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与宿敌双宿双飞了》
1. 第 1 章
暮雪烟醒来之时,四周已不是冰冷酷寒,炉火温暖,花香扑鼻,即便严冬时分,也令人觉得宜然如春。可及至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自己竟然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纱裙,双臂被丝带绑着,悬挂在房梁上。
她想站起身,却发现就连小腿也被绑得结结实实,完全动弹不得。
这恐怕是遇到传说中专门玩弄戏子的富人了,她心中一阵慌乱。
两个月前,不省人事的她被湍急的溪水冲到下游,恰巧被戏班主阿成所救,醒来后,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好在她身上有一封被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信件,上面写着“暮雪烟”三个字,这便成了她的名字。
她在戏班里学了两个月的戏,今日溪边洗衣时,莫名被人打昏,醒来之后便到了这里。
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内大气阔朗,透过眼前的纱帘,隐约看到一尘不染的书桌和茶座,陈设古朴而简约,像个高贵男子的居所。
面前的层层纱帘忽然流转起来,像是有风来吹,她睁大眼睛,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从容而来,他身形高大,衣着尊贵,面容虽清冷俊逸,像个好说话的人,可他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旁人不容置疑的威严,随便一个眼神过来,都叫她觉得胆战心惊。
他走上前来,先是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她能看到他虎口处的一颗痣,在明亮的阳光下分外显眼。
他忽然转头走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将头抬得更高,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她瘦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吃了苦头,他心中如此想,开口却是幽幽的一句:“没想到还会见面吧?”
她闻到他手上的茶香,不觉清爽,只觉害怕,一边摇头,一边想从他手里摆脱开来,谁知他的手竟捏得更紧,她感受到疼痛,只好开口问道:“这位大人,您是谁?小女子并不认识您。”
“嗬,还演上了。”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玩味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她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这位大人,您听我说。”她不得不继续开口说道:“小女子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若是从前有得罪处,还望大人开恩,莫要一般见识。”她察觉到眼前的男人身份不一般,自己之前与他有过什么纷争也未可知。
“哦?骗了人就跑,只要装作失忆就能避免惩罚了?”他将她的下巴推开,返身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她见他不肯信,只好将自己如何进戏班子的经历描述了一遍,谁料这个男人还是冷笑一声,道:“做了戏子,倒比之前更会骗人了。本王看你过一会儿还嘴硬不嘴硬。”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自己心口一阵紧缩,一股寒气沿着五脏六腑蔓延开来,逐渐变成了带着锋芒的利刃,在腹内乱搅。
钻心的疼痛炸开来,她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后,便眼前发黑,攥紧双拳,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本王最近新得了一些西域来的毒药,正好试一试。”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她身边缓慢踱步,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要你交代了接近本王的目的和你幕后之人,本王就替你解毒,放了你。”
她紧紧咬着牙,冷汗顺着额头直淌下来,他的话语在她耳边忽近忽远,朦胧游离。她浑身像抽筋一样颤抖着,虽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拿到解药,奈何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当细作的,都是一把好手,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好像变虚弱了?”他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一边又抬起她的脸来。
她今日只是随意挽了一个发包别在脑后,此时有些许碎发披到腮边,更趁出雪白的脸和精致的五官来,从侧面看去,一眼就注意到她灵秀的双眼和挺拔的鼻梁,小巧的嘴微张着,眼中氤氲着雾气,像冬雪中不经意发现的温泉,给人带来即将春日的期许。
每次看到她,都让他想起初次相遇的时候,她被西宁王手下的人追杀,冲进自己的马车内,惶惶无措地磕头,泪眼朦胧地说道:“若是荣王您救我,小女子必定舍命报答。”
他是当今皇上亲封的荣王爷,亦是除了当朝太子之外最风头无两的人物——三皇子林长宴。
他从小便与自己的五弟西宁王林长沛不睦,争来夺去,直到太子上位了,他们之间的纷争也未曾停歇。
看着眼前泪雨涟涟的女子,他心中有颇多疑虑,可还是神使鬼差地留下了她。
随后,她在荣王府上住了几个月,荣府内便多了从未有过的春风笑颜,她性情活泼,又有些新奇想法,不多时便将荣府打理得焕然一新,他走在路上,觉得迎面而来的花香仿佛都比之前浓郁一些。
他最忠心的手下谢明在观察她多日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没有什么僭越之举,也从未做过半点可疑之事。
直到有一天,丫鬟从她房里发现刀剑等利器,向他来禀报时,她才慌了,哭着说自己想要替家人报仇。
“西宁王强讨奴婢不成,将奴婢父母兄弟都杀了,奴婢怎能放下心头之恨!近日在荣王爷府中居住,感念王爷大恩,但思来想去,还是想要替我家人报仇。”她字字泣血,声声如泪,最后,她跪着求去,希望他可以放她去报仇。
“笑话,只有你一人,怎能报仇?”他只觉得她天真,便喝止了她,低声说道:“世人都知西宁王德行出众,不会信你的一面之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本想找到证据后再替她报仇,但她等不及,还是趁着某天午夜逃了。
他起初只觉得丢了一个奴婢,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过了几天,他察觉到心里竟然空落落的,思来想去,还是命谢明前去查探,谁知这一去,谢明就再也没有回来。
再查探时,他才知道谢明是遭了西宁王的埋伏,这样看来她也是凶多吉少。叹息中,他命人厚葬了谢明。
而她,就当从未出现过好了。
前些时日,探子来报,说是发现了她的踪迹,原来她近日一直在西宁王府过得有声有色,现如今又在外头替西宁王办事,已经除掉了几个林长宴这边的探子。近几日她出现在京郊的一个戏班内,想来又在替西宁王办新的事。
无声的嘲笑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袭来,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跟着晃动起来。
是他愚蠢了,沉溺于她的美色和伪装中,迷失了方向。
失去了自己的心腹谢明,这一次,是他输得彻底。
“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给我抓回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思绪回到当下,他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美人,轻抚她的发,柔声问道:“暮雪烟,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或许,那个戏班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将他们抓来审一审,兴许能问出些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呢?”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动他们... ...”她还没说完,便被他揪住了头发。
“说。”他咬牙切齿地逼问着,似乎想把自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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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可手下却刻意收了力道——这一头秀发,损坏了倒可惜。
他不需要她说出什么惊天密谋,只要她能招认西宁王,甚至说几句坏话都行,可是,她看起来虽柔弱,却百折不挠。
夕阳缓缓斜落,有一部分从窗缝透出来,正照在他们的身上。
在她看来,他仿佛沐浴在日光下的妖魔。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便晕了过去,长发散下来垂在地下,衣领间,雪白的肌肤也显露出来。
林长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随即便移开了眼睛。
不是他的人,看了也是徒劳。
没意思,林长宴摇摇头,叫人去请了医师来,他独自站在夕阳下的空房内,第一次察觉到了无助和困惑。
究竟是什么样的信仰,才让她这般为了西宁王拼命?难道他真的比不上那个百无用处的西宁王?
就因为近几年皇上颇有些爱重西宁王的意思,所以她事事都是以他为先?他没有发现自己紧握着茶杯的手是颤抖的,重重地将茶杯掼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此时,谢明的弟弟谢景走进来,眼皮都不抬,轻声说道:“王爷,戏班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他们不敢出来走动,等您吩咐。”
“这群人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吗?”林长宴问。
谢景点头道:“这群人身份并不复杂,倒真是些行走江湖的卖艺人。暮雪烟应当是假意接近他们,其实有其他目的。”
林长宴点点头,他对谢明谢景兄弟俩的能力毫不怀疑。
过了半晌,他又略带歉意地拍拍谢景的肩膀:“待本王揪出幕后之人的把柄,一定替你兄长报仇。”
暮雪烟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一睁眼,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软,半天都爬不起来。
直到看到林长宴的脸,她才反应过来。
林长宴见她慌忙向后瑟缩,不觉感叹她演得极好。
“本王在你身上下的毒药,只是暂时止住了。”他给她端过来一杯茶,笑着说道:“每七日发作一次,发作起来什么样子,你昨日也经历过了。”
“想要避免发作之苦,只需每七日和本王的探子禀报情况即可,若是消息无误,解药自然会到你手上。”
她云里雾里,警惕地盯着他问道:“什么消息?”
“你既然深得西宁王信任,不妨仍回到他府上去,替本王办事。”林长宴轻描淡写地说道:“西宁王的母妃是异族商女,传闻西宁王与他母族暗有往来,意图借母国之力抗衡太子,你去替本王找相关证据。”
她实在是生气,这个人说不通,无论怎么和他解释都不听,气急之下,她喊道:“你搞清楚,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去什么西宁王府上做暗探?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她才一说完,他面上的表情已经阴狠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凶狠地说道:“你的命就那么金贵?那被你害死的人呢?又怎么说?”
她试图挣扎,可他的手却纹丝不动,直到她察觉到胸前衣襟已经松弛,才停止了无谓的反抗。
他也松了手。
“本王劝你乖乖听话,不要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不然,药性发作起来若无解药,可是会将人活活疼死的。”他冷着脸,翩然远去。
2. 第 2 章
暮雪烟拖着酸麻疲惫的身躯,终于回到了戏班包下来的小屋里。
屋内虽然寒冷异常,却莫名叫人安心。
简陋的木床上堆着两床破了洞的被子,床帏也是灰黑色的,往上一坐,身下的木板嘎吱嘎吱响了起来,吵醒了趴在一旁的阿云。
戏班主阿成救治暮雪烟之时,戏班内只有一个花旦,就是阿云。
阿成本来想留暮雪烟在戏班子打杂,谁知她那日听了几句练嗓,便自己也学着唱了几句,倒叫阿成惊为天人,将她稍微训练了个把月,她就能上台了,最近一阵渐渐有压倒阿云的趋势,不可不谓是奇才。
“你回来了?太好了。”阿云见她醒了,起初还是开心的,但马上又难过起来,俏丽的面容上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阿烟姐,可吓死我了。”阿云一边哭,一边道:“都怪我害了你,好好儿的非害得你去河边洗衣服,这才撞到了荣王的人。”
阿云此前同一个过路的书生在一起,不慎怀了身孕,才过了没几天,那书生就跑了。阿成和阿烟劝了她好几日,这才说服了她,阿成去买了打胎药来,阿云连着吃了几天,好在今日血止住了。
暮雪烟昨日正是因为去河边给她洗带血的衣服,这才被荣王的人捉了去。
她勉强坐起来,笑道:“好好儿的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她凑上前去,见阿云的脸色还是惨白的,不觉叹了口气——眼下环境简陋,戏班子也没什么钱,她刚小产,必然没有得到好的休养。
“阿烟姐,刚才我听师兄们和阿成哥在商量,说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哭起来:“说是要赶你走呢。”
“前几日,我们被荣王殿下的人监禁了两天,阿成哥还被叫出去问了话,还好没吃苦头。”她擦擦泪,愤懑地问道:“之前听说那个荣王性情孤僻,不近女色,现在看起来都是假的,男人哪有一个不好色的?呸!”
她又转过脸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暮雪烟:“阿烟姐,你忽然被他掳走,想必也开心不起来,你多歇歇,不用管我。”
暮雪烟见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只好问道:“阿成哥为什么要赶我走?”
阿云叹道:“还不是因为你招惹了达官贵人,他们怕生事端,惹不起。”她观察着暮雪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烟姐,既然荣王看上了你,你为何不留在荣王府里,哪怕是做个侍妾,也好过随着戏班漂流,可你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暮雪烟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阿云本身就性情纯良,也不敢轻易叫她知道那么多秘密,她只好搪塞道:“他没看上我。”
阿云自告奋勇道:“没事,我去替你向阿成哥求情。”
暮雪烟没有拦住她,谁知她一炷香之后便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阿成哥说了,你后日的戏若是唱的好,便不会赶你走呢。”
“后日有什么戏这般隆重?”暮雪烟问。
“不就是前两日收到的西宁王府派人送来的帖子,西宁王过二十整寿,府里给他请戏班子唱戏呢。”
“阿烟姐,这次你好好唱,争取博得满堂彩,这样兴许阿成哥看到你的价值,就不会再赶你走了!”阿云忽然想到了这点,又开心了起来。
“阿烟姐,你在想什么?”她见暮雪烟久久不回答,便伸出一只手来,在她眼前晃动。
“没什么。”暮雪烟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那我也一起去准备吧。”
荣王府内,林长宴才闲下来,他出神地看着议事厅内满桌的字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日是府内门客汇聚议事的日子,所有人慷慨愤言,说了不少当今太子做的恶事——党同伐异、残害忠良、收受贿赂、手足相残。
偏生皇帝偏爱太子,对他的人品德行深信不疑。如今满朝文武为求长久,只得依附于太子门下,可以拉拢的贤臣良将愈发难得。
林长宴想起方才门客徐忠新意味深长的话语:“恕属下直言,圣上年迈,有时易遭蒙骗。怡妃上位成为皇后本就不妥,信赖太子怕也是怡妃言语诱惑所致。”
可惜皇权倾轧,即便他一个王爷反对,也是于事无补。
他隐隐担心若是自己一朝退败,府上这些忠心爱国的志士会不会惨遭屠戮。
思绪飞回眼前,谢景走进来抱拳道:“王爷,她已经住进西宁王府了。”
他不禁起了些兴趣:“哦?熟人相见,西宁王什么表情?”
谢景摇头道:“他面色无澜,只当不认识一般。”
他笑道:“本王亦料到会如此,他们二人装作互不相识,私下里仍派她执行任务就是了。”
可惜西宁王不知道,她已身中剧毒,除了他,世间无人能解。
“听闻暮雪烟上次离开西宁府,是因为同西宁王妃起了争执。今日她又入住,西宁王妃面上很是不好看。”谢景说道。
林长宴嘴角漾起一阵弧度——本来就没指望暮雪烟真能搞到什么机密,只是用来刺激西宁王而已,若能搅得他府邸不宁,倒也是一件乐事。
“我们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手要减少联络,不要在这等事情上浪费精力。”他吩咐谢景,但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小心不要把她弄死了,她于本王还有用处。”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快,晚上掌灯时分,太医院的张太医才急匆匆地赶来西宁王府,暮雪烟盼了很久,她也希望这太医能看出些什么,比如她的体内到底有什么毒,毕竟以她的身份,很难接触到医术高明的太医。
令她失望的是,张太医两只手都把了脉,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说:“姑娘身体单薄,体质凉寒,怕是秋冬日着了凉气,一直未能恢复。好在年轻,尚可恢复,依我看来,每日热水沐浴,坚持一个冬天,春日便可痊愈了。”
“太医留步。”她忙说道:“小女子心存疑惑,还请太医帮忙解答。”她害怕太医急着走,忙问道:“不知太医是否听过记忆缺失的病症?”
张太医疑惑地回过头来,解释道:“一般的病人痰迷心经,血流紊乱之时,确实有可能发生记忆缺失,可老朽看姑娘你并无此等病症。”
他告辞出来,同林长沛讲了病情。
林长沛听完她的身子无碍,松了口气。
她才进府,他就认出来了,她是府上失踪两个月的幕僚暮雪烟。
她之前身怀绝技,又知晓荣府里许多底细,没几日便助他连胜荣王几局。
他急于与她相认,可她竟什么都不记得,还口口声声求他替自己寻医问药。
他遣散了阿成和阿云等人,掀开帘子走进门内,见她出神地坐着,一声不发。
西宁王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平复了片刻,才问:“你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我...”她一时语塞,心中暗自后悔自己没有提前想出个好的理由。
“就因为王妃说了几句重话,你就两个月都没有回府?”这话便是谴责了,西宁王脸上也染了几分淡淡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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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一走了之,本王倒也能理解。可你如今去了又回来,叫本王如何与王妃解释?”西宁王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连续发问,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离得越来越近。
察觉到危机,暮雪烟缓缓向后退瑟缩在床脚,想着如何回答。
“本王只想弄清楚一件事。”西宁王见她羞涩,便转身背对着她,却不肯离去,声音中也带了十足的焦躁:“你离开之前说的,本王母妃离世同温太妃有关?”
“啊?”她全然不知,只余下一头雾水。
“你说你手下人有证据,要去叫他们拿了来,随后就再也没回来。”他继续说道。
“王爷。”她口干舌燥,这时候才想起将那几句重复了几遍、不愿再念一遍的话语再拿出来解释道:“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猛地回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随后,缓缓摇头道:“我不信。”
“你是不是收了荣王的好处,将她母妃的罪恶抹了去,不肯告诉本王?”他放缓了语气,低声说着,可她莫名觉得他的怒意已经蓄满了,随时可能倾泻而出。
“没有,真没有。”她只可怜巴巴地摇头。
可无论如何解释,他都是摇头不信。
之前活色生香的暮雪烟,那样手段过人、武艺高强,到现在却一脸懵懂、毫无所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肯定不是忽然失忆这么简单。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王爷,厢房冷,您还是到夫人房里去罢,别冻着您。”窗外传来了一个老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伺候的下人。
这话仿佛在明晃晃地警告——她知道王爷在暮雪烟房里。
暮雪烟慌了,她对着西宁王摇摇头,用警告的目光看着他,悄声说道:“王爷快走罢。”
他向后退了几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告诉她自己不会善罢甘休,片刻后,缓缓出门去了。
屋内静得能听到暮雪烟砰砰的心跳声和短促的呼吸声。待西宁王彻底离开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才出虎穴,又进狼窝,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做了多少事情,惹得各方人马都来找她的麻烦。
得想个法子找回记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暗暗在心里想着。
此时,东边正房内,一个面色愤恨的老嬷嬷正对着一位忧郁的妇人说悄悄话儿。
“夫人,老奴早就说过,那女子心术不正,赶出去并非良策,这才几天就又回来了。今儿才是第一晚,王爷就往厢房里钻,须得想个长长久久的法子才好。”
“您还没出阁的时候,老爷就说过,一定要您诞下个一儿半女来,才允许你让王爷纳妾。如今您这一儿半女还没捞着,小妾都快有了。不是老奴多嘴,这王爷也忒不尊重了。”
她这厢只管胡说,却没留意到自己面前的夫人早就眼泪盈满了眼眶。
“胡嬷嬷,之前听你说,我还不信,只觉得是那女子妖媚迷惑。如今看来……”她拿出手帕拭泪,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看这情形,王爷定是被她勾引了去了,这下如何叫王爷回心转意呢?”
“就依老奴之前说的法子,老爷前儿托人拿了一副烈性药来,索性就用在她身上。”胡嬷嬷比划着,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下身子说道:“服下那药之后,会止不住地想要男人,到时候把她扔到大街上,丑态毕露,任谁都救不了她。”
夫人咬了会子牙,最终还是下决心道:“就依你说的办。”
3. 第 3 章
西宁王府中并无什么事做。寿诞宴席结束后,全府人等便恢复了往日里不忙不慌的样子。
戏班中人本来准备走,但王府内尚有年节要办,因此便留了下来,这几日闲来无事,只好聚在一起收拾日常需要的物什,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
阿云因说化妆用的胭脂水粉不够用了,便强拉了雪烟出来,同周管家报备后,往集市上逛街去了。
“你又何苦非要出来。”雪烟有些抱怨道:“若是短了什么,王府里自然有采办集中处理,你这样风风火火地跑出来算什么。”
阿云笑道:“阿烟姐,这你就不懂了吧?交由采办处理不是不行,只是他们太慢了,按照章程办事,不知道几日才能补全了咱们的空缺。还不如咱们自己出来一趟,既把东西买齐了,还能出来散散心。”
雪烟心中有事,也没有再说什么。周管家还替她们二人准备了一顶小娇子,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轿中,只管愣愣地出神。
“到了。”阿云一把将雪烟从马车内薅出来,抱怨道:“阿烟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能不能别走神。”
雪烟勉强笑着,跟着阿云从一家店走到另一家店,半个西江城的胭脂水粉铺子都被她们逛遍了,到最后只选了几盒中意的。
“阿烟姐,你别光看,也挑一挑。”阿云热情地推荐着:“你皮肤白,这一款颜色就很适合你,不如你涂在脸上试试。”
雪烟将那盒水粉拿在手上,却忽然神色一变。
“阿烟姐,你怎么了?”阿云急急地问。可雪烟听得不太清楚,她眼前的世界跟着摇晃起来。
阿云扶着她快速上了马车,用颤抖的声音对马车夫说道:“快,去最近的医馆。”
车夫愣住了:“姑娘,咱们如今在城南,最近的医馆在城西,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等不及了。”阿云焦急地问雪烟:“阿烟姐,你还能撑多久?”
雪烟只伸出一只无力的手——她几乎已经没有讲话的力气了。
马车加快了速度,向着城西窜去。阿云在马车内抱着雪烟,见她神色痛苦,浑身无力,不觉问道:“阿烟姐,你不会是中毒了吧?”
一句话点醒了雪烟,她勉强稳住心神,默默在心中计算上次从离开荣府的时间。
不对,他说了药效每七日发作一次,这明明只有五日。
难道说他说的不准?还是自己身体同常人有异?
阿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目前所在的位置。只是匆匆一瞥,雪烟便看到了一处气派的府邸,牌匾上写着“荣王府”三个大字。
“停车。”来不及多想,她马上吩咐车夫。
“怎么了,阿烟姐?”阿云不解。
“阿云,你坐马车先回西宁王府,不必管我。”雪烟忍着难受说完这句话,不顾阿云的疑问和反对,便自顾自地跳下车去。
“阿烟姐!”阿云也想随雪烟下来,雪烟回头,对着她摇头道:“听话,快回去,我没事的。”
马车在一片犹疑中缓慢远去了,雪烟独自一人挪到荣王府门前,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荣王手里有解药,若是不寻了他去,此事怕也没个了结。
她才要对着门边站着的侍卫讲话,只见门轻微晃动了几下便开了,门后站着一个清冷的男人,两人乍一相见,都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她在溪边洗衣时,将她打晕拖走之人。
谢景虽吃惊,但依然不动声色,他迅速向门边看了两眼,随即将她拖进门内,压低了声音,厉声问道:“你现在来做什么?”
“我要见荣王爷。”她被拖拽之间险些站不稳。
“王爷千金之躯,岂是你说见就见的。”谢景冷哼一声,本来想直接赶走,但转念一想,又担心她手里真有什么消息要报给荣王,便叫下人将她带到偏远的东厢房去暂且歇息。
会客厅中,林长宴正一个人坐着,他随手将散乱的奏章堆在一边,抬眼看着刚才从外面走进来的谢景,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事?”
谢景拱手道:“王爷,最新消息,皇上还是派了太子爷的人去修治东南水患。”
情理之中。林长宴神色并无半分波澜,只是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料到了,还有何事?”
“明芳公主再嫁一事,皇上很是看重,着礼部择期举办,不得有误。”
明芳公主本就是皇帝最疼爱的大女儿,前驸马一夜之间死于非命,皇帝马上就安排了更年轻的驸马人选。
“将本王前些日子选好的翠玉头面给明芳公主送去,就说本王恭贺皇姐新婚。”
谢景答应了,本想就此退出,但他还是迟疑地站住了脚步。
“王爷,暮雪烟方才急匆匆地来了,说是要见您,您见不见?”
夜幕来得极快,林长宴从会客堂走到东厢房时,院内已经开始掌灯了,厢房中也燃起了微弱的烛光,仿佛里面一直住了人。
“怎么把她安顿在了这里?”林长宴皱眉问。
谢景低了头,心中暗骂下人自作主张,竟然将她安排在原来住的屋内,无端地叫林长宴想起之前犯下的错事来。
“她近几日在西宁府状况如何?”林长宴问。
“探子送来的消息,说她住进去当晚,西宁王便进了她的房间,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被王妃发现了,这才出来。”
林长宴冷哼一声,旋即推开门,门内并没有人,他心中正疑惑,却见一抹翠色直扑到他面前来,温热的香气随之而来,占据了他的知觉。
他身体僵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眼前昏昏欲醉的暮雪烟拉开——她竟然如此大胆,上来便吻他的唇!
谢景和外头洒扫的下人们也都愣住了,谢景冷下脸来,遣散下人们,自己也走到院门处守着。
此时的暮雪烟浑身似火,媚眼如丝,面色潮红,被林长宴拉开后,还是不管不顾地往上扑。
林长宴察觉出不对,一脚将门关上,这才厉声问:“你怎么了?”
他将暮雪烟双臂抓住,别在她身后,又抽出右手擎住她的脖颈,一用力,将她送到内室卧房去。
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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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了她,再去寻太医来。
可她躺在榻上还是不老实,他刚站起身,她就坐起来,用双臂环住他的肩,哀哀地低声说着什么,又像是抑制不住地哭泣。
他身上已然禁不住有些微微汗湿,他只好抽空将自己外袍上的系带扯下来,将她在半空中乱抓的双臂绑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内室并无人居住,因此并无蜡烛照明,黑暗中只听得见她幽怨的哭声,随着她的挣扎,她上衣松散下来,他看到一片雪白,在寂静的暗夜中被无限放大。
他忽然察觉到了危险,快速从内室里退出来。他口干舌燥,抓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奇怪的是,这壶凉茶似乎并不能浇灭体内燃起的火,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一定是中了什么迷药,刚才她扑过来吻到自己的唇,他怕是也中了药了。
这一定是圈套,即便不是圈套,也是她布的局。
他已然开始浑身发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赶紧出去叫太医,他向着门挪动几步,低声唤着谢景。
启料谢景如今并不在门外,他连唤几声都无人回应,心中灵光一动,脚下多了些力量,他竟神使鬼差般又回到内室,脚步不受控制地向榻上之人走去。
或许他这样做并不算什么,既然她主动送上门来,他也算不得逾距。况且与其两人都难受,不如他出来做这个恶人,挽救二人于水火。
她这个样子来,必然是受了西宁王的指派,他心中泛起些许酸意,药效放大了心魔,他凭空起了一层报复的心思。
他走到榻前,抚摸着她滚烫又细滑的双臂,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肩颈处留下细碎的吻。
他常年忙于政事,未曾在女人身上下过功夫。此时只觉得怀中的她香软非常,这才感叹为何有人宁愿一辈子做个浪荡子,不问世事。
话说谢景在院门处,隐约听得林长宴喊过自己两声,片刻又没了声音。他警觉起来,走到门边,听外室并无声音,便将门推开,缓缓来到内室,才到门前,便听到一阵令他脸红心跳的声音。
他迅速准备退出去,一边不免在心中难过——他一直以为荣王不近女色,专心事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不对,他猛地停住脚步——他这样大张旗鼓进门来,荣王怎会听不到,若是听到了,怎会继续行事?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
一定有问题,谢景当机立断,马上冲进内室,大声问道:“王爷喊属下?”
林长宴还是趴在暮雪烟身上,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谢景觉得更不对劲,忙上前去,壮着胆子将林长宴的肩膀一扳。
林长宴低声怒吼,忙用一旁的棉被盖住了暮雪烟赤裸大半的身体。
“王爷?”谢景继续追问,却被林长宴一把推开了,力气之大超乎想象。
这下谢景确信一定有问题了,他奋力将中了迷药的林长宴拖到外面,用残存的一点凉茶泼在他脸上,使他恢复了短暂的清醒。
“王爷,您先在西厢房暂居片刻,属下这就遣人唤太医来。”
4. 第 4 章
暮雪烟在陌生的床榻上醒来,稍微翻身便觉得周身如同骨肉分离一般的疼痛。
她扶着床沿坐直身子,努力回忆半日,这才隐约记起自己昨日身体不适,最终是进了荣王府寻求解药。
她还在纳闷那药为何不到七日便发作,此时门砰得一声,谢景阴沉着脸从外头走进来。
“你走吧。”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想走,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第一次细细地打量这个女人,他一直心中疑惑,不知究竟是怎样勾魂的女人,才叫所有人被她欺骗、利用。
他的亲兄弟谢明,生前对她十分关爱,那是一种连他看了都会嫉妒的情感。
如今,他最为敬佩的上司也几乎为之沦陷,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妖精。
“我这就走。”察觉到空气中凝固的尴尬氛围,她麻利地站起身来,从他身边路过时,却被他暗中伸出的一只脚绊倒在地。
“你做什么?”她来不及呼痛,便察觉到自己撑在地上的一只手被谢景踩在脚底。
谢景俯下身子,威胁道:“我劝你收着些,别打王爷的主意,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有。”她诧异地解释道:“我从无这样的心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是吗?”谢景加重了脚下的力道,看着她一边淌着冷汗,一边用另一只手用力向上扳他的脚——于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可他还是察觉到了这个女子厉害的一面。
直到眼下这个局面,她居然还能继续演下去,精绝地将自己的武功隐藏地滴水不漏。
“你杀了我哥哥,这个仇我迟早会报。”谢景继续说道:“眼下王爷留着你或许还有用处,等利用完了,便是我亲手解决你的时候。”
“希望不会让我等太久。”他说完便挪开了脚,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暮雪烟缓缓站起身来,她捂着酸麻的左手,茫然地走出荣府,一径向前走去。
此时的她身如浮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滴到绿色的粗布棉服上,她只恨自己像个棉花一样,想打出一拳,也不知从何下手。
怎么会不委屈呢,只身一人活在这世间,备受冷眼和欺凌。从溪水里被人救出来的一刻起,便没有过安生日子。
她下定决心,不管以往的自己是什么身份,眼下她要做的便是远离纷争,一走了之。
此时的荣王府内,林长宴看着眼前冷静汇报的谢景,颇有些尴尬。
他恍惚记得昨夜他趴在衣衫不整的暮雪烟身上,被谢景一把拉起来的场景。
“到底是什么药,药性这样猛烈?”他问谢景。
“属下都查清楚了,下药的应当是西宁王妃。她与暮雪烟不睦已久,是因为争风吃醋才下手的。”
林长宴叹了口气。
若是这样解释,倒显得天衣无缝了,可若说这里面没有西宁王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一定是西宁王给暮雪烟拿了主意,叫她献身自己,博取信任。这才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他不愿意信,可也不得不信。
“她呢?”他不经意地问道。
“已经回西宁王府了。”谢景答道,他看林长宴略有些束手无策,便主动问道:“明芳公主一早遣人送来了书信,邀您去宫中小聚,您看安排在何时?”
“备马,本王现在就去。”
他想了想,还是吩咐所有随从不得跟随,他想自己出去散散心。
其实他也不想去宫里,每次去了有那么多的规矩等着,人拘束了,倒不觉得轻松。
出了府门,他一径向西去,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想寻个人少的去处,独自待一会儿。
才过了闹市,到了西峡桥畔,此处是离闹市最近的一处风景,他心烦时,常到这里来舒缓心情。
还未来得及下马,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桥畔。因距离不近,她并未发现他。
他没料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怕尴尬,本想一走了之,谁知那匆忙的一瞥,他发觉她似乎同以往不一样。
那身影背对着他看着湖面,湖水是平静的,但她的背影却无端起了波澜。
她好像在哭。
林长宴不动声色地看着,心想,若是西宁王知道她此番并未完成任务,怕是也要怪罪她吧?
难不成,今日在西峡桥边偶遇,也是她的算计不成?
才想到这里,她像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冷冷地回身一瞧,脸上的泪痕都没来得及抹去。
林长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但还是被她看到了。
她一言不发,只是抬起步子来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
林长宴倒愣住了。
在他记忆里,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暮雪烟。
之前的暮雪烟是灵动活泼的,即便哭起来,眼中的眸光也带着惹人怜爱的委屈骄纵,可今日她的眼中只有一个情绪,那便是了无生趣。
“你且站住。”他下意识地唤她。
她停下脚步,但还是用背影对着他。
“王爷有什么事?”声音也是一样的清冷。
林长宴顿住了——他其实没什么正经事要叫住她。
暮雪烟回过身来,冷笑道:“是下属戏耍我不够尽兴,还劳动王爷您亲自出马?”
林长宴觉得摸不着头脑,分明是她自己撞上门来寻求帮助,昨夜荣王府忙了一宿,终于配好了解药喂她饮下,她不仅不心存感激,还出言讥讽,却是为何?
暮雪烟看着他的脸,忽然回忆起昨夜一些零星香艳的片段来。
旁的都忘了,唯独林长宴这张脸在她记忆里镌刻极深,他右手的虎口处有一颗黑痣,这颗黑痣曾在她身上流连,这总不会记错。
看着她冰冷的神情忽然回温,甚至还微微发红,林长宴猜到她忆起了昨夜的事,忍不住又想起昨夜之事来。他不想叫她看出自己的窘迫,便毫不留情面地讥讽道:“你记起来了吧?昨夜你中了春药,慌乱地跑到荣王府来,还是本王替你解开的。”
此话到暮雪烟的耳中,却变了味道,被她错会成了其他意思。
“卑鄙,无耻。”她的神情羞恼万分,就像被一只恶狗咬了:“呸。”说完,她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她又反身回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正式通知王爷,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做什么探子细作,即便那劳什子毒药再厉害,我就算疼死,也不会再回来了。”
林长宴愣了半晌,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不留情面地辱骂,可回过神来后,她已经走远了。
他气笑了,这小女子当真是胆子大。
算了,今日懒怠与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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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烟一气之下,直直行走了几里路,肚子饿了,眼前虽是一片闹市,可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方,只好忍着饥饿,先问了路。
仔细想想,还是要先去西宁王府拿自己的行礼,同戏班中人道个别。
同他们在一起的时日虽不长,可一想起同在一起登台的情分,想到阿云娇憨的面容,还是觉得心如刀绞。
没办法,要怪就该怪自己,谁叫自己之前闯了那么多祸,如今她一人已是无法招架,更别说还要顾及整个戏班。
她站住脚,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去街边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包子,找了一条偏僻的小巷暂且歇脚。
才啃了两口,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对皂靴。她抬头一瞧,来人用黑纱蒙面,十分神秘。
见她抬头,来人眼中凶光一盛,下一刻,带着锋芒的薄刃凌空而来。
好在她提前有了不祥的预感,此人一出手,她便下意识地偏头躲过了,匕首插在身后的墙上,有寸许深。
她站起身来,向巷外仓皇奔逃。
此时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总不能稀里糊涂地把命丢在这里。
可身后已经传来了呼呼大作的风声,那个人追上来的速度极快。
随着那人的步伐,他手中的匕首更快,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的刺痛,随后便浑身一软,栽倒在地上。
到处是泥土的气味,她被呛得咳嗽起来,挣扎着抬起头一看,那人已然站在自己身后,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暮雪烟知道,他面上一定带着得逞的笑。
她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壮士。”她艰难地伸出手来,阻止他继续靠近:“你要钱财,我可以给你,只求你饶我一命。”
她自己也知道这求饶苍白地可笑,可她还是想挣扎一番,哪怕她最近过得这般糟糕。
她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在坚持什么。
那人不语,仍旧走上前来,将她背上的匕首插得更深。
她没想到此人这样心狠手辣,钻心的痛席卷而来,她开始口不择言地说道:“你杀我没关系,可我的朋友一定会替我报仇,你幕后之人也一定不会善终!”
或许是这话起了效果,此人忽然停住了动作,随即将匕首猛地拔出来,转身向后严阵以待。
暮雪烟疼得咬紧了牙,这下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抬起眸子,隐约看到两个黑衣人站在这个杀手身后,片刻,他们三人战成一团。
暮雪烟支撑不住,头歪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
“雪烟,雪烟?醒醒,别再睡了。”一阵急切的呼唤把她从昏睡中喊醒。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陌生的布置。
眼前是陌生的一男一女,都身着黑衣,身形像是方才与杀手对峙的那两人,女子大气飒爽,男子清秀腼腆,两人都面带焦虑,守在床边等她醒来。
喊她的女子见雪烟醒了,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来。
“别急着说话,先把药吃了。”她从男子手里端过一晚散发着苦味的药来。
暮雪烟直摇头——她不能随便遇到两个陌生人就贸然吃他们的药。
“快吃啊,解毒的,你不想要命了?”女子急了,拍了拍暮雪烟的肩。
男子冲女子摇头,低声说道:“姐,你不能这样对她,她还有伤呢。”
5. 第 5 章
暮雪烟仍在虚弱中,几乎无法开口,只能静静地听着这两人对话。
他们似乎与自己很熟,什么话都不避讳,直当着她的面讲。
女子将药放在一旁的桌上,叹息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成了这副样子,一点武功都没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姐。”男子有些过意不去,替她解释道:“没准雪烟姐是在隐藏实力,她最擅长真真假假的这一套。”
“胡说。”女子回头呵斥道:“什么任务这样神秘,竟然不给咱们两人知道?更何况,你见过她哪次失踪过这么久?最多不过三五日就回来了。”
“她一定是着了什么人的暗算了。”女子担忧地向床上瞥了一眼:“我总觉得她的神智也不对,刚才她看我们两个,竟然像不认识一般,真是奇怪。”
“喂,暮雪烟。”她走到床边,踢了踢床腿,毫不客气地问道:“我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看着暮雪烟又是茫然地摇摇头,她长叹一声,低声说道:“完了,她傻了。”说完,便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留下的男子不死心,走上前来蹲在床边,试探性地问道:“雪烟姐,你不会不记得吧?你只是不舒服,不想说话对不对?”
“我叫天冬,我姐叫云华。”他怀着期待的表情问:“想起来了吧?”
暮雪烟还是摇头,他的神色终于像燃尽的灰团,慢慢失去了光泽。
“姐!她真傻了!”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抱怨,屋门也被重重带上了。
暮雪烟环顾四周,见装饰略显寒酸,应当是某个地方的偏僻客栈,甚少有人来住,周围十分安静。
门又开了,姐弟两个都带着沮丧的神色回来,云华撸起暮雪烟的衣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诧异道:“奇怪,她的脉象上看不出什么来。”
天冬端起桌上的药,温言劝道:“雪烟姐,你先把解毒药吃了,没有坏处的,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同你解释。”
暮雪烟见两人并不像坏人,便点点头,由着天冬一勺一勺地喂了药,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觉得浑身有了些力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守在一旁的云华见了,忙搭了把手。
“祖宗,你可算醒了。”云华抬起疲惫的双眸:“你都睡了两天了。”
“谢谢。”暮雪烟终于能说话了,她沙哑的嗓音仿佛诉说着这次受伤有多凶险。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云华性子急,见她能说话了,忙不迭地问。
暮雪烟喝了一口热水,又坐直了身子,这才缓缓将自己被戏班主阿成救治一事又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你是被他从溪边救起来的,哪条小溪?”天冬此时刚好进来,插嘴问道。
暮雪烟一时间记不起那条溪流的名字,只好说:“待我回去再问问阿成哥。”
云华在一旁止不住地摇头,半晌才说道:“你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性情都变了,你从前何时管别人叫过哥?”
暮雪烟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辩解道:“他毕竟救过我的命。”
云华无奈地站起来,将床头的毛巾放在盆里带了出去,口中抱怨道:“我迟早把之前的你找回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云华走后,暮雪烟问天冬。
“雪烟姐,不急,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第三日,已经能勉强行走的她外出透风,无意中听到姐弟俩正在悄悄谈论着什么。
“姐。”天冬焦急地走到云华面前说:“你说的这条路根本就行不通,太子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怎么办,以我们现如今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之前全靠暮雪烟,可她现在完全帮不上忙。”云华的声音也急躁起来。
天冬在外头来回踱步,叹息一声,低下头说:“到底是谁这样心黑,趁着西宁王马上就要上钩的时候对雪烟姐下手,简直是功亏一篑。”
云华冷笑一声:“这还用猜,看这架势,一定是他。”
“你说的是姓沈的?”天冬问。
“除了他还会有谁?除了他,谁会对我们虎视眈眈,他早就想取代暮雪烟在太子跟前的位置,除了他不会是旁人。一击不成,前几日又来一次。”云华斩钉截铁地推断道。
“会不会是荣王?”天冬稍作思忖,猜疑道。
“不会。”云华果断地推论道:“以荣王的性子,一定会抓到她之后慢慢折磨,偷偷派人暗杀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天冬也沉默了,他们此时不仅要面临太子发布的艰巨任务,还要提防内鬼,而此时能力最强的暮雪烟又不堪一击,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太子的任务?”暮雪烟缓缓走上前去:“到底是什么?”
云华天冬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慌,不知道是否应该在此时告知暮雪烟。
在暮雪烟看来,这或许是她逃离此处的一个好方法。
既然荣王折辱于她,西宁王府也容不下她,不如继续之前的营生,替太子办事。
听起来,太子总比王爷位分大得多。
云华传递给天冬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便开口道:“太子此番把你派到西江城,任务是叫你周旋于荣王和西宁王之间,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最好是……”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最好是一死一伤。”
暮雪烟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原来还是要继续在他们二人之间周旋,可她前几日才下定决心要离开此地,再不卷入他们的恩怨之中了。
想到几日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距离林长宴说的第七日已经过了两日,为何她身上的毒药还是没有发作?
难道说,是她自己消化了毒?还是前两日的春药以毒攻毒?亦或是云华给她喝的解毒药起了功效?
她唇边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心中忍不住开始狂喜。
“云华,你方才说的主意是什么?”她先问。
谁知,云华只是抬起眸子,又低垂下去,仿佛对自己想说的话十分心虚。
“我姐想说的还是和之前一样。”天冬忍不住开口道:“她想劝你别听太子的,直接另寻出路。”
这话倒叫暮雪烟颇为意外——他们几人都是太子的人,为何还会劝她离开太子?
见暮雪烟迟疑,天冬忙说道:“不急不急,雪烟姐你还是先把身子养好了,咱们从长计议。”
马上就要临近年节,家家户户都开始布置了。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今年的年节一定十分有意趣。
皇宫内,林长宴默不作声地坐在圆桌旁,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们布菜。
虽说还未到年节,但明芳长公主召见,他还是忙不迭赶来了。
毕竟他自幼丧母,也只有明芳公主与他要好,是他最亲密的皇长姐。
明芳公主颇受皇帝宠爱,虽说已经迁居宫外,另赐别院,但还是经常回宫来,同自己的母妃锦太妃娘娘同住在福寿宫。
林长宴先去拜见了锦太妃,得知明芳公主在皇帝那儿叙话,他便回到明芳公主的寝殿来,百无聊赖地看着宫女们布菜。
“来了?”随着一声笑,明芳长公主出现在门前,她随和温婉,装束简单,只是随意挽着发髻,头上的装束也都是银饰,并无半分奢华。
“不必行礼,坐。”明芳公主用手一指,林长宴便坐下了。
“皇姐今日心情还不错?”他随口问道。
自从前驸马去世之后,便很少见她笑过。
“什么好不好的,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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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过一日罢了。”明芳公主面上的笑意褪去,换上了平日里长姐看小弟的神色。
“近几日,长姐听说你的名声不大好。”她皱起眉头,暗自喟叹。
“嗐。”林长宴苦笑着摇摇头:“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
“你年纪渐长,许多事不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了。”明芳公主劝诫道:“之前都说你还是个孩子,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计较,如今眼看就要二十三岁的人了,言谈举止务必要注意,别被人家拿到什么把柄。”
他只是一一答应着,并未往心里去。
“我知道说你也是白说,料想我这个当姐姐的成婚之后,就不是你最亲的人了,是不是?”
他忙站起身来,笑道:“长姐如何这样说。”
明芳公主摆手,叫一旁的宫女都出去,她亲自拿了一壶酒来,悄声说道:“父皇今日与朝臣议事,怕是没心思见你,咱们索性喝些酒,乐上一乐,这是户部侍郎送来的梅花酿,听说香得很,你尝尝。”
林长宴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太爱喝酒,且自从前驸马去世后,公主便染上了酗酒的陋习,夜夜宿醉,皇上申斥过几次,也没见她改。
“长姐,你还是少喝点吧。”他皱着眉将那壶酒放到一旁,劝说道:“多吃菜。”
“现在知道规矩了?”明芳公主白了他一眼:“在外头却不讲规矩,我那日听说你在外头绑了一个绝色的戏子,带到荣府玩了一宿,是不是?”
林长宴的脸莫名红到耳根,他无奈道:“长姐,不是,你别听别人瞎说。”
“你如今大了,做这样的事我也不说什么,只是要小心谨慎,万不可流露出风声来给父皇知道。”明芳公主夹了一筷子鹅肉给他,继续说道:“本来就比太子略逊一筹,还不注意着些儿。”
一席话说得林长宴无言以对,半晌才反驳道:“长姐,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他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戏子是长沛府上的细作,我抓来审一审而已。”
明芳公主神色释然,可又忍不住说道:“论理说,长沛那个孩子也是个出挑的,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不是省心的。可看在我那死了的前夫的份上,我还是要劝一劝,你们两人收着些,别叫旁人渔翁得利了。”
林长宴知道,前驸马是户部侍郎的次子,他生前隶属于林长沛门下,所以明芳公主一直在想法子说和他们两个,但无济于事。
公主见他仍是不为所动,也不预备继续往下说,忽然换了一副神色,嗔怪道:“长姐倒宁愿你玩弄戏子,也不愿看你们骨肉相残。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才娶亲呢?”
这话说得林长宴低了头,刻意不接话茬。
他自小在宫里,母妃温妃并不受宠,为了一点子蝇头小利总要与其他妃子争来夺去,与她斗的最凶的便是西宁王的母妃乔贵妃。而他的父皇对这种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导致他母亲受了许多委屈。
与他同一辈的皇子中,娶亲的有太子和西宁王,太子在京城,极少见面,可西宁王与王妃仅仅是面上和谐,两人私下经常争吵,这是他一早便通过探子得知的。
在他看来,若非遇到真正的知心人,根本没必要娶亲。
长公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大方说道:“过了明儿,我宫里两个婢女要出宫去,她们倾慕你许久了,你带了她们去,开了脸放在你房里。”
“长姐好意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他猛地抬起头说道:“小弟先去更衣。”
长公主站起身来,无奈地补充道:“明儿我给你送到你府上去。”
他就当没听到,逃也似的走了。
一顿饭吃下来,林长宴还是喝了那壶酒,他本来酒量极好,可这回却喝得微醺,便告别了明芳公主,一径回府去了。
6. 第 6 章
一觉醒来,林长宴只觉得有些不对。
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事,掐指算了半天,这才想到,昨日应当是暮雪烟药性发作,来府上求解药的日子。
他唤了谢景来问:“昨日暮雪烟上门没有?”
他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今日呢?”
“也没有。”
他猛地想起那日她在西峡桥旁同他说的话:“就算是药性发作疼死,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摇摇头,心想,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决心这样大,真能在发作的时候忍着不来?
“西宁王府那边怎么说?”他问。
“没什么动静。”谢景平静地说道。
“好,你下去吧。”林长宴刚说完,又想起什么,叫谢景回来,用极其自然的语气说道:“若是看到暮雪烟,不必叫她再回西宁府了,仍叫她在厢房住吧。”
他低下头继续翻书,却见谢景一直站着没动,抬起头来一看,谢景面色胀红,憋了许久,才说道:“王爷这是?”
“没事。”林长宴解释道:“叫她回西宁府是放虎归山,她并未真心归顺于我,还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你是不放心她,还是放心不下她?”谢景这话没敢说出口,想了许久,待平复了心绪,这才说道:“属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林长宴从未见过他这样为难的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说。”
谢景接下来的话惊得林长宴站起身来。
“暮雪烟失踪三日了。”
三日,林长宴在心中盘算,怕不是那日在西峡桥畔见面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日她同自己说的话,竟都是真的?
他第一反应是后悔,自己竟没有派个人好好跟着她,如今又叫她跑了。
察觉到谢景在打量他的神色,他又坐下来,问道:“西宁府的人没去找?”
“找了。”谢景心想,西宁王快把整个西江城翻遍了。
“可是并无她半分踪迹。”谢景继续补充道。
“咱们这边也要寻,但是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吩咐。
“知道了。”谢景点点头,便离开了。
林长宴缓缓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
她此时能去何处呢?莫不是又有什么任务,赶在年节之前要做?他攥紧了双手,这才发现他竟然在担心。
“哼,怕什么。”他甩开袖子向屋外走去:“该怕的是西宁王,不是本王,毕竟她手中应该有西宁王很多秘密。”
谢景叫了一个名叫剑锋的随从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看着剑锋离去的身影,谢景默默地垂下了头。
今日林长宴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无比确信林长宴一定是动了情。
那暮雪烟断乎是留不得了。
他巴不得她就此失踪,甚至是真的死了。
“留下她?怕不是为了一起过年节?”谢景暗自嘲笑自己:“还真以为他会真心实意替我哥哥报仇?”
是他自己太天真了,那女人长了那样一张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谢景只是一个下人罢了,拿什么与之抗衡。
他方才悄悄吩咐剑锋,若遇见暮雪烟此人,悄悄杀掉就好。
养伤的第三日,屋外就下了大雪,本就人迹罕至的小客栈更是寂静如夜,就连鸟叫声都消失了。
天冬见暮雪烟一会儿就向窗外张望一番,知道她是无聊了,便主动找话题聊起来。
“雪烟姐,你还记得太子爷的样子吗?”他才问出口,便看到云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赶忙低下头去。
太子爷?暮雪烟茫然地在自己空无一物的记忆中搜寻,半晌才摇了摇头。
“雪烟姐,你怎么连他都忘了呢?你之前可是……”他的话被云华巨大的咳嗽声打断了。
天冬不敢再说,缩起脖子,认真地在火炉前头烤火。
“怎么不说了?”暮雪烟觉得奇怪,缓缓开口问道。
天冬瞟了一眼云华,还是不吱声。
暮雪烟知道这里头一定有故事,便微笑道:“有什么不堪入耳的真相也得叫我知道,不然我怎么能快速恢复记忆呢?”
天冬得意地看了一眼云华,云华别过脸去不再管他,他这才说道:“雪烟姐,你失忆之前可喜欢太子爷了。”
“哦?”暮雪烟好奇地问:“有多喜欢?”
“怎么说呢。”天冬挠挠头,形容道:“若是太子爷叫你去死,你半刻都不会犹豫的。”
“这不是忠臣良将应有的素质吗?”暮雪烟不解地问。
“怎么形容呢。”天冬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之前你同我们说,你这辈子非太子爷不嫁。”
“然后还有,太子爷有一次受伤,你在他床前守了两天两夜,若是那次太子没挺过来,怕是你也不会活着的。”
“还有还有。”他不顾云华嫌弃的表情,继续说道:“太子娶妻的时候,你喝得酩酊大醉,说你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做他的正妻,但你一定会是他最衷心的手下,若是他愿意,你也能做他最贤惠的侍妾。”
云华听不下去,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外头买点吃的。”
暮雪烟听得入神,又觉得奇妙。
她竟然一丁点细节都记不起来。
“那太子生的一定很好看吧?”既然她这样痴迷,总有理由。
谁知天冬听了,撇了撇嘴,又觉得这幅表情太不尊重,改口说道:“毕竟是太子爷,尊贵的气质无人能敌的。”
“但是,我觉得他不如荣王爷好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暮雪烟期待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好端端的提荣王干什么!
天冬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又悄声问道:“雪烟姐,荣王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暮雪烟犹豫片刻,还是答道:“没有,怎么?”
天冬点点头,又摇摇头,称赞道:“荣王爷真是大度,都被你骗成这样了,居然也没有出手。”
暮雪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直接骂人,只好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困了,希望天冬有点眼色,别再说了。
谁知他还是在她旁边喋喋不休:“你失踪之前,有段时间和我们说,西宁王很难搞定,但荣王几乎已经被你拿下了,你说他当时看到你都挪不开眼,那时候你可得意了。”
他还要说,却看到暮雪烟猛地睁开眼,神色很是难看。
“雪烟姐,你怎么了?不会是不舒服吧?”他关切地问。
“我没事。”她压住情绪,低声说道:“我困了,要休息会儿。”
“好的雪烟姐,我马上出去。”临走之前他继续补充道:“在梦里也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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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之前的记忆哦。”
“这孩子。”暮雪烟躺倒在床上,气鼓鼓地想:“之前以为他那样腼腆,结果竟然是个话痨。”
想想天冬方才说的话,她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去。
她真是蠢,为什么要招惹荣王这样的人,把他骗成那样,怪不得他来报复自己。
正想着,门忽然被撞开了,云华踉跄着步伐进来,和暮雪烟四目相对,带了一股新鲜的雪气。
“你怎么了?”暮雪烟察觉到不对劲——一向稳健的云华甚少这样慌乱过。
云华扶着腰,叹了口气:“嗐,方才出去买东西,正好撞到了沈如春下面的人,打了一架。”
她看到暮雪烟不解的神情,解释道:“沈如春也是太子底下的人,他一直在针对我们。”
暮雪烟隐约记起前几日他们谈论的内容,有个姓沈的人在追杀他们,包括她才遇到的杀手也是姓沈的派来的。
“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和我们过不去?”暮雪烟问。
“太子手下党羽甚多,你是他头一个信任之人,沈如春想上位而已,就这么简单。”云华简短地解释完,将头上的草帽摘下,上头还有尚未融化的雪珠。
“走吧。”云华开门向外头喊了一声天冬,又回身对她说道:“沈如春的人已经跟到了这里,我们已经不安全了。”
“以你们两人的身手,和沈如春的人对打有胜算吗?”暮雪烟问。
云华匆忙解释道:“若是像那日一样单枪匹马,还有可能。如今看来,沈如春怕是派出了他的精锐部下,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他们匆忙收拾了行李,才要出门去,却被暮雪烟拦住了。
“你们知道下一个藏身之处是哪里吗?”暮雪烟问。
姐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头。
“雪烟姐,还是先走吧。”天冬劝道:“哪里都比这里安全。”
“我们漫无目的胡乱走也不是办法。”暮雪烟沉吟道:“如今我武功尽失,只有你们两个怕是难以抵挡,不如我们寻个帮手?”
不等姐弟二人发问,她便说道:“这里距离太子府有多远?能否托人去送信给他?”
云华听了,一声不吭,拉起暮雪烟便向外走。
“你什么都不知道。”天冬跟着,气喘吁吁地说道:“之前姓沈的不是没对你表现出恶意过,太子他理都不理的,他的想法一直是优胜劣汰,能做他手下,这点子麻烦须得自己处理好。”
暮雪烟沉默了。
她开始在心中反思自己,如何走到了这一步,如今竟无人肯帮她,只有这几个人还不离不弃。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几人去送死。
她在心中百般思忖,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你们两个走吧。”她忽然平静地说道:“不要再管我了。”
“雪烟姐,你说的什么话?”天冬错愕道。
云华一把拂去面上的残雪,回身就给了暮雪烟一掌。
“别再说这样的傻话了,我们姐弟费了大力找到你,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休想!”云华强行拖拽着暮雪烟,三人在雪地里分外艰难地迤逦着。
“慢着。”暮雪烟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住了,她艰难地说道:“我们可以约沈如春谈一谈。”
“太子身边的红人,这个位置我可以让给他。”
7. 第 7 章
云华久久地沉默着。
“雪烟姐,你终于同意了?”天冬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来。
“同意什么?”暮雪烟不解地问。
“我姐之前劝过你很多次,我们几人不要再为太子做事,急流勇退,找个安全的地方共度余生就好,可是你痴心于太子,从不肯听。”
“如今,你竟然肯了?”
若说是失忆之前的暮雪烟,那一定是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可她如今已经失忆了,又无法化解眼前的危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是,我们真能这样一走了之吗?会不会被太子追杀?”暮雪烟担忧地问。
“放心。”云华开口道:“若你真有退出的意图,沈如春不会让太子再找到你的,我们要摆平的只有沈如春一人而已。”
“沈如春,他是个怎样的人?有无弱点?”暮雪烟问。
此时,荣王府内,四处的奴仆扫净了各处的雪,谢景正准备跟随林长宴迎接四王八公和各大家族年节之前例行的拜访。剑锋走进来,和谢景耳语几句。
谢景不禁挑起了眉。
“哦?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拍了拍剑锋的肩膀,随即去见了林长宴。
“沈如春出现在西江城?”林长宴眯起眼睛,点点头道:“有意思。”
“自从他上次从王爷您手中逃脱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西江城了。”谢景说道。
前几年有一桩贪腐案,牵涉的官员与太子有关,太子派了沈如春来,在提审之前把那官员杀了。
林长宴负责追查此案时,曾与沈如春交手过,虽伤了他,可到底还是被他逃了。
“来得好。”林长宴轻声说道:“小心些,别被他发现了。”
“可有查到他此番来西江城的目的?”
“暂未查到,属下定当尽力。”谢景说着,嘴角却不被人察觉地起了弧度——他实际已经查到了沈如春在与西江城中的太子党联络,而暮雪烟竟然也牵涉其中。
暮雪烟的事他不会主动说,需要叫林长宴亲自发现,才有效果。
云华极快地又找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这间屋子比之前的那间干净,也更亮堂。暮雪烟只觉得眼前焕然一新,也许今后的生活也会是这样。
“放心。”云华低声说道:“方才我出去,已经将你想要谈一谈的想法和沈如春底下的人说了,地点就定在附近的一处酒馆。”
“时间呢?”
“时间定在年后。”云华难得笑了笑:“咱们先好好过个年。”
“雪烟姐,以往年节咱们三个都没有碰到一起过,都是各有各的任务,今年还是头一回呢。”天冬说着,声音中带了淡淡的遗憾。
“可惜没办法贴春联,挂灯笼。毕竟是在客栈。”
雪烟愣住了,随即微笑道:“不怕,办完了这件事,咱们往后年年在一起过年。”
她起身去帮着云华通炉火,被扑面而来的烟灰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虚无的落寞——记忆全失,只能艰难地滚打摸爬,好歹有他们在,虽相处时间不长,却觉得很亲切。
她想起了阿云,不知道她如今会不会想起自己,会不会因为“弄丢”了自己而偷偷哭呢?
等她把自己安顿好了,便去给戏班送个信。
天冬去找了些柴火,又出去买了些炮仗回来,虽不多,却足以一乐。
云华出去买了些面和肉馅,想着几个人一起包饺子吃。
暮雪烟看得出,他们身上窘迫,怕是都没什么钱了,得好好想想今后要靠什么过活。
她有唱戏的功底,大不了再去混个戏班子也好,这样想着,她竟然在惶惶无助中找到了一丝安慰。
此时的荣府内,四处张灯结彩,婢女们将每一个角落都挂满了灯笼和彩花,就连厢房都装扮上了。
管家孙洪走上前来,笑道:“老奴恭祝荣王爷千岁吉祥,早觅良缘。”
下人们也都笑起来,整个府中盈满了喜意。
林长宴笑着点点头,又问孙洪:“进香之物都备好了没有?”
“回王爷,前几日就都备好了,就等着王爷您去过目了。”孙洪笑着,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不必看了,就依你备好的来做吧。”林长宴反身回了自己的别院里,见自己院内也是热闹非凡,他进得门中,却冷清无一人。
因为他平日里不爱热闹,轻易也不叫下人随意进出他的房门,孙洪见他要回去休息,早就遣散了下人们。
他只身一人穿过层层纱帘,来到里头,仍是一样的温暖,他摸了摸茶壶,是滚热的,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无意间看到一旁的位置,忽然不受控制地想到半个月之前跪在这里的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他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许是过年节了,独自一人实在孤单,竟然想起她来了。
只不过想也是徒劳,她如今再未出现,也未曾回到西宁王府,他倒真心希望她从此分明,再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王爷。”谢景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进来。”他懒懒地说,也就只有除夕夜之前的这一刻能够安生一会儿。
“王爷,查清楚了。”谢景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欢欣:“沈如春约好了人见面,时间和地点都摸清楚了。”
他观察着林长宴的反应:“只是这个人狡诈得很,属下没有与他正面交锋过,所以斗胆请王爷一并前行。”
“可以,你安排吧。”林长宴虽未喝酒,却意外地像有些醉了,他想躺上一会儿。
“还有。”谢景说道:“兵部侍郎杨邵来给您安排说亲,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林长宴皱紧了眉头,摆手谢绝了。
虽然他已经老大不小了,可从未有过结亲的念头。
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日常与太子明争暗斗,能不能善终还两说,何苦要连累人家清白的女儿。
一眨眼到了初二,林长宴初一去了皇宫里参加了宴会,初二论理是要进宫去拜见各位娘娘,林长宴的母亲温妃早就去世许多年,他也懒怠去见明芳长公主,便称病居家,实则是为了捉拿沈如春做准备。
“王爷,您可要想好了,捉拿了沈如春,到时候若是太子怪罪下来,咱们要如何说?”谢景问。
林长宴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们碰面的时间不是在夜晚吗?咱们穿好夜行衣去,谁知道是咱们做的?”
当然,沈如春交代完了太子的罪恶,他这条命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入夜,林长宴带着几十人,悄悄守在城北的一处酒馆附近。
酒馆位置偏僻,又正值年节,本来不应该有什么人才对,可此刻有几个房间却开着灯。
“是这里没错?”林长宴得到谢景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吩咐底下人围住了酒馆。
他带着谢景和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进去,脚步轻微,经过窗边时,他侧耳倾听。
是沈如春的声音无疑,他此时正慢条斯理地说着:“此番还要多谢你们几位,解了我母亲的病症,只是这方子……”
回答他的是一个纤细却镇定的女声:“方子之事,沈大人放心,若放过我们几人,药包我自会每月遣人送到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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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这声音莫名熟悉,林长宴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微寒。
倒像是暮雪烟的声音。
“那就多谢暮姑娘。”沈如春的声音中也带了笑意,显然对达成的这桩生意很满意。
“还望沈大人在太子爷那厢多多帮我们美言几句。”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比方才的女子声音粗犷一些。
“好说好说。”沈如春眯起三角眼,点点头道:“也要感谢云华姑娘,每次都能配置绝妙的药方,想来那年太子爷受伤,也是用了你的药方。还有暮姑娘,您对太子爷的情谊深重,太子爷什么都知道。有这层情分在,什么都好说。”
“那,沈大人,漏夜风寒,我们就不相送了。”暮雪烟才说完这句话,门却在一声巨响中被人踹开了。
她仿佛在噩梦中一样,看着林长宴满目血红地冲进来,大声喊道:“全都抓起来!”
沈如春仿佛被吓了一跳,他忙站起身来,一个键步飞上房顶,想要从上面出去,可林长宴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杆长剑将他刺回了屋内。
所有人围拢上来,暮雪烟慌乱中只看到了林长宴愤怒至极的双眼。
沈如春见无处可去,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拿下!”随着林长宴一声令下,大部分人去了沈如春那边,有几个人冲着暮雪烟和天冬、云华而来。
云华和天冬凭借着精妙的武功躲过几波追杀,但眼看暮雪烟无处可逃,还是闪身回来,护在她身前。
“你们先走,别管我了!”暮雪烟此时才体会到不会武功的自己多么累赘。
在林长宴看来,这句话分外刺耳。
她什么时候竟然和太子党如此情深义重?
沈如春还在大声笑着,竟一反常态地不再挣扎,轻而易举便被拿下了。
他被压到林长宴身边,刚要被按着头跪下,忽然间,他身体一震,便不动了。
谢景走上前去,一剑刺在他肩膀处,却不见血流出,谢景也觉得这一剑如同刺在硬木上,便凑上前看去。
沈如春的表情逐渐僵硬,随后,他脸上逐渐显现出一张符纸来。
谢景一把将符纸扯下,面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傀儡术?”
是民间失传已久的傀儡术,施法人操纵傀儡去做许多事,甚至傀儡还能和活人一样生动。
林长宴已经察觉到不对,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有隐隐烧焦的味道。
“后退!”他马上下令,可还是来不及了。
“沈如春”体内发出“嘶嘶”的声音,随即便炸开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站在林长宴身边的谢景来不及细想,便冲上前去挡在他身前,自己几乎被炸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谢景身后是暮雪烟,林长宴余光看到她似乎来不及躲,可天冬一个健步上前,把她和云华向反方向推了出去。
谢景身边的几个随从均是伤亡惨重,哀嚎声顿时响彻上空。
“王爷,傀儡体内都是火药!”剑锋一边捂着脖颈处的伤,一边踉跄着向林长宴走来:“王爷快撤退,小心还有埋伏!”
“天冬,天冬你怎么样?”暮雪烟忙上前,蹲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势。
天冬只在后背上有几道血痕,他神志清醒,看起来并无大碍,她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一双皂靴停留在她身前,她想到了什么,只觉得周围喧嚣的环境忽然凝固了,寒气不受控制地侵袭她的体内,感到一阵寒战。
林长宴红着眼,一把将她从地上抓起来,就像雄鹰提着自己的猎物一样,将她塞进了准备好的马车内。
8.第 8 章
马车速度很快,赶车的人像是预感到了某种危险,拼命地催着马儿向前跑。
暮雪烟缩在马车一角,在颠簸中被震得七荤八素,可她一声也不敢吭。
林长宴坐在马车前部,背对着她,虽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她知道,他一定怒极了。
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怎么林长宴会忽然来。
这一场误会要怎么解开呢?他好像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她是西宁王的人,如今又发现她是太子一党的事实,要怎么说他才会信呢?
若是今日真的捉到了沈如春还好,可是非但没捉到,还损失惨重,她知道他的手段,一会儿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才怪呢。
她只管胡思乱想着,几次尝试开口,又怕点燃了他的怒火,因此一路忍到马车到了荣王府门前。
马车还没停稳,她就被林长宴薅了出来。
“王爷。”寒风直吹,她一边不受控制地发抖,一边小心翼翼地哀求着:“听我解释。”
她那日在西峡桥畔对他发火的嚣张样子半分也无了。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心虚和讨好。
这次她没被关进他的卧房,而是直接进了府中的地下监牢。
说是监牢,更像是刑房。
她被丢进去时,早已看见昏暗的房间内,云华和天冬姐弟两个已经被绑在刑架上,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被守在一旁的人抓住,照样绑在刑架上。
怎么办?她的双腿忍不住战栗起来,配合着房间里阴冷的氛围,当真是噩梦也不为过。
“雪烟姐别怕。”天冬轻声说道:“我们就如实说。”
暮雪烟也知道如实说,但以她对林长宴的认知,怕是他根本就不会信。
房门忽然开了,林长宴阴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还好谢景伤势不重,甚至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否则他绝不会放过眼前的几人。
至于暮雪烟,他点点头——她还真是厉害,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令他损失惨重。
他刻意叫她与自己同乘而归,就是想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但她竟然一声不吭。
见林长宴进来,几个下属熟练地将刑房中的刑具准备起来,暮雪烟看得心惊胆战。
“说吧。”林长宴只是淡淡说了这两个字,便有一个面目狰狞的人甩着鞭子,重重地打在地上。
“啪”的一声过后,天冬和云华面不改色,只有暮雪烟被吓得一抖。
林长宴走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
“又见面了。”他轻缓的语气中蕴含着无限怒意,她还是这样会演。
“你什么时候又从西宁王的人变成了太子的人?”
“我们之前的确是太子的人,可后来她失忆了,如今我们已经做好决定,不再做太子身边人……”云华替她回答道。
“住口。”林长宴的目光变得狠厉:“本王没叫你说话。”
“暮雪烟,你好手段。”他摇头笑道:“如今落在本王手里,就说已经决意不做太子的人了,是这样吗?”
暮雪烟就知道他不会信,只好壮着胆子继续解释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同沈如春约见,就是为了与他讲和,叫他不要再追杀我们,然后我们便准备退隐江湖了。”
“哦,是吗?”他松开钳制她的手,缓缓绕到她的身后,发现她后背有一处地方微微隆起。
他将自己的佩剑取出,将那里的衣服划开。
一个被白布包裹的伤疤出现在他面前。
他轻轻一按,那伤疤便流了血,耳畔传来她的一声惊叫。
看起来是新伤,还未完全愈合。
“你别动她!”天冬急了,不顾一切地说道:“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
暮雪烟想要制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长宴看着天冬,想起他奋不顾身地保护暮雪烟的样子。
再看看暮雪烟此刻焦急制止他的神情,林长宴眸色中又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从前以为她满心满眼都是西宁王,如今看来,这是又得新宠啊。
“打。”他轻飘飘地说道。
侍从早就等不及了,一鞭抽向天冬胸前,他闷哼一声,咬着牙,头上青筋隐隐浮现。
“别打他,别打!”暮雪烟惊呼一声,她分明看到血水顺着鞭子滴到地下,触目惊心。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拼命冲着林长宴呼喊:“不要打他,都是我的错!”
可林长宴并未下令停止,鞭笞声愈发密集,血雨红雾中,就连云华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暮雪烟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他什么都不清楚,主意都是我出的,冲我来好了!”
“王爷。”谢景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前,音量虽不大,却成功地制止了喧嚣。
林长宴挥了挥手,随从马上住手了,可天冬早已不省人事,头软软地垂在一边。
暮雪烟心如刀绞,她这时才知道真正的难过与害怕。
就因为她的主意,连累几个人都在她面前受罪。
谢景面色苍白,但还是坚定地说道:“审讯这种脏活,向来都是属下来做,劳动王爷了。”
林长宴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本王说了,你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待养好了伤再说。”
谢景摇摇头:“王爷此仇务必要尽早了结,属下的身子属下自己知道。”
他挪步到屋内,用凶狠凌厉的目光把屋内三人看了个遍。
暮雪烟看了害怕,早低下头去。
“你方才说,冲你来?”他站在暮雪烟面前,细细打量着她。
几个行刑之人早已跃跃欲试,只待发号示令。
暮雪烟就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天冬,闭上眼睛,勉强点了点头。
是她的主意,所有的罪责理应由她自己来承担。
“她身上才受了伤,小心别被你们打死了。”云华焦急道:“冲我来!”
“你们几个鼠辈还真是情深义重。”谢景冷笑一声,回身对林长宴说道:“王爷,他们三个之中,她才是首领。”
谢景指着暮雪烟,笃定地说道:“他们两人明显是听命于她,若不对她用刑,怕是没有突破口。”
“王爷不会反对吧?”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问。
林长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声说道:“本王有什么好反对的。”
他对屋内的几个随从说道:“你们小心着些,谢景身上有伤,别累着他。”
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出去,谢景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他伸出一只手,吩咐道:“把指夹拿来。”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他盯着眼前害怕不已的暮雪烟,暗中轻笑:她害死自己兄长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他已经想好了,先夹断她的双手,叫她一辈子无法自力更生;再毁了她的脸,让那张勾人的脸再也不能发挥出作用。
最后,他要把她的身子打烂,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暮雪烟眼睁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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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指夹套在自己左手上,她吓坏了,只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的一切随之晃动起来。
谢景动作极快,暮雪烟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受到一阵铺天盖地的蚀骨之痛,从左手手指一径传到心尖上。
她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指夹下被挤压变形。
耳边云华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她恍然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谢景只恨自己方才受了伤,使不出全部的力气来。
眼见着暮雪烟的眼中已经失神,没了焦点,可谢景还在用力。
“谢大人。”门外的一声呼唤,使得他双手失了力气。
孙洪站在门外,一脸歉意地笑着。
“谢大人,王爷有紧急的事,叫您即刻过去。”他说。
谢景骤然停手后,暮雪烟这才察觉到左手的存在,它一边热热地跳动着,一边发出肿胀的疼痛。
她此时才终于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谢景不耐地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孙洪一愣,又马上赔笑道:“瞧您说的,王爷的事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们?他最看重的人只有您一个,我们便是想听,王爷也不会告诉我们呀。”
谢景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他还是从旁边随从的手中抢过鞭子,狠狠地甩出去。
暮雪烟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鞭子在她肩颈处炸开了花,剧痛一路蔓延到肚皮上。
“哎呀呀。”孙洪忍不住跑过来,拽住谢景的手臂。
“谢大人真是敬业,可王爷那边十万火急,您别连累老身挨罚。”他拽着谢景出去,临行前对着屋内几人摇了摇头。
屋内几人都是懂眼色的,他们都住了手。
待林长宴脚步迅速地来到刑房时,暮雪烟难得地保持着清醒。
她身上的鲜血从衣衫里透出来,晕染出鲜艳的眼色。
林长宴的心莫名地跳动很快,隐隐带着疼痛。
这感觉自他从刑房离开时便开始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股莫名的心悸来源于何,但本能地觉得,似乎与她有关。
他似乎见不得她受刑。
他在心中讥讽自己,以往对她下毒药的时候,不是挺得心应手的吗?
事情不知何时起了变化,感受到这一切之后,他火速命孙洪前来阻止谢景,怎料还是晚了一步。
他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吩咐道:“放她下来。”
暮雪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林长宴面对着刑房中随从的目光,咬了咬牙,俯下身子,将暮雪烟打横抱起来。
启料暮雪烟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刑架。
林长宴看去,见她一手抓住刑架,一手指着旁边还在刑架上的天冬和云华。
伸出的手指红肿不堪,像是遭受了指夹的肆虐。
林长宴知晓她的意思,但没回应,轻轻一扯,将她的手扯下来,随即带她走了出去。
阳光逐渐刺眼,外头的雪水正在融化。她先是被光亮照得睁不开眼,随后又是一阵恶寒。
林长宴本想带她去厢房歇息,可想着路途遥远,便调转方向,去了自己的庭院。
暮雪烟起初有轻微的挣扎,随后又放弃了——动起来牵扯到伤口,太疼了。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本能地瑟缩起来,闭上眼睛不去看外面的世界。
虽是夜晚,可路边仍有巡逻和一些忙碌的下人们,他们都惊住了,随即又转身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9.第 9 章
林长宴把暮雪烟放到自己的榻上,顿时才发现自己做的不妥——他只管把她带出来,如今该如何处理呢?
血已经干涸了,但还是有零星的痕迹蹭在他的灰鼠银皮外袍上。他皱了皱眉,随手将外袍脱了下来。
想看看她伤势如何,才解开衣领,便被她惊慌失措地躲开了。
伤成这样,还有力气躲闪。他不禁在心中不快。
“放了他们。”她还在兀自说着:“都是我的主意……”
“住口。”他不想再听她毫无意义的重复话语。
“只要能放了他们,王爷想叫我怎么死都行。”她睁开红肿的眼,颤抖着声音说。
他们就这般重要至极?林长宴想到天冬奋不顾身救她的样子,心头又涌现出一阵酸意。
他忽然想起当时沈如春的话:“暮姑娘对太子爷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他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咂摸了很久,忽然又有了怒意。
“放了他们?”他冷笑一声:“你别做梦了。”
暮雪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变了一副样子,她失神地看着那毫无温度的话从他口中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待到明日,他们也许早就死了。”
暮雪烟忽然挺起上身,想要说些什么,又被他按着肩膀压在床上。
“你和太子什么时候情深义重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问着:“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万花丛中过啊?”
“我说过,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暮雪烟觉得自己快要被一遍遍重复的解释逼疯:“对太子情深这件事,我自己本就不知道,还是他们告诉我的。”
还是这套说辞。林长宴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打算再问了,免得徒增烦恼。
先替她上药再说,往后在王府里不许她出去,谅她也捅不出篓子来。
他一把扯开她胸前的衣裳,伸手去自己里侧的衣衫里拿疗伤的药粉,她竟像疯了一样挣扎起来。
他只好跃到榻上去,用双腿压制住她的腿,不叫她乱动。
这在暮雪烟的眼中无疑是更危险的信号,她哪里知道他要拿什么药粉,还以为他是在解自己的衣带子。
“你别动我!”情急之中,她用手去推他,谁知姿势不对,硬生生地甩了一个耳光在他脸上。
空气凝固了,她的力气很微弱,可他的神情愈发阴暗,扯下她的衣带,将她的双手牢牢捆在床前。
他俯下身子,警告道:“本王替你上药,别再乱动了。”
他能有这样的好心?暮雪烟才不会信,她挺起身子,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肩膀。
林长宴气得发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索性也咬住了她赤裸的肩膀。
她体力不支,再加上林长宴是直接咬在她的肉上,而林长宴此时还穿着衣服,根本伤不了他,终究是她吃亏,她痛呼一声,败下阵来。
林长宴不再同她啰嗦,将她的上衣撩开,快速用药粉细细地撒了一遍。
她额间渗出冷汗来,但一声不吭。
撒完了胸前的,他又用消肿的药缓缓涂在她指头上,凉凉的感觉,又带着些许刺痛。
她不知是怎么了,眼泪一直往下掉,永无停歇。
上完了药,林长宴方觉得自己心间一块石头落地了,奇怪,怎么会有这样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还是闭着眼睛躺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将他的枕头濡湿了一大片。
太难了,她似乎已经走到了死路上,前方多个岔口,每条路都有不同的死法等着自己。
选太子,荣王不会放过自己;选西宁王,荣王不会放过自己;想要自由自在,太子不会放过自己。
难道只能选荣王?她睁开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荣王,暗自摇了摇头。
他不会相信自己。
可眼下,天冬和云华确实在荣王手上,她不得不暂时先选择他。
她实在是有些搞不懂荣王——明明对她恨之入骨,却还要将她从刑房里捞出来,亲自上药。
这不会也是一种逼供的手段吧?她思忖了许久,觉得脑海中的复杂事情太多,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过这种手段总比逼急了他要好一些。
她忽然开始无比怀念前两个月在戏班中的生活,虽然有时候吃穿都成问题,但好歹开心。
无论如何要先稳住他,再另做打算。
她手里还有什么能稳住他的信息?她闭着眼想了许久,猛然想到之前西宁王同她说过的话。
他当初问她,他生母去世是否与温太妃有关。
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信息,还涉及宫廷机密。
此时,林长宴已经站起身子,准备向外走去。
暮雪烟以极快地速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轻声开口道:“王爷。”
林长宴止住了脚步。
“可否叫我见一见他们?”她情知直接开口不妥,看到他紧皱着眉头回过身来,似乎马上就要拒绝她。
但她还是继续说道:“有一桩要紧事,不知与王爷是否有关。若王爷肯叫我见他们一面,我愿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林长宴思忖片刻,他第一反应是,她要怎么出去?
第一,她这般虚弱,可能无法自主行走;第二,她外袍刚被他扯坏了,连个保温的衣服都没有。
也罢,他把自己灰鼠银皮外袍拿来,亲手给她披在身上。
她只管摇头,不肯穿。
她不想再引起王府内过多人的注意了。
若是叫谢景看到了,又要气得半死,还要说她存心勾引林长宴的话。
两人一个穿,一个躲,过了不多时,都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林长宴失了耐心,站起身子走到门外去了。
暮雪烟只以为他走了,才后悔了半刻,便听到他在外头大声喊了孙洪,吩咐道:“把厢房备好的两个丫鬟叫来。”
虽然孙洪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暮雪烟还是听到他说:“王爷,求您慎言。那两位可不是丫鬟,是长公主送来的美人。”
林长宴怎会不知道,他正烦着,忍不住抱怨道:“既来了王府,那便是打着伺候本王的主意,既然愿意伺候本王,那伺候谁不是伺候?本王粗野惯了,用不着人伺候,若她们只想伺候本王一个,那便叫她们另寻高明吧。”
孙洪听懂了林长宴的一丝,只好叹息一声,马上去办了。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孙洪已经领着两个清秀可人的女子已经换上了丫鬟的装束,神情戚戚然地往院中来。
林长宴只抬眼看了一眼,便扭头示意道:“把里面的人好生搀扶出来。”
为首的女子面色平静,马上行了一礼,便向房中走去。跟在她身后的女子却面色忿忿,颇有倒霉大了的意思。
她叫细儿,为首的女子名叫瑶儿,都是长公主之前在宫中的宫女,虽还未到出宫的年纪,但长公主体恤,先行放出宫来。
她们早就听闻荣王一表人才,又未曾娶妻,便想着办法求了长公主将她们送到王府里,哪怕当个侍妾也好。
长公主觉得她们两人聪慧可爱,正好可以拿去给林长宴开怀。没准再过两年,他就食髓知味,愿意娶妻了。
谁知她们被送来之后便被安排到厢房洒扫,一连多日没见过荣王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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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今日荣王竟然直接将她们当成丫鬟,大半夜的把她们喊起来,还叫她们伺候其他的女人。
这一趟真是亏大发了,她佩服瑶儿,事到如今还能保持平静。
她们两人进得房中,只见暮雪烟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不劳烦两位姑娘。”她微笑道:“我自己能走。”
她已经有这么多仇敌了,哪里还经得住又得罪长公主的人,她虽苦,可是还想继续活着。
瑶儿对细儿使了个眼色,还是走上前去扶住她的两个臂膀。
林长宴冷眼看着,见她还是披着撕破了的外套,自己给她穿的外袍早已被她解下来了。
他心中泛起一阵无名怒火,低声吩咐道:“孙管家,你去外厢买十件女子的外衣来。”
怕孙洪搞错了,他特意指着暮雪烟:“给她穿。”
孙洪心中想着;“这个活祖宗又想出来的什么法子为难老奴,眼下各家商铺都关门过节,从哪儿去买衣裳?只能寻王府的裁缝连夜赶制。”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点头称是。
暮雪烟也愣住了,但她不打算说什么话——他买他的,横竖与她无关,她也不打算去穿。
她等着林长宴领路带她去刑房,林长宴只当她记得府中布置,迟迟未动身,只站在院中盯着不远处假山上的枯叶。
几人都站定了,没有一人先动身。
察觉到周围的安静,林长宴回过身来,皱眉问:“你们怎么还不去?”
暮雪烟察觉到他似乎不想去,也不想与他多话,只对孙洪微笑道:“劳烦孙管家带路?”
“你不认路?”林长宴怀疑的目光照过来,她面不改色:“我说过,之前的事务无论大小,全都不记得了。”
林长宴没办法,只好摆手叫孙洪退下,自己走在前头。
无言的尴尬下,瑶儿细儿只在心里犯嘀咕——这两位到底是怎么样?
好在路途并不远,暮雪烟察觉到这里似乎不是刑房,果然,林长宴打开房门,暮雪烟见到的是一处稍微干净亮堂一些的牢房。
里头到底有些像样的布置,有床有窗,甚至还有蜡烛照明,比方才那个刑房强多了。
天冬和云华都靠在墙壁上坐着,一见暮雪烟来了,都站起身来,看起来似乎恢复得不错。
暮雪烟本想先去看看他们两人身上的伤势,可察觉到林长宴神色不豫,她还是直接开口问:“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们。”
“你们前几日同我说,太子派我来的目的是挑拨荣王和西宁王之间的矛盾,你们知道之前是如何具体展开的吗?”
天冬和云华又互相看了一眼,云华回答道:“不知。我们之前只不过偶尔碰面,我们只知道你最开始无法迷惑西宁王,后来你说你找到了方法,可随后你便失去踪迹了。”
暮雪烟点点头,继续说道:“半月前我回西宁王府,他曾问我是否有拿到他母妃被温太妃害死的证据。”
察觉到身后的林长宴迅速转过来的目光,暮雪烟知道这件事与他一定有关。
“王爷,温太妃其实就是您的母妃,对不对?”她冷静地问。
“是。”林长宴回答道:“可本王的母妃一向……”
“王爷无需辩解。”她打断他的话,表示自己并不感兴趣,不管他难堪的神色,转而继续问云华:“你们两人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吗?”
云华犹豫片刻,解释道:“宫中秘闻而已,并未有真实证据,想来太子那厢可能编造了一些证据也未可知。”
暮雪烟回身看着林长宴,轻声说道:“王爷若是愿意放了我们,我愿亲自去找西宁王澄清此事。”
10.第 10 章
“荒唐。”林长宴的反应和当日听说她骗他要去寻西宁王报仇一样。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云华暗暗抬手,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劝说。
“王爷。”云华会意,忙接话道:“我和弟弟从未接触过西宁王,往日里对接的都是雪烟,若是想化解您与西宁王的矛盾,怕是只能通过她了。”
“为什么要化解矛盾?”林长宴诧异道:“本王从无这样的想法。”
他根本不耐与他们几人辩解,才说了几句,便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暮雪烟只好跟了上去。
林长宴走得极快,将她远远地甩在身后,她只好跟着瑶儿和细儿回到了院中。
稳住林长宴这条路似乎也是绝路,她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思来想去不得安眠,又被身上的伤痛折磨着,几乎一晚没有睡。
瑶儿晨起后,才发现她神志不清,昏在榻上,浑身发烫。
及至林长宴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太医诊治后,给出的结论是:“骤然受凉,且惊吓过度,心悸难安。再加之近日才有中毒过后的迹象,又受了体外伤,百般病因才造成今日之果。”
老太医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又惊恐地看了一眼林长宴。
孙洪在一旁低下头,不敢叫林长宴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件事的确怪荣王,他何必对这样一个女子如此大动干戈呢?
近几日才中了毒?林长宴想起她后心处的伤疤——难道真如她所言,是沈如春派人下的手?
“劳烦太医看看她体内还有无余毒?”林长宴做出柔和的样子来问。
老太医摇摇头:“已经没了,这为姑娘真是造化大,她体内可不止中毒一次,可几种毒在她体内形成了互攻互克的局面,俗话来讲便是以毒攻毒。”
老太医走后,林长宴索性连瑶儿细儿都遣走了,他需要寂静的环境去思考近些时日发生的事。
他一一思忖着她说的话。
她中了毒,中和了自己给她下的毒。
她与沈如春见面,是为了与他讲和,求他放了自己,好归隐山林。
她失忆后被戏班救起,便留在戏班中上台唱戏,那日她在西宁王府的唱腔他不是没听人说起过,惊才绝艳,不像是短短两个月能练成的。她之前是练武之人,会唱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失踪之前的她打扮娇媚可人,身着衣物多是粉嫩的花朵儿眼色,如今她打扮清冷,多是乳白、嫩柳绿和浅蓝色。
失踪之前的她,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如今她被一条鞭子吓得浑身发抖。
她说的话好似句句有理,林长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个女人,她究竟是太会演戏,还是她说的都是真的?
此时,睡梦中的她忽然传来一声呻吟。
林长宴起身看去,见她皱着眉头,左右摇着头,口中含混不清地在解释着什么,他只听清了“我不是”“真的”“怎么办”几个字。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忽然又平静下来,口中喊了一声:“妈妈。”
喊完这一声,她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在梦里哀哀地哭起来。
“妈妈?”林长宴轻声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奇怪。
他从未听人这样喊过,或许有人管自己府内的老嬷嬷叫妈妈,可一般也是带着姓氏的,不会直接叫妈妈。
他记在心里,出去催药,顺便让孙洪抽空打听一下哪里的人会有这样的称谓。
孙洪忙得焦头烂额,他一边答应着,一边问道:“王爷,您把谢大人派到哪里去了?”
谢景在的时候,他就不至于一个人忙了。
“他去监管长公主府的婚房布置,兼顾公主府的安全,其他人本王放心不下。”林长宴答道。
孙洪听了,双目都快瞪圆了:不是,这就是荣王说的有急事?
他不敢说什么,把药端上来,轻声问:“要不要叫瑶儿和细儿前去伺候?”
林长宴没回答,端着药便回去了。
暮雪烟还在喊着妈妈,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仿佛整个人都躺在这位“妈妈”
的怀抱中。
林长宴从未服侍过人,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待到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唇边。
许是闻到了苦味,她又皱起眉头,试图翻身背对林长宴。
林长宴眼疾手快,用手肘压住了她的肩膀,叫她动弹不得。
她又委屈起来,开始喊妈妈,右手在半空中乱抓。
林长宴没法,只得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用左手抓住她的右手,防止她把药弄撒了。
她马上平静了许多,口中问道:“妈妈?是你吗?”
“是我。”林长宴才一开口,又觉得无地自容——他从没有为了安抚一个人做到这样过。
他左手抓着她的手,手肘压着她的肩,右手伸长了够一勺药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口中去。
她终于乖了些,最起码肯安安静静地吃药了。
直到林长宴大半个身子都酸麻了,那碗药才见了底。
看着她满足地翻身睡去,他忍不住揉着发酸的手臂,叹了一声。
如果自己真的冤枉了她,这便算是补偿了。
第二日,长公主递了信来,叫林长宴过去叙话。
来回又是大半日的路程,临行前,林长宴吩咐孙洪,待暮雪烟病轻了,挪到厢房去住。
毕竟总是住在自己院内也不好,他这个做主人的总不能一直住在别院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算了,就从本王院内收拾一间耳房给她住吧。”搬来搬去的也不甚方便。
明芳长公主盯着昏昏欲睡的林长宴,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她吩咐宫人将酒撤下去,改换浓茶来。
“昨夜忙什么了?”她才问出口,便看到他犹如惊弓之鸟,坐直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皇姐。”他甩甩头,觉得还是和明芳公主讲一讲事情的始末比较好。
毕竟没有旁的人能帮他出主意。
他从头讲到尾,最终问道:“皇姐,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太子或五弟派来迷惑我的?”
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她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半张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与你往日做事的风格不一致。”她笑道:“若是往日,她身份可疑,你管她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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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或者关起来就是了,何须迟疑至此。”
“依我看,你怕不是对这个女子上了心了?”
她这话问出口,便看到林长宴先是瞪圆了双眼,随后便连连摇头否认。
“长姐别开玩笑。”他尴尬地说道:“此番难题确实难解,不然也不会来求长姐了。”
“那长姐问你,那日你拘捕的小戏子是否也是她?”
“……是。”
“长姐再问你,你身上有什么把柄在她身上吗?”
“没有。”
“那长姐再问你,你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吗?”
林长宴本来认认真真回答着,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不禁扶额叹道:“长姐又拿我寻开心。”
“不是寻开心。”长公主正色道:“最后的问题是真心实意要问你,你见我何时拿这种事开过玩笑?”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愿意与她共度余生?”
林长宴沉默了。她失踪之前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如今再见,虽然性情安静了许多,可仍然存了向往自由之意,若是和她共度余生,她就要一直跟着他住在荣王府里,对她来说,怕是很煎熬。
他马上说道:“她不会同意的。”
“那就是你愿意了?”长公主期待的表情终于落到了实处,她盯着林长宴涨红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长姐别笑了。”他把头埋下去:“我没说我愿意。”
“不用说了。”长公主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笑痛了的肚子。
“你向来严肃惯了,不好说出口,你的心思长姐看得明明白白。”她用帕子掩住口,盯着林长宴看了半日,越想越开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打动他百折不挠的心?
“长姐要见她一见。”她说。
“这不合规矩吧?”林长宴抬起头来问。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又不是叫她来宫里。后日我要去吏部侍郎石井月府上送礼,届时你寻个僻静的地儿就是了。”
她怕林长宴不答应,转身便走,只丢下一句话:“本公主困了,先去歇息,你想好地方后,遣宫女来告知我一声。”
林长宴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身来就要走。谁知殿门外的宫女们迎上来,极有默契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来明秀公主是非要见她不可了,他又不可能在太妃娘娘的寝宫里闹事,只好含笑道:“京城有一座庙宇,名叫广善寺,距离吏部侍郎府邸不远,还请长公主后日闲时小聚。”
宫女们这才行了礼,毕恭毕敬地让出一条路。
林长宴回到府中,孙洪马上赶来,瞅见四下无人,方才轻声说道:“王爷,暮姑娘烧退了,人也清醒了。”他面露难色道:“只是,她醒来后一直吵闹着求去。”
林长宴冷目一瞥,不满道:“好吃好喝待她,为何还要吵嚷着出去?”
他见孙洪瘪着嘴不敢吭声,便缓和了语气,交代道:“后天打发她穿件像样的衣裳,随本王去广善寺一趟。”
孙洪听了,两眼放光——广善寺,这不是祈求姻缘的庙宇吗?
他只知道主子爷怕是对暮姑娘动了心思,可他万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一步。
“知道了,奴才马上去办。”
11.第 11 章
暮雪烟大病初愈,在院中缓缓走了一下午,至晚间回到耳房中,仍觉得腿脚酸麻,浑身无力。
瑶儿和细儿给她准备了洗澡的物什,她不惯被旁人伺候,便叫她们把皂角和毛巾等物什放在一旁,自己洗完了自己拾掇。
孙管家晌午时分便遣人送了衣衫和首饰来,托瑶儿带话说,明儿林长宴要带她出去。
“孙管家有没有说去哪里?”她问。
瑶儿只管摇头,她只好不再细问了。
许是叫她出去执行什么旁的任务吧。她再不想去,也不得不去,毕竟天冬和云华还在他手里。
难得是个艳阳天,瑶儿一早便替她上好了妆,又拿出孙管家送的豆青色衣裙来,搭配的首饰都是青色翡翠或白玉装饰,大方又清秀。
“姑娘,上个唇色罢。”瑶儿拿着胭脂,怯生生地提醒了一句。
暮雪烟向铜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病后确实神色不佳,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自己来。”
林长宴远远地看着暮雪烟先上了马车,讶异于她稍加打扮便更加艳煞旁人,他压住心头荡漾的情绪,这才对着站在一旁等待吩咐的瑶儿和细儿说:“你们不必去了。”
他对着身后低头不语的孙洪说道:“谢景不在,一切还是要劳烦你。”
“岂敢岂敢。”孙洪鞠躬不迭:“哪里敢叫王爷说劳烦二字,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
暮雪烟正静默地坐着,岂料帘子一掀,林长宴坐了进来。他抚平宽大的衣角,径直坐在她对面,面色冷峻到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暮雪烟顿觉有些局促,她一直以为这挺小轿是给她一个人坐的,林长宴应当会直接骑马,可没想到他会挤进来。
她不着痕迹地向角落里蹭了蹭,刻意避开了与他四目相对。
轿子缓缓启动了,赶马车的人不慌不忙,甚至像是漫无目的一般随心而行。她不知道这场路途的终点是哪里,也不想问。
实在无聊,她索性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林长宴起初还正襟危坐,过了会子,见她紧闭着双眼,头颈靠在马车侧壁,随着颠簸上下起伏,像是睡着了。
她今日衣领很高,想来是为了遮蔽那日的鞭伤。他沿着衣领往下看,隐约见她之前红肿的左手,如今也恢复了大半。
马车忽然大大地颠簸了一下,暮雪烟双手的玉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将她惊得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两人瞬间挪开眼神,暮雪烟索性侧过身子,又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传来孙洪的声音:“王爷,到了城西的驿站,要不要下来用膳、休息?”
林长宴低声问暮雪烟:“你需要吗?”
暮雪烟想要更衣,可她向外瞧了一眼,驿站外头都是些形容粗犷的军人,也有些贩夫走卒打扮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她迟疑了,问道:“还有多远?”
“还有大半日的行程。”听到林长宴这句话,她瞬间瘪了。
仿佛看出她的窘境,林长宴从怀中掏出一块面纱来,示意她戴上。
“放心,本王在,他们不敢怎么样。”林长宴看着她面露难色地将面纱戴上,这才解释。
果然,林长宴掀开帘子先走出去,暮雪烟跟在后头,那些人看到林长宴的打扮,都默契地低下头去不敢声张。
因着附近山林里的残雪刚开始消融,驿站内外都是泥泞的道路,暮雪烟虽小心翼翼,但还是沾上了一两点泥点子,在干净的衣裙处分外明显。
回到马车上,她便用茶壶里的水沾湿了手帕,小心地擦着裙摆处的脏污。
林长宴看在眼里,他记得之前的暮雪烟是不拘小节的人,在泥地里打滚惯了,从未有这般精细小心的时候。
他又发现了她的一处不同。
孙洪买了点心上来,两人面对面无言地吃着,暮雪烟觉得有些口渴,在马车内找了许久,除了茶壶,竟未找到茶杯。
看来是疏忽了,她撇了一眼林长宴腰间挂着的水囊,心中觉得他自己应当带了水,便就着茶壶嘴喝了两口。
谁知片刻之后,林长宴抖一抖身上空着的水囊,站起身来将她身边的茶壶拿了过去,照样就着茶壶嘴喝了两口。
暮雪烟惊住了,她忍不住开口说道:“你……”
林长宴泰然自若地问:“怎么?”
见他这个反应,暮雪烟若追究起来,倒显得她娇气了,她忍耐道:“没什么。”
瞬间对点心也没了胃口,她将手中吃剩的放在茶桌上,扭头看向窗外。
“你不吃了?”林长宴指着茶桌上的点心问。
“啊?”暮雪烟上位反应过来,便看到他又及其自然地将她吃剩下的半块点心拿起来,准备放入自己的口中。
“你!”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头不小心碰到了马车顶部,发出“咚”的一声。
她眼前发出琉璃金光,顿时又软软地坐了回去。
林长宴手里的点心也不吃了,忙凑上来看她,问:“你没事吧?”
她双手捂着头,轻轻在撞疼的地方揉捏着,半晌才抬起头来对他怒目而视:“你吃我的点心作什么?”
林长宴不解:“本王是觉得有些饿了,见你吃不完,不想糟蹋粮食而已。”说完,那半块点心又送到了他嘴边。
“放下。”暮雪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压低声音道:“我还没吃完。”
林长宴见她如此说,便真的把点心放了回去,暮雪烟将它抓起来放在手里,抬眸见他仍对自己看着,虽然不想吃,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轿子仍走着,速度逐渐加快,外头的凉风吹进来,暮雪烟开始打嗝了。
她捂着嘴,尽量把声音降到最低。
林长宴起身端了那壶茶来,问她要不要喝一口。
她皱着眉看着,想到方才林长宴对着茶壶嘴饮了一口,闭上眼睛直摇头。
看来是嫌弃他了,林长宴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出门在外,本就有许多不便之处,若连这点都克服不了,如何做任务呢?”
她强压着怒意,反怼道:“若非王爷带我出来,倒也根本没必要体会这不便之处。”
林长宴眸中已经有了森然怒意,却见她尚未说完,便捂着嘴又打了一个嗝。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将茶壶放回原处,不再理她,闭上眼睛假寐。
暮雪烟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手捂着嘴,一手缓缓拍着后背,以平心顺气。
“主子爷,到了。”孙洪的声音传进来后,林长宴睁开眼睛,马上跳了出去。
暮雪烟心想:“谢天谢地,可算是到了。”她缓缓从轿中走出,暗中活动着酸麻的腰腿。
眼前是一座山下,山上是参天密林,看不清山有多高。有一条参差不齐的石阶路蜿蜒到密林深处,是通向山顶的。
“这是哪里?”她问孙洪。
“姑娘小心脚下。”孙洪一边笑着,一边示意她向上走。
林长宴已经走到了密林入口处,见他们两人如此慢,便停下来等着。
孙洪敏锐察觉到主子爷有些不高兴,他暗中对暮雪烟比了个手势,轻声提醒:“姑娘,快些吧,别叫王爷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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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烟一边加快步伐,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孙管家,咱们这是要去见谁?”
孙洪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意思是他也不知道,知道也不敢说,叫她别问了。
渐渐地,山路越来越陡,暮雪烟每上几个台阶便喘个不停,她脚下似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林长宴却健步如飞,每走过一段路,他必会在前方等着。待看到孙洪和暮雪烟上来了,才一言不发地又向上走去。
这样走了几次,暮雪烟在不远处看到林长宴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喊道:“王爷请留步。”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林长宴回过头来,见暮雪烟汗水涟涟,她喘气如牛,脸红得像才烤出来的腊肉:“王爷……歇息一会儿……”
她这副样子不像演的,若是失忆之前的暮雪烟,必不会如此虚弱。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显出一副不耐的神情:“马上要天黑了,莫耽误了正事。”
“到底有什么正事?”暮雪烟平息片刻,反问道。
林长宴见她言语中有些不敬的意思,忽然抬起脚来就走。
孙洪急忙将暮雪烟的衣袖一拉:“姑娘快些罢。”
“孙管家。”她苦苦哀求道:“歇一会儿吧,叫王爷先上去吧,咱们在这儿略歇会儿。”
孙洪急得摇头:“不行啊姑娘,老奴不晓得地方到底在哪里,若是跟丢了王爷,天黑了就不好了。”
“这山上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还有野狼出没,仅凭老奴和姑娘两人怕是招架不住,姑娘,快些走吧。”孙洪不分由说,拉起暮雪烟便向上走去。
暮雪烟身不由己,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拽着前行。
如是又走了一半路,此时夕阳西下,树林里已隐隐有了暮色,她一路看去,倒觉得此时的山林金光微盛,别有意境。
但她已然顾不上看风景,此时的她脚下打颤,汗水几乎将衣襟湿透了,胸前的伤口遇上汗水,隐隐像火烧一样疼。
林长宴见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弓着身子弯腰喘气,知道她确实力竭了。
好在前方已经能看到庙宇的一角,他伸出手来,送到她的面前问道:“本王背你?”
她如触电一般站起身来,看着他伸出的这只尊贵的手,虽遍布青筋但温润白皙,最终目光落到他那颗黑痣上。
看到那颗黑痣,她马上想起来许多之前不愿想起的事。
她调转了目光,摇头道:“多谢王爷,不必了。”
广善寺的住持普善道士携众弟子已经等了许久,林长宴虽来晚了,可还是等来了隆重招待。
“广善寺住持携全体弟子恭迎荣王爷。”普善笑着,他面白脸宽,大耳垂肩,笑起来时,面上的肉也跟着颤动。
“本王来晚了,还望住持见谅。”林长宴道。
“诶,无需挂怀。王爷能莅临广善寺,已是我等无上荣耀了。”普善说得及其谦卑,他略一扭头,看到孙洪扶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神色昏昏,像是要晕倒一样。
普善随即猜到了林长宴此番用意,多半是来广善寺为妾室求去病的。他忙叫底下的尼姑带了她去。
“住所已安排了。还望王爷莫要嫌弃简陋粗鄙。”
“入乡随俗,我们俗家人到了,自然也跟着你们回归乡野,贴近自然。”
“王爷谬赞了,只是今日早有一位施主入住,王爷不会觉得不便吧?”
林长宴知道那必是明芳公主,便不在意地说道:“人多才好,方是广善寺广结善缘的修好之心。”
普善见林长宴这般说,呵呵一笑,两人言谈甚欢。
12.第 12 章
没想到如此简陋的地方还有热水,暮雪烟草草用完了全素宴,见两个尼姑把澡盆和洗漱用的东西端上来,她本来还担心山野里不卫生不安全,可今日出了太多汗水,若不洗了再休息,只怕会浑身难受。
她小心翼翼地将门反锁了,这才跳进澡盆里,发出了舒服的长叹。
及至全身都洗完了,她才恋恋不舍地从澡盆里出来。
才擦干了身子,习惯性地去拿换洗衣服,她这才愣住了——她没带换洗衣服出来。
懊恼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洗完澡却不换衣服,还不如不洗。
该死的林长宴,叫她出来也不说为何,还给她安排了这么多体力活,早知道她就带换洗衣物回来了。
恍然间,她计上心头,用原来的衣服挡了身子,对着外头候着的两个尼姑笑脸相迎道:“两位姐姐,有干净衣服可以给我用吗?”
看着两个尼姑窘迫又惊恐的脸,她继续谄媚道:“我可以用钱买的,好不好嘛?”
林长宴被普善带到一处偏殿,隐隐见门外站了两个尼姑,见他二人走来,便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随即远去了。
普善口中仍说着“居所简陋,王爷见谅”等语,林长宴有些困意上来,待普善远去了,随手推开门进去,见里头并无异样,这才把门关上了。
眼前一座布艺屏风,他无心去看,只专心向里走去,才迈步进去,便看到一个尼姑打扮的女子站在梳妆镜面前梳头。
这里的尼姑多半是附近人家自愿出家的,亦有贫苦人家生了女儿养不起,便送到这广善寺来的,其中半路出家的女子可不削发,林长宴是知道的。
住所里凭空多了个女尼姑,林长宴暗骂一声老秃驴,才想转身走出去,便见那女子回过身来。
眉眼清纯,面色洁白,发黑如乌,不是暮雪烟又是哪个?
看到林长宴进来,她惊得张口结舌。
他怎么进来了?
林长宴止住脚步,又是暗骂一声自作聪明的老秃驴。
想了想,他还是大步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怒喝:“你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他还好意思讲?若不是他,怎会不带换洗衣服?
她压了怒气,微笑着解释道:“因为王爷出行时没说要爬这高高的山,小女子汗湿了衣衫,便暂且借了这里的衣服,怎么了?”
林长宴紧皱着眉,看着一身粗布衣服的她,这个样子怎生去见皇长姐?
“换回来,随本王出去。”
暮雪烟瞅着方才汗湿的衣服,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那衣服已经脏了。”
林长宴冷目向她扫来,她明明害怕,但还是摇头。
叫她穿之前弄脏的衣服,比什么都难受。
林长宴冷眼看了看她肩上紧绑着的束带,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把束带扯开了一段。
暮雪烟惊呼一声,捂住被扯开的衣领,惊恐地看着他。
“快些,别逼本王动手。”他说完,便走到屏风前,背着身子站住了,似是等着她换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听见外头的钟声响了,时辰不早了,皇长姐一会儿怕是要歇息了。
他焦躁起来,问:“好了没?”
连问了几声无人回答,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去,屏风后却不见她身影。
他无奈地走进去,见她居然一个人缩进榻上厚厚的棉被里,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像是怕他来抓她。
“你……”他忍不住扶额苦叹。
“王爷请回吧。”她在棉被里鼓起勇气说道:“我哪里都不去,要休息了。”
林长宴伸手去扯她的被子,谁知她像缩进龟壳里的乌龟一样,更不敢出来。
这深更半夜的,林长宴非要自己换上华贵的衣服跟着他出去,鬼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她想到这里,更是不肯再出来了。
林长宴拽了几次,她仍是纹丝不动,眼见时间越来越晚,他气急了,手上使了蛮力,将她连着被子抱了起来,扛在肩上。
“哎?王爷你……”她惊叫起来。
林长宴心中憋着怒意,大踏步地走出去。
暮雪烟头朝下,被颠得七荤八素,半天都是头晕目眩的。
晃动的视野中,除了杂草、枯树和小径,便是庙宇正殿了。
林长宴已先行遣散了庙宇中人,此时偌大的广善寺空无一人,他推开门,将暮雪烟放进去,又反身出去,就留她一人在屋内。
她好不容易把棉被挣脱开来,心中顿觉后悔。
不应该跟着林长宴到这个鬼地方来,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壮着胆子在庙宇里走了一圈,只看到满天高大的神佛,都紧闭着眼睛,殿内余烟袅袅,四处都是燃香之后的肃穆气味。
走到殿后,猛然见蒲团上跪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她猝不及防,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黑影倒没什么反应,听见她的声音,也只是沉静地问道:“何人在此?”
听声音倒像是个女子,她放心了些,壮着胆子答道:“小女子乃广善寺香客,您是?”
那人久不作声,仍郑重地趴在地上拜了九拜,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巧了。”那人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山中香客。”烛光映照下,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可面容尊贵,隐隐带了些威严,像是富人家里的夫人。
这就是林长宴想让自己见的人?暮雪烟不敢多说话,只低垂着头,感觉这位夫人也在暗中观察着她。
明芳公主在心中一阵狐疑——林长宴不会是找了个尼姑搪塞她吧?
“你说你是香客,可为何穿着尼姑的衣服?”
暮雪烟低头看了看自己,顿觉装束确实有些不合适,只好答道:“适才我衣服弄脏了,便借了这里的尼姑一身衣服。”
明芳公主走上前来,借着月光,将暮雪烟看了个仔细。
面白如玉,肤白胜雪,乌发云鬓,清秀灵动,确实是上乘女子。
“你我二人在此相逢,也是缘分。”明芳公主说道:“不如一同敬香吧?”
暮雪烟不敢忤逆她,只好点了点头。
明芳公主先去正殿取了三炷香,在香炉旁点燃,双手合十默念片刻,方才将香插到香炉中去,随后,她缓步退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九个头,久久不愿起身。
暮雪烟恍然记得自己好像也烧过香,只是不想眼前的女子一样虔诚,看她的样子,似乎有许多事情要求。
过了许久,那女子方才站起身来,微笑道:“叫你久等了。”
暮雪烟口中说着:“哪里。”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学着样子也拿了三炷香。
求什么呢?她心中念道:“只求佛祖庇佑我们几人平安,日后安稳过活,度此余生。”
明芳公主暗中观察着她的行动做派,一举一动间颇有风情,虽身着粗布,却难掩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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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不愧是戏班子里出来的人。
更为可贵的是,她身上没有寻常戏班女子身上的魅惑,倒别有一番清纯天真之一。
怪不得能被林长宴看上,他的眼光果然高明。
“你求了什么?”明芳公主忍不住问。
暮雪烟抬眸叹道:“无非是求个平安罢了。”她对上明芳公主问询的目光,才想问她是不是林长宴派来的人,但想了想又不敢问,怕又坏了林长宴的事,便也问道:“夫人您尊称是?”
明芳公主摇摇头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倒也不必互通名讳。”
暮雪烟点点头,只觉得尴尬至极——此人想知道的她便一一告知,她想知道的,此人却讳莫如深。
这不是正常聊天的方式,此人是来套话的。
明芳公主敏锐察觉到她开始缄默不言,猜到了什么,主动凑上前来问:“想知道我方才求了什么吗?”
“夫人愿意说,我便愿意听。”暮雪烟实话实说。
明芳公主了然一笑,她转身向佛像走去,轻声说道:“我在求我那第二任未婚夫婿能够活得长久些。”
此话一出,殿中瞬间失了温度。暮雪烟只觉得心头一颤,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神情看她,亦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是不是觉得同我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十分晦气?”明芳公主猛地回过头来,正撞见暮雪烟有些同情但竭力掩饰住的眼神。
“怎么会。”暮雪烟听她这样问,颇觉诧异:“有何晦气之处?”
“初嫁夫婿已死,我是寡妇身份,此为一等晦气;如今我不顾妇女德行,另行出嫁,这是上上等的晦气。”明芳公主凄然笑着:“世人都这样议论我。”
暮雪烟听着,忍不住冷笑一声,在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人敢这样乱编排?不怕挨揍?”她眉目间染上了森森怒意,口不择言地说道:“第一,第一任夫婿身死又不是夫人您杀的,与您有何相干?第二,再嫁之事本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关旁的人什么事?”
明芳公主起初听着,还以为她是单纯在迎合自己,谁知听着后面的话愈发激烈,她诧异抬眸,仔细看着暮雪烟。
暮雪烟还在忿忿地说着:“夫人您想开些,没必要为了那起子小人心有戚戚,人活一世不能太好说话了,尤其是女人,免得被人欺负。再有人这样说,你便骂他们。”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惊住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轻声说道:“夫人,我多言了。”
从来没有人和明芳公主说过这些,以当前的良朝世俗来看,她除了长公主尊贵的身份,内里却是烂到底掉。
就连她的母妃和林长宴,都只会叫她不要太伤心而已。
明芳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追问道:“你真这样想?”
暮雪烟忐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若有冒犯,还请夫人……”
“那你再来说说,如今我大良朝还有哪些你觉得不好之处?”
眼看这话题越说越离谱了,暮雪烟频频摇头,示意自己不敢再说了。
“你一个戏班中女子,如何有人教你这些?”明芳又凑近了一步,面上看不出表情。
“坏了。”她不会惹怒了这人吧?她本能地转身想走,电光火石间,她抓住了一个信息:“夫人,您怎么知道我在戏班中待过?”
明芳公主面色一滞,随即尴尬地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
13.第 13 章
暮雪烟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拍拍手,林长宴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无奈。
他冷冷地扫了暮雪烟一眼,低声问道:“是谁教你说的这些僭越的话?”
暮雪烟低头不敢吭声,却见他一手扯住她的袖子,指着这位夫人说道:“这是大良朝的明芳长公主,亦是本王的皇长姐,你还不快行礼。”
暮雪烟万万没想到他们是这个关系,她一度以为林长宴要她骗取这个人的信任,好为他所图。
“长……长公主。”她张口结舌:“见过长公主。”
“长宴,怎么办好呢。”明芳笑着说道:“就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叫她去我府上歇息几日。”
林长宴面上尽是嫌弃,可眸色深处也多了几分愉悦,他撇嘴说道:“粗鄙之女,如何入得了长姐的眼。”
明芳笑着,走上前来握住她的双手,亲切地问道:“你叫暮雪烟?”
“回公主,是。”暮雪烟低了头不敢看她。
“别怕。”明芳安慰道:“今日你我言谈甚欢,真想同你认个干亲戚呢。”
暮雪烟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她不顾一切地抬起头来问:“真的?若公主不嫌小女子粗鄙,不如就认个义妹吧?”
看得出来,这位长公主在林长宴面前颇有话语权,若是抱得住她的大腿,想必林长宴也不会再为难他们了。
林长宴闻言,沉着脸对着她看了半晌,轻叹一声别过脸去。
明芳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暮雪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要解释,林长宴却伸出手来制止了她。
“先别说话。”他神情肃杀,像是听到了外厢什么动静。
暮雪烟猛地收声,殿内寂静到鸦雀无声。
这下就连暮雪烟都听到了外头诡异的窸窣声,像是有一群人悄悄向广善寺围拢而来。
林长宴右手已经伸到腰边,拔出自己的佩剑来,同时招手示意明芳公主和暮雪烟向后退。
下一瞬,撞门声响起来,有五六人争先恐后地进了广善寺正殿,见里面有人,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挥刀砍了过来。
林长宴眼疾手快,几剑下去,那几人便折损大半。
随后,有更多的人从正门涌进来,暮雪烟发现,他们身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手里拿的兵器大多也是粗制滥造,他们不是官兵,更像是山里的土匪。
敌人多了,林长宴一人难免有些招架不住,他不仅要杀敌,还要提防他们绕到他身后去对付明芳公主和暮雪烟。
暮雪烟拿出在戏班子里学到的功夫,腾挪躲闪,拉着明芳从这里窜到那里,两人都是狼狈不堪。
忽然,后门大开,孙洪带着十数人冲进来,大声喊道:“主子爷,他们人多,把整个广善寺都围住了。”
林长宴向后门看了一眼,显然这里被冲出了一个口子。
他一剑砍断前面人的手臂,回身说道:“带她们二人先走!”
暮雪烟拉了明芳公主,急急跟着孙洪的步伐向前走去,果然,不远处停着一乘小轿,正是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
“你们先走,待我们解脱了困局,再去汇合。”孙洪急急说完,将两人送上轿子,又遣了一队人马护送。
暮雪烟惊魂未定,她在山路的颠簸中,忽然意识到轿子原来是可以上山的。
那么今日林长宴带她徒步上山,就是故意的了,她本想暗骂一声,想起抬轿之人的艰辛,又想到明芳公主在旁,方努力把恶语咽了下去。
下一瞬间,她又想起一件事情。
她就这样跟着公主走了,那天冬和云华姐弟俩怎么办,会不会被林长宴为难。
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帘子往回头路上一瞧,她被明芳公主拉住了。
“别担心他。”明芳已经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轻声说道:“我这位三弟武功过人,这点子困扰为难不了他。”
因着连夜赶路又未曾歇息,暮雪烟到最后沉沉睡了过去,及至又在陌生的床榻上醒来。
她茫然起身,见自己穿的尼姑服也换成了滑顺柔软的棉服,床边挂好了洁白华贵的鹅毛大氅。
见她起身,鹅毛大氅动起来了,倒吓了她一跳——原来是有个丫鬟站在后头。
“她醒了。”随着一声轻唤,几个娇嫩的丫鬟齐刷刷地走进来,每个人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物什,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暮雪烟一边感叹,一边小心地洗漱完毕。
马上又进来几个年长些的丫鬟,为首的丫鬟经验老道,迅速替她梳妆打扮。
随即,长公主便喊她出去吃饭聊天,她一一应对着,从容不迫,但明芳还是发现她似乎愁眉不展。
“你有什么心事,大可以和本公主说。”明芳笑道:“好歹也是个公主,说不定有能帮上你的呢。”
暮雪烟摇摇头,将自己身上经历的事和明芳慢慢讲了一遍。
说起失忆,明芳眉头一皱:“若说太医都查不出来,岂不是奇怪。”
说起太子细作,明芳的眉头又舒展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你如今一点事都记不得,不知者无罪。”
说到西宁王同荣王的矛盾,明芳蹙眉叹息:“他们两个不省心的,打小儿便这样,若单论他们两个,其实还好,他们两位的娘亲当初那才是闹得凶呢。”
明芳刚想说说往日宫里的趣事儿,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暮雪烟说自己在荣王府里挨了打。
暮雪烟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公主,您说我这倒霉事儿和谁说去?也就只有您,千金贵躯还愿意坐在这里听这些。”
空气中静得可怕,她察觉到氛围不对,悄悄抬起头一看,只见明芳公主整张脸都气红了。
下一瞬,明芳缓缓从桌旁站起来,走到暮雪烟身边。
“他还打你?他打你哪儿了?让我瞧瞧!”
暮雪烟忙解释道:“公主您误会了,不是荣王爷打的我,是旁人。”
“是谁?”明芳眉眼倒竖。
“都是误会,都过去了。”暮雪烟只好站起身来劝说。
她心里清楚,长公主这会子喜欢她,也仅限于喜欢听她说说话,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抬举低贱之人就像在路边看到了一只小花猫,爱是爱的,但归根结底,人家才是一家人。
她才不会指望明芳公主会替她伸冤。
见她主动澄清,明芳这才缓缓走下去,口中犹自喃喃怒骂:“这样水灵的姑娘,我碰都舍不得碰,哪里容得了旁人打骂?”
明芳叫丫鬟沏茶来,又拍拍暮雪烟的肩膀,轻声说道:“以后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
暮雪烟见话已入巷,便站起身来,装作玩笑一般说道:“我身份卑贱,日后哪有能常常见长公主的机会。若能侍奉在公主您身边,就已经是上上荣宠了。”
她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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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外头几个男人争权夺势,她哪一个都伺候不起,若长公主真的喜欢她,不妨把她和云华天冬都招募了,放到长公主府,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明芳见她这样说,竟不觉红了眼眶,她叹道:“不是我不想留你,实在是有难处。”她拉过暮雪烟的手,见上头还有些余肿未消,不觉又劝道:“本公主知道你受了委屈了,以后我定叫那林长宴当面和你认错,只是日后你还要回到荣王府去的,今日不过是暂避风险而已。”
暮雪烟听她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明芳公主看中了她,想要她和林长宴之间有点子什么关系。
想到这一层,她忽然又想起昨日在马车上,林长宴那一连串不避嫌的举动,以及他爬山时向她伸出来的一只手。
她的呼吸顿时停滞了片刻,脑海里“嗡”的一声。
这个林长宴又在搞什么?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探听更多她的底细,还是真的看上她了?
若是真的看上,又怎么会容忍谢景对她施加严刑?
想起初次与他见面时他的手段,暮雪烟只觉得浑身发麻。
实在不能与他牵扯过多了,她心里抓住这个念头,若是太子给她的任务只有挑唆两位王爷相斗两败俱伤,那她便想法子将他们二人说和了,这件事也算是圆满了。
林长宴也就没有理由与她继续纠缠了。
那时候再提出要走,怕是能够顺理成章。
再想到方才明芳公主对两位王爷宿怨的态度,应当是希望他们两人尽早和好的,她为何不借助公主的力量推行此事?
想到这里,她忙咽下一口茶,垂着眼睛又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一早起来尽是唉声叹气的。”明芳诧异道。
“公主。”暮雪烟抬起含泪的眼眸,轻声解释道:“也不怪旁人那样对我,之前的我可能确实做了许多对不起别人的事,就好比这次,太子爷派我来挑拨二位王爷,我这之前差点就真的酿成大祸了,如今想想还是觉得心有余悸,这也是我的报应。”
“好孩子。”明芳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既然失忆后想着补救,就证明你之前是被太子蒙骗了,你本心依旧是好的。”
“本心好的有何用,错已铸成,我有心弥补,可凭我一人,到底能力有限。”她耷拉着脸,无精打采地背过身去。
明芳见她话中有话,便问道:“你心里想的是怎样?”
暮雪烟随口说道:“之前我求过荣王爷,想去西宁府上说明一切,可王爷不肯,说是凭我一人之力做不成。”
明芳思忖道:“他倒也没错,只凭你一人口舌,以他们这么多年的恩怨是非,怕是难以说得通。”
“凭我一人口舌是不行,但我一直在想着有无别的证据。”暮雪烟说着,便将西宁王怀疑他母妃乔贵妃是被林长宴母妃温妃杀死一事和盘托出。
明芳愣了许久,这才喃喃说道:“竟还有这事。”当下又忍不住跺脚叹息:“长沛这孩子,糊涂!”
“当日温妃和乔贵妃是闹,可到底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未动过真格。每次先皇后出来申斥,她们便收敛了性子,怎会闹到如此地步。”她摇头道:“当日宫里的老人都知道,他还在这里瞎忖度。”
明芳说道这里,忽然想起自己的母妃锦太妃,不觉轻声说道:“有了。”
“不如叫他们一同来吃个饭,有我母妃在侧,怕是会好些。”
14.第 14 章
又过了一日,明芳公主将暮雪烟打扮齐整了,使一台小轿叫人将她送进荣王府去,临行时又对着她依依不舍地叮嘱许多,最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叫她亲手教给林长宴。
暮雪烟答应着,隐约见到角门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随即便离去了。她想了半晌,倒有些像谢景的模样。
只是像,毕竟没看真,她也没往心里去。
暮雪烟打心眼里不想回去,可她想着许久没见到云华和天冬,到底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危,还是去了。
荣王府中一切如旧。暮雪烟进入府邸,第一时间便看到迎面过来的孙洪,还是那样的笑容,一如既往。
“孙管家没受伤吧?”暮雪烟禁不住问了一句。
“嗐。”孙管家一愣,随即又笑道:“老奴皮糙肉厚的,没事的,况且这伙山贼本就不自量力。”
他引着暮雪烟往林长宴住的主院去,暮雪烟却不动声色地去往另一个方向了。
“姑娘,你这是?”孙洪不解。
“孙管家。”她轻声问道:“我想去看看天冬和云华。”
“他们两个?”孙洪笑道:“姑娘别惦记了,人已经不在牢里了。”
“敢问孙管家,他们如今在何处?”
孙洪只低了头,好像听不懂她说的一般。
看来林长宴不叫他说。
暮雪烟硬着头皮跟着孙洪来到林长宴的书房,这里是全府上下最安静的地方,平日里只有林长宴一人在这里处理公事,若有人来,都是到前头的会客厅去。
她低着头跟着孙洪一路七拐八绕,走过一丛茂密的竹林,又绕过一处浅浅的水潭,终究是到了书房,暮雪烟只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藏书阁”三个大字。
外头仍是春寒料峭,进了外屋便觉得浑身一暖,浑身的血液都活泛起来。
“主子,人到了。”孙洪说完,便退了下去,只留暮雪烟一人在外等着。
林长宴似乎没有叫她进去,只是在门内专心做着事情。许是屋内十分温暖的缘故,内室上门的帘子仍是用的夏日采用的软纱帘,颜色是透明的,暮雪烟能看得到他的神情,他也一定能看得到她的。
她忽然便低下头去,不安地提了提裙摆。
这一身锦缎绫罗,都是长公主给她的,不知这皇家荣宠,日后会不会变成桎梏。
正想着,内室之人想来是累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她身着浅紫色锦缎棉衣,外头仍罩着洁白的软毛披风,进了屋也没脱,双手交握在外厢站着,低着头微微摇晃,头上的流苏一闪一闪的,她恍若不觉,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清清嗓子,吩咐道:“进来。”
暮雪烟浑身一僵,忙抬眼看去,见他正盯着自己,便站稳了身子,掀开帘子进去,微微弯着腰,将手里的信双手捧给他,口中说道:“王爷,这是明芳公主叫我来送给您的信。”
她这副样子倒比之前要规矩得多,在林长宴眼里倒觉得十分稀奇。
难道是长姐告诉了她什么,她才摆出这一幅小女儿的害羞姿态来?
想到这里,林长宴不觉微微牵动嘴角,随手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明芳要求他十五月圆月去宫里用膳。
林长宴颇有些意外地抬眼看着暮雪烟,暮雪烟却只睁着无辜的双眼回视。
罢了。林长宴将信随手放到一边,招手示意她往前走几步。
偏暮雪烟低头想事情,竟是没看到。
林长宴不禁抬高了声音:“本王叫你上前来。”
暮雪烟吓了一跳,忙向前迈了一小步。
林长宴快要气笑了,他站起身拉了一把凳子来放在他身边:“到这里来。”
坐那么近,是要做什么?暮雪烟迟疑片刻,可随即看到他的脸,又想起那日他吩咐手下对天冬下手的狠辣,便走上前去,缓缓坐了。
“替本王研墨。”
暮雪烟虽不会研墨,好歹见人做过,便也学着样子,挽了挽袖子。
刚要下手,便听到林长宴不满的声音:“既已进了内室,你还披着披风做什么?”
“脱了,放到那边椅子上去。”
暮雪烟暗自皱了皱眉,可还是忍了,她伸手去胸前的系带,可一不小心竟弄成了死结。
察觉到林长宴一直在盯着她,她愈发慌了手脚,背后沁出汗来。
忽然有一双手伸到她眼前来,及其自然地绕到她颈下,想要替她解开系带。
她慌得站起身来,口中说着不劳烦,但林长宴的动作比她还快,他猛地随之站起身来,扯开了系带。
她抱着沉重的披风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去,怕他不耐,又极快地返回来,规规矩矩坐下研墨。
林长宴执着笔,看了许久,也没想好写什么。
若是继续处理政事,有她在身旁,终究是觉得不妥。
想来想去,他索性随手拿了一本诗文来看。
暮雪烟研墨许久,但见林长宴一直未用,便偏过头去,见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一本书看,丝毫没有要写字的意思。
摸不清他什么意思,她只好清清嗓子,待他狭长的双目向她望过来,她才问道:“王爷为何不用?”
“哦。”林长宴这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不必了,你替本王倒杯茶来。”
她站起身到书房里的茶桌上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时,他却又低垂了眼眸,只说道:“放下吧。”
她没接到其余吩咐,只好干巴巴地站着,闲暇时间便瞅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心里盼望着他快些放自己出去。
林长宴偶然间看到她呆呆地站着,便吩咐道:“站着作什么?过来坐着。”
她终于有些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是在熬鹰吗?”
“什么?”林长宴坐直身子,将手里的书放下,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
她懒得再说一遍,只继续问道:“求王爷告知我,云华和天冬现在在何处。”
她的声音中虽带了些许恳求和让步,但林长宴还是十分不悦,反问道:“那日在广善寺,本王费了很大力气将你救下来,你见了本王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而还惦记着那两个人?”
暮雪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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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样一说,也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见了孙洪都会关心一下的人,可见了他却只有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
“王爷武功高强,必定不会有问题。”她找补这一句,自觉借口拙劣,便静待林长宴开口叫她出去。
哪知林长宴不耐地将书又拿在自己手中,口中说道:“本王偏不叫你如愿,近几日你都别想见到他们,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到书房来,不得有误。”
因着年节才过,四下里都没有什么旁的事,太子府今日谢客闭门,太子林长宁专门想要休养生息一日。
他是个精壮之人,目光深邃,峭壁一般的鹰钩鼻悬挂在四四方方的脸上,举手投足间颇有皇族太子的贵气。他站在院内,眯眼拉开弓箭,片刻之后,那支利箭正中靶心。
“太子爷。”府上总管候益光脚下生风,急匆匆地赶来,口中说道:“老奴有要事禀报。”
林长宁皱皱眉,手上却没停,又拿了一支箭来,一边瞄准靶心,一边问:“怎么了?”面上虽在用力,可声音说不出的慵懒惬意。
候益光弯下腰,压低了声音说道:“沈大人传来消息,暮姑娘同长公主说想要促成三王爷和五王爷冰释前嫌呢。”
“哦?长公主那边如何说?林长宁眼中笑意忽起,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又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长公主那边约了三王爷和五王爷元宵佳节于宫里赴宴。”
“还是老一套。”林长宁颇觉得无甚意趣:“之前她又不是没请人吃过饭,到头来不还是没能劝和得了吗?”
“老奴倒觉得重点不在这里。”候益光仍弯着腰,额间多了些虚汗。
“本王知道你的意思。”林长宁不耐,他近几天已经候益光说的许多关于暮雪烟的话了,无非是说她似乎有了叛变之心,最好要永除后患。
“她在本王身边时间不长,知道的也就是那两样没处放的东西。”林长宁将弓箭塞进候益光手里,继续说道:“最近几个月本王重用她,还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所在。”
“她不适合替本王做脏活,只适合派出去蛊惑人心。这种棋子就算是叛变了也只是颗死棋而已,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又想起暮雪烟对自己忠心耿耿、满目追随的样子,又说道:“况且,本王认为她根本就不会背叛。”
他见候益光捧着弓箭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忽然眼中凶光一绽。
“你就是这点子不好,耳根子软。”他面上的表情在笑,可眼中却是冰冷一片:“本王不喜欢重复多次,若你再听了沈如春的话回来嚼舌,这条舌头就不用再要了。”
候益光浑身发抖,他用尽力气点点头。
“广善寺之事处理的如何了?”
见林长宁调转话题,候益光忙回道:“一切正常,咱们安排的人已经被三王爷捉了去,料想应该已经招认了。”
“五弟那边呢?”
“之前暮姑娘安排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想法子送到西宁王府上去。”
“小心着些,无需太刻意。”林长宁吩咐道:“露了痕迹反而更不好了。”
15.第 15 章
年十五这天,林长宴一大早便出门去,及至第二日清晨方才回来。
他进门时脸色十分不好看,孙洪暗叫不好,只得小心翼翼迎上去问安。
“暮雪烟呢?”他一边迈着步子,一边问。
“暮姑娘在书房里头,按照您的吩咐,她这几日都在书房里洒扫收拾呢。”孙洪说。
“本王不在里头,她进去作什么?”林长宴神色愈发难看,大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孙洪暗中嘀咕,也不知道谁惹了他了。
林长宴冷着脸,只想到昨夜同锦太妃和明芳公主吃饭吃到一半,酒意正酣,她居然把林长沛喊了来一同吃。这也罢了,可那林长沛竟不给面子,连坐都没坐。
“多谢三哥准备这场酒席。”他的笑容极有礼节,可笑意之下却是隐藏的厌恶和仇恨:“五弟我今日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另外,还要知会三哥,我母妃之死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三哥不必再搞这些了,我意已决。”
望着林长沛潇洒离去的背影,林长宴目瞪口呆。
“长姐,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来,想要追出去,却被明芳使人拦住。
明芳面上也不好意思,她也没料到林长沛如此执拗,竟会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她本来以为以林长宴的名义约了酒席,林长沛便肯退让一步,两人若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便有关系破冰的机会。
“你别冲动。”明芳将暮雪烟那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轻声劝道:“这种杀母之仇若是不解开,怕是对你不好,我瞧着雪烟说得没错。”
他又坐下来,看似情绪平和下来,闷声喝了两盅酒,便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了。
一路上,他愈发觉得不对劲。
暮雪烟如今为什么一门心思想要说和他与西宁王,她是想在自己面前邀功另有所图,还是这里头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这次无意间叫她遇到了长公主,她便能说动长公主亲自为她办事。
若真如此,她可谓是深藏不露,可怕至极。
一听说她独自一人在书房,他心头怒意更盛。
书房里有许多暗格,装着一些门人政客的往来信件,若是被她看了去……
想到这里,他一把推开门便走进去,四处找寻,并未见到暮雪烟的身影。
孙洪并未敢跟着走进来,只在外头听着,只听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之后,里头难得多了些沉默。
林长宴目瞪口呆地看着暮雪烟从椅子上盖着的白色披风下钻出来,睡意朦胧。
她没想到林长宴这时候忽然回来,因为太过着急,衣袖掀翻了林长宴亲自挑选的成套山水云墨的茶具。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套茶具碎裂在地上,补救都无从下手。
瞧着林长宴因震惊和愤怒扭曲的脸,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前几日,因林长宴吩咐她晨起后便到书房中来伺候,她为了早日见到天冬和云华,每日都到书房来,一日不落。
林长宴出门了,可并未吩咐她不用过来,她担心他回来见怪,还是到书房里头,可一个人太过无聊,桌上的书也看不懂,这才索性盖着披风睡大觉。
“王爷……”她慌忙站起身来,手足无措间,只好生硬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林长宴大步走上前来,她以为他要来打她,忙侧身躲过去。
林长宴用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领,半拖半拽把她拉了出去。
行至门外,他对着低头的孙洪吩咐道:“里头洒扫干净,重新配一套茶具。”
他拖着吓得半死的暮雪烟,一路走到府中最西南角的小院里。
这里暮雪烟从未来过,一直以为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
谁知小院里房屋虽多,却根本无人居住,及至走到最里头,暮雪烟才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天冬和云华分别被关在一间小屋内。
她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察觉到林长宴的手用力更猛。
“你给本王一五一十说清楚,你为何鼓动长公主为你做事?”他低声问。
“原来不是为了茶具。”暮雪烟心有余悸地想。
她听到林长宴继续问道:“你每撒谎一次,我便叫人卸他们一条胳膊。”
“我没有鼓动。”她轻声辩解:“长公主本就有意劝和,再加上此事确实因我而起,应当由我而终……”
“胡说。”林长宴冷笑一声:“因你而起?本王和西宁王的恩怨已久,世人尽知,与你有何干系?”
“本王说过,这事本王另有打算,用不着你掺和。可你却自作主张,本王便不得不怀疑你有什么图谋。”
“你可知前几日广善寺的刺杀也有西宁王一份功劳?”林长宴抬高了语调问。
“为何这样说?”暮雪烟不解。
“这有何难,抓来一审便知,你还要替他辩解?”
“万一是太子的人呢?”她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才刚说出口,便感觉到林长宴气势凌人,向前走了一步,将她逼得贴在墙角。
“以后不允许你过问这些事情。”他警告道:“乖乖在府里待着,什么都不要问。”
“可……”她还是倔强地开口道:“我本想还了王爷人情,便尽早离开,省得碍着王爷的眼。”
尽早离开?林长宴颇有些意外,昨夜仓促离宫,竟忘了问长公主那日同她说了什么,到底有无刻意探寻?
无论有无透露给她,原来她想的竟然是尽早离开。
暮雪烟察觉到胸前的手掌忽然有些失了力道,她正觉意外,却见林长宴一把扯住她的左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挣扎间正欲喊叫,却听他冷声说道:“若是叫一声,他们两人今日都没饭吃。”
她只得忍耐着,闭着眼睛,只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花香味。
闻到这味道,便叫她想起初次相遇时屋内的花香味,根本来不及细想这寒冬腊月哪来的花香,她只想起当日的场景,更添心烦意乱。
林长宴将她带回她住的耳房里,一进门便将她抛在榻上。
“三天不许她出门。”他冷冷地对着瑶儿和细儿吩咐道:“一应物什由你们两个送进去。”
……
暮雪烟在榻上打滚三天。
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林长宴到底想要干什么。
起初她以为他每日那样待她是想着熬鹰,叫她为他所用,日后拿来对付西宁王或者太子。
可他又说不许她过问外头的事情,却是为何?
难道说他看上她了?
可若是看上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禁粗暴,而且吓人。
最终,暮雪烟得出一个结论:他对她还是有恨,觉得没报复够。
那更要抓紧时间快逃了,再不走,万一又有什么事惹怒了他,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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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命了。
最后一天时间刚过,瑶儿和细儿便带了许多物什进来。
有沐浴的澡桶、皂角、头油和新买的胭脂,甚至还有嫣红色的鲜艳衣服。
总算能出去了,暮雪烟好好洗了个澡,又由着她们梳妆打扮自己。
及至最后一步,瑶儿小心翼翼地将一朵红色的花儿别在她精心梳好的发髻上,她才起了疑心。
“你们作这些干什么?”
可无一人应答,她们两人像吃了哑药一般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拉着她向东向西。
及至天都快黑了,她才被送到林长宴的小院内。
奇怪得很,正月十五分明已经过了许久,林长宴的门前还是挂着鲜红的灯笼。那红色随着微风一阵轻摆,在她心中留下细微的痕迹。
她推开门进去,见里头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式,更可怕的是,屋内似乎也是张灯结彩。
这场景像极了娶亲。
她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可才一回身,便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去哪里?”林长宴沉声问。
屋内布菜的人仿佛忽然便消失了,只余下他们二人的影子在等下被拉长,向地上看去,影子的纠缠完全看不出清白二字。
林长宴向前一步,暮雪烟便向后退一步。林长宴有目的似的,逼着她走到桌边去,按着她的肩坐下去。
“别怕。我们今日好好聊聊。”
她焉能不怕。
林长宴想的很明白,他花了三日的时间想清楚自己的心,他在心里对她描摹数千遍,看看将她放到何处更合自己心意。
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明芳公主眼光毒辣。
他原来一早便对她动了心,只有她一直在荣王府里,陪着他长长久久,他才略觉得心安。
他原本觉得,以她的性子不会同意,可后来想想,这是她能寻到的最好出路了。且他对自己十分自信,除了地位不如太子之外,他任何一点都是人中翘楚。
他坚信,若她知晓自己心意,必会惊喜。
若是有他荣王肯为她遮风挡雨,她必不会存了尽早离去之心。
灯下她是红色的,头上的花儿是红色的,她的面庞也是微红的,他虽未饮酒,可已经将要醉倒在这微醺的气氛里。
他走上前去,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她倒了一杯。
他端着酒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喝一杯。”
暮雪烟不敢喝。
她看着眼前春风满面的林长宴,已经猜到了他几分意图。
无论他的心意是不是真的,男人总是想要做些什么的,酒菜都摆好了,一切总会发生地顺理成章。
她盯着眼前的酒杯,沉默半晌,这才缓缓问道:“王爷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林长宴难得软下来,他屈身坐在她对面,对她探寻的双眸看了许久,这才轻声说道:“你可愿做本王的侍妾?”
暮雪烟眼前一片漆黑。
上来就打直球,还是做侍妾。
“不用着急回答。”林长宴看她愣住的样子,心下欢喜:“本王等你,想好了再说。”
若是时间拖得越久,越给他希望,暮雪烟一刻都不想等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镇定自若地盯着林长宴的双眼,轻声说道:“我不愿意。”
“你说什么?”
“回王爷,我说我不愿意。”
16.第 16 章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到极点,林长宴带着希冀的神情也逐渐冷下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堪的言论。
“不急,你慢慢说。”他想着她或许是有些条件要谈。
“王爷,我心意已决,我不愿意。”她仍重复着,可看到他的眼神,还是慌得乱了气息,手心紧攥着,也出了冷汗。
“你是对侍妾的身份不满?”林长宴冷笑一声:“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多少女子上赶着来做侍妾都不行,以你的身份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那王爷便在外头好生选一个,莫要叫我污了王爷的眼。”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可就是气不过他这样说她。
林长宴勉强压下怒意,低声说道:“你做侍妾暂且委屈几年,待时间久了,本王奏报皇上,定能给你提个侧妃。”
“不必。”暮雪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十分刺耳,可她还是要说:“莫说是侧妃,就是正妃,我也不愿意。”
她看到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只好解释道:“不是王爷不好,是我配不上王爷。”
口口声声说他好,却一百个不愿意留在荣府,她这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看便知。
她一定是在外头有心上人。
只是不知这心上人是西宁王还是天冬,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他冷笑一声,自她从西宁王府多日未归后,西宁王也并未费大力气寻她;天冬呢,又像只蚂蚁一样被他荣王踩在脚下;至于太子,无论她是否还心系太子,那晚沈如春的算计手段,明显是没想过给她活命。
这三条路,每一条都是死路。
他看着暮雪烟镇定自若的眸子,不懂她为何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他的庇佑。
或许是自己给她的自信太多了,导致她以为自己离开了他,还能完好无损地在这世间活下去?
暮雪烟悄悄向后退了几步,却见林长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随即便冲上前来。
“把这酒喝了。”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他越是这样疾言厉色,她越是觉得这酒有问题,偏不肯喝。
眼见她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他端起那杯酒,含在口中,一把将她的腰身揽到自己身前。
暮雪烟急于将他推开,可他用双手将她牢牢禁锢在他身侧。
随即,他吻了上来。
一片混沌之中,暮雪烟只感受到浓烈的酒气,顺着她的喉慢慢流下。她拼命晃动头,想要摆脱林长宴发疯般的索取。
她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直到她大脑一阵空白,感觉即将窒息了,他才缓缓松开。
口中的酒意还在,她恨恨地向一旁“呸”了一声,随即擦干自己的嘴角,充满戒备地望向林长宴。
她想好好解释给他听,她要的不是近乎掠夺般的爱,她想要的是自由。
可她还未开口,林长宴便被她嫌弃的神色刺激到血脉喷张。
又是拦腰抱起她,这次径直向着寝殿去。
常听人说,若是女人有了孩子,便会收心许多。再不济,做了他的女人,自然会心思收敛一些。
暮雪烟被他甩到榻上,一阵头晕眼花。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上来便撕扯她的衣服,她紧紧捂住自己胸口,一边向后退去,又被他拽着双腿扯回来。
“别动。”他警告她。
在他脱自己衣服的当口儿,暮雪烟寻了个空隙跳下床去,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肩上忽然多了一重负担,她猝不及防间,重重地向后倒去,正撞在他坚实的胸膛里。
“往哪儿跑?”他咬牙切齿地说,这神情不像对着侍妾,倒像对着仇敌。
“王爷,你冷静一下。”她被他双臂环抱着又甩回榻上去,口中呜咽道:“今日太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可以吗?”
晚了。他心中了然,她这时候提出来慢慢谈,根本就是缓兵之计。
他一手抓过她的双手禁锢在她头顶,一手继续扯开她的衣服。狂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肩颈处,她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气氛已经危险到了极点,她的手在头顶乱抓,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凉尖锐的物什。
她猛然想起来,这是下午瑶儿给她佩戴的金簪。
她不假思索地将它抽出来,狠命向林长宴的手上刺去。
林长宴吃痛,瞬间放开了手。
她就趁着这个时机,又是一簪狠狠刺出去,正中他的左肩。
鲜血顺着金簪缓缓滑落,她手上沾了他温热的血,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了起来,轻轻松开了手。
林长宴不可置信地将金簪拔出来,还好只有寸许深,没有性命危险。
一腔热忱终于慢慢冷下来:她竟然这样以命相搏,就是为了不与他圆房?
她这是为谁守贞?他恨到了极点,可是稍一动起来便觉左肩刺痛,他用手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夺门而去。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房间内恢复平静,连个来收拾东西的丫鬟都没有。
她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合眼,既怕他忽然折返回来,又怕自己行为过激了会导致他伤害天冬云华。
思来想去,还真是一刻不得安生。
虽已过了十五,可又来了一波倒春寒,夜间便下了一场大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站在院中就会无端迷失方向。
荣王亦是病倒了,对外宣称要休养两日。
天才亮,暮雪烟就被几个嬷嬷扯着爬起来,她身上这身华贵些的衣服被扯下来,换上一身粗布棉服。
这怕是要杀她了,她飞快地用水洗漱——即便要死了,也要做个干净的鬼。
待收拾好了,她被推出屋门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孙洪。
“孙管家。”她轻声问候。
孙洪无奈叹息,低声说道:“姑娘这又是何苦。”
昨儿夜里,林长宴一脸恼怒地从自己房中出来,吩咐他:“她既然不想要这尊荣,那本王就成全她。”
孙洪看她可怜,还是待到天亮了才来喊她。
“王爷昨夜吩咐老奴,姑娘日后就不必住在这主院了。”
“是要我搬出王府?”她没懂意思,倒略带了些期许。
孙洪只得明说:“王爷吩咐姑娘搬到东南角的杂院去,日后就在荣王府为奴为婢。”
原来是这样。她的心安定了几分,定住脚,冲孙洪鞠了一躬。
“这几日多有叨扰,还望孙管家不计较。”
“哪里。”孙洪愣了,忙伸手想将她扶起来,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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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站直身子走远了。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孙洪只知摇头叹息。
“多好的姑娘。”他心中想道:“王爷属实是性子太急,不懂得爱惜。”
暮雪烟跟着几个嬷嬷走在最后,就连铺盖都没搬走,默默给了她一床旧的被褥,将她安顿在下房里的通铺。
左右两边的铺位都是老嬷嬷,她们见了暮雪烟,都可以别开了脸,想来都知道她是怎样的存在。
带她安顿的吴嬷嬷轻声对她说道:“王爷吩咐老奴要给你些活干,念及姑娘今日才来,又生得单薄,不如便将主道上的积雪清一清罢。”
其实林长宴的原话是:“你们无需对她客气,有什么活便叫她做什么。”吴嬷嬷心软,是挑了好的话说的。
暮雪烟讶异地看了吴嬷嬷一眼,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却得到了她的一点善意。
主道虽大,但路宽敞平坦,况且人来人往都看得到她干活,日后也不会有人说她躲着偷懒。
“多谢吴嬷嬷。”她拾起地上的扫帚向外走去。
“哎?”吴嬷嬷喊住她,塞给她一副粗布手套。
天极冷,狂风夹杂着粗盐粒子一样的雪花砸在人身上,暮雪烟几乎有些站不稳。
她深吸一口气,用冻得没了知觉的双手握住扫帚,奋力扫起来。
路中央的积雪逐渐扫到两边去,分出一条灰黑色的石砖路来。她这时才觉得身上有了点活人的暖和气。
眼前皆是刺目的白,她撑着一口气,细细地扫过去,不一会儿便把主道清扫了三分之一。
往来之人对她多有注目,她只当看不见。
眼下这种情形反而叫她觉得心安,若是林长宴就此放手了,那是最好不过,她实在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
不知现在阿成和阿云他们的戏班在什么地方,是还在西宁府吗?她一边扫着雪,一边怀念往日在戏班中的生活。
忆起那日在西宁王府寿宴上唱戏,暮雪烟本身唱功一绝,但是她一直不会自己化妆,因此她和阿云特意起了个大早,阿云替她上妆,先将底妆上好了。谁知西宁王起初只听武戏,平白叫她和阿云在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等了许久。
说起来,那日比今日还要暖和些。待到终于有人点了一出《西厢记》,她忙忙地跺脚,希望一会儿上台的时候不会浑身僵硬。
二胡声一响,肃杀的氛围立刻被融化了,她扮演崔莺莺,从台后盈盈走上前来,水袖一甩,目光流转之间,闺阁女子的哀愁清晰可见。她台步稳健,身段极好,才一上台,还未开口,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她才唱到这厢,便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叫好。
真是奇怪,她每次一上台,便觉得自己与这舞台浑然天成,她从不会紧张,每次表现都自然灵动,唱腔也婉转悦耳,信手拈来。
每每见到台下观众对她喝彩,她便油然生出自信来。
想来她的一生也是为了舞台而活的。
环顾四周,四方大院,虽华丽,却无法承载她的梦想。
旁边有人来了,她忙闪身到一旁,余光见到孙管家带着谢景,往林长宴书房的方向去了。
谢景回来了。她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17.第 17 章
谢景目不斜视地过去了一阵,这才做出好奇的样子对着身后指了指,问孙洪道:“孙管家,这是?”
孙洪连声叹息道:“性子倔,暂时惹怒了王爷,王爷拿她煞性子呢。”
他刻意将“暂时”二字说得清晰明白,同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景。
孙洪早就看出谢景对暮雪烟多有恨意,可他为了这府邸安宁,还是暗地里劝谢景不要多生事。
谢景心下明白,点头笑道:“知道了。”心里却暗骂暮雪烟这个狐狸精,就连孙管家也为她收用了?
到了书房,林长宴马上站起身来迎接他。
“这几日辛苦了。”林长宴问:“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回王爷,早已好全了。”谢景说道:“长公主那厢的布置也都已经安排好了,属下便想着回来同王爷禀报一些事。”
谢景关上门,轻声说道:“从西宁王府传来的消息,近几日太子对那边多有拉拢之意,说是连续送了许多珍贵之物来,且西宁王竟然都接受了。”
“此事颇有些不同寻常,往日太子何曾瞧上过他。”谢景继续分析:“西宁王母妃是异国之子,欲登皇位本就是不可能之事,且他在朝堂中也没什么势力,不知太子拉拢他却是为何,属下担心……”
“不过是想来对付本王罢了。”林长宴了然于心,他本来皱着眉,听到谢景的话,倒莫名有些快意。
“往日可从没有到这两位联起手来对付本王的地步。”他笑道:“岂不是本王如今势力开始强旺了?”
谢景亦换了些轻松神色,笑道:“怕是太子也未料到皇上如此袒护明芳公主,第一任驸马是户部侍郎次子,第二任驸马又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吏部侍郎之子。”
圣上想必是铁了心的要给明芳公主一个尊荣华贵,而明芳公主又是一心与荣王交好,无形中便加强了荣王的力量。
“太子竟然会蠢到对户部侍郎次子出手,倒是本王没有想到的。”林长宴说着,又想到半年前的夏夜,雷电交错之时,长公主府忽传驸马爷暴毙,他赶过去时正撞见驸马钱俊良七窍流血,死于明芳怀中。
圣上大怒,命大理寺查探多日,待稍有结论之时,又忽然偃旗息鼓,草草结案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查到了太子的人罢了,皇上不愿为此事处置太子,只是找了个借口罚了他几个月的俸禄。
至于太子为何忽然发难,直到现在都未能查得清楚,明芳公主也为此事受了打击,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都是过去的事了,林长宴思绪回到现下,又问:“可还有什么要紧事?”
“其他便无了。”谢景道:“无非是公主府内有几个看起来可疑的人,都已经被属下秘密处理了。”
“好。”林长宴忽然觉得有些疲累,想来是因为肩上的伤而服用了些安神药的缘故,他对谢景道:“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罢。本王也想回去小憩片刻。”
谢景答应了,又随着林长宴一同回到主院,及至看到林长宴进了寝殿,他才出来,直向主道去了。
暮雪烟正在漫天飞雪下专注扫雪,不妨抬眼看到谢景踏着飞雪大步走来,心中一惊,忙闪到一旁去,低了头。
谢景走出几步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庆幸,谢景竟又反身折回来,朗声问道:“大胆奴婢,见了我为何不拜?”
暮雪烟心间一颤,他的挑衅果然还是来了。
王府间,奴婢们除了向王爷行礼,其余人等其实没有分的那样清楚明白,她平日里见大部分奴婢见到谢景或孙洪,都是屈身表示尊敬而已。
虎落平阳,此时辩解不是好的办法,她马上摆起姿势,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大礼。
“哼。”他抬了抬脚,见主道上扫过的地方早又落了一层淡淡的白雪,便皱眉道:“你是怎么扫地的?这主道上人来人往,你怎么连这里都扫不干净?”
“再扫,直到这主道上再无一丝雪为止,不叫你停便不许停下来。”
可雪下得纷纷扬扬,好似永无停歇之时。暮雪烟一人在主道上来回,记不清扫了几遍。
浑身冰冷,落满了积雪,且腰腿酸疼,走路都困难。
即便心知肚明谢景是故意为之,可她也毫无办法。
不忍受这些,便得回去求林长宴,就得忍受日后被困王府、永无自由的日子。
她不记得自己扫了几个时辰,眼见着天色又暗下来,她的双目被白雪侵染了一日,早已刺痛难忍。
“你。”她听到旁边似乎有人喊她,勉强抬起头,却是面带焦急的吴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嬷嬷。
“这都快用晚膳了,你怎么还在扫雪?你这个孩子也忒实在了。”吴嬷嬷埋怨道。
她才要拉着暮雪烟去用晚膳,便被身后那个面生的嬷嬷拉住了。
“吴妈。” 这位嬷嬷悄声对吴嬷嬷耳语道:“她是被谢大人罚着扫雪的。”
闻言,吴嬷嬷缓缓松开了手。
“哪有这样折腾人的。”吴嬷嬷小声抱怨道:“别再出了人命。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嗐,这谁说得清呢。”那位嬷嬷哀叹。
吴嬷嬷也是有女儿的人,断然见不得这种事,她寻思,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得先叫暮雪烟吃了晚饭再扫。
她打定了主意,却听暮雪烟用微弱的语气说道:“吴嬷嬷,你别管我了,小心连累了你。”
“我在王府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吴嬷嬷拉起暮雪烟的手,只觉冰凉一片,又心疼,便决绝道:“先跟我回去吃饭,再怎么罚,到底也是要吃饭的。”
暮雪烟心知不可,才要挣脱,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断:“吵什么?”
谢景迈着大步走来,瞪了一眼几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由得你们在这里混闹?”
暮雪烟挣开吴嬷嬷的手,示意她们两个快些走,她则继续挥动着麻木的双手扫雪。
吴嬷嬷两人向远处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谢景见她如今这般落魄,颇有几分快意。
他本欲离去,许是步子迈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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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待站稳了,又是一阵恼怒。
“你怎么扫的地,这主道如今怎么这般滑?若是有客人上门来摔倒了怎么办?”他指着暮雪烟,大声问。
暮雪烟只木着脸不说话,天要下雪,他却问地为何湿滑,真是搞笑。
“怎么,我问你话,你却这般态度,似是不服?”
“岂敢。”她用尽力气说道:“大人说得是。”
“既知道错了,便跪下,自个儿掌嘴。”谢景盯住他,一字一句说道。
暮雪烟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可只这一眼,看到他眼中浓郁的仇恨,她又低下了头。
缓缓抬起已经冻得僵直的手,向自己脸上来了两下。
脸上并无什么感觉,可心里却觉得羞辱至极。
谢景还是不肯打算放过她:“怎么,既不肯跪,也舍不得打?”
她艰难地开口道:“大人,我没甚力气。”
谢景二话不说,走上前来揪住她的头发,一脚踢在她腿弯处,她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跌倒在雪地里。
随后,谢景抬手便是两个耳光。
他手劲极大,暮雪烟猝不及防间,被他打到眼前发黑,嘴里腥苦,像是出血了。
身边传来脚步声,吴嬷嬷又来了。
“谢大人。”她跪下道:“她这孩子第一日到这里来,言语间不知轻重得罪了谢大人,还请谢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谢景冷漠道,他抬起手还要继续打,却见暮雪烟张开口,血水流出来,她顾不上擦去,便低声含糊说道:“大人,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眼中的微光一瞬,但谢景还是读出了浓郁的仇恨。
很好,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暮雪烟。
“好,我不打你。”他松开手,在外袍上擦了擦:“打你倒脏了手。”
“你就在这主道上跪足三个时辰。”谢景抬脚欲离开,吴嬷嬷急得大声说道:“大人,三个时辰怕是不行啊,会出人命的。”
谢景头也不抬,便离开了。
“孩子,你这是遭的什么罪。”吴嬷嬷哀叹连连,她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袄来给暮雪烟盖上。
暮雪烟摇摇头,用尽力气轻声说道:“孙……管家。”
除了孙管家,怕是没人能劝一劝谢景了。
吴嬷嬷忙站起身来,向远处跑去。
暮雪烟从脚到腹腰处已经没了知觉,她只能腾出手来轻轻揉捏。随着力气和温度在雪地里耗尽,若再不见人来,她怕是真没了活路了。
若是轰轰烈烈地死,倒也少了些遗憾,可若是这样在雪地里冻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雪终于停了,她小心抖了抖身上,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坠痛自小腹传来。
随着坠痛,四肢更是酸软无力,下腹一股暖流缓缓渗了出来。
“不好。”她在心中盘算着,自从她被阿成哥从溪水中捞出来后,便从未来过月事。平日里忙着,从未找过太医来调理。
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来了。
18.第 18 章
吴嬷嬷跑去找了许久,才看到从膳房忙活完的孙洪。
她急忙上前去,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孙洪。
孙洪听了,只能哀叹一声冤家路窄。他疾奔几步,又转头去了主院的方位。
林长宴才醒,收拾妥当后想要出来看看雪,正撞上急匆匆赶来的孙洪。
听完孙洪的话语,他并未说什么。
“王爷,您快去瞧瞧,外头冰天雪地的,暮姑娘怕是要冻坏了身子。”孙洪连连跺脚。
林长宴想去,却忽然放慢了脚步。
左肩上的钝痛感提醒了他,他本来便是要煞一煞她的威风的。
“什么大事。”他不以为然道:“叫吴嬷嬷过去盯着就好。”
“王爷……”孙洪还想劝,但看林长宴已经推门走了出去,盯着外头的雪景默然不语,便也只好出去了。
吴嬷嬷无法,只得反身回来,才到主道旁,便看到几人围在那里,议论不休。
她心下轰然震动,忙上前去拨开众人。
暮雪烟身下都是鲜血,已人事不知,不知昏迷了多久。
消息传来时,孙洪忙告诉林长宴,他的神色这才严峻起来。
“传太医了吗?”他问。
“太医已经来了。”孙洪说。
孙洪冷眼看着林长宴,心想,现在知道着急了,可惜,她应当已经小产了。
林长宴急匆匆地赶到东南杂院,见暮雪烟毫无生气地躺在通铺上。吴嬷嬷将四周的火炉烧得极旺,可她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太医怎么说?”林长宴走过去问。
太医还是上次暮雪烟受伤之后来诊脉的太医,他眼中充满痛惜:“这位姑娘是劳累过度,又着了严重的风寒,再加受了委屈,心气难以平顺;且又忽然来了月事,这才体力不支昏倒的。”
他一边开些温润滋补的方子,一边在心中想着,为何这位姑娘如此倒霉。
孙洪在门外听着,只感叹还好不是小产。
不然这荣王府又要闹个底朝天。
“日后这种事不要再有了,频繁接触寒气会导致难以受孕。”太医语重心长地对着林长宴说了一句,便告辞离去了。
林长宴缓缓走到她面前,见她面上仍然有未消的淤痕,许是在昏迷中还是疼,她不自觉地紧皱着眉。
心中的防线忽然崩塌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他勉强转身,对孙洪吩咐道:“仍把她的住处挪到主院耳房来。”
孙洪领命,才要去准备,又听他继续说道:“还有,叫谢景往书房来。”
“你如何这般不知轻重。”谢景站在书房里,听到林长宴这一句,顿时咬了牙不说话。
他今日早料到会有这一遭,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她对我不恭不敬,我只是略施惩戒而已。”
“惩戒她的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无需再做解释。”林长宴冷声道:“只是对一个女子如此磋磨,倒显得你心胸不足。”
“我心胸不足?”谢景怒极反笑:“王爷怕是忘了之前对属下说过什么,待抓到她幕后之人的把柄,定当替我兄弟报仇,可我如今等了这么久,反而盼来了王爷要纳她做妾!”
林长宴一时语塞,只听谢景继续问道:“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报仇雪耻这件事?”
“本王自然记得。”林长宴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可她如今已经失忆,谢明之事是否因她而起尚无定论,你这番咄咄逼人,叫全府上下看到了会如何想?”
好,原来是这样。谢景笑着点点头,当日之事昭然若揭,现在因为她得宠,荣王便能轻易消了她的罪名,看来是根本无意给他报仇。
多说无益,他低下头去,竭力表现出愧悔:“属下知罪。”
林长宴沉默半晌,这才吩咐道:“你先去长公主府内继续探查,若有细作一并铲除。本王担心太子继续针对长公主府,你须得多加小心。”
“是。”
谢景退下后,林长宴这才缓缓坐下,用一旁的奏章盖了脸,不想面对这纷杂的一切。
他承认自己是有了私心,尤其是发现暮雪烟确有失忆之相的时候,他侥幸万分,觉得这样他就能有借口抹去她的罪行。
可如今看来,她与谢景二人竟是水火不容。
只能先调离谢景,有些心结还得慢慢解开才行。
“王爷。”孙洪不知何时站在书房前,他轻声道:“暮姑娘醒了。”
林长宴站起身来,向耳房走去,又问道:“状况如何?”
“她面色不好,见了人也不说话,只怕得王爷您亲自过去开导开导。”
林长宴迈入耳房,抬眼便看到暮雪烟面色雪白地仰倒在榻上,她紧皱着眉,似乎身上的痛意还没消除。
瑶儿拿了一块毛巾为她敷着红肿的双颊,她睁开眼睛,眼神中又是一片虚无。
林长宴想起那日在西峡桥畔遇见她,也是这幅表情。
他慕然想到,会不会她那日也是受了谢景的委屈?
他不语,先是遣散了屋中人,又坐到榻上去,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暮雪烟并不看他,只淡淡地答道:“回王爷话,奴婢觉得很好。”
这话倒像是在赌气了,林长宴拉了她的手,打起千般挽回的柔情,轻声劝解道:“本王已经叫谢景出去办事了,近些时日他都不会再回来,你放心。”
她哂笑一声,回眸看着他,缓缓说道:“王爷真是好手段。”
“需要熬鹰时,便叫他来。待要挽回时,便是王爷亲自来。一巴掌接着一个甜枣,王爷可真是好手段。”
她才说完,又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她忍不住蜷起身子,离他远了些。
林长宴听她这样说,倒也不觉得委屈,他本就存了降服她的心思,只是谢景出手太重了些。
“你怎么样?”他见她神情痛苦,忙凑过去问。
她用手臂将他推开,仍坐好了,思绪百转千回,还是得回到关键问题上来。
“不知王爷昨夜说的话还作不作数?”她目光如炬,额上虽有细微的汗珠,但气势依旧不减。
他忆起昨夜要纳她为侍妾的话,迎上她的目光,无比自然地回答道:“当然作数。”
“那好。”她别过脸去,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话说道:“我想谈条件。”
“你说。”他不禁扯动嘴角,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他有些拿捏不准,还是先听听她说什么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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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我要王爷放了云华和天冬姐弟。”
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这姐弟俩虽无甚大用,可毕竟是太子的人,就这样放了,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若是他们在府上,我看到王爷便会想起他们的命尚在王爷手中,对王爷便不可能有夫妻之间的情谊。所以我说放了他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王爷,王爷大可细细想一想。”她连说这么多话,牵扯到小腹又隐隐作痛,她忙端起床边放着的热茶来饮了一口。
“好。本王答应你。”她既然都这样说了,林长宴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允的。
“第二,我想去西宁王府上一趟,见一见戏班中的人。”她见林长宴皱了眉,似乎是不想与西宁王有过多牵扯:“王爷若担心,可带我一同去。”她思绪飞到被阿云和阿成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时候,心神间多了几分向往。
“他们毕竟救了我的命,相识相知一场,也该有个体面的告别。”
“这些都不算什么,本王答应你。”林长宴唇边荡漾的笑意再也止不住,他紧握她的双手,轻声说道:“你好生歇息。”
他才刚要走,又想起近日并无什么事,又回身坐下来,眼中的得意神色遮不住,抚摸着她的手问道:“你为何这么快便答应了?”
暮雪烟见他去而复返,还问了这个问题,紧闭了双目,许久才睁开眼睛回答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想先活着罢了。”
命都快没了,谈何自由,她只是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给人家磋磨死了,她觉得不值。
她面色沉静,可眼中的泪水汹涌而来,使她招架不住。
澎湃的情绪压抑久了,犹如山洪一般倾泻而出,她哽咽了。
林长宴沉默了半晌,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激烈地哭过,一时间有些后悔,他可能是太过纵容谢景,下手重了些。
他轻抚她的肩,想要揽她入怀,她却百般抗拒,摇头说道:“我想自己清净一下。”
“那好,待成亲之后,本王自会好好补偿你。”他说完,便离开了耳房。
周围一下静下来,暮雪烟趴在枕头上尽情流着眼泪,耳中出现巨大的轰鸣声,一声又一声,震得心里直疼。
她不是没有想过抗争,可经此一遭,她是真的怕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且先捱过这一关,再想着日后如何打算罢。
清修了几日,她的月事干净了,林长宴早就召她过去,选了几个成亲的吉日让她挑。
她随便看了一眼,挑了个最晚的。
能拖一日是一日,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说道:“身子还没完全养好,王爷见谅。”
林长宴点点头,叫孙洪再去准备二月初的婚礼酒席。
孙洪走后,林长宴说道:“我前几日寄了拜帖,西宁王同意我们明日上门拜访,你可准备好了?”
不知心里是期盼还是落寞,她缓缓点头。
林长宴见她总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不禁有些不悦,才要开口说话,便见她带着笑容问:“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行下去收拾准备了?”
他被她这一脸笑意堵地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她转身从他书房出去,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沉默地回到耳房中。
19.第 19 章
马车一早便到了西宁王府,一路上,暮雪烟掀开帘子,只记得上次同阿云见面,还是两人一起去胭脂铺面买东西,随后她身中春药,阴差阳错间上了荣王府的门。
之后便再未见过阿云了。
轿子停下来,林长宴先出去,她本想跟在身后,林长宴对她说道:“本王先去,你在这等候。”
西宁王府的周管家一早便候在门前,他满面堆笑迎上来:“恭迎三王爷。”
西宁王林长沛正在会客堂端坐,见了林长宴,也不慢待,站起身来叫道:“三哥。”
他面上的笑意浓郁,拱手道:“还未恭喜三哥。”
林长宴一愣,这才想到自己送的拜帖里称呼暮雪烟为自己的侍妾一事。他摆手说道:“不如五弟,年纪轻轻便有了夫人,也该尽早准备做父亲了。”
他们两人无甚好谈的,林长宴单刀直入说道:“此番前来,主要是我那侍妾想着见一见贵府上戏班子,往常她在里头混着唱了几个月的戏。”
“三哥真是粗中有细。”林长沛笑说:“竟然为了这点子小事亲自上门来。”他话锋一转:“只可惜,那戏班子已经离开西宁府了。”
“去了什么地方?”林长宴问。
“那便不知了,不过我夫人倒是有些事想要同暮姑娘见面,不知能否赏脸?”林长沛问。
“有何不可。”
暮雪烟满心期盼,见有人来请她,心中自是欢喜。
她进到门中,见到一个老嬷嬷站在门内等候,见她来了,对她说道:“姑娘这边请。”
眼见着去的地方不是之前戏班住的偏院,而是内宅,她不禁疑惑道:“嬷嬷这是带我去哪里?”
“我家夫人想要见见姑娘。”老嬷嬷说。
到了内宅,只见宽阔的一片四方大院,正门前站了一位淡雅装束的人,正面色惶惶地站着等,见她来了,方迎上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暮姑娘,我……”西宁王夫人竟然见了暮雪烟便要下跪,吓得暮雪烟忙一把抓住她,不叫她跪下去。
“夫人,您这是作什么,有话好好说。”她忙劝道。
西宁王夫人面上盈满了泪水,她一边哭,一边被老嬷嬷扶到上房去,暮雪烟跟进去,心中只觉得不安。
在老嬷嬷口述和西宁王夫人的百般道歉下,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她上次身中春药,是西宁王夫人争风吃醋的结果。阿云回到府中后,觉得事情不对,待反应过来后,也曾在西宁府进行过盘查,最终确定是夫人的手笔。
阿云还曾到上房来闹过,指着鼻子骂西宁王夫人恬不知耻,手段下作。然后戏班便被赶出了西宁府。
此事被西宁王知道了,连续一个月没有理夫人。
西宁王夫人哭道:“是我愚蠢了,总想着女人之间那点事,没想到王爷是因为有旁的打算。”
她也曾后悔过,后来听说暮雪烟自从进了荣王府后,便犹如进了蛛丝网一般越缠越紧,最终再也出不来了。
这其中焉知没有她的影响?每每想起此事,她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姑娘,你原谅我吧。”她揪着心哭着。
可暮雪烟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
“夫人,你说戏班早已搬走了?”她茫然地问:“他们去了哪里?”
夫人停住了泪,一脸愧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叫旁边嬷嬷把阿云留在府中的信件拿来。
暮雪烟拆开信封,见上面写着:“阿烟姐,事发突然,我们不得不先行离开西宁府,若日后你回来找我们,请到京城来,我们在京城有一间小的门面。多日未见,十分想念,望阿烟姐珍重身体,盼早日相见。”
她读了两遍,随后将那信抱在怀中片刻,虽未见到她人,但见字如见面,这一趟也没有白来。
“多谢夫人。”她说:“若无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且慢。”西宁王夫人拦住她,央求道:“还有一件事。”
见暮雪烟许久未有回应,林长宴又不好到西宁府内宅去,加之林长沛留在那里实在尴尬,便说要去催催自己的夫人。
才到内宅院墙前,便听到自家夫人期期艾艾地问:“当真如姑娘所说?”
再听得暮雪烟答道:“确有其事,我从不会撒谎。我两个之前的朋友都和我说过了,此事确实是因太子而起,他想要挑拨你家王爷和荣王。”
“可……可已经有洞悉此事的宫中老人进了府,这?又是怎么说?”
林长沛听了,顿时一个箭步冲进门去,顾不上失礼,见到因紧张而站起身的夫人,他低声呵斥道:“你和她说这些作什么?”
“臣,臣妾失言了……”西宁王夫人一边害怕,一边想要往外走。
西宁王大感疲累,他摆手叫她回来,待所有人坐定了,这才对暮雪烟说道:“我家夫人的话,姑娘就当没有听到。”
“可我已经听到了。”暮雪烟倒对这件事起了兴趣。
无论林长宴的母妃是否真是凶手,这件事都有必要查清楚。
若真是,那林长沛必会咬死林长宴,到时候阖家不宁,她自然增大了逃跑的机会。
若不是,那她之前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的局面就打破了,甚至在林长宴处又多了一个功劳,他必会待她更好些。
若她放任不管,林长沛也一定会对林长宴出手,到时林长宴一定会迁怒于她,毕竟此事算是因她而起。
“夫人方才所言宫里的老人,是知晓当年乔贵妃去世真相之人,她已然到了西宁王府内,对不对?”
林长沛见她问得这样细,显然已经瞒不住了。
“没有这回事,姑娘莫要胡乱猜测。”林长沛站起身来,已经做出了送客的手势:“姑娘来西宁府是为了见戏班中人,如今既已得了消息,不妨早些离去,三哥还在外头等你。”
这番逐客令说得十分不客气,可暮雪烟还是稳稳地坐着。
“王爷不用对我这般讳莫如深。”暮雪烟怡然笑着:“我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有一点好,向来嫉恶如仇。王爷被母妃去世一事困扰多年,我巴不得尽早全了王爷心愿。”
“若是能把这位老人叫出来,与我见一见,没准还有更多发现。”
“笑话。”一向对外冷静自持的西宁王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姑娘如今已经要做荣王府的侍妾,你叫本王怎么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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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我便斗胆同王爷做个交易。”暮雪烟徐徐解释道:“若是王爷愿助我脱离荣王府,我愿助王爷尽早查清真相。”
不等西宁王发出疑问,暮雪烟便说道:“王爷这般遮遮掩掩,难道怕我吃了她不成?我今日只想见上一面,结果如何我自不会过问。”
西宁王还在犹疑,他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却忽然动了动。
她盯着暮雪烟,面上闪过怀疑又愤恨的神情。
只此一瞬,便叫暮雪烟起了疑心。
她不再说话,一直盯着这位老嬷嬷看。
回想当年入西宁府唱戏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位老嬷嬷。
见暮雪烟一直盯着自己看,这位老嬷嬷瞬间变得面色晦暗,她暗自看向夫人,夫人垂着头,她又看向西宁王,却被西宁王瞪了一眼。
“这位嬷嬷看着眼熟。”暮雪烟笑道:“怕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嬷嬷直向后退了几步,不肯吭声。
“罢了。”暮雪烟站起身说道:“天也不早了,我便回去了。若是日后王爷有需要再提便是。”
“给王爷提个醒,宫里的老人多了,若说权威,莫过于宫里的锦太妃娘娘,她那厢也有许多老人在,互相指认着,事先查清总不是坏事。不然王爷要被圣上怪罪了。”
她走出西宁府,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塌下来,瞬间失了力气。
其实她本不必再管这些事,可她总觉得此事因她而起,若有一天闹出人命来,她心里会不安生。
为了这点子心安理得,她费些口舌又如何。
林长宴早已等得不耐烦,他见到暮雪烟垂头丧气地出来,便问:“如何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她轻声说:“虽未见着戏班子,但好歹与西宁王夫妇主仆一场,叙叙旧也不行了吗?”
回到荣王府,林长宴叫她一五一十地把方才说的话讲出来。
暮雪烟早料到有这一回,她慢条斯理地说明白了,独独省去了她想与西宁王做交易的环节。
“你说这些,是为了本王?”林长宴面露疑色。
“不然呢?”她反问道:“日后我便是荣王府的侍妾,不为了王爷还能为了谁?”
“若是王爷过得好,那便是我过得好了。”她低声说道:“我虽愚钝,这点子道理还是懂的。”
林长宴难得温雅了一回,将她的手握着,百般交握,又拉她至自己腿上坐了,这才问: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告诉孙洪,叫他预备着。”想了想,又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好好养养身子,日后是要预备生孩子的人了。”
暮雪烟只觉得浑身恶寒,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令她无法忍受。
以后就要被困在府中做他的禁|脔,再生五六个孩子,每日在家里盼着他有空的时候来看她和孩子一眼,待有了正头夫人,还要侍奉主母?
从前她从未想过事情的严重性,及至到了眼前,才万分后悔。
好在林长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他捻了一片柑橘送入她口中,瞧着她细细咀嚼着,又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送他们两个走?”
“回王爷,我想明日见他们一面,便放他们走。”
20.第 20 章
天冬和云华忽然被人从牢里放出来,清洗干净后,带到了会客堂中。
他们不明所以,待了片刻,见到暮雪烟从正门进来,身后跟着林长宴。
“雪烟姐!”天冬下意识地喊出口。
暮雪烟走上前去,先是看了看二人的神色,见他们恢复如初,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两个先谢过荣王爷。”她轻声说。
“雪烟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荣王爷要放我们走吗?那你怎么办?”天冬还未说完,便被云华拉到了身后。
云华回头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会察言观色?
“谢荣王爷。”云华低头行礼,还不忘暗中踹了天冬一脚。
天冬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子,但并未说话。
林长宴站在一旁静静地做着旁观者,仿佛眼前之事与他无关。
暮雪烟继续说道:“你们出去后,就依照之前的约定,莫要再与太子往来了,抛去身份,做个平头百姓就好。”
“你们身边应当有些金银细软,拿来换了田地和房屋,横竖有这两样东西在手,是饿不死也冻不死的。”
天冬越听越不对劲,脱口而出:“那你呢?”
暮雪烟轻叹一声,低下头去,掩住了眼眸中的万千愁绪,只一瞬,再抬头之时,已经换了羞涩欣喜的神情。
“你们不必担心我。”她回身看了一眼林长宴:“荣王爷他待我极好。”
“雪烟姐……”天冬不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云华制止了。
“叫什么?”云华瞪着眼睛问道:“这对雪烟来说是好事,你懂不懂?”
她回身对暮雪烟说道:“那便恭喜你。”她咧着嘴做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张开手臂,轻声问道:“那我们抱一下?”
暮雪烟向前一步,扑到云华怀抱里,掩饰已久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她流下泪来。
这对姐弟相识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可她却如此舍不得,或许是舍不得外头广阔的天地罢。
云华握着她的手,轻声劝道:“别舍不得我们,好好儿过你的日子。”
背对着林长宴,暮雪烟感觉到云华握着她的手心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硬硬的。
来不及反应,她缩回手,那个硬硬的东西便到了她的手里。
“雪烟姐。”天冬也有十分的不舍,奈何林长宴在一旁,他不好表现出太多。
“你好好听你姐的话。”暮雪烟含泪笑道:“少耍些孩子脾气。”
云华又问:“日子定在了哪天?”
暮雪烟一时答不出,分外尴尬——她只草草地扫了一眼,如何记得住。
“正月二十七。”身后的林长宴答道。
“可惜我们来不了,提前恭贺你。”云华笑道。
送走了天冬云华二人,林长宴察觉到她有些闷闷的,便叫她去看新房布置,她懒怠去,推说累了,仍回到耳房中来。
一到榻上,她便说要休息,将瑶儿和细儿都遣了出去。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估摸着外头确实没人了,她才把方才云华塞给她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张硬草纸包裹的东西,她把草纸展开,里头是一块白布。
白布上竟是用鲜血写的两行字:原住处床底有你暗藏的迷药,食之可使人昏睡五个时辰。
暮雪烟再往下看去,又有一行小字在下头:府内假山后有暗道,可通向府外,届时在西峡桥下汇合。
底下竟还笨拙地画了个简陋的示意图,画着暗道的方位。
她见了这字,当真是喜从天降,心中的阴霾横扫一半。
虽计划还未成功,可她已经跪在榻上,将云华天冬谢了数百遍。
来来回回将这几句话看了数遍,直到牢记于心,她才在屋内寻了烛火,悄悄将纸团烧了。
随后几日,她先是美其名曰想去自己之前住的屋内看看,花了半日找到了之前藏着的迷药。
然后,她装作要熟悉府内环境,又不经意地确认了假山后密道的方位——果真如云华所画的一样。
为了确认那药是真的迷药,她临睡前给自己用了一颗,当下便一觉睡到天明,瑶儿和细儿轮流喊了她半日才把她喊醒。
林长宴眼看着她整日在府中忙上忙下,脸色也一日赛一日的鲜活,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
“王爷,人心都是肉长的。”孙洪笑道:“王爷待她好,她焉有不开心的道理。”
“好生做你的事。”林长宴难得含着笑骂道:“对了半日的帐对不清,还有脸说嘴。”
一屋子的账房先生都收敛了笑容,沉默地低下了头。
林长宴指着一张单子说道:“她无父母兄弟送嫁,倒也可怜,这份单子就当做她的嫁妆单子吧,拿着去账上支。”
“哟哟哟。”孙洪嘴都笑歪了:“王爷可真是活菩萨,看得奴才都想嫁呢。”
账房先生们尽量嘴角下撇,把心中难过的事想了个遍。
“油嘴滑舌,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林长宴皱眉骂道,但还是开心的。
一晃便到了正月二十七,府内上下都准备完毕,明芳长公主和西宁王的贺礼也一早便送到了。
虽然暮雪烟不想让他通知太多人,可长公主还是要的。
这次的阵仗比上一次还要大,荣王府门前还放了鞭炮。虽未宴请宾客,可到底也实实在在热闹了一回。
暮雪烟早就换好了大红的衣衫,她撇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若桃花的面容,垂了目光。
两个时辰之前,她百般求了林长宴,叫他将主院所有的人都放出去,只留他们两个。
“怎么,你害羞?”林长宴玩味地笑。
她又是一阵低头不语,忸怩之态尽在他眼中。
林长宴又笑道:“往后行了房事,难道也不叫人进来伺候收拾?”
她惊恐地连连摆手,口中说道:“我粗野惯了,见不得那么多人在身边。往后若是需要收拾,我来就是了。”
“但愿你还能余下力气。”林长宴抬起她的下巴,促狭地说。
她默然红了脸,挣脱了他的手,夺门而去了,只留他一人在原地笑。
眼下寂静万分,林长宴真的将所有人打发开,只留他们两人在房中。
还是一样的灯火烛光,仿佛他们中间几日的龃龉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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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有过,林长宴还是倒了两杯酒,她顺势端起来。
“来。”他引她上前来,哄着她喝了个交杯酒。
林长宴那杯的杯壁上被她抹了迷药,只是不知喝几杯才能见效。
“你来。”他拥了她,带着笑意去屋内的桌上看嫁妆单子。
暮雪烟虽看不大懂,但知道这份单子弥足珍贵,足有三页之多,上面各类奇珍异宝层出不穷,叫人目不暇接。
她却没心思瞧,只笑着悄声劝道:“王爷,再喝一杯。”
“急什么。”他又执了她的手,拿出一张红纸写的庚帖来,她草草看去,见上头写着:“林长宴与暮雪烟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他将她右手打开,拇指在旁边的印泥里按了按,他也照样按了按,两人一同按在合婚庚帖上。两道手印相依相伴,像极了此刻的他们俩。
“本王能为你做的不多。”他在烛火下,眸中都是真诚,或许也是少年情窦初开,方才觉得这些弥足珍贵。
他又饮了一杯,趁着酒劲将她搂在怀里,香软甜腻,他早知她身子馋人,已竭力克制,可还是逐渐溃不成军。
含了她的唇,他缓缓向榻上倒去,床边的红帐子,床上亦是红色棉被和枕头,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他只觉得晕眩。
他解了她胸前的扣子,才要解开自己的,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些使不上力。
他茫然地站直身子,却发觉两腿支撑不住,竟一个踉跄便栽倒在榻上。
“奇怪,今儿的酒不烈……”他还未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静了片刻,暮雪烟缓缓从榻上坐直身子,她没有犹豫,站起身像外头跑去。
临行前,她给林长宴盖上了被子,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一刻也不能耽搁,她换上平日里穿的暗色衣裳,几步跑到假山后头,奋力将隐藏的石板掀起来。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掩了口,在黑暗逼仄的地道中穿行。
这段时间真是煎熬,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一边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又担心待到了出口,等待她的是林长宴的埋伏。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从荣王府外的墙下钻出来,除了淡淡的月色,四周什么都看不见。
凭借着残存的印象,她奋力向西峡桥下奔去。
西峡桥下虽也是黑暗一片,可到底有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无端叫人起了几分希望。
她缓缓摸到桥下去,无声之间,被两双温热的手同时接住了。
“走。”来不及叙旧,云华和天冬拉了她,三人快速向黑夜伸出逃去。
“去哪里?”她问。
“京城。”云华笃定地说道:“天子脚下,他不敢怎么样。况且京城人多,极难搜寻,若是边陲小镇,人烟稀少,过不了几个月便会被发现。”
“如今城门已关,咱们怎么出城?”暮雪烟急急追问。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天冬咧着嘴笑:“出城的小路我和我姐都跑过数次了。”
“你们两个先走。”云华轻声说道:“三个人太引人注目,你们先去,我随后便到。”
21.第 21 章
大良朝每日之事浩如烟海,几乎从未有任何大事惊起波澜。近几年间,也只有立新后和立太子时,朝野和四坊间很是热闹过一阵。
但是,向来不近女色的荣王终于一朝纳妾,而侍妾却趁着新婚之夜逃跑了的事,却在坊间传得有声有色。
人们谈起这段话来,总是忍不住先弯了腰,捂住嘴,却又竖起耳朵听。
“别是□□不行?”此言一出,听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嗤嗤”的笑声,像烧开了的水壶。
又有人在他肩上狠狠拍一巴掌:“促狭小子,不怕荣王拔了你舌头?”
无数的声浪逐渐平息后,又到了一年一度春闱招考的时候。
大良多以推举制筛选良才,如今圣上登基后,勉强将推举制的名额让出来三成给到春闱。
各地的学子们为了这紧缺的三成机会,几乎抢破了头。
林长宴对着眼前这一份对历年春闱中榜分析的密信,陷入了沉思。
孙洪在一旁悄无声息地看着,他忽然觉得王爷变了。
自从新婚夜那暮姑娘消失后,他人前并未有过多讨论此事,可孙洪知道,他背地里是如何压制泼天怒火的。
那一段时间,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暮雪烟”这三个字,甚至就连“侍妾”“木”这些词也不能提起,否则便会被他迁怒。
明面上他早已放手,还放出话来就当她死了,可孙洪知道,有一支人手一直行踪不明,活跃在各地,大抵是为了找寻暮姑娘的下落。
自这件事后,孙洪觉得荣王爷一是瘦了许多,再就是,眉眼之间更没了笑意。
与他谈事,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偶尔开开玩笑了。
长公主的婚事宴席已经办完了,那日林长宴喝得酩酊大醉,长公主第二日又送了一个眉眼与暮雪烟有五分相似的女子来。
林长宴抬眸看了很久,才低声吩咐道:“送回去。”
“派人告知皇长姐,无需再送了。”
孙洪还在回忆中,忽然听到林长宴问:“这份密信上的信息可都是真的?”
孙洪忙答道:“都是谢大人自京城送回来的消息,想必不会有误。”
“近几年,春闱中榜之人竟然大多是太子门下,只有寥寥几人是毫无出身之人。且这种情况竟然愈演愈烈。”林长宴阖上奏折,朗声说道:“叫门客们都来议事厅议事。”
“王爷,属下有一言。”一位名叫程辉的门生说道:“眼下太子炙手可热,咱们倒无需同他抢这些书生。王爷您若是想要招揽自己门派,何妨走走明芳长公主驸马的路子,岂不来得轻易些。”
明芳公主才另行婚配,配的便是吏部侍郎之子石望春,吏部侍郎石井月也时常来荣王府上拜访,多存了投靠之意。
若是走这条路子,自然更快,只需吏部侍郎在调配和提拔人选时,多多注意可用之人,将未入太子门下的人才引荐给荣王便是。
日后荣王门客日渐庞大后,吏部侍郎自然更好操作,只需提拔时优先荣王派系之人便是了。
“如此三年,不信咱们赶不上太子的势力。”程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吏部侍郎石井月有一嫡女,传闻生得花容月貌,荣王您也是一表人才,何不立下聘书,成了这番美谈?”
说起姻缘,孙洪便知程辉走岔了路子,果然,只见林长宴太阳穴青筋暴起,打断了程辉的喋喋不休。
“本王意在为万千平民学子讨个公道,并非为了一己私事。”林长宴冷眼撇了一眼程辉,问道:“本王问你,圣上好不容易才将三成的补选名额给了春闱考试,眼下通过考试入选之人已明显不足三成,且这部分中还有提前走了太子的门路,从而考试一帆风顺的。”
“长此以往,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学而无门,又会如何?他们心中岂不愤怒?天下学子愤怒,岂不会祸乱大良朝纲?”
程辉被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讪讪地笑道:“门生拙见,污了荣王视听。”
程辉不再说话,随后,剩下的门客中有真心叹服林长宴的,亦有顺势而为的,纷纷赞同林长宴说得对。
由此,他们拟了一封奏折出来,专门针对类似事件上报圣上,以消其隐忧。
年后的雪也仅仅下了那一场,随后天便放晴了。随着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临,一切都开始想着生机勃勃的春日转变了。
京城中的人开始预备着新年春季的买卖和营生,因着是京城,人口众多,任何营生都要比别的地方热闹些。
京城内蜿蜒的天隆河畔长满了嫩柳,随风摇曳着,荡漾出动人芳姿。河畔不远处有一片热闹的坊市,最大的一间铺面是开了几十年之久的迎客茶楼,再往里去,茶楼对面便是才兴旺没多久的嘉然戏院。其余林林总总,美食和游乐之处比比皆是,让人目不暇接。
嘉然戏院的老板娘一早便拎着编篮出了门,先去天隆河畔买了两条肥硕的鲤鱼,又去不远处的农家买了一些青菜。
“谢三娘又来了?”卖鲤鱼的吴掌柜热情问候。
“哎。”谢三娘头上包着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虽不怎么面对人,可总是发出一声悦耳的回应,代表她听见了。
三娘走远了,吴掌柜对一旁的伙计感叹道:“嘉然戏院的谢三娘嗓音好听,身段也窈窕,要不是脸上生了那么大的疤痕,应该也是个美人胚子。”
伙计打趣道:“吴掌柜,你都儿女双全了,还在这里打人家的主意?”
吴掌柜红了脸,别过头去不理那人,余下的伙计们都纷纷笑了。
谢三娘回到嘉然戏院,先是将买来的菜送到后厨去,又亲自到账房去看账。
正忙着,面前冷不丁出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把谢三娘吓了一跳。
“雪……三娘,我说你能不能帮忙照看着点小虾米,她今天一早上快把我烦死了!”
云华一边生气,一边追着谢三娘跑。
“我在说话呢,她真的太粘人了,一时半会都离不开人,你就不能帮我去看看,她最亲近你了。”
云华起初还在生气,后来的语调便慢慢成了哀求。
“没办法呀。”谢三娘一边拿出珠算噼里啪啦算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谁叫这么多人里就你没事做,你不看着她,倒叫谁看?”
“我猜天冬一早便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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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收拾道具去了,阿云和阿成又要忙上妆,又要忙演出。我呢,一大早又是出门买菜,又是来账房对账,也就只有你一个闲人喽。”谢三娘说。
眼见着算账接近尾声,云华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拉了谢三娘坐下,口中说道:“雪烟,我求你了,我真的做不来陪小孩子这件事,你行行好,把出门买菜的事交给我办。”
暮雪烟摇了摇头,她将自己的头巾一把扯下来,指着额头上一块青紫色的大包,轻声说道:“看见没?这就是我为了出门而付出的代价。”
“这叫什么代价?”云华叫起撞天屈来:“这又不是真的伤!”
“自然不是。”暮雪烟一脸无辜道:“谁叫你们才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化这种妆,既不肯伪装,那就不要怪我不叫你出去。”
“我可以化妆。”云华举手发誓道:“我后悔了。”
“晚咯。”暮雪烟耸耸肩:“现在你想画也没人得空喽。”
说归说,暮雪烟还是跟着云华去陪了一会儿小虾米。
小虾米是个三岁的女娃,才学会说话,正是各处闹腾的年纪。她的生母谢三娘在几个月前去世了,正值暮雪烟等人到了京城投靠了阿成和阿云,几人一合计,决议叫暮雪烟顶了谢三娘的名头。
好在谢三娘常年染病,又是个寡妇,常年不出门,从无一人发现过她的异常。
小虾米在后院穿着粉色襦裙,看到暮雪烟来,便拍着小手嘻嘻笑起来,口中含混说道:“娘亲,娘亲。”
“小虾米今天有没有乖乖的?”暮雪烟蹲下身子,在她脸上蹭一蹭:“有没有听话?”
“听话,听话。”小虾米拍着手笑。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追出去把藏在凳子后头的云华揪了出来。
“玩儿,玩儿。”她说。
云华狼狈不堪,只得爬出来,叉着腰问:“玩什么!”
小虾米示意她蹲下身子,又想要爬到她脖子上去。
“骑马,骑大马。”
这话一出来,暮雪烟看着云华忍无可忍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烟姐。”一脸疲惫的阿云出现在后院门前,她垂头丧气地把门关了,走上前来坐在凳子上:“人手不够了,我整天都快累死了。”
“不是我说,嘉然戏班如今名声渐起,确实也该扩充人手了。”云华一边背着小虾米乱逛,一边说道:“整天就阿云一个花旦,说出去笑掉大牙。”
“要不然就你上。”她继续说道:“你才来那会子,客流量都是冲你来的,谁知你又不唱了。”
“这不是怕身份泄露嘛。”暮雪烟叹了口气,她也想上台,可京城如此大,难免便会有人在西江城见过她唱戏,传来传去容易出岔子。
“你不会还在怕那个什么荣王吧?”云华撇撇嘴:“他在西江城作威作福是不假,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再猖狂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他想撒野还得过了太子这一关,你怕什么。”
“是啊,阿烟姐,咱们戏班这么多人在,他总不能哪天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抢走吧?强抢民女这个罪责他担得起吗?”阿云说道。
22.第 22 章
暮雪烟沉思半晌,还是选择了暂时不出来唱戏,但同意阿云将招募人手的告示牌挂到外头大门上去。
今日晚,听戏之人逐渐散去了,云华烧了热水,几个女人想要各自洗个澡,却听到外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哪来的叫花子?”
“看着像个年轻后生,怎么好端端的要饭吃呢?”
一片纷乱中,暮雪烟和云华出去,见嘉然戏院门前真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后生,他面上都是乌黑,头被一块脏兮兮的布包裹着,嘴里嗫嚅着:“给点东西吃吧。”
“你去后厨拿点馒头来。”暮雪烟轻声吩咐云华。
云华只探出头看了一眼,便点点头回去了。
这叫花子起先还在人群中睁着惊恐的双眼四处打量,及至听到了暮雪烟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云华拿了馒头出来,隔着门缝递给雪烟,雪烟一径上前把馒头给了这叫花子。
“吃吧。”她说完后,才想回去,便被这叫花子拉住了裙角。
“求求您行行好。”叫花子顾不上吃馒头,先跪下求情:“让我留下来做活吧,我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周围人越聚越多,就连阿成都出来看了。
暮雪烟挣脱不开,也无法,便叫阿成先带他进去,洗了澡换身干净衣服。
人一多,暮雪烟便打心眼里害怕,她怕人群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窜出来,追着她不放。
叫花子在地上磕头,暮雪烟闪身进了门去,从账房上拿了几两银子出来。
人留在这里终归不是办法,还是要尽早打发了好。
她才要出去,便见到阿成一脸沉重地从后院进来,正好撞见暮雪烟。
“雪烟,你去瞧瞧去。”阿成脸色不大对:“今儿这叫花子有点古怪。”
“怎么?”她听了,也变了神色。
阿成凑上来,小声说道:“这个叫花子没有头发。”他比划道:“只有这么一丁点发根还在头上。”
“他竟然能活着进京城,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若是被巡逻的官兵抓了,一准按照疯子处置了。”阿成继续说道:“哪有乱剪头发的。”
“我去瞧瞧。”暮雪烟跟着阿成一同到了后院的杂物房内,叫花子才洗完澡,穿了一件阿成的衣服,倒露出清秀的面容和颀长的身形来。
“多谢老板娘。”他一边擦着湿发,一边点头道谢。
暮雪烟看过去,他头顶的发果然只有一寸来长,分外古怪。
可看到他的脸,她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忍不住想要凑近了看。谁知他也伸出手来,一把掀开了她的头巾。
青紫色的大包呈现在他面前,他惊得后退两步,口中发出“啊!”的一声。
暮雪烟忙将头巾包好,歉意道:“吓着你了?”
“胡闹。”阿成瞬间暗了神色:“我们老板娘好心收留你,你却对她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他忍不住上手拽那叫花子,驱赶道:“趁天黑赶紧走,我们庙小,留不住你。”
“慢着。”叫花子对着阿成连连摆手:“我有一句要紧的话对老板娘说。”
阿成更加生气:“快走!少在这里嬉皮笑脸。”
“让他说。”暮雪烟制止了阿成,神使鬼差之间,她总觉得这个叫花子在哪儿见过。
“没关系,阿成哥在这里,无妨。”她见那叫花子转转眼珠,只盯着阿成看,便补充道。
叫花子这才凑上前来,轻声问道:“老板娘,你是不是叫谢倾闻?”
“我……”暮雪烟只知旁人称她谢三娘,却不知她的真正名讳。
“作什么打听我们老板娘名讳?快滚!”阿成再也忍不住,在旁边寻了一根扁担出来,威胁道:“你走不走?”
叫花子一边躲,一边说出许多疯话来:“你在苏南大学,是艺术表演专业的大三学生,你在苏南大学东门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
阿成怔住了,随即又冲上前去撵他:“疯子!”。
叫花子继续嚷道:“你室友叫王沛然,和你同一个班级,你们两个都准备毕业之后进苏南剧院!”
见暮雪烟怔住了,他一边跳一边喊:“你妈妈还在等你回去呢,谢倾闻!”
“我妈妈?”暮雪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别样的焦虑情绪,仿佛真的有个至关重要的人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回去。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她呼吸不畅,只得蹲下身子,胸前像堵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她用手去捶,但无济于事。
渐渐地,头顶也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逐渐蔓延到太阳穴。
阿成早就过来了,就连阿云、云华和天冬几人都赶来了。
“你怎么样?雪烟?”几个人纷杂的声音过后,天冬准备背起她,到最近的医馆去。
可暮雪烟听不太清,周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倾闻,妈妈,苏南大学,艺术表演,王沛然,这几个熟悉的元素逐渐组成一幅神秘的图画,可四角还不甚分明。
叫花子还在喊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云华皱着眉问:“阿成,你干嘛把这个疯子搞进来?”
逝去的记忆如流水般缓缓回归,暮雪烟瘫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忽大忽小,她像是发了烧,人都糊涂了。
她猛然想起来,她节假日时因为不开心,独自一人出来转悠,无意间进了一间博物馆,那里头都是些老旧的东西,无甚可看,有的东西甚至还没来得及裱上玻璃,任由参观者随意乱摸。
她只记得她的指尖划过一个冰凉润滑的东西,随后的记忆便消失全无了。
眼前这个乱蹦乱嚷的叫花子,是她才分手几天的前男友赵明宇。他在网上撩骚美女被她发现,一气之下便分了手。
也就是说,谢倾闻,无意间穿梭到了古代,成了暮雪烟。
这样离奇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怪不得她从溪水中醒来没多久便会唱戏,她在苏南大学主修的课程便是戏曲专业,她的毕业导师也是戏曲方向,她也爱戏曲。
众目睽睽下,她勉强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腿,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她问叫花子:“赵明宇,你怎么也来了?”
嘉然戏院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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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整内务而歇业一天,可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临近春闱,荣王一封奏折激起了春闱学子的拳拳之心,他们奔走相告,歌颂荣王德行。
太子那厢虽郁郁不乐,但因圣上力赞荣王,这才勉强按捺下去。
圣上最为看重的几个肱股之臣均是贫民学子出身,虽他们几人现已告老,可圣上仍记着他们的功绩。
这也是圣上登基后大力推举考试制度的原因,他深知大良朝不能只通过推举选拔人才。
早朝之后,皇上林佑民抚着有些花白的胡须,对着空无一人的朝堂悠然一笑。
旁边的太监刘德忠会意,凑趣儿道:“荣王爷此举是做到您心坎儿上了。”
皇上摆手道:“诶,如今还为时尚早。”他捧着奏折又看了半晌,这才眯起眼睛问:“如今他还在西江城?”
问的自然是荣王了,刘德忠忙回道:“是。”
“寻个日子叫他回来吧。”皇上笑道:“朕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儿子了。想必几年京城之外的生活,足够他打磨打磨性子了。”
“你说,朕这么多年会不会有些过于偏宠太子了?”皇上忽然问。
刘德忠一愣,但还是很自然地衔接道:“皇上心思深远,做的一切自然有皇上您的意图。”
皇上并未答复刘德忠,而是喃喃自语道:“是该给一些历练了…”
嘉然戏院内,平复了一整日的暮雪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全部记忆。
她本就不是什么暮雪烟,是在逛博物馆的时候穿越的现代女谢倾闻。
她问赵明宇怎么也穿来了,赵明宇支支吾吾,只说他是想她了,到博物馆来寻她的。
“想我?”她问:“你去博物馆的时候,我失踪了多久?”
“大,大概半天左右吧。”赵明宇心虚地说。
“半天?半天就算失踪了?”她不解。
看着赵明宇躲闪的目光,她想起自己去博物馆之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那里面有博物馆的定位信息。
难不成是赵明宇跟踪自己?她还想再问,可赵明宇口中说着要给她端饭,便自顾自地起身离开了。
阿云和云华进来了,开始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她们反而是最难面对的,如今暮雪烟已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势必要尽早回到现代去的,可她们几人还一无所知。
想起一个月之前,他们几人初到这戏院里,因谢三娘身死,戏院无钱周转,她命云华等人将这些年太子的赏赐都拿出来,那时候好歹是一心一意的,总想着一辈子在一起。
心中生出无限愧悔,对云华等人的追问,她只微笑,轻声说道:“我没事。”
“昨天那个叫赵明宇的叫花子到底说的是什么?”云华推了推暮雪烟,警惕地问道:“你为何听了他的话,就脸色大变?”
“要是他说的话威胁到你了,你一定要和我们说。”云华继续说道:“千万不要自己扛着。”
暮雪烟并不想让他们现在就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毕竟古人思想与现代不一样,能不能理解还另说,能不能听懂都难讲。
“放心吧,我没事。”她勉强笑道。
23.第 23 章
云华和阿云出去,又是赵明宇进来,端了一些清粥小菜。
看到他,她便想起在现代的最后几天,她看到他手机里打赏女主播和暧昧聊天的记录,那种生气和遭受背叛的感觉。
可她在大良朝这段时日的记忆冲淡了之前的伤痛,如今再看到他,也只是会下意识地反感而已。
“赵明宇。”她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也是在博物馆对吗?那你有没有摸到过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她也不确定自己摸到的是不是古物,也有可能只是玻璃。
“不记得了。”赵明宇低声说道。
“那你来了多久了?”她又问?
“大概一周的时间了。”
“一周。”她在心里默默算着:“赵明宇进博物馆的时间与她间隔了大概 5 个小时,而穿进来的时间居然间隔了 4 个多月。”
“也就是说,古代和现代的时间差大概是 571:1。”她在这里待了五个月,那么在现代已经失踪了 6.3 个小时了。
“还好还好。”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她的爸妈起码不会太着急。
“你再好好想想。”她催促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真不记得了。”赵明宇无奈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性不好。”
这事便有些离奇了,暮雪烟轻轻揉着自己的头,赵明宇见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她推到一边了。
“倾闻,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赵明宇坐下来,低三下四地说道:“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些人的联系方式我都删掉了,真的。”
见她别过脸去不理他,他展开双臂,轻声哀求道:“你看,我这不是跟着你到古代来了吗?我来找你了。”
“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咱们两个都是现代人,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关系自然和别人不一样,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赵明宇的态度逐渐强势起来,仿佛被自己的话说服了:“我能帮你很多,是这个时代的其他人给不了的,倾闻你好好想想。”
“是吗?”她回过头来,目光炯炯:“第一,我谢倾闻不仅在物理层面有洁癖,在感情生活上也有精神洁癖。我们当初在一起第一天我就说过,这些事情都是零容忍,你让我不计前嫌原谅你,可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现在看到你就想起那些恶心的照片,你知不知道?”
“第二。”不容他有反驳的机会,她继续说道:“我不认为这个时代的人不能给我帮助,我来了几个月,中间险些丢命的事不少,都是他们帮了我。而且以我对你的认知,我认为你也不能帮到我什么。毕竟你记性不好,就连穿越之前摸到过什么都搞不清楚。”
“最后。”她指着赵明宇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不要再叫我谢倾闻,我叫暮雪烟,谢谢。”
赵明宇忍了半晌,脸都红透了,可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端了碗便出去了,留下暮雪烟一人在屋里生气。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现下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回去的方法了。若是赵明宇无法帮忙,便只有求助于其他人了。
暮雪烟带着阿云,在街头巷尾找一些古稀老人聊了一天,并无任何线索。
“或许。”阿云懵懂地说道:“我们可以去弘文馆瞧瞧?”她虽不知道暮雪烟在做什么,但能猜到大约和一些很老的东西有关。
“弘文馆?”暮雪烟问。
“就是藏书阁。”阿云轻声说。
这个时代应当没有向公众开放的图书馆,可暮雪烟还是想去瞧瞧。
因为路程有些远,她特意雇了一辆马车,带着阿云一同去了弘文馆,临行前,将嘉然戏院的事务都先给阿成处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阿云看出她心虚不佳,便也显得怅然若失。
“阿烟姐。”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不会要走了吧。”
“走?”暮雪烟茫然抬头:“去哪里?”
“不知道。”阿云如实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心思不在戏院了。”
是啊,她的心思怎么还会在戏院。如今最焦心之事已经不是失忆了,而是回到真正该存在的地方去。
“阿烟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瞒着我,可以吗?”
对着阿云恳切的目光,暮雪烟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该找个时候和他们说了,但至于怎么说,什么时候说,这些暮雪烟都没有头绪。她掀开帘子看外头富饶华丽的街道和人来人往的商铺,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阿烟姐,前面就是弘文馆。”阿云掀开帘子指着外头的一处说道。
暮雪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免大失所望——所谓的弘文馆,只不过是一方小院而已,门外站着威严的带刀侍卫站岗,几间老旧的平房镶嵌其中,莫名地叫人失了进去的欲望。
弘文馆门前,进去之人都需要有腰牌才行,且都是男子,看起来是要有相关职务才能进去了。
白来一趟,马车随即往回走,暮雪烟的心情也分外沉重。
“阿烟姐!”阿云忽然一把抓住暮雪烟的袖子,声音中充满了说不出的紧张。
“怎么了?”
“那个人。”阿云指着路边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颤抖着声音说:“他好像是翟润生。”
翟润生,便是之前骗了阿云后逃跑,导致她流产堕胎的书生。
离得远了些,有些看不清,但暮雪烟还是看到他满面笑容地站在弘文馆门前,对着门前的侍卫说着什么。
“果真是他?”暮雪烟问。
“是他。”阿云抿着嘴,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烧成灰也认得他。
虽然阿云大大咧咧的,可心里还是受伤很深的。
“师傅,稍微慢些。”暮雪烟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给车夫,车夫马上便答应了。
翟润生在弘文馆门前等了许久,但他仿佛并没有腰牌,只尴尬地在门前搓手,貌似在等什么人出来。
暮雪烟和阿云耐心等了半个多时辰,他终于往回走了。
马车缓慢动起来,走走停停间,见到翟润生大摇大摆地进了玉春楼。
“果真是渣男。”暮雪烟心中暗骂,吩咐车夫马上赶回嘉然戏院去。
“阿烟姐,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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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要给他一个教训。”暮雪烟到了嘉然戏院,来不及交代事情,喊了云华和天冬出来,叫阿成看着小虾米,她又塞给车夫一块银子,叫他仍回玉春楼去。
马车内静默了一瞬,只听天冬悄声问道:“姐,她要带咱们去妓院?”
暮雪烟忍不住“嗤”地笑了:“不是。”
“你们帮我打个人,我和阿云身手不行。”她说。
天冬和云华都没有多问。
马车极快地到了玉春楼,几人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天黑下来,可还未到宵禁的时辰。暮雪烟忽然察觉到阿云抓着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果然,翟润生满面春光的地从玉春楼里走了出来,几步之间走得东倒西歪,看起来一定是喝多了。
“就是他。”暮雪烟一声令下,天冬和云华早已跳下马车,一个布袋将翟润生罩在里头,拳脚齐发。
暮雪烟也跳下去,冲着布袋里哼哼唧唧的人便是一脚。
“好了好了,别过火了。”暮雪烟拦住他们二人,忙慌慌地又上了轿子。
所幸刚回到戏院,便宵禁了,暮雪烟又给了车夫好些银钱,安抚他莫要说出去。
“雪烟姐,累死了。”天冬挥舞着膀子,发牢骚道:“不仅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随你去干这种脏活,把我们一个人当三个人使。”
暮雪烟笑道:“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
正说着,只见赵明宇从后院进到前头来,低着头不语。
暮雪烟只当没看到他,才说到膳房去做吃的,却被他拉住了。
“你去做什么?”他问。
“做饭呀。”她不满地说道:“你刚才没听到?”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做什么要你管?”
周围的人看出不对来,便将暮雪烟拉开了,只留下赵明宇一个人待在原地。
“阿烟姐。”阿云在膳房帮着洗菜,一边问:“你和那个赵明宇,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感觉你对他很不好,像是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一样。”阿云轻声说。
“若是同我说的一样,咱们要不把他也打一顿?”她小心翼翼地问。
暮雪烟终于笑了,她摇头道:“那倒不用。”
“阿云。”暮雪烟停下手中的事,没头没脑地问道:“我若是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你会理解吗?”
阿云也停下手里的活计,沉默半晌,轻声说道:“阿烟姐,其实你不用多说,我们心里都清楚。”
“那日你晕倒在地上,我们有去问赵明宇。”她又低下头,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他有和我们讲你们那个时代的事情,如果阿烟姐想回去,我们都理解的。”
“毕竟没有人想要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我也想和爸妈,和在意的人在一起过完后半辈子。”
阿云刻意不去看她,可还是声音有些哽咽:“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支持你的,就是心里有点舍不得罢了。”
暮雪烟从一侧走上前来抱她,阿云终于哭了起来。
“阿烟姐,你今天为我做的我都记住了,谢谢你。”
24.第 24 章
接下来的几日,暮雪烟接到了多方陆陆续续的支持。
天冬专门去外头淘了古书来给她看,说是记载着千载难逢的“成仙”机会的,可能会对她回去有帮助;云华则悄悄去外头听了些古老的传言,回来也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或许,你们可以过来看看这本书。”大家争论不休之时,赵明宇指着天冬淘来的一本古籍说。
大家走上前去,见古籍上画了一块形状怪异的玉佩,样子像几条龙纠缠在一起,荒诞又无美感。
“古籍上写着,此玉有通古识今的功效,虽具体没说,可看样子很像。”赵明宇说。
“像什么?”暮雪烟问。
“像那天我在博物馆见到的。”赵明宇犹豫片刻,还是答道。
“你不是说你都不记得了吗?”暮雪烟问。
“我……我看到这幅图,有点印象,又想起来了。”赵明宇不再解释,而是继续说道:“这后面还有一个人物小传,说是发现这块玉佩的人十分神秘,言谈举止和当今世人不一样,一度被人奉为神明。”
“可惜这块玉佩已经失传了。”天冬轻声补充。
暮雪烟的神色黯淡下来,努力迫使自己回想到底有没有这块玉。
她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后几秒钟,并未看到过这块玉。
但是她摸到的冰冰凉凉的东西,材质确实像玉,不排除这确实是一个方向。
“我明日拿着这本古籍去问问。”暮雪烟轻声说道:“没准有别的发现。”
入夜,暮雪烟和阿云躺下,说了会子悄悄话,不多时阿云睡着了,可暮雪烟总是睡不着,担心吵到了阿云,她索性披上外袍到院中来,坐在台阶上,悄悄看了会儿月色。
月光如水,院内如银霜筛过,倒也寂静如许。她顺着院内看向前台,又看向旁边并排的戏台,那里也失了白天的热闹,只余她一人坐在这里。
她忽然感觉到无比的落寞,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算是怎样的存在,是时间的漏洞产生的混乱?还是系统待修复的Bug?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去,也不知道她的最终归宿在何方何舍,眼下能做的,仿佛只有裹紧外袍,不叫夜晚的冷风吹进来。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再缓缓拂过。赵明宇来了,他和她一同坐下来看着月光,半晌才叹了口气。
“倾闻,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他虽不好意思,但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现代情未了,又到这个时代来了。”
暮雪烟没有理他,心中仍然想着如何回去的事情。
赵明宇见她不吱声,以为有戏,便伸出一只手来虚虚搭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胸前掏出一个一寸来长的方形塑料制品来。
“这个时代的生活真是没劲。”他的呼吸颤抖着:“只能听听戏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玩。咱们之前好歹还能去电影院,去酒吧。”
暮雪烟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回头看了他一眼,向远处坐了坐。
“你可以去逛窑子。”她冷漠地说。
“窑子没什么好逛的,那里面的女人都不好看,我只想陪着你。”说完了,他大胆凑上去,想要亲吻她的面颊。
暮雪烟一回头,瞥见他手里拿的东西,顿时惊了一瞬。
她站起身来,劈手将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来,皱眉问:“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赵明宇无辜地解释道:“我从现代带回来的啊。”
“你去博物馆就带这个?”
赵明宇心虚了,其实那天他不是为了寻她,而是和陌生人约了在酒店,结果买好了这类计生用品,人家放了他的鸽子,他闲着无聊刷朋友圈,正看到她在自己不远处的博物馆,想着进去偶遇,这才带着计生用品穿了过来。
“不光这个,还有这个。”赵明宇又从兜里把一盒紧急避孕药拿了出来,他以为她不喜欢先前的选择。
暮雪烟将那盒药抓在手里,气得直发抖。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些。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真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无耻。
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他的什么人了,虽生气,却也没有任何发作的理由,更何况院内每个屋中都有人在睡觉,这时候吵起来倒不值得。
“滚。”她低声说。
“什么?”赵明宇没听清,还以为她叫他过来。
“滚蛋!”她抬高了声音,扬起眉毛说。
赵明宇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她不乐意。
“切,不干就不干,那么凶做什么。”赵明宇站起身来,悻悻地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的。”
暮雪烟追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要是敢对这个院的女生下手,我就阉了你!”
她并非开玩笑,今日她带着天冬和云华出去暴打翟润生一事,看来要想办法告诉他,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此时,京城中最为气派的太子府内,太子林长宁正满身酒气地坐在自家院内,旁边有几个姬妾相伴。
“接着喝。”他吩咐候益光:“再拿些酒来。”
候益光弯着腰苦着一张脸,轻声劝道:“太子爷,您别糟践自己身子啊。”
“哼。”太子虽酒醉,可眼中满是杀意,咬牙道:“父皇居然派了他入宫,真是没想到。”
“太子爷,您别想太多,只是入宫而已。皇上约莫只是想见见他了,毕竟父子亲情,太子爷总不能叫他们面都见不上吧。”候益光说。
“不止。”太子举起一坛酒来,大声说道:“皇上准他在京城里安置宅邸,这是想叫他和我这个太子打擂台呢!”
他把整坛酒摔在地上,惊得旁边的姬妾纷纷躲避。
“叫沈如春回来。”他喃喃骂道:“整日在外头,办得什么事?一件都没有成功!”
候益光更是弯下腰去不敢再搭腔。
前几日,西宁王府传来消息,前些时日太子派去诬陷温妃的“宫中老人”,竟被锦妃娘娘点破了。
那个所谓的老人根本不是温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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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只是一个当年在冷宫洒扫的宫女而已。
这件事传出后,没过多久,荣王府那边也将广善寺刺杀之人暗中处置了,像是不准备扩大西宁王的嫌疑了。
这两件事失败,再加上今日春闱学子一事,荣王风头更盛。
难怪太子要生气,候益光心想。
“近几日来太子府投靠的世家子弟都变少了,以往春闱之前何曾有过这般惨淡。”太子说完,愈发生气。
“太子爷。”候益光壮着胆子反驳道:“今儿还是有几个来投奔的,比往日多上许多。”
“许多?”太子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站起身子,忽然又笑得弯了腰。
“你说的货色,就是那个歪瓜裂枣的什么什么生?”
“翟润生。”候益光帮着补充道:“昨儿他说有到弘文馆去寻您,可是没找到。”
“所以他就肿着半张脸来?”太子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凳子,酒气全部化作怒意。
“太子爷,您得往好了想想。”候益光苦劝道:“春闱也没几日了,他为了抓住太子爷这边的机会,宁可肿着半张脸也要来,这不正代表着太子爷在民间威望不减嘛?”
“是吗?”太子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问他没,为何肿了脸?”
候益光咂摸半晌,还是如实回答道:“他说是昨儿夜里从玉春楼出来被人打了,天黑没看清,可他一口咬死是嘉然戏院的老板娘打的,我问他,他也没有凭据。”
“为何这样肯定?”
因着今日翟润生有心巴结,多给了候益光几两银子,候益光便耐着性子陪着他聊了一会儿,这才知道了详细情况。
“他只说他之前路过嘉然戏院,同那里头一个女孩子有仇。旁的也没有细说。”候益光说。
“王爷可是要秉公执法、为民除害?”候益光试探道。
“不用。”太子摆摆手,毫不在意:“上不得台面的事,不必大动干戈。”
“这嘉然戏院有什么来头,老板娘这般厉害?”他寻思半晌,倒莫名想起一个人来。
之前暮雪烟似乎也进过戏班,后来被林长宴看上了,结果她又跑了,弄得林长宴很是狼狈。
这件事在大良朝闹得满城风雨,京城也传过一阵,那时候他听到了还险些笑掉了大牙。
他手里这群办事的,没有一个人能叫他省心,到头来还是暮雪烟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去了何处,也不知道她为何不同自己联系了。
“哎?”他抬起头来问道:“暮雪烟后来有下落吗?”
“这个暂时没收到消息。”候益光说:“但听探子说,荣王爷一直没有断过寻她的念头,如今除了京城,其他地方的戏院都查过了,没有查到。”
“王爷的意思是?查查嘉然戏院?”候益光问。
“对了。”太子一拍手,脚步有些踉跄:“她虽跑了,若是能寻到,对咱们必然有大用处。”
“是。”候益光赶忙上去扶住太子,低声说道:“属下这就去办。”
25.第 25 章
“有你在京城探路,本王重得父皇青眼,再归京便也顺利了许多。”林长宴站在一幢古宅前,对着前来迎接的谢景说。
“这些都是属下该做的。”谢景面色不改,仿佛习惯了这种夸奖。
“这栋宅子是陛下赏的。”林长宴继续说道:“前朝顺亲王住过,想来已经多年无人居住。还要你着人收拾一下,注意看看里头有无可疑之处。”
至于孙洪,林长宴派了他回去西江城,将旧府邸的东西搬来。
“日后便要在京城常住了。”他轻声说。
两人信步进去院内,前宅主要是议事与会客的地方,后宅便是居住和休息的场所。
“这些时日,来投靠王爷的学子反而比太子那厢还多。”谢景说完,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那是自然。”林长宴沉声道:“眼下皇上看重春闱,那些人便是想走太子的门路,也该收敛些,这时候往上头找不自在作什么。”
“那些学子,本王也该避着些,过犹不及。”他盘算道:“皇上觉得本王上奏折为春闱学子辩白一事做得好,可不代表着同意本王扩大势力,做太子的对手。”这一点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是,太子私下勾结群臣、垄断势力一事已有了些眉目,有几个品阶不高的官员已然承认自己是投靠在太子门下,才得了官的。”谢景答道。
“这是太子自己送上来的。”林长宴一脸了然:“若不亲手交几个人出来,咱们怎么肯善罢甘休。如今他纵着这点子虾米入网,倒叫本王更好奇了。”
“的确,若非太子心虚,如何肯放把柄给我们捉。”谢景说道:“只是朝中与太子结交的高官,多数都是根基雄厚,如今咱们动不得。”
“这些你倒不用担心。”林长宴回过身去看着满园杂草丛生的景色:“本王自有定夺。”
谢景自去忙碌,林长宴独自一人进入自己的寝殿中来,虽灰尘遍布,但依稀可以看得出当年繁华的盛景。
他进得内室,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里可以放一架屏风,这里可以和先前西江城的居所一样,设立几处纱帘,这里放茶具和桌椅,他行至塌前,忽然发现一部分从西江城运回来的东西。
想来孙洪已经回来过一次了。
他捡起箱子里的东西看了几下,一些留着无甚用处的便随手搁置在一旁,几本平日里爱看的书还是放在内室床边。
一张大红色的纸张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手在半空中滞留片刻,这才从容将其拿了起来。
是那日晚上,他和她一同签下的合婚庚帖。
再后面一张赫然是那夜给她看过的嫁妆单子。
一些锥心的回忆又涌上来,他忽然觉得累了,颓丧地坐下来,并无被褥的榻上也是一片冰凉。
他始终不敢去想她到底为何铁了心要离开,论理说他能给她的几乎是头一份,且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
她不要他给的庇佑,也不要丰厚的嫁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也是他心里最不愿意接受的可能。
她心里还装着别人,所以宁可冒着风险逃了,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若是再见到,又会如何呢?他的手攥紧了那庚帖,直到揉皱了一角,这才又将其平复。
想了想,他将那合婚庚帖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了自己身上。
这种东西还是藏在里面的好,省得被下人看到。
暮雪烟将嘉然戏院账上的钱都拿出来看了一下,因着近些日子支出不多,所以盈利可观,若是每年都保持这样的进账,戏班养老是不成问题的。
可她如今要做的却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动作——她要把账上的钱支出一部分来,用于开连锁店。
她仔细想过了,若是仅仅靠着他们一行人四处打探,不知何时才能把玉佩或穿越的秘密搞清楚,人多力量大,还是要多多招募人手,在各地发展起来才行。
她缓缓将意图与众人说了,并无一人反对。
她知道戏班中人团结一心,可还是要把利弊讲清楚的。
“各位。”她的声音虽不大,但十分坚定:“今日我做出这个决定,若有任何人觉得不好,完全可以说出来,我一定虚心领受,绝无二话。”
阿成是从溪水里救她一命的人,云华和天冬是从沈如春手里救她一命的人,这些人于她的意义不言自明,她不希望为了一己私欲而影响了别人的生活。
“我没意见。”天冬第一个答道:“做得好就做,做不好再说嘛。”
“阿烟姐,我也没意见,只要多招些人手便是了。”阿云答道。
“别看我,我不懂这个。”云华眉毛一挑,撇撇嘴道:“能不能把小虾米也放到那个什么连锁去?”
“不行。”暮雪烟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就这样做,由经验老到的阿成哥先去前头探路,看看下一座比较适合开戏院的城是哪里。
“阿成哥,你可以去城西老家探探亲。若是嫂子愿意,也完全可以过来。”暮雪烟轻声说。
开连锁的事不急,她算过,若是她计算无误,那么她可以容许自己在现实生活里失踪3天。
也就是古代时间的4年多。
时间还早,还能留在这里陪陪大家。
一阵纷乱将思绪打断,阿云急匆匆地赶回来,她仍穿着戏服,对着暮雪烟道:“阿烟姐,外头来了一个太监闹事,把好多客人都赶跑了。”
“什么?”暮雪烟立马站出去,又被匆忙赶来的云华按住了。
“别去。”云华轻声说道:“是候益光来了。”
“候益光是谁?”
“是太子身边的大总管。”云华轻声说道:“他认识我们几个,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他来做什么?”暮雪烟莫名觉得心头不安。
站在账房的后门,暮雪烟和云华悄悄向后头戏台看去,只见候益光带了几个人来坐下,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兴致勃勃地听戏。
“没准是巧合。”云华分析道。
可他们阵仗大,且是太子的人,许多人见了避之不及,顷刻之间客流便少了一半。
“掌柜的,掌柜的!”候益光手下的人早已叫嚷道:“茶水凉了,怎么半天都不见有人来?”
阿成遣了一个伙计上去,被那人劈脸夺了茶壶摔在地上。
“放你的屁,我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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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掌柜的,倒派了你一个伙计出来,怎么着,我们大总管配不上你们掌柜的伺候?”
“李宽仪,别惹事。”候益光假模假样地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去瞧瞧。”暮雪烟忍不住站起身来,又被云华拉住了。
“你不晓得太子的手段,若是我们被发现了,都是要回去复命的,哪还有轻松自在的道理。”云华轻声说。
她们两人还在僵持不下,可后院的门开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摇摇摆摆地走到戏台前头去,她好奇地盯着眼前衣着尊贵的老人。
“红衣裳,红衣裳。”她拍着手笑。
暮雪烟几乎是下一刻便冲了出去,云华也没能拦住。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候益光也不恼,乐呵呵地问。
“侯总管。”暮雪烟堆起满面笑容:“劳您大驾,方才未出来见客,实在是奴家的不是,望大人容量。”
她招手叫小虾米过来,躲在自己身后,这才带着歉意笑道:“这是奴家的孩子,打小不知礼数。”
听到她的声音,候益光身边坐着的一个低垂着头的男人忽然坐直身子,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叫暮雪烟如坠冰窖。
沈如春居然也在这里。
只能寄希望于妆容能把人骗过去,她继续问道:“各位大人还有什么需要?”
“上壶茶来。”沈如春沙哑着嗓子插话。
伙计早就备好了热茶壶,暮雪烟伸手接过来,只觉得双臂微微有些颤抖。
她挨个倒了茶,及至沈如春身边,只觉他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穿透。
冷汗浸湿了后背,她寸步难移,可面上还保持着得体的笑意。
“各位大人见谅,若有其他需要,尽管言说。”说完这句话,她小心翼翼地带上门。随即,二胡吱吱呀呀又响起来,中断一般的戏幕终于又接上了。
她脚下颤颤地,直接把小虾米交给云华,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应当没有发现。”云华露出万幸的神色:“还好。”
“云华,我觉着心里不好。”她捂着心口轻声说道:“若是太子不知我在这里,为何会派了候益光和沈如春两人来这里闹事。”
“太子是未来储君,即便行事荒诞,但也无需对一个无财无势的戏院出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行。”她惶惶无措:“你去把大家都喊来,今晚收拾了行礼,明儿一早都跟着阿成哥去河西老家避一避。”
“小虾米呢?”云华问。
“她也去,全都去,就剩几个伙计在这里,店先关一阵子,就说老家有事。横竖店面也是我们盘下来的,没有租金。”她盘算道:“再不济,便弃了这里,直接到外头去开店。”
天下之大,何愁没有立身之地。
“雪烟,你忘了?”云华按住她躁动不安的肩膀:“外头还有个荣王呢。”
暮雪烟猛地怔住,又是一阵垂头丧气。
“荣王?”外厢传来一声疑问,天冬带着满脸不解走进来:“你们今儿没听说?荣王受到陛下嘉奖,如今已经在京城安置了宅邸,要长久住了。”
26.第 26 章
嘉然戏院后院乱成一锅粥,暮雪烟叫了所有人当晚便收拾行李。
“京城住不得了。”她口中说着,又去把小虾米常玩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袱里。
“雪烟,你冷静些。”云华去外头勘察动静,忙拦住暮雪烟,轻声说道:“听我说。”
“云华,你别管我,先去收拾东西。”暮雪烟并未看云华。
“雪烟你听我说。”云华好不容易拦住她,尽量轻声说道:“我们好像走不掉了。”
在夜色的掩盖下,云华悄悄带着暮雪烟登上后院的房顶,踩着瓦片向下一瞧,果然,嘉然戏院前后都多了几个形色可疑之人。
“是什么人?”暮雪烟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心绪,低声问道。
“应当是太子的人。”云华轻声回道:“那里面有几个人我见过。”
“依你来看,我们应当如何?”暮雪烟问。
几人趁着夜幕出去走了一圈,果然被那几个人拦了回来。
暮雪烟的脸色难看的厉害,没想到创业未半而停歇,他们居然这般轻易便被太子的人寻到了。
她从失望中回过神来,叫阿成哥带着阿云先走。
“不行。”阿云率先反对道:“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没关系。”暮雪烟轻声说道:“想必太子主要目的是我们三个,与其他人无关。”
深夜,一乘小轿带着阿成和阿云。外加小虾米,悄悄出城去了。
果然,暮雪烟三人不在其中,那些监视的人便放了他们去。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暮雪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及至眼前只有云华和天冬两人,她才轻声问道:“你们二人可有过后悔?”
不等他们二人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道“若后悔,尽管与太子说,是我一人的主意便罢了。”
本来便是她一人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
天冬和云华均是不肯,意在与她同生同死。
暮雪烟愣了半晌,这才喃喃道:“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事,这才叫你们这样死心塌地。”
一片混乱中,后院杂物房的门口探出来一颗不明所以的头。
暮雪烟微微叹了口气——把赵明宇给忘了。
“赵明宇。”她招手叫他过来:“你怎么办?”
她把大概的情况和他讲了,是走是留,叫他自己做决定。
听到她有危险,赵明宇倒是一心决绝表明态度,表示绝不会抛下她。
“随便你。”此时的暮雪烟顾不上考虑别的。
“别怕,有我呢。”赵明宇毫不在意地走上前来张开怀抱,想要给暮雪烟一个拥抱,却收到了天冬和云华鄙视的神情。
“这戏院内有密道吗?”暮雪烟轻声问。
云华摇摇头:“阿成临行之前问过,这等普通的宅院一定是没有的。”
“好在我们先是被太子的人发现。”暮雪烟缓缓说道:“我们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是不是求求情,便能有转机?”
天冬和云华俱是沉默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脱离太子掌控的人,他们几个是第一个尝试的。
暮雪烟想要到外头去见见那几个太子的人,同他们求情,顺便见上太子一面。
天冬伸出手阻拦道:“还是等等再说罢。”
云华也认同天冬的说法,觉得没必要这么早便自投罗网,没准太子只是觉得他们可疑而已。
自此之后,嘉然戏院宣布老板娘旧病复发,需要无限期停业,开业时间不定。
翌日一早,嘉然戏院对面的迎客茶楼倒多了些客源,二楼最大的隔间被一神秘人包了下来,从早到晚。
“如春,你近些日子奔波在外,实在是辛苦了。”太子举起一杯茶,笑意盈盈:“我知你不能饮酒,特意选了这迎客茶楼,可还满意?”
沈如春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起来:“老朽何德何能,叫殿下这般款待。”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惭愧道:“外出多日,一事无成,还望殿下责罚。”
“倒也不算是一事无成。你好歹叫荣王吃了瘪,叫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太子饮了一杯茶,眼神顺着窗边像外头的嘉然戏院望去。
“况且,你还发现了暮雪烟的行踪,探听到了她在荣王心中的位置。”太子继续说道:“若无这个筹码,咱们倒不好同他谈了。”
“只是,你如何知道他会放弃弹劾太子,转而去保一个女人呢?”太子放下茶杯,加了一筷子清蒸鱼肉,却不放入嘴里,只对着沈如春问。
“老朽不知。”沈如春虽摇摇头,但面上从容,微微笑道:“但,能叫荣王的得力手下生气至此,就说明暮姑娘一定不简单。”
“哦?你说的是谢景?”太子扬眉问,他也多次听到这个谢景的名头,听说帮着荣王做过许多事。
“谢景的兄弟谢明也是荣王手下,当日命丧黄泉与暮姑娘有关。”沈如春脸上笑意更盛:“谁知荣王捉到了暮姑娘,却不替自己手下报仇,反而要娶她做侍妾。”
沈如春说到高兴处,将茶杯缓缓放在桌上,捻须笑道:“即便荣王不选暮姑娘,咱们过后仍旧把暮姑娘送到荣王府,想必他也不会不收。至于这后头的事……”
“你是说,纵容暮雪烟在荣王府内,唆使谢景与荣王反目?”太子思忖半晌,皱着的眉头解开了。
“你可真是个老狐狸。”太子哈哈大笑。
“惭愧,惭愧。”沈如春谦卑地俯下身子:“当日属下确实存了私心,察觉到暮雪烟似乎不再心向太子爷您,所以下了杀心,但她命大,并未身亡。”
“过去的事便不要提了。”太子轻巧地一挥手说道:“她没死就好。”
荣王府才归置了七七八八,林长宴坐在刚收拾好的书房内,整理吏部侍郎拿给他的一些资料。
都是一些高官贵胄升迁的记录,有几人上升的速度极快,都是与太子来往密切之人,无一例外。
光是这点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可他注意到有一位五品刑部郎中秦琛,近日他的大儿子在外头与人发生争执,竟是将人活生生打死了。
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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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人,是吏部侍郎石井月的外甥,石井月之妹石雯嫁入兵部,夫君虽品阶不高,但也不可能任由刑部踩在自己脸上。
因着是刑部中人犯下的事,刑部侍郎李海悦无法推脱,只能用重刑惩治,秦琛的大儿子怕是保不住了,近几日已经压入刑部死牢了。
林长宴得知此事后,已经叫人暗中与秦琛联络过了。
秦琛不是没有求过太子,可太子本就一心拉拢兵部,如今秦琛又出了这种蠢事,太子生气,便一口回绝了他。
林长宴可以设法保住秦琛儿子的命,条件嘛,便是要秦琛状告太子假公济私,暗中扶植自己势力。
通过秦琛的状告,要向天下传递一个信息:太子的手已经牢牢把控了刑部,这里头的冤假错案势必不会少。
至于圣上会不会再往下查,那便不是林长宴要考虑的了。
他此举的目的,是要在圣上心中插入一根尖刺,每次提起太子来,都会想到他与刑部之间不清不楚的牵扯。
若是此事不成,还有旁人的把柄,哪个都能拿来做向太子开炮的导火索。
如此一来,一年之内,便可叫太子手下之人犯下的错无处遁逃,暴露于圣上面前,他会失了圣心。暴露于市井之中,他将失了民心。
林长宴紧皱的眉头有了片刻的放松,他伸出右手在自己眉间揉捏着,这些时日以来,他终于觉出了些痛快。
“王爷。”孙洪轻声走进来,拿着太子府的书信:“太子邀您到迎客茶楼小聚。”
这时候邀他去,一定存了些旁的心思,绝非是接风洗尘,这一点林长宴清楚。
“就说本王连日操劳,身体不适,今日在府上休养,改日再谈吧。”林长宴说。
“王爷。”孙洪补充道:“来送信的人说,太子此番邀约,是有重要的事,若您不去,日后莫要后悔。”
这是直接威胁上了,林长宴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道:“太子这也是根本不演了,好,那本王便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筹码,能现在同本王这样讲话。”
“备马。”一声令下,马匹早已备好了,林长宴脱去家常外袍,才换上正式官服,却被孙洪悄悄拉住了衣袖。
“怎么?”林长宴回头。
“王爷,与太子直接见面太过危险,要不?”孙洪将腰上的黑色玉牌晃了晃。
孙洪是想动用林长宴费心培养出的死士,以防太子忽然有什么不好的动向。
“无妨。”林长宴低声说道:“天子脚下,他倒不至于这样下作。”
“更何况,他们赶过来要一个时辰,太子邀约在即,本王现在就要赶过去。”林长宴大步向外走了几步,随即又回头吩咐道:“待谢景回来了,叫他去迎客茶楼外等。”
“王爷。”孙洪小跑几步,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喋喋不休道:“咱们虽说即将要与太子撕破面皮,可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要少罢,属下想着前些时日礼部送来的精雕青玉镇尺,可以拿去给太子做见面礼。”
林长宴停住脚步,待孙洪拿了那镇尺来,这才去了。
27.第 27 章
“三弟。”太子闲散地坐在茶楼窗边的软垫上,见林长宴来了,忙站起身迎接。
“见过太子爷。”林长宴欲行礼,却被太子一把拦住。
“三弟无需这么拘谨。”太子笑道:“多日未见,三弟瘦了许多。”
“太子爷倒是愈发富贵圆润了。”林长宴笑道。
太子拉着林长宴坐在自己对面,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上好的葡萄酿,三弟尝尝,特意给你拿的。”
说到这里,林长宴也将随身带着的镇尺拿出来,双手呈递给太子,笑道:“臣弟手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心意还望太子不要嫌弃。”
“三弟上心了。”太子呵呵笑道:“我府里正缺一块好的镇尺,这不就来了吗?”
多番虚与委蛇后,出现了短暂又尴尬的平静。
太子主动说道:“三弟,此番邀请你来,是有些过于仓促了。”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近日来父皇对三弟多有看重,我先前若是有什么无意间得罪了三弟之处,还望三弟海涵。”
“太子爷这话便折煞贤弟了。”林长宴忙道:“父皇只不过召见了几次,太子爷您才是父皇最为中意之人,如何会……”
正说着,只见太子忽然被窗外的什么事吸引了目光,他压低了身子,向窗边凑近了些。
“三弟,你看。”他对着林长宴招手,神神秘秘地说。
林长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是京城里开了几年的嘉然戏院,如今院门紧闭,今日似乎未营业。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戏院后院一角,太子方才叫他看的,便是在后院洗衣的女人。
林长宴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太子这般恶趣味,两人正在谈事情,太子却在这里偷偷观看陌生女人。
“三弟,怎么样,这是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名叫谢三娘。”太子颇有兴趣地介绍道:“我听说三弟最喜欢这梨园中女子,这谢三娘先时唱戏曾轰动京城……”
林长宴不等太子说完,便冷下脸来,生硬地说道:“若是太子召臣弟来只为说这些,还是罢了。”
“诶。”太子将他的胳膊一拉,稳住他,又说道:“三弟别急,你再看看她。”
林长宴耐住性子,从窗外望去,见那女子穿着粗布石青色衣衫,头上包着头巾,将大半张脸遮住,看不清面容。她默默在院中洗衣,如今已经站起身来晾晒衣服了。
“恕臣弟直言。”他冷漠地说道:“这女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话音刚落,院中又出现了两个人,林长宴瞬间睁大双眼,捏着酒杯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院中两人正是天冬和云华,他们姐弟两个极其自然地走出来,帮那女子晒衣服。
他们一边干活,一边不住地说着话,看上去十分熟稔。
再看那女子的行动举止,林长宴脑海中瞬间便关联到了那个会在午夜梦回时困扰他的人。
饶是她乔装打扮的功底极好,正面绝对看不出来,可通过背影,还是能看出端倪。
没想到她这样胆大,居然敢逃到京城来,怕是她还是有太子的庇佑,京城是太子的地盘,所以她分外有底气吧?那她之前说的要远离纷争,便是骗人的了。
太子看着林长宴的神色,不易察觉地笑了。
“三弟,如何?”他伸手在林长宴面前晃了晃。
林长宴回过神来,看到太子的酒意微醺,神情中颇有得意之色。
他总算知道太子手里的筹码在何处了,真是好计策,他忍不住咬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三弟。”太子拍拍林长宴的肩膀,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若你早说你看中了她,我早把她赐给你了,何必等到她落水之后记忆全失,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我平日里看不得打打杀杀,但我平生最恨背叛。她不听从我的指令私自出逃,便是最大的背叛。”太子皱起眉头,颇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听闻她先前也背叛了三弟,不如由我来出手报这个仇,三弟你说呢?”
“这样的美人,一下杀了多么可惜。”见林长宴沉默,太子邪性一笑,继续说道:“若是三弟点个头,今夜我便把她的手指头切下来给三弟送到府上去。”
“明日可以切耳朵,后日可以切鼻子。”太子伸出手指细细数着:“或者三弟想要什么部位?”
林长宴抬眸,直面太子的目光。
拿暮雪烟来威胁他,太子的招数这样卑劣,是他从未想到的。毕竟他一生光明磊落,从无什么把柄可以落入人手,即便太子想要拿什么事栽赃他,他也不会怕。
要赌吗?是假装不在意她,交由太子处置,还是他想办法把人要了去?
可是,若他一旦表现出想要人,便更叫太子知道她是他的软肋了。他想到这一层,更觉前路崎岖难行,无从下手。
直到现在,林长宴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如同暗夜的蝙蝠一样,见不得光。
这一瞬间,他手心已经被汗濡湿。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太子忽然站起身来,冲着窗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嘉然戏院外,有几个黑衣人忽然发动,轻巧地越过后院的院墙,向后院几人逼去。
天冬和云华虽会武功,可黑衣人越来越多涌入,很快他们便招架不住。
已经有一个黑衣人抓住了暮雪烟,将她头上的头巾扯下,露出她的面容来。见她额上的疤痕,毫不犹豫地用到划了两下。
那块疤痕便随风飘落,暮雪烟回头瞬间,两鬓间发丝散落,清冷的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黑衣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长剑已经架上了她细嫩的颈间。
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她便会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或许三弟不喜欢慢慢来,那?”太子看着那个黑衣人,对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太子爷。”林长宴开口了,声音干涩,像是被方才的酒刺激了喉咙。
“太子爷何须亲自下令做这种事,何不将她交由臣弟处置?”
太子听了这话,伸出的手骤然收回,他脸上了然的笑意藏不住,逐渐扩散开来。
片刻之后,太子拍拍手,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他走上前来,拍拍林长宴的背。
“三弟说话总是不清不楚。”他一边笑着,一边促狭说道:“你想要人,那便直说嘛。做兄弟的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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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他忽然摇摇头,轻声说道:“这暮雪烟着实可恶,我若轻易把人给了三弟你,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太子爷想要什么?也直说便是。”林长宴见已经捅破了窗户纸,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三弟果真敞亮。”太子坐下来,又将酒杯满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刑部郎君秦琛,已经多日不在自家府邸中了。我本有心寻他叙旧,可找不到他人在何处。”
“三弟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探寻的目光里带着威胁的意味:“若三弟能提供一些讯息,暮雪烟随即便送到三弟府上。”
原来是这事,与林长宴想得如出一辙。
无需再犹豫,若是想要救她,势必要放弃秦琛这条线。
林长宴双手抓紧了自己腿上的衣襟,随即又放开手,平复了半刻,缓缓说道:“太子爷明日寅时三刻可到臣弟府上来接人。”
“痛快。”太子一拍巴掌,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既然三弟这样痛快,做兄长的也不能太小气。”他指着嘉然戏院后院里的谢三娘说道:“人你便直接带走吧。”
暮雪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黑衣人忽然发作起来,亦不知道他们为何忽然又撤退了。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仿佛方才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街坊四邻都静得非常,听不到一个人的说话声。只听到她自己尖锐的耳鸣声越来越响,头像要快爆炸一样疼,理不清头绪。
天冬和云华走上前来搀扶她,此时躲在杂物房中的赵明宇才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上前,想要安慰她。
后院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巨大的声音震碎了暮雪烟的侥幸之心。
他们又回来了?她推开赵明宇,艰难地回头看去,可及至看清来人,她瞬间麻了半边身子。
林长宴骑着马在门前,冷冷的眸子对着她,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看着她身边多出来的一个男人,他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眼中寒意更盛,下一瞬,他松开缰绳,从身后拔出一支箭来,拉弓对准院中人。
暮雪烟万万没想到门后会是他,乍一见,只觉得遍身凉寒,动弹不得。
艰难地顺着他箭的方向看去,他对准的人正是自己。
想不到如今便要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云华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林长宴的箭方向未改。
原来他这一箭对准的是暮雪烟身后的赵明宇。
暮雪烟莫名松了口气,心中竟多了几分庆幸,居然不是对着她。
赵明宇看到凶巴巴的林长宴,顿时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惹了事,只好缓缓向旁边暮雪烟的位置走去。
林长宴冷冷地看着,若是暮雪烟此时冲出来护他,那他的命就留不得了。
暮雪烟未动,反而随着云华等人向后退了几步。
林长宴缓缓收了箭,冲着暮雪烟伸出手来。
“过来。”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但暮雪烟还是听到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雪烟。”云华见暮雪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着急地阻拦。
“没事,你们放心。”她勉强一笑:“在这里等我回来。”
28.第 28 章
她缓缓行至马前,不敢抬眼看林长宴。
下一瞬,他猛然弯腰抓住她的腰带,在她的惊呼中将她提起来,放在马背上。
马疾驰而行,四周的景色飞快地掠过,她后背贴着他坚实的胸膛,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看方才的阵仗,应当是太子的人作威作福之后,她被荣王发现了。
至于中间是怎样的曲折,她猜不出。
不知这算幸还是不幸,她从太子手中逃了活命,可又进了林长宴手中。
她知道自己先前骤然逃跑一定叫林长宴气狠了,她虽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她见识过林长宴的手段,如今既已被抓到,还是要服软的。
她是现代人,对于贞洁清白之事比古代女子看得更开,他若是馋她身子,少不得陪他两天,就当是谈了个短暂的恋爱罢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出去的,她还得想办法回归现代,绝不能留在这里。
想清楚后,她在马背上颠簸时,战战兢兢地叫了两声“王爷。”
可也许是马上听不清,林长宴竟然一声不吭,未做回应。
到了荣王府,他冷着脸将她从马上拖下来,一径拖到内院中去。
容不得她说话,她气喘吁吁地被推进他房中,看着眼前的布置与西江城的荣王府毫无差别,她莫名开始发抖起来。
仿佛她一直被困在这里,从未逃出去过。
林长宴将身上外袍脱了,背对着她,从容地在屋内洗手。
趁着间隙,她平复了呼吸,缓缓说道:“王爷,先前走得匆忙,唐突了王爷,这是我的错。我愿陪王爷几夜,只求王爷高抬贵手……”
话还未说完,林长宴猛地回身扑过来,夕阳下,能明显看到他手中拿着的匕首发出异样的光亮。
暮雪烟慌了神,仓皇后退间,已被他按倒在屋内的茶桌上。
她只能看得到他眼中的滔天怒意,像狂海的波浪,将她残存的理智冲刷到一干二净。
匕首凌空刺下,贴着她的眼周落下,重重插在桌上。
劫后余生,她心跳加剧,呼吸急促,双腿也软了,一滴泪顺着眼眶缓缓滚落,润湿了鬓发。
对比他沉稳狠厉的神色,她明显是输了。
他还是不说话,但手中动作一刻未停,将瘫软的她摔到塌间去。
先是将她发间残留的几根发簪一一除去,随后便开始层层剥去她的衣服。
暮雪烟看到他心口附近的伤疤,恍然记得这还是几个月前她留下的痕迹。
正心虚间,林长宴已经俯下身子,在她肩上落下狠狠的咬痕。
暮雪烟咬着牙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任由他发泄。
可他好像并不满意,而是越来越用力,直到她痛呼出声,他才松开口,眼中猩红一片,像嗜血的恶魔。
随后,她背上渗出细微的汗珠来,轻声呢喃道:“疼。”
疼?他动作并未中止,反而愈加激烈。
她逃跑,导致他成了整个大良朝的笑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疼?
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别过去不再看他,他却伸手将她的脸扳正。
“看着我。”这是他进门来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
“我要你写一封信。”他继续说。
看到她不解的神情,他忽然拦腰将她抱起来,两人共同坐在床边桌旁的凳子上。
桌上早已备好了笔墨,不知道是不是为她专门备的。
暮雪烟后背贴着他滚热的肩颈,不觉乱了呼吸,笔都拿不稳。
“写。”林长宴命令道。
见她不动,他略抬了抬腰腹,她便方寸大乱,扑倒在桌上。
“写,你抖什么?”
“我……不知道写什么。”
林长宴便用右手执着她的右手,缓缓写下一行字。
“暮雪烟自愿放弃嘉然戏院经营,嫁入荣王府为侍妾。”及至写道最后,暮雪烟才回过神来。
“这不能写……”她还没说完,林长宴便执了她的手按了印泥。
只恨她浑身瘫软无力,只能任由他摆布。
林长宴做完这一切,神情稍有平复,他又将她拦腰抱到榻上。
暮雪烟只觉得眼前所有事物都跟着晃动起来,她的手伸到半空,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可一切都是徒劳。
她像缺氧的鱼儿离开了水,张着口大口呼吸着。
林长宴才离开,她得了自由,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扑到桌上,将方才写的信撕得粉碎。
林长宴不可置信地回身一看,语气冰冷:“看来你还有力气,本王横竖也无事,可以陪你慢慢写。”
晨起时分,暮雪烟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浑身像被车碾过一样酸痛。
林长宴已经不在屋内了,她找到自己的外衣,摸到里头包裹的药盒子,忙拿出来,生吞了一颗。
没想到赵明宇带来的药派上用场了,她苦笑。
知道这一关难过,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昨夜林长宴掐着她的腰,逼她同意放弃嘉然戏院之事。
“王爷,其他都能答应你,就这个不行。”她轻声说道。
林长宴面上恨意渐浓,他不问她为何不同意,却忽然俯下身对她说道:“本王明日一早便将你赐给谢景,如何?”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惊得她想要坐起身来,却被他按回去。
“为何?”她问。
“什么为何。”林长宴冷笑一声:“你只不过是本王的姬妾而已,谢景劳苦功高,将你赏了他也是人之常情。”
将她赏给谢景,她一定会死得很惨,她不信他不知道。
“既然你这般不愿在本王身边,本王何不成全你。”林长宴箍住她的脖子,轻声问:“怎么,你若是肯留在本王身边,本王没准会考虑放你一马。”
暮雪烟心死了,她恨极了这个霸权欺凌的时代。
再后来,无论林长宴如何逼她,她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后半夜,林长宴折腾累了,便将她禁锢在怀中入睡。
力道太紧,她呼吸都不畅快。
正想着昨晚这些不痛快的事,外头进来了瑶儿和细儿,她们都不敢看暮雪烟,只是将房中杂乱之物收拾妥当了。这才将洗漱之物端进来。
暮雪烟也不看她们,只轻声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里,同谢大人商议事情。”瑶儿开口说道。
暮雪烟有时候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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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洁癖,她一边洗漱,一边流着眼泪。
可能过一会儿,林长宴就要把她送给谢景了,她便会长久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她从未做错过什么,却要无端受到这样的对待,真的不公平。
她为自己感到委屈。
待装扮完毕,她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却不得不用细腻的化妆品装点起来,做出一朵娇花的样子。
她觉得厌烦,索性站起身来,想要出去走走。
才走到门口,便听到外头瑶儿和细儿轻声问候:“王爷。”
听到林长宴的脚步声逼近,暮雪烟一时间慌得站不住,转身便回了屋内。
可她能去哪里,无处遁逃。
林长宴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不露声色地问道:“可想好了?”
“来人,把她的一应物什收拾了,送到谢景房中去。”
这话声音不大,但足以使她吓得一激灵。
想来瑶儿和细儿并未听到,她们仍在外头忙活,不曾进来。
林长宴见她还在瑟缩着,便上手来拉,口中催促道:“还不快些,叫谢景等急了怎么办?”
她拉住自己的左臂,向后一拽。林长宴察觉到她的抗拒,显出一副意外的样子问道:“怎么又不愿了?昨儿夜里本王问你,你明明是默许了,如今又后悔了?”
她缓缓抬起眼眸,对上林长宴玩味的神情,低声问道:“王爷一定要这样吗?”
“是你一定要对本王这样,不是本王先对你这样。”林长宴敛了神色,冷漠地说道:“先前本王对你好,可你不还是不领情。若是这样,何不尽早去了,免得碍眼。”
罢了。她轻叹一口气,主动向外走去,才走几步,便被林长宴按住了肩膀。
她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外走,却被按得死死的。
回身瞪他一眼,她不满道:“王爷又怎么了?”
下一刻,她便被林长宴拖回来,仍按到榻上去。
她只是闭着眼转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林长宴并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副精致的锁链来。
暮雪烟忽然觉得小腿一凉,她爬起来看时,只见她的小腿被一条长长的金色锁链拴在床头,锁链仅有两米左右的长度,她能活动的范围最多到书桌旁。
林长宴后退了几步,像在反复观赏自己的猎物。
他很满意。
暮雪烟猛地用力拉扯着锁链,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恐惧感从心底生出来,她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林长宴。”她站起身来,轻声说道:“你放了我。”
她扑了个空,又坚持不懈地冲上前去,嘶嚎出声。
“你放了我!”她不甘不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囚禁在这里,这不该是她的宿命。
林长宴摇摇头,迎着夕阳的光,他身上的阴影被放大了。
她太不安稳了,像条鱼,放到水里倏忽就会不见。
与其丢了再慢慢找,还不如稳稳地放在自己房里。
更何况,她的命是他用极其重要的东西换来的,如今她便更不能丢。
林长宴转身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瘫坐在地上。
29.第 29 章
暮雪烟一个人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从夕阳到日落。
期间,瑶儿和细儿多番进来劝说,她都无动于衷。
送来的饭菜纹丝未动,她吃不下。
期间仅有的几次要上厕所,还是瑶儿抬了恭桶进来的。
她只觉得羞耻万分,仿佛她是一条被拴在院门处看家的狗一样。
这个枉顾人心的时代,她当真是受够了,想要回现代的想法愈加迫切。
还好阿成和阿云出去了,若是他们两个真能寻出一丝出路来,也是好的。
可现下如何与他们联络呢?别说他们,便是天冬和云华,她也看不到摸不到。
她烦乱起来,用力扯动着小腿上的链子,想要把它弄坏。
可惜,片刻之后她便放弃了挣扎——整日未曾吃饭,且浑身酸软,根本就没有力气。
屋内光亮渐渐黯淡下来,外头许是到了传晚膳的时候,时而有几个人走来走去,传唤着各种命令。
那声音不像真的,暮雪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幻听了。
随即又静下来,黑暗逐渐聚拢而来,并没有人进来点蜡烛。
眼前漆黑一片,她的听觉便异常灵敏。远远地,似乎是林长宴在院中讲话。
“她怎么样?”
回答他的应该是瑶儿:“回王爷,暮小娘不吃不喝,一个人坐了一整日。奴婢们劝了,但她也不说话。”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没来由地慌了神,闭上眼睛,将脸蒙在腿上。
一阵脚步声在屋内响起,随即她闻到了蜡烛燃烧的味道,丝丝缕缕地浮现在周边,预示着危险也随之而来。
又是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进来,抬了一个比较重的东西放在她面前。
及至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她才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缓缓从外厢走到她面前来停住了。
腿上细微的触觉使得她抬起头来,正看见林长宴慢条斯理地将链子拆下来,放到一旁的桌上。
她重获自由,第一反应便是往外跑,奈何腿软无力,根本跑不出几步。
林长宴不慌不忙地拦在她身前,轻声说道:“洗澡。”
“我清晨洗过了。”她想拒绝,却被林长宴抓住后肩,他不慌不忙地将她的衣服一件件剥离开来,露出乳白色像荔枝一样的果芯。
随后,她被缓缓提起来,放进热水里。
虽然已经晚春时分,可暮雪烟独自一人在屋内也觉得有些凉意,温热的水快速吸收了寒冷,她抱着肩,打了个寒噤。
下一刻,林长宴也裸身进来,溅起的水花迷了她的眼睛,她慌乱地把眼睛闭上,不想面对他。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片刻,林长宴开口问道:“怎么不洗?”
暮雪烟不语,缓缓背过身去,低头用手将水撩起来,清洗着肩颈处。
林长宴还未细瞧过她光洁的后背,如今乍一见,莫名又多了几分焦躁。他凑上前去,从身后揽住她的肩。
暮雪烟轻呼一声,可肩膀已被他箍得死死的,掰都掰不开,只好软下态度,低声恳求道:“王爷,我今天身子疼,能不能缓几天?”
林长宴沉声道:“本王只是替你洗澡,你怕什么。”
说罢,他用手舀水,轻泼在她身上。
洗着洗着,暮雪烟察觉到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只好一边躲闪,一边恳求。
“王爷,疼。”
许是带有些许娇嗔的语气刺激到了林长宴,他忽然站起身来,将湿淋淋的暮雪烟抱在怀里。
“看着本王。”他以这样的姿势站立,但神情却格外严肃庄重。
“你答应本王,今后永远不会再跑了。”他低头去吻她的肩,声音含糊:“能做到吗?”
暮雪烟犹豫了。
此时并非不能说假话,可是假话出口了,以后要往回收,就太不好办了。
就像上次一样,她先是假意同意做侍妾,结果后脚逃了,这类的事情只是权宜之计,只会激发更多的矛盾和索取。
她不敢再赌,也没时间再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还不如一开始便将话讲清楚了,她好专心去处理自己的事。
见她犹豫,林长宴已然猜到了她的答案,他想不通。
为何世上女子都求之不得的进荣府享尽荣华的机会,她却视如草芥?他林长宴已经仁至义尽,从未追究她之前做过的错事,可她?
她到底想要什么?
想到这里,林长宴才蓦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和掌控度极低。
一种不安和无力感油然而生,就像人无法抗衡白天和黑色的交替一般无奈。
他原本期待的神情逐渐冷下来,就连她都感觉到一阵寒意——或许是洗澡水凉了的缘故。
他将她放在澡盆边,顺手拿了干毛巾来,替她将打湿了的发尾包起来。
暮雪烟见他神色黯然,不免低声试探道:“王爷,不如,我们谈谈?”
“谈什么?”林长宴冷笑一声:“说陪本王三晚,用来抵消罪过吗?”
才说完,他又想起昨夜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怒意之盛。
“不是。”暮雪烟见话头不对,只好匆匆解释道:“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林长宴一边替她擦头,一边问。
“我想开一家在大良朝远近闻名的戏院。”她尽量带着憧憬轻声说道。
“简单。”林长宴答道:“待本王登基,你想开多少家便开多少家。”
“只是现在你须得在荣王府好好待着,不再逃,留在这里生个一儿半女,我会向皇上秉明,叫你做个侧妃。”林长宴说完,又问道:“能做到吗?”
暮雪烟张张嘴,有些话还是没能讲出来。
她不知道古人对女子相夫教子这一套居然这般信奉,讲来讲去一直绕不开这个议题。
叫她在荣王府不得出门也就算了,竟然还叫她添个一儿半女?简直是不想让她活了。
察觉到她的迟疑,林长宴扳着她的肩膀,使她面向自己:“说话。”
“能做到吗?”
“本王给你的选择已经是寻常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他在逼她做决定,她心中如明镜一般。
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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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越不能叫他察觉到半分妥协之意。
“做不到。”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
林长宴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他右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再说一遍?”
“做不到。”她对上他的眸子,清亮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差一点,她就说出来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实,可她刹住了。
若是说出来,只怕会叫他以为她疯了,或是更加疯狂地不叫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好,很好。”林长宴不怒反笑。
她头上半湿的毛巾被他扯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下一瞬,她被他推着,整个人跌入无措的冰冷中,眼中只余下他高挺的身影,隐隐带着不容反抗的怒意。
后背抵着墙面,她蜷起身子,想要把他推开,可惜只是徒劳。
与昨日的急迫完全不同,林长宴放缓了节奏,与她耳鬓厮磨,纠缠不休。他们两人此时若是被人看了去,定然以为是甜蜜佳偶。
暮雪烟的发梢仍在滴水,她恍然看着发梢的水缓缓流在他的脸和肩颈处,他视若无物,只是盯住她,满目都是她。
不信她这样无情,两人都已有了床笫之事,她竟然还能面色清冷地说:“做不到。”
看着她勉强镇定的神色,他眼中出现了一抹狠厉之色。
想叫她臣服,希望她乖乖听话,可偏偏,又被她桀骜不驯的样子吸引打动。
他也不知道究竟着了什么魔,第一次将身心全部倾注在一个女子身上。
许是她撑不住了,他这才放她下来,重回塌间。
是夜,艰难的时刻已去,暮雪烟听见林长宴在她身边发出熟睡的呼吸声,她心下稍安。
捻了一颗药出来,急切地送入口中。
还好那盒药是整盒的,还能撑一阵子。
只不过,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说服他,她并无半分把握。
他忽然动了动,她仍躺下,装作熟睡的样子。
他翻身过来,又将她牢牢拥在怀中,似乎这样才觉得安心,又沉沉睡去了。
暮雪烟睁大眼睛看着床幔,屋内星星点点的月光逐渐变成了天之将明的月牙白。无数纷乱的回忆涌入脑海,她一刻不停地迫使自己回想着现代发生的事。
她在现代的梦想是进到苏南剧院,身边有爸妈和朋友相伴,平安祥和度过此生。
她不想莫名其妙身陷这个时代,被权力和欲望裹挟,成为牺牲品。
她翻过身来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心想,或许她可以杀了他,然后一走了之。
不行,这个念头马上被强行压下去——回现代的方法还未寻到,这时候杀了位高权重的王爷,简直是自寻死路。
银白皎月在乌云中翻涌,不知闪过了多少人的心事。暮雪烟听着自己的心声,一字一句地在心里说道:“我叫谢倾闻,21岁,是苏南大学的戏曲生,好朋友是王沛然,我想毕业后进入苏南剧院工作,买好了房子接爸妈来一起住。”
她默念几遍,方才沉沉睡去,梦里都是断断续续的心声。
30.第 30 章
翌日一早,林长宴赶了去长公主府。
一是自长公主大婚以来,他便再未去见过长公主;二是他入住京城后,也未去拜见过。思来想去,都觉得于理不合。
明芳公主派人写了几次信件来,口口声声叫他多去看她。
林长宴心中也清楚,她既已大婚,断没有每日出来的道理。
入了长公主府,只觉布置确与荣王府不同,四处小桥流水,风烟醉柳。许是明芳别出心裁,还专门围了一块空地用来种花。
春日暖阳拂过,那些花儿有些已然盛开,有些含苞待放,当真是美不胜收。
进得会客厅中,只见明芳坐在正座,旁边有一位低着头,清秀书生一般的人,不是石望春又是哪个?
“长公主。”林长宴以官礼见过,又冲着仓皇站起身的石望春鞠躬道:“驸马爷。”
石望春连连弯腰,明芳看在眼里,颇有些不满的神色。
“驸马何须这般恭敬,按理说应当是臣弟拜见才是。”林长宴略有些尴尬,伸手去扶。
“别拦着。”明芳不屑道:“他既乐意,便叫他拜。”
林长宴虚扶石望春的手臂尴尬的悬在半空,石望春的脸色也红了起来。
此时,林长宴透过他宽大的衣袖,隐约见他小臂上竟有一道青紫色的淤痕。
来不及讶异,石望春已低头说道:“回王爷,回公主,若无旁的事,我便先退下了。”
明芳并未说话,也不看他。
石望春尴尬地退下后,林长宴这才坐下,禁不住用手扇了扇风。
“怎么了,我这长公主府热着你了?”明芳嘲讽道。
“长姐。”林长宴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你又犯了脾气了?”
明芳长舒一口气,这才忍不住打开话匣子,一五一十地数落起来。
“知道的呢,说他这是田园情操,回归自然。不知道的呢,倒以为我明芳公主招了个种地的。”她说到激愤处,忍不住拍着桌子。
原来长公主府中那块用来种花的地是石望春亲自开垦的,林长宴抿起嘴角,点头笑道:“我说呢,我还以为长姐是闷在府里闲来无事做呢。”
“瞧瞧?你说是不是离谱?”明芳两手一摊,又说道:“新婚夜,像个小媳妇一样在地下躲着,我叫他好歹去榻上睡,他硬是不肯,硬生生在地上站了一宿。我夜间起来叫丫鬟倒水,一不留神看见他,给我吓了半死。”
林长宴忍不住扶额笑,半晌才勉强抬头道:“新婚郎君,羞涩也是常事。”他俯下身,继续说道:“可长姐也该看着吏部侍郎石井月的面子上对人家好点,没必要打他吧?”
“打他?”明芳的神色委屈至极,她仰着头喊道:“我哪里敢打?平日里好不容易碰到了,人家都是躲躲闪闪的,何曾叫我挨过边?”
“你说的是他小臂上的伤?”明芳公主白眼一翻:“那是人家前日犁地的时候被锄头砸的。”
林长宴彻底忍不住了,他身子抖动起来,尽力不发出笑声。
“你还笑。”明芳咬牙切齿,恨不得过去拧他的肉。
“长姐性子烈,要我看的话,驸马这性子倒是很配你。”林长宴笑道:“长姐也该多多体谅才是。”
“哦?”明芳瞪他一眼,口中说道:“那你对暮雪烟可有多多体谅?”
林长宴笑意隐去,低了头不再说话。
“我可是听说你把人家用链条绑在床边,可有这回事?”
“长姐,你又听瑶儿和细儿胡说。”林长宴无奈,他知道明芳通过她们两个传递信息,可他管不了。
“我可告诉你,暮雪烟绝对是个好姑娘。”明芳伸出一只手来指着林长宴,警告道:“她先前虽说逃跑,可人的心伤了便是伤了,是无法弥补的,这一点你须得记好。”
他被指责到烦了,这才低声说道:“长姐放心吧,我只有分寸。”
回府路上,林长宴默默想着明芳公主的话,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对暮雪烟的态度硬了几日,若是软下来,没准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这样在心里想着,面上自然显出几分柔和,心下里也畅快了不少。及至行至内室,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
瑶儿和细儿在一旁伺候着,林长宴随意扫了一眼,竟意外地发现她们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似乎在犹豫为难着。
“怎么了?”他随口问道:“她又没吃饭?”
榻上趴着的人无声地爬了起来,面上一片死寂,似乎被说之人与她无关。
瑶儿犹豫许久,方才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个样式怪异的纸盒,纸质粗硬,不知道装着何物。
“王爷。”瑶儿轻声说道:“今日奴婢偶然发现暮小娘在悄悄吃这个东西。”
她发现之时,暮雪烟也曾百般央求她不要告诉林长宴,可她担心若是不说,日后酿成大祸。
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林长宴看了一眼暮雪烟,见她的脸色煞白如雪,不觉也添了几分疑心。
“这是什么?”他拆开那纸盒,见里面是从未见过的材质,硬且划手,里头包裹着一粒一粒的圆形颗粒。
“可有寻太医问过?”他问。
“回王爷,晌午奴婢亲自去太医院问过,无人识得此物。”她补充道:“就连经验最为老道的王太医都没见过……”
“你们都出去。”林长宴沉了脸色。
他捏紧手中的纸盒,走到暮雪烟面前,低声问道:“你如实说,这是什么?”
无形的压力逼近,暮雪烟微微抖了抖肩。
她今日被发现时,极为懊悔。
她恨自己为何这般不小心,竟然被贴身丫鬟发现了去。
她恨自己心理素质不够强大,竟然白天还想着再吃一颗,以免有身孕。
“是补身体的。”她轻声说道。
林长宴细瞧着手中的东西,发现上面竟然有几行比蝇头小楷还要小几倍的字体,虽不全部看得懂,可“避孕”两个字他还是识得的。
“暮雪烟,你当本王心智缺失?”他将药轻轻扔在地上,却狠狠踩在脚底。
怒气在胸腔翻涌,方才想的柔情蜜意全都抛诸脑后了。
他不是不知道她不愿意生孩子,可心里想是一回事,明晃晃地做出来便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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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羞辱。
他到底哪里不好,惹得她这样针锋相对?
他左手托住她的后颈,使她的视线与自己持平。通过她的眼神,他想要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王本来还想缓着些待你。”他声音中沾染了怒意,愈加浓郁:“看来不必了。”
疾风骤雨顷刻将至,暮雪烟一改往日逆来顺受的样子,她极力躲闪、逃避。
林长宴却不容她有丝毫挣扎,强势捉了她,任由他摆弄。
“林长宴。”他听到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
“当个人?”他先是诧异,随后又轻蔑地笑起来。
“本王待你已经很好了,是你不把本王当人。”他丢下这句话,不再讲话,只将情绪发泄在沉默的攻势之中。
虽然背对着他,可他知道她一定已经哭了。
若是往常,他便会放缓,放她一马,可今日他愈发疾进,直到她在他身下溃不成军,涕泗横流。
他觉得心中畅快。
“林长宴,你也就这点能耐。”她忽然沉声说道:“你在别处奈何不了我,就这样折辱于我。”
她回过头,目光中带着怨毒与坚定:“我发誓,即便是我怀了你的孩子,也会想办法打下来!”
“你别想叫我给你生孩子,你做梦!”
这几句话无疑像敲在林长宴心中,警钟大作,一时间思绪纷乱,就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好。”他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那本王就看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
暮雪烟好似在噩梦中,夜间几次醒来,都恍惚还以为自己仍在林长宴的桎梏中,令人窒息。
他毫不疲倦,像被激怒的猛兽一般发泄着怨气。
暮雪烟知道他想要从身体和精神上双重摧毁她,叫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荣王府。
可她偏不。
她打小便是性子倔强的人,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她虽话不多,可要做的事势必是要做成的。
林长宴越是折辱,她越是觉得不能屈服。
她不能怀孕,这是毋庸置疑的,眼下避孕药已经没了,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她一直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或许只是一个可以玩弄的侍妾?还是动了真感情的女人?她以往不敢赌,可现在却不得不赌了。
林长宴被悄声饮泣的声音吵醒,他坐起身子,自己也觉得有些过火,便勉强压低了声音问道:“还在委屈?”
暮雪烟背对着他,并不回答,只是背影还在隐隐抽动。
林长宴去拉她的肩,她只是扭转腾挪不转过身来。
“好了。”他放缓了语气,声音慵懒:“是本王错了。”
他再去捞她的肩,她竟极为罕见地顺从了。
她顺势靠在他的怀里,虽面色不豫,仍在闭着眼睛默默流泪,可他从未见过她这样躺在自己怀中,顿觉心软了。
“王爷。”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勉强说道:“真的是王爷错了?”
“是,是我错了。”他的声音愈发软下去,低着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31.第 31 章
第二日清晨,瑶儿才要进去伺候,便被闻风赶来的孙洪叫住,说了一顿。
“瑶儿,不是我多管闲事。”孙洪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语气中满是平日里不常见的急躁:“这件事是你错了。”
“回孙大人。”瑶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总要对王爷知会一声,不然若是真有什么事,奴婢们担待不起。”
孙洪双手交握,左手打在右手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的事,你莫要在里头掺和。”他痛心疾首地教导。
“奴婢瞧着,今儿早上破天荒的,他们头一回在一起用膳。”瑶儿悄声说道:“想是昨儿夜里和好了罢?”
孙洪还想说什么,只见林长宴出来,神色颇为平和。
“进去伺候。”随着一声令下,瑶儿疾步走了进去。
孙洪有些焦躁——他忘了提醒瑶儿和暮雪烟道个歉了!
瑶儿进得里头,见暮雪烟在榻上坐着,她悄悄看着,竟没有锁链在身上。
暮雪烟神色平和,见到她也未发作,只是轻声说道:“打水来与我洗漱。”
瑶儿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踌躇半晌,还是跪下去,低声说道:“暮小娘,奴婢不是有心的。”
暮雪烟默默盯住她,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和惶恐的面容,不置可否。
有心还是无意,她都不在意了。
“起来。”她轻声说道:“我不追究。”
及至洗漱完了,暮雪烟第一次主动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轻声吩咐道:“按照府里侍妾的样子装扮一下。”
她见瑶儿和细儿都有些束手无措,还自顾自地轻声解释道:“往日里蓬头垢面惯了,其实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立起来。”
瑶儿知她爱素净,特意选了淡雅娴静的妆面,又挑了几只翠玉簪,却被她拦住了。
“平日里便只有素玉簪子?”暮雪烟不满道:“我不信这偌大的王府里连点金子都没有。”
她回身对着镜中的面容,双手拂过面颊:“都是惨淡的颜色,衬得我的脸都憔悴了。”
瑶儿恕罪心切,忙将平日里不常用的金簪全都拿出来,任她挑选。
暮雪烟一支一支挨个看过去,冰凉的触觉一直传到心间,她挑了几支坚硬又锐利的。
“就这几只罢。”她往椅背上一靠,待她们装扮完毕,幽幽问道:“王爷今儿去了何处?”
“说是办公事去了,不知去了哪里。”细儿见瑶儿不敢多语,便替她答道。
“你们都退下。”暮雪烟面色冰冷下来:“瑶儿去膳房亲手替我炖羹汤,不到三个时辰不准回来。”
“细儿就去外头书房洒扫,不叫你也不要回来。”
她仿佛忽然发了疯,怒意上涌,冷笑道:“平日里一个两个装扮成这样,当我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她刻意这样说,目的便是让她们两个不敢轻易回来。
细儿想要开口辩驳,被瑶儿拉住了。
“奴婢们即刻便去。”
四周终于安静了。暮雪烟迫不及待地将最尖锐的那支发簪拔出来,握在手心。
手腕处的皮肉紧实,挑动几次都不得要领,只是稍微红肿了些,并无大碍。
她有些急了,咬着牙,右手抓着金簪,奋力向左手手腕刺去。
噗的一声,金簪刺破皮肉,她起初只觉一阵冰冷,随后便是尖锐的剧痛传来。
她额上青筋暴起,忍不住闷哼一声,随即又迫使自己住了口。
忍着疼将金簪拔出来,任由温热的血汩汩涌出,她瘫坐在地上,任由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
可是,她并非医学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有多严重,她内心泛起一阵警觉——自己不会就这样悄悄死在这里了吧?
血还在流,她在地上匍匐,及至到了书桌下,探出手去,摸到桌上一个冰凉滑腻的柱状物,想来应当是放毛笔的笔筒。
她把它扫到地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本非什么特殊日子,荣王府的人却一波一波奔走劳碌,似乎有极其重大的事发生。
孙洪跳着脚儿,赶着叫瑶儿去寻太医,才吩咐下去,又叫她回来。
他自己去。
太医院的王太医正赶着吃午膳,被孙洪看到,一个健步捉了回来。
“王太医,王太医。”孙洪苦着脸搓着手,连连央告:“您先跟我到荣王府去一趟成么?”
王太医和孙洪交情不错,见他这副神情,知道是出了麻烦事,当下也不多问,只拿了药箱就走。
“怎么了,荣王爷出了事?”
孙洪沉吟半晌,摇头叹道:“不是,那姑娘你见过。”
王太医顿住足,想起记忆中那位凄惨的姑娘,默不作声,又跟了上去。
“王太医,有件事算我求你。”孙洪一边走着,一边对王太医低声耳语几句。
王太医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他下意识地拒绝道:“不成,万一王爷生了气,把我杀了怎么办。”
“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死不足惜,但家里还有孩子要养。”
孙洪焦急地辩解道:“我们王爷倒不是那样人,你放心,若是他生气,还有我呢。”
见王太医不吭声,孙洪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来,搭讪着往王太医袖中塞。
“王太医,您看看?”孙洪带了十足的小心。
“你这是作什么。”王太医猝不及防,皱着眉将他的手推出去。
“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要求。”王太医有些生气起来,瞪着眼埋怨道:“你做这些倒是为了什么?”
孙洪扶着王太医进了轿子,见四周没有旁人,这才低下头来,悄声说道:“你不知道,我们王爷这性子着实古怪。”
“若说他看上这暮姑娘,那显然是有的,可这暮姑娘颇有些风骨,一旦有哪里不顺着他,他就……”孙洪连连叹息,解释道:“长此以往,暮姑娘今日的局面也是正常。我看在眼里,想要改变,可又无从下手,因此才想到了这么个主意。”
“你是说,叫王爷以为她死了,从而丢开手,两人各自过各自的?”王太医似懂非懂。
“不是。”孙洪摆手道:“叫王爷以为她死了,才知道她的重要性,以后对她好歹能收敛一下性子。暮姑娘若是往后悟到了王爷的心思,不再寻死觅活了,那岂不是天下太平?”
孙洪看着王太医恍然大悟的表情,悄悄擦了擦汗。
自从暮姑娘进荣王府之后的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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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林长宴何曾静下心来干过事情,这些孙洪都看在眼里。
若是不解决了这个疑难,只怕以后也没个安生。
孙洪想到这里,又百般央告了王太医,许给他万千的好处,把他的善举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终于把王太医说动了心。
“我只答应试试。”王太医无奈道:“若是不成,那便没办法了。”
“好说好说。”孙洪连连点头。
荣王府内的气压低得吓人。孙洪领了王太医,只敢低着头进得门中。
林长宴已经得了消息,他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面色惨白的暮雪烟人事不知,躺在床上。地上一大滩冰凉腥湿的暗红色血液,看得人心中一颤。
这血迹,是孙洪刻意叫丫鬟没有清理的,目的就是叫林长宴瞧瞧。
孙洪和王太医都存着一百个小心,王太医顾不上寒暄,忙诊脉。
过了半晌,他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内心却有些释然——人活着,只是有些失血过多。
他抬头看了一眼林长宴的脸色,只见他面色阴沉到吓人,换做平时,想来无人敢同这样的荣王爷讲话。
“怎么样?”他声音嘶哑。
王太医才要开口,余光看到孙洪殷切的目光,心下沉了半晌,先是站起身来,又缓缓跪下去。
“王爷,老朽无能。”他颤抖着嘴唇抬起头来:“这位姑娘失血太多,怕是……无力回天……”
“胡说!”林长宴上前一步,抓住暮雪烟的衣袖。
“醒醒!”他大声呼喊着,又对身后的孙洪说道:“再去太医院叫太医来,快去!”
孙洪应了一声,却并未着急去,而是红着眼眶,轻声说道:“王爷,您节哀。”
一句话彻底刺激到了林长宴,他发狂般回过头来,大声吼道:“滚!”
所有人均是一震,在孙洪的示意下,悄悄退了出去。
王太医还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林长宴哑着嗓子,轻声叫他起来。
“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救活。”他失了尊贵王爷的体面与矜贵,一反常态地蹲下身来,亲自拉王太医站起来。
“请太医尽力,林某不胜感激。”他喃喃说着,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
“王爷言重了。”王太医惊疑不安,只得站起身来,装作在药箱里寻着什么。
回头看林长宴,他已经瘫软在地上,直直盯着榻上之人,不发一声。
原来她昨夜哭过之后那样的温柔小意,一脸温顺地躺在他怀里诉说柔情,哄着他除了锁链,这些都是假的。
他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坚冰就此化解,再无半分龃龉。
看来他还是不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执意,叫她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肯在他身旁多待一瞬?
他怔怔地想着,只觉一阵焦灼的痛感,从心口蔓延而上,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腔,只觉不能缓解万分之一。
这次打击远非寻常,更是远胜她逃了的那日——她好歹还活着。他知道她在大良朝的某个角落过得好好的,虽未见面,心里也是带了期盼的。
如今一切希望都成空了,他看着榻上的她安静沉睡的侧颜,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往后该怎样过。
32.第 32 章
王太医整整忙活了一晚上。
从晌午到荣王府,到丑时三刻,一直在忙碌。
先是施针,再又开了补药,叫人去抓药熬药。
林长宴熬红了眼,但对孙洪求他去歇息的话语恍若未闻。
“王太医,为何她的手还是这样冷?”他低声问。
“失血过多之人,身体必然失温,这也是常有的。”王太医心中有愧,他缓缓解释道。
林长宴不再说话,只是用双手握紧了暮雪烟的手,试图给她一些体温。
孙洪见林长宴的脸色也白的吓人,颇有些过意不去,便扯了扯王太医的衣袖,问道:“太医,暮小娘的病情如何了?”
王太医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这才轻声说道:“若是天明能醒,那便算是熬过了。”
他看了一眼如同死水焕发生机的林长宴,告诫道:“只是这位姑娘如今命悬一线,身体自然遭受大挫。往后若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请太医先在荣王府休憩。”孙洪看了一眼林长宴,方才带着王太医下去。
一时间,内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林长宴摸着暮雪烟冰凉的手臂,又向前坐了坐,这才发现她整具身体都是冰凉的,仿佛永远无法捂热。
他心慌起来,索性将她整个人托起来,小心向里侧挪了一段位置出来。
他坐进被中,尽量用自己的身子罩住她。
很快,固定一个姿势便叫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可他咬牙撑着,一动不动。
心中的良知渐起,疯狂叫嚣辱骂自己:林长宴,她人都成这样了,你如今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然花香,正是内室常用的熏香味。
她在这内室被困了几天,身上自然也沾染了香味,只是不知这些花香过些时日还能否存留。
他夜间半睡半醒,只依稀记得自己连续做了几个噩梦,都是关于她的。
鲜血并不少见,但那一泊属于她的血,却叫他见之惊心。
他猛然惊醒,见外头天似明非明,怀中的她面色似有向好,不若睡前那样苍白了。
他欣喜若狂,颤抖着手将她放下,又去摸她先前冰凉透骨的手。
手也暖起来了。
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怕惊了她,穿上鞋子向外走去。
“孙洪。”他对着门口值夜的黑影问道:“几更了?”
“王爷,三更天了。”
听完这话,他恍然间回头,仿佛听到榻上的人传出了一丝动静。
他简直不敢相信,忙冲上前去,同时叫孙洪把王太医请来。
暮雪烟浑身无力,像是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役,才好不容易同噩梦中的妖魔切割开来。
她微微睁开眼睛,手腕上的钝痛提醒着她先前发生的一切。
转过脸来,茫然地看着眼前满含热泪、惊喜万分的人,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要说话。”林长宴对着她摇摇头,见王太医站在身后,这才让开身子。
几乎一整日的焦心灼肺,使得他掏空了心神。他忍不住走到外头,小心地将眼角的湿意抹去。
经此一遭,他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也知道自己是这般脆弱。
更知道了暮雪烟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到了这般重要的位置,可笑他一直恍然不知。
“王爷。”王太医将手写的药方拿出来,轻声说道:“这副药方有益气补血之功效,煎药后每日喝三次。”
“创面要保持清洁,不可淋了水,每日换一次纱布。”
“若是将来创面结了疤,便用这个药膏涂一涂,可消肿去淤痕。”
吩咐完这一切,王太医又看了一眼林长宴,想起昨夜孙洪嘱咐他的话,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小娘子心气不畅,平日里忧思难眠,切记不要再多添烦忧,以免伤身费神,恢复减慢。”
见林长宴点点头,王太医才说:“告辞。”
不等林长宴说,孙洪自觉地冲出去,备了一份丰厚的银两给王太医。
“‘神医济世,妙手回春’的招牌,明儿我亲自送到太医院去。”孙洪眼中都是笑意。
王太医脚下生风,半晌才哼了一声,不悦道:“昨儿我险些就没命了,以后王府这差事还是叫旁人来才好。”
孙洪陪着小心,一路送出荣王府去。
林长宴叫人熬了药,亲手端到暮雪烟床前去。
及至到了床前,只剩他们两人时,他这才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惊。
舀了一勺汤药,送至她嘴边,她却摇了摇头,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示意自己来。
她在榻上躺了一晚,躺得头晕目眩,觉得还是坐起来好。
林长宴忙拿了靠背放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小心。”
暮雪烟坐稳了,只觉得眼前虚晃,心间颤动,她知道自己这次有些玩大了。
可看林长宴的神色,这次她似乎赌赢了。
她伸出手去,半晌都没等来他递过来的药,诧异间抬眼一瞧,见林长宴端着药碗,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动。
“我来。”他小声说。
“真不用了。”她礼貌点头,表示他的关心她收到了。
接下来便是要划清界限的时候,怎能容忍他再做什么看似亲密的举动。
她从他手里把药碗端过来,拿起汤勺轻轻抿了一口。
虽苦,但好歹是补身子的中药,她须得喝。
皱着眉把汤药灌下去,林长宴马上端走了空碗,又将桌上准备好的红枣汤拿来。
“王爷不必这样。”她用手帕擦了嘴,轻声说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喝完红枣汤,林长宴又端了一碗鸡汤上来。
“我吃不下了。”她微微有些无奈。
“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还是吃一些的好。”他甚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讲话,引得她难得多看了几眼。
“晌午再吃吧,现在真的吃不下。”她看着林长宴把鸡汤放在一边,这才开口说道:“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无意间一睁眼,发现他还在旁边站着,不觉心中一惊。
他虽笔挺直立,但身形上却仿佛有千疮百孔,嘴唇颤动着,过了许久才勉强说道:“我到底哪里不遂你意……”
暮雪烟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要同她讨论这个问题,这样也好,快刀斩乱麻,倒比拖泥带水来得效率更高。
“王爷细想想,无论在西江城还是京城,我到了王府后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缓缓开口,沉静的话语中充满了哀思:“光是请王太医便有好几次。”
“第一次,我被王爷捉到西江城的王府,王爷给我下了毒药。”她扭过脸去,仿佛不愿面对这段记忆:“这一次我可以理解,毕竟王爷怀疑我是细作,我有口难言。”
“第二次,我被谢景打伤。”她艰难地回忆道:“这一次我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次王爷撞见我们同沈如春在一起,有疑心也正常。”
“再后来,王爷要纳我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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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抬眼看着他的眸子,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内室:“王爷请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若是一个女子无端受伤几回,愿不愿意忽然间嫁给使她受伤之人?”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她不等林长宴答话,便抢先说道:“我不愿意,到此时王爷也该收手,可王爷又派了谢景羞辱我。”
她胸腔起伏着,体内全部的能量都想要为自己鸣不平。
“王爷,我是个人,不是你眼中可以随意操纵生死的奴隶。”她神态坚定,轻声说道:“既然王爷要拿捏我,我能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命。”
“今后王爷若再有强迫之事,昨日的事还会再发生。我从始至终要的只是自由而已。”她昂起头来,对上他错愕惊诧的神情,心一横,继续说道:“如果王爷生气,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她本就虚弱,说完这些话只觉头晕眼花,眼前雪白的床幔仿佛生了金花,在她面前舞动着身姿。
她抬起右手,想要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可摸遍了满头黑发,都没有找到一根。
她轻笑一声,放弃了找寻,心中明白,以后这内室怕是都不会有簪子了。
“没了簪子,还有腰带。”她的笑意有些疯狂起来:“没了腰带,还有高墙。没了高墙,还有毒药。”
她歪在靠背上冷笑:“一个人若想要寻死,没什么能拦得住她。”
他的面色从错愕再到愤怒,又想到昨日夜间的心如刀绞,不免按捺下去,强压怒火,低声说道:“等你好了,本王自会送你出府。”
她低着头不吭声,料想他必然还有下一句。
果然,他走上前来,又是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过,每日本王会遣人去接你回来住。”
这样总可以了,白天他不强留她在王府,但晚间总要回来的吧?
“不行。”她果断拒绝,看着他又逐渐怒意上涌的表情,她补充道:“若王爷实在对我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我可以每月入府一回。”
她的语气实在讽刺,他虽难耐,但也无可奈何。
“还有。”她轻声说道:“我不同意怀孕,所以那日的药还请还我。”
“另外,我不愿意同别的女人一同分享男人,若王爷哪日想娶别家女子,无论是正式议亲还是另娶侍妾,一旦有消息传来,我与王爷的关系就此了断。”
听了她这话,他的脸色骤然激荡起来,像是听了什么难以入耳的话。
她抬起下巴,从他指间挣脱开来,同时轻蔑一笑。
就知道他不愿意。
“若王爷生气,还请尽快下手吧。”她仰起头,斜在塌间,引颈就戮。
过了许久,都没听到他有任何动静,她再抬起眼皮,却见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做什么艰难无比的决定。
“两日。”他咬着牙,缓缓说道:“两日回来一次。”
“……”她气笑了。
他居然在这里和她讨价还价?
“不行。”
“两日有何不可?”他抓住她的肩,将她从榻上捞起来:“本王已经容忍你在外头过夜,你……”
“王爷这话便错了,什么叫容忍?”她不耐地说道:“我与王爷的关系并非上了族谱的稳定关系,王爷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出卖皮肉的戏子而已,是自由身。”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
奇怪,只是现代正常的男女关系或炮友,怎么就这么难以形容。
“暮雪烟。”林长宴忍耐到了极限——她怎么能这样自甘下贱!
33.第 33 章
“就两日。”林长宴一转身,便想早些出去,想着就这样定下来。
“不行。”暮雪烟大声说:“每月最多两日。”
林长宴难以忍受,转过身来看着她。
“三日,这总可以了?”他目光如炬。
暮雪烟忽然有些想笑。
他们两人在这里斗嘴,像极了讨价还价的小学生。
“王爷。”她伸出手来,示意纷争停止:“我无意与你在这里争论不休。”她耐着性子想了想:“不如这样,每五日来王府住两日。”
就当社畜休个周六日,她在心中暗暗盘算。
林长宴沉默了半晌,脸色虽不好看,但没再继续纠缠了。
他走后,暮雪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长宴这一关,她好歹算是过了,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也罢,以后就周一到周五在嘉然戏院,周六日来王府。若是林长宴有议亲,她马上退出。
双方各退一步,这是他们彼此能接受的最好结果了。
来不及细思更深入的事情,她在片刻的满足中沉沉睡了过去。
往后几日,便是她精心在荣王府休养。林长宴虽会时不时来看她,可再也没有了越界之事。
休养了几日,她已经觉得好多了,待这日早膳用过两碗肉粥后,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了自己来时穿的衣衫,想要马上搬回嘉然戏院去。
“这样急?你身子好了吗?”林长宴不满。
“伤口已经结痂了,已然好了。”暮雪烟心情畅快,完全没注意到他阴霾遍布的表情。
“好。”他沉声说道:“本王送你去嘉然戏院。”
暮雪烟本想说不必,但想到有些事还需要他出面解释,便答应下来。
马车在前院,离他们住的地方有些距离,林长宴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伸出手来,轻声说道:“我抱你去。”
暮雪烟面上一滞,快速摇了摇头,后退半步。
看到林长宴的脸色迅速晦暗下去,她勉强解释道:“我是想自己走走,顺便看看你府上风景如何,毕竟以后还要再住的。”
林长宴脸色和缓了些。
暮雪烟待丫鬟们推开房门,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告别几日没出过房门的慵懒无力,她对着京城的荣王府细细打量一番。
与西江城的荣府布置不同,林长宴的居所是独立的,并无什么耳房,亦无院墙,整栋宅院巨大无比,一眼望去只看到四处郁郁葱葱的青木和附近的假山溪流,望不到头。
路面要么是青砖小路,要么是连廊砖瓦,真是一点都不落俗套。
“可以做旅游景点了。”她轻叹,随后又被圆拱门的石狮子吸引了去。
“石狮子不是一般放在大门的吗?”她发出疑问,但很快又住了口。
不同时代的建筑并不一定完全相同,也没必要过多细究。
穿过一片参天茂密的竹林,这里寂静如许,就连鸟叫都没有。日光在这里丝毫没了立足之地,阴郁之色瞬间席卷而来,叫人只觉得压抑。
暮雪烟仰头看着天空,丝毫没注意到林长宴就紧贴在她背后。
“看什么呢?”
他的问话将她吓了一跳。
“没什么。”她回答道:“只是想着这儿似乎不见天日。”
她说的是竹林,林长宴心中有弊病,还以为她在指桑骂槐,说的是他的荣王府。
肩上骤然一紧,林长宴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身子扳过来。
暮雪烟猝不及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对他看着,待回过神来才抱怨道:“王爷作什么?”
“五日。”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的双眸,缓缓说道:“从今日算起。”
“我平日里会派人在嘉然戏院附近接应,若你再想跑。”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捏着她肩膀的手臂加重了力道。
她向后退了一步,却挣脱不开,只得低声说道:“放心吧王爷,我不会再逃了。”
林长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得死死的,直到好一会儿才松开。暮雪烟感受到他肩上的金线云纹花样硌疼了她的面颊,可她神使鬼差地站着没动。
横竖只是抱一抱而已,她勉强能接受。
两人沉默地坐上小轿,暮雪烟察觉到他心情不佳,便识趣地住了口,只装作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的样子。
待到了嘉然戏院门前,心情才蠢蠢欲动起来。
嘉然戏院已经有将近七日未曾开业了,传闻老板娘忽然消失不见了,坊间议论纷纷,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眼见着一挺气派的小轿停在嘉然戏院门前,从上面下来的一男一女似乎都有些面熟。
男人且不论,这女子分明就像是之前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只不过她今日似乎没戴头巾。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林长宴伸出手来,扶着暮雪烟进了嘉然戏院。
暮雪烟和云华天冬虽只有几日未见,却像是有了多年的煎熬,一见面便眼圈泛红起来。
她知道天冬和云华一定也在担心她,便敛去泪意,挤出一副笑容来。
这在姐弟俩看来,倒像是她受了林长宴的胁迫,两人同时对他怒目而视。
暮雪烟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赵明宇也从杂物房出来,整个人颓丧不堪,像是熬了几夜不曾安眠。
眼见着气氛尴尬,仿佛马上便会吵闹起来,她担心无法收场,只得率先打破尴尬。
“王爷。”她回过身去看着林长宴:“你不是说,会给予嘉然戏院一些资助吗?”
林长宴愣了半晌——他何时说过?
看着她笑颜如花,他倒有些不适应,便含糊道:“哦。”
“哦什么?”暮雪烟拉住他的袖子,暗中扯了扯,叫他弯下腰来,低声在他耳畔说道:“王爷若不施加恩赐,我怎么同他们解释?往日我都是同他们说,我们有宿怨呢。”
林长宴无奈,狠狠瞅了她一眼,按捺住性子,朗声说道:“嘉然戏院办得很好,本王同意资助五百两银子。”
“这么少。”暮雪烟虽说不满意,但总算是宰了他一笔,也不算亏。
天冬虽还懵然不知,云华回过神来,暗中拉了他一把,率先笑道:“多谢荣王爷。”
“王爷大气!”她连喊几声。
暮雪烟对着天冬使了使眼色,天冬这才配合道:“王爷乐善好施!”
只有赵明宇还站着,没有出声,林长宴也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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怠与他计较,只回身对着暮雪烟皱眉道:“用这些银子多租一些院落,叫这几个男人往外头住去。”
“都听王爷的。”暮雪烟盈盈笑着。
林长宴沉默半晌,用警告又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这才走了出去。
“晌午过后,自会有人来送银子。”
“恭送王爷。”
一阵齐刷刷的送别声响起后,林长宴坐上轿子,马上掀开车帘,又看了暮雪烟一眼。
马车滚滚的车轮声走远后,云华这才扑上来,将暮雪烟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天冬警惕地在四周观察片刻,迅速将院门关上。
“你怎么样,雪烟?”云华问。
暮雪烟默默将手腕处的伤背对着她,平缓了语气,轻声说道:“我没事。”
“你没事?我不信!”
远处的赵明宇走上前来,大声问道:“那个姓林的什么狗东西!”
暮雪烟皱眉:“你小声点!”
“你还替他说话?”赵明宇声音更大了。
暮雪烟冷冷地看着他:“方才他在这里的时候,你怎么不骂?”
赵明宇气势软下去,塌着腰走上前来,要看暮雪烟。
暮雪烟别过脸去,只对天冬云华说道:“荣王这边的事已经了了。”她不想提及太多,又问道:“太子那边怎么样?”
“了结了?”天冬不信:“荣王爷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雪烟姐,你确定真的了结了吗?”
方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的事情,到此时又觉得难以开口了,不过早说早好,暮雪烟咬了咬下唇,艰难开口道:“往后每五日,我便去荣王府住两日。”
天冬听了,了然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愤怒。
“畜生。”他冷笑道:“若真的就此罢手,我还认他是个爷们。”
云华此时发现暮雪烟的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她缓缓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却被暮雪烟拒绝了。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云华早已看清了。
“没什么。”暮雪烟摇头道:“一切都过去了。”
“暮雪烟。”云华又是心痛又是生气:“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你何必呢?”
“他还打你?”赵明宇瞪着眼冲上前来,又被暮雪烟推开了。
“伤是我自己弄的。”她面色冷下来,不想多说。
云华早就明白了一切,她执着暮雪烟的手,轻声问道:“不如我们……继续逃吧。”
逃不了了,还能去哪里呢?普天之大,就连京城都不安全。
更何况,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利用戏班的人来人往,来探听可以回现代的方法。
“云华。”她岔开话题问:“最近几日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他有没有为难你们?这几日阿成和阿云那边有消息吗?”
云华见她神色坚决,只得罢了,回答道:“太子的人倒没有动静,戏院外原本监视的探子也撤了。阿云有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她们已经到了河西了。”
“好。”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暮雪烟轻声说道:“最近几日可能要辛苦大家。”
她要洒扫戏院,招募新人,重新开业。
34.第 34 章
沈如春近几日很是风光,他在太子处领了几回赏赐,就连候益光看了,都忍不住有些嫉妒。
这一日,候益光又撞见沈如春自太子书房出来,满面春风,脚下生风。他忍不住凑上前去拍了沈如春一把。
“沈大人威风啊。”他酸溜溜地说着,拱手说道。
沈如春看了候益光一眼,神情了然。
“候公公说话何必酸溜溜的。”他难得停下来说了几句好话:“太子爷终归还是更器重您一些,赶明儿他登基了,头一个就得封您为太监总管,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候益光也并非真心与他争锋,听他这样说,态度早就软下来,看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我这心里头不安生呐。”
“首先,荣王爷就这么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了?”他夸张地舞动着双手,用右手比划着砍在左手上:“这以往,他们两个可是剑拔弩张的,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就妥协了?”
“反正先过了眼下的难关再说。”沈如春不以为然:“还有,你可别小看了那个女人。”
“好歹是太子手下出去的。”沈如春面上倒多了几分敬佩:“她能拿捏住了荣王爷,以前就连我也没想到。”
“沈大人没听说?”候益光瞪着眼睛说道:“荣王爷早就玩腻了,暮雪烟现在又回去嘉然戏院了。”
“沈大人还是劝劝太子爷,尽快把之前的帐平一平,人理一理吧,暮雪烟这一招吃不了多久。”候益光提醒道。
沈如春面色如常,他带着几分讥笑撇了一眼候益光,轻声说道:“今日一早便知道了,还是太子爷告诉我的呢。”
“候公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暮雪烟是荣王爷坐着轿子亲自送来的,进了嘉然戏院,不仅给了戏院五百两银子,还叫院中那些男人都搬出去。”
候益光张着嘴,仿佛舌头打了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他这副样子,沈如春呵呵一笑,自顾自地往太子府大门的方向去了,再无二话。
不日,宫中传来消息,春闱在即,京城中的一应事务均由林长宴操办。
此消息一经传来,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先着急的自然是候益光,他急匆匆赶到太子跟前时,沈如春早已在其中。
“候公公稍安勿躁。”见到候益光满头大汗的样子,沈如春笑道:“小心扭了脚。”
候益光停下脚步,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神色阴沉,但毕竟没有到雷霆大怒的地步,显然沈如春已经将他劝好了。
“太子爷,您细想想。”沈如春分析道:“先前荣王爷替天下寒门学子讲话,圣上是满口赞许的。如今春闱一事交由他来操办,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一则安抚天下学子之心,二则彰显圣上顺民之意。”
“我只是没想到,他经历了这般丑事,父皇竟然还能重用他。”太子不觉间捏紧了拳头,低声说道:“看来父皇是铁了心的要培植一个对手了。”
“倒也不至于如此。”沈如春劝道:“太子爷是圣上心中翘楚,这一点毋庸置疑。更何况,如今宫里尚在世的妃嫔中,唯有皇后娘娘独得圣宠。”
太子生母怡妃近几年独得皇帝青眼,其余妃嫔均不放在眼中。
更何况,荣王母妃温妃和西宁王母妃乔贵妃均已去世,后宫里的力量,只有太子一人独有。
“太子爷不妨大度一些。”沈如春徐徐说道:“今年年节过后,春日来得晚不说,且近几日又有些冬日迹象,许多寒门学子没有备好冬日棉衣,颇有几分措手不及。”
“你是说,叫京城的衣铺连夜赶制一些棉服出来,低价售出?”太子问。
沈如春面上浮现出几分无奈,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爷,真是不知民心几何。
“是送。”沈如春加重了语气,低声说道:“如此一来,寒门学子自然感念太子爷您的恩德。”
“还有。”他继续说道:“连夜赶制怕是来不及,这春日的天,可能过不了几日便暖了。”
“那怎么办?”太子皱眉,他向来不喜与这些穷酸书生打交道,觉得厌烦。
“城东北的柔珀衣铺,是向京中进贡的商铺之一。”沈如春说:“柔珀衣铺的掌柜贺迁与属下是熟识,他那里定有一批存货。”
消息传来时,林长宴正整装待发,要去春闱考试现场看看。
谢景禀报完毕,便退后几步,等着林长宴吩咐。
林长宴却面色不惊,仅仅是微微笑了笑。
“太子这番颇有些大手笔。”他轻声说道:“寒门学子身上有了棉服,怕是心中不会再寒冷了。”
“今日太子府门前好生热闹,已有一些学子慕名而去,在太子府门前拜谢。”谢景说完,面上闪过一丝讥笑。
“天下之大,总有几个不那么清楚的人,更何况,太子做了这些,要的就是和学子关系和缓,叫皇上在此事上改变对他的看法。”林长宴说完,思忖半晌,这才问道:“近几日去投奔太子的学子是否真变多了?”
“有倒是有几个,但并没有真的变多。”谢景仔细想了想,说道:“大部分学子都是发放衣物的前几日去拜见太子的,可几日之后,去拜见的人就少了,想来也是春闱将近,忙着准备的缘故。”
“太子此人骄矜自持。”林长宴冷笑:“他底下的谋士为他出的主意是好的,只不过他是否肯真心屈尊降贵,接待这些寒门学士,那便不一定了。”
“学子们起初还以为太子是好的,可上门两次均被拒之门外或被冷言相待,自然就觉出不对了。”林长宴又问:“那些被太子推举的高官贵胄子弟又是什么态度?”
“有几位心急如焚,每日都去太子府上叨扰。”谢景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都是些芝麻小官心慌,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员,倒没什么动静。”
与林长宴预料的一致,他只轻声说道:“无需管他,只看最终结果即可。”
这届春闱名单出来后,多少会被太子收入门下,多少本就是他的心腹,又有多少是他费心推举的,到时候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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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情假意的举动总是蛊惑人心,可真实情况才最为赤裸裸不留情面。
“王爷。”孙洪的声音在外厢响起来:“礼部尚书刘大人到王府门前了。”
礼部尚书刘启胜倒是个乖觉之人,他从未在朝堂中站过队,无论世事变迁,他只是坚定地站在皇上这边,从不随意下注。
许是他对自己的认知颇为精准——礼部向来在六部中便无权势,真正有权的是兵部,有钱财的是户部。
礼部无依无靠,只能依附皇权,做皇权典仪国事的附庸。
也正因为如此,礼部才得以兴盛不衰,大良朝中,六部其他职位变动纷纷,只有礼部尚书刘启胜和吏部侍郎钱涛几乎不曾变过。
此番刘启胜竟然亲自到荣王府门前等林长宴,也叫林长宴吃了一惊。
“安排人手,本王即刻过去。”他说完,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谢景,行至书房外,又偏过头,轻声对孙洪说道:“遣人去戏院传个话。”
礼部尚书的轿子停在外头,虽刻意谦卑低调,可早有好事之人传了出去,因此,此时的荣府大门前,多了一批悄悄看热闹的人。
刘启胜候在轿外,见荣王赶来,他有些花白的胡须颤了颤,低下身子方欲行礼,早被林长宴一把拉住。
“刘大人何须多礼。”林长宴笑道:“此番是小王的不是,竟叫刘大人在外头苦等许久。”
“哪里。”刘启胜抬头笑道:“圣上亲自下令,叫荣王爷主持春闱,听闻王爷要去春闱现场参看,老朽自然要提前恭候,方才不失礼数。”
既然刘启胜这般殷切,林长宴也未在意什么礼数周到,直接与刘启胜同乘轿撵,去了春闱现场。
此情此景传到太子耳中,免不了又是一阵惊惶与愤怒,沈如春好说歹说才劝了他:“太子不必如此,礼部乃六部中最无用处的一部,待到您登基之日,再好好惩戒就是了。”
“太子您如今娶的太子妃是大学士武文清家中的嫡女,任谁都无法与您抗衡,您只管放下心。”候益光在旁边补充道。
太子勉强压下怒意,但还是觉得心中不畅快。
“不行,我要去宫里见母妃。”他心中疑惑,莫非是母妃在宫里与父皇起了龃龉?否则为何今日几件事接二连三都是向着林长宴的?
“太子爷稍安。”沈如春苦口婆心劝说道:“上午荣王爷才随礼部尚书去了春闱,晌午您便火急火燎地入宫求见皇后娘娘,叫皇上知道,又要申斥你心性不稳。”
“不妨等上几日,春闱结束后,皇上定会安排今年的狩猎,到那时再拜见也不迟。”
可林长宁早已心绪纷飞,根本等不及,便急匆匆叫人备马。
沈如春见拦不住,只得罢手,临行前忍不住劝道:“太子爷,叫侯总管跟着一起去吧,到了宫里好有个照应。”
好在太子没有继续反对,沈如春对着候益光使了个眼色。
候益光心下清楚,但太子的脾气他有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微微叹了口气。
35.第 35 章
距离嘉然剧院正式开业已是第三日,这几天里,暮雪烟忙得焦头烂额。她亲自上手去布置舞台,重新招募人手,张贴告示。
甚至在乐队成员接受了另一家戏院的邀约,无法前来时,也是她亲自去谈,加了价钱才把人拉回来。
外头的人不知道发生何事,倒有些隐晦的消息说,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傍上了才到京城没多久的荣王爷,戏院这才又得以开起来。
正巧碰上暮雪烟出去采办戏院常用的茶点、胭脂水粉等物,她沿街听了一耳朵,见到云华等人因愤怒涨红的脸,却出言安慰道:“别生那么大气,不值当的。”
“雪烟,这女子清誉,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云华的神情甚是痛心。
迟早是要出嫁的人,她难道不怕将来的男人对此事心有芥蒂?
暮雪烟恍若未闻,只盯着一间铺面细细查看。
半晌才低声说道:“这家铺面地理位置优渥,要是能盘下来做嘉然戏院的分院便好了。”
她察觉到云华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女子清誉。”暮雪烟摆摆手:“都是禁锢自己的枷锁罢了。”她忙得很,哪有空去理会一些闲言碎语,先办正事要紧。
待采办了一应物资回到嘉然戏院,孙洪已经在戏院内等候多时了。
因他是直接来寻老板娘的,故此被安排在柜台近处的酒桌上,见到暮雪烟等人回来,他眼前一亮,忙迎上去。
暮雪烟正指挥众伙计把各物什归档登记,一回身,便见到孙洪眼中含笑,对着她微微点头示意。
孙洪向来待她不错,她也没有刻意疏忽怠慢的道理,便也笑着迎上去。
“孙管家。”她招呼道:“何事叫您亲自跑一趟?”
孙洪连连弯腰:“哪里,只是本分罢了。”他环顾四周,见环境嘈杂,便示意她寻个安静场所。
暮雪烟将他带到后院来,说道:“孙管家有事请说。”
“荣王爷遣我来送个信,他近几日都在春闱现场,吃住都在那边,夜间赶不回来,叫姑娘也不必去荣府住那两日了。”孙洪说完,观察着她的反应。
正好,还有一日便要去荣府住了,可林长宴出差了,这事便推迟了,也是好事。
她抑制住喜悦,作出颇为意外的神情,点头道:“应当恭喜王爷,能够得到圣上荣宠,委派这样重要的差事,实在是好事。”
“那我便待王爷回来,再去住这两日。”她说。
“王爷说。”孙洪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口,余下的话委实有些难为情,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林长宴为何不写封书信,而是派他来亲自传话。
“王爷说这五日没去成,待他回来之后,姑娘您须得补上才行。”孙洪艰难一笑,伸出四根手指:“也就是说,待他回来,您要去住四日。”
“什么?”暮雪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他自己有事爽约,倒叫她补上?哪有这样的霸王条款。
她心里吐槽,一没留神便真的说了出来,只见孙洪一脸震惊。
从来没听人敢这样说王爷,孙洪只敢在暗地里伸出大拇指,这个女子当真不是一般人。
“孙管家。”暮雪烟不欲与他多说:“待王爷回来再说吧。”
“我就当姑娘同意了。”孙洪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半刻也不想再待。
“哎?”暮雪烟没能拦住他,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
罢了,反正还有几日,到时候再说。
这几日,嘉然戏院又多了些新增业务。
以往,戏院中仅有露天戏台和室内戏台各一处,若是天晴,便在室外,若有阴雨,便在室内。
戏院中布置不甚精细,仅有一堆座椅排布在一起,客人们能吃的只有茶点和干果,没有现成的菜。
暮雪烟回来后,花了些价钱将室内空置的二楼三楼都洒扫出来,算作单独的包间,每个包间窗外都能看到室内的戏景。
她又费力气招募了几个厨师,退了些招牌菜出来,请画师画了,贴在外头。
她觉得还不够吸引人,便亲自想了些花里胡哨的词语出来,例如“香甜软糯鸡皮羹”、“入口即化猪皮冻”、“齿颊留香碳烤鸭”等。
有些菜色是她在现代学的招式,虽有些心虚,但还是拿来用了,虽有些调料不足,但在她精心调制下,竟然也能有滋有味。
她又做了几份“广告语”,请了写字先生拓印了几份出来,伙计们沿街撒了几张。
不出一日,京城里都知道嘉然戏院了。
又过了两日,前来尝试的人赞不绝口,都说嘉然戏院新推出的菜品不错,因此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越来越多。
才开业三天便累得直不起腰来,她赶忙又招了数十个人手,包括伙计、女仆等。
这群人的住处、吃食又是一大问题,暮雪烟又找了许久,这才找到临街几处空置的院落,安置好了所有伙计。
随着人手越来越多,光靠暮雪烟等几人的来回奔波,已经不能满足物资供应的需要了。
暮雪烟又找了两个采办过来,专门对戏院中的物资供给负责。
由此一来,原本空落落的嘉然戏院,如今人满为患。
暮雪烟本有心继续扩大经营,可前后都是有主的商铺,在旁边继续开拓是不行了。这几日她又忙着出去寻新的连锁店位置,还真找到了一家,就是上次同云华他们一起采买物资时经过的地方。
这家商铺前身是茶楼,掌柜有事,已离开京都。暮雪烟见门前宽阔,交通便利,客流很多,便花了一些价钱,将其盘了下来。
这厢乱哄哄还未处理完毕,阿云和阿成的书信又来了。
暮雪烟百忙中一瞧,阿云说他们在河西老家找到了一处适合开戏楼的地方,写信来问暮雪烟成不成。
显然阿云是寻了个先生帮忙写的信,信上对那处地方颇为满意,只是用词遣句有些过于夸张了,什么“天上人间”“天上有地下无”,暮雪烟看了直皱眉。
这地方行不行,光凭一封信是说不清楚的,这个时代又没有相机,怕是还要亲自去一趟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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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若要去河西,没有半个月时间是回不来的,她心中隐隐担心——林长宴绝不会轻易放了她去。
她正想着,便见伙计晓升到柜台处来,说外头有人找。
她一出去,便看到嘉然戏院不远处停了一辆小轿,孙洪站在一旁探头探脑,见她来了,慌忙摆手,示意她尽快上轿。
“稍等片刻。”暮雪烟忽然觉得一阵不适,她赶忙回到后院茅厕去一瞧,竟然是月事来了。
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好歹没有怀孕。
心情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灿烂万分。
她草草收拾了东西,交代了云华和天冬几句,便行至轿子前来。
“孙管家。”她点头笑道:“王爷春闱结束了?”
孙洪面色有些不自然,他指了指轿内,轻声说道:“昨日便结束了,今日刚面见圣上回来。”
暮雪烟觉得有些不对,她掀开车帘往里一瞧,竟发现林长宴就在轿中。
四目相对,林长宴神态玩味,盯着她面上来不及收敛的笑意。
她究竟是因为这几日脱离了荣王府而开心,还是因为即将见到他而开心?
“上来。”林长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暮雪烟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坐上去。
马车开动了,孙洪驾车,在外头一声都不敢吭。
林长宴兀自闭目养神,暮雪烟起初还有些不自在,过了半晌才放松下来,她满心里想着嘉然戏院纷纷杂杂的事,想来想去全无头绪,不禁闭上眼睛,皱了眉头。
一只手从右侧伸过来,擦着她的肌肤搂住左侧,林长宴沙哑着声音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暮雪烟吃了一惊,忙睁开眼睛,正看到林长宴眼中的红血丝。
他最近一定也累着了,想来定是几日不眠不休。
“没什么。”她笑笑说:“多谢王爷送的银子。”
林长宴瞥了她一眼,暮雪烟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这五百两银子是她诓骗来的,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听说嘉然戏院近日生意极好。”林长宴看向她的神情中多了几分不一样,似乎是探寻,又似乎是刮目相看。
“过几日本王也去看看。”
“好,恭候王爷。”暮雪烟补充道:“王爷若去,价钱上好说。”
林长宴扬眉——他去了还要钱?
暮雪烟没有再接话,她小腹开始隐隐作痛,她得收着些力气。
马车晃晃悠悠经过闹市,暮雪烟无意间掀开帘子一角,见自己已经盘下来的商铺就在一旁。
她瞬间又有了些力气,不禁将帘子开得更大,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高大,明亮,又是在大路上,人来人往,怎么看都觉得满意。
直到林长宴不满地“啧”了一声,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
“外头有谁,叫你看得这样入迷?”林长宴问。
“是我才盘下来的商铺。”暮雪烟微微一笑,可话语中却是掩不住的自豪:“嘉然戏院要有分院了。”
36.第 36 章
林长宴也是许久没有回王府了。
孙洪早就安排膳房做了一桌吃的,晚间还未到,就都搬到内院中去了。
待到上了灯,四处顿时安静下来,林长宴将四处的人都遣散了,紧闭了内院大门,独留一些看院和日常洒扫伺候的人守在外头。
待到夜色再浓郁一些,林长宴住处的殿门都已经关了,只留他和暮雪烟两人在里头用膳。
这趟春闱监考,林长宴完成的极为平顺,圣上虽未到大加赞赏的地步,可到底对他又多了几分满意之色。
林长宴开心,忍不住独酌几杯,酒意上涌,他索性脱了外袍,只留下一身乳白色贴身穿的亵衣。
他虽不说,可气氛中隐藏的暧昧却不言自明。
暮雪烟胃口也不错,她多喝了几碗热鸡汤,方觉得身上暖了一些。
小腹也不是那么酸胀了。
撤了酒菜,洗漱完毕,两人都有了困意。林长宴先走上前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将她搂入怀中。
闻到她头上的香气,他飘然欲醉,忍不住上手除了她的发簪,光亮的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他用手抚过,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才除了她上身的夹衣,露出裹胸来,她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慌乱地护住自己赤裸的上身。
“王爷。”她轻声说道:“今日我来了月事,怕是不能陪王爷尽兴了。”
她仿佛刻意在这时候才说这句话,说完了,一丝狡黠油然而生,她赌他在晚间看不见。
林长宴的手在半空中停滞片刻,还是继续动作起来。
“王爷,真的不行。”她忸怩着身子,从他腋下钻出来,急迫地说道:“不如给王爷看一眼,真的是月事来了。”
寂静的暗夜中,暮雪烟听到他隐隐叹了口气。
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她要的就是他失望的表情。
“王爷,我来了月事,恐沾染了王爷床榻,还是在外厢睡吧。”暮雪烟眼尖,早就看到内室中还有一个竖着放的侧塌,想来是给丫鬟备的。
林长宴垂下手来,口中说道:“不必。”
一转眼,看到暮雪烟艰难地把榻上铺好的被褥扯了一半下来,气喘吁吁地往侧榻上搬。
“你做什么?”林长宴拉住她的胳膊,不满地问。
“王爷没听说吗?”暮雪烟解释道:“与来了月事的女子同一床榻不太好的,会有运势下降的风险。”
本以为他一个古人应当很容易就接受这个说法,谁知林长宴还拉着她不放。
“胡说。”他冷笑道:“你不就是不想同我一起睡。”
这当口,暮雪烟双臂累了,抱不动沉重的被褥,眼睁睁看着被褥滑下去的时候,林长宴一把捞起被褥,连带着暮雪烟一并推回榻上去。
“王爷。”她还想再辩驳,可林长宴倦意袭来,也懒得多说,三下便铺好了床榻,拉着她便倒向榻上。
暮雪烟见他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便住了口,背对着他调整了姿势,便闭目假寐起来。
林长宴本以为他几日未好好歇息,今日本应当很累才对,可他到了榻上,才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屋内的熏香不漏痕迹地飘来,同暮雪烟身上的香气混在一起,一时有些分不清。他闭着眼,双手忍不住逡巡起来。
感受到她腰间的柔软,也听到她的呼吸仿佛乱了一拍,她也没有睡着。
暮雪烟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回身一瞧,却见林长宴忽然睁开双眼,挺身而起,将她压在身下。
“王爷。”她吓了一跳,无奈地喘着气。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就会坚持要在侧榻入睡了。
“王爷,真不行。”她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睛,解释道:“这不怪我,不是我叫它来的……”
林长宴看了她半晌,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半晌才低声说道:“本王不管,反正你得负责。”
“负什么责?”她难以置信。
林长宴不语,只是拉过她的手,仿佛在教她如何施行。
暮雪烟像触电一样,猛然挺起身子,缩回了手。
“这怎么行?”她翻身便想跳下塌去。
“如何不行?”林长宴抓着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背上,言语中皆是暧昧:“不然本王睡不着。”
暮雪烟反身将他按倒在榻上,又背对他躺下,如此一来,小腹处暖流翻涌。她忍着不适躺下,祈祷他很快就能睡着了。
谁知她才有了朦胧睡意,一只手又从背后交叉过来,将她腰身一搂。
她压住怒意,不管不顾又闭上眼睛。
才刚睡着,林长宴又将一条腿压在她身上。
如是几次,暮雪烟终于忍不住了,她爬起身来,想要走到侧榻去,又被他拦腰截住。
她被整到没脾气,只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道:“王爷,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林长宴看着她,似乎在思索,随即又说:“你不让我睡个好觉,我怎么能让你睡呢?”
暮雪烟咬牙切齿,瞪着他许久才说道:“我是不是说过,王爷不能再行强迫之事?”
林长宴道:“可本王记得你也说过,叫本王把你当成一个出卖皮肉的戏子,你忘了?”
暮雪烟无言以对,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林长宴见她这样,倒觉得有几分可爱,他执了她的手,又缠上来,柔声呢喃,又像是在哀求:“帮我。”
暮雪烟红着脸,只瞥见殿内蜡烛轻轻一晃,仿佛无数灯影在月下翩然起舞。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觉得喘不上气。
这一折腾,暮雪烟又没了困意,林长宴倒是睡得很香。暮雪烟打着哈欠,心中饱含困意,她暗中踢了他一脚,他竟毫无反应,只是转过身去,接着睡了。
第二日,本就气血不足的暮雪烟有了黑眼圈,十分明显,她又惊又怒,抬起手来去揉,这才发现手臂酸麻,抬起来都费力气。
她看向床边仍在熟睡的林长宴,气得怒意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林长宴悠悠醒转,见她一脸怒容,便问道:“你怎么不睡了?”
她见他醒了,便急着把瑶儿细儿喊进来伺候。
“别急。”林长宴坐起身来,对着她招手。
“作什么?”她问。
“过来。”林长宴不回答,只是招手。
她看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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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了然,下一瞬便高声把瑶儿细儿喊了进来。
“王爷醒了,进来伺候。”她大声说。
瑶儿细儿将早已备好的洗漱之物拿进来,见暮雪烟坐在梳妆镜前,便先去伺候她洗漱了。
暮雪烟含着气,不去看他,只奋力洗漱完毕,又任由瑶儿给自己梳妆打扮。
林长宴只好站起身来,换上干净的衣服。
待暮雪烟收拾完毕,林长宴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待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林长宴才说道:“今日本王哪里都不去,只在王府里陪你。”
“啊?”暮雪烟还等着他出去办公事,只没头没脑地问道:“为何?”
“春闱一事了结,父皇准我五日休沐。”林长宴微微一笑,凑上前来:“倒是凑巧,赶上你来的日子。”
暮雪烟闭上眼睛,只觉得头皮发麻。
林长宴当真比她想象中要难以对付得多。
就在此时,林长宴弯下腰,看着镜中的她,在她耳边说道:“今日清晨欠下的,那便今夜还。”
“王爷!”暮雪烟又急又气,她站起身来说道:“你不能这样不讲理!”
“本王怎么不讲理了?”林长宴无辜发问。
看着他的脸,暮雪烟也没了脾气,只好无力地问道:“我身子不适,能不能放我好好睡个觉?”
“好。”
暮雪烟听到他爽快答应,才高兴了半晌,便看到他蹲下身子,将她从梳妆台前抱起来。
“你做什么?”她惊恐不已。
将她放在榻上,林长宴缓缓说道:“你不是说要好好睡个觉?那现在就睡,本王陪你。白天睡足了,晚上就有精神了。”
“晚上有了精神,就不能再不履约了。”林长宴说完这话,含着笑对着她看。
暮雪烟彻底服了这尊活佛,她扶着额头,舒缓了许久,这才勉强说道:“才睡醒,现下睡不着,王爷传早膳吧。”
“好,本王陪你吃。”
用过了清粥包子早膳,暮雪烟恢复了一丝力气。
林长宴又着人上了一碗红枣汤来,叫暮雪烟喝下。
好歹是补身体的,她没有拒绝,只不过喝的时候,林长宴一直在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发慌。
“王爷,不如你去书房处理一下政事?”她小心探寻道:“春闱几日,想来也未处理吧?”
“没什么要紧事。”林长宴仍盯着她,半刻也不曾别开眼。
“不然,我陪王爷去?”她又发问。
“也好。”林长宴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
京城荣府的书房离内院有一段距离,这和以往暮雪烟记忆中有些差异,她小心跟在林长宴身后,默不作声。
不时有往来奴婢轻声行礼,暮雪烟只藏在后头,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随着往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才开始有些心慌。
早知道还是待在内院好了,起码没有那么多人瞧见。
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林长宴自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手拉了,缓缓拉到身侧来。
路边的人更不敢抬头,都匆匆行礼后尽快离去。
37.第 37 章
暮雪烟轻轻从林长宴的手中挣脱出来,对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林长宴不解。
暮雪烟低着头没有吭声,她想的是,日后若是他有了正头王妃,从奴婢们口中听到他们这一段故事,应当会很不开心。
她不愿做别人口中魅惑人心、手段了得的狐狸精。
想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自己心中竟有一丝失落和不甘。
她几乎不敢仔细分辨这种不甘到底来源于何处,是不甘心别人会这样看她?还是不甘心这荣府日后会有正经女主人?
她不敢细想,只是轻声回答道:“王爷,这里人多,这样怕是不太好。”
林长宴轻笑一声,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摇头笑道:“有什么不好,本王是王府的主人,谁敢说什么。”
到了书房门前,暮雪烟一眼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等了许久,有些许不耐烦。
看到暮雪烟也在,那人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颤,随后他低下头去,口中说道:“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林长宴松开暮雪烟的手,示意她先进书房去。
暮雪烟经过谢景身边,只觉得如芒在背。
放在谢景看向她的那一眼,分明掺杂了无尽的仇恨和怨毒。
有奴婢掀开书房门前的纱帘,暮雪烟进到里头去,一眼看到极高的书架,一径垒到房顶,书架中密密麻麻嵌满了书,虽有油灯映照,但还是给人极强的震撼和压迫感,一如方才谢景仇恨的眼神。
她简直有些想要骂自己——自从记忆找回之后,她就忘了谢景这号人,他对她的仇恨她不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办法化解,而是一心扑在寻找回去的方法上?
若是这个风险不化解,恐怕她还没来得及回去,便要被他杀了。
外头传来微不可闻的谈话声,随后纱帘一动,有奴婢送了糖腌梅子和去核红枣来,放在书房内的配桌上,轻声说道:“暮小娘请用。”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抓了一颗梅子送入口中。
糖放多了,甜到有些发苦。
林长宴进来时,正看到她皱着眉将口中的梅子吐在方帕上。
“怎么了,不好吃?”他问。
她点点头,又捻了一颗红枣来,好在红枣是正常的。
林长宴脱了外衣,站在书桌前随意翻看了几份近日准备递交上去的奏章。
无一例外,几乎全是赞扬他顺利完成春闱考试,在学子中颇得民心的。
因着他底下门客的奏章都会经由他之后才会上呈,所以,这些奏章还未呈到大学士武文清处。
他皱了皱眉,坐下来,将所有奏章看了一遍。
“来人。”他终于忍不住吩咐道:“将这些奏章都拿下去。”
“王爷,是要归置在何处?”进来的奴婢不知所以,懵懂地问。
“烧了。”林长宴皱着眉说。
“遵命。”
来了几个奴婢,将林长宴案上的奏折全部清空。
无一例外,全都是歌颂他的功绩,林长宴摇头。
这群人未免也太不懂眼色了。
这春闱历来都是礼部尚书刘启胜的活,往年他一直做的很好,今年也是正常操办,驾轻就熟。圣上让他林长宴主理,只是因为前些时日他为春闱学子讲过话,请他出面安抚学子罢了。
若是盲目将功劳都安在自己身上,只会叫天下之人笑话自己急功近利、贪慕功劳。无意中也会得罪了礼部尚书。
林长宴撇了一眼不远处的暮雪烟,见她手里拿着一颗红枣,放在手里来回揉捏着,只是不吃,呆呆地盯着桌面入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绪渐平,林长宴忍不住走上前去,对着她的脸蛋亲了一口。
暮雪烟正想着如何化解和谢景的仇恨,没料到林长宴会来这一招,她吓了一跳,只怔怔地看着他。
“你想什么呢?”林长宴饶有兴致地问。
暮雪烟有些为难,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好,没准林长宴还能帮到她。
“我是想。”她面上布满了忧愁,轻声说道:“方才在外头碰见谢大人,我担心他仍然对以往的事心有芥蒂,可我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之前他兄长谢明之事。”
“如今王爷这样待我,我担心他会吃心,若是因此破坏了他对王爷的忠诚,我便万死难辞其咎了。”她刻意将事情说的更加严重,同时把林长宴也拉进来,生怕他不帮她处理。
她抬起头,看到林长宴原本玩味的神情变得释然。
林长宴见她竟肯替自己考虑,压抑住了内心的狂喜,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
“你能想到的,本王怎么可能没有想到。”他笑道:“此事早就派人在查探了,同时也和谢景细细聊过,你放心。”
“可……”她明明看到了谢景对她的恨意,下意识的目光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这难道也是假的?
林长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总之,你只管放心便是。”
他说的这样笃定,她也不好过于纠结,只是低声说道:“我的戏班如今也赚了一些钱,改日我买些东西,亲自给谢大人送去吧。”
“不必。”林长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是我的女人,没必要对别人这般谦卑。”
午膳过后,暮雪烟觉得昏昏欲睡,可她不敢睡,生怕林长宴会陪她一起,这样不知道又有什么“任务”在等着她。
她连喝了几杯浓茶,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看她百无聊赖的样子,林长宴问:“不如,去府上走一走?”
自从住进来之后,他也未曾好好走过。
暮雪烟不想去。
一是她身上月事还在,她身上还有些酸软发力,行路便觉得有些艰难。二则,她不想让外头更多的人瞧见自己。
“横竖我也无事,带你去长公主府上玩,你看可好?”他问。
倒也可以,但她眼下最想去新盘下来的戏院看一看。
见她若有所思,林长宴问道:“如何?”
暮雪烟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王爷,明日再去长公主府吧。”她看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我想让王爷陪我去新的铺面走一走。”
林长宴本来有些不高兴,但听她说的“王爷陪我”,不知为何又动了心,答应下来。
马车很快便到了新铺面,暮雪烟探出头去,忙不迭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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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车,及至到了门前,才发现林长宴没有跟上来。
她疑惑回头,见林长宴掀开马车窗帘,对着她摆摆手。
暮雪烟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以他的身份,是不便在京城过多露面的。
她一径冲进去,没有回头。
林长宴的手僵在半空——他还以为她会来亲自请他。
是他想的太多了。
他不会主动下去,只是掀开窗帘,对着外头细细瞧着。
这铺面当真不错,她的眼光确实别具匠心。
随后,他听到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只见她指挥着众伙计将两棵茂密的盆栽放在店门旁,又吩咐道:“把门前扫净了,再拿些水来,把叶子冲洗干净。”
“牌匾送去做了没?交期预计在何时?”她看着门前,问一旁的人。
“回老板娘,定金已经付了,预计三日之后就能送来。”伙计说道。
暮雪烟忽然觉得老板娘这个称谓有些不对劲,她又不是老板的女人,为何这样叫?
伙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问:“老板娘,怎么了?”
“今后叫我暮掌柜,不要再叫什么老板娘了。”她挥手说道,同时细想片刻:“确实,暮掌柜这个称呼才更符合我的身份。”
“二楼三楼洒扫了没?”她信步向楼上走去,又问道:“楼上的布置也别忘了,叫人去嘉然戏院知会一声,最近送来的东西先紧着这边。”
有人应了一声,暮雪烟这才放下心来。
林长宴的目光随着她向上去,仿佛整栋商铺都萦绕着她的声音。
二楼的窗子开了,她的声音传来:“灰尘这样大,还有股霉味,叫人重新洒扫,然后买些熏香回来,从里到外好好熏一熏。”
“这个包间最大,要修饰隆重些。说与买办,须得买些上档次的装饰。”
“三楼阳光倒是不错。”她抬头看向天窗,轻声说道:“若是下雨,这里怕是要漏雨,得提前看好排水。”
三楼围栏有些年久失修,她一路摸过去,有些尖刺伤到了手。
“明儿请几个木工师傅来,三楼的围栏都要好好修缮。”她抬脚踢了踢,觉得倒还稳固,只是缺少花样,看上去单调些。
“刷上颜色。”她看了看屋中布置,轻声道:“就刷淡青色,文人雅客们喜欢。”
跟在她身后的伙计拿着纸笔忙不迭地记,直到暮雪烟下楼来,他已经记了几页纸。
“辛苦你了。”暮雪烟冲他笑:“待开业了,我必会赏赐大家银两。”
这个名叫秋生的年轻伙计红着脸低下头去,又很快抬起头来:“提前谢过暮掌柜,我们一定好好干!”
林长宴简直在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暮雪烟,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生机焕发,仿佛蕴含着无限喜悦。
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之前的他或许是错的。
将她禁锢在荣王府内,她光鲜亮丽的一面便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既后悔,又有些惆怅。
他担心她这份明媚日后不再属于他,而是另属他人。而放她出来,便会放大了这种风险。
一想到这个场景,他便忍不住想要发疯。
38.第 38 章
暮雪烟依依不舍地告别众人,才重新坐上轿。
夕阳西斜,轿内光线昏暗,她一进去,倒愣了半晌。
林长宴坐在黑暗中,双目炯炯地对她看着。黑暗中只看得见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散发出侵略性的气息。
暮雪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他方才看到她与伙计讲话,所以吃了醋?
可是,倒也不至于吧?她是掌柜,和伙计讲话只是分配工作而已,更何况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来不及仔细分析,她已被林长宴伸手勾住后脖颈,一把拉到他身前去。
“看着我。”林长宴的声音低沉,却带有十足的威慑力。
“怎么了?”她对上他的眸子。
随后便是一个细密绵长的深吻,一如多日之前他们的成婚之夜。
暮雪烟想要挣扎,后脑勺被他扣地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良久,林长宴方才缓缓放开她,可双手还是捧着她的脸不动。
“答应我。”他平复着气息,轻声说道:“一直不要离开我。”
没等她回应,他便一把拉了她,搂在自己怀中。
马车仍在徐徐走着,像是要走进虚空中去,摇摇晃晃之间毫无尽头。
夜色逐渐占据天空,宫门已下钥了,打更的太监和侍卫也开始按照排班巡逻。宫中四处齐齐点燃了烛火,终于有了些光亮。
宝祥宫内,一位打扮妖娆、遍身绫罗的女子对着眼前混混欲醉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看上去不足四十岁,眼角虽有细纹,可妆面遮掩地很好,一双丹凤眼伶俐娇俏,顾盼之间,神采出众,一眼便可以窥得她年轻时是如何丰姿耀目。
“起来。”她语气重充满了责备:“像什么样子。”
“母后。”林长宁弯着的腰瞬间直立起来:“儿臣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到太子这个样子,皇后当真是嫌弃。
“儿臣就是搞不明白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林长宁抬起醉眼,迷迷糊糊地说道:“他怕不是对儿臣起了疑心罢,不然为何偏要抬举一个样样比不上我的林长宴?”
“你糊涂。”皇后凤目倒竖,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头来,对着太子的额头一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之前我叫你别做那些事,你偏不肯,如今出了事,又来吵闹。”
“那,那些都不怪儿臣。”林长宁撅起嘴来,一改往日高深矜贵的样子,一甩手,大声喊道:“是他先来招惹儿臣的。”
他拿了一根筷子,在半空中比划着说道:“那天儿臣去寻户部尚书胡天意的,谁知道被户部侍郎钱明远撞见了。”
他还想继续说,早就被皇后拦下来。
“别说了。”皇后怒目而视:“你生怕别人听不见?”
夺了他的酒壶,皇后冷着脸放了一壶醒酒汤来。
“好好醒醒酒再说话,免得被人听到了去。”
林长宁口中仍嘟囔着,灌了两口醒酒汤,良久才慢慢恢复过来。
“母后。”他看着一脸怒意的皇后,低声说道:“母后一定要帮儿臣。”
“别说了。”皇后无奈道:“哪次没有帮你?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哪能眼睁睁地叫他们算计了?”
“你给我支棱起来,别再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皇后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林长宁的衣领,低声说道:“林长宴还没怎么着你,你就在这里自顾自地乱了阵脚,平日里白教你了。”
“你父皇抬举他,那是因为春闱这步棋人家走对了,走到你父皇心坎上了,你还想不明白?”
“更何况,谁叫你贸然对户部侍郎次子钱俊良出手的?”皇后每每提起这件事,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再抽他几巴掌。
“你以为你父皇查不到是你出手的?户部侍郎次子离奇去世,你知道坊间都是如何说的吗?你同户部那点子猫腻,你以为你父皇查不到?”
酒意都化作冷汗流出,林长宁瞬间打了个寒战,他愣了半晌,才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来,拽着皇后的袖子,带着哭腔说道:“儿臣知错了。”
“知错又有何用!”皇后一把将他甩在地上:“若是事前你肯听我的,何至于到如今这一步!”
“若非我每每在圣上面前替你遮掩,你的太子宝座早就丢了!”皇后越想越气,她精明一世,如何会有这样不着调的儿子?
“我只盼,趁着你父皇身子还硬朗,你能撑住,稳到那时,便是你收成之日,可看你如今自乱阵脚的样子,压根就靠不住!”
一连串的指责将林长宁打击到抬不起头来,他跪伏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痛心忏悔自己以往做过的错事。
“以后但凭母后吩咐。”他含混不清地说道:“儿臣再也不会擅自做主了。”
皇后不再看他,神色和缓了一些:“还好,眼见着那个林长宴也不是多有成算之人,为了一个女子便将布好的棋局打散了。”
“不过你若是觉得他是威胁,有的是法子处理。”
林长宁听了这话,又凑上前来问:“如何处理?”
皇后又多了几分不耐烦。
“现成的法子到处都是,你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
林长宁愣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派人杀了他?”
殿内沉寂片刻,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林长宁面上。
“糊涂东西!”皇后的怒火又被燃起:“你对付户部侍郎次子也就算了,你父皇尚能替你遮掩,你若是对兄弟手足出手,就真是死不足惜了!”
林长宁捂着脸,半日才说道:“母后,儿臣只是开开玩笑。才喝了酒,神志有些不清楚。”
皇后不再理他,而是直接说道:“第一,你务必要将林长宴同那女子之事吵嚷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还没说完,林长宁便接话道:“早前儿臣就渗透给父皇知道了,可他置若罔闻,还是给了林长宴春闱主管的职务。”
“你糊涂!”皇后分析道:“你父皇有多少女人?他哪里会在意皇家子弟有几个女人?我叫你散布消息出去,为的是给天下百姓一个印象,三皇子花天酒地、贪恋戏子。他名声坏了,你父皇再喜欢他,也得掂量掂量民意。”
看着林长宁恍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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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的样子,她继续说道:“还有,你不是担心林长宴势力扩大,逐步与你平起平坐吗?你何妨找些帮手过来。”
“帮手?”林长宁点头道:“沈如春和候益光已经在民间招募可用之人了,到时候……”
“说的是这种帮手吗?”皇后对着他劈头盖脸地骂道:“是让你找势均力敌之人,一同抗衡林长宴,找那些民间的小兵有什么用处!”
“哦。”林长宁终于顿悟:“母后是说,五弟林长沛?”
皇后别过脸去,轻声说道:“反正林长沛无论如何都不会登上皇位的,大良朝祖训,外朝女子之子是无法继承大统的。”她又转过身来:“但他背后有外族之力,何妨借助他,与林长宴抗衡,你坐收渔翁之利。”
“嗐,别提了。”说起这件事来,林长宁颇有些心灰意冷:“早前儿臣不是没试过,可派出去的人都坏了事,没能挑拨起来。”
“没能挑拨起来,可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从未好过。”皇后说道:“现如今林长宴先他一头得到圣上青眼,他岂有个不眼红的?”
“母后这几日便在你父皇面前说说话。”她盘算道:“若是林长沛也进京了,他们两人斗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也好。”林长宁实在没辙了,轻轻点头说道:“还是母后好计策。”
“只不过。”他抬起醉眼,凑到皇后跟前去,悄声说道:“他不会发现那件事吧?”
“何事?”皇后回头瞪他一眼:“都过去十几年了,只要你父皇不追究,能有何事?”
故人尸骨怕是都已经腐烂彻底,要寻什么证据,怕是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当时乔贵妃和温妃斗得最凶,乔贵妃一出事,所有人几乎都断定是温妃做的。”皇后遥思当年之事,还是有些沾沾自喜。
她做的滴水不漏,直到现在都无人发觉。
“那儿臣便放心了。”林长宁说完,深深叩头。
“你先去歇着罢。”皇后看了他一眼,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殿外,皇后方才颓然坐了下来。
看着一桌酒菜狼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入宫以来,她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这样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她父亲是前朝大学士,皇上登基后许她做后妃,她圣宠几年后生下林长宁。
自此之后,事情便不那么一帆风顺了。
后宫妃嫔渐渐多了起来,皇上来看她的机会也逐渐变少,她日夜忧思,可还是等来了致命一击。
他父亲连夜主动辞去大学士的职务,回家养老去了。
身在深宫的她如同浮萍一般,飘摇游荡,不知根基和倚仗到底在何处。
只能在万般艰险中巧施妙计,重得圣上欢心,那时她已三十有余。
先皇后因病去世后,她才从怡妃之位成为皇后,她的儿子林长宁也才晋升为太子。
世人都觉得她这位置做得极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几分艰险。
再看看如今越来越不稳重的太子林长宁,她深深闭了目。
罢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坚持下去,半刻也松懈不得。
39.第 39 章
晨起,暮雪烟一边梳妆,一边对林长宴轻声说道:“王爷,我想出趟差。”
林长宴皱眉:“你又无公务在身,出什么差?”
暮雪烟知道他心情不错,便直接说道:“我在河西找了一处地方,准备再开一家戏班。如今地方已经选好了,就等我过去瞧瞧。”
林长宴有些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便拒绝了。
“不行。”他摇头道:“眼下危机四伏,你一个人出去怕是有危险。”
“我不会一个人出去的。”暮雪烟分辨道:“我戏班里有很多人,都可以陪我去的。”
“不行就是不行。”林长宴站起身来:“想都别想。”
梳妆的瑶儿慌了手脚,暮雪烟见她这样,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的。”又扭头看向林长宴:“你吓着瑶儿了。”
林长宴放缓了语调,不再说这件事,而是催促道:“稍微快些,过会儿还要去公主府拜见。”
暮雪烟拉下脸来,她知道去河西一事急不得,可没想到他今日这般疾言厉色。
若去不得,便只有叫阿云和阿成想办法画一副布景图来,可这一来一回又要许久。
又是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公主门前,林长宴牵了暮雪烟的手,进得大门中。
暮雪烟正满含心事,无意间抬起头,被公主府长势喜人的花木吸引住了。
“不愧是公主府。”她点头称赞:“真好看。”
一别数十天,想来公主府之前种下的花都开了大半,春日温暖,花气诱人。林长宴不禁想到暮雪烟初次入住荣王府的时候,也是十分喜欢布置花草。
再看时,她只是出神地盯着花草看,却并没有想要养花的样子。
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一农夫打扮的人戴着草帽站起身来,他面色洁白,像是不曾被烈日侵染过一般。
林长宴捏了捏暮雪烟的手,方行礼道:“驸马爷。”
暮雪烟忙低下头去,跟着行礼。
石望春乍一见到其他人进来,还是有些束手无措,他忙回了一礼。
“皇长姐呢?”林长宴问。
石望春指了指身后的正殿,便又继续做事了。
“这驸马爷怎么像个种地的?只不过面容不太像。”暮雪烟在心中疑惑,可并未敢发出声音。
明芳早就在外头等着,见到林长宴和暮雪烟前来时,这才绽开了笑容。
“你怎么直接把她一个人带来了?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明芳责怪着,又伸手把欲行礼的暮雪烟扶住了。
“真是许久没见了。”她感慨着,又将暮雪烟浑身上下好好看了一遍。
她见暮雪烟眼里有了生机,不复以往的传闻,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个弟弟到底不懂女人心,你在荣王府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和我说,本公主自会替你做主。”明芳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暮雪烟进得会客堂来。
“彩惠。”她吩咐道:“叫他回来待客,莫要在院里杵着了。”
“是。”彩惠回答。
石望春仅脱了草帽,便跟进来,见到客人,又是腼腆一笑,站在一旁。
“站着做什么?”明芳摆摆手:“快坐呀?”
石望春坐在客位,仍旧只盯着地下。
“驸马爷,您这边请。”彩惠伸出手来,指引着石望春坐到公主旁边的位置去。
明芳难得未发怒,仿佛看惯了他这副样子。林长宴却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明芳看了一眼石望春,不着痕迹地低下头,想起前几日之事。
她那夜打发人送了洗脚水来,一边泡脚一边昏昏欲睡,及至睁开眼来,便看到石望春仍站在屋内暗影下,也不出声,像是在躲着她。
由着他去,她只当没看到他。
大不了,就把他当做府里的下人,横竖他吃的也不多,养还是养得起的。
洗完了脚,她把脚搁置在脚盆边缘,口中说道:“来人,擦脚。”
喊了几声,都未见有丫鬟上前来。
她心中疑惑,才要发问,便看见石望春走出来,定定地蹲在她脚下。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她,只用一旁的毛巾替她擦了脚。
他的手冰凉,气息也在颤抖,可擦脚时并无半分不耐,仿佛他天生便愿意为她做这一切。
“你?”明芳诧异道:“你做这个干什么?堂堂驸马爷,你进公主府不是做这个的。”
石望春抬起头来,眼中又有了些像小鹿受惊一般惶惧的神色。
明芳不知不觉间,忽然就心软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解释道:“我不是骂你,就是觉得你没必要做这个,公主府里不缺丫鬟。”
石望春站起身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良久,他方才轻声说道:“没事,我愿意。”
说完了,他不顾明芳阻拦,竟端了脚盆出去,留下明芳一脸愕然。
自此之后,每夜他都会伺候她洗脚。
她也曾怀疑过,可看他的神情并无半分不妥。
直到昨夜,他蹲下身,纤细的手指犹豫片刻,从脚盆里逐渐向上,攀爬着她的小腿骨。
她觉得痒,忙缩了脚,又被他按住。
“公主。”他的声音带了些难耐的欲望,他缓缓站起身来。
“长姐,长姐?”林长宴见局面陷入了尴尬,无一人讲话,便开口问:“你怎么不说话?”
“哦。”明芳如梦初醒:“没事,我方才在想事情,你们聊。”
暮雪烟悄悄看了一眼林长宴,两人都不做声。
彩惠聪明,忙上了一些时令鲜果来,又主动凑趣儿,开了个好头儿,众人这才活跃起来。
“听闻西宁王不日便要到京城了?”彩惠说完,看了一眼明芳公主。
林长宴低头笑着,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我母妃说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提的,皇后娘娘说,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个,如今两个都在京城,只有西宁王不在,怕他伤心。”明芳摇头,看了一眼林长宴,又继续说道:“父皇倒是开心得很呢,连夸皇后娘娘心慈。”
林长宴了然笑道:“太子的手笔。”
暮雪烟不知道如今他与西宁王的关系如何了,自从她从西江城逃离后,便再也没有听说过西宁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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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太子又把西宁王牵扯进来,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为了对付谁。
“你不担心?”明芳有些忧虑:“我可以在他入京后设宴款待,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当不会把事情做绝。”
“不必了。”林长宴说道:“若有心与我为敌,即便是父皇的面子,怕是他都不会在意。”
众人在公主府用过午膳后,便各自散去。林长宴驱驾马车回到荣王府内,才去书房处理些政事,见天色见晚,刚要传膳,便看到孙洪苦着脸走了过来。
“王爷。”他决定主动负荆请罪:“暮小娘收拾了东西,要回戏院去,老奴劝不住呢。”
“为何这样慌张?”林长宴不解。
孙洪不敢说当日她就没同意一口气住四日,所以今日才急着要回去。
这若是一说出来,便是他这个办事的没有办好了。
捏着一把冷汗,他随着林长宴向内院走去,正好撞见暮雪烟提了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身后瑶儿细儿都跟着,轻声细语劝说着。
暮雪烟一边回头与她们两个答话,一边走路,不妨一下撞到一个高大坚实的胸膛上。
她后退两步,揉揉额头,见是林长宴,底气瞬间少了几分。
“何事这样匆忙?”林长宴皱着眉问:“不是说好了住四日?”
“王爷吩咐孙管家传过话,我知道,可我不同意住四日。”
暮雪烟这话溢出来,孙洪松了口气,他的责任撇清了。
趁着林长宴沉默的当口,孙洪使了手势,瑶儿和细儿便匆匆离开了。
林长宴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这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半拉半拽地往回走。
“王爷,你做什么?”暮雪烟真觉得身心俱疲,这样的招数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
“既然答应过的事,为何要反悔?”
“我没有答应!”暮雪烟一边挣扎,一边辩解。
“既然没有答应,为何肯随本王回来住?”林长宴反问。
穿过拱门,林长宴将她放在长廊下。
看着她黯然神伤的面容,他心情也不佳。
“王府里一应事务都不需要你操心,你只需要静静地待着便好。为何这样急着从王府出去住?”
暮雪烟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
她也是人,也有家,也想着回到自己的时代。
若非扩大信息渠道,在如此闭塞的环境中,怕是根本寻不到回去的办法。
眼下她已经来了半年有余,却一丝准信都没得到,戏班才开了个头。
这样的进度,如何叫她不心急?
林长宴看着她默然不语,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她瘫坐在榻上,面色煞白的样子。
不觉心软几分,他轻声说道:“春末时节,皇上会召开狩猎活动,到时候我可能七日都回不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卑微,只一味地说道:“这几日多住两日,就当是把后面的补上了。”
春末,马上就要到了,几乎还有几天。
暮雪烟看着他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可怜。
“好吧。”她算是答应了他。
40.第 40 章
春猎将至,西宁王也到了京城。
御赐的府邸距离嘉然戏院并不远,暮雪烟并未留心,她这几日一直忙着在嘉然戏院和分院之间来回,根本顾不上观察前朝之事。
嘉然分院终于如约开张了,由于地段确实不错,开张前几日的生意居然比主院还要好上许多,暮雪烟忙到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每夜回到主院便睡了过去。
这日晨起,才梳妆完毕,打开院门,便看到孙洪站在外头,见到她出来,方换上一副喜气洋洋的笑容,伸手递了一个小盒子出来。
“王爷说,圣上春猎的日子定下了,便是明日出发,七日后方才回来。”他看了一眼暮雪烟的脸色并无不满,这才继续说道:“王爷说,也从未送过暮小娘什么东西,这是从之前的嫁妆单子里找到的,姑娘请过目。”
暮雪烟打开盒子,只见赫然一对凤血玉镯,玉质顺滑,色度晶莹而无杂质,一看便是上等品。
暮雪烟本要拒绝,孙洪笑道:“暮小娘若是不接,便是要了老奴的命了。”
他不待暮雪烟有进一步动作,便转身上轿离去了。
马车已恍然走出很远,暮雪烟还在原地站着。
细思片刻,她仍回来,将这一对玉镯收进了库房里。
有时候,她对林长宴的心意不能说不感动,可总有一种无处释怀的滞涩感。像是拿着画笔久了,却不落到纸上去,二胡声音响彻许久,却不见戏腔传来。
许是她心中清楚,再缱绻的感情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她终归不属于这里。
那么他对自己的这点子好和坏,都只能是过眼云烟。
忙了一上午,暮雪烟随意用了几口饭,待会儿还要排出下午的活,她对着眼前的纸张沉默了一会儿。
正想着,忽然见云华走进来,说有位夫人在外头等她。
暮雪烟走出门来,见西宁王妃换了一身华贵的装束,正嫣嫣笑着在门前等她。
暮雪烟吃了一惊,忙亲自招呼了人进来,选了二楼最大的一间包房,请西宁王妃就座。
听着外头徐徐传来的戏腔,西宁王妃环顾四周,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好地方。”她又看向暮雪烟:“妹妹当真是人中翘楚。”
“王妃过誉了。”暮雪烟笑道:“没想到您还能来看我。”
上次在西宁王府见面后,她对这位西宁王妃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委委屈屈道歉的样子。
若真如她表现的那般,那么她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坏人,只是犯了错的人罢了。
倒是不知道她来是为了何事,暮雪烟才要问,只听王妃笑道:“我本来也是闲着没事做,王爷明儿要去春猎,我只当出来走走。”
“听说你在京城开了戏院茶楼,我便想着过来看看。”西宁王妃笑道。
看她的神情,似乎对京城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相熟之人,所以第一反应便是来寻暮雪烟。
“王妃大驾光临,是嘉然戏院的福气。”暮雪烟招呼人将好菜好茶上了来,房间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待服侍的人都退去了,西宁王妃才凑上来。
“怎么样?”她悄声说道。
“什么?”暮雪烟不明所以。
“他待你如何?”王妃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问。
“谁?”暮雪烟有些尴尬。
“还能是谁。”西宁王妃暗中拉了一把她的衣袖,俯下身说道:“我都听说了,他待你不好,你新婚之夜逃出来了,后面又被他……”
她皱着眉,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一边嫌弃道:“他看着一本正经,私下却是这样的人,真是……”
暮雪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低着头不吭声,半晌才说道:“王妃尝尝我们这里的新茶。”
她端起茶来喝一口,赞叹道:“好茶。”
随即又拉了暮雪烟的衣袖,继续问道:“若你想再逃,可以和我说,我想法子将你藏到西宁王府,没人知道的。”
暮雪烟禁不住笑起来,这个西宁王妃倒有些意思。
王妃眉眼间染了愁容,又轻叹道:“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若非当日给你下了药,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暮雪烟见又扯到这段话题上来,不禁想要解释,但见王妃好像想起了什么,双眼放光。
“对了对了。”她从袖内掏出一个信封,塞在暮雪烟手中:“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来寻你是为了什么了,光顾着说话了。”
“这是?”暮雪烟有些意外。
“是王爷叫我来带给你的,说是感谢你。”王妃悄声说。
“感谢?”暮雪烟一头雾水。
“若不是你之前提醒王爷,王爷也不会把那个所谓的宫中旧人带到锦妃娘娘面前仔细辨认,差一点便着了人的道儿了。”王妃笑道:“这个人情我们收下了,所以略备了薄礼,还望笑纳。”
原来是这件事,暮雪烟恍然大悟,可又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她当日的心思不纯,并未真心想要帮着哪一边,只不过是想尽早脱身罢了。
“客气什么,快收着罢。”王妃将暮雪烟伸出的手又推回去,笑意吟吟地抓了一把瓜子。
暮雪烟摸着信封,估摸着里头是银票,她不知道该不该收,只觉得这皇权争斗中,没有哪一招是毫无准备的。
看似是为了感谢她那日出言提醒,实则是为了拉拢她,亦或是从她这里探听林长宴的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暮雪烟虽不懂,倒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日后西宁王和王妃若是光顾嘉然戏院和分院,所有费用都减半。”她想了许久,这才笑道:“算是我谢过王爷和王妃。”
“不必客气。”西宁王妃笑道:“那我们日后常来。”
“对。”暮雪烟笑道:“欢迎常来。”
西宁王妃吃着瓜子,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脸色逐渐暗淡下来,她将手中的瓜子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王妃怎么了?”暮雪烟问。
“没什么。”西宁王妃摇头道:“只怕今后只会有我一个人来。”
“西宁王他?”暮雪烟以为西宁王生了重病。
“妹妹,不瞒你说。”西宁王妃眼中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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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戚,低声说道:“想必你也看得出来,王爷待我……”
“虽然说不上坏,但我们时常也说不了几句话儿。”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不敢抬头看暮雪烟。
“若不是今儿他叫我来给暮姑娘你传话,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说句话儿。”她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暮雪烟,艳羡道:“我自知比不上你貌美,男人见了就喜欢,可我毕竟是他的正头夫人,他……”
暮雪烟看着她,只看到了一位动了情的女子在控诉冷暴力的丈夫。
可这西宁王却是有了名的贤良,传闻对发妻温柔亲密,从未有纳妾的想法,如今看来,外界传言也不尽可信。
“王妃莫要着急。”暮雪烟劝道:“感情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促成的,您与王爷天长日久,总有两情相悦的一日。”
“可王爷与我已经成婚三年了。”王妃又低垂了双目,轻声诉说:“我知道他起初不乐意从西陲异乡娶妻,可这都是当今圣上的安排,我们并无任何选择的余地。”
“娶了我,便是他在朝堂上失权的开端。我何尝不晓得。”她抬起眸子,眼中充满了泪:“他一直觉得我蠢笨,不愿与我多说,可我知道,圣上只是把他当成平定西北的棋子罢了,他的母后乔贵妃,也是从西陲姜国来的。”
暮雪烟听得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没想到西宁王妃这样大胆,什么话都往外说。
只是不知她找上自己说这些话又是为何。
心中推测万千,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是皱眉劝道:“王妃莫要伤心,既已做了夫妻,那便是一生的缘分。”
王妃仍自顾自说着:“我母家叫我成婚之后一年内便要为他生儿育女,可眼下已经三年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独子,缓缓摇头:“可我没有半点办法。”
“每月都有我母亲的书信来,每次必会问起我是否有孕,是否有太医看过,是否有开方子。”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被催促的烦忧,像是麻木了。
“起初,我怕他在外头有异心,瞒着我生了个一儿半女,因此处处留心,还冤枉了你。可是,现如今我只想着,若是他在外头同旁的女人生了孩子也好,最起码可以带回来给我养,我也算名正言顺的有个孩子。”
她对上暮雪烟的眼神,眼中满是哀求。
“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个求救的话题传给了暮雪烟。
暮雪烟沉思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王妃,你知道吗?有时候想要两情相许,并非一味强求便能达成的。”
“王妃你每日望眼欲穿,盼着他能同你说句话。可人心都是有弊病的,你越在意他,他往往越会不珍惜你。王妃你何妨发展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事务,每日沉浸其中,日子久了,他自会看到你的光辉。”
暮雪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离谱,如今也算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谁知王妃的眼神中竟有了光亮:“是了,我未出阁之前最喜刺绣,只是许久未做了,多谢暮姑娘提醒。”
41.第 41 章
及至春猎这日,阳光正好,京郊的东临山下虽人马齐备,却一片肃杀。
露天搭好了座席,皇上坐在上首,缓缓看过自己的一众孩儿与重臣,兴致盎然。
他手边自然是太子,再便是林长宴和林长沛。
他挥挥手,示意西宁王上前来说话。
林长沛忙走上前去,仪礼跪拜,抬起头来时,雅然一笑:“父皇千秋鼎盛,如今气色愈发好了。”
“瞧瞧。”皇上指着他对众人笑道:“也只有你这样形容朕。”
众人合时宜地笑起来,宴会氛围活跃了一些。
“你倒是瘦了。”皇上责怪道:“西江城虽说不如京城富饶,可绝不会吃不饱饭。”
“依儿臣看,五弟是想父皇了,这才茶饭不思。”太子在一旁插话。
皇上用手指着太子笑道:“你惯会说嘴,一会儿看看你狩猎的功夫如何,比去年有无退步?”
一席话说的太子收了声,旁边的大学士武文清笑起来,打趣道:“太子爷倒是不怕的。”
太子平日里每每练习骑射,他自然是不担心。
若说有什么人担心,自然是林长宴了。
他之前一直在西江城的荣王府,不仅没有操练场,就连院墙都不大,根本没有练武之地。
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林长宴身上,他仍笑着,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
一时间宴席开始,众人只是草草吃几口罢了,待到狩猎归来结算之时,方才是庆功敬祝之时。
林长沛绕过林长宴,先是对太子行了一礼,又举起杯来,两人默契地干了一杯。
“三哥。”林长沛又斟了一杯酒,这才对林长宴笑道:“许久未见了。”
林长宴回头笑道:“是啊。”
两人自然饮了一杯,倒也没有旁的话。
所有人面上均是和谐一片,从无半分龃龉。
及至狩猎开始时,林长宴仍静静坐在宴席上,没有半分出动之意。
旁边大学士武文清见了,忍不住问道:“三皇子何不牵马随驾?”
“大学士。”林长宴先是微微行礼以示敬意:“我前些时日主理春闱一事,不甚着了风寒,已经同圣上告了假了。圣上因说好不容易团聚一场,硬叫我过来赴宴而已。”
武文清听了,若有所思,随即又很快问道:“身体无碍罢?”
林长宴用袖子掩了口,假意咳嗽几声,笑道:“谢大学士关心,已经无碍了。”
没了林长宴在其中,太子和林长沛没什么好比的,如众人所见,太子最终打中猎物八只,走兽和鸟禽均有,而林长沛只打中五只,还都是易得的小动物,胜负显而易见。
可大家也没了什么意趣,仅仅是了然的神色,一笑而过。
“三弟。”太子将猎物扔在地上,回身回道:“你如何着了风寒?我这个做兄长的竟然不知。”
林长宴笑道:“无碍,只是风寒而已,太子日常事务繁忙,臣弟又怎敢劳烦你。”
“这话倒是见外了。”太子叹道:“咱们兄弟三人何必分彼此呢。”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了,林长宴险些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但他见太子也很快敛了神色,前去皇上那边请功了,这才放心下来。
林长宴春猎去了几日,暮雪烟便在戏院内盘桓几日,都没什么别的去处,戏院内人多嘈杂,油然生出一种社畜想要休假的想法。
但并无地方可去。
赵明宇看出苗头来,总是勤来打招呼,暮雪烟总不理他。
这天,她正在戏院内看账本,忽见云华拉了天冬,两人急匆匆前来,神色焦急。
“雪烟,你过来。”云华不分由说地拉着暮雪烟到一处僻静地方,悄声问道:“你和荣王府中什么人有过节?”
暮雪烟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谢景,她问:“倒是有,怎么了?”
“近几日,嘉然戏院和分院都有一些人暗中观察,我们本以为是太子的人,可追踪了两日,发现人都是从荣王府来的。”
“本身也无甚大事,也许是荣王派人暗中相护,可近几日,来巡查的人身上均带了利器,看上去并不像荣王派来的。”
云华说完,和天冬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两人都觉得不对劲的事,一定有蹊跷之处。
暮雪烟沉吟半晌,问道:“你们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人?荣王麾下的谢景,他如今在何处?”
不出半日,云华便将消息带了回来。
谢景未随林长宴一同去春猎,而是留在荣王府内办事。
那些人极有可能是他派来的,暮雪烟虽听林长宴说谢景不会乱来,可还是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她叫上天冬和云华与自己一同出去,从账上支了一笔银子,寻了好久,才从刀剑行选了一把景致的匕首。
是好材料做的,材质坚硬,锋利异常,云华略试过,便连声惊叹。
“到荣王府去。”暮雪烟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忽然说。
云华大概听了来龙去脉,倒觉得这件事很棘手,她和天冬回忆许久,都不记得有谢明这号人物。
“可能是你之前亲自出手除掉的人罢。”云华摇头道:“那便麻烦了。”
“好在还有荣王在,谢景看在他的面上应当不会对你动手。”天冬安慰道。
暮雪烟摇了摇头,低了头看着眼前的匕首:“荣王能保我一时,却保不了我一世。一旦哪日我和他断了联系,便是麻烦的开始。”
既然事情因她而起,还是要尽早处理好,以免来日酿成大祸,后悔不及。
到了荣王府,门前护卫见是暮雪烟,早就让开了道儿,由着他进去。
暮雪烟才进去走了几步,便看到孙洪气喘吁吁迎出来。
“暮姑娘。”他笑道:“今日造访突然,老奴也未做准备……”
暮雪烟忽然发现,他这个人机灵得很。
当着林长宴,便称呼她为暮小娘,只有她一人时,称呼便成了暮姑娘。
她点头笑道:“孙管家不必客气,今日到访突然,是我添了麻烦。”
“可惜王爷还得有两三日才能回来,我先安排人去洒扫内院。”孙管家忙不迭地便要去招呼,被暮雪烟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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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管家不必忙了。”她怡然笑着:“我今日来却不是为了留宿。”她不着痕迹地在内院外撇了一眼,见有几个人悄悄闪身回去,看着有些面熟,像是之前在谢景手下之人。
“谢大人今日可在府上?”她问。
孙洪收了笑意,瞬间觉得有些寒意涌上来,他擦了擦汗。
“孙管家不必担心,无论出了何事,都不会连累你的。”她好言安慰。
但孙洪还是犹豫了很久,这才如下定决心一般,抬手道:“姑娘随我来。”
内院外另有一道院墙,是府上护卫和门客们的住处。因是白天,人都不在里头,但院中远远有个人执了长剑在练武,看身形,必是谢景无疑。
孙洪本欲前去打断,却被暮雪烟拦住了。
“无妨,孙管家,不必打搅。”她随着孙洪的指引在院内站了。
谢景虽未回头,但仿佛已知身后有人,他的剑法未乱分毫,反而愈发变快。刀光剑影中,无形的杀气自远处传来,暮雪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谢景一径杀至院墙那头,忽然一个回马枪,脚下借力,剑指众人,飞速而来。
暮雪烟只听到风声呼啸,眼前云华和天冬瞬间想要扑上去,甚至孙洪也试图伸手去挡。
但暮雪烟站着没动。
谢景的剑擦着暮雪烟的肩过去,又顿止于他们身后的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瞬,他拔了剑走上前来,发丝凌乱,衣衫飘舞。
“暮姑娘胆量过人,谢某佩服。”他看似漫不经心,眼神里却全是冷漠的笑意。
云华和天冬察觉到危机,一左一右护在暮雪烟身侧,孙洪也气得面色发红。
“你在胡闹什么?”孙洪上前去拉谢景,想要叫他冷静些再来会客。
“无妨,孙管家。”暮雪烟出声道:“是我们打搅了谢大人练武的好兴致。”
孙洪这才撒开手,但仍警惕地盯着谢景,毫不放松。
谢景并无继续搭话之意,只向前走去,暮雪烟见状,主动开口问道:“谢大人,冒昧前来,可有空闲?”
谢景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上前去,低声说道:“没空。”
“谢大人。”暮雪烟跟上去,在他身后说道:“之前与谢大人之间有些误会,我今日略备了薄礼,希望谢大人能赏脸。”
谢景回身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暮雪烟,皱眉道:“这么多人?我嫌烦。”
“只你一人进来。”他说完,便只身进了身后厢房中。
“雪烟姐,咱们走吧。”天冬轻声说道。
“你们在这儿等着。”暮雪烟对众人的担心置若罔闻,还是独自一人跟随谢景进得门中。
这间厢房想来是林长宴给谢景单独安排的,暮雪烟并无抬眼看其余布置,只在门内站了脚,轻声说道:“谢大人,这份薄礼,还请笑纳。”
谢景将匕首拿起来,放在手里掂量两下,轻笑道:“是把好刀。”
他右手把玩着匕首,却抬起凌厉的眸子,嘴角虽带着笑,可话语却冰冷一片:“怎么,是用来杀你的?”
42.第 42 章
气氛骤然阴冷下来,暮雪烟站着没动,可却感觉到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头皮,发丝都被恐惧感带动了。
仅凭这一眼,她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谢大人。”她抬起眼神,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事并非大人想的那样,这其中有许多误会,不知大人是否肯信,大人兄长之死与我确实无关。”
她本以为他会冷笑,但谢景移开眼睛,继续把玩着那匕首,点点头道:“我信。”
这下她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正犹疑间,谢景却执了匕首走上前来,缓缓在她脸上虚晃了两下。
“我说我信。”他郑重地重复一遍:“然后呢?”
“那么。”暮雪烟艰难地稳住气息,缓缓说道:“谢大人可否放我一马,不必每次都剑拔弩张。”
“若是谢大人有旁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会答应。”
“没有旁的需求。”谢景轻声回应道。
暮雪烟不敢相信,他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竟这样轻易便放过了她?
果然,谢景轻飘飘的话又传来:“没有别的,只要你死罢了。”
他看着暮雪烟的脸色瞬间黯然,心中觉得畅快。
“大人这样说,还是不肯信我了。”暮雪烟说。
“信不信你,和杀不杀你有什么关系?”谢景看着她的面容,神色中带了一丝天真的残忍。
暮雪烟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疑惑地对着他看。
谢景往前迈了一步,暮雪烟不得不后退一步,以维持适当的距离。
谢景冰冷的话语传来:“你不是暮雪烟,你到底是谁?”
她吃了一惊,神情被谢景迅速捕捉了去,谢景如同得了证据,面色一振。
下一瞬,他拖了暮雪烟的衣袖,将她胳膊按到茶桌上去。
锐利冰凉的匕首按在她左手食指上,他对上她惊恐万分的眼神,面色无澜。
“说,你到底是谁?”他咬着牙补充道:“若是敢撒谎,你的指头就别想要了。”
她虽冷汗岑岑,但还是强行镇静道:“我是暮雪烟,大人何故如此问?”
谢景冷笑一声,将匕首轻轻向下压了半豪。
暮雪烟喉咙间像是堵了潮湿厚重的棉花,喊不出声,只觉指根一阵发凉,锐利的锋芒已然侵入皮肉中,不知道有没有出血。
“你是暮雪烟。那西江城临泉中捞出来的女子尸身又是谁?”
听到谢景这句话,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原来,他们已经打捞到了原身的尸身?可他为何到现在才说?
“你到底是谁?”谢景冷声继续问道:“是谁派你来的?是太子?还是西宁王?”
眼看刀尖继续向下,暮雪烟浑身颤抖。
“大人,我说。”舒缓了语气,她慢慢解释道:“自我那日被戏班所救之后,记忆全失,可我身上有一封信,封面上写着暮雪烟三个字,他们才这样叫我的。”
“至于什么西江城临泉女子尸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胡说。”谢景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继续问道:“那日我派人去戏班中,见到后院的男人在院外洗头。”
“他对我属下说,你们不是这个朝代之人。”谢景歪着头,仿佛有无限疑惑:“那你们究竟是何身份呢?”
赵明宇这个蠢货,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暮雪烟直在心中叫骂。
看着暮雪烟,他忽然又改了主意,将匕首收了起来。
暮雪烟赶紧查看自己的伤势,见食指只是浅浅伤了一层皮肉,并无大碍,这才用右手按住创面,离谢景远了些。
“罢了。”谢景说道:“我对你的身世并不感兴趣,横竖你都是要死的。”
“大人何故对我这般有恶意?”暮雪烟不甘地问。
若是他已经发现了暮雪烟真身的尸体,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暮雪烟后,应当对她高抬贵手才对,怎么话语间还是这般敌意不减?
谢景冷冷瞥了她一眼。
“装什么?”他见暮雪烟还在对着他看,忍不住心中气恼。
“你难道不知道,之前王爷用他手上至关重要之物换了你的命。”他的眼神锋利,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一个洞来——她如何配得上!
“什么重要之物?”暮雪烟懵然不知。
“若非为了你,他定能重创太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绝不会是如今这般颓势,由着太子搬了救兵来对付他。”谢景心中怨恨,又问道:“若说你不是太子手下人,我是不会信的。”
“这与我有何关系?”她努力回想着,终于想起当日与林长宴重相见前,曾被太子手下人执剑胁迫过性命。
随后,林长宴便出现,带走了她。
难道那日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用林长宴的重要之物换了她的命?
谢景见她恍悟,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如今留你的命,只是还未找到杀你的合适契机。”
“我也不想在王爷面前留了话柄。”他笑了笑,用衣袖将匕首擦干净。
叫王爷这般动心的女人,本身就是他的软肋。
若是不除,迟早会酿成大祸。
“希望你的破绽早日被我找到。”谢景仍然笑着:“就像今日这样,你的血溅在我衣服上。”
云华等人在外头等了许久,难捱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等得实在焦心,才看到暮雪烟捂着左手,面色惨白地从房中出来。
几人都迎上去,云华见暮雪烟的神情,气得要冲进门去与谢景打架。
暮雪烟只是轻轻摇摇头说道:“回去吧。”
心中的震惊大过受伤的委屈,她一时间五味杂陈,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谢景早已知道她不是真的暮雪烟,原来林长宴竟然做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孙洪早已看见暮雪烟被鲜血濡湿的食指,他心下震颤,但还是说道:“老奴会如实向王爷禀报今日之事。”
暮雪烟轻轻摇头,随后又轻轻向前走去。
“暮姑娘,你放心。”孙洪跟在身后解释道:“谢大人此举不是王爷授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孙洪还在担心暮雪烟受了责难,迁怒林长宴。谁知暮雪烟神志恍惚,已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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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攥紧了受伤的食指,她在回去的马车上对云华和天冬说道:“须得尽快开始了。”
“开始什么?”云华一边用手帕包住她的指头,一边问。
暮雪烟盯着车帘飘起后外头闹市一角,轻声解释道:“我要尽快多开几家戏班。”
“这是怎么说的?”云华又急又气:“谢景想杀你,你开戏班有何用?”
天冬也插嘴道:“对啊雪烟姐,不如我们几人逃了,躲到深山里去。”他早就想尽快远离纷争,过清净日子了。
“对不起。”暮雪烟轻声说道:“我没办法。”
“若是你们想要逃,可以随时走,我绝不会拦着。”她看着姐弟两人,继续说道:“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终究是要回去的。若非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尽快得到回去的办法。”
若是再拖下去,无论是谢景的杀意,还是林长宴的爱恨,都会将她卷入旋涡。
要抓紧时间找到回去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
心中的执念在疯狂的呐喊,暮雪烟咬了咬牙。
夜晚来临前,暮雪烟请账房先生写了一封信出去,河西那边的戏院要尽快开始布置了,不必等到她过去。
她狠了狠心,又叫阿云和阿成每月两次汇报河西戏院进度。
最后,她在信中写道:“若有资金不足,尽管说明,我会寻镖行送银钱去。”
云华和天冬仍伴在她身侧,她轻声说道:“需要劳烦你们,帮我从戏院内选出几个机灵可靠之人来。”
戏班中的人虽大部分过了她的眼,但她当初只是从招工的角度思考,从未想过要打探消息。
若是选这类人,还是天冬和云华更为适合。
又过了两日,暮雪烟看着天冬和云华递上来的名册,缓缓垂下头,默默记诵着。
“主院方姑娘、小瑜。分院秋生、天勤。”一共四人。
她依稀记得分院的秋生似乎见过,是个灵活聪明的年轻伙计。
“从明日起,这几人不必真正参与戏院中事务。”暮雪烟吩咐道:“只暗中替我打听消息。”
另外,还有一队人马持续在外确认消息。
终于安排完成后,暮雪烟心上的重担仿佛又减了一层,可恍惚间,有些情绪还是汹涌如潮水,在心中滂湃。
起初她想回去的愿望如此强烈,大过一切。可到如今,不知是不是对现在的生活有了些许期待,她没来由地感觉到周围千丝万缕的拉扯,像蛛丝网,越缠越紧。
天色渐晚,云华提了一个空桶出来,在院内水井中打水,暮雪烟见状,才要上去帮忙,便见云华面色一滞。
暮雪烟下意识回头,却撞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中。
因着云华在,林长宴并未伸手,只是默默对暮雪烟注视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尴尬的瞬间过后,暮雪烟迅速站稳了身子,低声道:“王爷,你回来了?”
林长宴不吭声,只是拉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手中细细瞧了一眼,见她左手食指的伤口已基本好了,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眸。
43.第 43 章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大地,马车在半热闹半沉寂的街上走着。窗外行人的话语声像是睡梦中听到的一样,一阵一阵传进耳中,却听得不是很分明。
已经临近初夏,今日又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外头的余温随着窗帘一阵一阵涌入,直到把暮雪烟半边脸都暖红了,她却浑然不觉。
一别几日,时间也不算很久,可两人都像是失了智一般,仿佛谁也不知道谁应该先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马车内陷入了僵直的沉默状态。
“卖花卖花。”忽然,几个卖花童的声音传入马车内,几个胆大的脑袋在窗外看了一眼,见轿中二人并未驱赶,便更理直气壮,甚至有一个把手中的花直直送进轿中来,花香瞬间盈满整个马车。
“新鲜的花,公子要不要给夫人买一束?”
花确实是新鲜的,暮雪烟还未来得及惊叹就连这个时代都有这种卖花童,便看见林长宴伸手去掏身上的荷包。
暮雪烟想着提醒一下,依照现代人的观念,这类卖花童许多都是骗人的。
林长宴清了清嗓子,低着声音问价钱。
“五文钱,公子。”
这句话叫暮雪烟闭上了嘴——价格很公道。
林长宴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扔出去,也不知道多少。
外头寂静了片刻,便传来卖花童们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又有几人追上来,疯狂地将花往窗内塞。
“好了好了。”暮雪烟掀开窗帘,温言劝道:“太多了。”
“不多不多。”卖花童们又哭又笑——林长宴委实给的太多了。
“祝公子夫人百年好合!”有一个卖花童带头喊了一声,随即剩下的都喊起来:“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声音激荡在街边,引了许多人驻足观看。
及至行了很远,暮雪烟方才缓缓将轿内洒落一地的花逐个捡起来。
“王爷何须如此。”她小声说着。
并不为这一地的花,主要是因为在街上过于引人注目了。
“近日坊间多有传闻,说王爷贪恋戏子。”她这样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
若是在现代,这点子自由恋爱根本容不得旁人说什么。
可如今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身份无法辩驳。
“王爷不怕毁了名声?”她一边问着,一边将手中的花束聚拢,形成一小捆。
那群孩子显然是从野外摘来的花,颜色纷杂,很难打理。
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花束,林长宴轻声答道:“怕什么,本王就是要让他们瞧瞧。”
她的袖口好像掉进去一片细小的叶子,林长宴忽然伸手,将她的衣袖拉至自己跟前。
暮雪烟就这样举着花束,直直地送到他面前,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小臂处细细捻着,她躲也不是,近也不是,只浑身僵硬着。
撇到他清秀的面容,她似乎从未仔细看过。
流畅的脸型,挺拔的鼻梁。她一点一点细细看过去,人确实是好看的。
可惜近几日有些晒黑了。
“王爷晒黑了。”情不自禁间,话已说出了口,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林长宴的嘴角弯出弧度,半晌才“嗯”了一声,他瞥了一眼暮雪烟变得更红的面颊,低声解释:“野外狩猎,自然要受些日晒雨淋,比不得在王府。”
他将她袖中的叶子拿出来后,便更加肆无忌惮,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前一拉。
两人坐得更近,暮雪烟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
见她还怔怔地举着花,林长宴不免笑道:“怎么,你要把花送予本王?”
暮雪烟别过头去,但还是抓着花没有放下。
林长宴顺着花间看去,她好像比之前又瘦了些,他暗中皱了皱眉,伸出手去将她的下巴扳过来,对着他。
气息温热,氤氲在花香里,他的吻热烈又深切,还带着一丝探寻。
他想知道离别未见的这几日里,她到底有没有想他。
她先是不习惯地躲闪,而后适应了节奏,又变得顺从,甚至逐渐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就一直这样也好,她只想短暂沉醉于其中,不再想其他事。
手里的花终于掉下来,又散在地上。
“可惜,她白白费心整理了半天。”林长宴心中闪过这般念头。
她却恍若未察觉,只是紧闭着眼睛,双手不自知攀上他的肩头。
她的反应不同以往,颇有些动情动心的意味,引得他心中喜不自胜,又低下头继续吻上去。
一手抓着她后腰,一手扣着她脑后的发,他既舍不得用力,又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骨血中。
“王爷,到了。”今日驾车的马夫是个生面孔,他不合时宜的一句话,使得两人顿时分开,空气中的暧昧却还未散去,暮雪烟低着头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才注意到散乱一地的花束。
她轻声“呀”了一声,弯下腰将花束抱在怀里,这才小心翼翼下轿去。
林长宴在外头,伸出一只手来扶住她,这只手又滑到她手心里,再未放开。
暮雪烟将自己的脸藏在花束后,只留出一双眼睛来看路。
热风吹得她有些燥热,及至经过竹林之时,才感觉到一丝凉寒。
没等她将自己面上的花束挪开,他忽然蹲下身,将她打横抱起。
“王爷,我自己能走。”她轻声说。
林长宴没有回答。
将她放到榻上,他问:“饿了吗?”
膳房备好了饭菜,可他却不传膳,只问这一句,心思昭然若揭。
见她摇了摇头,他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也不饿。”
那便过会儿再吃。
他抓了她双手手腕,将她按倒在榻上。
虽然屋内已经点了灯,可暮雪烟还是觉得昏天暗地,周身所有事物都不是很分明,仿佛有了模糊的界限,她的灵魂离这一切很远。
他的呼吸离了她的唇,逐渐向下。
她忽然弓起身体,他察觉到了,难得停下来,颤声问道:“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听得他清澈的声音传来:“你不愿意?”
在她沉默的空档,他已经稍稍离开了她的身子,仿佛下一瞬只要她说出半个“不”字,他便会爽快离开。
这种感觉很好,他开始考虑她的感受,并且尊重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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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烟很满意,他终于有了一丝想要认真谈恋爱的样子。
她犹豫片刻,将藏在衣襟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拿在手上,倒像是光滑的一层薄膜,抓在手上摸不透。
她红了脸,又轻声解释道:“这是用来避子的。”
他迟疑半晌,还是不懂。
她又将那东西拿回来,细声说道:“我来帮你。”
他皱着眉,似乎对这东西感官不适应,又看了看她的神情,她仿佛很满意。
罢了,她若是不想要孩子,那便由着他。
横竖这几年他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晚几年再要也无所谓。
他把握着节奏,直到她腰肢酸软、情动难抑之时,才逐渐放开她的肩。
将近夏日,还未如何便起了一身薄汗,时间久了,暴露在空气中成了冰凉的一片,很快又被新的热量湮没了。
他右手五指插入她的发中,轻柔却有力气。
“看着我。”他轻声说道。
暮雪烟勉强将脸回正了,朦胧迷离的眼神看得他愈加迷醉。
今日的她与以往不同,再没了半分抗拒和不甘,这种极大的改变叫林长宴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
古人常说“小别胜新婚”。看来是真的。
林长宴衷心感谢这场狩猎,在这段时间内,他确实将狩猎中的纷杂困扰都忘得一干二净。
太子的刁难和冷嘲热讽,西宁王的无视和疏远,父皇的淡然和疏离,众大臣的缄默不言,都深深映在他的脑海里。
思绪忽然回归,暮雪烟伸出一只手来点在他胸前,喘着气,半晌才说道:“专心一点。”
他无疑受到了鼓舞,不禁摇摇头,对着自己暗暗责怪。
才想好了要将狩猎场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又不自觉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歉意的吻。
恍然间,她听到他在耳边说道:“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
后面的话没再说,可她明明白白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在他脖颈和后背划过,仿佛用动作表明她已知晓。
诸事已了,已至深夜,林长宴遣人做了些清粥小菜,送至内室,他看上去颇有胃口,连外衣都未穿,便盛了一碗吃了起来。
“近几日在外头,吃的都是半热不热的食物。”他顿了顿,难得抱怨道:“都被饿瘦了。”
暮雪烟倒没什么胃口,她看着他吃,不禁问道:“为何不热?”
“父皇向来讲究一个贴近自然,这次也不例外。”他将剩下的热粥喝完,摇头道:“那么多人在外头,只有几个热锅,哪里分得到热的。”
暮雪烟知道,他一个王爷想必不会有人敢怠慢,而此次吃的都是冰凉的食物,无非是太子仗势欺人,故意整他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那日谢景的话,便又心软了几分,从榻上坐起来,犹豫片刻,才问道:“若是当日你将计谋使出去,而不是用来换我的命,想必如今也不会这般被动。”
她看着他大感意外,继续问道:“你可曾后悔过?”
44.第 44 章
林长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撇了撇嘴,似是不悦谢景将此事说给她听。
“别打听那么多,对你无甚好处。”他将碗放下,用手帕抹了抹嘴。
“往日你受的罪,有一半多都来自于周旋于太子和我们几人之间。”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神情严肃:“答应我,别再掺和这些事了。”
“我不掺和。”她笑了笑,只是柔声问道:“我只是问你后悔吗?”
林长宴哼了一声,扬眉问道:“后悔又如何?还能把你退回去?”
那刑部郎君秦琛,到太子手里后,便传出来告病休官的消息,如今竟是再也打听不到了。
后悔又能如何,只能另寻他路了。
更何况,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绝不会后悔。
暮雪烟亦是摇头一笑。
依照他的性子,是断不会后悔的,她只是随口一问。
“过几日你生辰。”她沉吟道:“我有个想法,不知王爷是否笑纳?”
他来了精神,与她同坐榻上,握了她的手:“说说看。”
嘉然戏院宣布闭店半日,暮雪烟亲自出来赔礼,还给每桌客人都送了一壶茶和一份烧鸡,以示歉意。
及至将二楼全部洒扫干净,暮雪烟已经换上了许久未曾穿过的戏服,待上好妆后,方觉得镜中的自己风情无限。
她略微抛了个媚眼,又忍不住轻声笑了。
对现在的自己,她十分满意。
“我不愧是专业的。”她这样想着,又像戏中人物一般,长长的水袖掩了口。
林长宴坐在二楼大堂中央,专门安排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嘉然戏院中的名菜,他挨个看了看,倒觉得胃口不错,正逐个尝过去,忽然梆子声一响,二胡声随之而至。
面前戏台上深灰色的幕布缓缓升起来,虞姬背对着台下,水袖先甩出来,如雪浪一般铺展。
这一段正是《霸王别姬》中,项羽沉睡时,虞姬忧心军情的一场戏。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①。”虞姬回过身来,身段婀娜,妆容清丽,只叫人眼前一亮。
这是林长宴从未听过的戏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听虞姬的唱腔中听到了浓浓的忧郁和深情。
有人递上戏本来,林长宴拿在手上,见台上之人舞步流转,摇曳生姿,他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
早就听人说过她唱戏出众,却没想到是这般风景。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早知道如此,他早每日来戏班光顾了。
一曲终了,幕布缓缓降落,盖住了虞姬的爱恨情仇,他却仍愣在台下,半晌也未回得过神来。
直到这“虞姬”又从幕布后头盈盈出来,笑道:“怎么没有喝彩声?”
他才恍如大梦初醒,站起身来拍手,却不知说什么好。
暮雪烟见他这样,忍不住嘲笑起来。
林长宴听得面色发红,却也无从回怼,只摇头笑笑。
打开戏本,他将里头辞藻来回诵读几遍,见暮雪烟卸了妆回来,方才问道:“这项羽,却是何人?”
暮雪烟猜到大良朝与她所学习的历史似乎并不是同一时空,便拿出酒壶斟了一盅酒,放在他面前,一边缓缓将刘邦项羽的故事讲给他听。
他合上戏本,喝了那杯酒,听着她悉数娓娓道来,本来是成王败寇的俗套故事,可讲到《霸王别姬》这部戏目的全部情节之时,他方才觉得有了意思。
“本王倒觉得。”他凑上前来,轻声说道:“你是我的虞姬。”
暮雪烟忍不住撇嘴,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
林长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露出无辜的神情来。
“我不是虞姬。”暮雪烟解释道:“王爷更不是项羽,不会落入到四面楚歌的境况中。”
“为何这样说?”林长宴觉得不解:“你如何敢这样笃定?”
“因为。”暮雪烟本想好好解释,可看到林长宴好奇的神色,又起了些许促狭之意。
“因为若是王爷到了四面楚歌之时,我肯定早就收拾行李逃跑了,根本不会像虞姬一样陪着王爷。”她做出无辜的神情说道:“所以我不会是虞姬。”
她本以为林长宴听了这话会伤心或失落,谁知他听完,神色不变,竟还认真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他沉吟道:“若真到了那时,你自是应该抓紧时间逃得一线生机,徒留在本王身边,倒白白丢了命,不值当。”
她见林长宴面色如常地伸出筷子夹菜,还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只是隐忍不发。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细细地看他的神色。
“这道是什么菜?味道别致。”林长宴正耐心品尝眼前的虾,忽见暮雪烟离他那样近,倒觉得奇怪。
“看什么?”他又问。
“醉虾。”暮雪烟没头没脑地答道。
“醉虾?如何做的?”林长宴又问。
“王爷今日怎么那么多问题。”暮雪烟盯着他的眼睛问。
“头一遭来,势必对什么都好奇。”林长宴偏过头来:“若非本王生辰,这样好的地方你还想瞒多久?”
暮雪烟感觉自己问号都堆在脸上了,她没好气地问道:“我何曾瞒着了?”
不还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事,一味地将她圈在荣王府,不叫她出来。她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每五日便要被迫放下生意,跟他回去过两天。
一想到这个条件,暮雪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忘了当日的承诺了。
说是每五日住两日,可自从林长宴春猎归来后,她这几日都是住在荣王府的。
算起来,已有四日。
心中轰然一声,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面色也迅速黯淡下来。
当日拿命争取来的规则,如今竟然在朝夕相处之间便被轻易放过了。
这样随意,像呼吸一样自然,那她之前做出的牺牲和挣扎又是为了什么?
她深知感情的戏码有时也和博弈相似,两个人站在天平两端,势必要进退平衡,方能进退有度。
可看如今的局面,她似乎前进地有些过了。
天平已经严重偏向林长宴那边,她却恍若未觉,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她不知道林长宴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如今占有的优势,来日便会变成阻碍她回家的障碍。
见她面色突变,林长宴放下筷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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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话并非在责怪你,而是觉得嘉然戏院自你经营后,惊喜非常,超出了我的预见。”他耐心解释道:“可能是方才语气有些太重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见她还是愁眉紧锁,他上前来蹲下身,看着她的脸色,问道:“可是刚才累着了?”
“备马车,回府去休息。”林长宴对一旁的孙洪说道。
“是,王爷。”孙洪才接了话,便听到暮雪烟轻声说道:“不必了,王爷。”
暮雪烟轻轻推开了林长宴的手,她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今夜我不去荣王府了。”
林长宴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叫他无所适从。
“为何?”他也站起身来,颇有些无奈地问。
孙洪见状,早已在他们身后摇头摆手,把一边伺候、上菜的都遣了下去。
暮雪烟垂着眸,双手搅动在一起,她纠结片刻,还是说道:“王爷可还记得?五日才去住两日。”
她伸出四根手指:“算上昨夜,我已经在荣王府住了四日了。”
“若是还有今日,那便是第五日。”她看着林长宴,认真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不是随意被打破的。”
林长宴起初还听着,随后内心被不知名的酸胀充填,他只看得见她一张一合的红唇,正在讲着无情的话。
明明他们近几日还浓情蜜意,他还觉得她变了,原来可能都是演给他看的。
“明日便是本王生辰。”他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你确定要在这时候,与本王算计得这般清楚?”
“不是算计。”她辩解道:“是已经定好的规矩,如今已经被打破了,还是不要再将错就错。”
林长宴不懂她为何要把水到渠成之事说成错误,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如此令人琢磨不透。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自己的方向一拉。
暮雪烟跌进他的怀中,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知道他生气了,因为他每次生气都是这样的反应,偏执狂躁。
轻抚着她的发,他轻声说道:“跟我回府,方才的话就当你没说过。”
“也好。”她见情势不对,便回答道。
林长宴的面色才舒缓了片刻,便听她说道:“这几日多住的,便从下个五日里扣。”
“下一次,我在荣王府只住一日。”
听了这话,林长宴气得呼吸不畅,他更加用力地将她拥在怀中,半晌才说道:“休想。”
绕来绕去,原来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学会真的尊敬她。
或者说只是表面有改善,内心深处还是未曾改变。
他想见她的时候,容不得她说不。
她奋力从他臂弯挣脱出头来,用力太猛,有些头晕眼花。
“王爷每次都一定要这样吗?”她也不想这样咄咄逼人,可眼前的情形委实叫她觉得难堪。
“只会用蛮力胁迫,这就是王爷的本事?”她问。
空气中静了一瞬,林长宴还未及反应,便看到孙洪悄悄进来。
“王爷。”他小心观察着林长宴的脸色:“宫里来了旨意,要王爷进宫去庆贺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