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渔》
3. 小大姐
“小大姐?”向楠听不懂,是二小姐的意思吗?
向楠出生长大都在外省,好些方言都是回码头镇之后才听到。比如吃点心其实是吃中饭,吃腰餐才是吃点心。
外婆笑起来:“旧社会年轻女孩子去大户人家当女佣,就叫小大姐。”
向楠微张开嘴,外婆不是大小姐,是女佣?
“过如意桥……米行,打糕铺子,银楼,酒坊,酱坊,毛竹行,薪炭行,木材店,还有造船的综网的,那时候可比现在热闹的多。”
向楠不太相信,她知道人的记忆会美化过去的岁月,镇上开了那么多新店,今年还有年宵灯会节。
主街道挂了一溜彩鱼彩灯,湖边还有水幕烟火秀,这两天还有火龙舟试水,以前怎么可能比现在热闹嘛。
向阿婆一直都没提起的旧事,这个晚上却想跟外孙女倒一倒。
“我十岁那年,姆妈把我送进隆泰祥,就是镇西最大的那间……”向阿婆短暂抽离一秒,对外孙女解释,“就是现在的民俗博物馆。”
向楠惊讶,她本来想去博物馆当讲解员的,但那边不收假期工。
“送我去给年纪差不多的大小姐当小大姐使唤。”十岁的女孩换了十块银元,先要送去厨房烧火,得“养得像个样子”才好往小姐身边调。
八仙果中香椽佛手柑的橙橘味在向阿婆口中扩散开,细细品咂,满是蜜花香气。
“头回见到书兰,她爬在树上。”
码头镇交错着四十六条河道,什么树种下去都能长得丰茂。
四月仲春,谢家后院里那棵白流苏树正发花,风一吹飘飘扬扬。
“什么樱吹雪都没有那个漂亮。”
时髦外婆还知道樱吹雪,不愧是时髦外婆,向楠在心里说。
谢书兰爬在树上,死也不肯下来。
“她为什么爬树?”向楠想像中的民国大小姐,不是知书达礼,就是刁蛮任性,她猜测谢书兰是后一类。
向阿婆微微笑着说:“她不肯裹脚。”不说大家闺秀,讲究点的小门户也要给女孩子缠脚,缠了脚就能嫁个好人家。
向楠倒抽口气,民俗博物馆里就有一个馆叫“三寸金莲”,里面展示着许多样子无比精致的小绣鞋,几乎全部的鞋子都没她的掌心大。
“我看见的时候,她已经在树上一整天了。”
“封建!愚昧!剥削女性!削弱女性力量!”向楠义愤填膺,想大喊着脱离家庭,可马上想到谢书兰也才十岁,十岁怎么脱离家庭?
“其实太太很疼她的,拿着缠脚布站在树下直哭。”不疼女儿,也不会这么大还狠不下心给她裹脚了。
“那怎么还给女儿裹脚?”应该反父权反夫权!
向阿婆一眼打断了小外孙女还没唱出口的“高调”:“是生药铺的掌柜太太说书兰脚太大。”
“生药铺的掌柜太太?她谁啊?”故事里突然出现新人物,向楠马上提问,这人凭什么管别人家女儿脚大脚小!
“她是书兰未来的婆婆。”向阿婆淡淡说,伸手轻轻拍了小外孙女一下,为着她一直插嘴,不肯好好听故事。
亲爹妈疼也没用,未来的婆家看你不顺眼,就能从你十岁起折磨你。
向楠一肚火气,被外婆拍过暂时忍耐,等着外婆继续往下说。
“我爬到树上,问她是不是害怕不敢下去。”外婆眼睛里一直含着笑影,说到这句,笑影终于漾开,“她说她不怕,就是饿。”
向阿婆怀里有块黄纸包的脂油饼,姆妈走的时候塞给她的。
猪板油加小葱花和面,一层一层把面揉透了再烘,烘出来的饼又香又酥。
这种饼她从小到大也只吃过两回,第一回是有一年在她生日那天网到了大鱼,第二回就是今天。
小大姐给了大小姐一块饼,大小姐趴在树上,把饼一掰两半,两人一人一半。
“那后来呢?”向楠急问,“她裹脚了吗?”
向阿婆摇头:“没有,她在树上又趴了一日一夜。”
舌根尝到一点冰片,辛,凉,喉咙到胸腔一阵舒爽。
“他们就放过她了?”向楠为八十多年前那个十岁女孩的巨大胜利欢欣。
“书兰姐不肯下来,生药铺的掌柜太太隔墙看见气得差点晕过去,说她太难管教。”向阿婆继续说,“但那天生药铺的陈少爷从省城洋学堂回来……”
向楠的脑子里克制不住涌现出许多电视剧片段。
外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陈少爷说他不喜欢女人裹脚。”
这种转折,虽然正中向楠的心思,可也让向楠心里有点轻微的不舒服。
还是丈夫大过天,未来丈夫说不用裹就不裹了?
向楠被各种小说电视剧改造过的脑子立刻想到另一种解释,不会是陈少爷对未婚妻一见针情吧?
或者一开始是兄妹情,然后就变成爱情……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向阿婆直摇头:“你呀,被电视剧教庸俗了。”
突然被九十岁的外婆扣了顶庸俗的帽子,向楠瞪圆眼,她虚虚反驳:“那不然呢?”
“陈少爷十六岁。”家里给他定下的小新娘,他暂时没办法退亲,但也只把谢书兰当小妹妹看。
“他知道书兰受旧式教育……”外婆解释,“就是女四书。”
虽然女孩能识字已经难得,但陈少爷说他未来的妻子起码要到省城的学堂读上几年书才行。
谢家女儿没裹脚,退了陈家的亲就再没这么好的亲事了,干脆件件依着陈少爷,把女儿送进城里读书。
向楠却问起“小大姐”来:“那你呢?”
“太太让我跟着去省城。”向阿婆伸出手,她有一双劳作过的手,摸再多蛤蜊油也还是指节粗大,“书兰姐教我识字。”
谢书兰明明更小,却非要长辈分,要当姐姐。
原来外婆是这样认字的!
向楠:“后来呢?书兰阿婆现在在哪里?”
向阿婆喉口最后一点八仙果化没了:“明天,明天再说。”
向楠被外婆赶去睡:“你快去睡,睡前不许刷抖音。”
人不接触盲区就不会长新脑子,向楠这一整天长了很多新脑子。
她答应了外婆不刷抖,早知道就不给外婆下载抖音了,但她躺到床上就点开微信,先点进码头镇公众号,里面果然有居民安置告知书。
原来镇委会早都已经开过好几次会了,会议记录都是可以查看的。
向楠扫了两眼,修整回迁几乎拿不到什么钱,要是想把老房子卖断,整家迁走,那就按位置和面积给补偿,小舅妈还真研究过。
外婆的院子不知道多大,向楠没概念,也不知道妈妈说服舅舅们没有。
她关掉告知书,又搜起八仙果,还真能清火止咳。
跟着又搜码头镇玉京堂,跳出来零星几条,只有一条是真的相关,那篇笔记的作者只写了两一句。
“可能是我的错觉,玉京堂的药与其说是有效,不如说是灵”。
到底怎么个灵法,作者没写。
这篇笔记下好几条回复应该都是无意点进来的,都在问作者玉京堂能不能治这个病那个病的。
有些病,向楠连听都没听说过。
作者只回复了一条“可以去碰碰运气”,回答没什么实际意义,评论区的网友失望离开了。
灵?感觉不像在说药,像是在说求神拜佛。
向楠随意点开这些笔记又随意退出,重新搜隆泰祥,能搜出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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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庄,搜谢书兰却都是同名同姓,没有一条是外婆的书兰姐。
她在床上翻个身,又好奇搜了一下裹脚。
除了古代女性裹脚的惨况外,竟然还搜到了一个现代裹脚博主,每天在网上分享她的裹脚日常,说自己努力了五六年终于把脚裹到四寸,还想裹到完美的三寸。
向楠过于震惊,猛然坐起身来,发出不理解的声音:“哈?”
什么东西?真的假的?怎么会有现代女人自愿裹脚?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
照片冲击太大,让向楠扔掉手机,入睡之前想,真应该让十岁的书兰阿婆去这些人梦里敲醒她们的脑壳。
向楠沉入梦乡。
……
深夜,玉京堂大门紧闭,堂前鱼灯高悬,鱼眼儿精光四射。
白日里冷冷清清的药铺,这会儿热闹非常。
药碾子来回研磨着药材,药簸箕不停细筛药沫,小药秤按量称量药材,药炉子一字排开焖煮煎掣。
叶飞光依旧一身长衫,将袖子卷至手肘处,在案前对药账。
白渔坐不住,叶飞光看她在高柜上不住扭动,往她手里塞了一只药箩,药箩里装的全是白渔没见过的新点心。
一朵一朵做成漂亮的花形,白渔拿起一朵嗅了嗅。
“酥油泡螺儿?”这个她吃过,刚能化人形的时候,她就爱上岸吃人类点心。
在河里的时候只有端阳节能张张鱼嘴,吃点粽米,上了岸可不一样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只要有钱都能换到!
大河里沉船多的是,随意到船底拿些金银就能在岸上好吃好喝许多天。
还记得她刚上岸时吃了一垛糖山楂,回水里好几天都吃不下小虾子,张嘴就是吐酸水。
白渔一边吃着一边口中还发出唔唔声。
叶飞光手中笔不停,紫檀木的大算盘也不停,他在药账上记下一笔:“这是奶油泡芙,确实与泡螺相似,你要是喜欢还有好多别的口味。”
“草莓芒果,”叶飞光又落一笔,“巧克力还有开心果牛油果……”
“都要!”白渔大咽口水的同时,也十分关心收益,“算完了不?”
紫檀木算盘猛响一阵,自己将自己立起来,向白渔展示结果。
“就这些?”
算盘珠子“啪啪”响上两声,以示自己绝没算错。
白渔志气大泄,一整天就只卖出去一帖药,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修为“吃”回来啊!
算盘明白主人心思,它拨动算珠:按照现在的营收额,一千年?又划掉几个珠,七八百年吧。
没等算盘再次立起,叶飞光一把将它按回去,笑着对白渔说:“进账不是这么算的。”
单掌一挥,玉盆金树的盆景出现在柜台上。
树顶浮现一枚小小圆果,果子幼圆,青绿。
白渔伸出手指戳戳,她刚要说什么,叶飞光身上响起符音声。
“谁啊?”白渔眼睛还盯着黄豆大的小果子,随口问道。
叶飞光当着她的面把木符取出,摊开一看,面不改色:“是五柏,知道你醒,想请你会面。”
五柏是镇后山顶古寺的柏树精,那树杈子话贼多,要是让它知道白渔道行缩水,化形变小了,那四方大妖就都知道了。
白渔皱皱鼻尖:“不去。”
叶飞光颔首称好,看白渔注意力全在果子上,离开药堂,隔着门板点开传音符。
符中传出女声:“叶副司,有个紧急会议请您出席。”
叶飞光一走出正堂,声线刹时冷淡:“时间、地点、会议内容发给我。”
办公事时他的目光也片刻不离堂中白渔,得找个好时机告诉她,其实他一百年前就考上了天务员,如今已经升到副司了。
4.真心话
向楠做了一晚上梦。
她梦见了爬树的书兰阿婆,正在学读书写字的外婆,当然还有那个陈少爷。
梦里所有人都是S+电视剧服化道的水准,陈少爷等小未婚妻长大,两人一起留洋了。
醒来之后的向楠不得不得承认外婆说的对,她确实被电视剧教庸俗了哈。
洗漱完打开门,外婆在院子里晒太阳,二舅妈和小舅妈寸步不离守在外婆身边。
昨天晚里几个人一直商量到后半夜,这会男的还没起床,一家女人倒都早早起来了。
外婆看见向楠就冲她招手:“走,吃羊肉面去。”
沈家珍一清早去买了豆浆饭团回来,听到婆婆要带向楠出去吃,笑着对她们说:“妈,早饭我已经买回来了,就在家里吃吧。”
吃早饭的时候再好好劝劝老太太,把房子卖断。
向阿婆摇头:“我跟楠楠出去吃。”
向楠飞快围上她的小狗围巾,很狗腿的跟在外婆身后出了门,把战场留给勇者妈妈。
沈家珍看着婆婆的背影,心口一阵阵发闷,忍不住想真是个潇洒老太,她要是早上吃一碗羊肉汤面,那一整个白天都不饿,消化不动了。
明明前两年跳广场舞的时候还能吃能睡,人啊,就不能差这两三岁。
向楠跟着外婆去桥边人家吃羊肉面,要了一碗白汤大碗,一碗红汤小碗。
大碗的是向楠的,小碗的是外婆的,两人并排坐在临水的窄桌上,冬天的太阳把河水晒得像玻璃糖纸似的闪着光。
等面上桌的功夫,向楠把自己的梦告诉外婆,向阿婆越听越笑:“你这又是从哪个电视剧里看来的。”
汤面上了桌,向楠哈哈乐着啃了口羊肉骨头,还没等她承认自己俗气,就听外婆说:“怪不得要拍这种电视剧,真要是那样……也挺好的。”
向楠听出外婆语气中的遗憾,轻轻碰碰外婆:“后来呢?后来书兰阿婆去学堂了吗?”
“去了!先去女小读了四年书,又去考了省城女中。”
这都是陈少爷写信回来特意要求的,当时镇上人家都说陈家真是不得了,到底是娶媳妇还是选女状元?
“那你呢?”大小姐去读书,小大姐阿婆怎么办?
向阿婆脸上的皱纹像河上的水波似的漾开:“我跟去了,书兰姐教我读书识字,还给我改了名。”
从松、楠、华许多好字里选了荣,说以后的日子要欣欣向荣。
“要是我也能通过女中的入学考试,她用私房钱替我出学费。”
“你一定通过了吧?”向楠急问,又从外婆的笑容里读出了答案。
向荣通过了省城女校的入学考试,小大姐跟大小姐当同学。省城女中的女学生服是细白布的上衣,黑洋纱的裙子,穿上谁也看不出来她是女佣出身。
“我们还去省城的照机馆拍了照片。”那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拍照片。
拍完相片,照相馆的师傅还会给相片写上字,向阿婆用手帕慢慢擦嘴:“书兰姐选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啊?”
“金兰同契。”
“照片呢?我能不能看。”向楠翻过外婆的相册,有外婆参加工作拿了表彰的单人照,也有女职工们一起去疗养拍的大合照。
几张之后,是外婆外公穿着朴素衣装,胸口戴大红花的结婚照。
再后面的就是家庭照,先是舅舅们的,然后是妈妈,最后几张是小辈们的,哥哥姐姐们结婚时的家族合照。
但她没见过那张最年轻的,外婆十几岁时的女学生照。
向楠问完,久久都没听到外婆回答。
河道间荡过几艘挂红灯的乌蓬船,船上坐满了元旦假期出来旅行放松的游客,向阿婆望着船上红黄灯笼:“没拿到。”
日本人投降之前把省城炸掉大半,照相馆炸没了,那张照片也烧没了。
向楠捏筷子的手顿住,省城被炸了,外婆没能去读书。怪不得外婆相册的第一页,是空着的。
外婆就只穿上过一次那套女学生服。
祖孙俩默默吃完了面,向阿婆按住外孙女抢单的手,自己扫码付款,然后伸着腿说要绕几座桥走走消消食。
不走小路,只走主街的桥,绕一圈也得五六千步。外婆这个年纪天天这个运动量,怪不得九十岁还腿脚有力呢。
二人走过水街时,向阿婆才又开口:“省城炸了,陈家就想干脆把婚事办了,免得……”免得儿子出去闹事。
陈家一封信,说老祖母病危,把陈文藻从上海骗了回来。
为了让他不出去,想着给他喂点烟膏,这件事当然要跟亲家提前商量。
陈掌柜夫人一边哭一边说:“我们老爷打听过了,外头好些人家都这样,不妨害的……不说上海了,省城都炸过一轮,他在身边,我们才能安心,你们也才能安心不是?”
十六岁的谢书兰躲在隔扇后全听见了,她知道烟膏子是什么,省城里有大烟馆,进去的是人,出来的是鬼。
她写了一封“情书”,让向荣送给陈少爷,约陈少爷在镇外那棵大银杏下见面。
这些年两人虽然是未婚夫妻,却还恪守旧礼,除了谢书兰爬在树上的那一次,陈文藻再没见过她。
陈文藻本就想跟小未婚妻说清楚,当年她还没长大,贸然退亲,她一个女孩在镇上哪还有活路。
就算远嫁到外地也得一辈子背着退过亲的名声,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对父母说:“她嫁给我就是伺候我,我要不喜欢,娶她作什么?就按我的条件来。”
摆出陈家媳妇必须以夫为天的规矩来,先说他不喜欢脚上畸形的妻子,又说希望未来妻子能读新式学堂。
如今谢书兰十六岁,他回来既是探望快病死的祖母,也是来跟谢书兰退亲。
“谢小姐,当时你尚年幼,必不能明白我为何退亲,如今以你的学识眼界,应当知道退亲才对你我都有好处。”陈文藻循循说道,“人生当有自由,有爱人的自由,有不爱人的自由,有为心中大义奋斗的自由……”
谢书兰急得直跺脚:“这些我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快没有自由了!”
谢书兰不懂事时也讨厌过这个未婚夫,每次来信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陈家少爷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谢家简直是按陈文藻的要求造了个模子出来,再将她按模具打造。
可等她上了学读了书,去省城见过世面,便开始渐渐怀疑陈文藻也许根本不像他信上所说,“娶小脚妇怕在同窗面前失了颜面”才让她放脚读书。
她等不及陈文藻说话,把陈家决定将他关起来,喂他吸食大烟膏的事告诉他:“你赶紧跑吧!”
陈文藻有片刻双目失色,他万万没想到至亲为了让他“听话”,竟然不惜给他喂烟膏。
谢书兰早已经把金表金手镯和金项链塞满了一个小荷包,塞进他怀中:“你千万不能回去,他们东西都准备好了,我叫了一只船,你赶紧走吧!”
陈文藻的双眼重又亮起,他把荷包又塞了回去:“你比我更需要这些。”
向楠屏住呼吸,外婆却这时候插了一嘴提外话:“你小舅说的金银财宝,就是那一包东西。”
“啊?”向楠哪还记得小舅说了什么,更不关心什么金银财宝,她急着问,“陈文藻走了没有?”
学校里年年禁毒宣传,陈文藻如果被至亲家人毁了那也太惨了!
“走了。”向阿婆说,“他不光走了,还约定会来接我们。”
陈文藻跳上船后说:“我突然离开,你更无出路,不如你们跟我走,省城的女中没了,上海也有女中。”
二人约定,到了上海就以兄妹相称,等一切安顿再写信回家,到时陈家谢家鞭长莫及。
向楠牢牢勾住外婆的胳膊,生怕外婆把这个故事讲成一千零一夜,她以往最爱逛镇子上的小吃店,现在对街边一切梅花海棠糕视而不见:“后来呢?”
向阿婆却时不时的停下脚,这个称一点,那个买一点。
回到小院门前时,二人手里已经提满了点心袋,向阿婆对儿子媳妇们说:“我买了点点心,一家一袋,分完你们就回去吧。”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在向楠她们回来之前,已经吵过一架。
向楠很有义气的留下给妈妈撑腰,走到桌边给自己和外婆倒了杯茶。
茶是淡褐色的,有点甜还有点辛凉。
一口喝下去,感觉嗓子从没这么舒服过。
茶壶边放着八仙果的纸包,不知是谁把八仙果泡了茶,屋里每个人都喝了一杯。
小妹向志英说:“二哥三哥回去再商量吧,想好了就直接跟我联系,大哥那边已经全权委托我办了。”
向志军和向志明从来都是等着老婆冲锋陷阵,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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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杯子还没放下就迫不及待开口。
向志军说:“妈,房子卖断,你人跟老三走,大哥小妹两个凭什么分钱?钱我们两家各一半!”
话一出口,屋里人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特别是老二媳妇沈家珍,丈夫一辈子都在装孝子,怎么突然这么不客气?
向志军继续道:“妈,也不是我不想照顾你,你来也是家珍动手,她愿意干,我又不用出力,但老三要你,你就去老三家吧。”
沈家珍骤然愣住,她看向丈夫。
老三向志明接过话头:“妈,你看吧,除了我谁还要你?你把你那些金子都收拾收拾跟我走。我给你养老,金子得归我。”
老二盯住老三:“什么金子?”
老三的舌头也一样刹不住车:“妈有个箱子,箱子里面满满的小金条。”
向志英皱起眉头,这些话昨天商量的时候他们一句也没说过。
徐娇满脸厌烦:“金子金子金子,念了三十年,结婚前就用金子骗我,说你结婚你妈肯定会拿根金条出来给我打戒指项链,这么多年,我连一根金子的毛也没看见。”
“我干脆说了吧,钱两边分,人也两边分。”徐娇早想好了后手,拿到钱照顾三个月,然后把人往老二家送!
沈家珍喉咙里挤着千言万语,八仙果茶顺着舌根淌进喉咙,半天她只挤出一句:“我不管了。”
她出不了力,连钱也不要了。
他们的户口早就迁走了,跟这个房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就算真的分到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能花那一半里的多少?
老二老三后院着火,不光兄弟俩吵,还要跟妻子吵。
“向楠为什么要改姓向?老四你打什么主意你当我不知道?”
向楠没想到小舅连她也骂进去,原来小舅当着小舅妈说的话跟他心里想的不一样!
她不等妈妈保护她,站出来保护妈妈:“我们没打什么主意,我就愿意姓向!”
向阿婆不允许战火烧到外孙女身上,她走回房间,捧了一个小箱子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没有金子只有一本帐本。
“老三是小时候偷看到的吧?不是金条,是一块金表,两只金手镯,一串金项圈,就这几件东西。”外婆说着把本子拿出来翻开读,“你们自己看吧。”
纸上记着每一笔额外花销,没有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只有病痛和上学的费用。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向阿婆才动用这些东西。
几个孩子慢慢长大,东西也渐渐卖空。
老三一笔一笔看,他梦了几十年的金子飞了,突然暴声:“你要我们养老那就卖断房子,不卖断以后我们不管你!”
“行。”向阿婆点点头,看了小女儿一眼,“把第二份拿出来吧。”
向志英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第二份协议,依旧白纸黑字。
向老三气血上头,原来亲妈早有准备,看到放弃继承就不用再赡养老母,立刻签字,摔笔离开。
第二个上前签字的是沈家珍。
她不管丈夫怎么想怎么说,签完名还拎上了婆婆买的点心,跟向阿婆打招呼:“妈,我签字是表明心意,每月该给的我们还会给,请保姆的钱我们还是平摊。”
平时这种话根本轮不到她说,丈夫早已经说在前面了。沈家珍也就一直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个好儿子,是个好男人。
可这回向老二说的是:“我不签,金子本来就没有,但卖断房子有钱,老三放弃了,我可没放弃,妈你跟我们走,家珍照顾你。”
沈家珍冷笑,拎起皮包出了院门。
她以为她这么多年辛苦,丈夫是知道的是感谢的,今天才明白,他知道,但他不当回事,觉得是她该的。
老头子,儿子,两个孙子……这辈子看不到头,又看得到头。
向志军看老婆走了,一边说这事没完,一边追出门去,走在路上也觉得奇怪,怎么今天的舌头就是不听话呢?
屋里只剩向家三代女人,向志英看了眼时间:“妈,我晚上的机票,我先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会儿咱们出去吃午饭。”
向阿婆点头,妈妈刚走,向楠就凑到外婆身边:“后来呢?”求求外婆一口气把故事讲完吧!
向阿婆冲她笑了:“你来。”
很神秘的样子,向楠咽了口口水,外婆不会真有金子吧?
5.第一果
向阿婆回房间,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厚厚一叠信,信上压着一串金项圈,向阿婆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摩挲着项圈说:“金表和手镯赎不回来了,项圈找回来了。”
向楠心里有十万个问题,她咬牙忍耐,乖乖听外婆讲故事。
“约定的时间到了,陈文藻人没来……”
不等向楠惊呼,向阿婆喝了口八仙茶继续:“他不来,我们决定自己去!”
陈文藻在上海读书,谢书兰知道学校的名字。
“停在码头的船,有好些是去上海的,我们计划坐船去上海找他。”
向楠简直不敢呼吸,这回她脑子里不是电视剧,全是社会新闻。她今年十九,八十年前的外婆和书兰阿婆比她现在还小呢!
万一碰到人贩子怎么办?
向阿婆说起这件事像在说什么历险记,她一直在笑:“我们俩剪了头发,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说是去上海读书的。”
买票的时候作女佣打扮去,坐船的时候已经变成“男人”,南方男人细皮嫩肉一些,倒不特别引人瞩目。
她们把钱藏在贴身裹胸里,穿上男学生装,两三天的船程窝在舱房里不出来,竟然藏住了身份。
码头镇大户人家打开门就有船,两人打小坐惯,换乘小洋轮也没晕船。
听到外婆和书兰阿婆抵达上海,向楠狠狠吁了口气,她笃定笑了:“后来你们就找到了陈文藻了吧。”
向阿婆的笑容淡了下去:“没有。”
“我们去了学校,学校被围起来了。”民国政府在抓闹事的学生,“书兰姐在省城读书时的洋人老师在上海,我们没地方去,就去找她帮忙。”
谢书兰在出发之前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如果陈文藻不能帮她们,她们还有别的出路。
随着回忆向阿婆感慨:“我们这一路遇到的都是好人。”
客舱里明明有个带孩子的大姐看出她们是女子,但她一句也没说,有人来查票问票,她还帮忙出声答话。
“你们就读上书了?”向楠的眼睛再次发亮。
“没有。”向阿婆摇头,到处都乱,学校停课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复课,洋人老师替她们找了个教堂当义工。
吃住就在教堂里,两人一有空就结伴跑出去打听学生们关在哪里,其中有没有一个叫陈文藻的?
书兰姐写信回家报平安,这才知道镇上人说谢家女儿是学孟姜女千里寻夫去了!
陈家此时又换了脸色,竟然还给谢书兰寄了钱。
“我们就用这个钱去打听陈文藻的下落。”
外面那样乱,街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教堂的人劝她们穿上修女服,穿外国修女服反而能在大街上顺利穿行。
“我们找到了几个陈文藻的同学,有一个同他关系最好的还知道书兰姐是他家乡定亲没过门的媳妇。”
那个人告诉她们,他曾问陈文藻明明可以不管乡下的婚约,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事?是不是也想教好了再把人娶进门?
陈文藻说:既已立志改变世界,又岂能只听见远处的哭声!
这几位同学还收拾出一些陈文藻的书和衣物,送来给她们。
“你纵不是文藻兄的未婚妻,也是他的同乡,这些应该给你……别找了。”
她们再也没见过陈文藻。
向楠眼眶发红,用毛衣袖子擦眼泪,她再也不说电视剧普通俗套了,要是故事能像她脑内的民国剧一样发展该多好。
向阿婆拍了拍外孙女:“再后来仗打得越来越厉害,外面越来越乱,教堂里的外国修女教士慢慢都走了。”
教堂关闭,她们又重回码头镇。
谢书兰千里寻夫已经是镇上名人,她留下了陈文藻的书和笔记,把衣服寄回了陈家。
陈家从此拿她当正经儿媳妇看,说她在外国庙里是替陈文藻守丧的,镇上谁也不许说谢书兰一个不字!
谢书兰不想嫁人,干脆认下了这个身份,闭门在家继续学习。
向楠一半关心她们的命运,一半还在关心这个故事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爱情?
向阿婆又笑又摇头:“你说呢?”
向楠说不出,她觉得这像是一杯以她的年纪还品不出滋味的茶,说没有爱情太重,说只是爱情又太薄。
“那……后来呢?”
“后来就解放了。”全国解放之后,像她和书兰这样识字的女孩就有了出路,特别是她这样的出身。
“有文化的人太少了。”向阿婆说,“我能读能写能算,又是苦出身,就被组织安排了工作,管工人的生活,管生产建设。”
每个月有工资有奖金,厂里还有宿舍有食堂,到现在过年过节,厂子和镇委会也会提礼盒来拜年拜节。
“书兰姐的洋文学得好,她还想继续读书,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传奇历险归于平淡生活,向楠有一些失望。
向阿婆看她的神色又打了她一下,这一下重一点:“这还不好?”外孙女觉得平淡普通的生活,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开始的好些年,书兰一直写信回来,两人互相在信中告诉对方自己的工作生活,过年也会回码头镇相聚。
再后来就是她写的多,书兰的信里不再提工作,渐渐连生活都少提,从每周一封信,变成每年一两封信。
向阿婆提心吊胆,她怕书兰被出身连累,信里也不敢运动的事,只是尽量分享她生活中的好事。
后来的某一年春天,她收到最后一封信和那包金子。
“小荣,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等白流苏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
向荣一直在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白流苏年年都开花,但书兰一直没回来。
“她人呢?”向楠没想到结局是这样,书兰阿婆在哪里工作总得有个交待吧?
杯底还有两口八仙茶,向阿婆咽下一口:“几年前我才知道她去哪儿了,是你王阿婆告诉我的。”
“王阿婆?”卖炸臭豆腐的王阿婆?
向楠开始生气,书兰阿婆都已经有外婆这个嫡长闺了,怎么是王阿婆先知道她的音信啊!
“你王阿婆把这个当我八十大寿的贺礼告诉我的。”
书兰姐当年被选入保密项目了。
“那王阿婆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是卖臭豆腐的吗?”向楠震惊,那招牌上可写着她家的炸臭豆腐已经卖了六十年了!
“她是卖臭豆腐的,也是搞情报工作的。”向阿婆冲小外孙女眨眨眼睛。
向楠微张开嘴,怪不得她每次回来,王阿婆扫一眼就知道她买了什么!
祖孙二人坐在老房子里的竹椅上,冬天的太阳透过玻璃晒进来,晒得她们膝盖脚踝都暖洋洋的。
好半天向楠才又开口:“外婆,白流苏树什么时候开花啊?”她还没见过白流苏开花呢。
“四月。”向阿婆答。
向楠拉住外婆的手:“今年四月我陪你去看白流苏树开花!”
“好。”向阿婆笑着点头,把信和金项圈收起来,指尖摩挲有些许褪色的钢笔墨水,脑海中的谢书兰还是七十年前的模样。
她对脑海中的谢书兰说:你看,我在好好生活。
向志英收拾完东西进房间,看见女儿在傻乐,拍拍她的脑袋:“走吧,你不是想带我逛逛镇子吗?咱们一起去逛逛,看看午饭想吃什么?”
向楠跳起来勾住妈妈的胳膊:“我想吃油脂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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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炸臭豆腐!”
……
玉京堂依旧门可罗雀,白渔小手托腮,撑在柜台上打瞌睡。
算盘珠子突然“啪啪”两声脆响,白渔圆目半睁,招财树树顶的小圆果越长越大,越长越圆,脱出光泡长成一枚完整果实。
白渔大眼倏地瞪圆!
向楠“不香”,白渔并不很馋,也就不怎么关注药卖出去之后发生什么。
八仙果中别的药材都寻常,只有那味甘草,是包公祠前生长的甘草。熏染包公堂内香火,服之令人言真。
白渔细白手掌一摊,果子自动落入她掌中。
圆果褪去白光变为金色,竟是难得一见的金果!
白渔溜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她没想到不香的客人结出了金色的果子!
“叶飞光!叶飞光!”
叶飞光应声出现,见到金果,他亦是一怔。
无小欲而有大爱者才能结出这样的果实,他不由面露喜色,这枚果子吃下,就能稳住白渔修为不再往下掉。
白渔托着金果欢欣非常,一身白鳞化为纱裙,裙尾如鱼尾般层层散开,乌发散在身后,发间装饰一枚白贝母珍珠发夹。
如果不是她此时的身高只有110,必然绰约如仙。
可她只有110,短腿圆身,穿着白纱裙像只蹦蹦跳跳的小胖头鱼。
叶飞光看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多带几分纵容宠溺,他掐指一算微微笑道:“今夜月圆,借太阴之力服食,效用更佳。”
白渔从衣服里掏出个鱼形小玉瓶,把金果子塞进玉瓶,塞上玉塞,贴身藏住。
不等她吩咐,叶飞光已经安排下餐食,她得吃饱些才有力量消化金果。
“水缸里有新鲜大虾,要不要吃敲虾?”
白渔跟在叶飞光身后跑去后厨房,守在灶边等着吃新鲜的。
叶飞光卷起衣袖给她做虾,这一百年他学了许多现代人的东西,从科技发展到怎样才能谈恋爱。
他把他结实有力的小臂袒露在白渔眼前。
白渔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的指尖,不时舔舔嘴唇,包含感情的夸奖:“叶飞光,你敲虾敲得真好看。”
新鲜大活虾被敲成薄薄一扇,看着就好吃。
东家心情好的时候,也要多多夸奖伙计。
叶飞光受她这句夸奖,并不气馁,细细将火腿鸡脯都切成丝,架起锅子预备下虾片。低头一瞧,粘板上排成几行的敲虾莫名消失了一半。
白渔鼓着嘴,叽咕:“生的也好吃。”
本来这一半就是给她生吃的。
叶飞光笑看她一眼,掌心催火,锅中火腿鸡丝的鲜味被瞬间逼出,再将敲扁的虾片滑进锅中。
虾是观音莲池中的灵虾,水是南极仙泉,泉中还有些老君丹炉里的丹屑。用真火炖煮,对她补身大有好处。
白渔没尝过天上仙泉灵虾的滋味,还以为是一百年后水土灵气恢复,看着锅子直发馋。
鱼嘴受不得烫,可白渔又等不及,回回吃热食都会烫破唇皮。叶飞光不许她握勺,吹到够凉了才送到她嘴边,看她张嘴吸溜。
每喂她吃进一口,她身上便有细如毫毛的金光流淌。
叶飞光耐心对自己说,再养养,养大了再说。
白渔张嘴等投喂,百忙之中她还呱唧:“叶飞光,你好像娘哦~”
鱼没有母亲,但她见过人类的母亲这样喂养幼崽。
叶飞光喂食动作不停,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这才掀眼瞧她。
没等白渔品出这一眼的意味,药铺门前虎撑铃响。
有新客到。
白渔刚刚吃了个肚饱,却倏地仰起颈项。
她闻到了好吃的味道。
6.五色糕
高铁站到码头镇的大巴车二十五分钟一班,下客处正对镇前巨型山水壁画,游客都会把山水壁画当作码头镇第一个打卡点。
唐歆跟在男友盛扬身后下车,同行的女孩周悦招呼她:“唐唐快来,我们拍照片。”
盛扬和他几个大学同学约好一起过元旦假期,定了古镇上的民宿,来的都是情侣,成双成对,一起跨年。
唐歆撑起笑容融入他们,盛扬一把搂住她的肩。
周悦拜托另一个女孩纪然替她拍照:“等会儿你多给我俩拍几张,拍好看点,婚礼的时候要用的。”
唐歆刚勾上去的嘴角又微微向下,周悦和陈浩就要办婚礼了。她和盛扬在一起时间最长,婚礼却遥遥无期。
她看了眼盛扬,盛扬一无所觉,一群人在山水壁画前留下了神态各异的合影照。
刷门票进古镇,周悦和纪然又凑在一块商量拍写真。
周悦说:“等会儿我们去做妆造拍照吧,我查了里面好几家店的小红书客拍,有两家衣服的款式最好。”
“我想拍民国的,就是白秀珠那种,穿旗袍和小披肩。”纪然说完看向唐歆,礼貌发问,“唐唐,你想做哪种啊?”
周悦感叹的望着唐歆:“唐唐这么漂亮,做哪种都好看。”
唐歆提不起劲,为了不扫兴答应了:“我跟你们去看看,看了再选。”
周悦又问盛扬:“盛扬,你喜欢唐唐穿哪种?”
盛扬马上表态:“哪个都好,我家宝宝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两个女孩纷纷看向自己的男朋友,说些“你看人家盛扬嘴多甜”之类的话,而盛扬给唐歆一个微笑:“你喜欢什么就穿什么。”
唐歆并不开怀,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另一个男生说:“咱们先吃饭行不行?我们都饿了。”
说话的是周悦的男朋友陈浩,周悦拍他一下:“放心吧,入口一条街上全是吃的!饿不死你!”
中午她们定了家评价很高的水乡私房菜馆,要去吃蚕娘玫瑰鱼。
小情侣们都手牵着手,盛扬也拉着唐歆,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捏捏唐歆的耳朵:“你别担心了,我这次跟我爸妈说的很清楚,他们不会再反对了。”
唐歆眼眶微涩,轻轻点了点头。
这句话盛扬说过很多次,从家里人知道他们谈恋爱开始到现在,她都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
唐歆比盛扬大六岁。
他们曾是一栋楼里的邻居,盛扬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说他最喜欢歆歆姐姐,以后长大了要娶歆歆姐姐当老婆。
那时老街坊老邻居全都笑,还有人哄骗盛扬:“你现在七岁,歆歆姐姐十二岁,等你十四岁,她二十二,等你二十一,她就三十六啦!”
把刚上小学,只学过一加一的盛扬给吓住了,但七岁的盛扬顾盼自雄:“就算她三十六岁,我也要跟歆歆姐姐结婚!”
唐歆那时六年级,看一年级的盛扬跟看泥猴子差不多,盛扬豪情万丈,她只是问他:“你作业写了没有?”
后来老区拆除,唐家搬走,盛扬在她的记忆里,还是那个泥猴子。
直到盛扬十九岁,他们再次遇见。
唐歆毕业留校当辅导员,新学期有个新生突然拦住她的去路,冲她笑得一脸惊喜:“歆歆姐,是不是你啊?”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扬扬?”
唐歆压根没法把眼前这个高她两个头的大男孩,跟记忆里的小泥猴联系起来。
盛扬笑了。
唐歆长的漂亮,又刚毕业不久,每年都有新生把她错认成在读学姐,问她要微信号。胆子大的,哪怕知道她不是学生,也会缠着她要电话。
她还是没把大男孩盛扬当回事。
但从那天起,盛扬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唐歆觉得麻烦,她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毕业她留校,对方坚持回老家,两人拉扯了一段时间,她还没走出来,就算再谈恋爱也不会选这种小男生。
……
盛扬牵着唐歆的手往前走,古镇街头有老婆婆卖用各色毛线勾织的花朵,他选了一朵红玫瑰买下送给唐歆。
唐歆握着那朵玫瑰花,笑意轻快了一些:“那边有卖炸臭豆腐的。”
盛扬爱吃炸臭豆腐,她来之前也做了游玩攻略,攻略里说这家王老太炸臭豆腐是老字号,特别好吃。
两人手牵手排队,盛扬手机震动两下,他说:“可能是公司的消息,我回一下。”
唐歆握着勾针玫瑰点头,卖臭豆腐的阿婆笑眯眯的,看看唐歆又看看不远处在回消息的盛扬,一面炸豆腐一面拉家常:“给男朋友买的?”
唐歆确实不喜欢炸臭豆腐的味道,她以为自己没表现出来,只好对老婆婆笑了笑:“嗯,我男朋友喜欢吃。”
老婆婆手脚麻利,长筷子不停翻滚锅里的炸豆腐,飞快把炸好的挟出来,装进纸盒舀上辣椒酱。
唐歆看的古镇美食攻略上说,这家的辣椒酱是阿婆自己做的,特别好吃,于是她说:“麻烦您多给点酱。”
王阿婆透过玻璃看了她一眼:“你是好女朋友。”
是夸奖,但听上去又不是夸奖的语气。
唐歆以为老婆婆是舍不得多给辣酱,觉得老婆婆这么大年纪做生意不容易,扫码的时候还特意多给了两块钱,接过纸盒:“谢谢。”
抽纸巾,拿牙签,再送到盛扬手边。
盛扬正好回完消息,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接过臭豆腐说:“你不喜欢这个味,难受了吧?”
唐歆摇头:“没事,你快趁热吃吧。”
周悦和纪然羡慕:“你俩感情可真好。”
唐歆有点不好意思,但纪然很认真:“真的!你们俩要是不在一起,那我就不相信爱情了。”
纪然的男朋友叫徐磊,徐磊手里拎着女朋友吃剩下梅花糕,糯米肉团子,现在手里还有一半臭豆腐:“哎?什么意思啦?”
纪然一挑眉:“我当你面也这么说!盛扬和唐唐克服了多少困难啊,我们俩之间有什么障碍吗?”
经受过考验的爱情才是真的爱情!
盛扬吃着炸豆腐:“那是,我拼了命追来的,我不得拼命对她好?”
……
无论盛扬怎么追求唐歆,唐歆都不答应,学校的规定是一回事,她觉得年龄相差太大是另一回事。
她就像块铁板,无论盛扬怎么追都无动于衷。
年轻男孩的热情最多坚持三个月,只要她撑过三个月,盛扬就会退却,再也不会来打扰她了。
盛扬坚持了好几个三个月,寒假暑假过了两回,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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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歆的视线里。
唐歆平时住在学校宿舍,她不怎么出校门,消遣就是看电影听音乐,偶尔也打打游戏。去哪里都时不时跟盛扬偶遇之后,她就更少出门,更多打游戏。
她不太参与队友们的闲聊,只是潜水看着,其中一个人随口说他住吴区。
唐歆难得发了一条:那家五色松糕老店还开着吗?
没一会儿就收到了私聊,那人发来一个笑脸:还开着。
唐歆没把这随口一句的闲聊天当回事,隔几天却又收到了消息,那人拿着五色松糕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除了漂亮蓬松的松糕外,还能看见他半身穿搭,看上去像是上班族,上班的途中买了松糕吃。
唐歆谈过恋爱,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想这么快再谈恋爱,只简单回了一句“看上去还是原来的味道”,对方也只回了两个笑脸。
但聊天还是这么开启了,很慢,很日常。
唐歆渐渐发现对方的兴趣跟他很相似,对电影和音乐的品味也差不多,他们甚至还是同一个小学的校友。
他特意回了一趟老校区,拍下教学楼、旧操场和领操台,其中一张照片拍到阳光打在他身上投出的影子。
身材不错,他应该经常做运动。
他还告诉唐歆:小学的时候,我暗恋的女孩是早操领操员。
唐歆先是笑,然后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就是领操员,她忍不住心中一动,问他是几几级的学生。
他回:99级。
他们同龄,唐歆的心跳微微加速,又按住胸中小鹿,领操的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隔壁班的女孩子。
唐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不想自作多情,也觉得生活里根本不会有那么戏剧化的事发生。
他们只是更频繁的聊天。
唐歆偶尔还会向他倾诉工作上的烦恼,他们明明是同龄人,但他怎么那么阳光?对爱情对工作的看法都特别积极。
有一次唐歆忍不住说: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像个老年人,你怎么会这么有活力呢?
对面哈哈笑起来,回复她:那我无条件把精力分你一半。
他开始给唐歆寄老城区的小点心,唐歆有意打探:把你的地址也发给我吧,我也给你寄点吃的。
他说:那等两天吧,我正好要在公司附近租房。
两天之后他真的给唐歆发了地址,在城市的另一边,他还拍了一居室的照片给唐歆看:放心,我一个人住。
唐歆捏着手机,心里嘀咕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但还是没忍住把那些照片放大,看了又看。
整洁,干净,家居品味也很不错。
对方还发来自己的照片,普通人的五官长相,有身高和长期健身的加持,算是中等偏上。
两人之间就差那层窗户纸了。
……
盛扬摇摇唐歆的胳膊:“你想不想拍那个?”
唐歆顺着盛扬的目光看出去,看见石桥桥栏上坐着几个簪花的女孩,虽然是流水线妆造,但看年纪就是女大学生。
胶原饱满,笑容青春,凑在一起像挤在枝头上欢唱的小鸟,天真快乐。
唐歆摇摇头:“我还是拍别的吧。”
她快三十三岁,男朋友二十六岁,男朋友家里死活不同意他们结婚。
7.又一春
一行人把背包行李放到民宿,结伴去蚕娘私房菜吃午餐。
女孩们点完菜之后,周悦男朋友指指菜单上一个菜给周悦看,周悦狠狠瞪了他一眼:“想都别想啊,我不会这么早生孩子的。”
菜单上那道菜叫送子龙蹄。
“再说就算生,我也想要女儿。”
老板娘听见笑了:“这个菜单是旧的,现在的全名叫送子来凤蹄。”这种卤好的大蹄髈是古镇特产,有真空包装的卖,很多游客都会买一对回去送人。
盛扬凑到唐歆耳边:“怎么样?咱们也买一对,我带回去给我爸妈。”
盛扬家里有点小钱,父母一直希望儿子能在大学里就谈恋爱,毕业之后就结婚,结了婚再马上给盛家添孙辈。
谁知盛扬喜欢上了大他六岁的唐歆,盛扬妈妈挑剔不同意,说唐歆年纪大了,二十多的女孩生孩子有质量。
唐歆刚转好的心情又低落下去,盛扬却说:“就得让他们知道,除了你,我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生孩子。”
他还到菜馆门口拍下了龙蹄的礼盒照片,发到了一家三口的小群里。
唐歆看到他不停在手机上打字,菜上来了都顾不得吃,给他挟了一块鱼肉。
周悦和纪然给他们倒上饮料,给他们鼓劲,周悦说:“其实现在结婚已经不用户口本了。”
以前两人不能结婚,是因为盛扬的妈妈把户口本藏了起来,不论盛扬用什么理由什么借口都骗不出户口本。
新政策出来之后,盛扬的妈妈在家里痛哭。
盛扬也提议过:“咱们就去把证领了,他们没办法也就认了。”
是唐歆有些犹豫:“要真领证,你爸妈会不会更讨厌我?”
盛扬为了她,几乎到了与父母决裂的程度,盛父盛母甚至还找到了唐家,求唐歆跟盛扬分手,还说愿意赔偿唐歆的青春损失费。
“歆歆从小就优秀,扬扬喜欢她是正常的,但是她要知道差距呀?”
唐父唐母到那时才知道女儿谈了个这么小的男朋友!
唐妈妈戳着唐歆的脑袋说:“你昏了头了你!就算是他爸妈同意,你们俩结婚以后问题也会很多!何况他爸妈根本就不同意!”
唐妈妈戳完女儿又心疼:“歆歆!妈妈不是不想支持你,可是……可是大多数人走最普通的路不是因为他们想要普通,是因为人经不起折腾的!”
……
唐歆对盛扬的追求视而不见,她的心思都在那个人那里。
对方还没有捅破窗户纸,没有最终表白,但每天唐歆一下班,两人就连线,生活里满满都是对方。
盛扬又一次送花的时候,唐歆告诉盛扬:“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其实他们还没确定关系。
盛扬看了她一会儿:“只要你没结婚,我就都有机会。”
唐歆用埋怨和试探的口吻提起盛扬这个追求者,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我永远欢迎有人跟我竞争。”
唐歆脸色骤红,心脏狂跳。
他承认他在追求她!
“你都没见过我的照片,就这么确定吗?”对方只发来了他的照片,没有索要过唐歆的照片。
唐歆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她有意不透露自己的样子,连那种小心机摆拍都没有,保护措施严密。
要说内心没有窃喜,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人,感觉自己受到珍视都会有欢喜,唐歆甚至对盛扬都有了好脸色。
她摆出姐姐的样子劝说盛扬:“扬扬,你应该找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我男朋友对我很好,我不可能变心。”
盛扬反问她:“年纪差不多就一定合适了吗?差多少才算真的合适?我二十六的时候找个二十岁的女孩谈恋爱,会有人说什么吗?”
不会,大家什么也不会说。
唐歆无法说服他,但依旧很坚定,天天跟“男朋友”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还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他说:“好,我好好准备。”
他发来他的健身照,还准备了她的水杯,她的拖鞋,她喜欢的装饰画,把那间出租屋打扮成了她也喜欢的样子。
两人将要见面,疫情封校了。
唐歆还是感染了,她发消息告诉男朋友她要去隔离,同车一起被拉走的还有盛扬。
盛扬替她拿东西,收拾床位,领生活用品,打饭,拿药,他全部一手包办。
唐歆想拒绝,可她很快就烧得糊里糊涂,是盛扬给她贴冰贴,给她喂热水,算好时间提醒她吃药。
唐歆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问他:“你呢?没症状吗?”
盛扬打开饭盒,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肉粥,他喂粥给她吃:“你先吃点东西,有体力了病才能好。”
等唐歆慢慢好起来,盛扬倒下了。
哪怕是还人情,她也应该照顾盛扬。
盛扬身体素质好,病程比唐歆结束的快,要走的时候,他看着唐歆:“我真想好的慢一点。”
唐歆不想承认,可是她确实被打动了。
她和前任谈了三年多恋爱,真到要做选择的时候,对方选了回老家。
老家现成的工作,不高的房价,有人照管的舒适生活,在天平的那头叠加起来,远重过了唐歆和她的爱情。
她没有被这么坚定的选择过。
解封之后唐歆迫不及待去了出租屋地址找男朋友,她想立刻确定关系,把那些不该有的感动和动摇都压下去。
开门的是盛扬。
盛扬一把抱住了她,哀求她:“到底谁规定了必须男大女小?”
“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吗?我对你不好吗?要是我们能见面,我会对你更好!”
“你知道你要去隔离我多着急吗?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呢?我没办法了,只好说我也有症状。”
“不行。”这句虚弱的抵抗,没有任何分量,那是她最后一句拒绝的话。
那天唐歆没走,第二天,她也没走。
……
周悦说完现在结婚不用户口本,就被她男朋友打断了:“那怎么行,偷偷结婚怎么办婚礼?”
周悦反应过来有点尴尬,也对,她自己那么期待婚礼,婚纱就试了好多套,如果这样的人生大事不被双方父母的祝福,那多遗憾。
盛扬给唐歆盛了碗鸡汤:“我们肯定会得到父母的祝福,唐唐的爸爸妈妈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唐歆的父母不是同意,是催着女儿快结婚!
唐妈妈眼看女儿这么坚定,对女儿说:“你二十八三十的时候回头还来得及,你眼看就要三十三了,赶紧结婚吧,婚房我们出,婚礼我们来办。”
有种迟则生变,得赶紧领结婚证,以保障女儿青春不白白浪费。
唐歆一勺一勺喝着鸡汤,她微笑着重复了盛扬的话:“我们肯定会得到父母的祝福的。”
接下来的行程是男生们在民宿休息,女生们去做妆造拍照片。
今年暖冬,今天的气温更是有十九度,本来想选的那种毛绒斗蓬太热了,周悦选了簪花汉服,纪然选了民国旗袍。
两人像闺蜜那样替唐歆选衣服,结论就是,唐歆真的穿什么都好看。
浅色深色她都合适,复杂花纹也衬她,浅单素雅的也衬她。
周悦说:“那件战国公主装,你要是穿上得多好看啊!”
纪然依旧坚持她的白秀珠审美:“唐唐比例这么好,穿旗袍,再撑一把油纸伞,把我都给迷死!”
流水线出来的妆造,在唐歆的身上就是比别人更好看,店里好几个女孩看着她,小声议论:“这套好好看啊。”
纪然出主意:“我们坐船吧,在船上拍照更好看。”
三个女孩包了一只乌蓬船,慢慢悠悠在河面上荡,轮换着坐到船头拍照。
轮到唐歆拍的时候,摄影女孩格外卖力,拍了两张就问唐歆:“小姐姐,这个拍完了能不能挂在我们店里啊?”
唐歆答应了,她拍了几张坐在船里休息,周悦和纪然还有摄影师去船尾拍三桥贯日。
太阳将要下山,天水霞光泛映,船蓬擦过仿古民宿的阳台,唐歆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船蓬顶传进耳朵。
“我还不想结。”
她透过乌蓬船的缝隙看出去,是盛扬在阳台上打电话。
盛扬揉了把头发,就在刚才,就在他把送子来凤蹄的照片发到三人小群里的时候。
他妈妈好像是终于认命了,发来一句:扬扬,我跟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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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你和小歆的事了,这次回来你把她带来,我们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他爸爸说:决定结婚就赶紧,年前双方家长好好见个面。
其实除了年龄,两家各方面的条件都差不多。盛家早早给儿子备了婚房,唐家也没有因为生的是女孩就不准备多余房产。
小两口结了婚,一套自住,另一套出租,生活上是很宽裕的。
盛爸爸还说:我们多准备点礼物给歆歆和她爸妈。
之前两家闹得那么难看,当然要备重点的礼物表示和解的心意。
从吃饭到现在这才多久?盛父盛母已经去金店买了一对龙凤金镯,又包了一个大红包。给唐家父母准备了两盒虫草两盒燕窝,两瓶珍藏的好酒,还有一条大牌子羊绒围巾当见面礼。
盛母对唐歆的态度实在太差,她另准备了一个五万的红包:给小歆买婚包。
这些东西,真的想办,两个小时不到就全置办完了。
盛母甚至已经看了酒店医院和月子中心,今年结,明年生,赶在高龄产妇的红线之前,把人生大事给办完。
盛扬瞬间冷静,也不是瞬间,是这两年里,他越来越冷静。
他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不反对了呢?
电话那头的盛母还在反思自己,语气里都带着哭音,是种终于认输之后的懊悔:“早知道这样,我早点同意你们就好了。”
送子来凤蹄戳到她的最痛处,她要是早低头,儿子一毕业就结婚,那时候唐歆的年纪也正好,现在孙子孙女都能学会叫爷爷奶奶了!
父母突然认输,盛扬进退无措,他只好说出心里话:“我就是觉得其实我不着急。”
父母反对的那些话,偶尔会响在盛扬耳边,比如他的人生本来可以慢慢走,到三十一二岁再要孩子也行。
但那时候唐歆就快四十了。
享受她最好年华时,他不觉得爱她和坚持爱她是件多难的事,可真到了要担责任的时候,现实冒头。
他的人生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乌蓬船破开水面,荡向远处。
周悦和纪然抓拍到了三桥连环落日的景色,钻进船舱里让唐歆也去拍,看到唐歆虚白着脸,都问她:“你怎么了?晕船了?”
唐歆笑不出来:“我能不能先上岸?”
“那边就能上去。”摄影师小姐姐指了指临河的石阶,这些地方都能靠船。
周悦还问:“要不要我们打电话叫盛扬来接你啊?”
唐歆摇头,脸色略有些苍白:“不用,我在岸上坐一会儿就好。”
唐歆下了船,缓了缓才拾阶而上,跨年夜古镇处处都妆点灯饰,游人三两成群。只有唐歆形单影只,失魂落魄。
她下意识想避开镇上热闹的游人,脚尖一拐,进了小巷。
巷中传出似药似花的馥郁香气,有间仿古药铺。
药铺门头悬鱼,门顶上挂了个铜色的圆形铃铛。
唐歆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药铺里。
……
“你要什么药?”
从内室款步走出一位少女。
唐歆一时之间不能听清她说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穿了什么,只觉眼前耀目生花,不由屏住呼吸。
对待这样“美味”的客人,白渔是很有耐心的。
“你要什么药?”
用什么药能变得像你!
唐歆差点冲口说出来,但她忍住了。
她贪望白渔细雪姣玉般的肌肤,想到自己最近眼尾长了一些细纹,是不是因为她没那么美了,所以盛扬不爱她了?
“有没有美容美白的药?”唐歆问完,就想到她该去试试现代科技,水光,肉毒,胶原。
她没想变得更美,她只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年轻。
唐歆虽没说出口,但眼前少女仿佛窥知到她的心意,冲她微微颔首,从药柜中取出一只桃粉色瓷瓶。
瓶上贴着张墨色药签,“桃红又是一年春”。
唐歆已经想好回去就去美容医院挂号,这面霜又没品牌,又没包装盒:“不好意思,这个我……”
瓷瓶在少女掌中莹润生光。
唐歆望着瓷瓶。
她要买它。
8.不白吃
唐歆捧着瓷瓶迈出玉京堂大门。
白渔看着她的背影直咽口水:“她好香,她肯定好吃。”
唐歆一离开玉京堂的大门,白渔就“噗”的一声缩水又变回了女童模样。勉强支撑的人形虽然没了,但她圆鼓鼓的脸上满是得意。
她就知道,见到她的化身之后,唐歆身上的香味会更浓,为了结出更好吃的果子,浪费一点修为也是值得的!
白渔正自满,扭头一看捧场小郎不在,她蹙蹙眉尖儿:“叶飞光?你人呐?”
掌柜的都卖完药了,伙计还不赶紧出来登记客人姓名和购买药品?
叶飞光自后堂走出,他目光微敛,神色肃穆,耳尖却有几分红晕。
方才白渔就在他眼前化身为少女,若是过去,化身也就化身了,凭他的修为是看不清她化形的细节的。
可他苦修百余年,天务员级别每升上一级,发放的福利金丹也会跟着升一阶,有金丹加持,修为一日千里。
背转过身也已经来不及了,虽只有一瞬,却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活着时候就过目不忘,更不必说行修之后,只得趁着白渔卖药,到后堂看修竹静水,平复心潮。
白渔看叶飞光举止奇怪,问他:“怎么啦?你饿啦?”
话一说完白渔“啊”的出声!
叶飞光是她从水里捞出来的魂魄,新鲜刚死的时候捞的,魂魄齐全,没受各道各鬼的欺负,她一直好生将养着。
给他安坟办丧,给他香火锡箔。
她头一次养鬼没什么经验,叶飞光又是第一次死,只知道要给鬼烧香烧元宝,烧了香火却没烧名牒。
叶飞光就那么“饿”了好久,饿到鬼身都淡了,她才发现原来香火没到账!
头回养鬼就差点把鬼养死。
从此叶飞光喂她,她喂叶飞光,怎么醒来之后竟然给忧愁忘了!
“香蜡呢?元宝呢?”白渔短腿在玉京堂里忙忙碌碌四下里翻找,“你饿了一百多年,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白渔知道饿的滋味,大河里强大的妖精那么多,她还是小鱼妖时并不能时时吃饱,是以修成大妖也没改掉好吃的毛病。
一不小心饿到了叶飞光,哪怕她是大东家,也觉得对不住小伙计。
哪能光让伙计干活,不让伙计吃饱呢?
白渔从百眼柜深处找到了叶飞光的牌位,牌位是她亲手雕刻的,那时她还不怎么会写人字,用的是水族文字。
金贵的沉香木牌子上,一串由大到小的水泡泡,水族文字,一般的妖精鬼怪还看不懂呢。
白渔撩起的袖子擦干净牌位,翻出小篆香炉,找出红珊瑚线香。
她先在香炉里盛满珍珠,又搓了搓金线香,才刚耗费过修为化身,此时依旧痛下血本,抽出一点灵力,点燃线香。
金香也是白渔特制的,叶飞光是水鬼,她在香中加入更多水生香料制香,对他的鬼身有好处。
线香一燃,轻烟袅袅,满堂香烟都往叶飞光所站的位置飘去。
白渔眼睛紧追着烟丝,直到看见烟丝一缕缕钻入叶飞光体内,她这才大松口气:“好啦好啦,你快点吃罢。”
叶飞光双掌轻握成拳,他早已不用吃香火来维持魂魄不散了,现在这些香对他就像活人喝一瓶功能饮料而已。
“你休眠之前烧了那么多,我并不饿。”他如此说。
白渔受雷击支撑不住时,还拖着身体不断点香,眼睛里含着泪花:“叶飞光,你要是饿了,就去抢点香火来吃。”
他还没去抢,她就已经受不了,觉得太委屈他,她不是个好东家。
也正是那时,叶飞光决意去考天务员。
考上天务员,天庭自会发放功德薪资和福利金丹,再也不用消耗她的修为来保住他的魂魄。
叶飞光原本在看到白渔110的身高后静如止水的心潮,又在她着急忙慌为他点香时,澎湃又起。
“不饿又不是饱!”白渔挥起袖子扇风,把烟丝往叶飞光身上赶,“你多吃点,吃饱点,我还得修好多年呢!”
掉的修为得补回来罢?她还想到处去看看现在的人间!
“好。”叶飞光笑着颔首,他双目一阖,尽力吸入香火烟丝。
等烟丝散尽,白渔还不放心,她摆弄着叶飞光的手,仔细看他有没有“实心”一点,叶飞光忍耐着不抽回手,目光投到别处:“这药对她当真有用?”
又一春透支的其实是人以后的青春。
白渔看了半天,觉得叶飞光这会就是实心的,这下终于安心了,撒开叶飞光的手说:“她的欲望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白渔望向百眼柜,目光从八仙果看过去,八仙果对唐歆没用。
人类女子越是吐露爱意,人类男子就越是不当回事。
除非唐歆刚才买下的是“藏睛贴”或是“定光贴”,偏偏唐歆只想要变年轻。
人类总觉得四十岁后就青春不在,并不如此。
用了药霜之后,唐歆会瞬间年轻十岁,但那是用她四十岁后的活力来换的。四十岁后,她将会比同龄人老的快一些。
叶飞光指尖蜷起,定住心神。
他卷上衣袖接过药册,一面录入药品,一面问白渔:“今晚镇上有游龙灯会,你想不想去外头瞧瞧?”
现代人的恋爱教学上说,谈恋爱要投其所好的约会。
“灯会?现今又是太平盛世了?”只有太平盛世才有热闹灯会,白渔活了千年,看过的灯会两只人爪子就能数得过来。
前五百年苦修学艺,除了防着被大妖吃掉,还得防着道士、和尚、捉妖师。后五百年她终于小有所成,可人间总是战火不断。
太平盛世满打满算只有寥寥百年而已。
叶飞光看她惊异的模样,忍耐不去摸的她发顶:“而今是千年都不曾有过的盛世。”
“要去!要去!”
白渔以欲为食,又岂会是个安守本份的清静性子,她好吃好玩好乐,有好热闹瞧必然要去。
既要去灯会,那就更得打扮打扮。
“一百年了,如今的人怎么还穿以前的衣裳?”人性是极擅变的,她在深水里修个几十年再上岸,衣着立时就能被人看出破绽。
刚修出人身时,差点因为衣裳不对被捉妖师捉住。
此后白渔就格外小心,上岸前都要找一处大石,仔细看过浣衣女们的衣饰再行变化。
之前看简楠的穿着,她确定人又换了衣装,可唐歆怎么还穿着一百年多前的衣服?
“现在的人什么衣裳都可穿,唐时宋时,明时清时,不管穿什么都无人会大惊小怪。”叶飞光说着,白渔向他张开胳膊。
他很是顺手将白渔托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肩头,扛她回房间打扮。
白渔兴致极高,她化出水镜,摸出她的百宝盒子,琉璃赤珠,珊瑚玛瑙,全是她攒了千年的宝贝。
从盒子里捻出一片鱼鳞,只消注入一丝法力,鱼鳞就变成一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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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红裙。
裙上盘金叠彩,裙尾处游着两条金鱼,昂首摆尾。
白渔在水镜前摆弄那些珊瑚珍珠,叶飞光在她身后拿出飞符发消息:八区今夜由我巡查。
工作组群里很快回复了一长串的“收到”。
叶飞光收符入袖,看白渔一手珊瑚,一手珍珠选不出要戴哪只,指指珊瑚的那一朵:“这个,这个衬你。”
白渔颇有些踌躇:“我如今道行不比当年……”万一被别的大妖盯上她的金果怎么办?
“而今盛世,三界法度严明,不须害怕。”叶飞光把红珊瑚夹子夹在她头发上。
怎么会有妖怪敢欺她呢?没有的。
……
白渔坐在叶飞光肩上出了门。
刚走出玉京堂的巷子,迎面就见街上的女孩儿们穿着唐宋明清各个朝代各种款类的衣裳,白渔左张右望,还真是穿什么的都有。
叶飞光走出小巷不过十几步,白渔身上衣服就变化了两回。
她一下给裙子添串金边,一下又给领口裙摆多加几颗珍珠。还不知从哪顺了根糖葫芦吃,这东西倒是几百年不变。
叶飞光没有换衣,他还穿着白渔熟悉的那件水青色长衫。
长街两边各色彩鱼灯悬空游动,时低时高,“游”出古镇,“游”向大湖。
白渔看镇上处处都是她的图腾,满意颔首。
鱼从古时就是富饶繁茂的象征,商铺前面悬鱼,自然八方来财,盛世的人果然聪明许多。
“这么多灯?怎么没有火哇?”
“这些都是通电的。”
“通电?”白渔吃惊,“电母给通的电?”
叶飞光忍俊,白渔睡时,人类还在点蜡烛呢。
“不是,是电工通的电。”
电公?白渔不解,她只知道雷公,就是雷公劈掉了她八百年修为。
路人听见,都以为是爸爸在跟女儿在对话,爸爸英俊,女儿可爱,拍下来是能上某音热门的那种。
还真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他们,等到人走远了,点开一看拍下来的全是糊图,根本就发不出去。
叶飞光扛着白渔走上风雨廊,百米长的廊下挂满彩灯,各色彩灯之间还挂着一句又一句的古诗词灯。
白渔像个初学字的小儿,她别的不看,专挑有“鱼”字的诗词念叨。
“但爱鲈鱼美?”鲈鱼凭什么美?
叶飞光只好解释:“这是称赞鲈鱼味道鲜美的意思。”
“哦!”白渔点点脑袋,认可这句,鲈鱼确实好吃,还在河里的时候她可没少吃,但要说好吃,还是小虾子最好吃。
“莺……莺……”她跳过那个字,直接念后一句,“鱼游春水。”
鱼不光游春水,夏水秋水冬水都游,不游的鱼那不就是死鱼了吗?
叶飞光没奈何,他倏地想到一句,指上轻轻一点,长廊花灯下便多出了一行诗词。
白渔果然看见那句,她脆声念出:“一种爱鱼心各异……”虽然有爱鱼两个字,但还有心异两个字。
什么意思呢?虽然爱鱼但有异心?叶飞光会有别的东家?
叶飞光虽瞧不见白渔脸上的神情,但她搁在他肩上的脚不晃荡了,他大概猜到她没看懂。
轻叹一声:“一种爱鱼心各异,尔来垂钓我施食。”
白渔懂了,小手摸住叶飞光的耳朵:“对啊,你喂我,我喂你啊。”
不然他这么多年香火是白吃的吗?
9.鱼龙游
七点一到,镇子中心最宽的河道两岸同时打开了灯带。
河中央停泊的首船装饰成龙头模样,身后船船相连,蜿蜒出龙身。
龙头穿桥过洞,向着白渔的方向行驶过来。
龙首高昂,龙角峥嵘,两只龙眼炯炯有神,白渔忘了嚼糖,望着游龙心驰神往。
叶飞光像个很会带孩子的爸爸,她动作一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颠颠她:“天上并不如人间有趣。”
白渔嘟起嘴:“你怎知道?你又不曾上过天?”
叶飞光不接话。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升上副司之后,他时常上天入地开会巡查。
天庭仙宫,地府幽冥,何似在人间。
长龙在水面迤逦,岸上的游灯队伍举着大大小小的红鲤绿鲤灯串行,鱼身的彩画鳞片投影在白墙黑水上,照得白墙黑水也光彩一片。
鱼灯追着龙头,游客又追着鱼灯,一路跟到入河处的大拱桥上。
长龙入湖,远处河山刹时亮灯,近岸处水线连排射出,连成一片水幕。
白渔刹时收敛气息,一把揪住了叶飞光,她以为是湖中哪个大妖在此作怪,只要察觉不对立刻就带叶飞光逃走!
叶飞光反将她从肩上搂入怀中,主仆几百年,他从没有这样“冒犯”过,她变小了,反而能时时“冒犯”。
“不怕,这是人搞出来的。”
“人?”白渔张着一双乌溜圆眼,“人也修出神通了?”
“现在的人会做的多得很,要说是神通,也确实是神通。”哪怕大妖们一不小心露出真身,人也不当回事了。
大家都以为是现代科技而已。
水幕灯光红橙黄紫,还有小人儿在上面动来动去。
白渔看入迷了,手中糖葫芦指向水幕:“我要买这个!”
白渔是很有钱的,不是卖药赚来的钱,是靠河中沉船上的宝贝。
一开始她只识得金饼子,后来知道银锭也值钱,再后来又学到原来湖底下随处可见的珠子也值钱。
捞到了叶飞光之后,叶飞光为她打理玉京堂帐目,看到库房里各个朝代堆积成山的宝物以为是白渔偷来的。
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收拾这些金银珠玉时才看见上面沾着水锈,有的还缠着几丝水草。
这才知道这些东西是白渔打水底下捞出来的。
于是叶飞光问:“沉船中就没有瓶子罐子青铜器物?若是有那青花色的,或者三彩色的,比金银更值钱。”
那些烂罐头破瓶子,白渔从没当过一回事儿!
知道这东西值钱,她下河狠狠捞了一大票,靠那些瓶子罐子在人界活得很是滋润。
她说要买,叶飞光立即答应:“好,回去就买。”
身边的游客们听到这一句,都以为是爸爸宠爱女儿,纷纷笑着看过来。
水幕光影秀之后,还有一场烟花。
烟花白渔早就见过,在东京城看的,她仰着脸,红绿花火在她眼中亮了又暗:“这比东京的烟火还好看。”
“东京?”叶飞光片刻反应过来,“是开封?”
“嗯,就是东京人太爱吃鱼了。”搞得她每次化形上岸都鬼鬼崇崇的,那时候她还没开药店,身边也不是叶飞光。
叶飞光不着痕迹的打听:“那时你同谁一处看烟火?”那也是个约会吗?
白渔没答,她看见新客人正和她的情人站在前面的如意桥上看烟花,夜色火花之下,唐歆身上的香味不断传来。
比她离开药铺的时候,还要更浓郁。
……
唐歆走出药铺人还迷蒙,进去的时候天才刚黑,出来时长街处处是灯。
刚出巷口就收到盛扬的消息,“你们拍的怎么样了?灯会马上就开始了。”
唐歆来不及去还衣服,先去跟盛扬汇合,她远远看见盛扬站在桥边等她,低头回复手机消息。
手机屏幕照亮盛扬的脸,他不知道在回什么,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唐歆心头微跳,她喊了一声:“盛扬。”
盛扬抬头,唐歆从石桥上下来。
旗袍勾勒出曲线,灯影为她增色,盛扬还没见过这样的唐歆,他几步上阶,拉住唐歆的手。
他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唐歆。
唐歆笑了笑:“我刚刚有点晕船,没来得及去还衣服。”
“没事,我陪你去还。”盛扬还紧盯着她不放,“你好适合旗袍,这边有那么多旗袍店,我给你买几件吧,以后结婚你也能穿。”
盛扬的眼睛粘在她身上,一件一件替她选旗袍,白的青的浅粉色的,买了好几件。
旗袍店里两个店员,忙着给她拿衣服,不断夸奖她身材好:“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唐歆换上新买的浅粉色旗袍,又把摄影妆擦淡,整个人犹如明珠生光。
盛扬对她鞍前马后,唐歆甚至找回了一点刚恋爱时的感觉。她以前一直觉得天长地久的感情终会转淡,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现在盛扬把她搂在怀里看烟火,鼻吸时不时轻促几声,最后他实在忍耐不住,在她耳边说:“我们早点回去吧。”
喷上耳垂的是久违的热意,让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出租屋里。
唐歆微侧过脸,只是一眼,盛扬心领神会。
二人手牵手,在涌上桥看烟花的人群中间逆行,一路跑回民宿。
屋外河面倒映的烟火反射进屋内,新旗袍挂在床尾,木床帐幔间身影交缠。
唐歆浑身发烫,连脑子都跟着热起来。
她忍不住想,肯定是她看错听错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这么些年,他怎么会不想结婚呢?
……
白渔乌幽双瞳透过药签望着帐中男女。
叶飞光不想让她看这些,她是少女模样的时候不行,幼儿模样就更不行了。
他清清喉咙,转移白渔的注意力:“你想不想要鱼灯?”
“不要,蠢头痴尾。”白渔不屑地扁扁嘴,游灯队伍举的大鱼灯得两个人操作,用手势和脚步来模仿大鱼在水中游动的姿态。
白渔嫌这些灯做得蠢模蠢样,完全没有鱼的灵动,这种呆鱼笨鱼,她才不要呢。
“我知道,我是说那些小鱼灯笼。”游客们手里拿的那些,红头红尾的,粉头粉尾的,还有白头金尾的。
小鱼灯的眼睛会转,倒还有些可爱,白渔勉为其难点点头,又指向不远处的蚕娘菜馆:“我要下馆子去。”
吃人吃的饭,跟人一起吃饭,才叫下馆子。
叶飞光暗松口气,总算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别处,看那种男女情爱,对她的身心成长只会起消极作用。
这些年,他也略学了一些心理学。
只可惜心理学的分支再多,也没有研究鱼妖心理的书。
叶飞光抱着白渔进了饭馆,在楼上临水处找到一张桌。
隔壁那桌坐的是玉京堂重开的第一位客人,向楠和向阿婆。
镇上这么热闹,向楠当然要带外婆出来看灯看烟火,她还问外婆:“以前肯定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吧?”
向楠先看见了白渔,不止向楠看见了,整个私菜馆的客人都看见了。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坐在爸爸肩上进来,好几桌都在偷偷说:“好可爱啊!”
向楠心里已经认定这是一对单亲父女了,她笑着跟白渔打招呼:“小朋友,你跟你爸爸出来吃饭啊?”
鱼是没有父母概念的,白渔便也不觉得向楠说的话冒犯她,只是不理会。
向楠已经买过药了,玉京堂不接待回头客。
一个人,她只吃一次。
向楠跟外婆介绍:“八仙果就是在她家药铺里买的。”那药管用得很,外婆吃了一点也不咳嗽了。
单亲爸爸还把女儿打扮得这么干净这么漂亮,这一身小汉服一看就很贵,和街上那些完全不同,像是用真金丝绣的。
长头发还仔细梳成发包,头上的发夹一看就不是大路货,不会是真的珊瑚吧?
红裙子,小鱼灯,向楠想揉揉小朋友的头。
再看一眼他们桌上的菜,油焖大虾,咸蛋黄炒虾,白煮基围虾,黄酒呛拌虾……好家伙全虾宴啊!
小女孩面前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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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只碗,碗里分别放着已经剥好的各种口味的虾肉。
注意到向楠的目光,叶飞光温文而笑:“小渔最喜欢吃虾。”
向楠再次被笑容击中,原来小朋友叫小渔,好可爱的名字,好可爱的爱好。
白渔胸前的玉瓶里还装着向阿婆结出的金果。
无私欲者才能结出这样的果子,白渔虽然以“欲”为食,可偏偏无欲之人的果,才最是补养她。
对这种客人,白渔很客气。
她昂起脑袋,看向向阿婆:“你平安,健康。”这句祝福出口,向阿婆的脸上添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光彩。
童声稚语,明明是幼童在对老人说话,却没有“祝”,也没有“您”。
向楠想教导小渔对年长者要尊敬,可要说她对外婆不尊敬吧,她说的偏偏又是好话,向楠随即看向女孩爸爸。
她想起来了,这个女孩脾气是有点傲的,在药铺里就得她爸爸哄她才说话。
她以为女孩的爸爸肯定会纠正女孩,谁知女孩的爸爸只是低头看了眼女儿面前的碗,按女儿的口味把咸蛋黄虾撤了,又多剥了两只油焖的。
完全没有想要教导女儿的意思。
向阿婆不在乎,她看着洋瓷娃娃似的白渔,笑眯眯说:“妹妹也健康啊!”
白渔不再说话,转过身去慢慢吃虾,八仙果的药效可还没过呢。
向楠桌上的菜上齐了,她拿起手机拍照片发给在赶飞机的妈妈,把刚才给外婆拍的照片也一起勾选发送。
一直只有节日才互发问候的家族群里竟然跳了99+的消息,向楠忍不住好奇,是不是二舅小舅在骂妈妈骂外婆啊?
点开一看,群里炸开了锅!
二舅妈人还没到家就报了个旅游团,她自己一个人拎着包走了,二舅一大家子都在找她呢!
“妈,你去旅游,大宝二宝上学放学吃饭怎么办?”这是表嫂。
“妈,我们不是不让你休息,但你总得告诉我们一声吧?”这是表哥。
二舅妈回了消息,她这个旅行团是精品慢游,要玩大半个月,先去重庆成都,再去贵阳昆明,最后她还准备在大理过冬天!
表哥:“妈你一出门大半个月,身体怎么吃得消?”
“带孩子的时候不说我身体吃不消?出去旅游了说我身体吃不消了?”
向楠在心里给二舅妈这句话点赞,微信怎么没有点赞功能。
沈家珍的小姐妹们约了她好多年,年年都说要一起去大理过冬,年年她都走不开,有什么走不开呢?人难道要到“走”的时候才能走的开吗?
今年说什么也要去!
“爸,你好好劝劝妈。”表哥继续。
二舅舅不仅没劝,还在群里写小作文批判二舅妈,说她不顾子女小家,不管家庭和睦,只想个人开心。
“你现在怎么跟妈一个样了!”
二舅妈只回了一句:“我不是像妈一样,我是像你一样了,要真能像妈那是我的福气,通知你们把大宝二宝接回去,我已经管了十年,旅游回来我不会再管。”
向楠不断划拉群消息,像小喇叭一样跟外婆播报。
向阿婆听到外孙女点评这个点赞那个,笑着摇头,有件事老三真没说错,楠楠来了之后,她是很开心的。
“二舅妈都已经照顾孙子十年了,还叫不顾小家?”那还得多少年才算照顾小家?
向楠说完,问了阿婆一个她有点想问的问题:“外婆,你看到二舅小舅这样,心里难过吗?”
向阿婆慢条丝理吃着玫瑰鱼:“难过总是有些难过的。”
“老二六十二,老三五十九了,他们不止当了父母,还当了爷爷外公。”
早不是父母教没教育好的事了。
原来外婆还是会难过,向楠伸出胳膊搂住外婆,装小孩样哄外婆高兴:“小妹妹那个鱼灯好漂亮,外婆也给我买。”
向阿婆乐了:“行,外婆给你买!”
祖孙二人再转头去看鱼灯时,隔壁桌已经没人了。
向楠左右一望都看不到那对“父女”的身影,只留下满满一桌虾壳。
10.待回收
轻粉瓷瓶搁在古镇民宿的仿古妆台上,药签尚在,药还没被使用。
唐歆躺在盛扬身上,盛扬手掌摩挲着她的背。
她还没用又一春,面颊已经染上三分桃花色,肩膀后背殷殷开了几朵“桃花”。
两人贴在一块,唐歆觉得无比安心,她甚至觉得几个小时之前的自己有些可笑。
盛扬搁在床头的手机亮了又亮,盛扬一直没去看,唐歆笑着推推他:“你看看吧,说不定是重要的工作。”
盛扬被她催促才伸手去拿手机,看了一眼后说:“是徐磊陈浩,他们问我要不要去后面的酒吧街。”
现在时间确实还早,唐歆翻了个身躺到枕头上:“那你去吧,别太晚了。”
“你饿不饿?要不要喝饮料?我先给你买吃的回来。”盛扬一句又一句,在她身上磨蹭了好一会,直到唐歆撵他出门。
唐歆等盛扬走了才起来洗澡护肤,包着长发坐在民宿仿古梳妆台镜前,目光扫到粉瓷瓶,那种一定要使用它的心情突然不见了。
她没有打开它。
刚才盛扬又一次许诺,再过半年要是他爸妈还不同意,他们就去领证。
唐歆摸起手机,给爸妈发消息,妈妈没回复,爸爸回“知道了”。
唐歆知道爸妈已经失望很多次,她深吸口气,没事,只要进入准备婚礼的流程,爸妈就会安心的。
古镇上有个婚俗博物馆,唐歆拍照的时候看到宣传广告。
她打开古镇公众号,搜索镇上的家园林酒店,几乎每家都能办全中式的婚礼,费用丰俭由人。
如果只办小型的婚礼,那这边最小的园林酒店也完全够用,花费也会比较小。
宾客们还可以在镇上游玩,配合古典园林建筑,肯定能让所有人记忆深刻。
盛扬刚刚工作不久,两人恋爱的花销也大,他没存多少钱,婚礼的大头可以由她来支出。
唐歆联络了园林酒店的婚礼销售,等待回复的时间她心血来潮搜索了一下玉京堂,只跳出来零星几条搜索,有一条笔记夸玉京堂的药很灵。
只是家开在古镇里没什么名气的小药店而已,唐歆看了眼妆台上的面霜,不理解自己当时怎么会头脑发热买下来。
面霜的价格不便宜,不抹脸,那就当身体乳用掉好了。
……
唐歆隔壁的房间里,周悦对陈浩说:“你看看人家盛扬,还跟刚谈恋爱时候一样,两人偷偷约会,你看看你,还没结婚呢你就没情趣!”
陈浩看了眼周悦:“你没看出来啊?”
“看出什么?”
陈浩欲言又止,周悦贴着面膜踢他一脚:“快说!”
“你没觉得盛扬他不那么上心了吗?”以前盛扬可是把唐歆当女神对待的,现在呢,女神排队给他买臭豆腐,侍候他大少爷吃饭喝水。
“没有吧?”周悦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来,“你怎么胡说八道。”
陈浩急了:“以前出去玩,盛扬离不开唐歆一米,你们去玩了半天,盛扬有发过消息打过电话吗?”
好像……还真没有。
“唐歆跟我们在一块,盛扬有什么不放心的啊。”但后来唐歆晕船了,也没让盛扬来接她。
陈浩神秘道:“咱们三个一起回民宿的时候,徐磊问他什么时候结婚,盛扬说以后再说,他现在不考虑。”
周悦差点跳起来:“什么意思?他在外面有狗了?”
“我怎么能造谣呢,不信你问纪然,徐磊听见了,纪然肯定知道!”徐磊的嘴跟裤腰带似的,对纪然对隐瞒不了一点。
周悦还是不相信,唐歆多好看啊!今天的摄影师小姐姐回去就把唐歆的照片印出来了,最漂亮的那张现在就贴在店铺显眼处。
小红书帐号上也发了,还是新置顶,这一篇的点赞量不断在增加。
周悦生气:“他怎么白白浪费唐歆的青春啊!”
陈浩辩解:“也不能叫盛扬浪费了她的青春吧?盛扬的青春也是青春啊,男女平等。”
周悦气了个半死:“你少给我装!别逼我扇你!那能一样吗?”
陈浩是觉得盛扬这么做不地道,这么多年了,唐歆又美又温柔,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不想结婚,他倒是早说啊。
可他嘴上不肯认:“有什么不一样?盛扬不也是大帅哥嘛。追唐歆的男人多,追盛扬的女人也多啊!”
周悦忍不住暴粗:“你说什么屁话!盛扬他要是一早就说只是谈谈恋爱,唐歆能同意跟他在一起吗?”
“他要是谈了几个月说不想结婚,唐歆还会跟他谈下去吗?”
“哦,俩人谈到现在了,唐歆三十二了!他说他不想结婚?他早干嘛去了?”
“三十三。”陈浩小声嘟囔,眼看周悦要发怒,他马上说,“盛扬说的!不是,你那么生气干嘛?”
周悦共情唐歆,要是陈浩在谈恋爱谈到快结婚的时候突然不想结了,她不得把陈浩大卸八块。
盛扬光追唐歆都追了两年多,四年就谈腻了?
“我要告诉唐歆。”周悦沉着脸。
“别呀!”陈浩不能理解,“你跟唐歆也就出来玩的几次见过面聊过天,平时又没交情,至不至于这样啊?盛扬才是我们同学。”
周悦不理陈浩,她到阳台上打语音给纪然,男人的嘴不能全信,她得跟纪然对对账,万一要是真的,她就要告诉唐歆!
纪然确认,盛扬确实说过,她们俩一致决定必须告诉唐歆!
第二天一早,三对情侣早早去吃古镇早餐。
临河边露天摆放着一张张方桌,两边像古代市集那样设立一个个摊位,桌椅古朴,每个摊位前还都挂着酒旗点心旗。
待客的服务员穿着蓝布褂子,一桌一桌推销小吃。
盛扬把唐歆爱吃的和可能爱吃的都点了一份。
唐歆满目柔情:“太浪费了。”
“你每个都尝尝,吃了就不算浪费。”
除了唐歆盛扬两个人,余下四人脸上或多或少有些疲惫,周悦和陈浩更是顶着黑眼圈,周悦折腾了陈浩一晚上。
陈浩坐在床上听周悦开“盛扬批斗大会”。
陈浩和徐磊怎么劝也没劝住,他俩觉得愧对兄弟,还没想好要不要跟盛扬坦白。
唐歆分了一半虾茸脂油饼到盛扬碗里,又给他盛了几只荠菜元宝馄饨。
盛扬昨天回来的时候又买了一朵勾针玫瑰花,白天是红色,晚上是白色,他将两朵勾针玫瑰放在她枕头边。
纪然和周悦交换眼神,纪然开口:“唐唐,你今天还想拍国风写真吗?我们俩还想换个妆造再拍两套。”
唐歆有些犹豫,她想陪盛扬。
周悦继续劝说:“唐唐你也拍吧,你俩婚礼上也能放啊,昨天那个摄影师小姐姐说今天可以给我们拍视频呢。”
唐歆心动了,盛扬笑着说:“去呗,多拍点,以后我们可以搞个照片墙。”
“好。”唐歆甜蜜答应。
……
唐歆被纪然周悦拉到了一家咖啡店。
穿咖啡色围裙的年轻女店员把她们引到楼上:“这边是我们最好的拍照位。”
周悦纪然凑在一起互使眼色,唐歆一无所觉,她心情极好的拿出手机拍下咖啡店窗外的河流矮屋和高塔古寺,发给微信置顶里的盛扬。
盛扬很快回了一张风景照,是民宿阳台,他和徐磊陈浩在喝啤酒吃零食。
既是互相分享,也是告诉唐歆他哪都没去,就在屋里。
女店员拿出菜单为她们介绍:“我们店最近推出了新中式茶和咖啡,这款青提碧螺是当季限定,搭配的蛋糕是柚子慕斯。”
唐歆笑着对她点头:“谢谢,我要一杯冰美式就行。”她要开始控制热量摄入了。
周悦也要了一杯冰美式,只有纪然点了咖啡蛋糕套餐,纪然和周悦商量过才选的咖啡馆,人在听到坏消息的时候,吃的甜的比较好消化。
三人面对面坐着,周悦和纪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唐歆秉性温柔,看出周悦和纪然有话要说,她笑问:“怎么了?”
周悦和纪然鼓起勇气,她们俩一边一个握住唐歆的手:“唐唐,我们有事要告诉你。”
周悦呼呼吸两口气:“盛扬,说他不想结婚。”
唐歆脸上笑意瞬间消失。
“我们知道我们俩跟你不熟……”周悦跟纪然讨论过,万一她们吃力不讨好呢?万一唐歆根本不相信她们,她们不白惹一身腥了吗?
纪然坚持哪怕这样也要说,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不告诉唐歆,这跟和盛扬合谋欺骗唐歆有什么差别?她们俩就是帮凶啊!
如果唐歆不相信,那她们俩也问心无愧。
有时候真恨自己道德水平太高了!
看唐歆脸色发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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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样子,周悦咽口唾沫:“我们俩也不知道具体的,就只知道他不想结婚,我们觉得应该要告诉你……”越说越没底气。
唐歆坐着没说话,纪然找补:“你别着急,我让徐磊问他去了。”
说不定盛扬不是不爱唐歆了,说不定是另有原因。
徐磊陈浩买了一袋零食和啤酒去盛扬房间找他,在阳台摆开吃的。
徐磊跳过纪然那一堆问题,什么盛扬是不是有外心,对唐歆有什么不满意,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说抛就抛。
“你真准备跟唐歆分手啊?”徐磊单刀直入。
盛扬身上还散发木调香水沐浴露的气味,味道是唐歆挑的。不止牙膏沐浴露,盛扬的发型,衣服搭配还有男士用护肤品,也全是唐歆选的。
跟唐歆谈恋爱之前,盛扬最多是A级帅哥,跟唐歆谈恋爱之后,是有记忆点的S+大帅哥。
盛扬说:“是因为公司准备外派我一年,是个很好的机会。”外派是公司上个月提出的,他当时没有答应,现在他打算重新考虑。
但他把这说得像是为了唐歆才在犹豫。
“放弃太可惜了,不放弃又对不起唐歆。”
提到工作,徐磊和陈浩马上理解,陈浩出主意:“要不然你们先领证啊,唐歆操办婚礼,你到时候回来露个面。”
反正婚礼是新娘的,新郎只是婚礼上的一个道具。
盛扬喝了口酒,他看出来了,这两个兄弟是来撬他嘴的,周悦和纪然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怕不是一年,万一我要外派几年,婚礼只出个人,生孩子呢?也只出个人?”盛扬叹息,“所以才有点纠结,但我肯定爱唐歆。”
徐磊陈浩被说服了,徐磊还拍着他的肩:“兄弟也是难,没事儿,你跟唐歆那么多的困难都挨过来了,你们好好说。”
外派确实要外派,之前不想去的,现在他想去。
盛扬也不怕唐歆追过去跟他发疯,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女生了,她三十多岁了,三十多岁的女人总要体面点。
特别是唐歆的职业,她不会发疯的。
徐磊陈浩跟盛扬当了四年同学舍友,眼看着盛扬怎么追到唐歆的,两人也曾出谋献策,追到唐歆的那天,算是全宿舍的胜利。
他们俩看盛扬到现在还这么坚守,又拍肩又拍背:“盛扬,你是这个!”
陈浩竖起了大拇指。
兄弟是好兄弟,又对女朋友表了忠心,皆大欢喜。
两人借着上厕所的功夫,给女朋友打电话。
一张咖啡桌,三个人,两个电话直通,七嘴八舌把整件事理顺。
周悦和纪然挂掉电话,满脸开心的看着唐歆:“太好了,原来是外派啊。”
怪不得盛扬会说那种话。
唐歆的脸色从发白到变红,发凉的指尖慢慢回暖,他在阳台上说的那句不是“不想结”是“不想接”!是不想接受外派工作的意思。
“谢谢你们。”唐歆是真心感谢,明明是出来玩的,但周悦和纪然还是放下玩乐想帮她解决问题。
她们可以不说的,可以假装不知道,但她们说了。
喝冰美式也不觉得苦,唐歆真心实意的说:“我想请你们给我当伴娘。”
三个人开心约定,唐歆还把收拾保存的公众号婚礼发到三人的小群里。
周悦感叹:“我怎么没早点看见这个?”她的婚礼就是最普通的婚礼酒店,选了一个花海主题,早知道她也办这样的。
唐歆心里又甜蜜又柔软。
她怎么会阻碍盛扬的前途呢?她和前途从来都可以共存的,她可以退让。
……
唐歆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淡,白渔馋心大减。
她还有闲心夸奖叶飞光给她新装的水幕,就在药铺天井那面白墙上,看得很是清晰。
看盛扬反复无常,白渔点评:“男的人,都是这样的。”
叶飞光问:“要不要回收又一春?”
玉京堂的药卖出去之后,他们一般不会插手客人如何用药,如果药品一直不被使用,会悄悄回收。
唐歆不用药,对她自己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白渔站起来抻了抻腰:“今夜我要吞服金果,要是过些天她还不用,你就收回罢。”
反正她现在也不香了,回收也行。
叶飞光执起笔,在药册记录后添上:又一春,待回收。
11.夜吞金
叶飞光做起白渔化服金果前的准备工作。
首先,得将白渔喂饱,她吃下金果直至完全克化之前,都不会再次进食。不仅得喂饱她,还得吃得精细吃得好。
这一百年间他习得许多科学养鱼的办法。
看了书才知,原来白渔一餐要吃许多菜式对鱼来说是正常的。饲养人不能单一投放饵料,要混合投放,以保证食物的多样性。
白渔翘脚等食,叶飞光上一盘她尝一口,好吃的才多吃两嘴,时不时还扫两眼水幕。
真是满屏恩爱。
“真是让我那个不忍看,不忍听。”樱桃藕丝糕好吃,新樱桃和新鲜莲藕,不是窖藏的冻货,白渔连吃两口。
“目不忍见,耳不堪闻。”叶飞光又把生磨荸荠糕放到她面前。
用茨菇和荸荠磨的粉加虾肉做成糕,再用秋虾油煎过,油旺旺香喷喷。
莲藕、茨菇和荸荠都是水生,是白渔从小鱼妖时就吃的东西,以前吃是为了裹腹,现在吃是因为叶飞光做的好吃。
满桌子小点心吃完,白渔选出她最喜欢两样。
萝卜饺和小蚝包,萝卜饺里包了白萝卜丝和猪肉鱼肉,小蚝包蚝肉肥美,嫩笋增鲜。
吃得白渔肚子溜圆,撑坐在后院八角井台上,两只白脚丫子在八角井里踩水扑腾,等着月亮升至最高处。
“等我修为再回来一些,我就去看老龟。”白渔数着手指头,“给老龟爷爷带点桃子,还有这个小蚝包。”
叶飞光有百余年没见过老龟了,老龟不知是死是活。
他屈身蹲在八角井前,目光与白渔平视:“梅仙今岁说不定会开花。”
白渔惊喜出声:“梅姐姐又活啦?”
梅仙是山顶永观寺后的一株老梅树,是活了千年的古灵木,当年眼看就要枯死,不管白渔怎么努力还是生机渐失。
白渔还以为梅仙已经消散于天地,只留下一截朽木,没想到古梅树还能重获生机!
“她怎么活的?”白渔好奇,她和老龟为梅姐姐注入许多灵力都救不回来,怎么活的呢?难道是神仙救她?
“是……”
是林业局抢救古树名木小队救了梅树,他们把梅树的不定根导入地下,给梅树做了病灶切除手术,导入营养土,每日输液。坚持了数年。
看这几日的天象云彩,梅仙今年春日就会再开。
白渔大概一个字也听不懂。
叶飞光简单说道:“是被人救活的,等到开春,你们又能相见了。”
白渔琉璃水瞳眨了两下,她已经看过许多人的“神通”,没想到人还能救古灵木。
“到时我准备些梅仙爱喝的素酒水,你去山上看她。”有梅仙有老龟,她有朋友可访,就不寂寞了。
白渔这会儿才是真的高兴:“那我先去看老龟,春天再看梅姐姐。”
“好。”叶飞光笑着点头。
月亮将要升到最高处,白渔取出胸口玉瓶中的金果。
白玉砗磲从海碗大变回一席大,砗磲内壁擦洗得干干净净,注入满磲灵泉。
白渔在月华最盛之时,照耀太阴,一口将金果吞吃入肚,化形为鱼,跃入白玉砗磲中。
金果光芒透出鱼肚,将一弯鱼身照得透明。
叶飞光合上砗磲盖,金光依旧穿透白玉,将要四散入夜幕时,他指掌一挥,玉京堂上空顷刻筑起光罩。
把金光牢牢罩在光罩内。
白渔缩身白玉砗磲中消食金果,叶飞光趁她闭关料理杂事。
叶飞光当上天务员之后,一百多年中从没有休息过一天,任何同僚跟他换班,他也都一口答应。
勤勤恳恳,不辞劳苦,要不然他也不会升得那么快。
他想攒下假期,等到白渔醒后能多陪她一段时间。
天务员的假期并不多,一百三十七年他一共攒下年假一万天,趁着白渔闭关,他正好抽空处理一些工作。
打开工作组群,点开待办工作事项,扫了眼表格,看到一行红字标急,这项工作圈了三个部门。
一是东华帝君下属的户籍司命,二是三官五帝下属的三元九府,三是北极紫薇大帝下属的斗部禄星,还特意抄送给了财神部。
什么事牵扯到这么多部门?
点开事项一瞧,是一男子进庙拜神,在下拜许愿之前把蒲团上正在打盹的猫咪摔了出去,那猫毫无防备,落地摔断了腿。
寺庙是菩萨道场,那猫是寺猫,自然算是菩萨的宠物。
当着菩萨的面打了菩萨的猫,而后还想求长命,求大财。
人间事由因到果,本来是需要时间发展的,考定功过时若是人的寿命已尽,那便下世再报。
偏偏这事就发生在菩萨殿内,正当值的菩萨看了个正着。
那人跪拜时还特别报明出身年月,家庭住址,本人姓名,和人间使用身份证号。
户籍司命查他生元寿数,三元九府查他善恶罪行。查实此人累积的罪业,也不必等下世了,现世就报。
外加还抄送给了五路财神,那就是五路财,每一路财他都发不了。
群里正有人讨论这个,其中一人说:“听说平日这猫是睡在佛像臂弯里的。”正儿八经的菩萨灵宠。
叶飞光隶属三元九府,在地官大帝麾下供职,刚升任二级巡视员,只要再升一级就迈进了中阶天务员的门坎。
百余年前他特意投考三元九府,就是因为三元九府掌管世间十方万灵,除人之外,一切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也都尽归九府管理。
他想从源头照管着白渔。
这事正归九府管,叶飞光顺手接下,登入九府内部网络。
先核对所报姓名身份是不是本人,查实是本人之后,再核对他的祸福报应,摘取相关数据,核实无误,完成材料报送。
他的这一环就算做完了。
叶飞光一边他竹屋窗下办公,一边关注白渔的白玉砗磲,还时不时抬眼盯一下水幕,跟进又一春回收进度。
……
唐歆盛扬结束元旦两日游,一起回江城出租屋。
盛扬搪塞父母想跟唐歆一家吃饭谈婚事的事,偶尔他也会在厕所里偷偷接几个电话。
盛母态度又变:“你要是不想结婚,那你这几年,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跟家里又吵又闹,还几次扬言断绝关系。
吵起架来的时候,根本不顾父母也是有年纪的人,什么绝就说什么!
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讨厌唐歆呢?还没进门,儿子就已经不把他们当爸妈了。
“扬扬到底想要什么?”盛母挂了电话,呆呆望着丈夫,儿子为了唐歆跟他们吵架的时候,她觉得儿子跟他们不亲了。
现在,她觉得儿子像个陌生人。
盛父的态度一直都比较温和,他很早就同意儿子和唐歆在一起,这两年常常劝说妻子接受他们:“日子是他们在过,小扬觉得好就行。”
连他也不明白:“小扬他想干什么?”
儿子难道就只是想和他们对着干吗?
盛扬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多,唐歆以为他在为外派的事情烦恼,她对盛扬加倍体贴,家里的事一手包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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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班都会给盛扬做饭。
之前时不时要催婚,现在也忍耐不说,不让盛扬烦心。
为了给盛扬一个惊喜,唐歆自己联系了古镇园林酒店的婚庆,她把要结婚的好消息告诉自己的爸妈。
“对,你们大概给我一个宾客名单,我和盛扬想办得精致一些。”
唐妈万分惊喜:“你不用挑偏远地方办酒席,咱们就在城里办,你表妹堂妹不是一个在四季,一个在柏悦?你就挑一个!”
她把这些年给女儿攒的嫁妆钱一次说明白:“这个八十八万,是我跟你爸准备你结婚的时候给你的。”
这八十八万不动,夫妻俩又掏出五十万:“这是给你办婚礼的。”
本来想女儿结婚,跟男方能平摊婚礼的费用,现在都由唐家来出,那就更得办得风光了。
一是不能给女儿留遗憾,二是越这样越要体面,不能让盛家人看轻她。
唐歆知道妈妈是为了她,但她不想掏空父母的积蓄。
“那个园林酒店真的很美,我们挑一个长假或者小长假,酒店包车到高铁站接宾客,安排客房住上一晚,亲戚朋友还能在景点玩。”
“妈我没有亏待自己,就是觉得没必要。”
唐妈妈挂了电话就哭,宝贝一样捧到大的女儿,从小就出挑的明珠,被男方家这么挑剔。
唐爸爸安慰她:“歆歆想的也有道理的,以后生孩子上学都要钱,咱们多给她留点,她就能少看点脸色,真要添东西不如再给她多买点黄金。”
结婚的时候又能摆出来,又落实惠又好看。
唐妈妈抹掉眼泪,振作精神:“对,不管怎么样,总算也是要结婚了。”
盛扬安然享受女朋友的照顾,他把书房的门一关,唐歆就以为他是在工作,一点也不会干扰他。
只要出去倒水上厕所的时候说一句“宝宝辛苦了”,唐歆就心满意足。
瞬间重燃的激情也瞬间就烧干净了,离开码头镇之后,他再也没碰过唐歆。
叶飞光对买药的客人并没什么好恶,不论他们想的是什么,只要能为白渔结出果子的就是好客人。
此刻,他对盛扬异常不满,幸好小渔没看见这些。
白渔闭关整十日,等砗磲中透出的金光越来越淡,叶飞光就知道她大概要出来了。
他捧着书坐在砗磲边,手搭在砗磲盖上,盖子微微一动,他便将宝盖掀开。
白渔从砗磲里钻出,她的手和脚都长大了一些,圆肚子却扁了下去,整个人湿淋淋的看着叶飞光:“我饿啦。”
化服金果,用了太多力气,白渔懒洋洋任由叶飞光给她擦干身体头发。
虽有术法可以风干,但她嫌弃法术把鱼鳞片吹得太干燥,这个毛巾又软又舒服,她醒来那天擦过一次,就不再想用法术。
坐到天井前,矮竹桌上已经停着一只冰雕鱼船,船中摆满了片好的北极甜虾。
“虾脍!”白渔认得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唐人最爱吃,只是那会儿唐人爱吃的不是虾脍,是生鱼脍。
白渔将将过百岁,一身银鳞在水底生光,最怕的就是拿刀片脍的唐朝人了。
她往嘴里塞了几片虾脍,嚼着虾脍去看水幕。
情况大变!
唐歆躺在床上,唐爸爸唐妈妈陪在她身边,唐妈妈端着碗:“歆歆,你喝一口吧,再难过也别折腾你自己。”
白渔错过了剧情,一时搞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怎么呢?男的人摊牌了?不装了吗?
药签还没揭开,唐歆还没来得及用药。
12.男人心
唐爸爸气得不行:“他怎么能干这种事?我找他们去!”
唐歆躺在床上一丝生气也无,不论唐妈妈怎么跟她说话,她的眼睛都望向窗外。还有几天就要过春节了,家家的玻璃窗上都贴着福字窗花。
在听到爸爸要去找盛父盛母的时候,唐歆终于开口说话了:“别去。”
她像盛扬预料的那样,三十多岁的女人要体面,她的工作更要体面,她不可能去追着盛扬发疯。
盛扬发现唐歆联络婚庆,都已经选好了婚礼方案,再不摊牌就要结婚。
他什么话也没说,悄没声的走了。
家里的东西还在,人不见了。
唐歆开始还以为盛扬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差点就去派出所报案,实在没了办法,拨通盛妈妈的电话:“阿姨,我是唐歆,盛扬他是不是回家了?”
盛母说不出话,半天她才说:“歆歆,小扬他想跟你分手。”
唐歆根本不相信,她以为这是盛妈妈的新手段:“阿姨,我们不会分手的,他到底是怎么了?您告诉我吧,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她把能想到的意外都想了一遍,出车祸了?这种事肯定是通知亲属,可能盛扬正躺在哪个医院里,而她还不知情!
盛母有口难言,她以前那么反对,儿子非要谈。现在她同意了,儿子反而当缩头乌龟了,人跑了,把个烂摊子留给他们。
他甚至还说:“你们要一开始不反对,我可能已经结婚了。”言下之意是父母的反对,让他疲了,不想结了。
盛母长叹一声:“小歆,以前阿姨说的话,都算数。”她指的是赔偿唐歆青春损失费的事。
盛母挂了电话,把三人小群里的对话截图发给唐歆看。
从“送子龙蹄”那里开始,唐歆站都站不住,她眼前一花倒坐在沙发上。
盛母发完聊天截图之后让盛父联络了唐父,本来就是老邻居,一直就有联络方式,只是因为儿女谈恋爱的事情才闹得这么不愉快。
盛父打电话给唐爸爸,让他们去出租屋看看女儿。
唐妈妈到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唐歆就蜷缩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动弹,看到爸妈来了,她才恍恍然回神。
嘴唇是动了,可她说不出话来。
唐妈妈嚎啕大哭:“不是人!不是人啊!”
两人怎么也好了四年多吧,哪点对不起他盛扬,就算分手也不用一走了之吧,连当面说一声都不行吗?
唐爸爸坐在沙发上陪女儿,唐妈妈把女儿的东西全收起来。
两人带着唐歆回了家。
分手的消息没人知道,周悦和纪然察觉到不对劲。
她们三个从码头镇一起跨年之后关系就越来越好,小群里每天都有各种事情分享,两人也很有当伴娘的样子,周悦自己也在准备婚礼,大家互相帮忙。
唐歆品味不俗,虽然周悦是在婚礼会馆里办婚礼,她还是给周悦出了几个好主意。
群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突然之间唐歆就不出声了。
周悦和纪然在群里问了好几次,都没得到回音,问陈浩和徐磊也问不出来,发消息给盛扬更是石沉大海。
盛扬没拉黑唐歆,唐歆发的那些消息,他都能收到,但他不回复。
几个同学最后还是知道了,周悦暴跳如雷:“他这不是断崖式分手嘛?怎么唐歆是突然比他大六岁的吗?她一直就比他大六岁啊!”
“他是不是人啊!”纪然简直不敢相信,她和周悦竟然还是当了盛扬的帮凶!
唐歆会怎么想她们?会不会以为她们帮着盛扬说谎骗她?
周悦有唐歆家的地址,她和唐歆一起挑了几个喜糖盒款,商家的样品寄到了唐歆家,好让唐妈妈也一起选。
她找出送货地址,跟纪然一起带礼物上门。
唐歆妈妈开了门,两人不敢说是盛扬的同学,只敢说是唐歆的朋友。
听说是唐歆的朋友,唐妈妈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不肯见人,不肯吃饭,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
“我们想不通呀,为什么呢?”既然准备好了要当负心汉,为什么又要假装情圣呢?
纪然陪唐妈妈哭,周悦陪唐妈妈骂:“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们见不到唐歆,隔几天又一起上门,还是没见到唐歆。
纪然说:“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们?”毕竟她们是因为盛扬才认识的,她们还是盛扬的“帮凶”。
周悦向陈浩严正声明:“通知你换伴郎,从今天开始我见都不要见那个渣男,你以后要是再见,我们俩也别结婚。”
陈浩急了:“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极端呢,我跟徐磊我们俩是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能瞒过你们吗?”
他们也是万万没想到,盛扬和唐歆爱情的最后结局竟然是这样。
……
白渔小脸微沉,不大高兴,那么香的一个唐歆,白白浪费了。
她一挥手,发号施令:“回收罢。”
又一春未被使用,得回收药柜。
就在白渔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药册上“又一春”三个字亮了起来,药签被揭下了。
水幕上出现了盛扬的脸。
他回了出租屋,屋里属于唐歆的东西都被唐妈妈收走。
唐歆的衣服,鞋子和包全打包带走,还有唐歆梳妆台上的化妆品。
盛扬松了口气,除了最开始两天唐歆一直打电话发消息,这几天她没动静了,可能是接受了吧。
他走进浴室,洗了个澡。
浴室里的东西唐妈妈没收拾,用过的毛巾牙刷,还用了一半牙膏面膜身体乳什么的,全当垃圾留下没拿走。
盛扬洗完澡,擦过身,走到浴室镜子前。
他所有的东西全是唐歆选的,男式面霜带出去忘在酒店里,目光一扫,看见一瓶还没开封的护肤品。
顺手撕掉瓶子上的标签,打开了瓶盖。
唐歆的护肤品全是好牌子,盛扬连标签都没细看就把面霜往脸上抹。
脏衣服和毛巾一扔,盛扬躺回床上给爸妈打电话。
盛母在电话那头说:“小歆打过一个电话来,她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到这时候,盛母反而认可了唐歆的真心,她是真的害怕盛扬出事。
以前盛母觉得年纪大的不好,现在她却觉得年纪大点好,儿子这么不靠谱,这烂摊子说扔就扔,是得有个年纪大些,性格稳重的女朋友在身边。
回想这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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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扬学习工作都没再让她烦心,其实是因为有唐歆在。
“妈,不是你希望我分手的吗?”盛扬打着电话还在玩手机,不停跟公司里的女同事发消息。
新入职的女孩,模样有点像二十五六岁的唐歆,笑起来的时候更像。
“那你也该好好跟人家说明白,你这么拔脚跑了算怎么回事?”盛母说几句,就觉得接不上气,“你们谈恋爱,没必要闹成这样。”
“妈,我要是早听你的分手,你觉得场面就好看点了?”盛扬嘴上说着这些,脸上却满是笑容的在跟新女友发消息。
盛母语塞,半天她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小扬,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也没什么为什么。”就是再谈下去,真的得负责任了。
盛母没再说话,她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她和丈夫一起去了唐家,上一次登门还是逼求唐父唐母让唐歆离开他们儿子,这一次他们姿态摆的更低。
原来准备的定婚礼物成了分手礼物。
唐父唐母根本没让他们俩进门,盛母把礼物放在门口:“歆歆那么好,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上回上门的时候,她说“年轻男孩没定性的”,她说“现在的小孩到三十还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她还说“别最后白白耽误了小歆的青春”。
竟然,每一句都被她说中了。
唐妈妈从门缝里看着盛母:“你们把东西拿走,我们家不会要的,就当是我们歆歆瞎了眼,你们别再来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马路上碰到我们都换条路走!”
教养让她说不出脏字,她后悔把女儿教得知书识礼,真恨不得撕了盛扬。
盛父盛母离开唐家之后,盛母坐在车里发怔:“老盛,你说……小扬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唐歆说的,那就是他自己想说的,是不是?”
这四年,儿子在谈恋爱,她在生病。
每吵完一架,她总要不舒服几天。小吵小病,大吵大病,这些儿子都是知道的呀。
以前有唐歆在前面背锅,现在没有了,盛母也看明白了,儿子既不心疼唐歆,也不心疼妈妈。
盛父紧绷着脸,握着妻子的手:“咱们别管了。”
他们俩来之前,给儿子发过消息,几个小时了,他不闻不问,好像这件事从唐歆爸妈把唐歆接走之后就结束了。
这个孩子没有心,不是什么男人的责任心,他就是,没有心。
盛扬确实不关心,他睡了一觉起床洗澡洗头,挑出一身干净衣服。对着镜子一照,明明熬夜玩了好几天,但他整个人神采飞扬的。
他又从瓷瓶里挖了些面霜擦在脸上,出门跟新女友约会。
……
白渔眉毛拧起,眼睛乌沉沉盯住水幕上的盛扬。
唐歆的欲望没有被满足,金叶树便结不出果子,而又一春已经被盛扬使用,无法再回收。
那不是蚀大本了吗!
白渔的眉头越拧越紧,快拧成螺的时候倏地松开,她灵光一显,眼笑眉开。
唐歆想要变年轻才买下了又一春,而又一春会提前透支人的青春,盛扬已经揭下药签,使用了药膏。
那么,便把又一春提取出来的“青春”转给唐歆吧~
13.情人债
唐歆躺在床上,眼睛怔怔望向窗外。
今年冬天格外暖和,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晒进来,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可她却觉得身体发虚,手脚发凉。
唐妈妈轻轻拧开门,她今天做了女儿爱吃的小馄饨,汤是用老鸡吊的,小馄饨也是她亲手包的。
“歆歆,妈妈做了馄饨,你吃几个好吧?”唐妈妈满脸是笑,用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哄女儿,一句也不提盛扬的爸爸妈妈上门了。
“你爸爸说,出门太麻烦了,今年过年我们三个就在家里吃年夜饭,也不要你表妹堂妹家过来拜年,太吵了。”
出去吃年夜饭和有亲戚来拜年,一定会问那个他们年年都要问的问题。
“歆歆什么时候结婚呀?”
“歆歆还不结婚啊?”
“要抓点紧了,赶紧结赶紧生。”
唐妈妈在外面给女儿撑足面子,回了家也要催两句,今年她主动回绝了所有亲戚朋友的聚会。
唐爸爸去花鸟市场拉了两车花回来放在院子里,唐歆的窗帘一拉开,就能看到一片姹紫嫣红。
唐妈妈去市场办年货,三个人过也要过得热闹,只要唐歆肯走出房间,就能看到家里到处都是过年的氛围。
“妈妈预定了你最欢喜吃的八宝饭,里面是纯豆沙的那种。”唐妈妈佯装开心,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定了三个,到了之后先吃个新鲜的,三十再蒸一个……你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我贴了一百块让黄牛买的。”
唐歆还是不说话,不动弹,她想说可她浑身没有一点气力。
看女儿还没反应,唐妈妈哽咽:“歆歆,为了那种人,你这样不值得的。”
唐歆又后悔又难堪,她简直没脸面对父母朋友,妈妈说的是对的,她以前的女朋友们劝她也是对的。
周悦和纪然还一直在小群里骂渣男,一直洒各种心灵鸡汤鼓励她。
她受到的好意太多了,家人朋友对她越好,她就越是想不通,怎么盛扬能舍得这么骗她,这么伤害她呢?
连盛扬的妈妈,那么讨厌她的人,都把聊天截图发给她看,还上门道歉。
为什么呢?
唐妈妈把小馄饨搁在床头柜上,苦口婆心劝女儿:“你不要觉得这四年是浪费,也不要觉得你年纪大了,你想想看要是真结了婚,那你以后几十年怎么办?”
唐妈妈偷偷咨询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建议:“首先你们家长就要改变观念,你们越是觉得女儿损失大,她就越难丢下这个包袱。”
唐歆不是没分过手,十年前跟大学的男朋友分手时,她照样吃得下,睡得着。
现在她却觉得元气大伤,她也想吃,她也不想让妈妈担心,可她就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十年,十年过去,她原地踏步。
“歆歆,你到底在看什么?你听到妈妈说话吗?”
唐歆眼神放空,目光无法聚焦,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她仿佛看到院里的桃花长出了新花苞……
等她定神细看,桃花依旧是枯枝,还没到发叶芽的时候。
爸爸是怕她看到冬天院子里枯枝败叶才买那么多盆花妆点的。
唐歆心中酸涩,想咬牙说一句安慰妈妈的话,她的肚子“咕噜”了一声,鸡汤的香味突然突破无形屏障,钻进她胃里。
唐歆转过脸,疑惑的对妈妈说:“妈,我好像饿了。”明明几秒钟前她还一点也不饿。
“好好好,这个汤不烫的,妈妈已经吹过了!”
唐歆坐在床上吃了满满一碗鸡汤馄饨。
吃完她还只有半饱:“妈,我还饿。”她闻到窗户外面邻居炸春卷的味道,“我想吃炸春卷,切羊羔肉,还有八宝饭。”
消失不见的食欲全回来了。
唐妈妈大声喊着丈夫,唐爸爸还以为女儿出事了,他冲进屋里听见妻子说:“你快点,你去门口熟食店买点春卷羊肉回来!”
唐爸爸急着要出门,唐妈妈追到门口:“你看到外面有什么新鲜的好吃的,你能买就多买点。”
“歆歆会不会是有别的不舒服啊?”唐爸爸又高兴,又担心。
唐妈妈却打了丈夫一下:“你不记得啦,之前那次也是这样的!这样就说明她好了呀!”上一次女儿失恋还是十年前,她也闷头哭了两天,然后就能吃能喝,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现在又能吃能喝了,肯定是想通了。
唐歆甚至有力气爬起来洗了个澡,她好些天没洗头洗脸,热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
洗完澡的唐歆疑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角没有细纹,皮肤看不出毛孔,双颊饱满有红晕。
大腿胳膊也比之前要圆弹丰盈,不是胖,唐歆一直都不胖,是年轻时才有的那种旺盛感。
像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
……
白渔指尖一点,一团桃粉色的光穿透玻璃落到唐歆眉间,又一春从盛扬身上撷取的活力就此汇入唐歆体内。
白渔搓搓指尖:“行不行啊?”这单可不能亏本吧?
叶飞光在听说白渔这个想法的时候,表面上赞成,暗地里登入九府内网,把盛扬唐歆两人的罪富薄录查了个底朝天。
跟着又把法规细则全部重看一遍,他是过目不忘,这会儿却怕自己有什么疏漏,让白渔“一不小心”犯下天规。
唐盛二人情缘虽散,旧业未消,这样的债是最难偿的。
叶飞光摘取出其中几则天规,备注在他自己那本药册上,哪天有人细察,他马上就能为白渔脱身辩白。
白渔哪里知道叶飞光点灯熬油查天规,她紧紧盯着怀里的玉盆金树。
在唐歆意识到自己变年轻的那刻,玉盆金叶树的树冠顶上冒出一朵光泡,光泡中结出了一颗玫瑰色的果实。
唐歆满足了。
白渔笑意飞溅,快快活活晃荡着脚丫子,好好好,这单生意成了。
她迫不及待,把桃色的果子揣进玉瓶。
……
周悦和纪然收到唐歆的消息,唐歆先是感谢她们这么久一直发消息鼓励她,然后很体贴的对周悦说:“如果不方便,你的婚礼我就不参加了。”
周悦霸气回复:“你一定要来!”
她给陈浩下了最后通牒,让陈浩去解决这个问题,反正盛扬不能出现在她的婚礼上。
陈浩为难:“我们四年都是一个宿舍的,而且另外两个都来啊……”
“要么他不来,要么你也不用来!”
陈浩没办法,找个伴郎顶缺容易,跟盛扬又没破面,开这个口有点尴尬。他特意把盛扬请出来,还叫上了徐磊一块。
两人见到盛扬,都有些不敢认。
“你怎么……”这才半个月啊,盛扬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盛扬是他们几个里最不显年纪的,“少年感”这个词虽然让男人觉得挺恶心的,但盛扬他就是有。
他穿上卫衣牛仔裤青春气十足,好像放了学还能去打两场篮球。
可现在的盛扬少年感消失不见,不仅少年感消失,那种大帅哥的氛围也没有了,像工作了十年的社畜,站在徐磊的旁边差了辈份。
陈浩不敢相信:“你咋啦?”看上去不像是他甩了唐歆,像是唐歆甩了他。
盛扬有些萎靡的坐下,陈浩跟徐磊两人对看一眼,徐磊说:“点杯酒?”
“不用。”盛扬摇头。
“喝点吧要不,你到底怎么了?”总不能是他甩了唐歆之后又后悔了吧?
盛扬摇头:“真不用。”他痛风了。
他跟新女朋友上次约会没尽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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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又定了个短途游,爬山泡温泉,还是露天小院的私汤。
晚上他吃了海鲜喝了一罐啤酒,半夜突然发作,疼得他动弹不得。
梦想中的私汤没泡成,虽然没泡成,但新女友好脾气的照顾了他一天,早上拉开窗帘时,盛扬的枕头上掉满了头发。
新女友也才大学毕业没多久,她忍不住惊叫出声,像看妖怪似的看着盛扬。
一个晚上,盛扬头发少了,人也肿了,身体上健身的痕迹消退不见。
她收拾东西跑了,还给盛扬发来消息,觉得两人不合适,就当他们没在一起过,他们本来也没有真的在一起。
那天晚上,盛扬没“起来”。
他借口说是喝了酒,自己心里也有点介意,不应该,这才哪到哪儿啊。
新女友委婉的让盛扬去检查一下身体,盛扬表面不屑,私下还是去了医院检查。
检查报告上显示的简直像是另一个人的身体数据,只看数据医生会以为他是快四十的中年男人。
还对他说:“少喝点酒,少吃海鲜,能动还是得运动运动。”
等医生仔细再看他的年纪,才说:“你还年轻,怎么这么放纵。”
盛扬回了家,盛父盛母看到儿子吓了一跳。
盛母尤其吃惊,儿子跟唐歆这才分手半个多月,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以前儿子跟她抗争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安慰自己,儿子是个男人,担得起负责。
后来看明白他只是幼稚轻浮,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可那也是亲生的。
盛母眼眶红了:“扬扬,要不然你……你把小歆追回来吧。”
现在陈浩和徐磊也这么说:“要不然你给唐歆跪下求求她?”
盛扬压低了声音:“你们说,会不会是唐歆给我下咒了?”
陈浩和徐磊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陈浩拍了拍盛扬的肩:“兄弟,这个,这个吧我感觉不太可能。”
“不可能。”徐磊接上,“你要不然再仔细查查,是不是有什么不容易查出来的病。”
要不然一个人怎么会在半个月里变化这么大?不会是新闻上说的那个什么衰老症吧?
能查的盛扬都查过了,他害怕自己是什么罕见的基因病。
医生问他要近照,他拿出了那张在码头镇时拍的大合照,医生放大照片之后,看看照片,又看看盛扬。
确实还能看出一些帅哥的影子来,但医生摇头:“检查显示你确实没有病。”除了三高和中度脂肪肝,但问题都不大,控制一下就会好的。
“你再回去观察一下吧。”
……
陈浩回家之后久久都没开口说话,周悦和纪然趁着过年假期和唐歆约见面,她们要一起挑婚礼美甲的款式。
看陈浩一直不说话,周悦瞥他一眼:“怎么了?你别跟我说你没解决啊!”
陈浩欲言又止:“盛扬……盛扬他……”
“他怎么啦?”周悦说,“他出门被车撞啦?”
“别过激。”陈浩摇摇头,“他整个人神神叨叨的,你是没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你要看见了,肯定希望他能参加咱俩的婚礼。”
周悦呵一声:“你别想骗我同意他当伴郎。”
“那不能,他现在看着跟伴郎都差辈分了。”陈浩拿出手机,“这我偷拍的,你看看。”
周悦没好气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她就瞪大双眼,世上竟然真的有断崖式衰老?
“活该!”周悦骂了一句,“断崖式分手就配断崖式衰老!”
话是这么说,周悦也觉得奇怪,人怎么可能突然老这么多?她手上陈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盛扬的消息。
【真的,唐歆肯定给我下咒了。】
盛扬无比坚持。
14.香火税
这颗桃色的果子吃起来一点没费劲。
白渔看水幕上的盛扬发癫,将果子往嘴里一抛,像嚼糖块似的大嚼几口,顺着喉咙咽进肚里。
咂咂舌头,圆手掐了个诀,化服欲果。
叶飞光递上手中竹节杯,那颗果子毕竟是用非常手段结出来的,用灵泉调和金丹丹屑,让她好化服些。
“如何?”
“一般。”不如她想像中的好吃。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颜色,味道却那么寻常。
果然与人间情爱一样,看着漂亮,吃着也就那样。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本来就是为了不亏本嘛~白渔宽慰自己。
吃下金果保住剩下的五百年道行不往下掉,吃下这颗桃色的,才是真的长修为,虽然只有那么一些些。
“希望唐歆得此机缘能够振作。”
“我可没给她机缘,她振作不振作也不关我的事。”白渔不承认。
她短胳膊负在身后,音色稚嫩,话却说得老成:“现在的女的人,倒比过去聪明的多了。”也就是哭一哭,不吃饭而已,倒没寻死觅活上吊喝毒。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卖过一瓶同心归。
也是双方父母不同意婚事,那男子迈入了玉京堂,欲与心爱的女人服药殉情。
黄泉路上做鸳鸯。
他问的那样好听:“她怕疼怕苦,这药喝了不会痛楚,不会腥苦吧?”
白渔打下包票:“不仅不苦不痛,死状凄美。”
男人还放心不下:“掌柜不曾尝过怎么知道呢?”
白渔差点翻脸,他还是把药买回去。
“那颗果子才叫好吃。”白渔到这会儿想起那颗果子的美味还要舔唇。
一瓶同心归,倒满两盏,其色如美酒,闻着就甘甜芳美。
女人含笑饮下,两颊红晕犹生,醉似牡丹。
这药确实不苦不痛,男人还是害怕退缩,他不敢报官也不敢告诉父母,躲在屋中半年没有出门。
等男人再次出门时,正碰见女人出嫁的花轿,他还以为是青天白日闹了鬼。
卖药的时候都说了是“同心归”,不同心怎么归?那当然两个都死不了啦!
女人大醉一场,梦醒嫁人,那颗果子的味道就如同心归。
叶飞光知白渔是口硬心软,并不戳穿,只笑盈盈望她:“是,她得靠她自己振作。”
白渔被他瞧的扭过脸去,凶声说:“快预备些香火供果,我要办正经事。”
叶飞光一时想不到白渔能有什么正经事,以她的习性来说,做成一单生意总是要玩一玩的。
“咱们都开张做成两笔生意了,自然要去土地庙缴香火税啦。”
白渔伸伸腿蹬蹬腿,玉京堂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修为也稳固下来,可以光明正大出去晃晃。
趁着年前赶紧把香火税缴了。
“我去办罢。”叶飞光想揽下这活,万一她从土地那里知道他有了天职,必要生气。
“那怎么成?这是百年来第一回拜谒,当然要我亲自去,以后初二、十六再由你这伙计去作牙。”拍拍马屁,让土地神照顾照顾生意。
土地虽是末位小神,但却是掌管着一方的福德正神。
除了管人,也管一地妖精鬼怪,过路的妖怪若想留下也得去土地爷那里拿个名牒。
初一十五是普通人上香的日子,商家上香则是和初二和十六,叫作“作牙”,一岁二十二个牙期。
白渔从开店起,就没少缴过一次香火税。
叶飞光思忖片刻,点头应允:“土地神像供奉到山顶的永观寺外,我准备准备。”
既是去拜神的,便不用法术。
叶飞光在玉京堂门口挂上“今日打烊”的小木牌子,两手拎着果品香烛,肩上扛着白渔,穿过长街去往山顶。
白渔还没在白天出来过,坐在叶飞光肩上左顾右望。
白日跟晚上又不一样,晚上她只盯着鱼龙灯火,白天却看见镇上有好些没见过的新奇东西。
小人书摊,露天电影还有怀旧零食铺子,零食铺外面的架子上挂着一条条橙黄色袋子,袋上写着大大的“蝦”字。
这个字白渔认识,绝不可能认错。
等他们走过零食店,白渔手里已经拿着一包咪咪虾条。
对三十多岁的人类来说是怀旧小零食,但对一千岁的渔是从没吃过的添加剂。
“这个好吃。”白渔吃着还不忘记土地,“这个给土地公带一包。”
还有两日就是除夕,镇上游客多,上山烧香的香客也多。
好些有了年纪的老人提着袋子走在山道上,袋子里放着供奉用的香烛元宝。听到童声稚语,纷纷扭头瞧过来。
有个老奶奶笑着跟白渔搭话:“这么漂亮的小宝给土地烧香,土地公公肯定高兴啊。”
当然高兴了,每次缴香火,土地都是很高兴的。
走到半山,先碰见柏树精。
六柏看见白渔就不停晃它的树叉子,白渔便也跟它打声招呼:“五柏。”
六柏张不开嘴,但它努力晃悠树枝,想告诉白渔,它现在不是五柏,它是六柏!过了一百年,它长数了!
白渔好奇问叶飞光:“它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比起手语来?
以前上山,才刚走到山脚下就能听见柏树精在唠嗑。偏偏当年种它的和尚是个川渝人,此树成精之后也是一嘴的川渝口音,十分好认。
冷不丁听不见了,白渔觉得奇怪。
叶飞光看了眼柏树:“它在修闭口禅。”
白渔不敢置信,这树啰嗦得连鸟都不轻易在它枝头上落脚,竟然还有不说话的时候?
柏树被叶飞光目光扫过,不闭嘴也得闭嘴了,它老老实实摇摇树枝,示意自己真的在修禅。
白渔点头:“是啦,你这树都活五百年了,还那么咋咋呼呼是不成个样子,修一修禅对你有好处。”
脚踝一晃,叶飞光应声向前,徒留下柏树大力晃动树枝,它是六柏!六柏!
柏树精暗想,等白渔知道自家药店小郎比她先上天,得气成什么样?会不会气得翻鱼肚?
柏树精正这么想着,树身狠狠抽动了几下,它张大树洞猛喘口气,缓过神来望向叶飞光扛着白渔的背影。
叶飞光连脚步都没停留。
柏树枝子无力下垂,想想也不行吗?想想也有罪吗?想想也要电它吗?
白渔浑然不觉,再往上一条石道,就见佛寺黄墙大有古色,松杉苍翠,一梅如虬。
古梅树下有个穿黄绿背心的女孩正爬在梯子上,手里拿着把小木锤,在轻轻敲击着梅树的树杆。
白渔眉尖蹙起,刚要生气,叶飞光按住她:“这是树医。”
白渔眨眼细看,女孩的背心上果然有“树木医生”四个字,就是她治好梅树的。
树下不止女孩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古灵木恢复生机,虽然还未开花,整棵树也在不断发散出青绿色的木灵。人类看不见这些木灵,但只要站在树下片刻,就会觉得神清气爽。
游客来永观寺,都要看看这棵一千八多岁的古梅花。
有人问:“今年梅花开不开花?”
梯子上的女孩还没回头,白渔已经笃定说道:“今年肯定会开花。”
她都看见了,弯曲横斜的粗梅枝上落着片淡淡的绛红影子,等开花的时候梅姐姐就回来了!
叶飞光继续往上,走到永观寺门前时,白渔规规矩矩从叶飞光肩上跳下来。
对寺前守门的石狮说:“抚仙白渔,来拜见本城土地,缴纳香火。”
妖入庙拜谒要自报家门,神将们查实才能放行,白渔还预备了些给神将的了香火。
石狮子连吠也没吠,也没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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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嗅闻白渔,殿里的四大天王更是连目光都没投过来,手上宝伞琵琶不动,顺顺当当放白渔进寺。
白渔诧异,以往护法神们怎么也得发出威压震慑一下。这叫杀威,免得妖精鬼怪们在下界胡作非为。
怎么而今人间太平盛世,连护法尊神也都客气了?
叶飞光落后一步后在白渔身后,他身有天职,永观寺就在他辖区内,一年总得跑上十几回。
石狮子也好,护法神也好,对他熟悉得很,有他跟在白渔身后,当然畅行无阻。
白渔迈步进去,叶飞光对要凑上来蹭他的石狮子轻轻摆手,抛了个新锦球过去。
还没走到土地殿门前,白胡子土地公也柱着拐杖站在门口等待。他雪白眉毛直垂过嘴角,笑眯眯看着白渔。
白渔迈着短腿扑棱了两步:“伯公,您别这么客气。”
土地看了眼白渔,又看了眼叶飞光,笑得慈眉善目:“要的要的,要出来的。”
倒不是叶飞光的级别需要他出来迎接,土地再小也是正神,叶飞光只是天务员,远远达不到正神的地位。
他出来迎接是因为本城的土地庙在几十年前分给人当住房用了,土地的神像都差点不保。
差点被砸烂的时候,神像不见了!码头镇上的人当时不敢明说,私下里却说是土地神知道自己要被砸了,这才显灵不见的。
要不然怎么找遍了整个镇子都找不到土地像呢?
十年蒙尘,直到永观寺重开,和尚们打扫殿宇,从偏殿角落找到了笑盈盈的土地像。
这成了本地土地神的新传说,永观寺特意辟出这间偏殿供奉土地,殿前还立着块牌子讲述这个故事。
现在的人已经不特意给土地供香了,可因为有这个传说,来烧香的人总会给土地爷也烧一柱。
当时把他的神像偷出来,藏进永观寺偏殿的正是叶飞光!
土地公公柱着拐杖笑呵呵:“这像砸了也没什么,就是我特别喜欢这一尊。”宋朝工匠给他雕的,新雕的像可不比原来的有神韵。
现在这尊像还是文物呢!
白渔扭头看着叶飞光,好哇,原来他早就拍上马屁啦!
叶飞光上山之前用飞符联系过土地,烦请土地帮他遮掩一二。
他护住土地神像不被砸,土地当然愿意帮他这个小忙,当着白渔的面笑眯眯夸奖:“叶小郎真是能干的药店小郎。”
叶飞光笑得十分谦和,将手中果品零食供到神台前,点上清香,供上香烛,算是从现在开始重缴香火税。
白渔跟土地公一块蹲在偏殿门坎上晒太阳吃供果。
叶飞光去庙祝那里给土地殿添香油钱。
庙祝还有些诧异:“是给土地殿的?”
叶飞光颔首:“是,这一笔是专添给土地殿的。”
这可不多见,中年庙祝多看了叶飞光几眼,大家来寺庙都是给正殿的菩萨们捐香油,给土地的有也有,但没这么多。
叶飞光自行拿过毛笔,在一格一格的香火册上从低到高写满菩萨神名。
能当庙祝写下香客功德的,都能写一笔好字,但他看到叶飞光这一笔字还是赞叹一声:“好字,这个是叫馆阁体是吧?”好像是古时候当官的人才写的字。
叶飞光默认,他从土地偏殿一直写到观音正殿,每一殿每一位神都供奉同数。
永观寺香火鼎盛,这样从下捐到上的也不多见,庙祝收过功德册,还在细看叶飞光的字,嘴上问:“要不要为家中老人在寺后宝塔点盏长明灯?我们这里还能挂同心锁。”
“多谢,不用了。”白渔好像不喜欢同心这两个字。
庙祝手上还在翻功德册,小心翼翼怕把墨字蹭花,嘴上也就象征性的再推销两句:“我们这的同心锁灵的很。”
这话句还没说完,才刚走开没两步的叶飞光去而复返。
“在哪里挂?”
15.明目贴
叶飞光捐完香油回来,快回到土地殿前时,伸手掸了掸长衫衣角上的碎叶屑。
此地同心锁挂满一年就会拆走,他把同心锁挂到了树冠顶上,绝非人力能取下来。
白渔已经在跟土地公分虾条吃,来上香的人看不见土地神,只看见个雪白漂亮,眉心还有颗红痣的小女孩蹲在土地殿门坎上,“卡茨卡茨”吃虾条。
看见叶飞光回来,白渔快快乐乐舔掉手上的虾粉:“伯公,你要保佑我生意兴隆哇~”
说着就张开了胳膊,才一个月不到,她已经习惯坐在叶飞光肩上。
土地公见过的人、鬼、妖多得多,白眉微抬,看叶飞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了然。
人跟妖古有先例,鬼跟妖也有先例,可……天务员和妖,好像还真没有过。
叶飞光知道他的心思被土地看穿,他亦不回避,向土地神一揖礼,抱起白渔放在肩头,问她:“还想去看看什么?咱们要不要下馆子去?”
白渔手搁在叶飞光肩头:“不了不了,咱们快回去罢,马上就要正午了!”
正午太阳最毒,叶飞光虽是有了年头的鬼修,白渔也怕太阳一毒鬼身受损。
叶飞光眼底微亮,脚步比上山时还更轻快。
土地站在偏殿前目送他们,那个《新十方万灵婚配法则》里,明确规定神仙与妖怪那必定不能,正神更是绝不得有私情私欲。
若是神都有私情私欲,讲究什么血脉传承,那要如何福泽万灵,主持公义?
天务员当然不算正神了,可也没有和妖通婚的先例。
白胡子土地吃了口虾条,难哦~
拜过了一方土地,就算拿到了在本地行走的通行证,不论是白渔这个妖,还是叶飞光这个鬼,都可以在本地畅行。
白渔急急催促叶飞光,赶在太阳大起来之前,把叶飞光“送”回药铺。
然后嘛,她要自己出门玩。
叶飞光怔愣片刻,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拿出一块大红色方形儿童手表:“你把这个带上,出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白渔很是顺手的接过,以前她出门玩,也是叶飞光给她填满钱袋子,这东西比钱袋轻便得多:“有多少钱?五两?十两?”
“人间现在不用银元银子了。”
白渔愕然,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学会的银子的正确使用方法的,人又不用银子了?
“这个不用算,你只要亮出来就行。”
只要不出八区,不论是在地上还是在水里,他都监管到位,绝不可能发生危险。
白渔拎着这个方块法器,扭头就往小巷口去。
叶飞光还想叮嘱白渔两句。
白渔已经转身叮嘱他:“若有客来,你就点犀角香,别再耗费修为。”
叶飞光是鬼身,显露人前太消耗鬼力,万一她不在的时候有客人来,点些犀香客人就能看见他。
“要是买些你拿不准主意的药,你就叫我。”
“我出去玩了啊!”
三句说完,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叶飞光一身水色长衫立于药堂门前,白渔一离开,他就打开了手机app,盯着上面的行进线路。
App显示,手表主人小渔现在心情很好。
玉京堂内算盘“啪啪”声响,叶飞光先时还没听出来,等响到第五声,他才听出盘算这是在给他奏乐,声调还颇有些空巢凄凉。
叶飞光转身,药碾药筛药炉子纷纷忙碌起来,他一一视查,满意颔首。扭头看向算盘:“你把往前两百年的帐再打一遍吧。”
算珠颤动,药臼“咚咚”,药筛“沙沙”,药炉子“咕咕”一齐嘲笑它。
白渔换了一身桃红柳绿的汉服裙装,目标精确的跑到刚才那家怀旧零食店门口:“我要虾条。”
好些小孩围在小卖部外,小卖部的窗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在放映怀旧剧场。
白渔把一串虾条都供给土地公了,刚拿上一提,还没掏出“钱袋”结帐,就听见黑盒子里的大妖正在渡雷劫!
怀旧剧场,今日放映《新白娘子传奇》。
白渔抱着虾条发骇。
一群豆丁大的小朋友都没看过这个电视剧,大家盯着电视剧出神,等蛇头化作美女脸时,小女孩们“哇”了一声。
白渔也跟着“哇”,这不就是《白蛇传》!
人为妖著书立传的可不多,像白娘娘这样上天盗仙草和水漫金山的更不多,简直是妖的榜样。
以往人类只要开演《白蛇传》,白渔必会拿着盛满零嘴的小药箩到场,她最爱看的就是戏台子上打作一团的虾兵蟹将和蚌壳精了。
每回台上开演打戏,她就往上面洒珍珠。
她若是在一地落脚的时间久些,那地方所有的戏班子就都知道来了个“财神奶奶”,“财神奶奶”最爱看《白蛇传》。
只要演《金山寺》这一折,下了场必是满地的珍珠。
白渔学周围小孩的样子,蹲在电视机前。
店主看小孩们蹲得差不多了,拿着机器出来,每个小孩都伸出胳膊,他在每个小孩子胳膊上一扫,进屋打游戏去了。
白渔摸摸法器,原来这个法器人人都有。
她身边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女孩拿出软糖分给白渔:“你的裙子好漂亮啊。”
白渔吃了一颗糖,分了一包虾条给女孩。
很快最前圈的小孩子们都分享了零食,白渔这才知道她们都是一条巷子里的,有的回老家过年,有的学校放假,每天都约着出来玩。
小女孩问白渔:“你住哪里?以后我们也叫你一起玩。”
白渔看看这群人类幼儿,亮出她的“法器”,给所有人买了汽水巧克力冰淇淋。
一个小孩子惊叹:“你一天可以刷多少钱?我妈一天就给我五块钱额度。”
大家七嘴八舌,其中最多的一天也就十块,白渔一单就刷了六十。店主先刷手表,才把她要的零食分给大家。
小卖部外的人越聚越多,一集《新白娘子》结束,店主从窗户里探出头,瞬间睁大眼,刚刚还才只有四五个孩子,怎么现在河边的石护栏上都坐满了?
那自然是因为白渔,她是吉庆图腾,本就象征财富。
不仅把客人吸引来了,还把镇上几条巷子里的猫都吸引过来了。
猫们有的蹲在屋顶上,有的蹲在石桥上,还有只胆子大的狸花,凑到白渔身边轻轻闻她,闻到鱼的味道,伸着舌头想舔舔她。
白渔生在广阔大湖,她可不怕猫。
觉得这些猫眼睛倒亮,能看出她真身不一般,虽然不许猫舔她,但每只猫都分到了一根火腿肠。
十几根火腿肠,白渔又刷一笔。
小孩们羡慕白渔:“你好有钱啊,你妈妈没给你限额吗?”
白渔终于跟这几个孩子说话了,她昂着下巴:“没有,他从来不给我限额。”
“哇”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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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飞光做一些药铺杂事,手头一停就看眼手机。
手表主人小渔心情持续愉悦中。
眼看都要吃午饭了,她还蹲在小卖部外面不动,叶飞光分出神识远远一探,才知白渔已经被几个小孩尊称“小孩姐”。
有几个跟她换零食吃,有几个在骗她的零食吃。
“我用这个卡跟你换这一包吧。”那小孩想用自己不要的卡换走一包带闪卡没拆封的……
不等白渔说话,第一个分她零食的女孩已经叉腰站在白渔面前:“不许你骗人!”
女孩因为很合白渔的意,得到了一整盒的卡脆屋。
叶飞光正分出神识偷看白渔,门前虎撑铃响。
有新客到。
……
堂中药碾药筛药炉自动停止,叶飞光抬头迎客。
走进来一中年一青年两个客人,手上提着几盒点心,看上去是趁着年前来走亲戚的。
叶飞光微微一笑:“请问二位需要什么?”
年轻的那个指了指门口:“老板?你开药店的,怎么门口挂那么幅对联啊?”
玉京堂门前的对联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批“日进斗金”。
确实怎么看也不适合挂在药铺门口,好像有种药铺主人巴不得人多生病的意思。
“是家里小孩过年选的,不挂她不高兴。”叶飞光好脾气的解释着。
是白渔选的,也是叶飞光写的,对联落款处那几个水泡泡是白渔画的,算是大家都出了力。
鱼做生意,当然要做到四海三江才算厉害。
玉京堂看着古朴,内堂窗上贴了几条小鱼的彩色绘画贴,柜台上还有几本儿童描红本和几叠小人书。
小人书和描红本都是叶飞光买的,白渔确实得重新认字了,总不能天天画水泡泡。
这一看就是有孩子的人家。
年轻男人听到他这么说,也不再问,只说:“我们想给家里的老人买点养生的灵芝粉,你这里有没有?”
中年的那个站在后面一直没开口,目光不着痕迹打量店堂,没进之前听见药堂里传出热闹声响,怎么走进来这样安静?
叶飞光一眼就知,这二位是吃公门饭的。
他从身后百眼柜中取出一盒灵芝粉,指尖接触木盒的同时,灵芝粉盒改了包装,变成市场上能查到的大品牌。
“这个灵芝粉益气宁神,适合家里老人,每天随餐吃一勺就行。”
中年男人点点头:“行,麻烦您包起来。”
年轻男人看到了柜上的明目贴的药签:“老板,那个明目贴给我拿一盒。”
叶飞光动作微顿。
白渔迈进门,手上拿着一兜子零食,还有她的小孩子朋友们分享给她的各色贴纸,进门就嚷:“我饿啦!我要看《新白娘子传奇》!”
嚷完才停下步子,看了堂内两个客人一眼。
白渔眼睛刹时一亮!嗬,土地伯公真是说话算话,让他照顾生意,他立时就照顾起来了。
新客人的身上有股清正气味,跟刚捞出水的叶飞光一个味道。
年轻男人还不到喜欢小孩子的年龄,但他知道老板为什么宠着孩子了,这么漂亮的孩子,当然要宠。
中年男人严肃的脸上也露出和蔼笑意。
“小朋友真可爱。”年轻男人转头催促,“老板,明目贴。”
叶飞光不动,白渔双目流转,眼睛一眨,可以卖给他们。
16.好的人(捉
叶飞光旋即转身,自柜中取出一盒明目贴,把灵芝粉和明目贴这两味药分开包装,递给二人。
白渔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两人,年轻男人见状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白渔眉尖一蹙,轻轻跳开。
那年轻男人也不在意:“叔叔是好人!”
白渔当然知道,说是好人不如说是“公义之人”,要不然她怎么肯把那么难得明目贴卖给他们?但好的人也不能随便摸她的头。
猫妖,鹦鹉精这种骗人饲养的妖精,才甘愿被人摸头。
年轻男人不再逗她,冲她挥挥手:“小朋友再见啊。”说完跟中年男人一起走出店门。
叶飞开摊开药册,先写上灵芝粉,再写上明目贴。
一盒明目贴有六张,白渔数着手指头算自己能吃到几个质量上乘的好果子。
叶飞光袖中手机一振,他低看一眼。
宝贝小渔非常开心。
……
两个男人走出巷子,穿过古镇长街。
年轻男人左张右望:“师公的老家也太漂亮了,这地方住着又有山又有水,我退休之后也能住这儿就好了。”
中年男人笑了笑,没说话。
年轻男人继续道:“干咱们这行的,能安安稳稳到退休就是福气。”他本来想说干刑警的,但两人便衣出行,周围又有那么多的游客,也就不好明说。
中年男人突然把手里提的袋子塞进小徒弟怀中,几步上前揪住一人的后衣领,对方几乎被他提了起来。
嘴里骂骂咧咧,一回头对上中年男人的目光,立刻怂了。
老鼠到了猫手里,不怂也得怂。
前面的女孩一手托着炸臭豆腐的纸盒,一手拿着竹签,正在吃炸臭豆腐,听见动静回头,愣了愣才看清楚小偷手里拿着她的手机!
“我的手机!”
中年男人把手机还给女孩,年轻男人也冲上前:“给我,我知道这边派出所在哪。”刚刚经过路牌,他大概知道方位。
中年男人却没松手,提着小偷像提着只鸡:“都拿出来。”
小偷口袋里还有两部手机,这两部手机找不到失主。
中年男人把小偷交给徒弟,交待他:“不止这两部,他有一个同伙刚刚跑了,跟他年纪个头都差不多,上身黑色短款羽绒服,下身深蓝色牛仔裤,背个黑书包。”
小偷目瞪口呆看着中年男人,他跟他的同伙分工合作,一个偷一个转移。
等到游客发现被偷了,东西早就转进另一个人的背包里,两人偶尔才接头,刚刚根本都没站一块,这都能被看穿?
小偷本来就怂,现在更怂了。
中年男人把小偷交给徒弟:“小宋,你先把人送过去,我去碰碰运气。”
宋晨“哎”了一声,揪送小偷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临近过年,盗窃的案件多发,派出所民警几乎都去值守了,所里就一个留守的。
宋晨取出证件,留守的民警要给他倒热茶,宋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等会儿我师傅。”
民警还是泡了两杯茶,没一会儿中年男人一手提着只黑书包,一手揪着穿黑羽绒服的男人进了派出所大门。
人赃并获。
中年男人刚要出示证件,留守民警马上认出他:“您是市局的张警官吧!我们组织去听过您的课。”
“叫我老张吧。”张永强把人扣上,东西搁在桌上。
宋晨看着师傅,元旦假期游客少说也有五六万人,这才五分钟不到就把人抓住了?
“师傅,您在哪儿抓到他的?”
“谢谢。”张永强先接过民警递来的茶水道谢,然后才对徒弟说,“在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
“要藏东西就垃圾箱和公共厕所两个地方方便,节日垃圾箱清理得快,就去公共厕所碰碰运气。”
没想到还真给他碰着了,跑去最近的公厕一看,小偷刚藏完东西出来,没费力气就给抓获了。
宋晨掏出他的记事本,赶紧把这点心得记上。
老张笑了:“这有什么可记的。”
宋晨却不放过:“得记!”以后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处。
人和赃物都交给派出所,两人拎上礼物,穿过古镇东西两头最长的风雨廊,到东边的民宅看望退休老干警。
老张一进屋就成了“小张”。
严师母笑眯眯泡了两杯元宝茶来:“小张来了,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先把过年这杯茶喝上。”
宋晨捧着茶杯,看了看院子里在行桩的老头,有点局促不安,按辈份算,严老是他师公。
严老退休之前可是有名的鹰眼神探,退休之后也还在局里当顾问,直到生病才真正退下去,过着侍弄花草打打太极的生活。
张永强笑着接过茶:“我师傅身体挺好的吧?胃好点没有?”
严师母也笑:“他那个胃就那样,最近小江送了一个蜂蜜来,是有那个什么指标的?他天天吃一勺,好像还有点用。”
张永强拿出灵芝粉:“师傅不是一直吃灵芝粉嘛,我们在药店听人推荐买了这个。”
严师母一看就“哎哟”出声:“你真是的,来就来了,还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
严老行桩完毕,拿毛巾擦着汗,上下打量小宋一眼:“刚分到市局吧?办过几个案子了?跟你师傅好好学。”
宋晨仿佛回到警校入学第一天,挺直了背一句一句认真回答。
等会他就要出门发消息到班级群,他跟严老说上话了!这不得羡慕死那帮人!
“我刚分来两个月,跟着师傅还在学习,我……我一直听说严老的名字,我往这屋子里头一坐我就感觉自己沾着了福气……”
张永强拍了小徒弟一下:“你说相声呢?”
严老笑眯眯听着,喝完半杯温茶就送客:“你带着徒弟肯定是忙局里的事,顺道来看我的,赶紧去忙吧。”
严师母又是“哎呀”出声,和颜悦色:“你这人真是,小张屁股还没坐热呢。”
张永强和宋晨确实是顺道来的,两人站起来告辞。
严老和严师母把他们送到门口,严师母叮嘱:“小张,你什么时候结婚啊?再忙也得抽空把大事办了,我和你师傅也好喝喜酒啊。”
宋晨愣住了,师傅的女儿不都已经上大学了嘛,去年高考的。
张永强却很自然的接过话:“行,我到时候一定通知您。”
严老多送了他们两步:“永强啊,家祭无忘告乃翁。”
……
出了严家大门,宋晨才敢轻声问师傅:“师傅,严师母她……”是不是老年痴呆了?还有严老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永强笑容淡了:“你没看出什么来?”
宋晨回想了一下,从进门到坐下没几步路,他也不敢在师公家里乱看:“师公老两口退休生活应该是挺悠闲的,养养花,带带孙子。”
客厅里挂着孩子的照片,还有各种玩具枪和摇控小汽车什么的,两人肯定是在替儿子女儿带孙辈呢。
“严老没有孙子。”张永强已经戒烟好几年了,说起这个的时候突然就想抽根烟。
他手指头一举,小宋摇头:“师傅我不抽烟的。”身上倒是有火机,就是没烟。
张永强啧一声:“以后带一包。”看到徒弟的眼神知道他想歪了,“有时候套话不用亮身份,给人散根烟就行。”
小宋点头,表示学到了。
张永强话头又起:“你知道严老的厉害吧。”
“那有谁不知道啊!”宋晨几乎是听着严老的故事毕业的。
“咱们现在几乎满街摄像头,老百姓家里的门铃也有好些是带摄影功能的,还人手一个手机,发生什么被拍下来的可能性很高。”
作案难度大,破案线索多。
“但是以前没有这种条件。”到90年代后期,大城市也只有重要路口设有摄像头,“更别提95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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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晨提取对话里的关键词:“95年?”
95的大案子,是南城连环杀人案?还是火车抛头案?他记得好像严老那时候办了好几个大案。
那个火车抛头案,宋晨记忆深刻。
犯罪嫌疑人在江城铁路上抛出一颗人头,人头被火车碾压,铁路巡警发现碎片之后,出动警力在周围三公里之内画圈式搜索。
除了颅骨的碎片之外,没有别的人体组织。
严老就凭这半个头抓到了犯人!
宋晨没想到自己的师傅办了这个案子:“师傅,那会儿条件受限,你们靠什么那么快破的案子?”
张永强笑了:“靠什么?先得靠腿,然后眼睛,耳朵,鼻子,嘴,全都得用上。”
先靠腿走访访出线索,对受访群众察言观色,从海量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之中找出关联,分析案情,侦破案件。
“我记得那次跟师傅办案,两个月都不到,就走废了一双鞋。”
“试验在哪个位置抛出和人头同等的重物,头颅的碎片可以覆盖住发现残渣的几处主要方位。”
再以此来推断犯罪嫌疑人是在哪一站上的车,缩小排查区域。
车站人流量巨大,监控又没几个,就连车票都不是实名制的,简直是在大海里捞针。
“而且那时候罪案挺多发的,这种火车抛头案都不算是大案要案。”老张说着再次感叹,“还是现在好啊。”
那会连通讯也受到限制,大哥大这种是别想了,顶天有个BB机,还不是中文显示的。
小宋老老实实听着,他不是那种听到“我们以前没有你们现在的条件”立刻条件反射要杠的那类人。
就刑侦上来说,确确实实就是以前没有现在的条件。
师傅平时不爱讲古,经他手破获的大案都让徒弟们先看案卷,写心得,他看完心得再给徒弟们讲细节。
这个教学方式,大概是从师公那里学来的。
“像这样的案子,还有很多。”张永强没有烟抽,进小卖部买了袋无糖的糖,放在嘴里干嚼,“师傅太出名了。”
张永强猛嚼一下,糖渣在嘴里碎开:“师傅和师母是晚婚晚育,有孩子的时候师傅都四张多了。”
虽然过去了三十年,回忆起来还像是在昨天:“有人把师傅的儿子拐走了。”
小宋愣住,他胸膛不断起伏:“然后呢?”
警局收到一封信,那人是故意的,他抱走孩子是为了报复,看看神探能不能找回自己的孩子。
宋晨怔在原地:“是……是……遇害了吗?”
张永强半天没说话,他咽下哽在喉咙口的糖:“信上的原话是,说不定哪一天神探严为民会抓到他自己的儿子。”
宋晨猛吸口气:“操……”
孩子没找回来。
“从此之后,师母的精神状态就不好。”她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就糊涂,糊涂起来就以为儿子还在读幼儿园。
“那师公呢?”
张永强呼口气,这简直像个魔咒罩在师傅的头上,他隔段时间就会问,新抓到的嫌疑犯里有没有跟他NDA匹配的。
宋晨备受振荡:“那人抓到没有?”
“抓到了。”好消息是抓到了,坏消息是他咬死了不肯说严为民的儿子在哪。
他看着严为民说:“你抓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你儿子。”
“操!”宋晨又骂一句,所以那句家祭无忘告乃翁,是如果抓到了他的儿子,一定要告诉他。
不等他继续说什么,张永强的脸色变了:“怎么了?”
张永强没理会小徒弟,飞快拨了个电话,对面刚刚接通他就疾声问:“我问你,师傅的胃是不是不好了?”
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电话那头传出个女声,她轻轻嗯了一声:“胃癌,你也别太担心,师傅这个年纪,癌细胞扩散的不会那么快。”
张永强握着手机愣神。
17.鬼买药
白渔坐在她专属的缩小版安乐椅上,翘着脚尖吃怀旧零食店搜刮来的零食。
叶飞光给她安乐椅上垫上厚毛毡,看了眼水幕,好奇问道:“他们俩要是用了明目贴,能不能抓到犯人?”
白渔晃晃脑袋:“明目贴里有獬豸的指甲粉,若是犯人就在眼前,绝无可能逃脱。”
獬豸明察秋毫,识人言知人性,在它们眼中,罪人无处遁形。
白渔活了一千三百来岁,也只拥有獬豸自然脱落的一小片指甲盖,她不舍得全放进去,就磨成粉加了一小点儿。
玉京堂蒸蒸日上,生意做到了第三单,单屏的水幕已经不够用了。
白渔一会儿看看严老,一会儿看看老张师徒,偶尔还得分神看一眼盛扬。盛扬在本地的医院没查出毛病,赶着过年放假去上海的医院检查。
盛扬的妈妈还四处找会“看事”的师傅,看看儿子到底是不是被下咒了。
盛扬手上套佛珠,脖子里挂佛牌,那模样更像个中年男人。
白渔“哈”的笑出声,再次切换水幕。
叶飞光看她一会儿换这个,一会儿换那个忙得不行,剑指一点,大水幕四个角上浮现一个小方块。
中正间放《新白娘子》,四个角上是四个买药人。
白渔想细看哪个,就放大看哪个,她哪里见过这个?两汪眼睛四个角乱看。
叶飞光趁机把垃圾小零食全部收走,搁下三个海棠攒盒,一个攒盒放水果,一个攒盒放点心,一个攒盒里是各种口味的凉拌虾子。
“这是画中画。”
“嗬~”白渔惊叹。
新认识的小伙伴们也到巷子口找过白渔,白渔又出去玩了一次,在小卖部蹲上半天也就看一集,叶飞光给她装了投影,4K画质质在使了法术的细密水幕上,看一天也不累。
在家就能舒舒服服摊着看电视,想看哪折看哪折,她就不愿意多出门了。
譬如这会儿,白渔又看了一遍第一集。
雷声之中,白蛇化形成人,白渔无比艳羡:“怎么她的雷劫就这么容易过呢?”
这个比戏演得多,戏台上没有白蛇渡雷劫,也没有许仙的姐姐姐夫,怪不得这本戏要五十折那么多。
白渔嘴里哼哼着主题曲的调子,她看白娘子装饰王府,也有样学样。
一会给小院挂上红绿彩灯,一会添上香花盆景,还变出几个电视剧同款喜字靠垫,小院天井里立时喜气洋洋,很有过年的样子。
叶飞光忙前忙后,今夜除夕,他等了一百三十七年才又能跟白渔一块过年。
他几乎把白渔爱吃的每一样都摆在桌上,小方桌变成长方桌,一半是白渔爱吃的,一半是白渔没吃过的。
隔壁墙头飘来喜庆音乐,再隔壁的墙头飘来吵架骂声,喜怒哀乐又是一年。
就在叶飞光斟满一杯想与白渔贺新年时,虎撑铃铃作响。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客人上门?
白渔一只手还抓着虾肉福饺,听见铃声,簇动鼻尖。
跟着她几步走进厅堂,对着空空荡荡的堂屋巡视一圈,盯住地上一道浅浅的影子。
白渔虽是女童模样,却是大妖,人类看不出来,这道影子却看得出。
一个瞪视,影子瑟瑟发抖。
“你不要魂了,竟敢这时候出来?”白渔甫一张口,玉京堂堂内鱼眼灯倏地金光四射,把影子照得“亮堂”起来。
影子的声音轻袅飘渺:“我听说,虎撑悬过顶,不只卖药给人,也卖药给鬼。”
新客不是人,是只鬼。
还是一只不肯投胎,将要消散的鬼。
白渔眉毛尖尖一蹙,她拿起小药炉子走到门前,把药炉里的药渣倒在门外青石地上,跟着指尖一点,药渣起火。
散出无数香烟。
“你去吃点药再来。”这么淡的鬼身,搞不好生意没做成,这鬼就魂飞魄散了。
女鬼乖乖跑去门口,蹲下身来猛吸药香,一捧药渣吃完,她原来淡到几乎透明的鬼身,有了些许颜色。
她这才又进入厅堂,不住向白渔欠身:“老板,我想买药。”
她虽“实心”了些,可样子还是很凄惨,看得出她死后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被安然落葬,有完整棺木的鬼,纵来求医也是衣着体面干净的。
而这个女鬼半身沾着烂泥,大概是她住的坟头倒塌了,或是棺木中浸水了,说明她的坟无人管理。
女鬼缩着脚尖儿,她害怕弄脏玉京堂的地,又重复一次她想买药,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纸钱。
白渔认得这样的纸钱,新时代好虽好,可赦孤的人少了。
少有人再给孤魂野鬼们烧纸,这些没人祭祀的鬼就只能去抢有供奉的鬼。
“都是好的,没有破。”她干净的那只手上攥着几张零零碎碎的纸钱。
怪不得她这个时间出来,除夕前两天四处都烧锡箔元宝,她应该是好不容易抢到几个,才来买药的。
“我不收这个,说说你要什么药吧?”
女鬼半张干净的脸上扬出笑意:“我的孩子……”
白渔一个激灵:“你棺中产子啦?”
可别又是棺中子啊!
这样的事白渔帮过好几回,给这些女鬼点一堆聚拢魂魄的药香,让她们自己把孩子送回去。
棺材里生下的孩子,有的父家还要,有的被视作不祥,还有的自身就是被夫家所害,孩子根本不能回去。
这些女鬼求到白渔门前,请白渔活人一命。
她们说起来倒容易,最远的一个是叶飞光连夜奔波二百里地,好容易才找到一户无子的人家送养。
她是开药铺的,又不是开育婴堂的!
“不是不是,我的孩子活着呢。”女鬼在说起孩子时,温婉一笑。
“那你想买什么药?”白渔不解,她都要魂飞魄散了,不如买些玉京堂特质的安魂香,能稳固神魂,做为鬼也能再“活”两年。
女鬼笑的温柔:“我想买不育药。”
女鬼捧出一张卷了边的相片,相片中是一家三口,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怀里抱着可爱的女儿,身后是她的丈夫。
“这是我女儿。”女鬼用她干净的那只手,抚摸照片上的小女孩,她笑着笑着,叹息一声,“我死了之后,她爸爸很快就再娶了。”
“是后母对你的孩子不好吗?”所以要对她用不育药?让她不得不对女孩好?
女鬼摇了摇头:“不是,她对我的孩子很好。”
她死得太早了,女儿根本就不记得她。丈夫再娶又太快,那个女人没有经历过怀孕生产的痛楚就得到一个女儿。
从女儿记事起,她就叫后妈“妈妈”,她根本不知道她还有亲生的妈妈。
“就是她对星星太好了……”女鬼鬼目闪烁,“我希望她只当星星的妈妈。”
她说完又望向白渔:“老板,我听讲您这里什么药都有,能卖给人,也能卖给鬼,麻烦您,卖我不育药。”
叶飞光一直站在帘后,闻言了然。
当鬼当的久了,纵生前是个好人,也会因为脱离人道太久,生出许多“非人”的念头。
白渔取一些盛扬的青春换给唐歆也就罢了,唐盛二人本就有算不清的情帐,但女鬼要买不育药给孩子的后母吃却不行。
不知那个女人命数里有没有子女,若她吃下药后不再生育,那该投成她子女的鬼魂当去哪里?
以往他不知天规天条还能放任白渔,眼下却不能任由她依着性子好恶卖药。
刚要从帘后步出打断这场交易,就听白渔说:“不卖。”
女鬼怔住:“为什么?我听说您这里的药是能卖给鬼的。”
“是卖给鬼的,但你太弱了。”白渔打量女鬼,“你连鬼身都无法凝结,愿力根本不够,你没办法支付我要的东西。”
白渔想了想:“你额度不够。”
叶飞光顿住身形,把脚收了回去。
女鬼也呆住了:“那……那我怎么办呢?”
“再说,你不让一个后母生有什么用啊?男的人三妻四妾,填房继室,女人多了去了,一个女人不生有什么用?”白渔摇头,这鬼简直是蠢。
女鬼醍醐灌顶。
叶飞光眼看不好,掀帘出来:“你赶紧投胎,莫再眷恋人世,再不投胎你会魂飞魄散。”魂消之后散成鬼火点点,再晒几日就湮于天地间。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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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无比忧愁,在玉京堂大厅里打了个转,带起一阵阴风,闷头飘出了玉京堂。
白渔打发了女鬼,眼看心智长大许多,叶飞光老怀安慰,回去后堂就剥了半盘虾:“今日除夕守岁,你想看几折戏就看几折戏。”
白渔嗦只虾,本来她想看几集就看几集,趁着白娘子在放片头曲,点开明目贴那块画中画。
……
明目贴的盒子已经打开,宋晨自己拿了一贴,给师傅张永强一贴,又给同队的女警江萌一贴,路过的马一鸣也分到一贴。
“小江姐,你今天还轮班呢?”宋晨买这个,其实就是为了给江萌的,“要不今天换班的时候,我送你去医院看看急诊吧?然后大家一块吃点东西?也算过年嘛。”
江萌谢了一声接过:“今天换完班哪还有地方吃饭呀,不跟你说了,我桌上有咖啡糖,需要自己拿。”
咖啡糖提神效果不如咖啡,但咖啡喝多了会想上厕所,蹲守嫌疑人的时候不方便。
抽烟提神但不健康,这种咖啡糖是无糖的,虽然效果是差一些,好歹健康。
江萌接连值班,好些天都没睡上整觉了,眼睛不舒服也没时间去看,口袋里揣着滴眼液,觉得眼睛睁不开的时候就滴几滴,坚持上岗。
江萌的师傅刘明看见她眼睛又红着,走到驾驶位:“我来开车,你赶紧休息休息吧。”他们蹲一个犯人好长时间了,今天除夕,嫌犯很有可能偷偷回家看父母,他们在犯人家小区外围布控好几天了。
江萌的眼睛跟着火似的,她坐到副驾驶上先滴了几滴滴眼液,跟着撕开了眼贴,往眼皮上一敷。
瞬间清凉,像往她眼睛里注了两汪水。
她“呼”一声,刘明笑了:“你贴着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江萌哪还用师傅交待,她舒服的简直不想睁开眼,等车开到嫌犯父母家小区门口时,江萌感觉到车停了,依依不舍撕掉明目贴。
她眨眨眼睛,又抬起手来揉一揉,然后她倒抽口气。
她这是眼球病变了吗?她眼前所有人都出了颜色。
刘明看了徒弟一眼:“怎么了?你要不行别硬撑了,换个人。”
江萌摇了摇头:“不用,我能行。”今天这日子,几乎所有人都在外面跑呢,她只是看人有颜色,还是能看清楚的。
值完这一轮,她再去市医院。
刘明看她坚持,把车悄悄开到监视位,跟上一轮值守的同事换过班,从后座拿了两袋吃的:“给,这你师母准备的,给咱们守夜吃。”估计今天又是一场硬仗。
车子熄了火,车里很快就冷下来。
年前那几天还很暖和,这快除夕夜了却突然降温,刘明一边盯梢,一边注意着车玻璃上不要起白雾。
这个嫌犯有很强的反侦探意识,狡猾得很,得更谨慎仔细才行。
江萌不停眨眼,她数了数她看出去的颜色。
物体和霓虹灯都没变化,只有人有颜色,而且什么人就是什么颜色,不管怎么动颜色都不变,蓝的,绿的,黄的,紫的,白的。
她深吸口气,调整心态先投入工作。
这个小区很大,人口密集,人流量也在,除夕夜还有好些摊贩在小区四个门外摆摊卖各种吃的喝的用的。
外卖员也还没休息,来来回回,人员进出复杂。
大家重点关注外卖员,只有他们脸生,进小区也不会引起注意。
刘明拿着对讲:“有发现没有?”再晚摊贩也会回去过年,如果他是嫌疑犯就会趁人多的时候进入。
刘明的话还没问完,江萌目光极处,亮起来一个红色的点儿。
那个红点在她眼里放大,江萌按捺心中震惊:“师傅,你看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他们要抓的嫌疑人!
刘明立刻通报小区四个门的同事,大家围拢形抓捕,把人牢牢按住。
刘明回头就夸奖徒弟:“你可以啊,你不是害眼病嘛,这么远还能给你一眼认出来!”大家这下都可以回家吃两口团圆饭了。
“等人押回去,你就去市医院看看眼睛,你这眼睛的毛病不能再拖了。”
江萌站在那里,望向四周。
她知道这些颜色代表什么了。
18.“天眼”查
红色是杀人犯,蓝色是需要进行身份调查,绿色特定犯罪活动,白色是文物走私犯罪,黄色是失踪人口……
这是公安通缉令的颜色。
江萌听到师傅在跟她说话,但她脚下一步也没停。
穿过人群走到卖卤味的中年摊贩身边,看向车边蹲着的,被根长布条柱在车把上的小男孩。
她一把抱起男孩,抹了抹男孩脏兮兮的脸,指着两个冲上来要抢孩子的中年夫妻:“姓名,身份证号,这孩子是你们什么人?”
这个孩子,是黄色的。
几辆车满载而归,就这都没坐下江萌这一场抓到的犯人。
走失人口归走失人口,嫌疑犯归嫌疑犯,坐不下的直接通知本地派出所来人带走。
几个一起出任务的同事看着江萌:“江萌,你这眼睛也太利了,你平时没事是拿通缉令当连连看在玩吗?”
江萌确认眼中的颜色真的是按通缉令颜色来分的。
她自行划分了一下轻重缓急,刚刚白色那个走私文物的,她放在最后才抓,先把直接威胁人民生命安全的给抓了。
抓人的时候像是钢铁侠上身,回到局里她才觉得大脑过载,眼睛也过载。
偏偏她又不敢用滴眼液,心里想的是要不然再出门转一转,万一还能再逮两个恶性犯罪事件的嫌疑犯呢?
张永强和宋晨收队回来,他们俩在车就听了江萌的神奇事迹,宋晨提着吃的送到江萌桌前:“小江姐,你太牛了,你怎么做到的?”
每天都看一遍通缉令就行吗?那他明天开始也拿通缉令当休息时的消遣读物。
江萌突然抬头,她问宋晨:“你给我那个眼贴,你自己用了吗?”
宋晨不知道江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他点点头:“用了啊。”
江萌观察他片刻:“那你用完,觉得怎么样?”
“特别舒服!”宋晨话里都加了重音!
他是刚刚回来的路上贴的,这东西还真的能缓解视觉疲劳,眼睛跟洗过一遍一样,又清凉又舒适。
江萌刚刚排除了一切因素,她今天的变量只有眼贴,可宋晨用了并没异常。
她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明带了个好消息回来:“找到那孩子的亲生父母了!”
孩子是被拐卖的,父母录入过DNA数据,被拐的时间不久,照片相似度很高,基本确认就是这个孩子。
那对小夫妻连夜买了站票来江城,做完比对确认之后就能把孩子接走了。
除夕夜里接到疑似找到他们孩子的电话,一开始都不相信真的找到了,还以为又是骗子,知道是警方打来的电话,那对年轻小夫妻喜极而泣。
这半年他们已经被骗了太多次了。
还有刚刚在路边捎上的老人,也已经找到了亲人,老人患有老年痴呆,走失好几天了,家里人大过年的还在外面找,这下都能回去吃个团年饭。
刘明拍了拍江萌的肩:“你这一晚上可以啊。”
宋晨开玩笑:“还真是,要是咱们队也有KPI,那小江姐也是销冠了呀。”
今天不仅办了大案,还搂了一网虾米,刘明都轻松了些,听到宋晨开玩笑也没板脸,反而说:“可不,要天天这样就好了。”
“买孩子的买家呢?交待出上家没有?”宋晨追问。
“你师傅正在问,不承认是买的,说是捡来的。”
“捡来的?”宋晨差点都要气笑了,“他捡到孩子为什么不交给警察?”这些人以为说是捡的,警察就不追究了吗?
这要是能顺藤摸瓜,把一条线上的人都逮住,那解救的可就不是一个被拐儿童了。
宋晨放下吃的:“我去看看!我回来的路上休息过了。”师傅开车,他贴上眼帖睡了十好几钟呢。
宋晨大步走进讯问室,老张已经坐在里面,他有意让徒弟练练手,示意由他来问。
宋晨清清嗓子:“陶兴德是吧,那个孩子是你的儿子吗?”
中年男人低着头:“不是。”
“不是你儿子,那他是怎么来的?”
“捡的。”
宋晨差点翻白眼,说谎!他突然顿住动作,抬头看着卖卤货的中年男人,他又问了一遍:“这个孩子怎么来的?”
“是我……我捡的。”
中年男人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整个人都颤动起来,宋晨仿佛能看见他因为说谎而急促的呼吸和他升高的体温。
宋晨咽了口唾沫:“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在哪里捡的,你捡到之后为什么没有报警。”
老张吹了口茶,今天实在太忙,江萌一口气都快把讯问室塞满了,要不然拐卖儿童这种案子还不用他来盯。
“说话!”宋晨语气虽然凌厉,但情绪却比之前要稳。
老张有些欣慰,小宋人机灵,也很愿意吃苦,但到底太年轻了,讯问的时候总是会带个人情绪。
有时候这种情绪对讯问有利,有时候则会因为情绪忽略掉一些细节。
可他刚刚那几句,一句比一句稳,学出来了。
宋晨盯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中年男人:“陶兴德,一个一个问题回答我。”
陶兴德缩在椅子里,不敢看对面两位警官的眼睛:“我是去年下半年八月的时候,就在,就在个工地上,看见个小孩子,我以为是人家不要的……我还问了,工人们说就是被扔掉的小孩。”
八月是对的,工地是对的,后面是假话。
陶兴德是在一个工地上跟卖家进行的交易。
“哪个工地啊?”宋晨继续。
“就是,就是建设路的实业大厦。”
假话,宋晨也编了句假话:“那边半年前已经竣工了,工人早已经离场,你再仔细想想是哪个工地。”
陶兴德立刻慌乱起来:“是,是我记错了,是在江城大厦二期那个工地上。”
假话,宋晨越逼越紧:“江城大厦离你的出租屋,蹬三轮车得有两个小时吧?你天天跑那儿卖卤货?”
“陶兴德,你现在老实交待出卖家,还能给自己争取争取机会,你要是拒不承认,我们不是没有办法。”
“你买孩子总有支出吧,不可能付现金吧?你和你老婆的所有支出,我们全都会查的,问你,是在给你机会。”
陶兴德没想到一句谎话都骗不过,他就是个卖卤货的,哪经得住这么问:“我们是同村的,我一直也没孩子,他说花点钱就能有个后。”
宋晨忍着怒气,资料显示陶兴德有个七岁的女儿养在乡下,这叫没孩子?
宋晨继续问,不到五分钟,上家在哪,做这“生意”多久,手里大概卖出过几个孩子,都问出个大概。
三岁大的健康男孩是俏货,陶兴德根本没那么多钱,他用他七岁的女孩抵了一部分。
宋晨差点把笔捏断,他深呼吸一下,整理完笔录交给师傅。
老张捧着茶杯微微笑了:“不用看,挺好。”
宋晨一刻也不敢停:“师傅,我还想去别的讯问室,我再学习一下。”
他想知道他能看到人说谎红温,是不是只对陶兴德有效。
宋晨去厕所洗把脸清醒清醒,出来就碰到了江萌,江萌也是来洗脸的,她准备清醒一下,然后继续她的“KPI”。
她跟好几个同事说:“我今天感觉特别好,说不定还能再逮几个。”
这种事是说不准的,刘明几个就都曾经遇到过,押着嫌疑人指认案发地时,经常会碰到些“怪事”,这一行干久了,要说老天无眼,有时候也不是。
可能江萌今天就是运气好,保不准真能再抓两个回来。
两人在厕所门前的洗手台碰上,宋晨看了江萌一眼,他想起来了。
“小江姐,你刚刚是想问我眼贴的事吗?”
“啊,那个眼贴挺好用的,我想买点。”江萌确认了宋晨使用眼帖后没异常,她要是贸然说自己的眼睛异变,能在看人的时候看见通缉令的颜色,那不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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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了嘛。
说谎!
宋晨努力瞪大眼,小江姐说谎的时候不会红温,可能是因为她心理素质强,他只能看见一点点轻微的波动。
宋晨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江萌看着他,片刻试探出声:“怎么了,你眼睛不舒服?”
“嗯!”宋晨的这一声嗯,用尽了对队友的信任,“我现在是宋洛克……”不对夏洛克是英国人。
宋晨重说:“我说我现在是宋青天,你信吗?”
他说完变了脸色:“我师傅也用了眼贴!”
……
白渔面前的玉盆金叶树抽出一条分枝。
枝上像结葫芦似的,结起一个又一个个光泡,属于江萌的那个光泡,果实已经长到了莲子大。
白渔高兴起来还像鱼,她摇头摆尾。
码头镇今夜热闹异常,春晚在镇上设了分会场,水边架起水舞台,几艘大船泊在湖面。古镇龙船入水,远山灯火连绵。
时不时就有爆竹烟火在小院上方亮起。
外头热闹,天井里依旧安然,水幕上放着白渔想看的戏,桌上摆着白渔爱吃的菜。
叶飞光把包了小金元宝的虾肉蒸饺挟到她碗中:“这就是她的副作用?”
副作用因人而异,江萌本就有眼病,眼病被明目贴治好,看到人的颜色就是她使用明目贴的副作用。
宋晨也是一样。
獬豸的指甲盖磨粉,用在公门人身上,正是最合适不过。
一串五只葫芦光泡,只要能结出一颗金色的果子,那都大赚特赚。
简直就是做生意的天才!
白渔一口吃掉虾肉饺子,吐出一个金元宝来。
明年玉京堂的财源滚滚滚,好运连连连。
叶飞光趁着白渔高兴,拿出玉京堂收到的新年礼,一张张拿起来念给白渔听。
一根柏树枝,这是五柏送的来的,贺帖上强调,它现在是六柏。
一朵梅花瓣,这是梅仙送的,她先发来春帖,待到她开花那天请白渔去吃酒。
还有一份是土地公的回礼,土地是神没有礼物,只有印着土地神像的贺年卡,贺年卡上写着几句勉励。
最后一份礼物预备得很丰盛,叶飞光手里捧着帖子,眼光却落在白渔身上:“这是胡家送来的。”
“胡家?她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这么快就知道她的药铺又开张了。
叶飞光等的就是这句:“胡家收了编,正在为地府办差。”
狐狸一族比别的妖族聪明,它们从古时起与人相交就多,识熟人类文字和规则,它们大部分都在地府当客服。
叶飞光是天务员,狐狸族出了许多地务员。
“这对妖修是条出路。”叶飞光循循善诱,“下界许多妖修想考还考不上。”这年代吃人修炼是极难的,灵气又稀薄,许多妖未修至化形已经身死。
已经身负道行的妖,若不想身死道消,最好的出路就是为天地二处做事。
雷劫让白渔伤势沉重,休眠期也格外的长。
眼看她鱼鳞变薄变小,叶飞光忧心如焚。
到得此刻,他才明白凭他根本没办法治愈她,若是她千年修为一夕消散,醒来蜕变回白鱼一条……
那他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守候她再次化形?
在药铺里确实是守着她,可没法守住她。
于是他趁天地动荡,神官空缺之际去考了天务员。
第一轮就入取了,考官翻阅他生前政绩疑惑问他:“你死之前的政绩就足够申请?这四百年干什么去了?”
“太可惜了,你刚死就来说不定能当上一方末位神,我们现在卡级别卡得特别严,你得从下阶天务员一级一级往上升。”
那四百年,对他绝不是浪费。
叶飞光还想再诱导两句,白渔却倏地皱起眉尖。
方才她一双眼睛像两眼活泉,此刻活泉结冻:“你想去考天务员?你想自己先上天?”
19.现世报
叶飞光被她目光锁住,心中霎时一亮:“你过去的某位故交朋友,抛下你先上天了?”
白渔方才还怒目圆瞪一脸要发脾气,而且还哄不好的样子,听到这句,她突然抿住嘴扭过脸。
“没有。”
那就是有。
叶飞光心头忽地有些滞闷,这五百年岁月扣去白渔或游乐不归,或休眠不醒的日子,怎么算也有三百年时光相伴。
他自以为对白渔的习□□好了如指掌,竟然有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他连知都不知道。
当年东京城里看烟火,她是不是跟那人在一起?
还不一定是人,兴许是妖,说不准是她的同族。
她跟那个家伙,曾相伴过多少年呢?也许是从还没化形前就在一起,要是那么算,得有七八百年。
叶飞光思起旧事,那时他刚被白渔捞来当小郎管帐房,整理帐目时曾问过最早的帐本在哪里。
白渔当时说没有以前的。
帐本虽然没了,但算盘还在。
叶飞光站起身来:“我去挂打烊的牌子,铺子里也要再收拾一下。”离开之前,他还给白渔切了块蛋糕,拆了一包核桃。
白渔心不在焉,挥手任由他去。
叶飞光缓步走出天井,走进店堂内,一块块支起药铺的木板门,又在门外挂上打烊木牌。
走到柜中收拾零碎,在擦拭算盘时,他问:“玉京堂之前还有别的小郎吗?有就拨一个珠子。”
算盘不动。
叶飞光心头气稍平:“以前的账是人做的?”
算盘不动。
“是鬼做的?”叶飞光养气功夫已修到极致,语调平缓,并不动怒。
算盘还是不动。
叶飞光轻吸口气:“是人做的?”
算盘颤颤巍巍,慢腾腾拨出一个珠子,堂中药臼、药碾、药筛、药炉齐齐喑声。
果然是人,那人不是玉京堂的小郎,却能管玉京堂的账本。
“那人管了多少年账?一百年一个珠。”
“啪”“啪”“啪”,平时算盘打珠,能打多响就打多响,此时竭力压抑住算珠声,悄不可闻打了三下。
三百年,叶飞光心里更好受了一些,那人也不过伴她三百年而已,比他要差两百年。
隔着珠帘,望向正在吃核桃仁的白渔,她总是一脸不解人事,由着性子的模样,一个地方呆够了,就换一个地方继续开药铺。
可叶飞光知道其实白渔极重情意,她醒来没走,是在等老龟,等梅仙。
那人弃她而去,不知她当时会多么难过。
叶飞光缓缓吸了口气,这下麻烦了,她要的是他们一起升天。
……
片刻的功夫,白渔又满不在乎的翘脚吃零食看水幕。
水幕不断切换,向阿婆和外孙女向楠一起过新年,一老一小手里都拿着小鱼灯笼,在分会场外看歌舞表演。
唐歆和她父母坐在家中客厅,唐妈妈洗车厘子给女儿吃,指着电视说:“这个地方现在弄得好漂亮嘛。”
说完唐妈妈就顿住,女儿和盛扬从码头镇回来就分手了,她想调台,但今天就只有这一台晚会。
唐歆吃着水果,手里还拿着碗,碗里是吃剩一半的八宝饭,桌上还有刚炸的春卷。
她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停下,她笑一笑:“那边住的好,吃得好,你们要是想去,趁开学之前我带你们去玩吧?”
其实上次她没怎么玩。
她还难受,但没那么难受了。这几天她的胃口和精神都像回到了二十出头的时候,能吃能睡,过几天还约了跟周悦纪然一起吃饭唱K。
唐妈妈岔开话题:“春晚刚刚放过,这几天人肯定多的,我们去别的地方玩一趟好了,海南去不去啊?”
阳光沙滩多好,心理医生说了环境对歆歆调整自己有重要作用。
其实他们谈恋爱这几年,因为盛扬还是学生,一起去玩的地方并不多。计划的多,实行的少。
唐歆想起衣柜里还有她为了去海岛买的漂亮泳衣和民族风裙子。
她打开手机搜索海南旅游:“要不然我们错峰去?我定一个度假酒店?”
唐爸爸开口了:“定个好点的,我们好好玩。”
白渔十分满意的看着又一春提取出来的青春,在唐歆的脸上闪耀,她点点指尖,把水幕转到严家。
严家也在过除夕,严为民时不时就接起手机,他有许多老同事和徒弟们给他打电话拜年。
“过年好,过年好。”严为民握着手机,看妻子在窗边来回,就是不坐下来,勉强回复两句就挂掉电话,走到妻子的身边,“看什么呢?”
严师母说:“怎么皓皓放烟火还不回来?”
这是儿子四岁过年时的事,之后就只有他们两过年了。
严为民挽住妻子的胳膊:“皓皓难得放烟火,你放心吧,我都关照过小张他们了,让他们抱着皓皓站得远远的看着。”
严师母这才坐回沙发上,盯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又说:“怎么半天都没小品?赵本山赵丽蓉呢?什么时候出来?”
严为民知道妻子又犯病了,每到阖家团圆的时候,她心里就空落落的,越想儿子病得越重。
“还早呢,很快就出来了,你切点水果去吧。”
趁着妻子去洗水果,他在电视上播放九八年的春晚。
严师母从厨房出来,看到的都是熟人。
她安心坐下,吃着水果看着春晚说起家常:“为民,今年春天你再忙也得请出一天假,没有一天,半天也行!”
“皓皓都这么大了,我们俩还没一起带他去过公园,等春天的时候带他去划船,再多拍几张照。”
严为民答应妻子:“好,到时候我们多拍点。”
“还有你那个胃,也不能再饱一顿饿一顿的了,好好查一查去。”严师母说着说着,又清醒了些,“你灵芝粉还没吃。”
她站起来倒了点水,原来的灵芝粉吃空了,她打开了小张买来的那罐。
舀出一勺,灵芝粉入水便化:“小张买的这个,跟咱们买的不一样,这个一泡就开了。”说着把杯子递给丈夫。
严为民接过杯子,一口喝光,一团白光通过他的喉头钻进胃里。
严为民呼出口气:“这个喝进去胃里好暖和。”
卢秀芬笑了:“就是热水调的,喝下去当然暖和了。”
她刚清醒了片刻,窗外的烟火炸开,她侧头去看,又在恍神间时间错乱:“今年外面这么多的烟火,皓皓肯定高兴。”
……
叶飞光从正堂回来,看见的就是此番情状。
那盒灵芝粉并不是灵芝磨的,是养神芝晒干磨成的粉,十洲仙岛上才能长出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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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有福德者,不能消受。
严为民积攒了许多福报,他喝下灵芝粉,胃癌不仅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还会渐渐好转。
人生的最后十数年,他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只是此时的严为民还不知道,他只会觉得这种灵芝粉喝下去,胃里面暖洋洋的舒服。
白渔尝了两口核桃,她还想吃虾,眼睛刚瞥瞥虾碗,叶飞光便心领神会。
他坐下卷袖,修长十指为她剥起虾来。
其实白渔以前也是不挑的,叶飞光也并不负责给她梳头发、收衣服、剥虾壳和扛着她上街。
而今她身形缩水,他真的越来越像个“娘”。
白渔也越来越习惯被照管,她吃了一口送到嘴边的新鲜虾:“灵芝粉有用了。”
嘿嘿,她会分到一点点福德者的福德,结出一颗漂亮的白色果子。
叶飞光已经把他自己给哄好了,白渔不提起旧事,并非不相信他,大概是她觉得很没面子。
“严为民是有大功德的人。”
白渔却认可这句,可她翻翻眼睛:“切~他有那么些大功德,怎么非得来世报?怎么不让他找到他儿子呢?”
白渔出去一个下午,学了些当代小孩的口头禅。
“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活但犯罪,死但夭折,到底哪一种对严为民来说更安慰?
白渔虽是千年大妖,却并不会掐算,她看到电视上白娘子一掐指尖就能知道什么人在干什么事,特别羡慕。
“她多五百岁怎么厉害这么多?”
叶飞光解答:“这出戏里她有师门传承,她师傅黎山老母是玉清正统。”
刚想借机浅析一下《天庭组织架构》和《地府岗位职责》,白渔已经翘着脚:“好叭。”她没有好师门,怪不得这些厉害法术就不会。
一点也没有求学上进的心。
白渔不知道,叶飞光却知道。
“说不准……来世投胎,他们还能再当家人。”人与人的缘份纠葛只有一世而已,能再当家人,是几世难修的福报。
叶飞光嘴里说的是“说不准”,其实他已经查过九府生死罪福薄。
严为民这一世的功德,不仅会在这一世福泽他的家人,下一世还会继续。
白渔扁扁嘴,她问叶飞光:“下辈子全了骨肉亲缘,就能偿还这辈子的遗憾吗?你去问严为民,问他愿不愿意。”
叶飞光无言以对。
白渔眼睛瞥住他:“我放你去投胎,下辈子我再去找你,全了咱们这辈子的主仆情,你愿不愿意呢?”
这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类比。
但叶飞光立时接口,半秒钟也没犹豫:“不可!”必得是这一世。
“对了嘛~”白渔点头,所以她才想修成正果,跳出轮回。
她看看水幕上手牵着手在看春晚的老夫妻,严为民在等一个注定的坏消息。
死了,是坏消息,变成罪犯,也是坏消息。
如果真如叶飞光所言,后世补偿有是比没有要强叭,但最好还是一世归一世!
白渔看向她的玉盆金叶树,严为民的那颗白光闪烁,再有两天就能吃了,江萌和宋晨的果子也越长越大,眼看也要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