯下腰,笑着说:“小孩,你想吃糖么?告诉我刚刚在唱什……”她话未说完,那孩子便直接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李宴景拿着糖的手指!
李宴景吃痛松开手指,糖便掉进了小孩的嘴里。
李宴景气得想给这小孩一个脑瓜崩,却听小孩面无表情的幽幽唱着:
“……拔掉头,剥下裳,削了肉,剜出骨;血染鼓,魂难藏……”
锋利尖锐的童声听得李宴景一愣,已经抬起的手滑稽的停在半空,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词?
而等她反应过来时,小孩儿都走出去挺远了。
刘子昂又处理掉一条蛇,回头一看却见李宴景愣在那儿,那个唱歌的古怪孩子却没影了,他忙追上去问:“怎么了?”
李宴景摇摇头:“哦,没事。”
刘子昂见她一只手捂着一根手指,皱眉问:“这怎么回事?”
李宴景把手一松,手指头还冒血珠呢,正经咬得挺深。
“那孩子咬得?”刘子昂作势要去追那孩子。
李宴景却拉住了他:“不用了。那个房东……”
刘子昂盯着李宴景的手,回了个疑问词。
“我有种预感,这五十两估计不太好赚。”
刘子昂冷笑:“你现在才有这预感是不是晚了?那现在是怎么说,这笔钱不挣了?”
李宴景苦笑:“好像是晚了。”
……
因为这首奇怪的歌谣,李宴景也无心再游览青桥村,两人重新回到庄家。
他们回来的时间有些晚,午膳已经过了。但李宴景忍什么不能忍饥受饿,两人便寻思着去厨房随便填填肚子。
虽说已经过了饭点,但庄家明天要宴请整个村里的人,许多大菜又要提前准备,是以这厨房的烟囱就没消停过。
这不,李宴景还没进厨房,掺杂着阵阵娇嗔的香甜气息便朝她扑了过来。李宴景微微皱眉,她怎么好像还听见了有人叫“李公子”呢?
李宴景正打算听细一些,刘子昂调侃道:“李公子可真是业务繁忙。”
李宴景白了他一眼,随即直接进了厨房。
偌大的厨房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一个人人忙得热火朝天、满头是汗,另一个则是围着一个人打转。
只听一女子细声道:“李公子你真是,你瞧瞧这虫子多吓人啊!”
这一字三拐弯的“李公子”让李宴景听得直挠脖子。
李不苦倒是很受用,他嘿嘿一笑:“你们不是怕虫子么?我把虫子黏下来不就不用怕了?做好事你们还怪罪我,这可真不值!”
“哪有怪罪你!我们都觉得你厉害呢,这糖怎么在你手上那么乖?让做什么做什么。那么高的地方,一甩一收,这虫子就粘回来了。”
李宴景眼睛不错,眯眼一瞧便瞅见了李不苦手上的那粒小虫子,她胳膊肘往旁边一撞,小声问刘子昂:“诶,你也能黏下虫子来么?”
刘子昂摇头,他一个武吏都考不上的无名小卒哪有这本事?
李宴景斜了眼刘子昂,你再装?
正在烧火的小丫头抬头抹了把汗,一下瞧见了李宴景和刘子昂,忙问:“两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宴景答:“我俩出去晃悠,没赶上午饭,您这儿能给赏口吃的吗?”
厨房里一群娘子军都叫李宴景给说愣了,年纪最小的那个还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正掌勺的厨娘亦笑道:“您要想吃龙肝凤髓我这儿还真没有,可要是饭都不让客人吃饱那可就是厨房失职了。二位想吃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
李宴景痛快:“都行,荤素不拘,能让我们两个混个肚饱就行。要有的话,再来些酒,要辣一点的。”保险起见她手上那伤口最好还是拿酒精消消毒。她可瞧见了,那熊孩子的牙又尖又黄。
厨娘给一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随手便捡出两碗饭菜来装进食盒,递给两人:“怕您饿狠了,没怎么摆样子,但是都是好菜好肉,您放心。”
刘子昂先去接食盒,李宴景顺手掏了粒碎银塞进小丫头手里。
小丫头也没推脱,直接接了:“回头想吃什么您跟我说。”
“行,多谢了。”
“慢着!”姑娘堆里的李不苦叫住了李宴景,“李画师,咱们可是本家,怎么见面如此生疏?”
李宴景微微一笑:“李师傅您这不是忙着清洁厨房么?我这贸然打扰,不是耽误您的进度了吗?”
“不耽误不耽误,我最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了,你刚刚不还要了酒?我这儿再加两个菜,咱们痛饮一番,可好?”
李宴景同刘子昂面面相觑,那李不苦却已经丢了个小银锭给掌厨的厨娘:“劳烦你给我们些好酒好肉!我要与本家痛饮!”
厨娘一脸不耐烦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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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赶人的理由找到了。李宴景心想,口中道,“李师傅今晚不还要彩排?饮酒怕是……”
“我又不参加表演,我彩排什么?”李不苦上来要揽李宴景的肩膀,“来来来,咱们先去……”
刘子昂拎起食盒一个错身拦在了李宴景面前:“李师傅如此雅兴,我们自当配合,请——”
李不苦瞧了瞧近在咫尺的食盒,笑了笑:“你这人还挺有意思,诶婶子,多给我们整两个肉菜!”
……
李宴景是用画笔吃饭的人,喝酒会手抖,所以她从不喝酒。
“诶,哪有这么严格?不过是小酌一杯罢了。”李不苦提起酒壶就要给李宴景倒酒,“除非,本家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李宴景抬手往酒杯上一盖:“跟面子不面子的无关,只是关系到我的饭碗,不得不小心罢了。”
“既不喝,你又要什么酒?”
“我喝啊。”刘子昂从李不苦手中夺过酒壶,“怎么,李师傅对刘姓有意见?”
“那倒不是,但跟姑娘家喝自然比跟你这种大老爷们喝要自在不是?”李不苦暗中使劲去夺刘子昂手中的酒壶,却赫然发现哪怕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都无法让刘子昂的手移动分毫。
李不苦心中一惊,打着哈哈放开了酒壶,又调侃起李宴景的性别来:“不得不说,李姑娘本事真是了得,若不是我观察入微,还真认不出来原来这少年英才竟是美娇娘。”他边说边观察李刘二人之神色,却发现此二人对李宴景性别被叫破居然毫无反应!他心中一沉,心想这回可是遇见硬茬子了!
“行走在外,小心点总归没差错。”刘子昂提着酒杯给李不苦倒了杯酒,“李师傅,请。”
见刘子昂一脸不容拒绝,李不苦只得一口干了酒。
“好,两位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我就不跟两位废话了。这东西,我李不苦要定了!”
刘子昂刚准备问什么东西,李宴景轻轻摁了摁他的手腕,不动声色的问:“好东西人人想要,这话换我对李师傅说了,李师傅便会将那宝物拱手相让?”
李不苦神色一变:“那你想怎么样!?”
“自然是,交换情报,合作共赢了。”李宴景笑着说,“想必李师傅跟陈师傅千里迢迢赶来也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她注意到自己提起陈皮时李不苦的表情很不屑……陈皮知道李不苦别有用心么?
李不苦冷笑:“交换情报?好啊,不如二位先把你们手上的情报给我,我再给你们?”
李宴景和刘子昂能拿出什么情报来?只能沉默不语。
李不苦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一甩袖:“既然两位毫无诚意,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比我先拿到那宝贝,先告辞了!”
李不苦走后,刘子昂问李宴景:“宝贝?你不是来画全家福的?”
李宴景从刘子昂手里拉过酒壶,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晃着酒杯一边道:“我哪知道什么宝贝,那不是套他的话么?”
“不说不喝酒嘛?”刘子昂想把李宴景手里的酒杯夺回来,李宴景却一口干了:“他算哪根葱,配我跟他喝?房东,咱们喝!”
25.第 25 章
下午过半,庄耀请来的各类吹拉弹唱的民俗艺人便开始彩排。
李宴景跟着瞧了两出皮影戏,又听了一阵咿咿呀的戏曲。前者她当动画片看,后者她就只能听个热闹了。而且受之前那两句诡异童谣的影响,她老忍不住去看那鼓,越看越觉得那鼓面油光水亮,不同凡响,不会……
李宴景想着想着,给自己想出一身白毛汗来,哆嗦了一下。
刘子昂偏过头瞧了她一眼。李宴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刘子昂倒是能听戏,手指时不时跟着曲子在膝盖上敲着,李宴景觉得看他比看戏有意思。不过他看一会儿,眉头皱一下,李宴景好奇的小声问:“怎么了,这里唱的不好啊?”她发现鼓点一重,刘子昂就皱眉。
“你把我当戏看,我不开心不是很正常吗?”
李宴景讪讪,只能也静下心来听戏。就,还是听不明白。
好在听了不多时,庄老太爷过来了。
“李小兄弟,来我们这么个深山老林,也是苦了你了。”
这可是衣食父母,李宴景赶紧起来回话:“哪里的话,您好福气呢,这寿宴办的气派,儿女出息又孝顺。”
老人家爱听这话,越发觉得李宴景讨喜,他又问李宴景节目看的怎么样,有没有想改的、要调整的地方。
李宴景两手一摊,她是没什么音乐细胞。
庄老太爷哈哈大笑,然后略带歉意的跟李宴景说出了真正的目的,他想今天就把全家福画了:“我闺女提前回来了,明日诸事琐碎我怕抽不出空来。”
“这,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您如果想要现在画,这表演的场景我可画不了了。”
庄老太爷沉默地看着满园喜庆的布置,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告诉李宴景:“就今天画吧,天气好,园子里又这么喜庆。”
李宴景见庄老太爷神情似乎不太对,便问了句:“怎么了?我看您心情似乎……”
“没什么,只是一转眼几十年过去,老夫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咯。”庄老太爷感慨,见李宴景想安慰他,他摇摇头,“我这个年纪,比起繁华热闹来,倒是更看重一家团圆,阖家平安。我那小孙孙你也瞧见了,明日人多,我担心再惊着他。”
“您说的有道理。那在哪儿画?”
“你挑个景好的地方就行。”
李宴景想了想:“那就花园吧,遮挡少一点,亮堂,花也好看。那老先生您几位先去花园等着我,我去拿画具。”
“诶,好。”
李宴景拍了下刘子昂,她那堆东西不重,但是琐碎,一个人拿过来费劲。
庄家年纪虽大,却没弄什么曲水流觞、亭台楼榭之类的花头,倒是摆了不少山石和花卉,花园尤甚。夏日草木繁盛,太阳一照颇有几分洒脱自在之美。
李宴景画画不挑,“野蛮生长”的背景正好可以让庄老太爷一家人表现的更加轻松自在点。
李宴景一边走路一边跟刘子昂商量:“庄老太爷这边是三个人,他闺女回来估计也得三个人,那就是六个人。人多时间少,而且一会可能就没太阳了,你帮我……”
快到花园时,刘子昂听见花园内似有争论,他拦了一把李宴景,指了指花园。
李宴景会意的停下脚步。
庄涛不满意道:“姐,姐夫呢?不是说好你跟姐夫一起回来嘛?”
庄涛姐姐的表情不太好看,她勉强笑着说:“他忙,不过他心里还是记着爹的,你看这是他让我给……”
“忙忙忙,忙到老丈人六十大寿都不肯过来吗?姐,我早说了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笼络好姐夫!你一个女人连个男人都哄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庄涛姐姐气得浑身发抖:“哄人,你要我拿什么哄?人家武风没什么别的念头就是想要个亲生孩子,我能生么?! ”想到武风成天流连于花丛野巷,还不住的往家里抬人,甚至允诺了谁先生了孩子就把谁抬为平妻,她禁不住悲从中来,满面凄然绝望之色,哀嚎道,“报应!这些都是报应!”
“我又没说你什么。”庄涛不耐道,“生不出就大气一点,多帮姐夫找几个人,到时候孩子抱过来就是了,你……”
庄涛姐姐越听越绝望,越听越愤怒,最后终于忍不住高高得扬起了手臂……
“行了,慧兰,孩子还在这儿,别把人吓哭了。”庄老太爷道,“庄涛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自己没本事净想着靠别人,你姐姐够对得起你了!”
“爹……”
庄老太爷淡淡道:“别再让我听见你把报应挂在嘴边!”
庄慧兰低低应了一声,庄老夫人心疼地把女儿揽进怀里,却不敢多说些安慰之词。
“行了,成天锦衣玉食的有什么好哭的?赶紧的收拾下,待会画师过来要看到你这样子还以为怎么了呢。”
庄慧兰忍着抽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庄老太爷叫来下人替她收拾仪容。
赶在庄慧兰收拾好前,李宴景和刘子昂出现了,李宴景见庄慧兰双眼泛红,惊讶地问:“这位便是姑奶奶吧?这大好的日子,怎么还哭了?”
“我、我这是……”
“姑奶奶久离父母,一时失态,人之常情。只是月有圆缺,人有离合。如今一家人难得团圆,该珍惜眼下才是啊!”李宴景情真意切地劝道。
庄慧兰一愣,庄涛却立刻应了一声:“李画师说的对,咱们这一家好容易聚在一起,自然该开开心心才是。画师,咱们人齐了,你看是不是可以画了?”
“可以可以,几位摆下姿势……”
李宴景画起画来十分专心,根本察觉不到外界变化,待最后画成,这才察觉到此次画画格外流畅,半分停顿也无。
她看了眼身旁正在给笔洗换水的刘子昂,诚心诚意地道了声谢,多久没遇到这么合心意的助手了。
李宴景这幅全家福色彩鲜艳,画面明亮,人物细腻传神,庄家老小见过都十分满意,庄老太爷主动提出额外给李宴景一份润笔费。
李宴景“推辞”不过,痛快把银子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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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不妨在咱们这多住两天。乡下地方,虽然没城里热闹,倒也别有一番野趣,您看看周边有没有值得画的地方。”
“庄老爷放心,我还是想厚颜讨一杯寿酒喝的。”
“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这幅画画完,天色已经不早,庄府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大红的灯笼就像是一只只睁开的、被血色充斥的眼睛。
李宴景不知怎么的突然打了个寒噤。她拒绝了参加庄家家宴的邀请,与刘子昂一起收了画具后,便自行回房了。
庄老夫人细心,特意让丫鬟为两人准备了酒菜,还送到了他们房里。
劳累过后大嚼一番,别有一番滋味。
李宴景与刘子昂边吃边聊,不知怎么的提起了庄老爷深情,妻子去世这么多年了,他却一直孑然一身。
一直守在旁边的丫鬟闻言侧过头去撇了撇嘴。李宴景冲刘子昂使了个眼色。
“诶,小苗,你在这庄家做了多少年了呀?”说来也巧,送菜的丫鬟正好是下午给两人捡菜的那位。
丫鬟小苗低着头,小声说:“三年了。”
“三年?我看你那么识礼数,又懂眼色,我还以为你是那什么……哦,家生子。富贵人家都有的那种。”
“才不是,我签的活契,还有两年就满了。”小苗的语气听上去活泼不少。
李宴景点点头:“原来如此,诶你们待遇怎么样?我看庄家挺有钱的,庄老太爷和善,庄老板孝顺。应该对你们都不错吧?”
小苗笑了笑:“主家的钱是主家的钱,又不是我们的钱。”
“等等,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的月银是固定的,只要做好了手里的活,月底自然自然有银子拿。”至于其他的,就不是她一个小丫鬟需要在意的事情了。
“那庄府你这样的下人多么?还是家生子多?”
小苗警觉:“公子们都是文雅人,怎么关心起丫鬟小厮的来处了?”
“嗐,这不是穷惯了,想看看富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嘛?”
小苗嘴角微微抿出了一个弧度:“主家发迹时间不长。家里多是我这样签长契的,又或者是买来的。”
李宴景点点头,又好奇的问:“这庄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快就富了?”
小苗这回只说自己不知道了,也不知是真不知该是真不能。
似乎李宴景问的太多,接下来她如何跟小苗搭话,那丫头都不肯回答了。
李宴景也不为难人家,和刘子昂匆匆吃完后,便由着她收拾碗筷,回厨房了。
刘子昂本要回去休息,李宴景把他拉住了,跟他商量明天中午吃过饭就走。这地方奇奇怪怪的,她总觉待久了会出事。
刘子昂答应的功夫,窗外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细听却又听不出来是哪种鸟在叫,过了一会儿,又有兽鸣声。
李宴景好奇道:“陈皮又在联系啊?他不是答应了晚上不再练这个了嘛?”
26.第 26 章
庄老爷这寿宴真是热闹至极,全村的人都来了,没人见到庄老太爷不夸他好福气、夸庄涛孝顺的。
庄涛却谦逊:“我做得不算什么。只希望今日诸位能吃好喝好,看戏也看好。如此我才好厚颜向乡亲父老求一缕福气叫我爹健康长寿、百岁无忧。”
这话说的敞亮,青桥村的村民们纷纷叫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村民捋着胡子感慨:“所谓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庄奇,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可是逃荒流落至此的,还是青桥村村民们硬生生从牙缝里省了一口粮食,你们这才活了下来,又有了今天。”
庄涛听这话听得不乐意,他庄家有今天,靠的是他和他爹!跟青桥村这帮人有什么关系?不提之前,就今日这顿好菜好饭,别说一饭之恩了,十饭百饭都有了!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叫庄老太爷抢了先,只听庄老太爷感慨道:“这么多年我吃了多少山珍海味,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五叔公你给的那个菜团子。”他顿了顿,接着说,“如今我的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了,也是时候回馈乡里了。青桥村那座木桥已经陪了我们这么些年了,也是时候休息了,我庄家远出资修桥!”
五叔公双掌一拍:“好,我果然没看错你!”
“爹……”
庄老太爷淡淡的瞥了一眼庄涛,庄涛只得悻悻闭嘴。
五叔公只做没有看见庄涛的表情,兴奋地说:“放心吧,这钱不叫你一个人出,我和村里也会出一部分!”
刘子昂曾提过,青桥村前有窄桥,后有陡峰难进难出。但其实从青桥村到应天是有大路可走的,只不过这条“大路”又弯又绕,比起这条河来多了好几日的路!
若把桥修好,不管是娃娃们读书,还是村民们去应天讨生活都会方便许多。五叔公老早就想修这桥了,但苦于银两一直只能放着,如今庄家肯出银子,他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五叔公当即便想与庄老太爷商量细节。
庄老太爷含笑打断了他:“五叔公还担心我人品不成?今日好歹是我生日,我可不想生日还要谈公事。”
五叔公尴尬一笑:“对对对,不过造桥修路是大功德,庄家也好,你也好肯定会福禄绵长,长命百岁的。”
“借您吉言了。”庄涛总算是插上了话,又见时间不早便赶紧安排众人坐下。
李宴景和刘子昂本混在人群里,偏偏庄涛眼睛尖,一下就瞧见了两人,重新给安排了一个离戏台很近的位置。
待众人坐定,丫鬟小厮们陆陆续续上菜。又,擦子声音一响,表演正式开始了。
先上场的是陈皮,他今日收拾的格外精神。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打开自己的影箱,从中取出了今日表演所用的皮影……
“咔嚓”李宴景一惊,注意力暂时从皮影戏上挪开——只见庄慧兰面色铁青的小声训斥着丫鬟:“怎么回事,上个茶都上不稳当!要你何用!”
丫鬟低头屈膝,保持着行礼应季的姿势不敢动。
庄老太爷瞥了女儿一眼,淡淡道:“行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把这儿收拾收拾赶紧下去。”
丫鬟低低应了一声,赶紧收拾完碎瓷片后,退下了。
庄慧兰重新看回台上,嘴唇不经意间抿起,看起来情绪似乎有些紧绷:爹他们怎么会选皮影这个节目呢?
陈皮准备了好几出皮影戏。他挑的都是喜庆热闹的剧目,不管是批瘾皮影还是模仿声音都惟妙惟肖,只有庄慧兰面色似乎有些苍白,但是想到她昨日颠簸,又买哭了一场,精力不济,倒也正常。
待皮影戏结束,唱戏又接上了。李宴景对咿咿呀呀不刚兴趣,刚准备起身透透气,却觉得这场戏的怎么好像少了个人?
“怎么了?”刘子昂小声问,眼神却没从戏台上离开。
“没什么,我出去转转,透透气。”李宴景悄悄从席上溜了下来,没走几步,就绕到了后台。
后台不似前台欢喜,热闹嘈杂倒是不输。还未上场的演员们都忙着上妆、检查道具,还有小声练嗓、顺词的。
李宴景突然有些手痒,她想把眼前的画面画下来。于一个音盲来说,这样鲜活生动的画面,似乎比前台的戏曲要更有吸引力。
“李画师,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听不来戏,乱晃晃到这儿的,你今天收拾的挺精神啊。”李宴景夸了他一句,陈皮这会又换了一身鲜亮衣裳,他下午还得演一场呢!
“就是脸色不太好……”离得近了才看到陈皮脸上的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陈皮无奈:“还说呢,我本来想着今天重要,晚上我就不练习了,保养下皮影就好了。可谁知道昨晚不知道闹了什么妖,鸟叫兽鸣就没停过!我折腾了半晚才睡着!”
李宴景惊讶:“昨晚不是你在练习么?”
“我没有啊!平时就算了,昨晚还练,今天声音哑了可怎么办?”陈皮手一摊,又问李宴景可见过李不苦。
李宴景摇摇头。
陈皮怒道:“这小子!我之后再也不跟他搭伙了!都说了今天孩子多他在门口摆个摊多少能挣两个子,他非不听!”
陈皮,这是不知道李不苦是冲着别的东西来的?
李宴景不太相信,但陈皮表情又不似作假……正思忖间,李宴景微微一顿,这都要走了,她吃着没事干想那么多干嘛?
后台人来人往的,李宴景担心一直待在那会挡别人的道,满足好奇心后她便离开了。
李宴景本想回到席上,但一想到那嘈杂的人群和咿咿呀呀的戏曲她就头疼。她想着不如索性去花园转转,还能多几分轻松自在。
按理来说,今日嘈杂喧闹应在前院,花园应该清净不少,但不曾想这儿虽然没有宾客,却有不少丫鬟小厮,东奔西走,面色仓皇。
李宴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她随机叫住了一个丫鬟,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丫鬟勉强行了个礼,道:“回公子的话,今日寿宴,人手不足,这才走的匆忙了些,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李宴景心说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公子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我便先走了,前头还有事忙。”
“没事了,去吧。”
李宴景看着步履匆匆的丫鬟,心里有些极为不好的预感:他们今天可能走不了了。
她没心思再逛花园了,她要立刻回席上,然后向庄老太爷辞行!
然而还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不苦!
他怎么会在这儿?李宴景立刻想到李不苦曾经说过的宝物。
若是掺和进这件事里头怕是更难走了。李宴景本打算装作没看见李不苦,却不想李不苦也发现了她!
这小子不知是不是“艺高人胆大”竟然全不在乎自己这是在偷东西,竟然直接朝李宴景走了过来!
“哟,本家这是也来找宝贝了吗?”
李宴景着急走,不欲搭理此人,绕路而行。李不苦既然主动找上门,自然不会让李宴景如意,他是就像是一块被烧化了的糖,一直黏在李宴景附近。
“李不苦,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来找什么宝物的,我就是一画画的,如今画完了,我只想赶紧回去。你们的这些事情,我一点都不想参与!”
李不苦却不信,昨天还在套宝物的消息,今天却又说不知道,这不是把人当傻子么?“画师不是说想要交换情报吗?眼下我可以先把我的情报告诉您,您再告诉我您的情报,这够诚意了吧?”
李宴景明白今天若自己不说出些什么李不苦是不会放走自己了。她倒是有心呼救,然而花园里人心惶惶,比起呼救倒更可能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
她沉思一会儿,果断道:“既如此,你先说。”
李不苦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他左右看了看,说:“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换个地方。”
事到如今,李宴景只能同意。
李不苦将李宴景带到一处隐秘处,小声问她可听过一首童谣。
李宴景心中一惊,莫名想到了那个咬了她一口的孩子——昨日李宴景回来之后问过庄府下人,知不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李不苦正要追问。
李宴景冷笑一声,推了一下李不苦:“你说话就说话,离我远点!”李不苦面色有些难看,李宴景却接着说,“听没听过,你说来我先听听看。”
李不苦嘿嘿一笑,念了起来:“
小金鼓,叮叮响
富贵梦,夜夜长
敲一声,财满仓
敲两声,人断肠
大皮鼓,咚咚哐
拔掉头,剥下裳
削了肉,剜出骨
血染鼓,魂难藏
叮叮咚,咚咚哐
声声催,命难长
夜未央,鼓声扬
谁家儿,听鼓殇
皮绷紧,骨敲响
魂绕梁,梦断肠”
大白天的,李宴景硬是让他念出了一身白毛汗,早知道这庄家这么邪门,别说五十两,五百两她都……
五百两她还是会过来的。
李不苦边念边观察着李宴景的表情,心说,难不成她竟然真的不知?
李宴景此时却冷笑一声:“你倒是有诚意,净说些别人已经知道的消息来凑数。既然没有诚意,这交易不如不做!”
“诶诶诶,别呀,这讲价可是做生意的乐趣所在,哪有上来就报底价的?这样我再说一个,我再说一个——惦记着这宝贝的不止你我。”
李宴景冷冷地看着李不苦。
李不苦叫她看得笑容渐消,最后咬牙道:“行,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个消息,这庄家的书房和庄老太爷的卧室我都着过了!统统都没有!我够诚意了吧,李姑娘总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吧?”李不苦说着说着,眯起了眼,大有一副如果你敢骗我我就要你好看的气势。
李宴景轻哼一声:“如果我是你,这会我绝对不会抓着一个陌生人不放,而是抓紧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她扭头示意李不苦去看那些脚步匆匆的下人。
李不苦皱眉:“你的意思……”
李宴景双手抱胸,淡淡道:“李师傅不妨想想这庄家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是宝物!李不苦面色一变,难不成有人抢在他前头捷足先登了?不好!
李不苦顾不得李宴景,一个闪身挪了出去。而与此同时,李宴景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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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周一看,只能瞧见一片青色的衣服残影。
刚刚,她和李不苦的话被听了去?李宴景面色有些难看:这破地方真的多一秒都不能留,不然叫他们发现了自己骗人,怕是会扒了她的皮!
台上曲子唱得正酣,但不知道怎么的刘子昂听着却没刚刚起劲了,他心里念叨着:还说吃完饭就走,这会儿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人就经不住念叨,这不李宴景回来了。
“阿嚏!”李宴景一边揉鼻子,一边拍了拍刘子昂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房东,这地留不得了,咱们现在就去跟庄家人打个招呼,完了立马回房收拾行李,现在就回应天!”
刘子昂叫李宴景说的耳朵痒痒,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李宴景说了些什么,又见李宴景脸上难得惊慌,皱眉问:“怎么了?”
李宴景看了看四周的人群,摇了摇头。
刘子昂便主动站起来。
李宴景:?
“不说现在就要走?”
李宴景狠狠一拍刘子昂:“房东你果然靠谱,我就知道带你来是对的!”
刘子昂没把李宴景跟挠痒痒似的力气放在心上。他往四周一望,却没瞧见庄家父子,庄慧兰和庄老太太倒还坐在位置上。
李宴景扒着刘子昂踮起脚,也没瞅见庄老太爷。
刘子昂朝李宴景歪歪头,那意思,是先等等还是直接跟女主人打招呼?
李宴景犹豫了下,坚定地说:“跟庄老夫人打招呼就好了,咱们得赶紧走!”再不走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而与此同时,书房内——
“爹,咱们村子门口的河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可不是什么涓涓细流!那河又宽又深,若真要修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您想过没有?!”
庄老太爷眼皮半耷拉着,庄涛的话他好似一句都没听着。
庄涛更气:“爹,您听见我说话没有?我不管,这桥是您答应修的,那你自己给钱,我可没钱!”他爹怎么就不明白,青桥村这帮人全是贪得无厌的,他们庄家已经给青桥村花了多少钱了?!还要?当他的钱是从水里飘上来的么?
庄老太爷猛然睁开眼睛,浑浊的眼里透出精悍的光,好似一下就要把庄涛看透一般。
庄涛讪讪:“爹……”
庄老太爷淡淡道:“你可知五叔公有个表侄,乃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
庄涛一愣,五城兵马司?这他还真不知道,但,不过是一个表侄,这有什么?
“这个表侄跟他关系不一般,每个月都会来看他一两次。”
“不一般又如何?难不成我庄家还用得着讨好……爹你不必这么看我,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庄家的生意都不在应天,我讨好一个副指挥使干嘛?叫我说你不如劝劝姐姐,只要笼络好了姐夫,庄家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庄老太爷看着自己儿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倒也默念起庄慧兰念叨过的报应二字。
半天过去,庄老太爷终于缓过来了,他道:“我要通过这位副指挥使为阿勇谋个出身。”
“什么?爹你疯了!你要为米阿勇谋出身?什么出身?他配么?”庄涛看上去气得要上吊了。
“阿勇今年不过二十出头,难不成你要他一辈子留在青桥村扎纸守门么?!”
“那又怎么了?你别忘了米阿勇他爹……如今这样已经是我们庄家手下留情了!”
这个逆子!庄老太爷哆嗦着举起茶盏,勉强为自己灌进去一口水,忍着气解释:“你姐夫不是个靠得住的,现在我在还能暂时压住他,我走了你跟慧兰会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阿勇这孩子老实,为他谋个出身,再帮他讨个婆娘,他会记住你的好!然后你再慢慢把生意挪回京里——壮壮年岁还小,我又老迈,能照顾他多久?!”
庄老太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庄涛一听要把自己家的银子拿出去给其他人谋出身,他便觉身上一阵剜心割肉之痛。
“好了,此事我已经做了决定!你听我的就是,我不会害你!”庄老太爷深谙亲儿本性,却还是忍不住一再教导他。
庄涛还要再争辩,却有一阵敲门声响起:“老太爷您在么?”
是米阿勇的声音。
父子俩对视一眼,庄涛清了清嗓子道:“在的,进来吧。”
米阿勇提着一个极为精美的灯笼走了进来。
“这是……”
“老太爷,这是我给您做的寿桃灯,虽然不值钱,但我做的时候一直在念经文,做完了又在菩萨面前供足了四十九日。”米阿勇弯下腰,双手持摸改进地献上灯笼,“望老太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庄老太爷忙上前接过灯笼,又扶起米阿勇:“阿勇有心了,这是我今年收到最中意的寿礼!”
米阿勇摇摇头:“阿勇这条命是老太爷给的,做个灯笼又算什么?您不嫌弃它简陋就好。”
“此等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庄老太爷提起灯笼细细欣赏,“今晚,今晚我就点它!”
米阿勇垂下头:“老太爷喜欢,是这灯笼的荣幸。”
庄涛看了心里不是滋味,正要说些什么,下人却突然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老太爷老爷,少爷,他不见了!”
27.第 27 章
她还是太礼貌了,以后得改。
以上是李宴景听到那句:“不好了,小少爷失踪了!”时的第一反应。这要直接跑了哪来这么多麻烦!
庄慧兰一听便急了,一连串的问题砸到那来汇报消息的倒霉丫头身上:“在自己家怎么可能失踪?家里这么大的地方你们找过了么?他什么时候不见的?当时跟着他的丫鬟小厮呢,奶……娘!”她赶紧扶住已经天旋地转,几欲晕倒的庄老夫人。
如此情景,李宴景那句就含在嘴里的“告辞”实在是说不出口了——别叫人家给他们定一个畏罪潜逃的名头。
她看了眼刘子昂,我说什么来着?晚一点儿就走不了了。
主家丢了孩子,宴席不得不半途中止,但庄涛却不允许其他客人离开:“什么时候找到我儿子,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认定了自己失踪的儿子必然和这些宾客有关。
他看上去像是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李宴景看着庄涛猩红的眼睛这么想。
“凭什么!你们自己把人喊来吃饭,结果饭吃了一半儿突然又不让人吃了现在还把人扣住了不让走!你们这什么意思?”
“对啊对啊,你儿子在你家里丢了,你不赶紧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庄涛咬着牙不肯让步,家里已经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了,连个小孩人影都没见着!一定是这些人!又吃又拿还不够,还要伤害壮壮!庄涛恨不得活撕了他们!
他的眼神太过吓人,倒是逼退了几个跟着起哄的村民。然而不服者众,庄涛又喊来小厮家丁助阵,两相对峙,气氛凝重。
千钧一发之际,庄老太爷颤颤巍巍地走到两方中间,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不过几个时辰,刚刚还精神矍铄的庄老太爷一下便成了暮气沉沉的失孙老人。村民们见一位老人如此憔悴,心中或多或少有了些恻隐之心,气氛一时倒和缓了些。
而此时庄涛却道:“爹,你还不让开?一定就是他们把壮壮藏起来了!我要他们……”
“啪!”庄老太爷鼓足了劲狠狠给了庄涛一巴掌。
庄涛捂着脸,愣住了:“爹……”
“清醒了嘛?”庄老太爷冷冷道,不等庄涛回答,庄老太爷便向村民们道歉,“诸位,今日是我庄奇对不住大家!只是也希望大家能体谅体谅我这不孝子。他年近四十,却只有壮壮一个孩子,如今这孩子不见了,莫说他,便是我自己都心如刀割!我知各位父老乡亲都是良善之辈,若谁看到了壮壮请告诉我一声!庄某愿奉上一半家财以做谢资!”
一半家财!众人哗然,就连庄涛都一脸不可思议:“爹你疯了吗?!”
“怎么?你觉得壮壮不值得这个价?”庄老太爷冷声道,“还不把大家都放回去!青桥村这么大,凭我们这几个人如何能找的全?”
“可!”
“还不放人!”
庄涛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家丁们都撤了回去。
村民们很快便离开了。
热闹的戏台空无一人,一桌又一桌的好酒好菜被掀翻在地,被人踩得油泞不堪,只有墙上挂的红灯笼、柱子上对联彩绸一如即往。
满院喜庆,一地狼藉。
庄老太爷疲惫地叹了口气。
而不得不留在庄家的李宴景和刘子昂便显得特别尴尬。
其他被庄家请来的表演人员都被关到了一起,唯有李宴景和刘子昂,戳在这院子里,不能走,又不知该在何处留。
庄家父子两似乎彻底遗忘了李宴景和刘子昂。
李宴景看了看刘子昂,刘子昂示意她可以直接开口。
李宴景硬着头皮道:“庄老太爷,壮壮不见了,我们都很难过,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壮壮。”不管是人还是……尸体。
庄涛猛然回头看向李宴景:“找到壮壮?你告诉我要怎么找?”他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竟然想冲上来揪李宴景,刘子昂及时闪进两人之间,一把攥住庄涛的手腕,狠狠往旁边一甩:“请自重。”
庄涛被手上的力道带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随即,他越发激动,他恶狠狠地指着刘子昂说:“你会功夫!好啊,你们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是不是?我说怎么会有人为了五十两费这么大的劲!你们把我儿子藏在哪儿了,再不把他交出来我杀了你们!”
李宴景一阵心梗,心说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那可是五十两!
庄老太爷似乎也因为庄涛的话对李宴景产生了怀疑,他的眼神远比庄涛要更加富有攻击性。即使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但李宴景依旧厌恶这样的打量。另外,她也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她开口了,她告诉庄家人:“我不太确定我能不能找到壮壮,但我知道,你们找不到。”
庄涛刚想说什么,庄老太爷一抬手,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
“画师有什么方法只管说,若能找到壮壮,我庄家必当重谢。”
李宴景没理会这话,直接问:“壮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久之前!奶娘说只是转身去吃个饭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不久之前?李宴景眉毛一挑,她想起上午自己看到的那些行色匆匆的下人。“如果是不久之前不见的,那今天上午我怎么没看见他?”
“这几天人多,壮壮可能受了点惊吓,昨晚就不太舒服,今天我就不让他出来了。”
“所以从昨晚起,你们就都没见过他是么?”
庄家父子对视一番,庄涛迟疑着点点头。
“都没见过,你们怎么能确认壮壮就是今天不见的?”
庄涛咬着牙对下人说:“把奶娘和壮壮身边的下人都给我押过来!”
奶娘和其他人很快被带了过来,哭哭啼啼地喊冤。
李宴景奇道:“我这没问呢,你们喊什么?”
奶娘哭声一顿,见主家一脸阴郁,急忙道:“眼下小少爷不见了,大家都急着找人,突然把我们几个带来,这不是摆明了要审我们吗?老爷,老爷我、我们都是少爷的贴身人,若他出了事,我们哪能有个好?您、您信我,我真的……”
“那壮壮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奶娘见问话的并非庄家人,神色犹豫,见庄涛没有异议,这才回答:“半个时辰之前。”
半个时辰?这么确切的数字?李宴景眉毛一挑:“说谎。”
“没,我……”
“你可知我一个时辰之前我因为席上气闷便道到花园里转了一圈,当时看见不少丫鬟小厮步履匆忙,神色凝重,”李宴景顿了顿,突然指着某个跪在地上的丫鬟问,“你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脚步匆匆之人中也有一番丫鬟。
“我、我,我们在……”
“你们在找壮壮。”李宴景断言。
庄涛目眦欲裂:“说!你们把我儿子藏在哪儿了?!”
李宴景给刘子昂使了个眼色。
刘子昂锁住了无能狂怒的庄涛。奶娘被盛怒的主人吓坏了,摊坐在地,一个劲的说:“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
李宴景蹲下来看着奶娘:“我知道,不是你。但壮壮不是现在才失踪的——但你们很早就发现他不见了,一直不敢说,对吗?”
奶娘咬着牙不说话,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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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宴景指着的那个丫鬟却哆哆嗦嗦的开口了:“昨晚,壮壮拿了一壶茶给我们,非、非要我们每个人喝一口。我们耐不过他,只能喝了。喝完以后,我觉得很困很困……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不见壮壮了!我们吓得要死,把后院都翻遍了都找不见人……”庄家这回带回来的下人不多,连带壮壮身边的人手都少了几个。
“茶壶在哪儿?里面还有没有水?”
“在壮壮房里,壶里有没有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李宴景看向庄老太爷。庄老太爷沉着脸点了点头。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赶去了壮壮的房间。
壮壮的房间极大,看布置,庄家确实对这孩子爱若珍宝。只可惜如今房间里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大概是下人在房里找人造成的。
丫鬟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就是它。”
李宴景打开壶盖,壶中水已经干了,但一股腻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摸了摸壶口和壶嘴,捻了捻手指,让人取来水和活物。
“家中有为筵席备下的活鸡……”
“可以,拿来。”
不出意外,活鸡喝了重新加入水壶里的水之后晕了过去。
庄涛面色铁青,壮壮不过一幼儿,哪来的蒙汗药?
李宴景安慰:“这倒是件好事,起码证明壮壮是自愿离开,而不是被掳走的。”
庄老太爷勉强一笑,希望一切如李宴景所说。
“这蒙汗药不是易得之物,壮壮手里的东西定然是别人给他的,只要找到它,定然能找到壮壮的线索。”
“我现在就派人出去找!”
李宴景接着说:“我还想看看这间屋子里有没有别的线索。”
“画师只管看。”
李宴景便在屋子里仔细搜寻起来,只可惜这间屋子叫下人们翻的过于彻底,什么线索都被破坏了。
她想了想,决定先问问壮壮身边人最近他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
奶娘想了半天,突然一拍手:“他最近老拿着一根棍!”
“什么棍子?拿给我瞧瞧。”
奶娘忙从多宝阁上翻出一个锦盒,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根泛着玉色的小棍。
李宴景接过那棍子一瞧,一怔,鼓槌?
刘子昂难得开口:“给我看看。”
李宴景觉得他的表情不太对,忙把鼓槌给了他。
刘子昂屈指在鼓槌上敲了敲,面无表情的说了句:“骨头做的。”但什么骨头他看不出。
李宴景脑子里突然冒出三个字:剜出骨,她打了个寒噤,不会是人骨吧?
刘子昂把鼓槌递回去,李宴景却装作没看到,只问奶娘这跟鼓槌是谁给壮壮的。
奶娘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这东西谁给的,来这儿之后没几天壮壮手里就拿着这东西了。
李宴景刚想同庄家父子两说又多了一个线索,却发现他俩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壮壮的失踪,是不是跟宝物有关?
李宴景摒弃其他无用想法,干脆利落道:“庄老太爷,骨槌也可作为线索之一……庄老太爷?”
“好!我现在就去问!李画师大才,不但画画的好,观察竟如此细致入微!”
李宴景叹气,别管什么大才不大才了,她现在只希望这件事尽快结束,她能早点回应天。
“老爷不好了!那群戏子闹起来了!”
“什么?!”庄涛怒而拍桌,他们敢!
“庄老爷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这戏班子可不比村民,那里头可多壮汉……”
“老爷不好了,青桥断了!”
28.第 28 章
这就是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吧?李宴景想着,接着她发现庄涛和庄老爷子居然都在看自己。
李宴景:?
“李画师,你看……”庄老太爷忙道,“您放心,待一切结束后,庄家必有重谢!”
李宴景怕再吃饼会把自己噎死,果断表示断桥可能与壮壮有关,她要和刘子昂先过去看看。
庄老太爷还是松了口气,李宴景肯去查桥到底怎么回事就好,他就只要盯着那群闹事的了。
李宴景和刘子昂赶到桥边时,旁边还围了不少村民。宴席上找庄家要银子修桥的五叔公也赫然在列。
“这可怎么办啊!我、我这还攒了几十个鸡蛋要去卖呢!”
“我家川娃这几日还要回来看我呢……”
村民们议论纷纷,吵得人脑袋发胀。
“麻烦让一让。”
村民们本就火气不小,又不认识李宴景,当下凭什么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却又在看到李宴景身后跟着的高大男子时,把这句疑问憋了回去了。
这木桥平时踩上去就吱吱作响,但村民们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想过它居然有天就这么断了!
李宴景沉默地望向那座宛如突然被抽了脊骨的蛇一般,半瘫在河中的木桥。桥是从青桥村岸边断开的,波涛起伏间隐约可见被深深压在河底的木笼基础的一角。
她突然起身,试探着往河里走,刘子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小心!”
青桥村正好位于宁河中上段的地势转折处,水面虽不宽,但水深且急,临桥岸边地面湿滑崎岖,很是危险。
刘子昂让李宴景站着别动,自己走到岸边,手往下一探——李宴景只能隐隐约约瞧见银光一闪而过,刘子昂便捏着一小节木块转身跑了回来。
“这木头好像被白蚁蛀过,都朽了。”刘子昂将木头递给李宴景。
木块上密密麻麻不规则的孔洞让李宴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个没忍住,使劲一攥,木头居然被她捏碎了。
她松开手,木渣子顺着手指缝和风飘了满地,手上微微的潮湿粘腻之感让她有些不适。
五叔公一听白蚁,急坏了,赶紧问刘子昂:“年轻人,你说我们这桥,是被白蚁蛀坏的?”
“嗯,应该是。”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村可从来没有过白蚁!”
“我听说那白蚁可厉害了,铜墙铁壁都蛀的穿,别说咱们这老木桥了!”
“好在桥出事的时候没人在,不然的话……”青桥村真有人在宁河里淹死过。
今日桥塌之时无人在桥上,可前天晚上他们可是走过这座桥的,若是当时桥出了事……李宴景面色难看,若是让她知道桥是人为损坏,她一定会让那个人死得很难看!
李宴景在岸边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不知是时间太长还是水流速度太快,她并没能从岸边发现什么线索。
而就在李宴景忙着查看断桥时,庄家父子倒也没闲着,两人忙着安抚请来表演人员。
庄老太爷确实手段了得。原本与小厮们发生激烈冲突的民俗艺人们,听了他一番锥心剖白后,神色中多少都带了几分同情。但气氛虽然稍微缓和了些,但双方依旧僵持,庄老太爷拱手拱得手都在抖。庄涛实在忍不住了,猛地上前一步,却又叫庄老太爷一个眼神给逼退了。
最后画着一脸蓝白油彩的壮汉率先将拦在自己面前的小厮一推,让其摔了个屁股墩,又哼了一声吼,这才后对庄老爷拱手:“老爷子您孙儿丢了,心疼,我们能理解,也替您难过,可我们这群都是讨口子的人,今天停一天明天家里就没饭吃了!当初跟您订的是今天唱完,明日一早我们就能走了的——后日上午我们在应天还有个活儿呢!”
庄涛什么时候叫戏子如此下过脸面,当下一挥手,恨恨道:“走什么走!都走不了了!”
什么?走不了了?壮汉登时脸色一变,原本渐渐缓和下来的氛围一下又紧张起来。
庄老太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庄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他庄奇一世英名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蠢货来!?
庄老太爷深吸一口气道:“诸位,请听老朽一言。如今非是我庄家不让各位走,而是强掳了我孙子的人将木桥给毁了!各位也知道,我们村子位置特殊,想要用最快的方法到达应天便只能过桥。我本来和五叔公商量着重新起座石桥好叫大家能多出一条活路,可谁能想到……”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更差,庄老太爷忙道:“诸位莫急,我家里有一匹快马,三天内可到应天,我派人去通知应天,一是为二位分说一回,二是叫船来接我们。”
这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唯一的办法。“该死!”
庄老太爷道:“若不是那匪徒,各位如何落到今日之地步?应天那桩生意黄了是救不回来了,但若各位能帮我把我孙儿找到……”他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论生死,我庄家必有重谢!便是我与孙儿无缘,大家为我庄家的心,我庄奇也记着!必不会亏待大家。”
既然一笔钱已经挣不了了,那另有些贴补也总好过什么都没有。那满脸油彩的男子立刻道:“该怎么做您只管说。”
至此,庄老太爷才松了口气。他缓缓将李宴景的发现都说了出来,眼下便是要找身上有蒙汗药的人,又或者找到那柄鼓槌的主人说不准也有些什么线索……
“不是,庄老爷这是要翻我们的行李?”
庄老太爷话音一顿,脑子一转,坦然道:“诸位放心,我只是为了找出我孙儿,却不是与诸位为难。不管是为了我孙儿,还是大家为了讨个公道,这东西都非找不可。我让下人们跟着诸位进去,当着诸位的面找。保证不会叫诸位的东西有半点伤了碰了。”
如此一来,众人虽然脸上还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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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但大多还是认了。“可……”一只手搭上了说话这人的手腕,这人面色一变,把话吞了回去。
庄家请来的人拢共分成三拨,一拨是戏班子,一拨是陈皮和李不苦,最后是李宴景和刘子昂。戏班人多,故而除了班主和鼓师,其余人都住的大通铺,男女分开,占了三间房,这便是五间房了。陈皮和李不苦原先住一间,后来李不苦嫌弃陈皮睡觉打呼噜,硬是要了个单间。李宴景和刘子昂各一间。前两拨甭管大通铺还是双人间、单人间都分在了一起,只是男女之间隔得开一些。
李宴景和刘子昂不一样。李宴景擅画,一手字也飘逸潇洒,是饱学之士,在庄老太爷心中地位不一般,故而下人安排房间时给了两间上房。
住得近,按常理若真有人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必然很容易发现,只是这些日子大家都忙着排练练习,压根没空关注别人。
为了不耽误时间,庄老爷子特意找来了自己闺女和老妻,帮着查看女眷那边是否有人藏了蒙汗药。
庄老夫人把孙子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简直是盯着那些丫鬟们一厘厘地搜,然而除了将几个戏班子里的姑娘气得俏脸通红之外,没有任何成果。
两名女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心情,只寄希冀于庄家父子二人能够带回壮壮的消息。
但令人遗憾又不出所料的是,所有房间里都没能找到蒙汗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鼓槌的原主人有了眉目——正是戏班鼓师。
鼓师长得虽然就是一副坏人模样,却自觉十分无辜,此事与他有何关系?他不过是看小孩儿可爱,又是主家的孩子,便送了他一个小玩具罢了。
“你撒谎!那明明是骨头做的鼓槌!分明是诅咒!”
“那是牛骨做的鼓槌,我们家乡,每个孩子都有一副这样的鼓槌——这是希望孩子能跟牛长得一样健壮。至于诅咒……”鼓师张希突然拉了拉嘴角,脸上的刀疤愈发扭曲吓人,“至于诅咒,你们听过真正的诅咒么?”
这话听得人生寒。而刚从河边赶回来不久的李宴景却突然想起自己听过的那首童谣。她看着张希,问:“什么诅咒,你说来听听。”
张希脸上笑容更甚,但他并没有说真正的诅咒是什么,坚称自己对壮壮失踪的事情丝毫不知情。“我劝你们还是少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多在我这里浪费一秒,那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幼子生死不明,父亲又一味让他压抑,眼看终于有了线索,庄涛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拳挥向张希——
张希却也不是个吃素的,单手便拧住了庄涛的拳头,不耐道:“都说了我你儿子失踪跟我无关!再纠缠小心我不客气!”
庄涛被拧得哀嚎不已,却还是不忘叫张希教出自己儿子。张希只觉得耳朵痛,刚想索性一拳叫人闭嘴,庄府下人突然哆嗦着,冲了进来:“找、找到了老爷!小少爷,找到了!”
29.第 29 章
很快李宴景便知道了下人哆嗦的原因。
壮壮被发现的是一双脚。一双自脚踝处被斩断的、浮肿的、惨白的脚。
这双脚很小,左脚拇指还长了一块小小的黑斑,和壮壮脚上的黑斑一模一样。
是以,庄老夫人一看这双脚,惨叫一声,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庄慧兰惊呼:“娘!”她顾不得害怕与伤心,忙跟庄老太爷说,“爹,我先送娘回去。”
庄老太爷却只是看着眼前的断足,一语不发,庄慧兰只得招呼下人,帮忙把母亲送回去。
庄涛血红的双眼恶狠狠地扫过所有人,本就被断足吓得不轻的村民更是纷纷后退。
庄涛冲进人群里,随手掐住一个村民的脖子:“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子对不对?”
“庄涛你疯了?还不放手!”
“那就是你对不对?”他的手移到了另一个人脖子上……
庄老太爷终于舍得转过身来,他拄着拐颤颤巍巍、晃晃悠悠走到庄涛背后,抬起拐杖狠狠打向庄涛的小腿。庄涛吃痛,小腿向地上一折,手上的劲儿也卸了。那翻白眼的村民捂着自己的脖子,满面惊恐地看着庄涛。
“爹!你疯了么?你难道不想找出杀害壮壮的凶手么?”
“疯了的是你!”庄老太爷面无表情的说,“你如果不想我把你腿折了,就收起你那副疯狗样!”
庄涛早就不满庄老太爷专断独行,眼下又亲眼目睹独子尸体残骸,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冷笑:“我不管你,我一定要凶手为我儿子陪葬!如果找不出凶手,我就要整个村为……”
见庄涛越说越不象话,跟在庄老太爷旁边的米阿勇不得不上前强行控制住了发疯的庄涛:“老爷,您冷静点!”
庄老太爷失望地瞥了眼那挣扎不休的不成器的儿子,随后缓缓走向李宴景。
李宴景面色一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李画师,求您帮我。”说着,庄老太爷双腿微微一弯——恰在此时,刘子昂牢牢扶住庄老太爷的双臂,庄老太爷暗暗使劲向下坠,身体却纹丝未动。他抬头看向刘子昂。
刘子昂神色淡淡:“老爷子小心,土地湿滑,摔了就不好了。”
庄老太爷心中微微一沉,索性站了起来,朝着李宴景深深弯下了腰:“李画师,我庄家乃是三代单传,我儿更是而立之年才有了壮壮。而现在……”
庄老太爷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再说,然过了会儿,他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精芒不断,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要这贼子,血、债、血、偿!”
李宴景沉默了一会儿,道:“老爷子,您还是报官吧。我不过是个臭画画的,顶多也就是眼睛尖一点,实在不敢跟您承诺什么。”
“李画师我信你!”
李宴景心说你信我有什么用?我自己都不信自己!
庄老太爷接着说:“何况如今一时半会官府也到不了此处……”庄老太爷终于老泪纵横,“起码得找齐我孙儿的尸身,叫他能安稳投胎吧!”
事已至此李宴景只能说自己尽力而为。
但李宴景学的是美术,不是法医,能从尸体上找出来的线索实在有限。她皱着眉盯着那双断足,过了会问:“是谁发现的尸体?”
“是、是我。”一个矮小的妇人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我、我听庄老太爷说谁能找到壮壮,他就给谁一大笔钱。我,想、想着,庄家有这么多下人都没能找到壮壮,那他肯定就不在庄家,我就想往山上碰碰运气。”谁知道一找就让她发现了这东西!
妇人看了眼庄家人,见他们疯的疯、晕的晕,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再问赏钱的事情还算不算数了。她心里嘀咕这凶手跟庄家多大仇啊,这么报复人家!
“你发现时这……断足就这样摆在这儿?一点遮掩都没有?你也没碰过?”
这可是死人的脚,谁敢碰?!妇人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解释:“我就凑近了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没靠近,碰就更不可能碰了!”
李宴景见断足一尺外有许多脚印,但一尺之内却近乎真空。
这应该是有不少村民过来看热闹却又不敢靠近形成的。李宴景想着,下意识往地上踩了一脚,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她往后退了半步,低着头看了会儿那脚印,随后指了指距离断足最近的一枚脚印,问那妇人:“这是你留下的?”
妇人压根不敢再靠近那双断足,远远瞥了一眼,点点头:“你看那后头不还连着一块么?那是我脚滑了一下。”
她第一眼扫过去只是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双死人的脚!她直接被吓得摔了个屁股蹲,现在屁股上还一大块土渍呢!
“多谢。”李宴景点点头,壮壮最早也是死于昨晚,青桥村土地湿润,一晚上并不足以脚印消失——所以凶手是怎么把断足送到树下的?
她抬头看了眼翠绿的树木,爬上树放下来的?但如果是从树上来的,那脚能摆的那么整齐么?
还有,抱着东西如何爬树?
庄老太爷见李宴景沉默许久没说话,颤着嗓子问:“李画师,您可看出什么来了?”
李画师摇摇头:“线索太少了。麻烦老爷子帮我请大家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儿再找找线索。”
“诶好,那您看看要不要留两个人在这山上再找找?壮壮他……”
李宴景犹豫了下,坦白说:“我感觉壮壮在这儿的可能性不大,但你可以试试。”
截止到目前,李宴景并没有发现能快速指向其他尸体部位的线索。但她发现凶手的某些行为很矛盾。
分尸目的基本可分为两类,或是为藏匿尸体,或是为泄愤怒而分尸。
若说凶手是为了藏匿尸体,可壮壮的断足就这么大咧咧的摆在一棵树下,没有任何遮盖痕迹,摆明了就是故意放在这里等着被人找到的。
若说凶手是泄愤分尸:其一,壮壮脚腕上的切口非常整齐,凶手的情绪很“稳定”;其二,断足不但摆放整齐,且除了脚腕断口处外未见血渍、除了脚底之外,其余地方并无土渍。这说明断足凶手特意清理过。
李宴景不认为这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能做到的。
既然这两种目的都与凶手行为不符,李宴景便揣测凶手会不会是为了向庄家示威炫耀,这才只留下一双脚。但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双脚和一句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有何区别?甚至后者冲击力更强、也更简单。
李宴景琢磨不透凶手如此行事的原因,但依她猜想凶手既然摆出了断足应该不会在附近再放其他尸块了。
“好,那我再让人去别处找、去别处……”庄老太爷精神恍惚、步履蹒跚的模样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李宴景有心劝说,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世间至痛。
米阿勇松开了满嘴污言秽语的庄涛,转而追上了庄老太爷:“老太爷,您等等我。”
刘子昂瞧了,轻声感叹了一句:“倒是位忠义之士。”
李宴景抿着唇,没说话。
“怎么?你对他有想法?”
“没有。只是房东长了一张薄恩寡义的刻薄脸,居然如此推崇忠义,实在惊人惊讶。”李宴景道。
刘子昂冷哼一声,正欲反击,却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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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景一撩衣袍,蹲了下来,伸出手——
“等等!”刘子昂掏出一块帕子塞进李宴景手里,皱眉斥道,“你疯了不成?就打算这么空手去摸尸体?万一有毒呢?”
李宴景被他说的一愣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该道谢。
“你一个……”刘子昂含糊道,“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李宴景用帕子包起了一只断足,凑近细看,刘子昂的话在她耳朵里转了一圈,只留下个大字,下意识反问:“这脚哪儿大了?”问出口了,才觉得荒谬,刚估计是自己听错了,“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刘子昂无语,索性换了个话题:“你看出什么来了?”
“你看这个切口,旁边的肌肉一点骨头碎都没有沾到——刀很利,凶手力气不小。”壮壮虽孱弱却也不是刚出生的婴孩,骨骼还是有一定硬度的,“还有这条白痕——只有脚背有一小截,你看这断足周围,并没有凶手的足印。所以我觉得这断足应该是被东西包着,送到这里的。”
这话在刘子昂脑子里转了一圈他才明白过来,他指了指一旁的大树。
李宴景点点头:“有劳。”
刘子昂绕着树转了一圈,倒没发现树干上有什么痕迹。他看了眼断足位置,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上对应的地方,还真从树枝上找到了一些荷叶碎屑。
“还真是从树上送下来的。”刘子昂把碎屑摊在手心让李宴景看,“不过凶手身法不错,树上只留下了几个泥点子。”半枚脚印都没留下。
李宴景想了想,问刘子昂:“你觉得这批人里谁最有可能有这样的身手?或者说,要练成这样的身手难么?”
刘子昂想了想:“还好吧,身体够轻巧就好练。不过能把断足这么平整的放下来、还能把荷叶和绑线取得毫无痕迹那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手要稳、力要匀,对控制要求很高。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戏班的人呢?你觉得他们能做到这点么?”
没交过手,刘子昂不好断言,不过他看那个戏班班主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
刘子昂见李宴景一脸沉思之状,犹豫道:“李宴景,我总觉得壮壮的死只是个开始——以这凶手的行事,必然是与庄家有深仇大恨的。你确定还要帮庄家?”桥虽然断了,但通往应天的那条路可还在,他们大可走陆路回应天,无非是耗时长一点罢了——好吧,也许不止长一点。
“只怕庄府的人如今正日夜在那条路上守着,只等有人‘做贼心虚’往外逃呢。”
“若是你担心这个……”刘子昂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宴景打断:“房东,你能打过这些人对吧?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刘子昂闻言便知,李宴景是铁了心要管这件事,冷哼一声:“平时见你惜命,今日倒逞起英雄来了。怎么,你是觉得没有你的帮忙,这庄家便找不回孙儿尸身了?”
李宴景挠头,那倒不是,但现在的庄家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混乱的线团,她只需要再花一点功夫就能找到线头,把整团线都理清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她实在是不想就这么放开线团……
刘子昂眉毛一挑,理线团?这什么奇怪性格?以为自己是猫么?
说回案子。
壮壮虽然骗过了自己院里的人,可庄府前后门却是一直有人守着的,外人出入家丁或许不在意,但老爷放在心尖上的小少爷突然出门,这些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李宴景推测壮壮是在院子里出的事——凶手大概率就住在庄家——不住庄家的人大晚上跑进来家丁们不可能没反应。
但,也有可能……李宴景想起了那道消失的青影。
30.第 30 章
李宴景问过守门家丁,得知当晚出去过的共有四人,分别是,李不苦、陈皮、张希,还有戏班班主赵奎。
其中李不苦和张希出去的早,前者用完晚膳就出去了,后者干脆就没吃,陈皮和张希倒是出去的晚,两人一前一后,张希回来时正好碰到陈皮出去,陈皮还出去了两回。
家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人:“哦,对了那晚还有个人来过,米阿勇。他是快半夜来的,说是老太爷找他有事。”
“米阿勇不是帮着庄家守着祖宅的么?他不住这么?”
“他住自己家。只是主子们不在的话,他会天天都过来这儿看看、打扫打扫什么的。老太爷倒是说了让阿勇把庄家当自己家,就住这儿就好了。但这人特别认死理,一直就说自己是个看门的,宁愿守着一堆破纸,也不愿意到庄家来。”家丁说完,微微一顿,忐忑道,“李画师,小少爷的死真的跟我们无关啊!昨晚我们几个分了两班倒,大门一直是有人守着的。我们敢发誓,小少爷绝对没从大门出去过!”
“是啊是啊,若说平时还有个打盹儿什么的,可昨晚后山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乱叫了一晚上,刚一闭上眼,立马就闹腾开了,我们是真一晚没睡!”
“我知道了,多谢诸位。”李宴景决定跟这几位聊聊。
第一位,她选择了鼓师张希。
李宴景对那首童谣记忆深刻,而那么凑巧这群人里张希是唯一一个可以直接和童谣搭上关系的。即使得不到壮壮的线索,说不定也能找到一些关于童谣的线索。
但张希对李宴景的询问并不太配合,他说话风格与长相一样冷硬,对于李宴景的问题只有:“不知道”、“与我无关”、“不方便回答”等几个答案。
李宴景几个问题问下来,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了他一个问题:“张鼓师认不认识一个小孩,个头不高,牙齿倒很厉害。”
张希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随即道:“什么小孩?没头没尾谁知道你说什么。”
李宴景点点头:“多谢张鼓师。那想必你也没听过什么金鼓、皮鼓。”她仔细观察着张希的表情——她并不期待张希回答这个问题。
但没想到张希居然开口了,他盯着李宴景,十分严肃地说:“离金鼓远一点。它很危险。”
李宴景挑眉:“多谢。”
“我不是开玩笑。”
“嗯,我知道,多谢。”李宴景回了一句。
第二位是李不苦。
李不苦自诩洞悉了李宴景的目的,未等李宴景开口,劈头便是两句:“李画师您瞒我瞒得好苦。”、“凶手变成军师,你可真有本事!”
“李师傅,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李不苦双手抱胸,冷笑:“你敢说庄家那位小少爷的死跟你……咳咳咳,姓刘的你疯了么?”
刘子昂手肘抵墙,胳膊牢牢架在李不苦脖子上,神色淡淡:“不是跟你说了么?话不能乱说。”
他可能真的会杀了我!李不苦只觉空气越发稀薄,鼻尖全是冷汗,他识相地认怂了:“别、别介啊,我、我开个玩笑罢了,你、你们还来真的啊?”
刘子昂嗤笑一声,松开了胳膊。
李不苦摸着脖子咳了两声,讪讪:“您这,脾气还挺大。”
李宴景冷嘲:“李师傅,您这都指认我是杀人犯了,难不成我要等铡刀放到我脖子上再喊冤?”
李不苦犹豫一阵:“真不是你?那你当时为何……”
“不把你骗走,难不成等你杀了我不成?”事已至此,李宴景懒得跟李不苦绕圈子,“我早就说过,我过来就是为了画画,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宝物的事情。”
李不苦下意识反驳,但转念一想,面色一厉:“姓李的你套我话!”
“不是你上赶着非要告诉我的么?我可没说什么。”李宴景敲敲桌子,不耐道,“放心,我对你那宝贝没什么兴趣,我现在只想找出杀壮壮的凶手——说,是不是你昨天没找到所谓宝物却被壮壮发现了,所以杀人灭口?”
李不苦翻了个白眼,如果真的是他杀人灭口,那今天他怎么可能会被李宴景骗?这老庄家人也是脑子不太正常,找个画画的来查案。
“所以你昨晚去干嘛了?”
“去找宝贝啊!”李不苦理直气壮道,如果不是为了宝贝谁愿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那你昨晚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李不苦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昨天一门心思找宝贝、还要防备被别人发现,哪有心思去观察其他情况!”
“一门心思找宝贝?可家丁说你昨晚很早就出去了。”
“出去散散心呗,晚上得动手,我不得冷静冷静?不过我出去的早,回来的也早。”李不苦两手一摊,“不信你问守门的。不是,我说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到底还有什么可问我的?”
“行,多谢你。这几天别老往外跑了,我估摸着凶手不会消停,你小心被……”李宴景见李不苦面色不屑便知他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索性住了口,突然问了句:“对了,你自己出去找宝贝没跟陈皮商量?”
李不苦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商量?跟他商量什么?他又不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李宴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至此,问话结束,接下来李宴景打算带着李不苦的证词去找陈皮。
但李宴景到访时,赵奎就在陈皮房里。
李宴景奇道:“赵班主,你这是……”
赵奎爽朗一笑:“我这不是看陈兄弟皮影实在是厉害,想请他加入我们戏班子么?”
李宴景从没听说过戏班子里还招演皮影戏的。
“这有啥不能的?皮影戏不也有个戏字么?而且多条路子都碗饭吃嘛,你说是不是,陈兄弟?”
陈皮含笑点头:“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这只皮影箱从小跟我跟到大。若是赵班主不嫌我碍事,我愿意跟戏班子一起走!”
李宴景问:“那李不苦呢?你不管他了?”
提到李不苦,陈皮面上涌出一股怒气:“别说他了!我把人当好兄弟,人家把我当傻子呢,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不肯跟我说!问他去哪了、去干嘛了,永远是别管!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他人!”
“兴许他真的不方便说呢?你个大男人纠结这干啥?”赵奎拍了拍陈皮,又问李宴景,“李画师你来是为了那小少爷的事儿?”
李宴景点点头:“对,听守卫说昨晚二位都出去过?陈师傅你还出去过两回?”
陈皮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赵奎一摆手:“嗐,别提了,这庄家还自诩富贵之家呢!我赵奎在外头闯荡那么多年,头一回吃主家准备的东西,吃得拉肚子的!还好不严重,不然今天他们听什么戏?听空气得了!”
陈皮闻言尴尬地挠头:“那个,李画师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陈师傅我听着怪怪的。
昨天我也吃坏肚子了。但是你看,我们这么多人都住在这院子里,但这旁边恭房只有两个。我也不好跟姑娘家抢,又怕到处乱跑犯了什么忌讳,索性就往外跑了。我头一回出去还碰到赵班主回来呢!”
“对对对,是这样。”
“昨晚戏班所有人都拉肚子了么?”
赵奎挠挠头:“和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听好多人都嚷嚷着肚子不舒服,关键是那恭房就真的一直没空出来!”
“我还好,就是跑了两回肚之后,真睡不着了,半夜还在保养皮影。”陈皮说着说着忍不住苦笑起来,“谁知道皮影油给我上多了,颜色都晕了。”
皮影也需要保养的?这李宴景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就跟你的画笔需要保养一样。”陈皮笑着说。
李宴景心中一动,问:“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皮影?”
陈皮一愣,回神犹豫了下:“可以倒是可以,但我的皮影因为涂了太多油,颜色有点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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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我还没来得及修复。要看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动手碰。”
李宴景点头表示同意后,陈皮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来,盒盖一掀开,便露出了里头几张皮影来。李宴景看了眼,挑眉:“这颜色不是还好么?”
陈皮摇头:“这是我回来又上了一遍颜色,你瞧瞧,这颜色还没干呢!”他手指轻轻点过皮影,手上果然沾了一点青色,他叹气,“下回绝对不能再操之过急了。”
李宴景能看出来陈皮对这皮影很是珍惜,她不过是看了几眼便让陈皮收了回去。
“对了赵班主,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张希没跟你们一起住?”
“哦,我们班里的鼓师手折了,张希是我们后找进来的。这小子性格独,不想跟我们一起住,反正庄家有空房,我就答应了。不过他打鼓真不错,待在我们班里其实有些屈才了。”赵奎摸摸胡子砸吧砸吧嘴。当然了赵班主这么纵着他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张希要的银子只有原来鼓师的一半儿!
李宴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谢二位。我们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了。”
“这算什么?只要我能帮的上忙的你尽管说。”陈皮面色唏嘘,“壮壮多可爱一小孩儿啊,前头我没少哄过他。他现在出事了,我也很难过。”
李宴景点头:“好。”
刘子昂听李宴景问了一路,问李宴景有没有从这些人的话里听出些什么来。
李宴景一边从荷包里往外掏东西,一边摇头,可她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掏出来。
“找什么呢?我问你话呢。”
“没找什么。”李宴景心不在焉的说,“至于这四个人……我总觉得他们都有事瞒着我,最起码,李不苦在说谎,张希么……我不说你也该看出来他不对了。”
“你怎么看出李不苦在撒谎的?”
李宴景挑眉:“你信他出去是为了散心?”
刘子昂笑笑:“你不信我就不信。”
“房东,你这样耍滑头是不行的哈。”
简单说笑不过是调剂,案子才是重中之重。虽然天色不早,但李宴景和刘子昂还是按照庄家下人的指点,找到了米阿勇的家。
米阿勇住的很偏僻,附近一位邻居都没有。
李、刘二人扫了一眼瞧过去,院门开着,房门却锁了,房里没有亮。米阿勇不在家么?
此时,一阵风过,灌进屋檐下两只灯笼的大嘴里,发出阵阵咕噜声。
李宴景撞了下刘子昂,小声说:“诶,你说这声音听起来像不像这院子饿了,在咽口水。”
“你确定要继续吓我?那你一个人进去?”
李宴景讪笑:“玩笑、玩笑而已。”
刘子昂敲了敲院门,又问了句,米师傅可在,无人应答。两人这才前后进了院子。
米阿勇住的屋子不大,但院子却极大,地上还全铺了青砖。
李宴景一脚踏进院子,脚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她忙低头一看,一个黑眼睛、红脸蛋、面色惨白的纸人正在冲她笑。
李宴景脑子一片空白,人已经傻了。
刘子昂久不见李宴景动静,回头一瞧,人还愣在原地,他眉头一皱,不做多想便抓住了李宴景的手腕——李宴景突然醒过神来反握住他的手。
李宴景用了很大劲,刘子昂却觉得李宴景的手冰得吓人,手心还有汗。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问:“吓到了?”
手上传来的温度逐渐驱散了李宴景的恐惧,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过了会儿才松开刘子昂的手:“谢谢了。”
“你死人的脚都敢抓,你怕这个?”刘子昂说归说,借着微弱的月光把瞧见的露出人脸的纸人都换了个方向。
“那还是不一样的。”李宴景不太敢往地上看了,”你听过恐怖谷效应么,就是说……”
“嘭!”巨大的声响和地面微微的震感打断了李宴景的话。
这是发生什么了?李宴景胆战心惊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31.第 31 章
“你没事吧?”刘子昂问。
李宴景惊魂未定地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面色一变,急急道:“快!你之前不是说另外有条陆路通往应天么?在哪儿?快过去!”
“怎么了?”
“刚刚那是爆炸声!”李宴景急道,“我怀疑凶手把那条路给炸了!他很可能要整个村子的人一起死!”
闻言,刘子昂面色亦是一变,他抓起李宴景的手就跑。
青桥村算不得很大,爆炸声和震动几乎整个村子都感觉到了。村民一开始都以为是地动,吓得半死,赶紧从家里往外跑。好在声音和动静都很快就消失了,大家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约而同的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试图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所以一路上,李宴景和刘子昂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就在李宴景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刘子昂终于慢了下来——前面聚集了很多村民,他们找到地方了。
刘子昂个头高,一眼就瞧见了被石块、泥土彻底堵住的路口。他心中微沉,难不成真叫李宴景说准了?
若想从青桥村走陆路到应天,这路口是必经之处。不过因路口较为狭窄,且一面是激流、一面是高山,平时走的人就少,现被堵了个严实,是彻底没办法走了。
而青桥村的木桥也在今天断了。
也就是说,青桥村所有对外的路都被切断了,它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孤岛。
李宴景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见刘子昂似乎想往前走,忙抬起头道:“你等我、我缓缓!”
刘子昂只好先停了下来,却突然前方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你们看那里!血!死、死人了!”
什么?李宴景愣了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尖叫着奔逃的村民便像是汹涌的洪水朝她涌了过来——“小心!
刘子昂一把将还没回过神来的李宴景拉到一边。
李宴景脚步踉跄,不得不扯住刘子昂的衣服才站稳:“谢谢。”
刘子昂看看自己的抽了丝的衣服,叹了口气:“谢谢就不用了,回去赔我件衣服吧,这钱算在分成之外。”
“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带着刘子昂她等于多带了条命!别说一件衣服了,就是十件八件李宴景也送!
村民们一会儿便逃的不剩几个,李宴景这才和刘子昂上前查看具体情况。
“李画师、刘公子。”
“陈师,陈皮你们怎么在这儿?”陈皮、李不苦、赵奎和张希居然都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都来了。”庄府的位置距离此处更近,他们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自然快。
李宴景想了想问:“你们来得早,可瞧见发生了什么?”
陈皮摇摇头:“我们一来就看到这被山上的落石、泥土给堵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李宴景倒是也不失望。
此时月色明亮,即使是晚上也不耽误李宴景看见从石头下方洇出的血迹和一截衣袖。
李宴景撩起衣袍半蹲下来,试图将那截衣袖往外拉出来些,可惜衣袖却只是纹丝未动。李宴景并没有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她站起来,目光转向山上——如果这些石头真是被人炸下来的,现在山上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当然,也可能还没来得及找到线索,就先误踩没被引爆的炸药,一命呜呼。
算了,李宴景挪开了视线,还是先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吧。
赵奎盯了半天那半截染了血迹的衣袖,突然问:“诶,你们看这像不像是庄家下人穿的衣裳?”
“还真是!庄老太爷不说了要派人去应天报官么?这不会就是被派出去的人吧?”陈皮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不是说明凶手一直躲在暗处盯着我们?一旦发现我们想跑,他就出手杀了我们!”
赵奎十分暴躁:“那我们到底要什么时候能出去啊?!难不成等凶手把庄家人全杀了?这种深仇大恨,庄家自己不知道凶手是谁么?”
刘子昂注意到只有陈皮和赵奎在讨论,性格活跃的李不苦倒是一直一言不发。
“多说无益,先请庄家人来认尸吧。”李宴景说,比起认尸,应该用认衣更合适。
话音刚落,数道脚步声响起,随即是一道熟悉的男声:“这是发生了什么?!”
请人的功夫省了。李宴景想,随即退到一旁。
见路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庄涛脸色十分难看,待他发现那染血的半截衣袖更是怒火中烧,阴沉着脸问在场的几人:“诸位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庄家人,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赵奎之前就对庄涛不满,此时也不惯着他,讥讽道:“庄老爷,这个问题不该我们问你么?你庄家到底是做什么缺德事,与人结下了这等死仇,甚至还连累了我们!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要怎么回应天?!”
“你!”
赵奎冷笑:“我怎么了?庄老爷又想让下人动手?你大可以试试!”
陈皮两边劝架,好容易才让两个人勉强压下火起来。他又提议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先回去,明早再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或者动员村民一起把石头搬走,好歹能清出一条路来。
这提议在理,众人都默认了。
结果没走几步,自山上传来一道尖细地童声:“小金鼓,叮叮响/富贵梦,夜夜长、敲一声,财满仓/敲两声,人断肠……”
夜风起,风将童声串了起来,织成一张大网,裹住了所有人,然后又把这声音送进了他人的天灵盖里、后脖颈裸露的皮肤上。
恰在此时月亮又隐去了踪迹,庄家人手中的灯笼中的蜡烛被风吹的飘忽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届时他们这帮人就会被夜色彻底吞掉、嚼碎。
李宴景默默抱紧双臂,站得刘子昂近了些。其余人反应不一,不过其中庄涛反应是最大的。且比起其他人,他似乎更像是愤怒而非恐惧:“谁?!什么人?快给我滚出来!别以为你装神弄鬼能吓到谁!只要让我抓到,我一定弄死你!”
伴随着庄涛愤怒的咆哮,童谣声消失了。但庄涛显然不是说说而已,他竟然不顾危险要往山上跑!
庄家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跟上去的。庄涛回头一看,下人们居然还待在原地不动,脸上扭曲的如同恶鬼一般:“你们在等什么?怕死的话,我先送你们下地狱!”
李宴景觉得那么多人跟这位一起去送死实在没必要,便劝了句:“庄老爷,天这么黑,就是上山也找不到人,说不准还会猜到陷阱和炸药,还是先回去吧。”
李宴景在庄涛这儿倒还真有几分面子,而且李宴景说的是实话,庄涛只能作罢。却也吩咐下人:明天就上山,哪怕把后山夷为平地,也必须给他找到装神弄鬼的人!
“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庄涛阴恻恻的说,同时眼神扫过李宴景等人,似乎是在怀疑李宴景等人中有与这唱童谣的人勾结串通的。
李宴景倒是不心虚,但庄涛的眼神依旧让她不舒服。
“庄老爷,什么金鼓银鼓的?那童谣唱的什么东西啊?”一路沉默的李不苦突然好奇道,“不会你家出的事跟这童谣有关吧?”
庄涛立刻斩钉截铁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不苦眉毛一挑:“庄老爷只否认了家里的事情和金鼓银鼓有关,却没有否定金鼓之说,也就是说……”他微微一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庄家真有这东西?”
庄涛沉默了会儿,见其他人亦是一脸好奇,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你好像对我庄家的东西,很好奇?”
李不苦坦然点点头:“穷人家没见过好东西,这不是好奇么。庄老爷能不能……”
“李不苦!”陈皮见李不苦越说越不像话,忙拉了拉这位往日的搭子,冲庄涛道歉,“不好意思庄老爷,我兄弟就是随便说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李不苦耸耸肩倒真没再“犯浑”了。
庄涛盯着这兄弟两,突然扯出一个笑来:“不就一个金鼓么?只要你们能帮我找到装神弄鬼的人,我把它送给你们又如何?”他又转头朝其他人笑了笑,“诸位也一样,谁能拿找到装神弄鬼的人,我就把金鼓送给他!”
李宴景第一个表示敬谢不敏:“我们两就算了吧,我们想赶紧找出壮壮的尸身。”
听到壮壮二字,庄涛顿时萎靡许多,对李宴景倒是多了几分尊重之意:“如此,麻烦李画师了。”
李宴景摇摇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做得不算什么。天色已晚,只能明日再去找线索了。诸位回见。”却原来说话间几人已经回了庄府。
赵奎无奈:“我们也先回去休息了,这一天不够折腾的!”
这波人便这么散了——庄涛倒是没离开,庄家下人便只能陪在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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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
待其余人都走得不见影了,庄涛这才开口:“找人给我把这几个人盯死了!尤其是那个李不苦!”
“是,老爷。”
“发现有不对的地方,直接把人给我结果了!”
下人一脸惊诧的抬头,杀人?
“蠢货!现在进村的路全被封了,杀个把人谁知道?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懂么?!”
下人只能点头应是。
而另一边,李宴景和刘子昂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米阿勇。
“米师傅!”李宴景叫住了米阿勇,“我们刚刚去你家里找你了,你好像没在家里,你一直在庄家么?”
米阿勇一愣,随后指了指自己:“我么?我刚从家里过来,可能错开了吧。”
“米师傅听见刚刚的动静了么?怎么没出去看看?”
米阿勇摇摇头,随后举起了手里的瓷瓶:“老太爷不太舒服,我回家给他取药了。”
李宴景听了亦是叹息:“今天发生太多事了,老人家一时扛不住也正常。不过他的药怎么在你家?”
米阿勇定定地看向李宴景:“你怀疑我?我没有杀壮壮。”
被人戳破了心思,但李宴景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她笑了笑:“为了尽快找到凶手,我只能先把不可能的人一一排除。”
米阿勇沉默了会儿,说:“我爷爷是大夫,在附近很出名。他做的安神丸有奇效。老太爷说头痛,我就想拿这个药给他试试。”
有名大夫的孙儿怎么会成了纸扎匠?
“你们还有别的问题么?我着急给老太爷送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听说你昨夜来了庄家?”
米阿勇点了点头:“我昨天晚上本来是想给老太爷送生辰礼的……我没什么钱,自己做的东西拿不出手,就想私下先给老太爷。但是没想到老太爷昨晚先睡了,所以我又回去了。”他似乎是怕李宴景又问他送了什么礼物,索性主动说了,“我送了老太爷一盏灯。”
灯?李宴景眼睛一亮,由衷称赞:“米师傅你的灯确实做得好,我回应天前一定要找你买一盏灯笼。”
米阿勇沉默了会儿,道:“乡野之作,上不得台面,你要喜欢我送你一盏便是了,何必说买?”
李宴景坚决摇头:“你的手艺值得。米师傅你什么时候方便了跟我说,我去挑灯。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先去忙吧。”
“多谢。”
……
李宴景倚在门边,冲刘子昂抬了抬下巴:“真不进来坐会儿?”
刘子昂黑着脸:“你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李宴景没动,懒洋洋道:“房东你体谅我一下吧,这一天还不够折腾么?我可真没力气跟你站军姿了。”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房里的桌子,“我真有事情要跟你说。”
刘子昂只好跨过李宴景伸出去的那只脚,迈进她的房间。
刘子昂目不斜视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李宴景这才起身掩上门,坐到了刘子昂的对面。她给刘子昂倒了杯茶:“跑了一天你不渴么?”说罢自己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比起喝茶,刘子昂更想知道李宴景找自己要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如今去应天地陆路也封了,我们能不能翻过后山回应天?”眼看庄府的事情越来越复杂,李宴景实在不放心,便想提前给自己找个后路。
然而刘子昂想了想,却直说:“很难。”
“但我们那天爬山的时候不还挺轻松的么?”虽然当时确实是累得不行,但一上午就能上来下去一趟的山,能有多难爬?
“那天我们爬的是向阳面。”刘子昂解释,青桥村的海拔本来就比较高,向阳的这面地势相对平缓,他们又刻意选了路,所以好爬。但是他之前登顶看过,山阴那面相对高度很高,且陡峭非常,几乎可以用直上直下来形容。刘子昂一个人倒还能试试,但要带上李宴景那刘子昂是真一点信心都没有。
李宴景垮着脸问:“那咱们现在可怎么办?我看那凶手可不好对付,别说能不能找出杀害壮壮的凶手了,真找出来了我都担心我们两会被他噶了。”
见李宴景面上似有害怕之色,刘子昂犹豫了下,还是想着要么安慰她两句,却听李宴景接着说:“房东你有没有觉得这条路炸的时间很奇怪啊?”
32.第 32 章
根据爆炸的动静和落下的山石体量来看,火药的用量不小。这东西不是易得之物,凶手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前期准备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的,但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地把路给炸了?
刘子昂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庄家已经派人报官,凶手当心官府的人过来查清案情,所以干脆把路炸了呗。
李宴景摇摇手指头,刘子昂的思路忽略了一个她刚刚说的大前提——大量的火药需要很长时间来准备,如果是她要炸桥,她一定早就炸了。
“你想想他杀了壮壮,又毁了木桥,那庄家人报官必然要走陆路——这是可以预见的行为。所以凶手真要阻止庄家人报官在他毁桥的时候就该炸路——火药他都提前准备好了不是么?”
“但庄家人多行李重,你看我们过来的时候又窄又晃,说不定他们的行李马车都过不去桥,凶手若真早早把路炸了,庄家人干脆不回来了怎么办?”
李宴景歪歪头,这倒也是个理由,但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她想了想:“明天去山上看看再说吧。对了,刚刚那童谣你听见了么?”
刘子昂无语,李宴景以为他是聋子么?
“我听过完整版的。”李宴景将从李不苦那儿听到的童谣复述了一遍,说完,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问刘子昂,“是不是怪吓人的?”
比起吓人,刘子昂更好奇李宴景什么时候私下跟李不苦接触了。白天李不苦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
“哦,这个啊……”李宴景三言两语带过此事。
刘子昂听得眉头一皱:“这地方神神叨叨的,你以后别到处乱跑。”
“放心吧,你让我乱跑我都不敢跑了。我啊,现在就盼着赶紧把凶手找到然后回应天。咱们说正事,我是想说,庄家现在不止一波人。”
刘子昂也不是傻子:“杀壮壮的,是来寻仇报复的,另外一波是冲着所谓金鼓来的。”
“对,咱们明天还得去找找那唱歌的小孩儿。之前我问过庄家下人,都说不知道,明天去问问村里人。”正好李宴景还想确认些别的事情。
“行。”
根据目前的线索,案子能推出来的部分实在不多,两人理了理思路后便各自休息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李、刘二人本想先去路口,再去村里转转,庄家下人却说老夫人有请。
李刘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跟在丫鬟身后去了庄老夫人那儿。
“见过庄老夫人、庄小姐。”
“画师快不必多礼!”庄慧兰连忙请丫鬟给两人看座、上茶,又致歉,“两位实在是对不住,本不该在此处接待你们,只是我娘身上实在是不舒服……”
“斯人已逝,庄老夫人还是得保重身体啊!不然壮壮便是……也难安心啊。”李宴景没忍住,劝了一嘴。大夏天的,庄老夫人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可怜昨天还挺精神的一老太太,今日却仿佛枯木一截,生机全无。
李宴景这话一出,庄老夫人的泪水又止不住的往外淌。庄慧兰亦是鼻头一酸、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见躺在床上的母亲似有挣扎之意,忙扶着她坐了起来。
“二位对不住,叫你们两位少年郎沾了我这一身陈腐气。”庄老太说话含糊且费力,庄慧兰担心地朝李宴景和刘子昂看了看,见两人面色如常,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我想请李画师为我那可怜的孙儿画张相,他还那么小……”庄老夫人说着,忍不住又淌下泪来。
“这……”李宴景多少有些犹豫,老实说她其实不太想在庄家耽误更多时间了。
“慧、慧兰……”庄老夫人示意庄慧兰将她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庄慧兰忙掏出了一个红色的木匣子递给李宴景:“李画师你放心,我们庄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李宴景打开木匣子一看,理由是三张薄薄的银票,一共一百五十两。
“这,我这画值不了这么多钱!”
“值!只要能让我再见一眼壮壮,就值!”庄老夫人流着泪含糊而坚决道,她现在就像是一座漏水的水库,时不时要往外冒出一些(泪)水来,待泪水流干了,水库就彻底塌了。
李宴景头一回拿钱拿的那么烫手。庄老夫人和庄慧兰的眼神像是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抬不起手来。
“好,这活儿我接下了。”李宴景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要麻烦几位等等,我得先找到壮壮。”
“诶,好、好,这是当然的,多谢李画师!”
庄老夫人身体不适、精力不济。李宴景答应为壮壮画遗像后便告辞了,庄慧兰亲自送二人出门。
“李画师这回真是多谢你了。”庄慧兰感激道,“我娘这几日……”她是真怕就这么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悲痛难捱,您多陪陪老夫人,多劝劝她吧。”
庄慧兰苦笑:“也只能如此了。”
如今两条去往应天的路均被切断,庄家人被困在这青桥村连个大夫都找不到,庄老夫人只能将就着以前的药方子接着吃。
庄慧兰如今只盼着这路赶紧修好,她好把庄老夫人带回应天治病,不然她真担心亲娘熬不过去!
想到这儿,庄慧兰一颗心仿佛被油煎一样,她撕扯着帕子,小心翼翼的问:“昨晚我也听见动静了,听说,那路口压死了人?”
“应该是,但昨晚天黑,很多细节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说到此处,李宴景心中一动,她装出疑惑的样子问,“庄小姐有没有听过一首关于金鼓皮鼓的童谣啊?”
“刺啦”庄慧兰手上的帕子竟然被她扯烂了。
“庄小姐?”
庄慧兰忙收起了帕子,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来:“什么童谣?我从来没听过!李画师又是从哪儿听说的这童谣?”
“哦,昨晚我们回来路上,有一个小孩儿在山上唱这歌,听着太渗人了!”李宴景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庄慧兰的表情,心想如果庄慧兰手里有第二块帕子,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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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该被她撕烂了。
“是、是么?”
“是啊!庄老爷听了反应可大了,他甚至许诺了我们谁能把装神弄鬼的人找到,就把金鼓给谁……”
“不可能!”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庄慧兰便知不好,她勉强笑了笑,“我那弟弟出了名的守财奴,哪里舍得随便把东西舍出去?李画师你们千万别信他胡说八道,把画画完了赶紧走吧。”
“姑娘放心,我们对金鼓并无觊觎之心。只是壮壮失踪的太离奇了,又恰好听说了这首金鼓童谣,我们怀疑这说不定和壮壮的失踪有关,所以……”
庄慧兰一听,更是面如金纸,她眼神往四周一转,见丫鬟小厮视线都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瞟,她深吸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下去,只说:“金鼓,我好像还真听我父亲提过一嘴,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给他的临别赠礼。至于别的,我一个外嫁女,家里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那便多谢庄小姐了。”
李刘二人又多获得了一些情报,但两人都知道庄慧兰没说实话——起码是没把话说全。
刘子昂问:“咱们接下来还是先去山上,再去村里?”
“对,我对老庄家的发家史那可太感兴趣了。”李宴景说,“还记得么?之前给咱两送菜的那个小丫鬟说过庄家发家时间不长。”
“你怀疑庄家发家跟金鼓有关?”
李宴景笑了笑:“怎么说呢,你想想有人为了这金鼓专门写了一首童谣——不管是真是假,都证实了此物价值连城。我是很好奇,什么情况下会有人将价值连城的宝物送给别人。”她见刘子昂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忙说,“房东你别瞎想啊,我可什么都没说,我纯好奇罢了。”
刘子昂听这话好笑,他翻了个白眼:“是,你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路往山上走,路上还遇到了庄涛等人,李宴景想起昨晚庄涛的话,挑挑眉,哟庄涛这是真打算把后山翻一遍也得把人找出来了?这么大的山真的翻得过来么?看这人数几乎是占了庄家下人的大半了,不用去找壮壮的尸身么?还是壮壮没有金鼓重要?
至于另外几个哥们,是真信了庄涛的鬼话了?
李宴景眼睛转了一圈,怎么没瞧见张希和陈皮?
李不苦今日倒活跃,瞧见李宴景似有些奇怪,主动解释:“陈皮忙着拯救他那破皮影呢!也不知道他给皮影刷了多少油!瘦子都泡成胖子了!叫我说干脆扔了重新整一套呗!他非说皮料难得,丢了可惜还能再救救。至于张希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李不苦往李宴景身边挤了挤,“诶,你说这……诶!你干嘛呀?我跟我本家说话呢!”
刘子昂插在两人中间,面色淡淡:“怎么你这样不能说话吗?”
“嘿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哈,我跟……”
“行了,庄老爷心里不痛快,你还是收敛点吧,不然撞到枪头上没你好果子吃。”
李不苦一撇嘴,倒真不说话了。
33.第 33 章
李宴景在山上慎之又慎的查看了大半天,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凶手埋设的火药已经被充分引爆了,虽然此段山体已经被炸松散了,随时可能会有落石、塌陷的危险,但起码不会一脚踩上去变烟花的事情了。
坏消息:炸得太充分了,山上几乎没找见什么线索。
李宴景拾起地上半片焦炭化的竹片,后山并不产竹,那这竹片很可能是凶手用来运送火药的容器?
“李画师,你们找到什么没?”
“哦,没有。”李宴景下意识将那半片竹片收回了袖中,“我们想去村里找找线索,你们还要在山上转么?”青桥村有座后山,可后山却不仅止于青桥村,绵延数十里,广袤无垠,庄涛等人想要找遍这座山,怕是有难度。
庄涛扭头看向李宴景,试探道:“怎么?李画师对金鼓不感兴趣?”
“庄老爷,我昨晚说的话还作数。”李宴景道。
庄涛见李宴景神色坦然,脚下未停,便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心,顿时减了几分对她的怀疑,当下一拱手:“李画师重信重义,在下佩服。”
李宴景敷衍的抬了抬手,招呼着刘子昂一起下山,待路过那半截衣袖时,两人停了下来。
按说死者为大,他们本该先清理路口,将死者的尸体挪出来的。但一则此处山体松散妄动可能会再次引发塌陷,二则尸体上堆积的石头太多了,单凭李宴景两人根本没办法把这里清理干净——虽然死的是庄家的下人,但对庄涛来说死了一个人和死了一只蚂蚱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刚刚李宴景提出要清理碎石时,庄涛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为什么?”
“我本以为庄家是积善之家。”李宴景原先对庄家人感官很好,从庄老太爷为她说话、买她的画开始,再到壮壮走失后庄家也没对下人动私刑,庄家确实称得上“仁善”二字。但现在一看,是她走眼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非得赚那五十两?”
“五十两?”
李宴景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对,都好几个五十两了,那这一趟也没有算太白跑。
刘子昂便知,李画师的底线十分弹性,只要往上多压几个五十两便是了。
“那也不是,要不是有你我肯定就不敢来了。”她只是一个文弱画师,莫说五十两便是五百两她也不来!
说到此处,刘子昂却有另一个疑问,他虽没有刻意掩藏身上的功夫,但此前也未曾在人前如何显露,怎么李宴景好像第一眼就认定了他身手不错?难不成李宴景深藏不……刘子昂瞥了眼李宴景,悄然否定了这个猜测:下盘无力、手脚软绵,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内力在身的人。
“诶对了,房东,咱们回应天你教我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吧?”李宴景当年为了写生也是上山下水过的,但她纯属强撑,去一回回来得躺四五天。她这个年纪,也就不求什么绝世武功了,遇到事了能跑的快点就谢天谢地了。
刘子昂沉思一阵儿,回答:“可以,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说着,他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会功夫的?”
“用眼睛看得啊。”李宴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是画师,顶级的那种。刘子昂的功夫多高她自然不知道,但通过刘子昂的日常动作和姿势,判断他的肌肉分布,由此推断他必然经过长期训练这还是不难的。
那岂不是所有人在你面前都犹如赤身寡体一样?刘子昂实在没好意思问李宴景这个问题,只是沉默地跟在李宴景身后。
李宴景脑子里正琢磨事儿呢,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其实就是没琢磨也察觉不出来,房东一向话不多。
李宴景和刘子昂来的时间不巧,正好赶上饭点,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还能瞧见些拎着篮子往田间送饭的。
乡间饭菜少油少盐,闻不见多少荤腥味儿,但却有一股粮食的原香。李宴景摸摸肚皮,感觉有些饿了。
她想了想,随即拉住了一个给家人送饭的男童:“麻烦问问,五叔公家在哪儿呀?”
男童皮肤晒得黑黑的,一双眼睛亮极了:“你们找五叔公干嘛?”
这小孩儿警惕心倒是很强。“你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就住在前头——那儿,那个庄家,我们找五叔公有事。”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荷包里找糖,可惜糖都没了。黑脸小孩儿的表情由期望到失望,但还是给两人指了五叔公家的方向:“朝那边走,看见那个最气派的屋子没?那就是五叔公家。”
李宴景换了个荷包,从里头掏出两个铜板来递给小孩儿:“多谢啦。”
小黑孩的脸一下就亮了起来:“不客气!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告诉我!”
李宴景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有个问题想问的:“你认识庄家人么?他们平时怎么样?”
小黑孩摇摇头,庄家人一年回来不了几回,他跟他们都不熟。但他认识阿勇叔!
“米阿勇对么?”
“对,阿勇叔,阿勇叔给他们家看大门,阿勇叔可厉害了,扎灯笼、扎纸人都特别好!应天有人专门请他去扎纸人呢!我娘说,给的钱可多了!”
“那他怎么还在村子里待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
“阿力!叫你送个饭怎么还没送过来,要饿死你老娘啊?!”
“来了来了,我这就来!”小黑孩顾不得跟李宴景道别便匆匆跑开了。
两人目送着小孩离开,李宴景偏过头问刘子昂:“房东,你有钱了,你会不会还住在那凶宅?会找个更好的地儿住么?”
“不换。”刘子昂斩钉截铁的说,又偏过头去看了眼李宴景,“不过你现在倒是颇有盈余,不考虑换个新地方?”
“我这点小钱才哪到哪儿,你不换我也不换。”
五叔公家约摸位于村子的中后部,房子看着也比周围人家的气派点。
村里人家少有关大门的,五叔公家也一样,不过他家院子里没人。两人便没有贸然进去,李宴景特意大声敲门问候。不多时,自屋里走出一个包着蓝白头巾的大姐:“两位是?”
“大姐,叨扰了,我们庄老太爷请来的画师,这回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五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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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庄家来的啊。”大姐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往门边上让了让,“那你们进来吧,这个点……你们吃饭没?”
刘子昂看了看李宴景。
李宴景憨直地摇头:“没呢,我们上午还在山上找线索,然后就来村里了。”
大姐一愣,似是没想到李宴景居然会如此回答,随即爽快道:“啊,那、那你们一起吃点呗,正好灶上有饭,就是跟庄家肯定没办法比,你们别嫌弃就是了。”
“多谢您了。”李宴景一点儿没跟人客气,一边答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些铜板,“这是我两的饭钱。”
“嗐乡下人吃的玩意儿,还给什么饭钱,不用!”
李宴景笑嘻嘻地把铜板往大姐手里一塞:“姐,我两都能吃,别叫我们一顿给你家粮仓都吃空了。”
大姐瞥了眼铜板,约摸就十个,便也不跟她谦让了:“行,快进去跟我们一起吃一口!吃不饱就跟我说!”
刘子昂听着,这话比刚刚的客气话要亲热许多。
两人跟着大姐进屋,五叔公见有动静,问了句:“老大家的,是谁来……诶,你们是?”
“五叔公,我们是来庄家请来的画师,有些事儿想问问您。”
“哦,我有印象了,昨个儿我们还见过呢。你们想问什么?”
“我们……”
“甭管问什么,都先吃了饭再问!”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五叔公大儿媳已经利落地端着两碗满满当当的两掺米饭并两双筷子上桌了,“我再去炒个鸡蛋,你们先吃着说着。”
五叔公瞥了眼大儿媳,大儿媳虽然利落爽快,往日可没那么大方,这是……
大儿媳朝公公点点头。
刘子昂和李宴景只做没瞧见两人间的眉眼官司,李宴景硬是将大姐拦下了:“我们就随便填口肚子就是了,大姐实在不用麻烦。”
见两人态度明确,不似客气,大姐也不强求了,只是一个劲儿让两人多吃。
米饭是高粱掺的大米,好在因为放够了水,煮了够久不至于喇嗓子。
李宴景就着咸菜扒拉了两口饭,便问起五叔公关于庄家的事情来。
五叔公却很警惕,不肯随意说别人是非:“你们不是画师吗?要知道庄家的来历干嘛?”
李宴景无奈道:“我们也不想的,这不是庄老太爷觉得我有几分小聪明,硬请了我帮忙找壮壮吗?您看这凶手这几日做的事情……说句实在话,您觉得凶手跟庄家没仇么?”按庄涛姐弟的态度,她不觉得庄老太爷会把庄家过去的事情告诉自己,所以她只能从别人那儿打听。
大姐筷子一顿,问李宴景:“昨晚那么大的动静,是不是也是人为的?我还听人说死了个人?”
“对,五叔公我现在怀疑凶手已经扩大了报复对象,说不定对村里人也起了杀心,您不但是帮我抓凶手,也是救村里人。”
大姐一听这话急了:“爹你知道什么就赶紧跟人说啊!人家壮壮是三代单传,我家虎子难道不是心肝肉了吗?”
五叔公胡子一颤,叹息道:“行,我说。”
34.第 34 章
庄家的故事说起来有些乏善可陈。
“大概二十年前吧,这天下乱的很。我们这地方虽然靠近应天,但你也瞧见了,说是鸟不拉屎的地儿也不为过。所以外界纷纷扰扰反而对我们这里没什么影响,平时也很少有人来我们这儿。”
二十年前?李宴景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刘子昂。
刘子昂微微犹豫,随后示意她稍后解释。
“庄家是在某个夜晚突然闯进我们村子的。说实话当时外面打的热火朝天我们也很害怕,本来村里人根本就不想让他们进来。是我,见他还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想着他应该不是个坏人,硬是收留了他。”
庄家人进青桥村的时候还是衣衫褴褛,甚至衣食都要村民接济。后来庄奇(庄老太爷)见妻子一身疾病、一双儿女骨瘦如柴,便咬紧了牙关要出去闯一闯。
“说是出去闯,他哪儿有钱?只能一家家跪过去,找人家借!你想想谁敢把钱就借给素不相识的人?就是敢借,兵荒马乱的,谁有钱借呢?我还记得,那泼天的雨啊,他跪了整晚!我四哥和我都心软了,拢共凑了三十五文给他。”
“庄奇当时跟我们保证这钱一定会还我们。但老实讲,这钱借出去,我们哥俩便权当丢了!谁知道三个月一过,这庄奇竟然真的衣锦还乡了!不但还了我们哥俩足足八两银子,还有钱建大房子了!当时村里人都好奇他到底做了什么买卖,这么赚钱。”
按照庄奇的说法,当年他出了青桥村后,偶尔救了一个老者。那老者不但赠了他本钱做生意,更是全心栽培他,将手中的生意悉数交给了庄奇。
“这话其实听着不可信,可庄奇说老者妻女皆因战乱没了性命,他本就万念俱灰在等死,只是不忍心叫先辈多年打拼的家业毁于一旦这才一直苟活于世。后来庄奇救了他,他自觉找了个合格的继承人,无愧于先祖,便自裁了。”五叔公说起来也有几分唏嘘,“后来庄家四口人在青桥村又待了几年便搬到应天去了,两边联系少了,后面的事情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李宴景仔细观察着五叔公的脸色,总觉得他还有些未尽之言。李宴景想了想,说:“五叔公,我知道您最是严谨本分,这回是担心村里的安危才不得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的。不过您既然说了,我还是希望您能说全。这样才能有助于我们尽快找到凶手不是?”
“是啊爹,您说都说了,说一半藏一半那不是耽误事儿么!”大姐也劝。
“什么说一半藏一半,我知道的都说了!”五叔公气愤道,言罢,他却又陷入了沉默。
大姐还想催促,李宴景抬起手,轻轻摆了摆。
五叔公也瞧见了两人的动作,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其实,我那晚放庄家人进来,不是因为心善——我年轻时候鼻子眼睛都好。”他不但在庄家人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还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刀光。
青桥村人多势众是不假,但他们都是有家有口的,若真是叫一个光着脚的亡命之徒伤了,那就真亏大了!
“再说,肯带着家人逃跑的人,总归不是个坏人,我想那些血迹可能是为了反抗留下的呢?”五叔公想起那八两银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让庄家留下来是对是错,“更多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米阿勇呢?我听说米阿勇的父亲跟庄涛,我是说庄老爷关系很好?”
五叔公一愣:“这,好像也没有吧?阿勇的爷爷是咱们村唯一的大夫,医术好得不得了!可惜阿勇爹不争气,眼高手低,无所事事!”
“这个我知道!阿勇爹不是个东西,娶了媳妇又不好好待人家,就知道吃喝嫖赌!米大夫那点儿家当全叫他给败空了!”大姐先是斥责了一番米阿勇父亲,然后抬起头使劲儿想了想,回忆道,“不过有一阵儿,大概十年前?那会儿阿勇就比我儿子大几岁。阿勇他爹好像突然就改好了,往家里拿了不少钱,还给阿勇娘买了个银镯子呢!阿勇娘还跟我说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李宴景清了清喉咙,大姐尴尬一笑,年纪上来了,一讲古就容易扯到别的地方去。
“我那会儿年轻气盛,帮阿勇娘出过几次头,所以她什么都愿意跟我说。那会儿,她告诉我阿勇爹跟庄家搭上关系了,庄家愿意带他一起做生意。阿勇爹也承诺了,以后一定改好,脚踏实地的过日子。
但是没想到,没过多久,阿勇爹就在外出时出了事儿,丢了命!”
米大夫和阿勇娘也因为儿子/丈夫的去世,一病不起,在两年内先后丢了命。
“庄家人根本就不知道阿勇爹出事儿了,后来还专门上门来找人,这才发现人已经没了。当时庄老太爷就说对不起阿勇爹,还专门给孤儿寡母留了银子。后来米大夫、阿勇娘都过世了,庄老太爷还专门派人来接过阿勇,说是把阿勇接到应天去。”
大姐叹口气:“不过阿勇那孩子犟,说得守着他爷爷和娘亲,说什么也不肯去。不过这些年阿勇也算是熬出头了。他做的纸人在应天可有名气了!”就是怎么都不肯成亲,说着又叹口气。
李宴景听完眨眨眼:“这意思是米阿勇其实是庄老爷的侄子辈?”
“对啊!嗐,我们阿勇就是长得老了点儿,不过他这样的到老了就显年轻了不是?”
可不就是这个逻辑么!李宴景信服地点点头:“您说的可太对了。”她顿了顿,问,“两位可还记得庄家是什么时候从青桥村离开去应天的?离开时发生了什么嘛?”
大姐搓搓手,这个她可就真不知道了,他们走那会儿,她才刚嫁过来呢:“不好意思,帮不上忙了。”
“能告诉我们这么多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李宴景忙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匆匆咽了下去,“五叔公好福气,找到一个这么会做饭的儿媳妇!”
一句话夸了俩跟那个人,还让大家听了都开心。刘子昂佩服。
一顿饭后,大姐俨然将李宴景看作自家子侄了,告诉她即是路被封了也没事。过几日自家公公的外侄会来看他,到时候可以可以顺便把他们两人带回应天。
李宴景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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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太好了!她顺嘴问了句这外侄的名字。
“哦,他叫方明,在五城兵马司做事,是咱们青桥村最有出息的了!”
方明?李六二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你们认识他?”
李宴景笑着说:“岂止是认识!方指挥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大姐我说一看您就面善呢,没想到我们之间竟然有这样的缘分!”
“这、这可真是!早知道你们认识方明我咋能收你们吃饭的钱呢!”大姐又惊又喜,竟又要把铜板还给李宴景。
“越是熟人越不能叫您吃亏,不然回头我可没脸见方指挥。我们先撤了,回见!”李宴景朝大姐一挥手,赶紧拉着人跑了。
两人离了五叔公家,李宴景提议再去一趟米阿勇家——她现在对米阿勇充满好奇。
刘子昂自然没意见。
结果两人没走多远便瞧见了那个曾经咬了李宴景一口的孩子!
李宴景猛然一惊,一把拉过刘子昂:“房东,就是他!”
那孩子也是机警,一听到李宴景的声音,扭头就跑!刘子昂示意李宴景放手,纵身追了上去。没追两步,他便发现这孩子灵活地吓人、速度也快得吓人!若不是他手上有几分功夫在,村里的路又不像应天那般复杂错落,还真叫他跑了。
刘子昂一把揪住了那孩子的后衣领:“你还想往哪儿跑?”
虽然被揪住了,那孩子却半分不想妥协,不停地挣扎着,还回过头来想咬刘子昂。
刘子昂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听话点!”
李宴景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就、就是这小孩,那天就是他咬……”李宴景伸出去的指头差点又叫这孩子咬了一口,她赶紧撤回收回手,“嘿,我说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老咬我干嘛?”
小孩不说话,只是一味挣扎,好在刘子昂的力气够大、手够稳,硬是没叫小孩溜走。
见这孩子渐渐没了力气,消停下来。李宴景好整以暇地冲那他抬了抬下巴:“那歌谁教你的?嗯?”
男孩倔强地将头偏到一边,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李宴景挑眉,不说,她可以猜啊。她走到孩子正脸前,问:“是不是庄家请来的那帮表演的人?”
男孩面上虽然没有变化,但瞳孔却有轻微的缩放。
李宴景点点头,看来真是:“那是李不苦?”
男孩这回没了反应。
“做皮影的?”
男孩察觉到李宴景在试探自己,索性干脆闭上了眼睛。
李宴景咬牙:“嘿,你小子还挺聪明啊?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大刑伺候了啊!”
“虾头?你怎么在这?你们想对他做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刘子昂背后响起。
李、刘两人皆是一怔,刘子昂手上一松,随即这孩子便像他的名字一样,如同小虾入水,一下跑不见了。刘子昂再想去追,却已经来不及了。
李宴景同来人打招呼:“米师傅,你认识这孩子?”
“算不上认识。”
35.第 35 章
米阿勇请李宴景和刘子昂进自己院子里坐坐。
晚上看起来鬼气森森的纸人,白天看起来倒没那么恐怖了,反倒有几分精致。
李宴景不错眼地盯着地上的纸人:“我能拿起来看看么?”
米阿勇看了眼地上的纸人:“不值钱的东西,你不嫌晦气的话,只管看。”
“这怎么会是不值钱的东西?”李宴景小心拿起一个纸人来看,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个结构跟人体结构很像了,肤色真实度也很高……”除了五官不太像之外,乍一眼看去简直跟真人没差了。
“画得太像了客人害怕的。”米阿勇说着将两杯茶水递给李宴景和刘子昂,“不是什么好茶,两位将就喝吧。”
李宴景小心翼翼地放下纸人,拿起茶杯却不急着喝茶,反而捏着杯子小心打量:“米师傅,您这是纯艺术家啊!”
“什么?”
“夸你手艺精湛,审美超群的意思。”李宴景手上的这只茶杯虽然只是普通的竹杯,但雕刻于杯身上的山水可不简单,线条简洁、造型流畅自然,立体感十足,是上乘之作,“你有这本事何必在这村里待着?去应天不好么?”
米阿勇头一回叫人这么夸,有些尴尬,但倒也回答了李宴景的问题:“应天居大不易,我在村里待的挺舒服的。不想挪。”
李宴景点点头,又瞧瞧那竹杯:“对了,米师傅,您这竹子从哪儿来的?我没瞧见村里有种竹子啊,您不会每次扎个纸人还得去应天拉竹子吧?”
“我在院子后面种了一小片,谁要自己来砍就是了。竹子好种,插下去就不用管了。”米阿勇说,“你们要么?我带你们去砍点?”
“不用不用。这竹子我们也没办法带回应天。”李宴景连连摆手,又问起米阿勇跟刚刚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米阿勇狐疑地看向李宴景,半晌扯扯嘴角:“怎么?虾头也跟壮壮的死有关?”
李宴景没说是不是,只是笑着看向米阿勇。
米阿勇叫李宴景盯得不自在,情不自禁地偏过头,过了会儿,才说:“我跟虾头不熟。”
米阿勇第一次看到虾头,正好碰上虾头被母猴子抛弃。几岁的孩子傻乎乎地坐在石头上,不会说话、不会哭,脸上、身上全是擦伤和淤青,嘴巴乌紫乌紫的。
看到他,米阿勇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把虾头带了回来,用爷爷教的医术死马当活马医,把虾米给救活了。“我这辈子这个样子也不打算祸害别的姑娘了,养个小孩儿,也能给我做个伴。”米阿勇说。
可惜虾头野性难驯,米阿勇管过、打过,他还是老爱往山上跑。到最后米阿勇不得不放弃了,随便他去了,只是家里做饭总要多做一些,免得那小子突然跑回来没饭吃。
“刚刚其实是我这阵子第一回见他。”米阿勇摇头,“你们瞧瞧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对了,他是做了什么事情么?”
李宴景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把童谣的事情告诉了米阿勇。米阿勇的表情一时间难以描述,待李宴景再问时,他已经是纯然的愤怒:“谁这么缺德?为什么把孩子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乱七八糟的事情?米师傅你知道是什么事情是么?”
“这又是剥皮又是断肠的,能有什么好事么?”米阿勇没好气道,“等虾头回来我非得好好说说他!”
米阿勇这么一说,李宴景便问不下去了,又提出去后院竹林转转,采采风。
米阿勇虽然不知道几棵毛竹有什么好采风的,但既然李宴景提了想看,他就还是带两人转了一圈。
竹林范围很小,竹子倒是长得不错,李宴景转了一圈,既灯笼后又请米阿勇为自己雕刻一套竹杯,还当场就付了定钱。
米阿勇推拒不得,只得应了。
眼见没什么更多信息,两人便提出了告辞。米阿勇没留人。
踏出大门前,李宴景突然问了一句:“米师傅,你怎么看庄家人?”
“什么怎么看?如果不是庄老太爷,我可能当年就被饿死了。”
李宴景点头:“米师傅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米阿勇垂下眼,道:“好人我可不敢称,不过是凭心行事罢了。”
……
李刘两人离开后,米阿勇没好气地喊了一声:“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小黑孩儿虾头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低着头站在米阿勇面前:“哥……”
米阿勇盯着虾头:“谁教你的那个鬼童谣?”
虾头低着头不说话。
米阿勇气脱鞋抽虾头的屁股。
虾头被打了却不躲,就傻乎乎的站在那儿,任米阿勇打骂。米阿勇见他这样,抽了两下,也下不去手了,他疲惫地丢下脱鞋,无力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复杂,这样下去我都保不了你。”
虾头见米阿勇的模样,慌了:“我不唱了、不唱了!以后都不唱了!”
米阿勇叹了口气:“这几天你先躲躲吧,别叫庄涛看到你了——还没吃饭?”
虾头点点头,然后从身上摸出一小块银子来:“唱歌,挣钱,给哥。”
米阿勇见到那块脏兮兮的银子,再看看局促的虾头:“就是为了这个?”虾米没说话,米阿勇的口气忍不住缓和下来,“自己收着吧,我不缺钱,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好么?”
“好。”
“走吧,去吃饭。”米阿勇拍了拍虾米的脑袋,心里忍不住涌起了一阵阵不舍。
……
离开米阿勇家之后,刘子昂告诉李宴景屋里有另一个呼吸的声音。
“你说虾头就藏在院子里?”
“嗯。”虾头可能是害怕,呼吸声很重,不然刘子昂也听不清。
“那看来米阿勇没说实话么,他跟虾头分明很熟。”
“我还以为你知道,你不是一直在跟米阿勇套近乎么?”
李宴景可不认,套近乎、找线索是一回事,米阿勇扎纸人、雕刻的手艺也确实难得:“我说他是艺术家不夸张。其实不单单是他,这回庄家找的几个人都很厉害。陈皮的皮影还有口技,戏班子的唱念做打,哪怕是李不苦玩糖也真有一手。说他们是民俗艺术家并不为过。”
刘子昂是第一回听到艺术家这个称呼,但听李宴景一说,倒也能咂摸出一点这三个字的意思,他一挑眉:“这么说,你也是艺术家?”
李宴景夸张地指了指自己:“我?我不行,我缺乏对艺术纯粹的追求。”贪生怕死怎么能做艺术家呢?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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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苦也没多高尚的。刘子昂本欲为李宴景分辨两句,李宴景却问起来另一个问题来:“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子昂朝李宴景投来奇怪的一瞥,李宴景不知怎么的,顿时有些紧张:“怎么了?”
“我是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大丰人?怎么会连那件事都不知道?”
“我年纪小,忘了。你要知道你给我说呗。”
刘子昂没拆穿李宴景的假话,只是用一句话带过此事:“二十年前,皇帝与先皇太子之子之争尘埃落定。”
李宴景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立马扭头看向刘子昂。
刘子昂偏过头,问:“你要是想知道更多的,估计只能回应天找人讲古了——你自己去就好了,别带我。”
李宴景提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随后撇撇嘴:“我才不好奇。”这一出,她的历史书上已经充分讲过了。想到这儿,李宴景又有些怅然,早些年研究文字字画的时候觉得史料枯燥乏味,如今,想要再接触,却难咯。
“想什么呢?”
“除了五叔公之外,我们再问问其他人吧。不管如何凶手杀人分尸总是需要场地的,也需要地方藏尸吧?庄家已经叫庄涛他们翻遍了,都没瞧见。凶手又走不出青桥村,尸体要么就在村里、要么在后山——再不然就是直接扔河里了!说不定有其他村民那晚看见了什么蛛丝马迹呢?”
刘子昂没意见。
这会已经过了饭点了,略微喘了口气的村民们又开始伺候起土地来。可惜李宴景和刘子昂接连问了好些人都说什么都没瞧见、没听见。
又问了一人无果,李宴景猛地一抬头,打了个趔趄。刘子昂一把捏住了她的胳膊,这才叫人没摔倒:“你没事儿吧?”
李宴景摇摇头,又点点头:“先别问了,咱们回去休息一会儿。”夏日里太阳晒得慌,她这两日操劳过度,刚一下没缓过来。
“行,那咱们先在就回去。”刘子昂看李宴景嘴唇发白、满头大汗,皱着眉问,“你现在还能走么?”
李宴景晃晃脑袋,脚往地上踏了两步,还是有些发软。她一想,算了还是别逞强了:“你扶我往田埂上坐一会吧,坐一会,咱们再走。”
刘子昂咽下了不行我背你回去的话,把她扶到田埂边。
李宴景今日穿了一身浅色衣裳,她半点儿也不在乎衣服会不会脏,一靠近田埂,人就往上靠。
刘子昂又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个蒲扇递给李宴景,李宴景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把蒲扇顶在自己脑袋上遮太阳。遮着遮着,她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都快要睡着了,蝉鸣声、泥土翻动的声音、孩童们的玩耍声、对话声都成了最佳的白噪音,让她越来越疲倦……
“石头,你爷爷真要把大黄杀了吃啊?”
“嗯,爷爷说,大黄年纪大了,又不能看院门还乱叫,杀了吃了情景。”石头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呜呜呜呜我不想大黄死!大黄平时可乖了从来不乱叫的!”
“你先别哭啊!你娘呢?你娘怎么说?”
“她不敢跟爷爷犟……要是桥没断就好了,我去应天找我爹!我爹肯定也不想大黄死!”
李宴景猛地睁开眼睛,她扭头看向刘子昂。
36.第 36 章
“大黄很乖的,晚上很少叫,每回都是出了事情才叫!它上次夜里大叫还是山上黄皮子下来了要嚯嚯我家小鸡。我爷爷当时还夸它呢!这才过了多久,居然要吃了它。”石头伤心的直抹眼泪。
刘子昂将一文钱递给他。石头一手抹眼泪,一手快速夺过铜板狠狠攥紧手里。
缓了半天,李宴景总算是喘匀了气,冲着小男孩儿抬了抬头:“诶,石头,你家住在哪里呀?”
石头抬起手往河边的方向指了指:“我家就住在河边上,我爷说用水方便。”
“那你方便带我们回去看看你家大黄么?”
“你、你们想干嘛?”石头警惕地看着李宴景和刘子昂,“我是绝对不会卖大黄的!”他抬起手要把那枚铜钱丢回给李宴景。
“诶,先别扔,我们去是想救大黄的——你刚说大黄发现黄鼠狼那会儿你爷爷对它很好?”见石头迟疑的点点头,李宴景笑了笑,“我们找大黄,就是想让它再帮我们找一只‘黄鼠狼’,如果真的找到,你爷爷以后都不会伤害大黄了。”
石头将信将疑,李宴景换了张严肃的面孔:“你爹一时间回不来,你信我们好歹还能死马当活马医,你要是不信我们,那大黄真救不回来了。”
石头将两人带回了家。石头家只有四口人,农忙时节除了他这个五岁孩子,其他人都得下地,是以家里空无一人。大黄被拴在院子里,颈上系着一根麻绳,脖子一圈都叫麻绳磨秃了。
大黄确实是温顺又乖巧的土狗。刚见到李宴景和刘子昂确实叫了两声,还挺凶,等跟在他们身边的石头,它立马就不叫了。
李宴景觉得这狗可真聪明,可惜她小时候叫狗咬过两回,至今不敢靠近。
石头靠在大黄身边,亲密的贴着大黄的脸,边蹭着大黄的脸边小声跟大黄嘀咕了几句,随后他解开了大黄脖子上的绳子,领着大黄走到刘子昂边上:“你们带大黄走吧。你们以后要好好对它……”
那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让李、刘二人都哭笑不得,李宴景道:“放心吧,我们不想带走大黄,只是想知道昨晚它冲哪儿叫,又或者,它能找到是什么妖邪在作祟……”
石头想了想,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大黄突然跑了起来,石头赶紧跟了上去,李宴景和刘子昂紧随其后。
大黄带着李宴景几个跑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在原地打起了转。
李宴景撑着膝盖缓了会儿,才看向四周,一愣,随即拧起了眉,此处地形相对开阔,无遮无拦,怎么都不像是个藏尸的好去处,难道——她的眼神挪向一旁湍急的河流,难道凶手是直接沉尸了?
刘子昂道:“找庄家人过来吧,如果真的是沉尸河里单凭我们两个做不到。”
李宴景没应声,随意点了点头,她径直走到河边,仔细检查起岸边的石板来——这些石板是村民特意找来嵌在河岸边,方便洗衣服的。
湍急的流水打到石板上,溅起了一粒粒水珠,水珠打到李宴景的脸上,传来些许水腥气。她随手抹了把脸,眼珠子半分不错地盯着石板。
突然,她一撩衣袍,单膝跪下,手指往石板上轻轻一捻,随后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后大声道:“刘子昂你过来!”
“怎么了?”
“你看这里!”李宴景兴奋的揪着刘子昂,指着石板侧边一处细小的红点,问,“这是血迹!凶手真的是从这里抛尸的!”她探出半个身子,拧着头看向石板的底面,果然,除了这一处血点之外,石板内侧部还有隐约可见线状血迹!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尸体的线索,李宴景面上难免兴奋,但随即她又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凶手不可能在河边给壮壮分尸,风险太大。但如果他是将壮壮分尸后再带到河边,壮壮身上的伤口不可能不流血,怎么可能就留下石板这一处痕迹?李宴景将视线投向石板旁的小块石子路——这些石子上可是干干净净一点血渍都没有!
这些石子就镶在石板外头,大概是村民担心河边湿滑,容易出意外,额外镶了一圈石头。
“别想了,只要寻到了尸身,必然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李宴景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先回庄家吧。”
“诶!你们要走了?那大黄呢?大黄怎么办?”
“石头,回去叫你爷爷把大黄好好供着,这回可多亏了它了。”
石头呆呆地看着李宴景。
李宴景和刘子昂却顾不得许多,急匆匆赶回了庄家。
却没想到庄家此时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李宴景和刘子昂一进庄家就瞧见下人们东奔西走,神色难看。李宴景随手抓过一个下人想问两句,那丫鬟急匆匆丢下一句:“公子息怒,老夫人病危,我们着急去请米师傅为她老人家看诊,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病危?!李宴景和刘子昂面面相觑,虽然早上出门时老夫人状态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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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距离病危还远着吧……
正此时,自院内传来些许争执声,两人对视一眼,忙向声音来处走去……
陈皮一脸颓丧地抓着自己脑袋:“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今天天气好想把我皮影晒一晒!”
“皮影皮影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皮影,庄老爷要是怒了,一气把我们都赶出去,我看你到时候把那些皮影往哪儿放!”
陈皮红着一双眼,道:“我、我去给庄老太爷道歉!大不了这回的银子我不要了,但谁都不能动我的皮影!”
“这是怎么了?谁要动你的皮影?”
“李画师,刘兄。”陈皮看到两人,脸皮勉强往上提了提,然后又掉了下来,“你们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有些发现。”李宴景道,“不过李师傅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山上找那小孩么?”
李不苦眼睛一眯,盯着李宴景问:“小孩?你知道唱歌的是小孩?你见过?”
李宴景也不慌,眉头轻扬:“我又不聋,昨晚听到的分明就是童声,不是小孩儿能是谁?”
他怎么就觉得这丫头的话不靠谱呢?李不苦冷嗤道:“那庄涛我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我才不信他会把金鼓给我,不如回来睡大觉。”他本身去后山也是想着如果他能先找到那小孩肯定能得到更多金鼓的线索。但在山上漫无目的的找了一阵,他便觉得这招实在是太蠢了——如果他是唱童谣的孩子,八百年前就跑走了,怎么可能留在山上任他们抓?他不愿浪费时间,索性跑回来了。
“李不苦!你说话客气点!”
“行了,庄家人这会自顾不暇,哪有空管你?别装了!”
眼看陈皮同李不苦要吵起来,李宴景忙问:“所以庄老夫人怎么了?怎么突然病危了?”
“我那皮影不是叫我差点毁了吗?正好今天没什么事儿,太阳又好,我就跑到花园里晒皮影了。”陈皮无奈道,“结果我不知道老夫人的窗户正对着花园。我刚把皮影举起来,念了两句词,就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有人冲出来说老太太出事了。”
“这不就说明了姓庄的罪恶滔天吗?不然那老头之前就是做皮影的,他老婆看见皮影会吓成这样?”
“李不苦!”陈皮脸皮发青,看着是真生气了。
李不苦撇撇嘴,但总算是肯闭嘴了。
几人正商量着要不要去看看庄老夫人,突然却有一女子闯了进来:“陈皮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