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辛顾放之》 1、第 1 章 第1章 “怎可!隋、陈二位将军乃是开国名将!陛下怎么能说抄就抄!” “燕王乃是陛下血亲,既无大错,陛下又怎能剥其领地……” “不敬鬼神!不尊古法!不敬前贤!” “陛下……” 嘈杂的声音,唤回了正在神游天外的顾放之的注意力。 他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却在周围一众跪地俯首的大臣中显得格外显眼。 身后立刻有人来扯顾放之的衣服下摆:“顾郎,顾郎,低头……快低头!” 顾放之恍若不觉。 他有一副极漂亮的皮囊,白瓷一样的洁白柔润的肌肤,一双清透的桃花眼天生带着一些微笑的弧度。 浓密的长发半束在冠中,有鬓边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卷卷区区地垂落在他的侧颊边。 除此之外,面颊上还有一粒胭脂色的小痣。如白雪之上的一滴鲜血,让这本就艳丽的容颜更是惊心动魄。 只是。 和这幅容颜并不相配的,是顾放之那放空中又带着些苦闷的神情。 ——没办法不苦闷。 事情是这样的: 他穿越了。 从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预备役,穿到了自己昨晚熬夜玩的那款名叫《开国皇帝》的游戏里。 《开国皇帝》是一款诸国争霸的权谋类avg网页小游戏,主角扮演的是一名小兵,主线是要升级成为皇帝。 顾放之是随手误触进去的,本来想玩一会儿就关掉,没想到才玩了十分钟死了一百多次。 什么饿死渴死,什么崴脚死发烧死被乱剑刺死被打死……死亡结局多的离谱。 但顾放之并没有穿成这个主角。 他穿成了主角一年后要收服的敌国的一位和他同名同姓的臣子。 该大臣官职不大,却是先帝一手提拔,留给新帝的一批新臣中的一位。原主借着这个身份,寻欢敛财结党营私,好不快活。 直到一年后,主角骑着白马踏来。国破山河不在。 唉。 这不妥妥的炮灰中的炮灰? 还是只能活一年的炮灰? 顾放之混沌着思绪,抬头朝着上首看了一眼。 只见遥遥的金台之上,一人身着繁杂龙袍,斜倚着纯金的龙椅,手虚握成拳,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姿势。 袖管顺着他的手臂下滑,淡青色的筋脉在修长瘦削的小臂下若隐若现。 毓冕的珠帘挡住了这人的大半张脸,顾放之看不清裴辛的样貌,就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半张脸和漫不经心勾起的,略带嘲讽笑意的薄唇。 这人便是大齐的皇帝,《开国皇帝》中主角要面对的最大反派,裴辛。 裴辛此人,完美继承了他那皇帝爹的作风,残暴专横独断,生性薄凉多疑。游戏中说,他即位才短短一年时间,死在他中的文官武将、忠臣贪官,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顾放之推测,眼下裴辛最多当了不到三天皇帝。 毕竟这些大臣现在还敢当着他的面劝谏。 等再过一段时间,杀啊杀啊的,把敢反驳的人都杀没了,也就没人敢当面顶撞裴辛了,主角也正好打过来了。 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 他不想死啊。 下方群臣声音嘈杂,金台之上的天子比方才更斜歪了些,显然心不在焉。 还没等顾放之理清思绪,却见上首的小皇帝突然坐直了一些身体。 裴辛不疾不徐地开口:“给朕闭嘴。” 他声线偏冷,像是浸泡在雪水中的玉石,冰的人有种想要打寒颤的冲动。 他垂眸,闲闲把玩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扫了一眼下方的人。又淡淡道:“都拖出去,砍了。” 这话来的突然,就算众臣早已知道裴辛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早朝时说杀就杀人。 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样,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良久后,顾放之听到一声“咔”的声响,是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唯一有反应的是两侧的护卫。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后,毫不犹豫地上前,两两成对,将殿上站着的臣子架住,扭着手臂往外带。 一个白眉白须的老臣被倒着向外拖,此时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陛下,陛下!乱世已过,天下大统!仁善乃……” 话说到一半,却被护卫猛地堵住了嘴。老臣的脸涨的通红,满脸绝望。 顾放之身形晃了晃。 下一瞬,卫兵拖着那几名老臣经过顾放之的身侧。 顾放之看到他们乱蹬的双腿。 在玩游戏的时候,屠城往往只是用食指点一下按钮的事情,性命也只是数字而已。 可现在不同。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顾放之心口徘徊着。 还不等大脑思考清楚,顾放之已经猛地站起了身。 顾放之的动作被刚后那个刚刚拽他袍角的人看到,那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叫顾放之:“顾郎,顾郎……你这是……?进谏?” 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惊讶。 进谏? 是说要向裴辛这种“妈的竟敢对皇帝不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面刺寡人之过者,诛九族;谏寡人者,处极刑;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赐自尽”(注1)的狗皇帝进谏吗? 他几条命啊? ……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 游戏中,随着不同路线的推荐,原主的命运也有所不同。 有时是把裴辛惹得烦不胜烦,直接处死;有时是被攻过来的主角手起刀落,取走小命。 更多的时候,游戏文案里根本就没提到过这个人的下落。就像是沧海中的浮游,无人在意他的结局。 可就是这么为数不多的文案,却说明了一个事情—— 原主在裴辛手下的存活率其实很大。 可能是因为原主是老皇帝留给裴辛的,对比其他人,他们的死亡率明显要更低一些。 顾放之觉得,自己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一点。 要是真能把裴辛劝动,让他成为明君,会不会他也能成功逃脱一年后的死局? 这样想着,顾放之在宽大的袖袍下握紧了拳,抬眸看向上首的裴辛。 裴辛自然注意到突然站起身的顾放之。 他朝着顾放之的方向看过来,挡在眼前的毓冕珠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顾放之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凉凉的,充满了打量的。一寸寸描过他的全身。 像蛇。 顾放之硬着头皮:“陛……” 他这一开口,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没人不认识顾放之。 他是先帝留给新皇的臣子之一,平时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每一个人瞧,像是在计算着能从人身上剥多少层皮才满足的奸商,那张本来挺好看的脸也因他总是露出这样贪婪而不知足的表情而平添了许多让人厌恶的猥琐。 可现在,那张漂亮而文弱的面庞上,令人厌恶的贪婪消失不见了。 那双桃花眼中,浅色的瞳仁因惧怕或是紧张微微颤抖着。写满了与平时截然相反的清澈。 来不及去细想顾放之的改变,却听高台之上,裴辛略带凉意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并拖出去,斩了。” 顾放之:“……” 说好的存活率高呢? 眼看着卫兵凶神恶煞的表情朝着自己走来,顾放之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很快他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他不是眼前一黑,他的眼前是真的黑了。 像是有人用一层黑布把他盖住了一样。 紧接着,一行文字由下至上,缓缓飘至与顾放之视线平齐的位置,又从缥缈一点点变得清晰。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无头大臣异闻录】 顾放之:“……” 什么东西? 2、第 2 章 第2章 文字停留了一会后,渐渐消散。 接着是一行硕大的标题浮现在顾放之眼前。 龙飞凤舞的四个标题金字,浮现在层层背景的层层金红之上—— 《开国皇帝》 左下角有两个按键。 “存档” “读档” ……这是《开国皇帝》的启动页。 顾放之怔怔。 他在这片虚无缥缈,时间恍若静止的界面里走走逛逛研究了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说白了,这是他的系统,他的金手指。 能通过存档、读档回溯的方式,让顾放之在面临各种场合,各种危机的时候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要说有哪里美中不足的,就是存档位置就只有两个。 对于存档狂魔来说不算太友好。 不过也足够了。 存档位里有一个来自五分钟前的自动存档,预示着顾放之可以回到裴辛还没决定处死他的时候,再次改变自己的命运。 顾放之越想越满意自己的这个金手指——有它在,至少能保全自己在暴君裴辛手下多活一会,再多活一会。 他歪了歪头,忍不住弯着眼笑了。 探出手,修长瓷白的手指选择了载入存档。 转瞬,顾放之重新回到了肃杀氛围的朝堂上。 他头有些晕,眼前也有些发黑。 等身体恢复后,顾放之发现自己仍跪在地上,高台之上,则传来裴辛淡漠的声音—— “一并拖出去,斩了。” 顾放之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怎的就好死不死地读档到了自己被宣判死刑的时候? 顾放之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打算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他抬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正上方的裴辛。 裴辛恰巧也在望向他,随着裴辛的动作,毓冕上珠帘微微晃动着,正好露出眼,和顾放之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年轻的暴君目光似乎有些茫然。 看着顾放之,好像在看一只自己无法理解的生物。 顾放之也不管裴辛在想什么,猛地站起身。 “皇上,这几年来百姓一直活在战乱中,从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您登基了,百姓都盼着您能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眼下民心不稳,您又怎能张口杀人闭口斩首?……陛下,微臣只为天下苍生!家国平定,才是民心所望啊!” 顾放之有一把清润的好嗓音,平时讲话慢悠悠的,倒是让听者如沐春风。 但这会儿性命攸关,不是慢吞吞的时候,尽管因紧张害怕,整个人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嗓音也跟着哑了。 略显沙哑的声音,即便是现下这样紧张的时刻,众人又同为男子,还是有一些人的心脏忍不住跟着荡了荡。 顾放之喉结滚动,干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地看着裴辛。 裴辛换了个手撑着下巴,却是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抬起手,指背朝着顾放之的方向,轻轻挥了下。 立刻有卫兵朝着顾放之的方向走来。 顾放之试图做最后挣扎:“陛下,陛下!” 可裴辛只是皱眉。 在卫兵架住顾放之的手臂前,顾放之心神一动,存档读档的页面便展现在了他面前。 从方才读档回来时,顾放之也没存新档。这会儿档位里还是之前的那个自动存档。 顾放之探手,再次选择了载入存档的按钮。 下一瞬,他回到了五分钟之前,重新跪在了地上。 顾放之尚还不能适应读档带来的微妙的眩晕感觉。 他缓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卫兵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要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试图唤醒裴辛的良知这个方法他已经用过了,毫无效果。 事实证明裴辛他就是个独裁的暴君。 顾放之飞快地头脑风暴着,眼见着卫兵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猛地抬头:“陛下……!” 高台上的裴辛也在同一刻开口了:“你……” 裴辛一开口,连卫兵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畏惧地看着裴辛,连大气也不敢多出,生怕自己的鼻息吵到他。 裴辛黑沉沉的眼却只透过珠帘,在看顾放之。 他撑着腮的手指动了动,开始无意识地小幅度按压自己起了的太阳穴。 今日是他登基后第一次上朝。 他从小跟随父兄在战场上厮杀,亲眼见证了无数次父王处置不听话的将士——杀。 只有死人,才会乖乖听话。 也只有死了人,才能让剩下的人乖乖听话。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用“拖出去砍了”这句话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有,就砍两遍。 可,不知为何。 从方才起,他好像跌入了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境。 明明他已经下令让人将顾放之拖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瞬,顾放之又会重新出现在原地。 ……真是活见鬼了。 梦? 或是他也像父王死前那段时间一样,看到了幻象。 不,都不对。 他头脑清晰,又不曾饮酒,怎可能是幻象或是梦境? 那这是…… 莫不是有人暗中作了什么手段,想要装神弄鬼地吓唬他? 想着,裴辛从唇边溜出一声冷笑。 修长的手指不耐地点了两下,他冷声质问朝下众臣:“这是第几次了?” 下方众臣子面面相觑。 ……什么第几次? 眼见着裴辛面上的不悦越来越明显,众人又哪敢不答。 一旁的宦官小心翼翼地敲着裴辛的面色,惴惴不安地猜测:“皇上,有五次……不,六次……不对不对,有七次了。” “对对对,是七次,臣记得清楚呢。” “回陛下的话,七次了。” 裴辛:“……” 胡编乱造! 他揉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指加大了一些力气,面色阴沉的吓人:“都给朕闭嘴!” 他冷冷看向下方,目光从每个人面上扫过,试图找出是否有人在捣鬼。 但无果。 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诚惶诚恐的模样。 莫非…… 巫术? 可看其他人的反应,似乎都没觉察到他们重复回到了之前的时间中。 难道只有他发觉? 或是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裴辛是不信鬼神的。 性命或优或烂无非只有一条,和怀胎一样,怀了就是怀了。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 总不能怀了一点,死了一点。 他和父兄一样,平素最厌恶装神弄鬼之事。 只是现下不断经历着同样的事情,让裴辛也起了疑心。 他猜测,应是那些被他下令斩杀的臣子其中一人,或是与他们中关系亲近的某人。 心中有了猜测,裴辛手指再点两下,令道:“斩。” 与前几次相同的冷肃语气,只是,这次却并不是真的想杀人,而是为了诈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裴辛有一双黑豹似的眸,目光天生带着怀疑和冷漠。任谁被那双眼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裴辛缓缓扫视着每个人,试图找出有异样之人。 余光却突然见到有人动了动。 裴辛顺着望过去,便见到了顾放之。 虚伪又贪婪的,除去皮相尚可,简直挑不出优点的弄臣,非要挑他立威的时候添乱。 又为了要保住性命,冠冕堂皇地说着那些自己都不信的进谏之词。 但此时顾放之面上却不是平素总挂在面上的谄媚的笑,也不是方才颤抖着声音进谏时的紧张神情。 只见顾放之抬手,将额前垂落的碎发抹到脑后,皱着眉,略显烦躁的表情。 “啧。”顾放之咋舌,似乎觉得不过瘾,又补了句—— “草。”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再抬眸,嘴巴不受控制地再次说出了那句话:“将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裴辛眯起眼,看向趴在地上装死的顾放之。 ——找到了。 3、第 3 章 第3章 这已经是顾放之第三次用读档系统回溯。 一回生,二回熟。 那种回溯带来的微妙的晕车感这回消失的很快。 想到上一次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要被裴辛处死,顾放之决定这次主动出击。 顾放之抬眸,对上裴辛瞧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似有防备,似有探究。 顾放之赶在裴辛再次赐死自己之前语速飞快道:“陛下,臣虽微不足道,却恰巧知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秘闻,臣愿尽犬马之劳,帮陛下扫平六合,排除威胁,稳固江山。” 劝谏的话裴辛不愿听,就只能再想别的说法。 比如让裴辛看到自己的价值。 反正打游戏的时候,他确实利用游戏的情报搜集系统知道了不少消息。 大到周围国家的版图与屯兵地——虽然他完全没记住;小到哪个国家哪位大臣在外养了男妾…… 顾放之正打算举例,却见高台上,裴辛抬起手指,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裴辛道:“既如此,朕倒是该称你一声先生了。” - 虽加上回溯,见到裴辛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半个时辰。 但顾放之已经发现,裴辛说话实在让人难懂。 按理说,裴辛是在嘲讽他的好为人师,不自量力。 可裴辛又好像真的信了他博学多识一样,竟将那些朝他走的卫兵都撤了下去。 顾放之有一瞬的茫然,又忙谢恩:“谢陛下。” 裴辛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 在胆战心惊地确认了自己确实不会被杀后,顾放之赶紧存了个档。 看着眼前跳出的“存档成功”的文字,顾放之长长舒了口气。 - 但随之而来的又有新的问题—— 顾放之的命倒是保住了。 那些大臣的脑袋还悬在刀口上。 这些人都是敢说敢当的忠臣,顾放之实在没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掉了脑袋。 只是要用什么方法留下他们? 顾放之打这种可以存档的游戏的时候有个习惯。 思考的时候,面临分支的时候,他会反复不停地读之前的档。 听游戏里的角色一遍遍念着相同的台词,就有种自己忙完了手头所有的作业,看别人还在焦头烂额,是那种老牛马看小牛马的爽感。 这会儿顾放之也没闲着,不断载入着1号存档,又读取回来。 存档的时间正好卡在裴辛说话的节点上—— “将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将他们都拖下去……” “将他们……” “将……” “将将将将将……” 又一次切回2号存档,顾放之突然听到前方传来裴辛低沉的声音:“……够了。” 什么够了? 顾放之动作顿住,与众臣一起望向裴辛,见他毓冕珠帘下方本就苍白的半张脸似乎更没了血色。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揉按着太阳穴,似乎遇到了什么很让他头疼的事情。 裴辛也不解释,道:“下朝。” 说完,也不等众臣反应,径直起了身朝后走。 旁侧伺候的太监立刻跟了上去。 为首的那位太监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请示着裴辛:“皇上,还斩吗?” 裴辛扯动薄唇,从嘴角溜出一声冷呵。 斩? 斩个屁。 斩又斩不成,还要被顾放之这妖人施法困住。 简直憋屈。 裴辛沉脸不答,一旁的太监却从他面色抿出了他的意思,大着胆子对着下方等令的卫兵挥了挥手。 众臣皆松了口气。 这朝堂却是哪敢再留,在礼官的指挥下匆忙跪拜了裴辛的背影之后,都急急起身,朝着太和殿外走。 顾放之没急着起身,抚着自己心口长叹了声。 虽不知道裴辛怎么突然自己改了主意,但好在今日早朝的结局是完美的无人伤亡。 这样一来,裴辛距离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暴君又远了一步。 顾放之正想着,一双蓝色朝靴停在他面前:“顾郎,身体不舒服?可要我拉你起身?” 明亮又年轻的少年人声音,顾放之认得这嗓音,是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一直在他身后扯他衣服下摆,让他低头不要惹怒裴辛的人。 顾放之起身,看清对方的样貌—— 对方和自己一样,作文官装扮。十八/九岁的模样,样貌略显稚嫩,眉眼却带着些飞扬的神采。 见到新出场的人物,顾放之的第一反应是存档。 他覆盖了1号存档位那个游戏帮他自动保存的存档后,问面前的少年:“你是?” “啊?”少年笑:“别闹了顾郎。” 顾放之坦然道:“我今早撞了一下头,现下脑子发晕,真不记得了。” “没事吧?要不要找郎中瞧瞧?” 顾放之:“没事,就是有些记不清人了。”顾放之道:“你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虽然还没成为正式的人民教师,但作为师范生,顾放之也没少试讲磨课,这会一开口,语气活像班主任。 而没人能不怕班主任。 少年眨眨眼,虽还一脸不放心的表情,却也听话对顾放之做了个自我介绍:“小弟姓宋,名景舟,与贤兄同为礼部司务,家在扬州,父乃扬州一小商……” 宋景舟。 一听到这名字,顾放之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他是《开国皇帝》里挺火的一个角色。 在前两年会试落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艰苦环境下科举入仕,可谓是年少有位,少年天才。 宋景舟一心要为百姓做些实事,造福天下,可惜他摊上的是先皇和裴辛,空有一腔抱负,却只能明珠蒙尘。 随着裴辛愈发凶暴残忍,同僚与朋友尽数被丢入大牢,或死或伤,宋景舟选择出走。 他投奔了主角的阵营,成为主角身边的军师,为主角出谋划策。 他本就是一届文官,受不住战场上的奔波,病了又病,虚弱得很快。 最终他是病死在主角攻下大齐的前夜。 于简陋的马车内,睡着了似的合上眼,到底没能亲眼看到海晏河清。 《开国皇帝》的制作成本不算多,前期游戏角色都是用的网上免费分享的立绘,后来可能是游戏火了,才终于开始给角色定制形象。 但那些形象到底不如活生生的人生动。 游戏里面那个病弱到咳血的军师形象和顾放之眼前这个少年人的面庞逐渐重叠在了一起,顾放之有一瞬间的恍惚。 宋景舟伸手,在顾放之面前挥了挥手:“顾郎,顾郎?身体到底不舒服吧?还是找个郎中……” 顾放之没搭话,点开面板,读取存档。 时间重新回到顾放之让宋景舟自我介绍之前。 顾放之对宋景舟笑了一下,熟稔的语气:“宋贤弟,我无事。” 宋景舟不疑有他。 二人结伴出了太和殿,有几位朝臣正站在侧方,见顾放之出来,立刻抬起笑脸迎了上来,仿佛是在专门等顾放之。 “顾郎,恭喜恭喜。” “恭喜?”顾放之不解,边习惯性地存档,边问:“恭喜什么?” “这就是顾郎谦虚了。” 一位山羊胡的中年朝臣抚须笑道:“今日顾郎劝谏陛下,句句肺腑,振聋发聩,就连陛下都要尊顾郎一句老师。” 中年朝臣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帝师!” 帝师? 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头上,压了裴辛一头,裴辛一个不乐意,又要杀人怎么办? 光是想起裴辛那阴晴不定的眸光,顾放之都觉得冷得慌。 他忙道:“只是尽了一个朝臣应尽的责任而已。换做是各位大人,也会这样做的。” 顾放之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只是这话偏偏是从那个贪婪成性,欺软怕硬的顾放之口中说出,听在众人耳中便变了个味道。 虽顾放之莫名看着比之前清朗了一些,但也没人信他是真的转了性子,只是对顾放之道:“顾郎发达后,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同僚。” 待这几人走后,顾放之随手存了个档,问旁边宋景舟:“这几位大人是谁来着?” 宋景舟纳闷的表情:“……嗯?” 顾放之忽悠他:“你初入官场,势必要将各位大人的名字与官职记牢。我这是在考验你。” 宋景舟恍然:“方才为首的那位是我们尚书,何让何大人,山羊胡那人是王侍郎……” 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后,顾放之读档到了自己提问之前。 其实他大可以一口气问完所有官员的名字,再选择读档重来。 但一是和这些大人应酬社交只来一次就够了,没必要从头再来一次。实在是麻烦。 二则是avg游戏玩家都有一个共同的通病,三步一小存,五步一大存。随地大小存早已是骨子里的习惯。 就这样一路走走问问,顾放之已经从宋景舟口中认识了大半朝臣。 接他下朝的车马就等在宫墙外,和宋景舟道别前,顾放之真心诚意地对他道了句谢。 宋景舟眨眨眼,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顾放之以“我考考你”之名考了多少次。他对顾放之露出了一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还发现自己值好多钱的笑:“谢什么?” - 养心殿。 裴辛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前。 近侍太监杨禄海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除去更凌厉的样貌,裴辛和先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喜怒不定的脾性,捉摸不透的表情。 让人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拖出去砍了。 就像现在,裴辛脸上带着冷意,仿佛怒极地看着桌上茶盏。 杨禄海运了运气,试探地问裴辛:“皇上,可是觉得这套茶具丑陋?” 裴辛缓缓回身。 他声音仿佛浸了冰水似的凉:“十六次。” “十……?十什么?” 十六次。 他只不过是想喝一口茶。 从寝殿门口走到桌前,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走了十六次。 天杀的顾放之。 4、第 4 章 第4章 来接顾放之下朝的人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顾放之用方才一样的方法,套出这人是自己的贴身小厮,名叫阿奇。 阿奇似乎很怕顾放之,迎上顾放之后,轻声叫了句“二爷”,便低低地垂下头去,卑微的姿态。 他们这些侍从,在等着主子出来的时候,经常也会聊聊天,互通一下情报消息。 方才,就有人说,顾放之在殿上进谏,得罪了新皇。 顾放之在外时脾气就不算好,在内对阿奇这个小厮更是整日横眉冷对。一旦遇到什么烦心的,不如意的事情,便是非打即骂。 新皇裴辛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顾放之若进谏,少不了要碰一鼻子灰。 看来今天又要挨骂…… 想到顾放之那张刻薄的嘴,阿奇越发觉得苦闷。 眼见着顾放之朝自己抬起手,阿奇瑟缩了一下。 却听顾放之道:“劳烦搭把手,车梁太高,上不去。” “啊?……哦……” 阿奇怔怔地伸出手,用手臂的力气将顾放之托上了车。 顾放之像是初次坐马车一样,略显笨拙地不知道脚该踏在哪里,用鞋尖探索了两下,才总算找到了着力点,把自己扔上了马车。 但进车厢的时候却被里面的小桌绊了一下。 隔着马车的车板,阿奇听到顾放之似乎带着郁闷的蚊子哼似的声音:“腿太长就是容易摔哈。” 阿奇:“……?” ……是,是听、听错了吧? - 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大,座椅也硬邦邦的。 但这是顾放之穿越以来第一次在只有一个人空间里,这让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提心吊胆的他终于放松了一些。 瘫坐一会后,顾放之撩起窗帘,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古代街道。 穿越到游戏里这事情对他来说太突然。 穿越成暴君裴辛的手下对他来说也太突然。 顾放之把玩着腰上的玉佩,想了许久自己的处境和对未来的规划,最终得出一个古老的结论—— 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穿越回现代的机会。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回去。 -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阿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爷,到了。” 顾放之应了一声。 顾府从外瞧着很气派,一路走进去,风景也是如诗如画。 只是墙角堆放的碎石,水缸上厚厚的青苔,略显湿滑的石子路,总让人觉得有些萧瑟。 顾放之找阿奇套了套话,了解到顾家并不算望门贵族,只是祖上经商富过一段时间,才置办了房地。 这些年来,因战乱本就难以赚到钱,许多家产都空置着,家里的积蓄只减不赠。 而原主敛财就像貔貅,只进不出,根本没想着要补贴家用。 也不知道原主会把那些金银珠宝都存在何处? 这个时代并不太平,局势混乱,群雄争霸。顾放之从游戏里知道,一年后要打仗,后面还有雪灾与饥荒等着。有钱才能买命。 正思索着,却听后面有声音叫他:“顾放之。” 顾放之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放之存了个档,上前两步,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人二十七八的年龄,生的和顾放之很像。 只是那双桃花眼放在顾放之面上是惊心动魄的漂亮,放在男人面上就变成了威严。 男人面颊一直到下巴上贯穿了一道深色的刀疤,再配合上男人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让人恍惚间闻到战场上血腥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男人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被风一吹,轻飘飘地摇。 都不用再去套阿奇的话,一看到这人,顾放之就知道他是谁了。 顾云川。 顾放之的大哥,顾家现在的家主。 他是武将,之前一直在边关。后因先皇猜忌,主动辞职回京。 但这条右手臂却不是在战场上丢失的,而是回京后有次和原主去猎场,遇到了熊。 为了保护原主,顾云川丢了手臂。 游戏里,主角可以选择收顾云川为部下。 但攻略顾云川的方式极其复杂—— 顾云川是个死脑筋,只认一主。在收服顾云川为部下的道路上,他随时可能会暴起杀人,也随时可能会咬舌自尽。 不过后来顾放之也有经验了,他得出一个结论: 顾云川属于吃软不吃硬的类型。 得哄。 游戏里虽然没说过顾放之和顾云川的关系如何,但从顾云川丢了一条手臂,顾放之也不管不问,再结合原主的秉性,想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顾放之笑道:“大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顾放之笑得好看。 顾云川被他笑的怔了一下,又皱眉,沉声道:“听说你今日在前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放之道:“不敢当,不敢当。” 上马车前,他被那些官员恭喜了一路,都是赞他心直口快,要升官当帝师的。 顾放之下意识以为顾云川也是来夸他的。 顾云川面上却浮现出怒色:“你不敢当什么?!当众说自己知道敌国的底细?你知道个屁!整日游手好闲!要是陛下问你,你又该如何作答?你当陛下是好糊弄的?” 看着顾云川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顾放之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 不想给顾云川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顾放之调出游戏面板,读档到刚遇到顾云川的时候。 廊下的男人刚叫了他的名字,顾放之小跑着靠近了过去。 他这几步跑没什么姿态,身上挂着的玉坠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顾云川微微皱眉。 “大哥,”顾放之靠近后,不等顾云川开口,主动问道:“你是不是听说我今日在前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云川一怔,点头。 顾放之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整日游手好闲,其实并不知道敌国的底细?还担心要是陛下问起我,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陛下他不是好糊弄的。” 顾云川张了张口:“……” 怎么总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已经全被顾放之抢先给说完了? 5、第 5 章 第5章 “大哥,” 趁着顾云川不语的时间,顾放之道:“你有所不知。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差点把一半的朝臣都砍了。看着那些老臣哭喊的时候,我突然醒悟了。” 顾云川面上的怒意有所消散,顾放之又道:“我不能看着陛下走上歪路。” 顾云川问:“当真?” 顾放之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他认真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都连带着流淌出湿润的光泽,让人不得不去信服。 顾云川沉默又怀疑地看着顾放之,最终点点头。 他又问顾放之:“……你呢?陛下没有说什么吧?” 回想起早些时候在朝堂上疯狂被砍头又疯狂回溯的自己,顾放之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干笑:“还好,没逝。” - 顾家人丁不算少。直系有兄弟四人,顾放之行二。另外旁系有几位未出阁的表小姐。 不过今天除了顾云川外,顾放之还谁都没见到。 找阿奇打听了一下,说是三弟带着小弟去猎场玩了。 顾放之听得眼热,由衷感叹:“不用上班,真好。” 原主的房间装修风格颇杂,满柜的书画古董,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奢华的光芒。 这应该都是原主的珍藏,可惜顾放之都不太懂。 他翻了翻古籍,感叹:“繁体字啊。” 再摸摸字画:“都是繁体字。” 最后敲敲古董花瓶:“挺硬。” 像个绝望的文盲。 逛了一圈,顾放之最满意的还是原主的床铺,被褥柔软,手感滑腻,一看就用了不少银子。 顾放之还惦记着原主敛来的财:“会不会在床垫下?” 他费力地将床褥卷起来,金银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好几本书。 翻开一看,嚯,春宫图。 男男的。 从小到大,顾放之没少被人追。 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是同性。 他虽知道自己的长相没那么硬朗,但也并不算娇弱,也不知道怎么就吸引了不少同性。 他从小到大也没谈过恋爱,只有在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时候会有心动的感觉。 顾放之翻看了两眼,又兴致缺缺地把书塞回了床垫下。 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阿奇来瞧顾放之的门:“二爷,可要用午膳?” 午饭已经在饭厅摆好,顾云川已经入座。 他缺了右手,左手执筷,动作有些笨拙。 顾放之看他吃的费力,夹了块鱼,帮顾云川挑了刺,放在顾云川碗里。 一旁伺候的小厮丫鬟看见这一幕,眼睛差点都掉出来。 顾放之近几年已经鲜少和其他人一起用餐,就算坐在同一桌上,也是没一会儿就吵起来,让人头痛的很。 可现在顾放之不光没和顾云川吵架,还帮他剔了鱼刺…… 小厮丫鬟们忍不住凑在一起用气音讨论: “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怎么可能……” “是不是有事要求大爷?” “听说是今日在朝上犯了错……” “唉……大爷可不要心软……” 顾放之眼角瞥见他们各异的神色,心中暗暗感慨原主可真是作恶多端,能混到这样人人瞧不起,也是少见。 一旁,顾云川抬眸,看了一眼顾放之。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下人的窃窃私语,顾放之的模样有些发呆。 他低头,用筷尖戳着碗里的米饭,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顾云川少年时就随父亲去了边关,离家早。在边关呆了十几年,回来的时候一个弟弟已经变成了趋炎附势的奸人,另一个也是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兄弟共四人,虽是血亲,但一点都不熟,甚至还生过不少矛盾。 只是想起顾放之下朝回来时和他说过的话,顾云川觉得自己理应表达一下自己支持的态度。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手。 常年握着武器的大掌上有隐约可见的伤痕与厚茧。 这只手在顾放之头上带着力道按了一下:“多谢,二弟。” 顾放之对他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方才笑得有些似乎有些傻气,读档重新笑了一下。 这次笑的三分聪颖三分从容三分沉稳一分狡黠。 可谓是十分聪明。 - 下午时顾放之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金乌西沉。 阿奇给顾放之在浴桶里打了水,又在水里放了香草与花瓣等物。 顾放之研究了一下古代的皂角和洗头发用的发膏怎么用,低头去解腰带。 古代的衣服看着复杂,脱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顾放之正和腰带斗争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二爷,奴婢来吧。” 顾放之差点跳起来。 眼看着侍女姐姐的手马上要碰到他的腰带,顾放之忙后退一步,如玉的耳尖飘上一抹红色:“不不不不必。多多多谢。” 侍女纳闷地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定了定神,读档重来后,高深莫测地对侍女道:“以后都不必伺候。” 侍女看着顾放之手里皱巴巴的腰带,虽不解,却也道:“是,二爷。” - 养心殿。 明黄的身影一动不动地靠在贵妃椅上。 裴辛低低轻笑出声。 想去喝口水,上一刻水杯拿在手里,下一刻自己距离桌子就足有一尺。 索性不喝水了,回了三次头,人还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好不容易来到桌前,批改个奏折,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一眨眼的功夫朱批全部消失不见。 重写了两次后,裴辛不耐,随手写了个极丑陋的“阅”,倒是留下了。 下午补个眠,却再度梦到了战场上的厮杀,魇得厉害。 好不容易睁开眼,却立刻又陷入一片黑暗中,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再次狰狞着表情向他飞来。 在杨禄海惊悚的注视中,裴辛的低笑已愈发激烈。到最后,竟眉眼肆意地大笑起来。 但那笑声在某个瞬间戛然停下。 裴辛的眉眼冷得仿佛要结冰:“杨禄海。” 话音刚落,却是眼前发黑。 ……是顾放之又用了妖术。 裴辛眉眼间的怒意再加深了一些:“杨禄海。” “杨禄海。” “奴才在。” “杨禄海。” “奴才在。” “杨杨杨杨杨……” “奴才奴奴奴奴……” “宣宣宣宣……” 裴辛深吸一口气,眉眼蕴藏着暴戾的怒意:“给朕宣顾放之进宫!” 杨禄海一愣,怎么都没想到裴辛会下这个令。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又忙道:“是。” 听着杨禄海匆忙吩咐的声音,裴辛面色更沉。 叫顾放之进宫,虽是盛怒之下的冲动决定,但也另有原因在—— 他有几件事情想要搞清楚。 第一,顾放之为何早不用,晚不用这怄人的巫术?为何偏挑着今天,挑着他第一次上朝的时候来来回回地施法? 若说起初几次是为了保命,可后面那么多次呢? 是故意为之?报复?或是另有理由? 第二,为何别人都无觉察,偏偏他能够知晓顾放之用了巫术? 是顾放之有意让他知道?或是无意? 第三,顾放之是否知道,他能觉察到这巫术? 裴辛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桌面,摇曳的烛火将他的眸衬得更是深邃。 正在脑中一条条将疑惑罗列出来,听殿外传来动静。 杨禄海报:“皇上,顾放之到了。” 裴辛转动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微微抬手。 杨禄海立刻将顾放之宣了进来。 不多时,殿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裴辛抬眸望去。 在进宫前,顾放之应是正在沐浴。 湿漉漉的黑发半束在青玉头冠里,未束的乌发则顺着他面颊垂着。他身上略松垮地穿着一件暗纹月白锦袍,不知是因为匆忙,还是因为马虎,腰带系得乱七八糟,内袍也能瞧出未整理平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氤氲的水汽。 裴辛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瞧顾放之,现下连他面颊上那颗浅色的痣都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这好样貌勾不起裴辛半点欣赏的念头。他只能想起自己今日被巫术折磨的样子。 裴辛眯起眼,兽舌一样的目光从头到脚地将顾放之舔过后,薄唇微勾:“先生请坐。” 这边,在裴辛出声的瞬间,顾放之飞快存了个档。 存档成功后,顾放之抬起头,看向裴辛。 今天早朝的时候裴辛头戴毓冕,珠帘挡住他半张脸,只能从缝隙中窥见他的神情。 没了珠帘,顾放之才看清裴辛的样貌。 凌厉深沉的眉目,高挺的鼻与薄唇。许是临近就寝时间,及腰的黑发未束,瀑一样垂在背后。 一身纹着暗金色纹路的黑衣,让他裴辛整个人看起来如被雾遮掩的山一般捉摸不定。 顾放之想起游戏中对裴辛的评价—— 孤僻多疑,恶因恶果。 顾放之想的出神,进内殿时没留意被脚下门槛绊了一下:“哎呦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年轻就是好,倒头就能睡】 顾放之:“……” 他郁闷地读档重来。 这回,他进门前小心避过了地上门开,对裴辛行了个临时学来的不太标准却也够用的跪礼:“微臣参见陛下。” 眼睁睁看着顾放之骂了句人,这会儿又装作无事发生的裴辛:“……” 6、第 6 章 第6章 “老师请起。” 裴辛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料到顾放之竟会因摔倒在自己面前施法。 他抬眸,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 他听闻西域北疆等地有巫蛊祭祀之法,据说他们施法前步骤繁多,或沐浴净身,或吟唱咒语,或双手翻飞。 顾放之的巫术却好似不需要这些步骤,袖中手臂只是微微摆动了一下,时间便回溯到了之前。 可谓是巫力高强。 收回目光,裴辛对顾放之抬了抬手,道:“赐座。” 听闻裴辛要召顾放之进宫时,顾云川特意来叮嘱了几句,让顾放之面圣时一定要懂规矩,就算劝谏心切,也万万不要冲突了裴辛。 在等级分明的古代世界,皇帝就是能掌握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 顾放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坐下会冒犯裴辛,还是不坐会冒犯裴辛。 边覆盖了自己刚刚摔倒的存档,顾放之坐了下来:“谢皇上。” 安静地等待了几秒钟,见裴辛既没有暴怒也没有说要把自己拖出去砍了,顾放之这才安心彻底坐稳。 “朕有些问题想问老师。” “陛下请问。” 裴辛勾起薄唇,将身子后倚在凭几上,慢悠悠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却不讲话。 帝王之术,先威后恩。 裴辛有意沉默,想让顾放之提心吊胆。 顾放之也确实提心吊胆了。 裴辛的安静让他觉得微妙,思索片刻后,顾放之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态度太冷淡了,让裴辛觉得不爽。 好在他别的不多,就是存档管够。 他读取了刚刚的存档,清了清嗓,尽可能地用自己最热情洋溢的嗓音道:“陛下!请问!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辛:“……” 同样的话,为何要换两种态度来说? 何意? 裴辛狐疑地看向顾放之,可对方却将自己的思绪隐藏的很好,只是弯着眼睛,温和地笑着。 裴辛问他:“老师今日在早朝时说的那些话……朕受益匪浅。” 裴辛示意旁侧伺候的所有人暂且褪下,又问:“只是朕好奇,老师掌握了何种秘闻,竟能助朕扫平六合。” 顾放之再弯眸笑笑。 此时此刻,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都是什么“孟国右相与兵部尚书常同榻抵足而眠”、“西辽皇帝虽看着威猛,却更偏爱被女人压在身下”、“大冯那位姓朱的将军以为自己的儿子是自家双生子弟弟的,实则是他与妻子的胞妹诞下的……”等诸如此类在当时玩游戏的时候搜集到的小道消息。 要说正经的,能在此刻让裴辛一下子就信服的,顾放之一时半刻还真想不起来。 顾放之随手存了个档,凝神思索着。 突然他想到什么,看向裴辛:“微臣听过一句童谣。” “说来听听。” “赵纵人,周使礼,齐知天命,齐……亡于天命。” 这是第一次游玩《开国皇帝》时会浮现出的一段话,顾放之莫名记得很清楚。 但把这段话告诉裴辛,确实是个冒险的决定。 就算是个明君,被人贴脸告诉自己会亡国,也不会舒坦到哪里去。 但既然现在裴辛愿意心平气和地叫他一声“老师”,顾放之还是决定赌一把,给裴辛下个猛药,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经过今天早朝,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裴辛的暴戾。他不说,估计也没人敢说了。 反正大不了还可以读档重来。 裴辛的反应比顾放之想象中要淡定许多。他面色不变,姿势也不变,依旧是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眼神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顾放之道:“只是小孩子乱唱的童谣。” “顾放之。”裴辛不叫老师了,改叫他的名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放之一根手指都已经点到了半空中漂浮着的读档按键上。 但他没有立刻读档,他抬出裴辛的暴君爹当自己的挡箭牌:“陛下,臣是先帝留下来的人,臣是来帮您的。” 裴辛冷笑。 冷笑过后,却又仿佛意识到什么。 等等。 “臣是先帝留下来的”→暗示父王知道顾放之的能力。 “臣是来帮您的”→所以父王才会将这个在他看来明明没有一点优点的奸臣留给他。 为什么他今日才知道顾放之的能力→他现在是皇帝,顾放之只为皇帝出力,这是他刚刚提过的“天命”。 这许是顾放之对他的暗示。 啧。好一个弯弯绕绕的妖人。 但……亦有不合理的地方。 若真是只为辅佐他而来,顾放之又为何要在他根本都不在的场合回溯那么许多次? 是在忙碌什么?就不怕被他发现?还是说,顾放之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他的异能? 电光石火间,裴辛思绪万千,越看含笑坐在自己面前的顾放之,越觉得此人简直深不可测。 顾放之不知道裴辛在想什么,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是九五之尊,骁勇善战、才思敏捷。微臣愿全心辅佐陛下——臣之衷心,可昭日月!” 裴辛仍旧勾着唇角不语。 顾放之被裴辛看得有点尴尬。 他余光扫到桌上的骨瓷茶盅,问裴辛:“陛下可要喝茶吗?” 裴辛:“……” 一说茶,他就想起来今天早些时候自己来来回回地走了十六遍,却依旧没能喝到茶的事情。 短时间内他是不想再饮茶了。 “朕不喝。”裴辛冷着脸:“朕不喜茶。” 顾放之没反应过来:“喜茶?什么喜茶?” 裴辛:“?” 顾放之自觉丢脸,红着耳尖读档,这回他没再犯傻,笑道:“也是。时间晚了,不宜饮茶。” 裴辛:“……” 他再盯着顾放之上下瞧了一遍,总觉得哪里奇怪—— 早朝上顾放之烦躁时会大大咧咧地将碎发抹至脑后,方才被门槛绊倒时也会小声骂人。 可面前的顾放之笑容是那样莫测,那样胸有成竹,让人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裴辛觉得怪异,面上却不显。 不管怎么说,顾放之此人太危险,他既然斩不掉,应先将他放在自己身边,拉拢他。 再闲聊了几句后,裴辛道:“朕刚登基,朝堂上尚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以后少不了要多多麻烦老师。” 顾放之简直惊喜。 能不惊喜么? 他的存活率和裴辛的明君程度成正相关,裴辛愿意听话,顾放之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脏一下子就落下去了一半。 另一半还悬着,是觉得裴辛的态度有点奇怪。一个暴君,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只因为听了他几句话,突然变成三好青年积极向上。 顾放之留了个心眼,特意没覆盖刚进养心殿遇见裴辛时候的存档,打算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直接回档,重来一遍。 -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已是明月高悬。 回顾府的路上,阿奇惦记着顾放之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进宫,在路边的小摊上给顾放之买了包点心,从车窗里递了进来。 顾放之感动地将油纸包展平,双手捻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咬了一口。 ……好难吃。 粗糙的面粉口感,瞬间吸干了舌头上所有的水份,嚼到最后似乎有馅料,又似乎只是不小心包进去的异物,像是店家精心埋伏的暗器。 还有股馊味。 反正没吃过史的可以尝尝。 且这点心的味道余音绕梁,吃一口,在口腔里遗臭万年。 顾放之突然后悔自己没在吃饭前存个档。 他抓起桌上茶水狠狠漱了一会口,才终于把那股怪味冲下去。 古代人都睡得早,顾放之回顾府的时候,已经是一片静悄悄了,只有几个夜间伺候的小厮放轻了脚步在走动。 顾云川让人给顾放之留了饭,顾放之却有些吃不下去了——他的肚子开始有点不舒服。 思来想去,应是吃的那个糕点出了问题。 顾放之捂着肚子趴在床上哼唧了半天,在“回档”和“可是回档要再坐一个小时的马车”之间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 顾放之走后,裴辛来到盥室。 他随父兄在战场上多年,日日腥风血雨,留下了梦魇毛病,许是手染鲜血的报应。 太医给他开了许多的安神的药,让他泡药浴,虽没有太多改善,但至少能睡上一睡。 裴辛褪去衣袍,坐于池中。浅褐色的池水瞬间包裹住他劲瘦苍白的身体。 药草苦涩的味道随着雾气缓缓上升,裴辛沉沉呼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将今日与顾放之谈话的种种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试图再挖出一切关于顾放之的什么。 他想的出神忘我,竟仿佛连顾放之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陛下可要喝茶吗?” 呵。 这妖人那时候还好意思问。 等下。 不对! 裴辛猛地睁开眼,竟真的看到顾放之就坐在自己面前。 裴辛面色一变。 他上一秒还在沐浴,理所当然认为自己现在没穿衣服,沉着脸抬手挡在自己身前,摸到了衣服,这才惊觉自己现在并不是光着。 “哎,搞错档了。” 顾放之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被裴辛突然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这就是街舞?” 裴辛:“……?” 7、第 7 章 第7章 顾放之来了就走,没有丝毫想要停留的意思。 下一秒就切到了马车的存档。 裴辛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顾放之已经消失不见了。 帘外杨禄海问他:“皇上可要现在沐浴?” 裴辛:“……” “沐。”他说:“药材双倍。” 他要狠狠安神。 - 这回,顾放之谨慎地没有让阿奇再去买那家点心。 忍着饿回了顾府,把顾云川给他留的饭菜热了热,吃了一些,这回果然没有腹痛。 吃饱喝足后,顾放之只觉得无比困倦。 今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不停地存档读档,和人应酬,他的精神已然紧绷到了极限。 此时,窝在柔软的床铺上,顾放之上下眼皮的咬合力堪比一只成年鳄鱼,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已经沉沉睡去。 只不过正睡到最舒适最沉的时候,却听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房门被人推开,阿奇的声音在顾放之头顶上方响起:“二爷,二爷,该起了,要上朝了。” 顾放之茫然地睁开了眼。 现在是夏末初秋,按理说天亮的还算早。可屋内却还是一派昏暗,只有一盏昏黄小灯亮着。 顾放之问:“……几点了?” 阿奇道:“已是丑时两刻了。” 丑时? 凌晨三点? ……哪个好人凌晨三点起床上班啊? 顾放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探出一根手指,读了自己昨晚睡前的档。 时间重新来到深夜,顾放之晕乎乎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没睡一会,阿奇再次进门:“二爷,二爷,该起了,要上朝了。” 顾放之再次读档重睡。 在古代当牛马的日子并不好过,顾放之读档重睡了三次,才勉强凑够了六七个小时的睡眠。 虽然身体上的疲惫还存在,但精神至少好一些了。 一个时辰前,养心殿。 裴辛向来睡眠少且浅,只睡了一会便醒来。 他披了件外袍,坐在桌前。 雁门是他当年驻扎的第一个城,他用了三年时间将雁门彻底守住,一片战乱中,雁门内的百姓可谓安居乐业。 但他一走,雁门立刻被群狼环伺。他留下那支亲军也似乎混入了什么不该混入的细作。 裴辛润湿了毛笔,执笔落字,书写密信。 他向来不是什么啰嗦的人,但雁门百姓敬他,他也忍不住多写了一些。从如何布局揪出叛徒细作,到如何让人趁机混入敌营。 锋利分明的字迹入木三分,洋洋洒洒地写满了整张牌牍。 裴辛举起一旁蜡烛为密信封口。 “啪嗒” 随着烛泪落下的这一声,裴辛手中的烛台变成了毛笔。 密信上的文字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化作一片空白。 裴辛:“……” 谁能告诉他,顾放之为什么在这个时辰施展妖术? 他不明白。 苍白修长的手指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裴辛总算压抑下心口涌上的暴怒。 他重新伸手,湿润毛笔。 可就在笔尖即将碰到信纸的那刻,裴辛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虽还不算了解顾放之,可之前顾放之每次使用巫术,都是连续几次的。 他若是现在写了,保不齐等一下还要重写。 想着,裴辛放下笔,双手环胸,笃定地等待着。 可…… 一刻,两刻,三刻过去。 顾放之并没有再施展妖术。 衬得他这个一动不动坐在桌前的人活像个傻子。 裴辛:“……” 他重新拿起笔,把密信按记忆中的样子重写了一份。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感觉袭向裴辛。 牌牍上的文字顿时消失不见。 裴辛:“……” 裴辛闭目,深吸一口气。 倒是没怒。 就是有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 第三回再写密信的时候,裴辛等的时间又长了点,还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待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几乎确定了顾放之不会再动用妖术,裴辛这才终于决定下笔。 本就锋利的字迹在经过两次重写以后,已经显得有些凌乱。 显然是不耐烦了。 裴辛紧皱着眉头,好歹按捺着性子将信写了下去。 剩最后一行的时候,裴辛动作突然僵住。 面前黑字有如潮水一般褪去,信纸如沙滩,没留下一点痕迹。 裴辛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顾放之!” 帘外是杨禄海困倦又谨慎的问询声:“皇上,可是要传顾郎进宫?” “不用。赏,给朕赏他。” 赏耳光!赏鞭刑!赏棍刑! 裴辛磨牙冷笑:“赏黄金百两!!” - 今日的上朝倒是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朝臣谨慎地挑着一些不会触怒到裴辛的事报,裴辛则是撑着下巴靠在龙椅上,虽一脸不爽,但也没像昨天那样再说要砍人。 倒是显得顾放之特意在上朝前保存的档位有点多余。 早朝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散了。 同为礼部,宋景舟就站在顾放之身后,待跪拜了裴辛以后,他笑着朝顾放之走:“顾郎。走吧。” “走?去哪?” “去礼部啊。”宋景舟的表情比顾放之还要不解:“部里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顾放之又打听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是昨日本来是休沐日,却因恰好是良辰吉日,才被选做裴辛第一日上朝的日子。 像这种不是休沐日的日子,顾放之这种小官还要再去各部上班、处理事务。 “可是电视剧里不是大家下了朝后都直接换上便装,今天去酒楼明天去游湖吗?” 宋景舟虽然不明白顾放之口中的“电视剧”是何物,但他还是get到了顾放之这段话的中心主旨。 他笑:“何大人他们倒是这样的,我们就……” “懂了。官大的在赌场玩筹码,官小的在职场当牛马。” 宋景舟:“……” 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顾放之叹口气,回档到了刚下朝的时候。 他主动招呼宋景舟:“走吧,去礼部。” - 下朝之前裴辛往后排顾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顾放之忙着和他那个年轻的同僚讲话,完全没注意到裴辛。 裴辛嘲讽地轻呵一声。 昨天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臣之衷心日月可鉴”,今天倒是好像全给忘干净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顾放之一眼,转身欲走。 杨禄海道:“皇上,那位已经在乾清宫候着了。” 裴辛“嗯”了一声。 杨禄海口中的“那位”,是远郊的一位高僧。 先皇与裴辛都不喜鬼神之事,寺庙道观都是能拆就拆。这位高僧却还是在民间小有名气,且口碑极好,据说有能捉妖拿鬼的本领。 昨日裴辛差人去找,还给杨禄海吓了一跳。 裴辛的想法确很简单:既然能够捉妖,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顾放之。 ——他总不能任由顾放之来拿捏自己。 但出于对僧侣道士的不喜,裴辛没立刻去见他。而是先处理了一下政务,晾着了他一会。 待过了午时,裴辛才起驾去往乾清宫。 远远还隔着纱帘,便看到一颗闪闪发亮的脑壳。 面白无须的僧人慈眉善目,跪拜裴辛:“贫僧幼济,拜见陛下。” 虽然早就知道裴辛为人狠辣,幼济却没想到新帝是这样一幅凌厉冷漠的样貌,幼济本就是靠坑蒙拐骗出名,本就吊在半空的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他问裴辛:“不知陛下叫贫僧来是为了……?” 裴辛慢悠悠把玩着指骨上的白玉戒,不语。 幼济被裴辛的气场压得几乎抬不起腰,他壮着胆子猜:“莫非……莫非陛下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裴辛转动戒指的动作顿了顿。 他问幼济:“高僧可了解回溯之法?” “回溯之法?”幼济硬着头皮道:“贫僧略懂一二。” “哦?”裴辛面上扬起一抹笑意,他伸手示意幼济坐下:“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 面前幼济恍若不觉:“回溯之法?贫僧略懂一二。” 裴辛:“……” 被顾放之当面用了巫术,都觉察不出来。 你还略懂一二? 你懂个屁。 裴辛不知道顾放之是否得知了他与幼济的这段对话,但此时看着幼济装模作样的脸,只觉得恶心。 他冷笑:“欺君之罪,斩首。” 幼济被侍卫拖出去,一路哭喊不停。 裴辛正欲吩咐杨禄海再去找个别的懂术法的人来,一转身的功夫,却听身后又传来幼济的声音。 他道:“回溯之法?贫僧略懂一二。” 裴辛:“……” 他连话都懒得多说:“斩。” 幼济再次被卫兵拖下去。 但没过一会,又重新出现在了裴辛身后。 裴辛:“…………” 说也奇怪,裴辛毫不意外,甚至心中还生出了一股“果然如此”的释然感。 他这回看都懒得再看幼济一眼,斩也懒得斩了:“秃驴,滚!” 幼济:“……?” 他茫然地被带到宫中,正如他茫然地离开了皇宫。 他的小徒弟在后门处等着他,见到师傅出来,忙应了上去:“师傅!你见到皇上了?!你们都说什么了?做什么了?你有没有拿到赏钱?” “皇上问了为师懂不懂回溯之法,” 幼济望天:“然后骂为师是秃驴,让为师滚蛋。”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啊。”幼济感慨。 8、第 8 章 第8章 在去上班的路上顾放之又从宋景舟口里多薅了一些信息,了解到这个时代的礼部和顾放之在历史书上学到的都有些不太一样。 但大体还是不变的—— 尚书之下分为五司,分别执掌礼乐、科举、祭祀等事务。 但这些分类都和顾放之没什么关系。 他是个司务,说白了,算是个跑腿的实习工。 谁都能指使一下。 如今裴辛即位,杂事多的数都数不过来,从宫宴到接待外国使者再到准备科举,还有一些陈年卷宗,都需要礼部来准备。 礼部上下所有人都忙的飞起,就算顾放之是先帝留给裴辛的也不例外,职场氛围整体很卷,很不把人当人看。 顾放之脚不沾地地忙碌着,一直到傍晚才有空歇息一会。 时间临近放值,工作才总算是终于轻松了一些。 顾放之和礼部一群同僚歇在外厅喝茶休息。 礼部侍郎叫庄宽,是个儒雅的中年,他喝一口茶,欣慰地看着顾放之:“顾郎今日事务都完成的极好。” ……能不好吗? 初入职场就是容易错误频发。顾放之弄丢资料一次漏记吩咐两次,忍不住在上司说话时翻白眼十几次,打瞌睡无数次。 这些回溯的次数加起来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档都快被他存烂了,好在最终结果不错,现在的顾放之在同僚们眼中是既能干又利落,仅用了短短一天时间,就把之前那个奸懒滑的形象挽回了大半。 但随之而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回档次数太多,顾放之的一天格外漫长,别人是工作8小时,顾放之少说工作了10个小时。 他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边听众人聊天边打瞌睡。 同僚们的聊天内容和顾放之楼下的大爷们下棋时候的闲聊也差不了多少,从谁谁谁新购入了一辆马车到谁谁谁的妻子终于怀孕,再到畅销似书肆的某位作者竟然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当真是年少有为。 顾放之想起来什么,侧头小声问宋景舟:“说起年龄……你还记得陛下今年多大了?” 游戏里的设定不算完善,人物的年龄都是根据玩家倒推得出,关于暴君裴辛登基的年龄,众人玩家猜测在19-23岁不等。 说话的时候,顾放之听到外面有讲话走动的动静,应该是有人的马车到了,正在等着接人。 估摸着阿奇差不多也应该来了,顾放之随手存档。 宋景舟小声道:“顾郎忘啦?陛下今年十七,等再过几月,我们就要着手准备陛下的寿宴了。” “十七?”顾放之扬了扬眉,叹:“好小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冰凉的嗓音:“朕很小?” 顾放之:“……” 什么大啊小啊的,好不文明。 还有,裴辛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 裴辛今日一整日都格外难熬。 本以为顾放之去了礼部应该没什么使用巫术的机会,可裴辛却猜错了。 不论何时何地,裴辛都有可能会因顾放之的术法回到之前。 裴辛一颗心平静且没有波澜,只是告诉杨禄海:“起起起起起驾,出出出出宫。” 杨禄海点了三次头,弯了三次腰,纳闷又诚惶诚恐地问:“皇上皇上皇上去去去哪?” 裴辛冷呵:“礼部。” 他倒要看看顾放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到了礼部,裴辛也没让人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刚到门口,便看到顾放之背对着自己,斜斜歪歪地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他头一垂一垂的,随着顾放之小鸡啄米一样的动作,后颈那一小块皮肤偶尔会暴露出来,隐约可见洁白如瓷的肌肤下脊骨的形状。 见他这样,裴辛扬起薄唇。 顾放之这两天没少折腾他,见他也有累到打瞌睡的时候,裴辛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正爽着,顾放之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觉得他年龄小。 裴辛又不爽了。 - 裴辛的突然出现,把整个礼部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顾放之更是被吓了好几跳。 他捂着狂跳的心脏,手速飞快地直接载入到刚刚的存档。 面前,宋景舟小声回答着顾放之的问题:“顾郎忘啦?陛下今年十七,等再过几月,我们就要着手准备陛下的寿宴了。”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 他睁大眼睛,面上露出“哇塞好厉害”的表情,激动道:“好大!陛下真是太大了!” 宋景舟:“……?” 裴辛:“……” 装。 裴辛险些被顾放之气笑,不过也因此他关于顾放之的一个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顾放之应该不知道他其实能觉察到顾放之使用巫术。 否则,昨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连个解释也不给?现在也不会再在他面前演上这么一出。 他悄悄看了一眼门栏后面,那里有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正是男鬼一样的裴辛。 面前,宋景舟用“?_?”的表情看着顾放之:“十七岁,算是太大了吗?我娘就总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顾放之:“……” 这位小伙子我看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生怕宋景舟的话触怒裴辛,顾放之再次读档。 于是宋景舟再次道:“顾郎忘啦?陛下今年十七,等再过几月,我们就要着手准备陛下的寿宴了。” “大,太大了!”顾放之道:“如此英明的陛下,定能带领我们去攀越更多的山峰,去遇见更美的风景”,走向更光明的未来!我很荣幸加入到咱们这个大家庭里!” 这段话还是顾放之前段时间为了毕业时的面试在网上全文背诵的,没想到没能用在面试上,竟然用在了这里。 顾放之说着,越发觉得好笑,忍了又忍,到底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应是顾放之来到古代后第一次真情实感地笑,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连带着面颊上那颗浅色小痣都变得俏皮鲜活起来。 没想到满口忠诚家国的妖人竟也有如此生动的一面。 前方顾放之又重新施法回溯了一次,这次他倒是没有笑场。 裴辛转身离去。 礼部外面的人见裴辛来了又走,又是不安又是不解。 待裴辛的马车远远离开以后,众人对视一眼,均狠狠松了口气。 裴辛当太子时就让人捉摸不透,现在的一举一动更是让人纳闷。听说今日他还召了个僧人进宫,只问了一句话就将人狠狠骂走…… 真是可怕啊。 - 屋内,顾放之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小作文赞颂裴辛。 等说完的时候,他再往身后瞄,裴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自己拍的马屁有没有效。 又聊了一会,顾放之起身,准备下班回家。 阿奇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见到顾放之后,和顾放之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 “三爷和小少爷回来了。” 顾放之一拍脑袋——对,原主是有两个弟弟来着。 这两人在游戏里已经超级编外人员了,立绘都是用的黑影,更别提人物生平了。 顾放之怕露馅,拿出自己用来忽悠宋景舟的绝招忽悠阿奇:“让我来考考你。由你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解析三爷和小少爷的人设与风格。” 没经历过论文毒打的阿奇露出了头痛欲裂的表情。 在经过了两次回档后,顾放之总算对原主的这两个弟弟有了一定的了解。 四弟,顾闻礼,乳名满满,是个年仅四岁的小豆包。 从阿奇的叙述来看,顾府上下的人都挺喜欢他的,应该不是那种会突然发动毁天灭地神功的熊孩子。 三弟顾怀玉听起来就厉害多了。 此人今年十九岁,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以说顾怀玉讨厌除了胞弟满满以外的所有人,在行为处事上,顾怀玉颇有裴辛的气质,不喜欢的人扇一巴掌,看不顺眼的更是降龙十八掌。 且顾怀玉嗜酒如命,经常在酒楼一泡就是一天,醉醺醺地自甘堕落,京城有不少人都曾见过他喝醉后倒地就睡的样子。 顾放之起初还在为顾怀玉的精神状态惊叹,但后来,却觉得越听越耳熟。 他紧皱着眉头,终于想起一个名字:“阿克!” 《开国皇帝》的后期剧情里,主角会收服一个名叫阿克的暗卫。 阿克以面具覆面,瞧不清长相。 他行事风格诡谲阴狠,许多任务都只有他才能做到。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的时候,阿克却突然潜入主角房中。 游戏这里是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颤抖的按钮四处乱飞,稍有不慎就会当场死掉,顾放之存了十几个档才终于把这段过了,成功把阿克反杀。 面对主角的质问,阿克告诉主角:“因为你杀了我弟弟。” 一想到等下要面对这样一个战斗力高强的疯子,顾放之就有点紧张。 马车一路回了顾府。 顾家的前院没什么花花草草,看起来有种后现代的萧瑟美。 顾放之顺着石板路走了片刻,听到前方有孩童笑着的声音。 再拐个弯,便看到一个身穿银衣的少年正抄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见到顾怀玉的瞬间,顾放之已经手速飞快地反反复复地存了好几个档,生怕顾怀玉亲自给自己来上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 顾怀玉却只是笑吟吟地问:“二哥,回来了?” 说话清晰有条理,也没有暴起伤人的意思。 顾放之松了口气—— 太好了!有救了!是还没疯的彻底的顾怀玉! 9、第 9 章 第9章 顾放之几乎都要感动了。 眼前的顾怀玉是多么像个正常人啊。 怎么在游戏里就那么可怕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放之其实还挺喜欢顾怀玉的。 他的反转在人预料之中、意料之外,人设着墨不多却还算丰满。立场复杂,凸显了乱世的残酷性。 顾放之点头,拿出打招呼常见词,对顾怀玉表现自己的友好:“吃了没?” 顾怀玉笑着靠近顾放之。 顾怀玉的长相和顾放之、顾云川都不太一样。 他的眉眼更加狭长,下巴要更尖一些,五官组合起来看,有种凌厉的妖气。 像是话本里在山野中会出现的男妖。 随着他越走越近,顾放之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与脂粉混杂的味道。 顾怀玉道:“没吃,倒是喝了不少。闻到没?” 顾放之猝不及防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顾怀玉面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睨了顾放之一眼后,转身离开。 顾放之利落地选择回档重来。 这回他适时地在顾怀玉靠近的时候屏住了呼吸,躲过了那股浓烈的气味。 顾放之道:“闻到了,好猛的信息素,一闻就是猛猛alpha。” 顾怀玉:“?” 顾怀玉刚想说什么,一只圆滚滚的身影从他后面捣腾着腿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圆滚滚道:“二哥,三哥!” 顾怀玉回过身,将圆滚滚接住:“满满,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不用顾怀玉叫,顾放之就已经猜出这是原主的小弟。 顾怀玉和满满都是由顾老爷的小妾所生,两人乃是同胞兄弟,早几年的时候一直住在远郊的一处房子里,还是顾老爷过世之后,顾云川派人将他们接到顾府的。 两个小孩相依为命,也难怪在原来的剧情中,满满死了以后顾怀玉直接暴走。 ……不过这一次,有他在,事情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走向。 - 顾放之今天忙活了一天,一回到房间就发现了哪里不对。 他指着床头的箱子问阿奇:“这是什么?” 阿奇道:“是二爷上朝的时候皇上差人送来的黄金。” “黄金……?” 顾放之小心翼翼地打开大箱子,接着他见到了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一整箱黄金。 他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热恋。 他捏着金瓜子欣赏了半天,又扑到床上,本想兽性大发地猛猛睡上一觉,却听门外阿奇道:“二爷,有人求见。” 顾放之:“……” 哎。 有时候顾放之觉得他要是裴辛就好了。 他来当皇帝的话,敢在工作日上班者,死刑。 敢不拿工资者,死刑。 工作日去别人家串门求见的人,也死刑。 …… 顾放之用妄想把自己爽到,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谁啊?让他进来吧。” 本来顾放之以为来人是想给原主送礼托关系的,但当对方提及来意的时候,顾放之才反应过来。 原来正是因为裴辛给的那箱黄金。 裴辛本就在朝堂上,大庭广众地叫了他“老师”,要说那时候众人还不知道裴辛的态度,那么这一箱金灿灿的赏赐已经基本坐实了顾放之的帝师之名。 来人的目的很简单:他们找了几位老师,试图教导裴辛帝王之道。但裴辛都态度很强硬地拒绝了,还发表了“再说全都砍头”之类劈头士发言。 几位臣子思来想去,把朝中所有人都列了出来,想出两个办法。 1.给裴辛娶一位皇后,让其给裴辛吹枕边风,鼓励他学习鼓励他做个明君。 2.全朝堂唯一一个说话被裴辛听进去了,还被裴辛叫了老师的顾放之。 鉴于先帝才过世没多久,裴辛还在守孝,所以两个选择也就只剩下了一个。 顾放之用手指着自己:“我?监督陛下学习?” 白胡子的老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他是朝中右相,也是裴辛第一日上朝时差点不被砍了的人其中之一。 老人官大,官威却不大。他哄顾放之:“顾郎才思敏捷,舌灿莲花,深受陛下喜爱。依老臣看,此事只有顾郎能做到。” 面对如此重要的选项,顾放之很谨慎地存档。 但几乎是瞬间,顾放之就有了决定。 他道:“好!” 右相道:“顾郎识大体、顾大局。” “不用客气的,”顾放之半开玩笑半认真:“涨工资就行,我很好哄的。” 右相:“……” 他又与顾放之商量了一下裴辛的学业,告知了裴辛的学业进度。 右相走后,顾放之倒头就睡。 - 翌日上朝的时候顾放之有些心不在焉。 右相也没说要他如何来监督裴辛的学业,顾放之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在朝堂上主动请缨还是什么。 他试图朝右相递眼色,但他老人家站在太前面的位置了,根本看不到顾放之。 这会儿吏部侍郎正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几位臣子的调动事宜,行文如裹脚布,又臭又长,没意思极了。 上首的裴辛听得几乎昏昏欲睡,不耐极了。 刚想出言打断,余光却注意到了顾放之的小动作。 这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直在悄悄地抬头张望。 裴辛想到自己昨天刚睡着,又被顾放之的巫术回溯到了自己还醒着的时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使坏地抬高声音:“顾放之,你在做什么?”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放之身上。 顾放之:“……” 嘶。 那些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惊讶有羡慕,情绪各异。 顾放之还是不想太引人注目,直接回档,打算这回一定不再东张西望,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存档是在上朝前留下的,相当于又要重新上小半天的班。 唉,没事,算了。 发发呆也就过去了。 而高台上的裴辛:“……” 他为什么好死不死地要去招惹顾放之这个妖人? 这下好了,啰啰嗦嗦的话还得重新听一遍。 裴辛臭着脸,这回不再叫顾放之了,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试图用目光狠狠扇顾放之的巴掌。 早朝结束时,顾放之本想和昨天一样和宋景舟去礼部,右相朝他招手:“顾郎,顾郎。” 顾放之上前:“右相。” 右相:“顾郎,你去御书房等上一等,陛下稍后就过去。” 二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小,一旁路过的官员们都用艳羡的目光瞧着顾放之。 但羡慕归羡慕,要是真让他们和裴辛共处一处,那还是不行的。 顾放之和宋景舟说了一声,被小太监领着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已经有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是右相招来教导裴辛的老师。 顾放之和他聊了一会天,眼看着日头已经高悬,裴辛终于来了。 顾放之和中年男人忙给裴辛请安。 裴辛目光落在顾放之身上:“平身吧。” 他随父王在沙场多年,习得的知识全都是如何打仗,如何劈砍能让对方一命呜呼,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审讯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右相等人就是抓住裴辛这点,说什么都要给裴辛找一些老师,教导他帝王之术、治国之术、教导他规矩礼节明理。 要是放在几天前,裴辛早就让人把这啰嗦的老头拖出去砍了清净。 但现在不行了。 有顾放之的妖术在,君无戏言就成了一个笑话,要砍人也就只是说了两个字而已。 且最让裴辛担心的不是被砍的人死而复生,他更怕的是顾放之使用巫术的时候自己正在吃饭或沐浴。 试想他在早朝时突然做出擦拭身体的动作,或是突然把手中的毛笔往嘴里送…… 裴辛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来到书房,远远看见里面有人影。 走近一看才发现顾放之也在。 裴辛:“……” 怎么右相还把这个活祖宗找来了? 他坐在桌后,冷着脸:“开始吧。” 中年人诚惶诚恐地站在前方,顾放之站在他身侧。 午时阳光正好,御书房里温暖如春。 裴辛闻到身后顾放之的身上有淡淡的桂香,顺着窗外的微风,混杂着暖意的阳光,一并送到了裴辛鼻腔之中。让他恍若置身金秋桂海之中。 正出神,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 中年人尚未站定,顾放之并没有像方才一样直接在他身后站定,而是绕路去了窗边:“风声嘈杂,容易惹人分心,臣去关个窗子。” 裴辛:“……” 一看顾放之开始施展巫术,裴辛的心已经死了一半。 他已经做好了等下自己不断听到同一句话,或是说同一句话的心理准备。 但一切都还算顺利。 除去最开始的关窗,顾放之并没有再使用巫术。 就连裴辛佯装走神试探,顾放之都没再管他。 看来顾放之也有疏忽和照顾不到的地方啊。 侧眸看了一眼顾放之温润的侧颜,裴辛暗爽地抬了抬嘴角。 下一瞬,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这是……? “哎,哎!”顾放之有些脸红,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看着中年人和裴辛一起看过来的目光,只觉得丢人,连忙读了个档。 实在是现在时间已经晚了,午时已经过了,顾放之饿的厉害。 但显然读档并不能阻止饥饿。 “咕噜噜——” “咕噜——” “咕——” 裴辛:“……” 奏乐呢? 眼看着顾放之又发动了一次巫术,裴辛找准时机,掐点站起身。 身后椅子挪动的声音正好盖过顾放之肚子发出的声音。 裴辛睨了顾放之一眼,看他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哈”地笑了一声。 装什么雷厉风行的正人君子,还不是要靠他来打圆场? 10、第 10 章 第10章 中年人惊恐地看着裴辛。 裴辛道:“……” 他光想着要嘲笑顾放之了,倒是忘了自己突然站起来的动作也傻到家了。 裴辛还是第一次希望顾放之能识相一点,再施展一次巫术。 可惜。顾放之并没有没听到他内心的渴望。 裴辛又“哈”了一声。 先生:“……?” “没事。朕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裴辛板着脸坐回原地,也不解释,只是冷冰冰地道:“继续。” 御书房外面候着几位近侍,把裴辛的举动全都汇报给了在外候着的右相和其他几位大臣。 几位大臣听得满脸欣慰,但针对裴辛的一些行为,还是有些不解。 “陛下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又坐下?” “陛下为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陛下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思来想去,众人还是不明白,但到底给裴辛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应是听到精彩处,被感动了吧。” 屋内,裴辛只觉得鼻子发痒。 两个时辰后,裴辛下课。 此时的顾放之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 他捂着肚子往外走,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带点点心,在裴辛过来之前先垫垫。 却听裴辛道:“时间晚了,两位老师还没用膳,不妨留下来吃顿饭。 顾放之很感动。 留人吃饭不是明君,但明君一定会留人吃饭。 而早就听闻裴辛恶名的教书先生则瑟瑟发抖地看着裴辛,生怕裴辛要给自己吃的是断头饭。 裴辛的想法倒是很简单。 战场上捉住了战俘都要让他们吃顿饭再让他们去冲锋送命呢,留人吃顿饭这类最简单又能收拢人心的小恩小惠,他还是给得出的。 不过…… 准确地说,其实他现在是顾放之的战俘也说不准。 裴辛:“……” 宫女们很快在乾清宫摆好了饭菜。 裴辛坐在上首,顾放之和教书先生则在下方并肩而坐。 裴辛让人准备的膳食是锅子。 锅子能暖身,又有菜与肉。这是他在边疆时常吃的食物。 锅子一被端上来,顾放之的眼睛就亮了亮——这不就是现代单人小火锅嘛。 看到顾放之唇畔略带惊喜的笑容,裴辛扬了扬唇。 他挑出一块鹿肉。 肉质软/嫩的鹿肉裹满了汁水,香气四溢。 裴辛启唇,牙齿碰到鹿肉。 正要咬下,却听下方传来顾放之的轻呼:“烫烫烫!” 裴辛眼前浮现出黑暗,口中鹿肉顿时消失不见,他嚼了一口空气。 裴辛:“……” 不想被烫到,是人之常情。 裴辛虽怒,却选择了原谅。 他再次夹起那块鹿肉,递到唇边。 顾放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啊这个肉怎么是生的?” 裴辛又嚼了一口空气。 裴辛:“…………” 饭在眼前,人却能饿死,原来并不只是一个愚蠢的传说。 真是够了。 - 接下来几天,顾放之每天早起上朝,下了朝就去给裴辛当伴读。 裴辛上完课,若是有空,他就再去礼部忙一忙工作。 回了家后,偶尔还要应对上门拉拢他的官员。 虽辛苦,但顾放之在古代的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正轨。 除去早上赖床的时候,读档的次数都减少了许多。 唯一遗憾的,是顾放之到现在还没空好好逛逛京城景色。 不过在现代工作的话,其实也会出现这个问题。 就像顾放之有好几个去了大城市工作的学长学姐,问景点是没去过的,问地铁站旁边的共享单车点位是如数家珍的。 这天晚上是裴辛登基后的第一次宴会。 周边附属小国的使者纷纷送来贺礼,为了招待他们,裴辛准备了一次晚宴。 偌大的皇宫灯火通明,将京城夜空照亮的如同白昼。 文物百官们等了一会后,裴辛这才到来,缓缓走上了高台。 顾放之随文武百官一起,山呼万岁。 裴辛道:“众爱卿平……” 边说话,边用目光扫视着下方。 裴辛已经养成了每到一处,就先在人群中找到顾放之的习惯。 一圈环视后,裴辛已经锁定住了顾放之的身影。 这段时间以来,裴辛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些顾放之发动巫术的条件。 除去在他想杀人的时候回溯不让他砍,要么就是为了让他不走神仔细地听一会先生的课,顾放之还有很多时候也会把巫术用在他自己身上。 比如走路时不小心摔倒,吃到难吃的饭菜,或是不当心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 每当这种时候,裴辛就会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再试图做什么无用功,而是等顾放之施展完了妖术再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虽然他偶尔会判断失误,就只是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动不动地停下来,引得在旁伺候的人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但裴辛同样也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对方。 ——什么都不懂,真可悲。 这会儿百官还在跪着。 顾放之的身形在角落里晃悠了两下。 嗯……应该是不小心跪在衣角上,导致重心不稳,从而摇晃。 犯了错,应该是又要施展巫术了。 裴辛笃定地想,按照自己丰富的经验,又把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了一遍:“众爱卿平身。” 可裴辛判断失误了。 顾放之这次偏偏没有使用读档。 他的理由很简单—— 忘存了。 要读档的话,只能从他刚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重新来过。 他懒得折腾了。 再说了,现在这殿前人多的和小顶流的演唱会似的,谁能看的清谁啊? 他官职小,又是在角落里,跪在他前面的仁兄像一堵墙,他就不信裴辛能看见自己晃悠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听到裴辛的话:“众爱卿平众爱卿平身。” 顾放之:“?” 众人:“……?” 怎么了这是? 怎么还结巴了? 紧张了?忘词了? 高台上的裴辛:“……” 顾放之,你的巫术呢? 怎么这个时候偏偏不用了? 他闭上眼,觉得自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裴辛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瞪了顾放之一眼后,坐在了金灿灿的龙椅上。 好在也没人敢说裴辛什么。 礼官上前宣读了致辞,接下来就到了使节的献礼环节。 他们虽是小国使者,但拿出来的礼物是一个塞一个贵重。 红珊瑚、白孔雀、异域特色的布匹、黄金盔甲或是拳头那么大的珍珠。 这些东西顾放之都在博物馆看过,但都因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光泽。顾放之忍不住叹:“确实比几千年后从地里面挖出来的好看多了。” 一旁的宋景舟:“……?” 顾放之摆手,问宋景舟:“你饿吗?” “顾兄你饿啦?” 宋景舟探出一根手指,指着顾放之面前的银壶,给顾放之出主意:“菜肴要晚些才上来,顾兄喝一些葡萄酒垫一下吧。” “好吧。” 顾放之拎着小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刚将银杯举到面前,就闻到一股浓郁芬芳的葡萄香气。 他抿了一口,眼睛一亮。 皇帝的吃穿用度果然都是最好的。 这银壶里面装着的说是葡萄酒,但这味道更像是果汁,口感微甜,又因在端上来之前用冰湃过,格外清爽。 “好喝吧?”宋景舟道:“听说今晚有一道鳄鱼羹,就是要搭配这葡萄酒喝,回味无穷。” 顾放之:“……” 鳄鱼羹?? 顾放之打了个寒战。 虽说他吃不下鳄鱼,但葡萄酒还是很好喝的。 等使者献礼后,乐师齐齐奏乐,或是使臣献艺,或是舞女献舞。 宫人们将宫宴的饭菜也一批批地端了上来。 入口即化的羔羊心,口感丰富的水晶饺,熬煮到软烂的鸡丝粥,喷香扑鼻的点心。 御膳房出来的食物就是不一样,顾放之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再搭配上爽口的葡萄酒,顾放之由衷的幸福起来。 乐声轻快,顾放之觉得自己也轻飘飘的,他和宋景舟闲聊:“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宋景舟问:“圣诞老人是何人?” 顾放之想了一会:“……就是嫦娥。那你知不知道月亮上其实没有嫦娥?” 宋景舟“噗嗤”一下笑出声:“顾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醉?我?” 顾放之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又轻又晕的大脑,得出了结论:“确实。” 他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顺便透透风。” “好。”宋景舟道:“等下有道鳄鱼羹,听说极其美味,顾兄记得早些回来吃。” 顾放之:“……” 鳄鱼羹吃他还差不多。 他挥了挥手,从宴会上离席。 解了个手后,顾放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靠在墙上吹夜风。 风凉凉的,但他却越来越困,想必是酒意涌了上来。 顾放之本能地存了个档,又读档,再存档,再读档。 宴会上正在接待使节的裴辛:“回回回回去告告诉你你家大王王,舟城的士士士士士族朕朕朕……” 裴辛:“……” 他都被卡成皮影戏了。 顾放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年轻帝王因为今晚宴会而变得轻松的心情顿时消失不见,恢复成了平日里冷冰冰的臭脸。 他扭头看向顾放之的位置,顾放之却并不在原处了。 人呢? 他勾动手指,吩咐杨禄海:“去去去看看顾顾顾放之去了哪里。” 杨禄海听令,一顿一顿地离去。 不多时,又一顿一顿地回来。 他告诉裴辛:“顾顾顾郎吃多了多了多了酒,正在望亭那边那边歇息。” 嗯? 顾放之喝醉了? 裴辛撑着下巴,又和面前的使节聊了两句,突然站起身。 他告诉杨禄海:“让顾放之去书房等朕。” 看着杨禄海再次领命离去,裴辛眸色变得深邃。 甜蜜的酒水在某种时候也可以变成毒/药。“酒后吐真言”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裴辛在边关时就遇见过不少次因喝醉把秘密抖出来的将领。 他说不定能从喝醉的顾放之口中问到什么。 再等了等,裴辛起身离席。 顾放之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裴辛没有下令,谁也不敢给顾放之椅子,顾放之就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墙上。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裴辛。 裴辛探手拨开门前珠帘,告诉杨禄海等人等在外面,又回过头眯着眼打量顾放之。 顾放之素来白皙,又因身材清瘦,和谁讲话都是一副同样的笑容,让人瞧不穿他的内心,总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冰雪捏成的人一样。 但此时他面颊上透着一些红晕,一向清澈的桃花眼都透着醉意。 面颊上那颗淡色的小痣因醉酒变成了胭脂色。 见到裴辛,顾放之下意识行礼。 膝盖一弯,额头笔挺挺地落在地上,有丝丝缕缕的鲜血缓缓从他的额头与地面的接触处蔓延出来。 裴辛:“……”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哥们头是真铁】 顾放之晕乎乎地读档重来。 重来一次,裴辛眼看着顾放之又要走上刚刚撞头的老路,到底没忍住出手扶了一下。 顾放之倒是瘦,挂在他手臂里也没什么重量。 裴辛反手握住顾放之的小臂,拖着他走了两步,把顾放之带到桌旁,往椅子上扔:“坐好。” 顾放之还不忘道谢:“多谢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坐在顾放之对面。 桌上是他让人准备的酒水。 他给顾放之递了一杯,顾放之道:“谢谢,我不饿。” 裴辛:“……” 裴辛眯了眯眼,却没收回手,反而把酒盅又往前递了递,抵在顾放之唇边。 他手腕上扬,银杯里的酒水便落了下来,一半进了顾放之嘴里,一半顺着顾放之的下巴流淌下来。 顾放之抬手擦脸。 裴辛收回手,把玩着手中的空杯子,问顾放之:“老师可曾接触过仙巫之术?” “没有啊。我红旗下长大的啊,不玩这个的。”顾放之道。 裴辛:“……” 什么东西? “那朕换个问法。”裴辛道:“老师可曾掌握了仙巫之力?” 顾放之十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似作伪:“怎么可能?!我要是会仙术,我还在这呆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手按着太阳穴,晕乎乎地劝裴辛:“陛下,你是不是要像其他皇帝一样,追求长生之术啊?唉,别乱搞……重金属啊……超标啊……” 裴辛:“……” 这都什么和什么? 顾放之此时的反应不像是在故意装傻,而像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于是裴辛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更明示一些:“回溯之力。” 对上顾放之看过来的眼神,裴辛扬眉:“怎么说?” “呃,” 顾放之思索半天,不太确定地回答了裴辛的问题:“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powerofbacktracking。” 裴辛:“……” 裴辛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伸手捏住顾放之下巴,咬牙道:“你在戏弄朕?” 顾放之道:“疼。” 男人说着疼,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微微皱眉。 下巴上倒是已经出现了红印。 裴辛“啧”了一声——他分明没用力,顾放之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细皮嫩肉? 正烦躁,裴辛眼前一黑。 下一瞬,裴辛重新站在了门口。 面前的顾放之双膝弯曲,头朝着地面努力着,眼看马上要把自己撞得一脸血。 裴辛下意识眼疾手快地捞住了顾放之:“……” 活爹。 11、第 11 章 第11章 裴辛再次把顾放之扔到椅子上。 顾放之道:“多谢多谢。” 一边说他的头一边下垂,最后趴在桌上枕着手臂像是要睡着了。 几口葡萄酒就能醉到不省人事的男人,竟然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术法。 当真可笑,当真让人不甘心。 裴辛眸中闪过深邃色彩,突然,他上前两步,靠近顾放之。 骨节分明的大掌朝着顾放之脖颈伸去。 伸到一半又停下了。 他倒没想伤或杀掉顾放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当着他的面摔到生死不明,却也能在无意识的时候施展巫术,倒转时间。 杀了他,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复杂。 若是再激怒了他……事情也许会朝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在找到能与顾放之抗衡的人前,他不会轻易动他。 停手的原因主要是裴辛怕自己控制不住。 裴辛落下手,沉着脸瞪了一眼顾放之,伸腿在对方小腿上不算用力的踢了一下,以解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心头之恨。 顾放之哼哼了两下。 下一瞬,裴辛再再再次重新站在了门口。 顾放之再再再次朝着地上摔去。 裴辛:“…………” 他臭着一张脸捞住活爹,把他扔到椅子上,转身朝外走。 杨禄海问裴辛:“皇上,要送顾郎回宴吗?” 回宴会的路上若是跌倒,若是下人把他扶疼了,又或是顾放之觉得醉酒不舒服…… 裴辛都不敢想自己会被卡成什么样。 “不用,”他冷脸:“老师辛苦,让他在书房歇着。” - 顾放之睡得正香,耳畔却总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 他渐渐被吵醒,睁开眼。 ? 这是哪里? 怎么看着那么像裴辛的书房? 顾放之茫然地爬起了身。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宋景舟口中那道很可怕的鳄鱼羹上,后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全记不清楚了。 都是那一壶葡萄酒惹的祸。 说也奇怪,在现代的时候顾放之的酒量虽然称不上好,但也从来不会醉到这样。 顾放之怀疑是古代酿酒技术和现在不同。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存档,发现原本2档的存档已经被覆盖了,但不是他自己保存的,是系统的自动存档。 系统自动存档顾放之只遇到过两次,都是他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 ……所以昨晚到底是? 顾放之好奇的心作死的手,先存了个现在的档,又读取了昨晚的存档。 - 安顿好了顾放之,裴辛重回了宴会。 他从御书房离开时,顾放之睡得很沉。 歪在软枕上,呼吸均匀。 一时半会应该是醒不了的。 醒不了,就意味着不会再施展巫术。 也就意味着今晚不会再发生那种他被卡成皮影戏的情况。 裴辛心情难得轻松,一向冷脸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自然是万众瞩目。 众臣与诸国使节纷纷猜测是什么让裴辛龙颜大悦—— “是这位表演剑舞的男子?想不到陛下竟喜欢如此壮硕雄伟的男人……” “不不,依在下看,许是看中了那边那位弹琴的女子……” “可陛下总在看这边……不会是瞧上了老臣吧……老臣……老臣这都一大把岁数了……” 裴辛抿了一口酒,却听有人来报,说要分别将满脸虬髯的壮硕男子、已有身孕的女子和两鬓斑白的臣子献给自己。 裴辛:“…………” “滚。” 不砍人是他最后的仁慈。 不过除去这个插曲,裴辛这一晚上过的还是愉快。 待晚宴结束,他在百官跪拜中起驾,还心情不错地去御花园转了一圈。 等到晚上就寝,裴辛泡过药浴后歪在床上,本想再看一会奏折,却少见地困意上涌。 半睡半醒间,裴辛想到了顾放之。 一向让人觉得疏离且捉摸不透的男人竟也会因醉酒而露出狼狈的模样。 看顾放之吃瘪,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裴辛抬了抬嘴角,阖眼睡去。 许是因为心情轻松,裴辛这一觉是极少见的香甜。没被梦魇,没做噩梦,耳畔也没有再响起刺耳的哀嚎尖叫声音。 以至于翌日,一向只睡两三个时辰的裴辛难得在床上多躺了一会。 突然—— 裴辛眼前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 他又又又又一次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面前是摇摇晃晃的顾放之。 裴辛:“……” 他伸手,接住顾放之,把顾放之往椅子上扔。 顾放之闷哼一声。 下一瞬,顾放之消失不见。 裴辛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裴辛:“…………” 昨天他当众出丑都不见得顾放之施展一次巫术。 这一大早上的,顾放之,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裴辛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 与此同时,御书房。 顾放之还不知道自己此刻陷入了一个悖论。 因为喝醉,顾放之不知道昨晚的自己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选择查看存档位。 →发现了系统自动保存的档位。 →知道自己可能触发了be结局。 →更好奇了。 →读档到昨晚。 →昨晚的身体还是醉着的。 →回到现在的时间。但因为喝醉,顾放之不知道昨晚的自己发生了什么。 顾放之感受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记忆,无比茫然。 他很有探究精神地再次回了昨晚的档。 躺在床上松了口气的裴辛再次看到顾放之朝自己跌来。 够了。他说够了。 到底还要重来几次。 怪不得昨晚他没梦魇,因为他的梦魇来了。 裴辛接住顾放之,恼怒地叫男人的名字:“顾放之!” 下一瞬,时间重新回到了清晨。 可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裴辛又回来了。 此时的裴辛已经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接住顾放之了。 这可悲的熟练。 回到现在的时间后,裴辛翻身下床:“杨禄海!” “叫顾放之过来见朕,不对。”裴辛道:“摆驾,去御书房,朕要见顾放之。” 裴辛刚一起床,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要去见顾放之的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 杨禄海应了一声是,眉眼有偷偷的笑意。 裴辛重新回到昨晚,扔了一次顾放之,又回来。他喘了口气,皱眉问杨禄海:“你偷笑什么?” “奴才笑了?” 杨禄海摸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果然是上扬的。 他抬头瞄了一眼裴辛,却从少年帝王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虽说稍微有些死气沉沉,没有十七岁少年人的蓬勃朝气,但情绪好似还算平静。 于是杨禄海大着胆子道:“回陛下。奴才是觉得,陛下很中意顾郎,昨夜不光留顾郎在宫中留宿,今日更是一早就去见顾郎。” 裴辛抽空又扔了一回顾放之,回来后听到杨禄海的话:“……” 窦娥,怕不是当年就是这样被冤死的。 裴辛又扔了一次顾放之,连反驳的话都懒得多说了,只阴沉道:“快点。” - 只来得及简单洗漱一下,龙辇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 路上裴辛又扔了三次顾放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时间竟然如此漫长。 等到了御书房,裴辛大步走近。 顾放之这会儿正在洗漱。 宫人给他打了水,顾放之只穿着内袍,弯腰站在水盆前。 头发还未来得及束,乌黑浓密地垂在腰侧,裴辛这才发现顾放之头发好似天生带着弯曲的弧度。 裴辛没让人通报,顾放之洗着脸听到宫女恭迎陛下,水都来不及擦,回过身就要弯膝盖。 裴辛下意识地伸手捞他。 被揽着腰挂在裴辛怀里的顾放之:“?” 看着满脸疑惑的顾放之裴辛无助地闭了闭眼。 唯一乐的出来的是后面的杨禄海,他对另一个小太监道:“瞧!就说了陛下和顾郎关系好!” 裴辛:“……” 他松开手臂,顾放之后退一步。 裴辛是真被顾放之跪出心理阴影来了:“免礼。” 说话间,裴辛闻到怀里有淡淡的桂香,是顾放之身上熏香的味道。 他再抬头朝顾放之看,洗脸的水珠还晶莹剔透地挂在顾放之的鬓角,顺着侧颊一路滚落。 妖人倒有一副好颜色。 顾放之对裴辛的到来显得很茫然:“陛下?” 裴辛来的匆忙,只是为了阻止顾放之继续回溯。 见顾放之提问,裴辛罕见地顿了一下,才随便找了个理由:“朕有事要问老师。” 顾放之:“……” 他笑了。 他玩游戏的时候看攻略都快看不明白了,看个电影都要看解析的人,能把剧情记住就不错了,更别提给人当军师了。 顾放之硬着头皮道:“陛下,您问吧。” 裴辛挥退周围候着的宫人。 他闲散地靠在桌旁:“边境军半月前召了一支民兵,都来自堋城,老师消息灵通,应有所耳闻。” “啊……对对对……” “许是堋城民风恶劣。这支军队里,不论是乳母,或是黄口小儿,都是既偷又抢,不服管教。” “嗯……是是……” “边境军虽占领了堋城,却拿这些百姓没办法。” “暴/动,绝食,伤人,偷钱偷粮。” “只要敢说他们一句,他们隐忍多日也要在粮仓放一把火,或是取来人畜粪便泼人。” “他们亦不在乎自己性命,死活对他们而言都无所谓,只要开心便好。” 裴辛问:“老师可有方法,管教他们?” 顾放之抬头望天。 起初,裴辛以为他是在思索,静静等待了片刻。 但足足一盏茶时间过去,顾放之仍一动不动的。 裴辛等的有些不耐,皱眉唤人:“老师?” 顾放之一动不动。 裴辛伸手在顾放之眼前晃了晃。 在裴辛提问后,顾放之已经打定主意,要先思考出一个完美回答,再回溯到裴辛提问完的时候。 那时候他立刻说出答案的话,他的聪明才智想必会让裴辛折服。 既然会回溯,那么现在他在走的就是个废档。 自然也不用太注意言行举止。 顾放之按下裴辛在他眼前乱晃的手:“哎呀别急,我在思考。” 裴辛:“?” 他猛地起身,勃然大怒:“大不敬!” 与他说话不带尊称,不用自称! 大不敬! 语气轻佻! 大不敬!! 还摸他的手! 大不敬!!! 12、第 12 章 第12章 殿外伺候的宫人虽然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但透过影影绰绰的纱账,还是能看到裴辛突然起身的动作。 见裴辛发怒,宫人们立刻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顾放之倒是因为早就决定好了要回档,也没把裴辛的恼怒放在心上。 他撑着下巴,坐在原处,突然对裴辛弯了弯眼眸。 裴辛被他笑的一愣,冷声:“做什么?” “我想到好方法了。” 顾放之颇得意地对裴辛扬了扬唇角:“等着被我的聪明才智震惊到吧,小孩儿。” 裴辛:“……” 小孩儿? 谁?他?? 裴辛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大不敬”,却觉得眼前一黑。 恢复视野后,他已经重新坐在了桌前。 裴辛听到自己问:“老师可有方法,管教他们?” 顾放之闻言,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淡笑。 他对裴辛道:“陛下,臣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裴辛:“……” 看着顾放之故作深沉的模样,和方才那个叫他“小孩儿”的人简直就是两模两样,裴辛只觉震惊。 怎么会有这么能装模作样的人?! 一口浊气徘徊在裴辛胸口,四处乱撞,却找不到出口。 “呼……”裴辛用力呼出一口气,明知对方在演,却怕被对方瞧出破绽,也配合着演。 他咬牙切齿地问:“那,老师有什么方法?” 顾放之却没立刻回答。他问裴辛:“在此之前,臣有一个疑问。军队的长官是不是为了管教这支军队,做了很多惩罚或是严厉的规定?” 看顾放之一本正经的,裴辛也只得暂时将不满放在脑后。 他道:“自然。” 顾放之点了点头,慢吞吞道:“其实,面对这样的军队,陛下需要一些能混入其中的人。” “老师是说离间?朕当然试过。” 裴辛睨了顾放之一眼,语气略带嘲讽:“可那些人油盐不进,根本就不……” “不不,不算离间。”顾放之道:“不知道陛下听没听过一个词,名曰卷王。” “……?” 裴辛问:“何意。” 顾放之道:“方才陛下说了,军中长官为了能管教好他们,苛刻极了。可臣的建议却是规则应放宽松,越宽松越好。” “比如每天只用工作两三个时辰,就算完成的不算好,也能拿到保底的薪资。就算打架闹事,也只是口头上说一下他们。” 裴辛问:“然后呢?” “然后,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提前安排好的人与这支军队合并起来。” “如果他们每天只工作两个时辰,就让这些人工作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如果他们喝酒、闹事。就让这些人循规蹈矩。” “时间久了,长官们自然更偏向于听话的人。自然会夸奖他们,给他们吃更多的肉,发更多的俸禄。” “可粮食只有那么多,俸禄只有那么多。那不听话的那些人要怎么做呢?” “自然是要卷……臣是说恶性竞争起来。” “一争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也就忘了自己曾是不听话的人了。” 顾放之望向裴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辛嘴角嘲讽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凝神思索的表情。 年轻的帝王黑眸闪烁,带着几分讶然,正在认真思索顾放之方才的话。 顾放之淡淡一笑,做最后的总结和陈述:“陛下,这就是臣的方法。臣给这个计划起了一个名字,就叫《邪恶工贼怒卷牛马计划》。” 震撼吧!古代人! 裴辛:“……” 他抬定定看了一眼顾放之,忽然笑了,薄唇弯起一道愉悦的弧线。 这是顾放之第一次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使坏,像是一颗完美的蛋碎了一条缝,流淌出黄澄澄的蛋黄。 不,不对。 他顾放之顶多就是一颗黑心蛋。 裴辛修长的手指敲了几下椅背,道:“老师好计谋。” - 两人又讨论片刻,裴辛就着《邪恶工贼怒卷牛马计划》又问了顾放之几个问题,又留顾放之吃了顿早膳。 宫里的早膳味道果然不错。 但许是为了不让有心人注意到裴辛的喜好,早膳种类多,分量少,哪个都是一两口就没。 顾放之纠结了一下,决定不再好奇昨晚喝醉的自己都发生了什么,覆盖了昨晚的存档后,重新把早膳又吃了一遍。 有点过瘾。 被迫跟着重新吃了一顿的裴辛:“……” 有谁知道他距离起床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却已经干了两个半时辰的活? 好累。 是真的累。 吃过了早膳裴辛安排杨禄海叫一辆轿辇,送顾放之去太和殿。 顾放之诚惶诚恐:“陛下抬爱!实在不必如此!” 皇宫虽大,但御书房距离上早朝的太和殿走快些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没必要特意乘轿子。 再说他现在本来就已经够万众瞩目了,万一有人看他不顺眼,暗中使绊子怎么办? 哦,对,他可以回档。 但总之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顾放之垂眸,恭谦道:“宫人辛苦,也不容易,臣自己走过去就可以。” 裴辛看顾放之这幅样子就牙酸。 他舌尖舔了下发酸的后牙,不再理会顾放之,只是对杨禄海道:“送老师去太和殿前,告诉抬轿的太监,路上不许磕了碰了,不许颠簸,否则……” ——他实在是不想再吃一顿早膳,或是再回到昨夜去接跌倒的顾放之了。 - 今日早朝,许是裴辛已经连续数日没有再说过要砍谁的脑袋,众臣难得恢复了一些活力,讨论了一些事情,又说近日天气正好,可以接待诸国使节去京郊猎场,带使节们领略一番大齐男儿的风采。 裴辛抬了抬手:“准。” 下朝后,待裴辛离开,人群立刻呼啦一下朝着顾放之聚集过来。 “顾郎顾郎,听闻你昨日宿在了御书房……” “顾郎,你今早可是乘着陛下亲派的轿辇来的?” “顾大人,仕途真是愈发顺利了呀!” “今日晚些顾郎可有空?本官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 顾放之虽不喜也不擅长应酬,但和这些大人搞好关系还是必要的,他笑道:“自然有空。” 今日裴辛要与几位将领密谈,上课的事暂且搁置一天。 顾放之便去礼部当牛马。 宋景舟见到顾放之,很是高兴:“贤兄,感觉有一两日都没见到你了。” “是吗?” 其实因为存档系统,顾放之现在对时间很不敏感,一天能掰成三天用。 原来年仅22岁,却拥有25年工作经验并不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因要带着诸国使节去猎场,上到侍郎下到杂役,全都忙得飞起。 等到放值时间,又因要去赴几位大人的约,顾放之匆匆起身。 都说上班能让人变年轻果然没错,顾放之都累成孙子了。 等顾·社畜版·放之应酬完,已是月悬枝头。 他喝了些酒,不过好在昨日宫宴上顾放之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酒量,并没有喝得太多,只是脚步有些飘浮。 回了顾府,阿奇停稳马车:“天黑,二爷当心脚下。” 顾放之应了一声,跳下马车。 刚一下来,就看到一个漆黑人影立在门口。 顾放之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一半,直到闻到一股混合着酒气的浓香味道,才认出这人是顾怀玉:“三弟,你要出门?” 顾怀玉笑:“没有要出门。是满满吵着要见你,我让他先去沐浴,我来等你。” 顿了顿,顾怀玉声音有些酸溜溜的:“你到底对满满下了什么迷/药,让他比黏我这个亲哥还黏你?” 顾放之笑起来。 穿越之前他可是老师预备役啊。 儿童心理学拿捏的死死的。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他和顾云川、顾怀玉关系都还是淡淡的,见面最多不过点个头,互相把对方当空气。 但因一次在院中看到满满呆站在院中,没有玩伴也没有父母,孤零零的一小个,顾放之忍不住上前陪他玩了一会蹴鞠。 自那之后,顾放之和满满的关系就愈发不错。 - 同顾怀玉一起来到满满房前,小孩已经躺在床上了。葡萄似的眼睛困倦又慢吞吞地眨着,但仍不肯睡觉。 听到门口动静,他骨碌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惊喜道:“哥!放放哥!” 顾放之双手背在身后,又握成拳、掌心向下地伸向满满:“猜猜糖在哪个手?” 满满眨眼:“右手!”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把右手的糖换到了左手,又问:“猜猜糖在哪个手?” 满满:“左手!” 顾放之再回档,再换了个手。 满满:“左手!” 顾放之欣慰地摊开空空的左手:“猜错了。” 满满懊恼地叹了一声:“我从来都猜不对!” 又扯着顾放之的衣服下摆摇了两下:“放放哥,昨天的故事,可以继续讲了吗?” 顾怀玉背靠着墙,双手环胸。从顾放之接近满满时,他就是这样一幅防备的姿态。 他突然开口,问:“什么故事?” “我昨日给满满讲了一个我之前看过的故事。” 满满热情地邀请顾怀玉:“哥,你也一起听。” 顾怀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顾放之哄着满满在床上躺好,给他掖了掖被子。 他清了清嗓子:“上回说到,毛小兰的青梅竹马工小一被坏人喂下了仙丹,变成了小孩…………” 听着紧张刺激的故事,满满很快睡着。 顾放之起身,轻声问顾怀玉:“我去睡了,你走吗?” “唔,一起。” 待顾放之吹熄了蜡烛,两人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 顾怀玉道:“你的故事挺有趣的。” “谢谢,”顾放之道:“但注意版权,原作者是青山刚昌。” 顾怀玉:“……?” - 一刻钟前,皇宫。 泡了药浴,裴辛松松披着外袍,乌黑的发垂下。 今晚顾放之与几位大人去了酒楼应酬,期间许是说错了话,或是被人使了绊子,施展了六七次巫术。 偏今晚的药浴有些烫,裴辛就这样被远在几里外的顾放之按在水里烫了好几次。 这会儿时间晚了,顾放之应是回去了,也没见再施展巫术。 但裴辛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突然,裴辛只觉得眼前一暗。 来了! 裴辛轻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可……无事发生。 裴辛皱眉,才发现只是烛芯燃的长了,是烛火摇晃了一下。 但裴辛仍不敢放松警惕。 他又被烛火虚晃了两次,恼火地起身将烛火灭掉。 又等了等,还是无事发生。 裴辛这才敢放松精神。 在龙床上翻来覆去许久,裴辛终于有了困意。 可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梦境。 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裴辛脚踝。 又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裴辛脚踝。 又又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裴辛脚踝。 ……怎么回事。 手太多了吧? 梦境中的裴辛踢掉脚踝上的骨手,咬牙切齿:“……顾放之!” 13、第 13 章 第13章 顾怀玉的房间和顾放之在同一方向。 兄弟四人的房间都离得不远,这是顾云川特意安排的,为的是方便走动、联络感情。 和顾怀玉并肩走着,顾放之才注意到,对方似乎要比自己高上一点。 月光下,顾怀玉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放之。 他的眼比起顾放之的眼型要更狭长一些,眼尾有一点上挑的弧度,像是敏锐的野兽。 顾放之被他看的不自在:“怎么了?” 顾怀玉道:“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 顾放之:“……” 确实。 他怕被顾怀玉看出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变了一半吧。” 顾怀玉眼睛弯了弯。 “你这样挺好的。”他道:“比之前那副小人样子顺眼多了。改天请你一起去喝酒。” 顾放之道:“好。” 两人又闲聊几句,路过顾云川的门口。 隔着窗纸,能看到屋内已经熄了灯——也许是因为当过兵,顾云川的作息很规律,好几次顾放之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先睡了,不过睡之前,还是会让人给顾放之温好饭菜。 顾放之下意识放低说话的声音,却听顾云川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放之吓了一跳,抬眼看去,见顾云川披着一件外衣,右手袖管轻飘飘地晃荡着。 见到顾放之与顾怀玉二人,顾云川问:“吃过饭了吗?” 顾怀玉笑:“大哥日理万机,不劳大哥挂心,一顿饭不吃自然是饿不死的。” 顾云川皱了皱眉,道:“早些休息吧。” 顾怀玉扬了扬眉,又道:“不劳大哥挂心。” 虽然顾放之早就发现顾云川和顾怀玉似乎关系不好,但眼看着好像就要吵起来了还是第一次。 他转移话题:“这就要睡了,大哥也早点休息。” 顾云川沉声“嗯”了一声。 顾放之握着顾怀玉的小臂,将他拖走。 再走出一段距离后,顾放之回头,发现顾云川仍站在原处,正看着两人走远的方向。 “哼,”顾怀玉将手从顾放之手里拽出来:“刚夸完你,你就去和别人一伙了。” 顾放之问:“你……你不喜欢大哥?” 他边问边存了个档,生怕这个问题触到顾怀玉的雷点,直接在这里和他上演一场真人版的boss追逐战。 好在顾怀玉只是嗤笑一声,耸了耸肩:“除了满满和我娘,我谁都不喜欢。” 顾放之:“……” 弟控呀。 - 隔天,顾放之回档了两次,勉强睡够后,起床上朝。 刚到太和殿外,就感觉到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的氛围。 顾放之找到礼部,找到宋景舟,丝滑地融入了正在聊天的人群。 他问宋景舟:“我来考考你发生什么事了?” 宋景舟露出了一个阳光味的笑:“贤兄可知道镇北侯,秦瑄小秦将军?” 秦瑄? 这顾放之可太知道了。 因为秦瑄很出名。 《开国皇帝》的主角一心搞事业没有官配,但这不妨碍玩家给主角凑cp。 男玩家最喜欢的cp是主角和他所在国家的公主,潇洒快意,爱恨明确。 女玩家最喜欢的就是秦瑄了。 该小将军今年24,在战场上胜率极高,潇洒风流,和主角虽然是对立,但还曾照顾过受伤的主角。满足了所有金瓜应该满足的条件。 “知道。”顾放之惭愧道:“蹭过一些粮。” 宋景舟:“?” 宋景舟茫然了一瞬,继续道:“秦将军今日回京了。” “喏,”宋景舟伸手比了一个方向:“就在那里呢……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顾放之顺着宋景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穿银甲的将军被众人簇拥在中间。 那人身量很高,背挺得笔直。 看着秦瑄的背影顾放之联想到了裴辛,也想到了顾云川。 ——都是当过兵的。 和秦瑄一起回京的还有几位谋士,这几位谋士两鬓斑白,眼神却清澈,年龄看起来在25-60之间。 应该是上班上的。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秦瑄这次是为的什么才连夜回来。其实顾放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早朝的时候顾放之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苍生教。” 秦瑄虽然战功赫赫,但碍于裴辛喜怒无常,上朝也要卸甲。他脱去了银甲,换上了武将红袍,光是背影就英姿飒爽。 秦瑄道:“陛下,臣以为不该现在对苍生教赶尽杀绝。” 在游戏的设定中,苍生教是近年来的新兴的民间组织。 苍生教生在战乱中,生在百姓们最穷苦饥饿的时候。因主张想让天下苍生每个人都吃饱饭,收获了众多教徒,在国与国之间,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但自从几年前教主更迭,苍生教也逐渐变了味道。 教徒上赶着将家里的钱财粮食上交,到处吹嘘教主拥有无所不能的神通…… 裴辛注意到这点,下令将苍生教连根拔起,秦瑄却顾忌着苍生教在民间的影响力,不愿裴辛用这么强硬的手段。 更何况也会分散兵力。 “那秦将军以为什么时候动手好?”裴辛冷笑:“等他们练好了兵?等他们那教主自封为土皇帝?还是等他们打过来,把朕砍杀在龙椅上?” 裴辛声音并不大,但其中怒意却十分明显。 众臣生怕触到裴辛逆鳞,熟练地跪了一地。 秦瑄也屈膝跪下,但还在说:“苍生教势力大,信徒众多,若是将其赶尽杀绝,臣怕……” 裴辛“啧”一声。 他最恨迂回徘徊。苍生教明显势头不对,却还要拖拖拉拉地不解决。 裴辛冷笑的表情不变:“怕有什么用?他们是人多,但你们鼻子下面一张嘴只用来吃饭吗?风评如何,不还是看别人怎么说?” 裴辛觉得自己都把饭喂到别人嘴边了,他越想越恼火:“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若办不好,别怪朕要让你人头落……” “地”字说到一半,裴辛卡了个壳。 他抬眸,看向角落里那抹蓝色身影。 顾放之想让他做明君的手段很简单粗暴,其中之一就是不让他杀人。 一说砍头就施展巫术,一遍又一遍,直到裴辛自己放弃。 有时候连放狠话都不行。 裴辛下意识觉得顾放之这次也会逆转时间,这念头刚一从脑海中闪过,裴辛心中的气顿时又往上翻涌了一大截—— 这次他只是说话难听了些,可苍生教却是不得不除。 要是顾放之打算为秦瑄说话…… 裴辛磨了磨牙,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可等了等,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放之却并没有使用回溯。 裴辛:“……” 这是…… 顾放之赞同他的意思? 难得呀。 裴辛眼角上挑,再看一眼角落里那道安静的蓝影,嘴角突然就勾了起来。 “起来吧。”裴辛对众臣道:“都跪着,还以为朕欺负了你们。” 众臣诚惶诚恐地起身。 裴辛手指敲了两下龙椅扶手,恩威并施,以秦瑄镇守边疆,赫赫战功为由,赐下丰厚奖赏。 秦瑄叩首领赏。 接下来又陆续有其他朝臣上奏,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裴辛觉得没意思,撑着腮随便应付了。 眼看着百官无事,裴辛抬抬手,刚想让礼官宣布退朝,却见孙太师颤巍巍地站了出来:“陛下,老臣有一事要禀,不知当说不当说。” 孙太师今年七十有三,人啰嗦的厉害,裴辛一看到他就牙酸。 但他是从太祖那辈儿祖传下来的,熬死了两任帝王,属于是开国功臣。裴辛对他还是有一丝耐心在。 裴辛道:“说。” 孙太师道:“皇上,当召秀女进宫。” 裴辛:“……” 他有两位兄长,一位在十三岁时就有了侍妾,一位在十六岁时就娶了妻。先帝也一样,侍妾众多。 只是他一向不喜欢和旁人有亲密接触,光是一想到那事就觉得麻烦,当时先帝就总隔三差五地提起,都被他一口回绝。没想到当了皇帝还要再被催这档子事。 裴辛淡漠道:“不必。” “老臣不是要陛下立刻立后选妃,只是后宫空虚,陛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先帝曾说,皇室子嗣单薄,望陛下开枝散叶……” 裴辛再啧一声道:“此事不必再提。” 他拒绝得果断,但没想到孙太师这传了三代的古玩也长了一颗古董脑袋,仗着裴辛不会杀他,罗里吧嗦地说个没完。 到后来,甚至也有别的臣子赞同了他的观点,联合起来游说裴辛。 裴辛烦不胜烦。 他闭了闭眼,突然想到什么。 再睁开眼时,裴辛面上划过一丝暴戾。 “一个两个的这么多嘴。舌头怕是不想要了。” 裴辛悠哉地把玩着手指上的白玉戒指:“来人。有一个算一个,把他们的舌头拔下来。” 正低头打瞌睡的顾放之:“!” 不是。 他就眯了五分钟。 怎么裴辛就要拔舌头了? 眼看着卫兵已经在朝那些臣子走,顾放之打了个哆嗦,立刻选择读档。 时间正好回到孙太师颤巍巍地站出来的时候。 孙太师:“陛下,老臣有一事要禀,不知当说不当说。” 正在顾放之思考如何行动才能保住孙太师的舌头时,却听裴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些愉悦。 他道:“别说。” 顾放之:“……?” ??嗯?? 虽然不知道裴辛怎么就改主意了,顾放之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高台上,看着吃瘪的孙太师,裴辛勾了勾薄唇。 还是有点用的呀,顾放之。 14、第 14 章 第14章 帮孙太师他们捡回了一条命,顾放之有点骄傲。 他觉得自己的定位有点像是幕后黑……幕后白手。 虽然没人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他也还是个七品芝麻小官。 隔天一大早,芝麻小官收拾好了行囊,去和满满道别。 ——今天是裴辛要接待诸国使节去猎场的日子。 临行前顾云川还特意叮嘱他:“射猎时不要太出风头。” 顾放之:“……”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出风头?是让我去当猎物?” 顾云川:“……” 顾云川也是一愣,他道:“是让你不要一个人把猎物全猎了,也给别人留些。” 原主还有这本领呢? 顾放之摆摆手:“大哥放心吧。” 他连打射击游戏都是人体描边大师,还打猎呢。 不丢人就谢天谢地了。 看顾放之一副心虚模样,顾云川有些想笑。 他伸手,在顾放之肩膀上拍了两下:“去吧。” - 百官是在宫门口集合。 顾放之起来的算早的,但其他人好似是不需要睡觉一样,早早就已经到了宫门外。 官员们趁着这个时候互相奉承,秦瑄旁边更是挤满了人。 只是秦瑄看起来对应酬毫无兴趣,垂着眸把玩着自己腰上有些异域风情的红色挂坠,偶尔点头说几句话。 似是觉察到顾放之的视线,秦瑄敏锐地抬头看过来。 他样貌端正,剑眉星目,但那眼神又让顾放之想到裴辛——都带着一股沙场的味道。 围在秦瑄旁边的官员顺着秦瑄的视线看过来,也注意到了顾放之。 要知道顾放之最近可是裴辛面前的红人。 眼看着官员们喊着“顾郎啊”“顾大人啊”地就要冲上来,顾放之赶紧找到宋景舟:“贤弟!吃点心吗?!” 宋景舟眨眨眼:“吃。” 两人窝在角落里啃点心,终于没人打扰。 再等一会,裴辛便出来了。 众臣跪拜,待礼官宣读出行前的祝词后,有杂役牵来马匹。 顾放之有些傻眼。 他存了个档后问宋景舟:“我们骑马去?难道不是应该跟在马车后面跑过去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龙辇,好不壮观。 宋景舟还以为顾放之在说笑,笑了几声之后才发现顾放之好像是在认真提问。 他解释:“别的国家也许吧。但大齐尚武,别的不多,就马匹养的又多又好。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五岁孩童,哪有不会骑马的?” 顾放之:“……” 巧了,他就不会。 他读档到了自己提问之前,看着杂役牵来的马匹,深吸一口气:“走吧。” 他从杂役手中接过缰绳。 他这匹马是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额前有一个菱形花纹。 “马哥,初次见面。” 顾放之紧张的不行:“一路多多关照。” 他绕到马背旁,双手抓住缰绳,一个用力—— 腿没跨过去,人晃悠了两下,摔回到地上。 顾放之红着脸读档重来。 第二回上马,顾放之有了经验。他把腿抬高了一点,但手臂却没力气把自己撑过去。 他斜斜歪歪地趴在马背上,好半天才直起上半身。 马哥却不乐意了,一声嘶鸣后将顾放之甩到地上。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这辈子直了】 顾放之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重新读档来过。 - 裴辛坐上龙辇,看到面前小桌上摆着的点心。 他不爱这种甜腻软糯的东西,但想到刚刚自己来时瞥见顾放之正和宋景舟躲在角落里啃点心,偷偷摸摸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 他拿起一块梅花酥,放入口中。 咀嚼了两下,裴辛皱起眉。 御膳房按他的口味改过味道,但饶是如此裴辛也不喜欢这软腻的口感。 也不知道顾放之怎么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他放下剩下的半块梅花酥,拿起茶水刚要漱口,却觉眼前一黑,面前的半块糕点恢复如初。 裴辛:“……” 也行吧,还挺实用。 龙辇晃悠两下,启程往猎场行去。 裴辛无聊,抽/出腰间嵌着碧玉的匕/首,又扯下腰间玉佩,开始雕玉。 他幼时喜欢在捡来的白骨上雕刻,后来被父王和皇兄以“太渗人”为由制止了这个喜好。 裴辛也就由雕人骨改成了去雕动物的骨头或是雕玉。 他随手在环形玉佩上划出一个浅浅的狴犴外型。 该狴犴线条流畅、表情威武霸气。刚画完,还没来得及欣赏,熟悉的感觉再次来临。 玉环上的纹路顿时全都消失不见。 裴辛扬了扬眉,倒是没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 顿了顿,他只是淡淡地放下手中刀子,再淡淡地把玉佩收回腰间,又淡淡骂了一句“该死的顾放之”。 他没了雕玉的心情,随手拿起让宫人给他准备的用来解闷的话本。 这话本名叫《庙中夜谈》,是一位老僧在惨败的破庙中给几个弟子讲鬼怪故事。 文笔虽直白,却足够引人入深,又因故事峰回路转、动人心魄,在民间大受好评。 裴辛一手撑头一手执书,目光扫过书页: “说时迟那时快,白影冲到床前,露出一副狰狞面容。她对贫僧说——” 裴辛翻了一页。 下一瞬,翻到一半的书页重新落了回去。 裴辛:“……” 他伸手,再次翻动书页。 书页再次回到上一页。 裴辛:“…………” 顾放之到底在做什么?? 还有,那女鬼到底对老僧说了什么? 亏他刚才还觉得顾放之有点用。 裴辛沉着脸撩开车帘,探头向后看。 他已经越发熟练地能够在人群中寻到顾放之这个活爹。 裴辛的目光略过重重人影,精准地落在顾放之身上。 却恰巧见到顾放之从马背上跌下来。 离得太远,看不清顾放之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捂着手臂,似是受伤了。 怪不得一直施展巫术,原来是完蛋的顾放之他爬不上马。 宫里的马都不是新马,养了许久,脾气也都不错。 顾放之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被马欺负成这样? 正想着,顾放之再施展了一次巫术,裴辛将手中书倒扣在桌面:“杨禄海。” “奴才在。” 裴辛道:“让顾放之坐马车去。” “是。” 杨禄海领命正要去办,裴辛却再次出声叫住了他。 裴辛道:“算了,让顾放之来朕车上。” 活爹似乎气运不是很好,一眼看不住就容易人仰马翻。若不是有强大的巫术傍身,恐怕早就缺胳膊断腿了。 还不如让顾放之在他眼皮底下呆着,他也能安心看看话本。 杨禄海再应一声,在顾放之巫术的作用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不多时,车帘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杨禄海道:“皇上,顾郎到了。” 裴辛道:“上来。” 等待片刻后,轿辇向下沉了一沉。 外面响起顾放之犹豫的声音:“陛下,臣进来了。” 裴辛应了声。 顾放之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车内有股略带苦涩的药香味,是裴辛身上的味道。 顾放之给裴辛请了个礼,在裴辛的示意下,诚惶诚恐地坐在了裴辛对面的位置上。 他问裴辛:“不知陛下叫臣来,是为了……?” 裴辛:“……” 为了什么? 为了朕能安安心心地看话本,为了你不被马踩死! 明知故问! 裴辛几乎想要冷笑,只道:“也没什么事,只是为了方便能再向老师问计。” 顾放之不疑有他地“哦”了声。 许是刚刚骑马受了惊吓,裴辛观顾放之的面色有些苍白,反而因这丝虚弱,更显艳丽。 裴辛道:“老师自便,朕先看一会书。” 他说着拿起扣在桌上的书本。 顾放之则坐在原处休息了一会,总算是缓过神来。 他打量了一下裴辛的马车,皇帝的座驾就是豪华。比起他的那辆小破马车,更宽阔也更明亮,就连座椅都要舒服柔软许多。 顾放之注意到桌上点心。 小巧的点心样貌精致漂亮,光是看着都觉得美味。 顾放之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裴辛余光瞥到顾放之的动作,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顾放之在他吃过梅花酥后施展了巫术,也因此那块点心变得完好如初,但此时顾放之手里那块,确确实实是他吃过的那一块梅花酥。 看着顾放之轻轻咬下一小块点心,裴辛忽然觉得不自在。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阻止,却见顾放之皱了皱眉。 他把梅花酥扔回到盘里:“没屎香,比屎黏,仔细一尝还不甜。抱吃。” 裴辛:“…………” 呕。 他话音落下,裴辛眼睁睁看着那块点心再次重新变得完整,回到了桌上。 裴辛微闭着眼,喉结来回几番滚动,终于压下腹中无数翻滚的话,一腔情绪,最终只剩下了极致的无语。 去往猎场需要一天的路程。 等下午抵达行宫的时候,顾放之已经苦不堪言。 他还从没一口气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腰酸背痛。 再加上刚刚那段路程略颠簸,他有些晕车的感觉。 下马车的时候,脚一软差点滑下去。 完啦—— 顾放之闭眼躺平,表情安详,准备读档。 一只手却托住他的手臂,把他捞了起来。 裴辛接住顾放之,想到今日种种事情,忍不住笑了。 隔着衣袖,裴辛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摩挲了两下顾放之的小臂。他带着未褪尽的笑意问顾放之:“老师怎么总是这样倒霉?” 15、第 15 章 第15章 顾放之的倒霉似乎让裴辛很受用。 连带着一向锋利的表情都因为这笑意变得比平时柔和了一些。 顾放之:“……” 什么人啊?以看别人倒霉为乐? 也不知道要是来到现代,裴辛会不会是那种爱看《人类倒霉瞬间合集》视频的人。 他借着裴辛的力道站稳身体,行礼道谢:“多谢陛下,陛下体恤下属,陛下眼疾手快,陛下力大无穷。” 裴辛:“……” 他才刚觉得顾放之人还挺有趣的,这会就又不想理他了。 随行官员的住处大多被安排在距离行宫不远处的客栈,方便裴辛随时召见。 按照顾放之的官职,他一个司务,自然也是要去客栈。 但裴辛特意叮嘱杨禄海,让顾放之也一同住在行宫。 虽说即便住在行宫,顾放之也有可能随时施展巫术。 但至少他死也能死得明白一点。 稍作休息后,裴辛召来右相等几位老臣,吩咐了一些事务,这才回到前殿住处。 宫人自然早已把这里收拾整齐,裴辛觉得身上行装不舒服,随手从柜里抽/出袍子。 杨禄海见状,立刻垂眸退到屏风后—— 裴辛疑心重,沐浴或更衣时都不许别人靠的太近。 屏风内,裴辛解开衣袍。 他虽苍白,面容也有些阴郁,但从小泡在沙场,每天不是练兵就是打仗,身材自然是好。宽肩细腰,流畅优美的肌肉痕迹,却并不厚重。 换着衣服,裴辛注意到什么东西。 “那些点心是从车里拿下来的?” 杨禄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裴辛说的是摆在桌中间的点心。 他忙道:“是御膳房新做的。奴才们自然不会给陛下准备不新鲜的食物。” 诚惶诚恐的,生怕裴辛怪罪下来,一个不爽就把他拖出去砍个头。 裴辛“嗯”了一声。 他倒没有生气,方才问那一句,也只是桌上的梅花酥是他在车里吃过的那个。 接着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顾放之曾与他吃了同一块点心。 他总觉得不自在。 “给顾放之送过去,让他多吃点。” 最好是能吃饱了直接去睡觉,什么事都不要再搞。 - 与此同时。客栈。 几个官员正凑在一起,小声骂着谁。 “原来吴大人您也……” “下官也看不上那顾放之!” 一人涨红了脸色,愤懑道:“他之前同我们一道厮混,谁不知道他顾放之是什么德行?现在倒是学会装乖了。每天笑眯眯的,装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给谁看?真当别人瞧不出他抱的什么心思?” “呵,成了那位眼前的红人了,自然就看不上我们了。” 吴大人吴择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须,眼中闪过算计:“他收过多少礼,我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我们的要求也不过分,无非就是让他在皇上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他顾放之无情,也别怪我们无义。” “吴大人说得是。”一位官员点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和顾放之摊牌?” “就今晚罢。”吴择道:“今晚陛下会在行宫设宴,到时我们就去和顾放之说。” “万一……”有人担心道:“万一顾放之不同意,或是告诉了陛下怎么办?” “不会。”吴择沉声:“陛下再疼他,也不会包庇他那些事。今天这个哑巴亏,他顾放之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 傍晚时,果然有宫人来客栈通知随行官员,说陛下在行宫设下简单晚宴,可前往一同用餐。 来到前殿,顾放之找到宋景舟,在他身边坐下。 宋景舟看着顾放之,眼睛亮了亮:“贤兄,你这身当真好看。” 他方才在屋里睡着了,等再醒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存档又只有下午刚到行宫的时候,他不想再过一遍,只有匆忙捞起衣服就往身上穿,银白的细布衣,绣着暗纹,在烛火下散发着柔和且一看就很贵的光泽。 发带也是同色系的,流光溢彩地绑在头发上。 衬的他整个人白净又干净。 顾放之也觉得这身挺好看,就是有点招摇。 不多时,裴辛到了。 他习惯性地去确认顾放之的位置,随时防备着顾放之施展巫术。 目光略过顾放之时,裴辛同样注意到他今晚的打扮,没什么表情地挑了挑单边的眉毛。 旁人口中的巫师妖妖道道,许多形象都是蓬头垢面、疯疯癫癫。 顾放之倒人模人样的,看久了,还觉得怪有看头。 不过这样也挺好,该死的顾放之若是再难看点,他才是更活受罪。 宴席开始后,裴辛手执酒杯,将一位使节叫过来,打算谈一谈两国之后的合作。 使节刚坐稳,裴辛饮一口葡萄酒后,突然想到什么。 “杨禄海,”裴辛道:“去把顾放之的酒拿走。” 上次顾放之喝了酒,他一晚上都在看顾放之摔跤,他可不想再扛人了。 杨禄海过去的时候一个人举着酒杯和顾放之闲聊:“顾郎,你今年二十有二吧?可有中意的女子?我远房有个表妹,今年十六,女红那是出了名的好,要不……” 顾放之没答,选择用魔法来打败魔法的方式问那人:“你呢?家里没催你结婚?打算生几个?孩子的奶粉钱准备好了吗?哎,私塾房都贵的很啊,你有没有升职的打算?唉,唉,唉!” “……” 那人脸上露出痛苦表情,灰溜溜地不说话了。 杨禄海将裴辛的话告知了顾放之,又忍着笑回去。 许是面上笑意太过明显,裴辛注意到:“怎么了?” 杨禄海便将方才顾放之和那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裴辛:“……” 顾放之这嘴还挺厉害,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能把人噎得不想和他说话。 不过也就嘴巴厉害些了,喝点酒就醉,走路能摔倒,连个马都爬不上去。 想着裴辛再往顾放之那边看了一眼,恰巧见到他起身朝外走。 应该是要去解手。 裴辛:“……” 想叫人跟上顾放之,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又怕使节觉得自己连顾放之解手都要跟着,是个变态。 正犹豫着,却见有几人突然站起身,朝着顾放之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几人裴辛眼熟。 为首的吴择同样是先皇留下来的臣子,此人在年轻是农夫,曾舍命救过一次父王,后来战乱平歇,父王找到此人,为他加官进爵。 但这人秉性却不怎么样。就和之前的顾放之一样,越发仗着“先皇钦点”之名一起为非作歹。 如今顾放之倒是改了,这些人却还没改。 看样子,怕是要去找顾放之的麻烦。 杨禄海扭头看向裴辛,问:“皇上,为何叹气?” “你不懂。”裴辛道。 现如今,找顾放之的麻烦,顾放之未必会如何,却是实实在在地在给他添麻烦。 裴辛想了想,颇不情愿地起身,对阴影处的暗卫比了个手势后,冷脸朝外走:“朕出去下,不必跟着。” 看着离开的背影,被裴辛叫过来的使节满脸茫然。 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 结果他就坐在这里,一会看裴辛让人去拿顾放之的酒杯,一会听顾放之聊天,这会更是直接走了。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呢。 他问杨禄海:“?所以你们大王叫我过来是干嘛的?” 杨禄海:“哈哈,圣意难测。” 使节见杨禄海好说话,叹口气,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你们大王,脾气好像有点怪。” 杨禄海:“哈哈。” 谁说不是呢。 登基前就怪,但只是脾气暴躁了点,不喜欢忤逆自己的人,只要人提起精神,摸清规律、顺毛摸的话还是能过上安稳日子的。 登基后就更古怪了,会突然站住不动,也会突然咬牙切齿,有事没事让他去打探一下顾放之在做什么。 摸不清脾气了,怪让人心里没底的。 杨禄海想着,再笑了一下:“哈哈。” - 顾放之解了手,也没急着回去。 这行宫地方不算大,但景色却很好。道路两旁都是花花草草,现下天气转凉,只有清新的空气,没有恼人的蚊虫。 他随意走了一下,却见有几人朝自己迎面走来。 他认出为首的那人姓吴,朝对面拱了拱手:“吴大人。” 来人气势汹汹:“顾放之,本官有话要同你说。” 顾放之问:“什么?” 一群人呈包围之势靠近,以吴择为首,将顾放之围在中间。 他道:“顾郎,别来无恙。我们谈谈吧。” 顾放之:“?” 这些人来者不善,顾放之听了一会后总算明白过来他们的诉求:“你们要我在陛下面前多提你们几次?” “是。”吴择道:“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嘶—— 虽然他能读档,但如果这些人真的带着证据到裴辛面前,要与他鱼死网破的话,还是很麻烦。 改邪归正难啊,原主你看看你都交了什么朋友啊。(痛心) 顾放之存了个档,看向吴择:“你王八蛋。” 再看向另外一人:“你也王八蛋。” 再再看向另外一人:“你也也王八蛋。” 众人:“……?” 骂了个爽,顾放之淡定读档。 他脸上带着舒爽的笑:“嗯……下官尽力。” 后方刚刚赶到、恰巧目睹一切的裴辛:“……” 噗。 16、第 16 章 第16章 顾放之想着先将他们敷衍过去。 “嗯嗯嗯,对对。” “行行,好好好。” “太对了哥,此处该有掌声。” 顾放之的态度不可谓不好,但那几个人却越来越生气。 顾放之也气,他专门回了一次档,字正腔圆地骂:“王八蛋!” 不远处的裴辛靠在门栏上,双手抱胸,和听戏一样,听得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着—— 原来看顾放之折腾别人这么有乐子。 总算是不止他一个人受罪了。 想着,裴辛忍不住“哈”地笑了一声。 可能是心情实在太过愉悦,这声笑声音有些大。 顾放之立刻回头,朝着身后看去。 连廊的暗处,裴辛正环胸,目光闪烁不定,唇角带着不辨喜怒的笑意看着面前的一切。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对,心里同时浮现出两个字。 “糟了。” 顾放之立刻重新回档。 面前吴择道:“……”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陛下若是知道你们这样,会怎么想?!同为陛下的臣子,我们应该心系大齐!同心协力建设国家!” 裴辛:“……” 嘶。 又给顾放之装起来了。 裴辛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腮,牙又开始酸了。 吴择等人却不知道顾放之这话是说给此时正躲在暗处的裴辛说的。 几人还以为顾放之是在对他们阴阳怪气。 看着顾放之装模作样的神态,吴择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 他伸手去抓顾放之肩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斜后方的暗处伸来,抓住顾放之手臂,将顾放之往后拽了一下。 年轻的帝王一张脸冷若冰霜。 吴择等人吓了一跳,匆忙跪了一地。 “你们这样想要加官进爵?”裴辛问。 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极有压迫里。 从人头顶上响起,像是有千斤的重量,压得人抬不起头,心里打鼓。 “陛下,陛下……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裴辛听着,侧眸看了一眼顾放之。 顾放之身怀妖术,他让人暗中走访了许多道士僧人,都无法破解其高超的术法。 裴辛尚不知道顾放之除了可以逆转时间外,还有其他能力。 惹怒或伤到顾放之的后果,他也不敢保证。 也因此他方才才会出手将顾放之和吴择等人隔开。 他的手是在战场上杀人的,难免会掌握不好力道,力气用的大了一些。 顾放之踉跄着后退,在他怀里撞了一下,裴辛闻到顾放之身上的味道。和他身上常年苦涩的药味不同,是浅甜的桂花香气。 不止如此,顾放之一缕发丝在他面颊上蹭了一下,是又痒又别扭的触感。 裴辛松开顾放之的手臂,问吴择:“哦,那依你们言,事情如何?” 吴择用力磕了个头。 情急之下,吴择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先承认了自己几人确实是鬼迷心窍了,又怨恨地看向顾放之。 “可这一切都是顾放之的指使……他才是那个心术不正之人!” “陛下,陛下!”吴择跪着膝行几步,却被裴辛一脚踢开。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疼的面色发白,却顾不上去管,只道:“陛下,顾放之之前是什么德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陛下,您是被他骗了,您根本就不知道顾放之的真面目!” 顾放之:“……” 确实啊。 吴择说得也不无道理啊。 原主敛财当贪官的证据吴择他们未必拿不出来,要是他们打定了主意要给裴辛看,或是裴辛非要追究…… 这事怎么越来越麻烦了? 早知道他从宴会上出来的时候就不覆盖之前的存档了。 档1现在的存档可还是之前他留宿御书房的时候呢,是顾放之怕万一一年后大齐还是败了,或是裴辛突然变异再长歪了,他还能回来再走一遍剧情,或是直接跑路——当然,这是下下策。 那可都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裴辛:“……” 巧了,他还真就知道。 可以说,现在已经没人比他还清楚顾放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回想起自己被顾放之折磨的种种,裴辛眼神短暂地死亡了片刻。 他道:“……老师是什么样的为人,朕心里自有判断,不用你们来告诉朕。” 顾放之闻言,有些惊讶。 他是真没想到裴辛竟然已经这么信任自己了,回头看了裴辛一眼,却看到了裴辛满脸不情愿的表情。 怎么看怎么好像在违心说话。 不情不愿的。 至于怎么处置这几人…… 有顾放之在,杀是不能杀了。 裴辛想了想:“倒是你们,敢在朕眼皮底下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剥去官职,棍刑五十,由大理寺发落。” 话音刚落,裴辛眼前一黑。 裴辛:“……” 哦,顾放之觉得罚重了。 也对,五十棍下去,这些老骨头不死也只剩一口气而已。 裴辛道:“剥去官职,棍刑三十。” 眼前一黑。 裴辛再道:“棍刑二十。” 顿了顿,似是顾放之犹豫了下。 裴辛扬了扬眉。 几个呼吸后,顾放之再次施展妖术。 裴辛:“……” 他是在买菜、讨价还价吗? 裴辛趁顾放之没看自己,赶紧瞪一眼他。沉声道:“剥去官职,棍刑十下。把你们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交上来。若供出其他贪官污吏,可减刑罚。” 罚的轻些可以,但不能不罚,必须让他们吃些苦头,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裴辛等了等,这回顾放之没施展巫术。 这是顾放之赞同他了。 裴辛心情都变好了些,待卫兵听令前来拿人时,看到的便是裴辛嘴角愉悦的笑意。 裴辛本来就生得阴郁,平日不笑吓人,笑了也吓人。怪阴森的慌。 卫兵:“……” 棍刑能让皇上心情好成这样? ……他们皇上,果然嗜血。 - 卫兵押着吴择等人下去,裴辛也准备回宴会上。 他走了两步,身后却没动静。 裴辛意识到顾放之没跟上来。 他不敢留顾放之一个人独处,回头问顾放之:“老师不回……?” 话说到一半,却顿住。 裴辛看到,摇曳树隙下,顾放之在笑,是有些欣慰的笑意。 在玩游戏的时候,顾放之对裴辛的印象其实就两个字——“暴君”。 他只知道裴辛脾气暴躁,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 但今日惩治贪官的事情,足以说明裴辛心中还是有百姓,希望大齐愈来愈好。 秉性不算坏。 意识到这点后,顾放之突然觉得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好像透了那么一点光进来,没那么黑暗了。 他说:“陛下决策,英明果断,无可违逆。臣愿意辅佐在陛下身侧,见证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安居乐业。” 夜色中,裴辛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双兽一般的眼略看着顾放之。 半晌后,裴辛嫌弃道:“肉麻。” 顾放之:“嘶——” 他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次,还被嫌弃了。 回档! 不说了! 顾放之干脆利落地读档,回到卫兵刚走的时候:“臣护送陛下回前殿。” 裴辛:“……”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顾放之倒是能耐了,覆水也能收回去。 见这回顾放之没再说那些肉麻话,裴辛刚爽了一点的心情又没那么爽了。 他重新把脸沉了回去:“走吧。” - 翌日,猎场。 待小太监们将猎物从林中驱出后,裴辛先发一弓,射中一只公鹿,将长弓赏给了秦瑄。 秦瑄道:“多谢陛下。” 裴辛“嗯”了声。 两人现在虽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将军,几天前他还在朝堂上骂过秦瑄,但两人年龄相仿,幼时曾一起在军队,当过一小段时间的玩伴。虽然还远远算不上朋友,但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生疏的感觉。 尤其现在是在猎场,裴辛自认射艺高超,能比上他的人不多,秦瑄应该算一个。 他对秦瑄道:“来比下?” 秦瑄拱手:“遵命。” 裴辛再命人去将自己的另一张长弓取来,五指抓住弓弦调整了一下松紧后,将弓举起,对准远方一只花兔。 他拉了个满弓,手指绷紧。 就在箭矢飞出的那一瞬间,裴辛听到身后传来的讲话声。 “哎!顾郎危险!” 裴辛下意识回头去看。 他还以为是顾放之出事了,心提起来了一瞬。 但看清顾放之后立刻又放心了下来——原是顾放之拉弓的姿势太吓人,容易伤到自己。 因这一回头,拉着弓弦的手指偏了一些,箭矢落在花兔侧方,将花兔吓得跳远。 秦瑄道:“陛下射歪了。” 后方,顾放之同样没有射中猎物。 有人夸张地叹息:“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熟悉的感觉传来,裴辛眼前一黑。 还没恢复视野,手上便已经传来弓箭离弦的触感。 是顾放之把时间回到了他开弓射/出的那一刻。 裴辛听到秦瑄道:“陛下射歪了。” - 顾放之郁闷地看着自己歪到几百里外的弓箭。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 顾放之果断地选择回档重来。 第一次读档,没中。 第二次读档,没中。 第三次读档,没中。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十次…… “我就不信邪了。” 顾放之毫不犹豫地再次选择读档:“瞎猫总能撞上死耗子吧?” - 裴辛一遍遍感受着眼前传来的黑暗。 耳畔是秦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陛下陛下陛下……” 身后则传来有人夸张地叹息:“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顾郎顾郎顾郎……” 突然,有一道声音变了—— “射中了!顾郎好射艺!没想到,顾郎看似生涩,准头却这样好。” 顾放之心满意足地笑道:“承让承让。” 读档几十次,装这么一回,不亏。 而裴辛的耳畔则再次响起秦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 “陛下射歪了。” 裴辛:“…………” 该死的顾放之。 你顾放之的面子就是面子。 他的面子就是鞋垫子。 17、第 17 章 第17章 裴辛眼前又是一黑。 这回不是因为顾放之施展巫术。 他就是纯被气的。 偏偏秦瑄还在火上浇油:“陛下的射艺好像退步了。” 裴辛:“……” 裴辛满腔窝火。 但冤有头、债有主。 他没怪罪秦瑄,只是回头再狠狠瞪了顾放之一眼。 干啥啥不行的顾放之此时正沐浴在众人的吹捧中,丝毫不觉得自己瞎猫撞上死耗子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秦瑄听到裴辛的冷笑,勒了缰绳,顺着裴辛的目光看去。 “哦,顾放之。他怎么了?” 秦瑄鲜少回京,每次回来对前来交好的朝臣都是爱答不理的,裴辛没想到他能记得顾放之的名字。 裴辛不答反问:“你认得他?” 秦瑄道:“顾云川的弟弟,自然记得——长得好看,秉性差劲。” 裴辛不语。 秦瑄对顾放之的点评不可谓不中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秦瑄夸顾放之样貌觉得不爽,听秦瑄骂顾放之的性格竟也觉得不爽。 他拽紧拽紧拽紧拽紧了缰绳,调转调转调转调转了马头,双腿夹夹夹夹了下马腹:“驾驾驾驾。” 身后,响起了官员们夸张的称赞音:“又中了!百发百中!顾郎的准头当真好!” 裴辛:“…………” 折腾吧,你就折腾吧顾放之。 谁能折腾得过你啊。 - 这一天下来,顾放之算是收获满满,除了因太不熟练骑马导致双腿内/侧被磨的有些发疼外,他在猎场共打到了四只野兔。 宫人替他收了起来,顾放之打算回京城后做成围脖,正好他,顾云川、顾怀玉和满满一人一条。 正想得出神,有人在顾放之肩膀上拍了一下:“顾郎啊。” 顾放之吓了一跳:“啊——” 他回头,看到右相贴近到已经能看清毛孔的脸,又吓了一跳:“啊啊——” 右相:“……” 顾放之颇不好意思地读了个档。 他上次的存档时间还是在上次……还是在他打完最后一只野兔,和其他朝臣应酬的时候。 他提前了一会从高大的马背上爬下来,等着右相过来找自己。 而远处,刚听宫人说顾放之打完猎了,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狩猎。刚驱马找到合适的地方,刚架起弓,马上准备打猎的裴辛,却突然回到了半路上。 裴辛:“……” 秦瑄注意到突然停下的裴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问裴辛:“陛下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然这一路上为什么走走停停,偶尔还会突然停住全部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裴辛冷笑:“朕舒服。朕觉得朕比方才又年轻了一些。朕可太舒服了。” 秦瑄:“?” 裴辛用力从胸腔呼出一口浊气。 什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是假的。 说这话的人也遇到顾放之就老实了。 他不悦地回头去看后面的顾放之,却见顾放之正从马背上往下爬。 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的,不像是害怕被马甩掉……更像是…… 受伤了?骑马磨的? 还真是细皮嫩肉的。 - 再等一会后,右相果然过来了。 从那次右相来到顾府找他做裴辛的老师后,顾放之又和他接触过几次。 老头人老心不老,一颗心和明镜似的,懂得是非对错。都是盼着裴辛和大齐能好。那天顾放之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也是冒死劝谏的臣子之一,险些也要被砍。 顾放之心里已经把右相当成盟友。 既是盟友,自然要多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优点和能力。 于是顾放之故作高深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他道:“就知道您会来找我。” 右相闻言有些惊讶。 他叹道:“顾郎连这都知道?果然是料事如神。” 顾放之再神秘一笑。 他等着右相被自己军师的气质折服,和他讨论一些成人之间私密——他是说国家机密之类的话题,却听右相道:“这几日陛下的功课落下不少。先生不敢一个人去。劳烦顾郎晚些再去陪上一陪。” 顾放之:“……” 原来是这事。 我拿你当大佬,你拿我当猿辅导是吧。 但大领导的话哪有不听的道理。顾放之道:“好。包在微臣身上。” - 虽说答应下来,但顾放之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现在对裴辛来说相当于放假。 试问又有哪个学生喜欢上假期补课班?喜欢在老师留许多假期作业? 今晚裴辛和几位臣子和使节有事要谈,顾放之来得早,和教书先生一起在外面等了会,才见到人出来。 教书先生有些哆嗦:“顾郎,我怕。” 顾放之道:“别怕。” 教书先生继续哆嗦:“顾郎,我紧张。” 顾放之:“别紧张。” 教书先生:“顾郎,我腿软。” 顾放之道:“男人要慎言软字。” 教书先生:“……” 安慰的很好,还是别安慰了。 他看他就多余去找顾放之要安慰。 其实顾放之也紧张。 看刚刚的使节出来时脸色都不算太好,问了一下也什么都没问出来,也不知道裴辛是发脾气了还是如何。 他习惯性地存档读档存档读档,刚打算深吸一口气进去,却听到有声音。 那声音是这样说的:“顾顾顾顾顾放之,你给给给朕朕进进……” 顾放之当bgm听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时裴辛在说话。 他拽着教书先生进去:“咦,陛下知道臣来了?” 裴辛:“……” 废话。 他方才觉得内殿光线不够亮,叫杨禄海来点灯,烛火亮起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顾放之的巫术就是停留在杨禄海点燃烛火的前与后。 裴辛眼前一会亮一会暗,正如他发现了顾放之的巫术后以后那闪烁而无望的未来一样,裴辛只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开始眼花了。 裴辛抬手揉了揉鼻梁,冷着声音问顾放之:“老师找朕何事?” 顾放之说明来意:“陛下这几日落了些功课……” 话刚说到一半,裴辛忍不住用舌舔了下后牙。 亏得顾放之长了一张这样的脸,说出口的话和朝中那些老臣一样古板到让人牙酸,裴辛还没听完就开始觉得不爱听了。 “功课功课。就差这一两天了?”他不悦道:“朕不……” 话说到一半,却听顾放之“唔”了声。 顾放之抬手捏住自己下巴,思索的表情:“果然学生都不爱听这些话。我应该换个方式问的。” 他利落地读档,时间重新回到裴辛问话的时候:“老师找朕何事?” 顾放之这回换了个说法:“陛下聪慧,肩担大任,即便外出也不忘温习功课,真是让微臣敬佩!” 裴辛道:“朕……” “这样说也不行?”顾放之再读档,再换一种说法:“臣来是想劝陛下不要太用功的,这几日趁着外出好好玩耍。没想到陛下已经提前召见了李先生。陛下之好学,臣实在佩服。” 裴辛道:“朕……” 顾放之抓了下头发,再读档。 裴辛:“…………” 能说吗,其实他在顾放之第一次施展巫术的时候就已经想同意了。 毕竟顾放之他身怀巫术,一遍不行还能再来一遍。 他是真不想折腾了。 可顾放之他就是以为自己会拒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回裴辛抢着在顾放之面前开口了。 他压制住内心翻涌的崩溃,板脸道:“两位老师来得正好,朕·正·好·想读书了。” 18、第 18 章 第18章 裴辛要学的东西很多。 四书五经、史学、帝王之术、税收财政、军事兵法…… 但裴辛倒也不是完全不会。 就算他一直在沙场,但他之前当皇子时,自然不会少了别的老师来教他。 说白了就是函授的。 裴辛要做的就是系统地学习一下这些知识。 今日来上课的李先生是负责讲解经学的,大段大段的文字听得顾放之都发晕。 他一直在侧面观察裴辛上课时候的状态。 大多普通学生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听得懂的神情灵动,听不懂的满脸呆滞,尤其是在数学课上表现得尤其明显。 但裴辛从头到尾几乎就是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除了在先生偶尔延伸话题,提到用兵打仗时,裴辛偶尔会有不赞同之色。 顾放之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听懂了没有。 于是他挑了几个听起来就很重要的知识点默默记了一下,打算等课上完抽查一下裴辛。 一个时辰后,先生战战兢兢地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裴辛抬手按按鼻梁,刚要让人下去,却见顾放之突然上前一步。 “陛下。”顾放之道:“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遁世……遁世……” 说到一半,顾放之突然卡壳。 裴辛:“……?” 裴辛纳闷又警惕地看着顾放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却见顾放之“哈”地笑出了声:“……草,忘词了。” 一旁正在收拾书卷的先生被顾放之吓了一跳,眼泪都快被顾放之吓出来了。他慌乱地左右回头,一会看顾放之,一会看裴辛,求情都不会了,只是不断重复道:“顾郎……!!顾郎!皇上,顾郎他……皇上……” 裴辛单手撑腮。 他没生气,他甚至有点想笑。 他甚至想要对教书先生说一句:看吧,睁大眼睛好好看好了,这就是你们顾郎的真面目。 什么温文尔雅,什么好脾气,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顾放之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大不敬的人! - 正畅快地妄想着,裴辛觉得眼前发黑。 视力还未恢复,裴辛听到面前传来教书先生的声音:“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注1) 这是方才上课时的情景。 裴辛:“……” 他倒不知道还能这样打小抄? 顾放之倒真是把这巫术用出了花样。该夸他聪明吗? 裴辛不由嗤笑一声,见他笑,教书先生讲话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裴辛:“……陛下?” 裴辛懒得回答。 按照他的经验,与现在情况的推测,顾放之应该会再次施展巫术,让时间来到他对自己提问的那一刻。 可…… 足足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直到教书先生的表情都凝固了,顾放之还是没有施法。 教书先生抖着声音再次问裴辛:“陛下可是……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裴辛:“……” 他搞不懂。 为什么顾放之这回没施法?这妖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裴辛咬牙切齿道:“朕又想到开心的事。” 托顾放之的福,所以他现在变成别人眼里总会突然想到开心事然后兀自傻乐的大傻子了。 - 裴辛身侧。 顾放之无声地叹口气。 1号存档是他的退路,除非发生什么大事,他现在不想动。所以现在他能用的存档就剩下了一个。 太少了,有点不方便。 要是真的能像游戏里那样,有十几个档位就好了,那样就更方便了。 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他只能读档回之前的时间,却回不去之后的了。 好在这会儿距离下课最多也就十分钟,发个呆就过去了。 听到裴辛说他开心,顾放之回过神来,还不忘拍一下裴辛的马屁:“陛下开心,臣等亦欢心鼓舞!陛下这一笑,万里江山都跟着添色不少!” 裴辛:“…………” 他真的,好憋屈。 - 不多时,教书先生再次宣布下课。 顾放之又一次站出来,提问:“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陛下,您对这句话可有见解?若您遇到这样的君子贤才,又应如何?” 换做别人来问,裴辛估计理都不会理一下。 可偏偏提问的人是顾放之。裴辛有理由相信,若是他不回答,顾放之能用很多方法磨到他开口。 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哼了一声,按照先生课上的说法作答。 但顾放之还没完。 他欣慰地夸赞两句后,再问裴辛:“民为贵,社稷……社稷次之,君…… 顾放之说话开始卡顿。 裴辛心中一沉—— 顾放之不会又忘了吧?!他不会又要上一遍课吧?! 一丝淡淡的绝望涌上裴辛心头。 他正欲打断,却突然听到杨禄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皇上……西胡使节有急事求见。” “宣。”裴辛毫不犹豫道:“立刻宣。” 别说是使节求见,就算是杨禄海说有只母猫要生崽了,他都要去接生一下。 见有人要来,教书先生收拾的动作更快。 他把书卷都拢在怀里:“陛下,微臣就先退下了。” 裴辛抬手应允。 顾放之也道:“那臣也先回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放之语调轻快,每个字的尾音都是往上扬,充满了即将下班的开心。 裴辛:“……” 凭什么?? 凭什么他被折腾了一晚上,又被灯火晃又上了两次课,凭什么他顾放之就能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 裴辛越想越气,索性道:“老师留下,一同听听吧。” 话音落下,裴辛看到顾放之的身影僵硬了一瞬。 看顾放之吃瘪,裴辛眼中闪动着愉悦的色泽。 不过将顾放之留下,也并非全都为了戏弄他。 上次顾放之提出什么“邪恶卷王”计划,虽不够人道,却足够有效。足以证明顾放之还是有些脑子。且他的脑子和别人长得都不太一样。 西胡使节在之前就和他密谈过几次,翻来覆去的,其实主题思想就一个:借兵。 西胡边境小国有一支军队异军突起、有如神助。借用着苍生教的名义,实行清缴之事。 大齐与西胡交好,曾与先皇多次并肩作战。如今西胡有变需借兵,兵部对此意见各有不同。 裴辛倒是已经做好了不借的决定——如今大齐刚安稳没多久,将士未必愿意出征,对方若没有好将领,导致将士们怨声载道,大齐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裴辛觉得,自己正好可以用这事再试探一下顾放之。 西胡使节是个黑皮肤的中年人,长相倒没其他西胡人那么粗犷,反而有些儒雅,也会说汉话。 他也不是个迂回的人,进了内殿后,只与裴辛说了几句就切入了正题。 顾放之听着借兵的前因后果,越听越觉得熟悉。 苍生教,西胡,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的实行清缴的军队…… ……这支军,不会就是《开国皇帝》主角的那支军队吧?? 他问西胡使节:“这支军的将领,叫什么?” “姓李。叫李昊。”西胡使节带着浓浓的口音道。 确定了。 主角最开始当兵,就是在这个李昊手下的。 看来现在主角是按照主线一路升职呢。 虽然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穿越进游戏里,但这还是顾放之第一次听到有关游戏主角的消息。这让顾放之多了一些很微妙的实感。 坏消息:游戏主线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更坏的消息:他在游戏反派阵营。 顾放之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熬夜做完方案发给客户,第二天一早看到客户长达三千字的修改意见那样的心情。 很复杂,又早有预料——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放之问完话,半天都没说话。裴辛觉得有点奇怪,侧眸看了他一眼。 烛火将顾放之面颊上的小痣衬得有些发红,让那张本就柔和漂亮的面庞带了一些雾里看花的朦胧。 只是和这漂亮不搭的是顾放之脸色好像有些发白。 裴辛警觉地问顾放之:“莫非你认识这个李昊?” 顾放之立刻摇头表明立场:“没听说过,只是好奇。” 裴辛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随便寻了个理由先让人将西胡使节送回了住处。 使节一走,内殿便只剩下了顾放之和裴辛。 裴辛起身,拿起烛挑慢悠悠地拨弄了一下烛火。 裴辛问:“老师怎么看?这兵要借吗?借多少?还是不借?” 顾放之:“……” 顾放之:“…………” 顾放之:“………………” 等了很久答案的裴辛:“?” 怎么了,这么安静,他是突然聋了吗? 他回过身,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顾放之:“老师?”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突然两手往外一摊,自暴自弃道:“我怎么看?这样吧,我建议陛下您直接出兵!路上看到谁打谁!直接征服世界吧!打完左边打右边,打完北面打南面。咱直接一扫六合!哈哈哈统一度量衡!” 裴辛:“……” 他看他还不如聋了呢。 这顾放之疯了吧?在说什么疯话?? 19、第 19 章 第19章 裴辛权当顾放之在胡言乱语。他也知道等下顾放之又要回溯,遂只是绝望地闭了闭眼。 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他大概已经被顾放之这妖人折腾成一潭死水了。 可顾放之没立刻施展巫术。 裴辛:“?” 那他就更不理解了。 总不能顾放之说什么“看到谁打谁”“统一世界”是认真的吧? 裴辛睁开眼,皱着眉,略带疑惑地看向顾放之。 却见顾放之也正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像是无奈,又像是想笑,还带着一些懊恼。 这又是何意? 平常都是别人去抿裴辛的面色情绪,裴辛极少去看别人脸色。好在顾放之虽然平时装的人模人样,但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露出些情绪,倒别有一番生动。 正不动声色地观察,却见顾放之突然展颜对他笑了一下。 顾放之平日里虽然总笑,但都是谦逊温和的,并不起眼。这一笑倒明亮,只是裴辛心中不知怎么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顾放之歉意道:“不好意思了。” 下一瞬,裴辛听到面前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 裴辛:“…………” 顾放之站在裴辛身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失误。 光顾着去想主角去了。忘记存档了。 真是道心乱了。 没办法,虽然上课很无聊,但比起让裴辛记得自己大脑过载胡言乱语的模样,顾放之宁愿重新再陪着裴辛上一遍看。 也正好能有时间去仔细想一下要如何回答裴辛的提问。 - 但这下可苦了教书先生。 他本来就害怕裴辛,又听了别人口中描述过裴辛是怎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每次给裴辛辅导课业的时候也都是壮着胆子来的。 好在这段日子的接触下来,裴辛虽然总是臭脸,却并不苛刻。 且裴辛才思敏捷,一点就通,比起很多学生,能遇到裴辛这样一个学生,已经是他的福气。 想到这里,先生不由欣慰一笑。 可当他的目光再扫过裴辛的时候,整个人如坠冰窟,打起了哆嗦。 谁……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裴辛在瞪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千刀万剐一样? 先生求助似的看向顾放之,可顾放之他竟然在发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 先生几乎要被吓哭出来,带着愈来愈重的哭腔继续讲学。 边讲,边生怕裴辛突然暴怒,两手抓着自己就直接把自己生撕了。 好在裴辛和顾放之一个忙着阴沉,一个忙着出神,都没注意到他。 因害怕,讲学的进度慢了一些。先生正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响起杨禄海的声音:“皇上……西胡使节有急事求见。” 裴辛猛地抬起头。 来了,终于来了。 裴辛道:“宣,现在,立刻,宣。” 别说西胡使节了,也别说什么外面有母猫要生崽。 就算现在他杨禄海说自己要生崽,裴辛觉得自己都可以去接一下生,只要能从这场“君子遵道而行”的噩梦中早点脱离出去就好。 ……不,仔细想了一下,给杨禄海接生还是算了。 在等西胡使节的时候,先生已经开始收拾书卷。 裴辛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顾放之,觉得自己这次该主动出击、让事情变得和之前不同。 “老师累了吧?”裴辛道:“早些回去休息罢。” 顾放之却立刻道:“陛下都没休息,臣又怎能休息!陛下,臣愿跟在陛下身边,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解难、出谋划策!” 裴辛:“…………” 真当他不记得你顾放之第一次准备休息时那欢快的语气了? 呸,真不要脸。 裴辛下意识板脸,想开口把顾放之劝回去:“老师还是先……” 话说到一半,裴辛敏锐地注意到顾放之袖子动了动。 顾放之施法时的动作很小,似乎只要摆动手指即可。若不是裴辛心细,他几乎观察不到。 裴辛是真怕了“君子遵道而行”,立刻改口:“先……先留在这里,与朕一同听听西胡使节的来意。” 顾放之闻言,眼睛亮了亮。 他收回准备读档的手,突然压低了声音:“陛下。” “怎么?” 顾放之弯腰,神神秘秘地凑近裴辛。他道:“臣知道西胡使节来找陛下,所为何事。” 裴辛:“……?” 你当然知道,你之前都听完了你还能不知道吗? 现在倒是装上老谋深算了。 裴辛差点被顾放之气笑,还得配合他演戏:“什么事?” 顾放之道:“借兵。” 话一出口顾放之又觉得自己这句台词说得好像不太好。 他重新读档,用更缥缈神秘的语气重说了一遍:“——借——兵——” 裴辛:“……” 每当他觉得顾放之不正常的时候,顾放之都能变得更不正常。 真有他的。 两人距离太近,顾放之说话的时候语气轻轻浅浅地扑在他耳朵上,让裴辛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转动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还未说话,西胡使节已经进入到内殿里。 谈话的内容和上一次大差不差,但顾放之这回已经提前知道,就多问了两句关于李昊的事情,无奈西胡使节知道的也并不算多,没法抖出太多可用的情报。 等使节离开,裴辛看向顾放之。 他在斟酌要不要再问一遍顾放之的意见,又怕顾放之再让他回到今晚上课的时候。 再来两次,他怕是连教书先生脸上有多少根胡子都要数的清了。 正犹豫着,却听顾放之率先开口。他问:“陛下,关于借兵,臣也有一些看法。” 什么看法?先杀北再杀南,然后再杀东和西? 裴辛眉梢抖了两下,懒得说话,等顾放之继续。 顾放之道:“搞清楚李昊为什么一定要攻打西胡,是要紧事。” 裴辛侧眸看顾放之。 他不知道顾放之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边疆本就冲突不断,为的还能是什么?恩怨,土地,粮食,无非就是能让人活下去,能让人变得更富贵的东西。 西胡的战事他早有了解,导火索就是两队兵马狭路相逢,起了一些口角,西胡骑兵脾气爆,先动了手,杀死对方两名士兵。 顾放之却摇头:“陛下忘了李昊是谁的军了?苍生教啊。西胡骑兵勇猛名声在外,但鲜少有人知道他们早就因战事大伤元气了。苍生教派早就有扶持新帝之意,正好拿西胡开刀,震慑四方。” 裴辛听得皱眉:“老师是从何得知这些事的?” 怎么知道的?——主线剧情呗,刚杀死了好多脑细胞才想起来的呢。 好在顾放之早就想到裴辛会问,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答案。他道:“是臣和臣大哥闲谈的时候了解到的,再加上臣自己推测的,不一定准。” “不一定准”四个字是顾放之不情不愿加上去的。其实他恨不得裴辛立刻就相信了他的话,立刻就提起对李昊的戒备。 裴辛却从顾放之这话里品出来了其他意思。 论打仗用兵,顾云川不比他或者秦瑄差,只是先帝忌惮,正巧顾云川丢了条右臂,就被先帝以这个理由杯酒释兵权了。 见顾放之突然提到顾云川,裴辛想起了一个词:吹耳旁风。 所以顾放之这妖人弯弯绕绕地迂回了这么久,是为了再让顾云川拿回兵权?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 这样一来顾云川是在他手下,若顾放之心里还有他这大哥,想必不会轻举妄动。他可以和顾放之互相制衡。 裴辛手指敲了两下桌子,直白地问顾放之:“老师想让顾云川重回沙场?” 顾放之却猛地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辛。 “我大哥……”(比划右手)“都这样……”(比划右手)“了……”(比划右手)“陛下你还……”(比划右手)“让他去……”(比划右手)“打仗??” 裴辛:“……” 哦,现在又成他要虐待残疾人了是吧? 裴辛眼前发黑,以为顾放之又要回溯时间,顿了顿才发现其实自己被憋屈到两眼一黑了。 裴辛咬牙:“朕就是问问。具体如何,还要看顾云川自己的意思。” 顾放之这才终于收回谴责的目光。 两人又就着西胡的事情讨论了一会。 说是讨论,但顾放之就一个理念——那就是让裴辛去找别人帮他拿主意。 他经历过最激烈的战争是过年的时候在同学群里抢一分钱的红包,战争对他来说是新闻,是小说或游戏里的文字,能共情却无法亲身体会。 他做不出决定,但郑重其事地打开游戏主页,用现在的时间覆盖了档1的存档。 做完这一切顾放之告诉裴辛:“全凭陛下做主,臣定全力支持。若是发生什么变故……” 裴辛看向他:“如何?” 顾放之坚定道:“不会有变故!臣不会让陛下做出后悔的决定!” 裴辛脑子转得很快,只需一瞬,他就明白过来了顾放之在暗指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几句,顾放之打算告辞。 他站了太久,腿都没知觉了,再加上今天早些时候骑马伤到了大腿内侧,一迈开步子,疼和麻一起涌了上来。 顾放之:“啊啊嗷嘶——!” 裴辛:“?” 下一瞬,野人变回了温文尔雅的美人。 顾放之故作云淡风轻地道:“陛下早些歇息,臣先告退了。” 裴辛:“……” 他点头,看着顾放之一步一挪地出去,等顾放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视野里的时候,裴辛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顾放之,人虽邪门了点,但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杨禄海,”裴辛道:“让人给顾放之送一瓶琼清膏过去。” 20、第 20 章 第20章 顾放之回了住处,先看了一下自己腿上的伤。 因为骑马的时候姿势不对,他的腿总是刮到马鞍,两条腿内侧的皮肤都被磨出来一条细长的红痕,渗了一点血出来,没流什么血,只是留下由小血点组成的痂。 顾放之没当回事,用布巾沾水擦干净后,又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上。 过了一会有个小太监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说是裴辛送的伤药。 顾放之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裴辛竟然能注意到自己受伤。 他拿出盒子里那才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盒,打开看了一下。 是质感有些稀的凝胶类药膏,散发着略带苦涩的药香。看着,闻着都很贵。 听那小太监的语气,这琼清膏价值极高,产量也少。顾放之想了想,到底没舍得用在自己腿上,小心把琼清膏保存好后,倒头就睡。 但这一觉他睡得并不算好。 一翻身就腿疼,就半睡半醒。 一半睡半醒,头脑就像是有自己的考虑一样,一直去想《开国皇帝》里关于主角的事情。 顾放之模模糊糊地想了很多,一会是主线,一会是在梦里盘点主角的升职路,一会想起来当初自己进入游戏时因为随手复制而给主角起的名字—— “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游戏改名要钱买改名卡,顾放之没舍得。 好在游戏里有小名系统,过剧情的时候好感度低的人叫他“总受”,好感度高的人叫他“宝宝”。 也不知道在这里主角叫什么名。 总不能还叫宝宝吧……噗…… - 可能是连上了三遍课,顾放之走后,裴辛只觉得无比疲惫。 在泡过药浴后,他很快睡去。 这一夜他中途就只醒过来一次,是少见地睡得安稳的一夜。 翌日再醒来时,裴辛只觉得神清气爽。 用过早膳后他去了猎场,把长弓拿在手里,目光在周围扫了几圈,却皱起了眉。 他竟没在人群中寻到顾放之的身影。 人呢? 裴辛这一早上心情都很好,年轻锋利的眉眼意气风发,穿着飒爽的猎装,跟着他的杨禄海也觉得心情轻松。 但突然,杨禄海发现裴辛紧皱起了眉。 杨禄海立刻问:“皇上?” 裴辛问:“顾放之呢?” 杨禄海道:“奴才派人去寻。” 他一路小跑着走了,不多时又一路小跑着回来:“皇上。” “奴才路上遇到照顾顾郎的宫人,宫人说……”杨禄海跑得急,说着话喘口气。 裴辛催:“说什么?” 杨禄海道:“顾郎病了,有些发热。怕病气冲撞到陛下,说晚些好点儿了再来猎场。” 裴辛扬眉。 病了?顾放之? 是昨夜走的时候天气冷,吹到风着凉了?还是什么? 说顾放之细皮嫩肉,还真没说错。 不过…… 裴辛转动了下食指上的白玉戒指,告诉杨禄海:“让他好好休息,病着就睡觉休息,不用过来。” 最好是能一直睡,睡上一整天,根本就没空再施展那让人眼前一黑的巫术。 - 顾放之不在,裴辛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这一天下来他做了许多、不用重复的事情。 打猎、接待使节、处理公务、批改奏折、制定国策。 就连和兵部那几位蠢货议事的时候,都是心情愉悦的。 再晚些的时候,右相安排的先生来给他上课。 裴辛道:“今日朕要休息。” 先生便听话地走了。 看着老师的背影,裴辛等了等,既没有眼前一黑,先生也没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又说什么上课。 裴辛闭了闭眼,薄唇按捺不住地勾起来,这一刻他的心情好到不行。 不过…… 不过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而且,这都一整天了,顾放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发热而已,难道病还没好吗? 裴辛想让杨禄海叫人去看,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 他要亲自去看一下。 说到底顾放之的巫术对他,对大齐而言还有大用。此时正是他礼贤下士,彰显风范、让顾放之更对他死心塌地的时候。 - 没乘轿辇,裴辛来到顾放之住所。 还没靠近,远远地见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打瞌睡。 顾放之官职太小,来的时候带不了自己的侍从,这守门的小太监还是杨禄海特意拨过去照顾顾放之的。 小太监听到脚步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年轻帝王明黄色的衣角。 小太监吓了一跳,瞌睡立马醒了。他忙跪在地上:“皇上!” 裴辛“嗯”了一声,问:“他怎么样了?” 小太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裴辛口中的“他”是指顾放之。 他垂着头、一五一十地答:“回皇上,顾郎今日睡了一天,中途就起来喝过一口水。” “没吃药?” 小太监摇头:“没吃,顾郎说不好吃。” 裴辛:“……” 废话,药能好吃吗? 多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要像小孩一样怕苦? 裴辛问:“药呢。” 小太监:“一直在热着呢。” 裴辛道:“去拿来。” 吩咐完,他走向内殿。 进去了之后裴辛第一眼都没看到顾放之,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顾放之把自己全都蒙到被子里了。 裴辛上前:“老师?” 被子一动不动。 殿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裴辛侧眸,看到双手捧着药碗、脚步匆匆的小太监。 小太监捧着药碗站在原地,告诉裴辛:“皇上,药拿来了。” 小太监尚不懂人情世故,杨禄海瞪他一眼,暗中提点:“药来了就去给顾郎喂药,皇上九五之尊,难不成还要皇上亲自动手?” “是,是是是。” 小太监上前,先把药碗放在桌上,又去被窝里挖顾放之。 他一点点把被子往下拉,将顾放之露了出来。 因发热,或是闷在被子里太久了,顾放之整张脸是红的。微卷的头发像水藻一样散落在面颊和身侧。身上只穿着白色里衣,修长的脖颈和锁骨能从领口看的一清二楚。 身上好像比脸上还白似的。 小太监在顾放之后面垫了两个靠枕,用力撑着顾放之让他坐起身,又去拿桌上的药。 他盛了一勺黑褐色药汁,将勺子递到顾放之唇边。轻声唤他:“顾郎,顾郎。醒醒,吃个药。” 顾放之晕乎乎地张口,含住勺子。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好噎啊噎得脖子变成天鹅颈从海南一路伸到北京看升旗】 触发be结局,游戏主页自动在顾放之面前展开。 他整个人都头晕,看着那个显示着“自动”的2号存档位,伸手选择了“读取存档”的选项。 小太监把勺子递到顾放之唇边:“顾郎吃药。加了蜂蜜的。”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好噎啊噎得脖子变成天鹅颈从海南一路伸到北京看升旗】 顾放之读档。 小太监:“顾郎吃药了。”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好噎啊噎得脖子变成天鹅颈从海南一路伸到北京看升旗】 顾放之:“…………?” 他昨晚因为腿疼和一直在想主角的事情,没怎么睡好。半夜又因为踢被子着了凉,早上的时候发起了烧。 顾放之感冒发烧的时候就愿意睡觉,他体质还不错,一般来说只要蒙着被子睡上整整一天,第二天就能满血复活。 所以当顾放之听到小太监告诉自己,裴辛说今天让他好好休息的时候,他倒头就睡。 但是没人告诉他睡觉也能触发be结局啊? 顾放之尚还有些摸不清状况。 - 而一旁。 见小太监去给顾放之喂药,裴辛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一些,杨禄海悄悄松了口气。 他从一旁给裴辛搬了把椅子:“皇上,您请坐。” 裴辛“嗯”了声,拨开衣服下摆,坐了上去。 刚坐稳,裴辛眼前发黑。 他重新站在原地,杨禄海搬了把椅子过来:“皇上,您请坐。” 裴辛:“……” 算下来这是今日顾放之第一次施展巫术,裴辛没烦躁,反而有种“终于还是来了”的觉悟。 裴辛看着皱眉的顾放之,觉得他应该是被药苦到了。 都多大的人了,一口一个家国一口一个忠义的,却不爱吃药,还怕苦? 裴辛一边嫌弃,便对那喂药的小太监道:“加些蜂蜜进去。” 小太监应了声。 看着昏睡的顾放之裴辛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除了他,还能有谁知道顾放之在想什么? 裴辛再嗤笑一声,撩袍坐下。 接着他眼前一黑。 裴辛再次重新站了起来。 杨禄海搬了把椅子过来:“皇上,您请坐。” 裴辛:“…………” 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顾放之是假装不想喝药,为的就是要罚站他? 裴辛回头看了一眼杨禄海搬过来的凳子,冷冷道:“拿走。朕不喜坐,更不喜欢这把椅子。” 杨禄海:“……?” “啊?哦,啊?哦……奴才是说好。”杨禄海很是迷茫裴辛怎么突然恨上了一把椅子,但还是乖乖地把椅子拿远了。 裴辛冷冷地看着顾放之,总算是知道自己今天缺的是什么了。 就是来自顾放之的折磨。 这会儿对味了。爽。 21、第 21 章 第21章 顾放之这会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伸手推开抵在嘴边的勺子:“yue——” “这什么?”顾放之满脸惊恐:“什么东西这么黏?沾在嗓子上扣都扣不下来,粘痰版八宝粥?” 说完顾放之被自己绝妙的形容给恶心到了,又yue了一下。 裴辛:“…………” 他也想吐,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反胃完,顾放之才用余光看到屋子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原来裴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半远不近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身后撑着他的小太监抖了一下,急促地道:“顾郎,这是疏风解表汤。还是皇上派的太医来给顾郎抓的药,是顾郎一直没喝,奴才一直放在炉子上热着,才把药熬稠了,可不是什么……什么……” 后面几个字小太监是死活都说不出口了。 顾放之听出来这小太监是在提醒自己。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读了个档。 时间重新回到顾放之刚醒来那会儿。 这回顾放之轻轻伸出手推开嘴边的勺子,眼神中五分迷茫五分病弱,佯装不经意地看向侧方。 “陛下……?” 顾放之道:“陛下怎么来了?可是来探望微臣的?……” 顿了顿,顾放之感激涕零的语气:“臣叩谢皇上挂念,区区发热,惊扰陛下,实乃罪过。” 说完,又作势要下床。 裴辛:“……” 你就演吧。 裴辛咬牙:“老师免礼。” 顾放之谢过裴辛,又推推身后的小太监:“快,给皇上搬一把椅子。” 杨禄海笑:“顾郎有所不知,皇上讨厌椅子讨厌的紧。” 顾放之:“?” 讨厌椅子? 之前不是都坐得好好的,这又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毛病? 裴辛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他还记得他来是要看顾放之笑话的。怎么才一盏茶的功夫就被顾放之用巫术折腾到遍体鳞伤了? 裴辛承认他后悔过来了。 可惜顾放之有后悔药,他没有。裴辛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老师休息吧,朕先回去了。” 顾放之客套地挽留:“陛下这就走了?不再坐……站站吗?” 裴辛根本不想说话。 但他是皇上,他不想说,自然会有别人来帮他说。杨禄海道:“顾郎有心了。皇上当真只是关心顾郎的身体,才过来瞧一瞧的……陛下当真是对顾郎喜欢得紧。” 裴辛:“……” ?不是? 杨禄海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喜欢顾放之喜欢的紧?? 硬要说的话,是顾放之相当喜欢他才对吧? 身怀强大的巫术却仍旧愿意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劝他奋发向上。 虽然过程是折磨人了一点。 但裴辛还是没说话。 他今晚已经体会不到说话的乐趣,摆了摆手,让自己的外置声带杨禄海和顾放之客套了几句,转身回前殿。 但回去了,裴辛也没敢立刻睡觉。 他生怕顾放之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万一又是像之前,好不容易就又回到还没睡觉的时候,或是噩梦好不容易结束了,又要重新做一遍噩梦。 在批奏折怕重写、吃饭喝水怕喝不到、泡药浴怕被烫、雕玉怕纹路消失等一系列顾虑下,裴辛选择了看书。 他翻看着话本,叫杨禄海:“去看看顾放之睡觉了没有?” 杨禄海应了声,派人去了。 不多时杨禄海来报:“禀皇上,顾郎没睡,说是肚子饿,起来吃饭了,真是可喜可贺!” 裴辛暗中庆幸自己没睡。 他再看了两页话本,又叫杨禄海:“去看一眼顾放之睡没睡。” 杨禄海又让人去了,回来后告诉裴辛:“禀皇上,顾郎还没睡,正在烧水准备擦一下身子。” 裴辛“嗯”了声。 这一本话本已经被他翻到底,见顾放之还没睡,裴辛就又拿了一本继续看。 但这第二本颇没意思,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男欢女爱,裴辛看着看着,那些墨字在他的视线里揉成一团。 不算明亮的烛光下,裴辛侧颜有些困倦。 他生得凌厉,这会在暖色烛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倒是温和了些,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浓密的阴影。 杨禄海也知道裴辛一向睡眠不好,他见状,轻声提醒:“皇上……去床上睡吧。” 裴辛猛地醒了。他没回答杨禄海的话,只是道:“去看看顾放之在做什么?” 杨禄海:“……?” 就算他把裴辛对顾放之的重用看在眼里,这会其实也不太明白裴辛到底为什么这么关注顾放之。 ……这大半夜的……接力跑马拉松? 他们皇上别是要把他们训练成千里马吧? 不多时跑腿的小太监回来了,终于带回了一条让人振奋的消息。 “睡了,顾郎睡了!” 语气和说“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一样激动。 裴辛闻言把手里的话本一扔,上床睡觉。 睡梦中裴辛觉得自己有点冷。 而且姿势也不对。 谁家好人睡觉站着睡啊。 裴辛的心死了一瞬间,不敢睁开眼,怕是自己的错觉。 耳畔传来杨禄海激动的声音:“皇上!睡了!顾郎睡了!” 裴辛睁开眼,手里拿着的话本刚好停留在书生与小姐相拥互诉衷情的一刻。 书生:“月色清寒夜已浓,流萤飞飞照回廊。欲将离去心难舍,只愿今宵梦更长。” 小姐:“只叹夜色不够长,怎够与君诉心肠。” 裴辛:“…………” 他的夜色就够长,非常够长! 他真恨不得分给这两人一夜半夜的! - 四日后,裴辛启程,回京。 顾放之这几日一直被裴辛以“老师风寒刚好不能受凉”为由安排在房间里。 顾放之本来是想趁着这几天好好练习一下骑马,这下也告吹了。 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顾放之深吸一口气,正要攀上去,却听身后有声音道:“顾郎,陛下有请。” 见不用再爬马再被摔下去,顾放之立刻语气轻快地道:“好。” 他来到裴辛马车前:“陛下,臣来了。” 裴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顾放之上了马车。 也许马车里只有裴辛一个人在,他没什么坐相。斜斜歪歪地靠在软垫上,一条腿翘在座位上,另一条腿的腿弯压着脚背。 顾放之提醒他:“当心脊椎侧弯。” 裴辛:“……?什么?” 顾放之道:“臣是说陛下事事皆安。” 裴辛闭了闭眼:“……” 他看顾放之是飘了。 连巫术都不愿意施展一下,糊弄一下他,就硬把他来当聋子来忽悠。 裴辛心累,却不说。随手捞起一本奏折平复情绪,淡淡对顾放之道:“坐下吧。” 顾放之应了一声。 侧身时,顾放之注意到裴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顾放之道:“陛下这几天很辛苦?是那几位使节太难缠了吧?” 听到顾放之的问话,裴辛扯了一下嘴角——这顾放之还好意思问! 包括秦瑄,包括顾放之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为国事殚精竭虑。 其实他就是纯被折腾的。 这几日他专门让顾放之不用来猎场跟着,没想到顾放之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也能搞出许多动静。 换成谁上一瞬睡觉下一瞬射猎,上一瞬沐浴下一瞬批奏折,被这样折腾几天,都会夸赞裴辛真是驻颜有术。 裴辛懒得说什么,只是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唔。” 顾放之拍马屁:“陛下实乃国之明君。” 说完,顾放之准备在裴辛对面坐下。 裴辛的腿伸得有点长,尽管顾放之小心地收着腿,但一坐下来,膝盖还是无可避免地蹭着裴辛的膝盖。 想到古代的皇帝都很在意礼仪尊卑,顾放之怕裴辛觉得冒犯,又往里面收了收腿。 但裴辛却好像误会了什么,以为这是他特意留出来的地方,长腿一伸,膝盖又抵过来了不说,鞋尖也碰到顾放之的鞋尖。 顾放之又躲了躲。 裴辛的腿又伸了过来。 顾放之:“……” 手拿着一本奏折看似看得认真的裴辛忍不住勾起唇笑了下。 顾放之郁闷的时候眉心会蹙起来,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 裴辛自问不是那么幼稚,要靠小动作来欺负人的人,实在是顾放之平时把他折磨得太烦了,他才升起了一些报复心理。 眼看着顾放之的腿又往后缩了缩,裴辛不动声色地又把腿伸长了一点。 顾放之:“嘶——” 他脾气也上来了,使劲儿用自己的腿撞了一下裴辛的腿:“腿太长就缠腰上!死小孩。” 说完顾放之看着裴辛惊讶看向自己的表情,爽了。 他噗嗤一下笑开,又赶紧板住脸,读档到自己刚刚存好的档位,重新在角落里窝好。 扮演受气包。 裴辛:“……” 他手指动了动,突然觉得掌心有点痒痒的。 不只是痒,还有点酥麻,裴辛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觉得有点奇异。 正眯眼想着,顾放之又使劲用腿顶了一下他的膝盖,然后故技重施,施展巫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安静看着窗外。 裴辛:“……” 他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手痒了。 原来是想打人了。 22、第 22 章 第22章 官道宽阔,但难免也有颠簸的时候。 顾放之正想着坐马车真是太无聊了,等晚上要出去问问别人有没有话本画册一类的东西,留着明天解闷,马车车轮却突然被什么东西颠了一下。 裴辛倒还好,他身后就是车板,还能有个东西靠着。 顾放之猝不及防,朝前扑过去。 裴辛眼疾手快地接住顾放之。 他手掌往外撑了撑顾放之:“老师坐稳。” 顾放之谢过他,重新坐回到裴辛对面的座位上。 裴辛抬眸看着不忘假装受气包的顾放之,捻了捻手指。 方才他的手掌就按在顾放之腰上,不知道是他体温偏低,还是顾放之体温高,他的指尖上还残留着顾放之衣料温暖的触感。 而且…… 腰还挺细的。 也难怪爬不到马上去。 - 顾放之谢过裴辛后,本来觉得没什么。 但窝在角落里,越想越觉得丢人。 俗话(自创版)说得好:装x能行千里,丢人寸步难行。 顾放之也不纠结了,直接回档。 一旁刚捻了个葡萄准备吃的裴辛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 裴辛:“……?” 不是。 怎么又用巫术?为什么?? 还没等裴辛想明白,下一瞬,马车“咔哒”一下压过路上的坑,整个马车都颠了一下。 顾放之朝他扑来。 裴辛下意识抬手把顾放之接住,然后懂了。 敢情妖人还挺在意面子,不想在他面前丢人,这才重来了一次。 但即便重来一次不也还是摔了? 裴辛都不知道该说顾放之什么好。 头顶上传来顾放之懊恼的吸气声,裴辛有些想笑,手上用力了一些,把顾放之推回去:“老师坐稳。” 推回去的时候裴辛想到什么,拇指不动声色地在顾放之身侧动了动,像是在丈量。 嗯,腰确实是挺细的。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裴辛眼前又是一黑。 “咔哒”一声响,从车轮下发出,顾放之再次被颠的朝他扑过来。 裴辛:“……” 他错了。 再细的腰也禁不住这么摸啊,他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裴辛再把顾放之推回去,趁顾放之没看自己,赶紧抽空翻了个白眼。 眼见着顾放之的衣袖动了动,看起来像是又要施展巫术。 苦海三千,唯有自救。 裴辛开口,试图打断顾放之的施法:“老师知不知道一件事?” 顾放之读档的动作一顿,有些好奇地看向裴辛:“陛下,什么事?” 裴辛拎起腰上的挂坠,将玉坠长长的穗子缠绕在他略显苍白的食指上。他道:“近日,似乎有几位朝臣又对老师有所不满,朕听到密信,说等朕回京后,他们要一同参老师一本。” 顾放之:“……啊?” 他问裴辛:“是说除了上次那几个人以外?” 裴辛点头。 顾放之拧起眉:“为什么?” 穿越过来以后,顾放之一直谨遵一个原则,那就是做人要低调。 原主树敌就已经够多了,朝里朝外的一大堆,都是看原主不顺眼的。顾放之不想惹事更不想搞事,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帮大齐避战,阻止这场伤亡惨重的战争。 裴辛不答反问:“老师没有头绪?” 顿了顿,他又问:“难道老师不清楚会是谁第一个来参你?” 顾放之:“……” “我怎么会知道?” 顾放之委屈坏了,他指着自己:“我多安分守己啊,我多兢兢业业啊!我现在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加班,就这都能被当成假想敌?哎我……” 裴辛:“……” 实则,他这几日处理的都是一些紧急公务,不着急的事情就先留在京城,或是交由各部或右相等人去处理。就算真有人要弹劾顾放之,也未必能传到他的耳中来。 这样问顾放之,一是为了转移话题,二则是为了诈他一下—— 到目前为止,他都对顾放之的巫术所知甚少。除了知道他能回溯时间外,却一直都摸不清细节。 比如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顾放之最早只能回到上次施展巫术的时间,顾放之却能去到更之前的地方。 还有,他只见过顾放之回到过去,没见顾放之去到未来。 他故意这么诈了顾放之一下,却把顾放之委屈成这样。 裴辛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裴辛生硬地劝他:“哪有那么夸张?” 但没劝好。顾放之叹气:“唉!别人都是戎马一生,我还没毕业呢就牛马一生……” 裴辛:“……” 毕业又是何意? 顾放之把自己脸埋在双手中,看他这样不顾形象,裴辛知道这人等下肯定要施展巫术逆转时间。 也许正是因这样雁过不留痕的术法,裴辛也做出了和完全不符合自己身份与性格的举动。 他伸手,胡乱在顾放之头顶上揉:“行了行了。哪有那么委屈?” 真要说委屈,他才是更委屈些。 他早就注意到顾放之的头发比起旁人来要更卷曲些,此时伸手一摸,才发觉手感确实和自己的不同,似乎更有弹性些,也更茸一些。 顾放之再叹一口气,读档回到裴辛问话之后的时间。 他刚才已经想好了说辞,这会儿摆出一副苦闷的样子来回裴辛:“臣忠心耿耿,却行事愚钝冒失,难免会让朝中前辈觉得冒犯。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愿陛下能多提点提点,让臣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裴辛闭着眼都知道顾放之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唠唠叨叨,没什么用的说辞。 他也没仔细听,身体后靠,手虚握成拳抵在鼻尖上。 明明顾放之已经施展过巫术,他这回没再摸过顾放之的头,却不知为什么,掌心仿佛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桂香。 - 一天半后,裴辛抵达京城。 入了京,百姓的眼睛都盯着,为了裴辛的龙颜,顾放之自然不好再坐在裴辛的马车里。 好在据(裴辛吩咐给杨禄海)(杨禄海又告诉了手下的小太监)(小太监传话给的)看管马匹的人说,顾放之原来骑得那一匹马近日身体不太好,给顾放之换了一匹个头更矮,也更温顺的小马。 虽说骑着矮马可能在别人眼中也许有些丢人,但对顾放之来说刚刚好。 他这回顺利地爬上马背,松了口气。 撩开车帘看着顾放之,不用再被回溯的裴辛也松了口气。 看裴辛松了口气,杨禄海也松了口气。 看杨禄海松了口气,小太监和马夫也松了口气。 顾放之:“?” 好像有人漏气了,这没人来管管的吗? 在此起彼伏的松了口气的声音中,一个人影向顾放之靠近过来:“顾放之。” 顾放之回头去看。 对方一身戎装,利落飒爽,面目清朗端正。 正是被顾放之蹭过无数粮的《开国皇帝》人气角色秦瑄。 顾放之忙拱手:“秦将军,久蹭久蹭。” 秦瑄:“……?” 顾放之按下读档按钮。 他拱手:“秦将军,久仰久仰。” 顿了顿,见秦瑄不说话,顾放之又问:“秦将军……找我?” 秦瑄点头。 他来找顾放之是有两件事。一是打探一下顾云川的近况,二是见裴辛最近重用这个奸臣,专程过来警告他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可顾放之现在身下的小马实在是太矮了。 才刚到他腰高,四只马蹄踢踢踏踏地走个不停,还没他身下的马两步迈出去的远。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谈正事的气氛。 秦瑄不愿多说:“给顾云川问个好。还有,你,别动歪心思。” 顾放之骑着小马踢踢踏踏:“喳。” 喳完顾放之觉得不太好,又读了个档:“是。” 秦瑄嗯了声,勒紧缰绳,想要调转马头。 顾放之却叫住他:“秦将军,秦将军!” 秦瑄:“怎么?” 顾放之问他:“秦将军能不能和下官讲讲边关御敌的事?” 秦瑄皱眉。 他想问顾放之讲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但顾放之眼神却写满了期盼,好像真的很想知道似的。 左右无事,秦瑄抱着试探顾放之的心思答应下来:“好吧。” 在玩游戏的时候顾放之还是挺喜欢秦瑄的,但说到底也只是因为秦瑄的人设。 可当秦瑄站在顾放之面前的时候,那些堆在他身上的形容词就都变成了真实存在过的故事。 比如他只带了十五骑兵夜闯敌营,生擒敌方首领; 比如他返京途中遇数万精兵包围,却被他利用未结冰的河道摆了一道; 又比如他曾被困孤城,粮草都没有,却率领轻骑奇袭成功。 顾放之觉得自己有点崇拜秦瑄了,就像小时候崇拜奥特曼,现在崇拜人民币那样的心情。 好在顾放之牢牢记得自己的人设,说话的时候还记得把“厉害”换成“下官佩服”,把“牛x”换成“噫吁戏”,记得把“哈哈哈哈”换成“快哉快哉”。 有人说话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转眼已经到皇宫脚下。 秦瑄一勒缰绳:“今日就到这里。” 顾放之:“下官噫吁戏快哉快哉佩服下官快哉快哉!” 秦瑄:“……?” 顾放之读了个档,温和谦逊地一拱手:“好,秦将军慢走。” 说着准备下马。 但上山容易下山难、上马容易下马难。顾放之身子一歪,险些失去平衡。 好在秦瑄及时伸手托住他:“当心。” 顾放之再读了个档,重新下马。 身体晃悠了一下,秦瑄道:“当心。” 顾放之啧了一声,恶狠狠地重新读档:“我就不信了,再来!” - 龙辇。 他已找到对应顾放之巫术的方法,那就是看书背书。 只有看书或背书,时间才不会白费。 且还能节省一些时间。 合上书页,身下龙辇“咔”地一声顿住。 轿外响起杨禄海的声音:“皇上,到了。” 裴辛应了一声,起身下轿。 裴辛眼前一黑,刚下了一阶的台阶重新回到脚下。 是顾放之施法了。 不会是下不来马吧? 这样想着,裴辛有些想笑。抬眼向后方看去,却恰巧见到顾放之被秦瑄扶住。 裴辛:“?” 他倒是知道顾放之和秦瑄聊天,但这都一路了,到底哪里有那么多话,到现在还没说完? 裴辛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他板着脸,重新下轿。 突然他眼前又是一黑,下了两阶的台阶重新回到脚下。 不远处,秦瑄再次扶住顾放之。 裴辛收回目光,再再再次下轿。 接着他眼前又是一黑。 脚下明明只有三阶的梯,却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 爬长城呢? 23、第 23 章 第23章 待裴辛在百官跪拜下回宫后,顾放之也坐上了回家的小轿。 等他到达顾府时已经是暮色西沉,顾云川还为顾放之准备了接风宴。 顾放之先回房换了身衣服,才去的前厅。 顾云川和顾怀玉,以及满满都等在桌旁。 这场景对顾放之来说有些稀奇。 顾家几个兄弟一向感情不好,平日吃饭要么是错峰要么是在自己房间里,说起来这还是顾放之第一次见到几人同桌。 顾怀玉看着顾放之,嫌弃地撇嘴:“愣着做什么?等你好久了。” 语气不算好,还带着一些怨气。不过他的怨气是冲着全世界散发的,并非只针对顾放之一个人。 满满热情地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放放哥坐这里。” 顾放之依言坐下。 晚膳食材丰盛,荤素俱全。只是很安静,没人说话,几分钟下来,只有筷子轻轻碰到碗沿的声音。 顾放之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他夹了一块酒醉鸭丝送到顾云川面前的碗里:“大哥这几日身体怎么样?” 顾云川言简意赅地道:“还行。” “身体是还不错,就是思虑过重。”顾云川话音刚落,顾怀玉笑一声:“昨天大哥还半夜不睡,在院子里练剑。砍得人心烦。” 顾放之已经从阿奇口中了解到顾云川和顾怀玉为什么关系这么不好。 顾怀玉的母亲只有一个妾名,不被顾云川的母亲承认,一直住在偏远小院里。 而顾老爷又惧怕顾怀玉和满满失望的眼神,只说自己是商人需要经常出海,所以才总不能归家。 直到顾怀玉和满满的母亲病死,被顾云川接过来,事情真相这才水落石出。 可说到底都是上一辈的人在造孽。 又因顾怀玉性格不羁,顾云川古板,两人观念不和,时常起冲突,关系愈发恶劣。 满满这会儿已经被两人暗含刀光剑影的话吓到,脸色煞白地攥着筷子,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攥紧了顾放之的衣角,把那一小团衣角都攥皱了。 顾放之拍拍满满的手背,读档到自己刚坐下的时候。 他这回谨慎地没去询问顾云川的身体。 再沉默了一会,顾云川却主动开口了。他问顾放之:“你跟着陛下去猎场,没犯什么错吧?” 顾放之还没回答,顾怀玉抢先道:“他能犯什么错。他又不是我,事事都让大哥瞧不上。” 顾放之:“……” 说话也吵,不说话也能吵。 顾放之选择换人。 他读档。看向顾怀玉:“你最近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啊。” 顾怀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不像大哥,总是思虑过重的样子。哦,难道大哥是在忧心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小妾生的儿子吧?是了,我和你说,” 顾怀玉说着,用筷子背捅了捅顾放之的手肘:“大哥还说让我去谋一份差事。可我现在做的难道不是差事?我那几间铺子都是空的?还是说只有在朝廷里给皇上办事才叫差事?” 顾放之:“……” 这哥俩是什么全自动吵架机? 你们不要再吵了(雨中·抱头·扭动.jpg) 顾放之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莴笋,再再再次读档重来。 他这回赶在所有人都说话前一拍桌子:“大哥身体好比什么都强!三弟你经营铺子也辛苦了!我在朝里当牛马,你们在外面当牛马。大家都是一家人!吃,大家快吃!” 顾云川:“……” 顾怀玉:“……” 满满:“……?” 这回确实没再吵架了,因为大家的词都被顾放之一个人说完了。 - 皇宫。 杨禄海小心瞧着裴辛的面色。 这几日出宫的时候,裴辛虽然偶尔冷脸,但心情看起来都不错。 不像现在,一张俊俏的脸板得硬邦邦的,任谁来看,都能一眼瞧出来心情不太好。 身为裴辛的贴身大太监,为裴辛排忧解难自然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他为裴辛斟上一杯清水——自从某天开始裴辛便不再喝茶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心地问裴辛:“皇上情绪不佳?” 裴辛垂眸看他一眼,没说话。 但这就相当于默认了。 杨禄海道:“奴才愿意为陛下分忧。” 裴辛皱眉:“朕不想说。” 他自从看到顾放之和秦瑄说说笑笑后就一直觉得不爽。 他才是那个知晓顾放之身怀巫术的秘密,知道顾放之不靠谱秉性的人。 也正因如此,当他看到顾放之和旁人亲近时,莫名生出了些排斥。 但这些话他没法和杨禄海说。 要说什么?说“朕以为朕和顾放之是最亲近的?” 肉麻死了。 “那陛下可要用膳?泡一下药浴?或是去宫外散散心?亦或是与右相谈谈心?” 面对杨禄海的一串提议,裴辛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杨禄海想了想,笑道:“皇上可是秋燥了?可要宣御医来瞧一瞧?” 裴辛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改口:“也好。” 不知是药浴的功劳还是纯粹被顾放之折腾的,他近日的睡眠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不过梦魇时,也会比之前更难受一些。 不多时御医便到了。 为首的是太医院的徐太医,两鬓与长须都花白,仙风道骨的。 请安后,徐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裴辛脉上。 闭眼听了片刻后,徐太医道:“启禀陛下,陛下龙体无虞,肝火与忧思也比之前淡了些。夜梦少了便是好事,臣再给陛下开一副清心汤,药浴中的菊花和莲子心倒是可以停了。” 裴辛点了点头,正打算让人下去,忽然觉得眼前发黑。 裴辛:“……” 顾放之又怎么了? 摔了?吃到不好吃的东西了?还是其他的什么? 噢,秦瑄说他等下要去酒楼。 总不能顾放之是走在路上又遇到了秦瑄,在和秦瑄说话吧? 不想起来这两人还好,一想起来,裴辛就觉得烦躁。 因顾放之的巫术,徐太医本来已经拿开的手又重新搭在裴辛脉上。 这回他的表情没方才那么轻松了:“陛下的龙体并无大碍,但虚火扰动,肝火旺盛。应是陛下近日忧思过度,这才梦魇不断……” 他道:“臣再给陛下开一副参汤,补补气血。” 裴辛:“……” 得,顾放之这一施法,他直接被气到肝火旺盛了。 他摆手:“参汤就不必了。” 话音刚落,裴辛眼前又是一黑。 裴辛:“…………” 还有完没完了? 他和徐太医这老头手拉手都快半个时辰了,这手到底什么时候能松开? 裴辛绝望地闭眼,徐太医却面露喜色。 他喜悦道:“陛下的脉搏强壮有力!龙气充盈!陛下体质愈发强健了!” 裴辛:“……” 可不是强壮有力吗?他被顾放之气得脉搏突突的。 24、第 24 章 第24章 当晚下了一场雨。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顾放之睡到半夜的时候生生被冷醒。 这种睡到一半又醒来的感觉极其不好受,为了能拥有一夜好眠,顾放之熟练运用工具,直接读档到了睡前,让阿奇给自己准备了个汤婆子搂着睡。还不忘叮嘱阿奇,给顾云川、顾怀玉和满满也备上一份。 阿奇疑惑地答应了。 这回顾放之听着雨声,本想直接睡到天亮,半夜的时候却又出了岔子。 窗外响起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声音,顾放之猛地醒了,推开窗去看,发现原来是值夜的下人撞到了摆在门后的箱子,又因下雨台阶滑,摔断了腿。 看着那年轻小厮痛的面色发白的样子,顾放之毫不犹豫地读档重来。 他告诉阿奇:“今天夜里怕不是要下雨。备几个汤婆子,我一个,给大哥,三弟他们那边都送过去。我后窗的窗户那儿的箱子也都搬走,别挡了路,万一摔着谁就不好了。” 阿奇闻言,点头去了。 顾放之松了口气,在温暖地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可俗话说得好,早睡必中途醒,第二天休息想睡懒觉必起的比平时还早。又又又睡得正香的时候,顾放之感觉到有一团暖融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像小猫一样的重量。 “放放哥。” 顾放之睁开眼,看到满满正垫着脚趴在自己身上,一双黑亮的眼在夜色中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满满?怎么了?” “刚刚我哥被人叫出去啦。是生意上的事情。”满满问:“我被吵醒后就一直睡不着。放放哥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我还想听故事。”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特困生】 顾放之:“……” 给他这脆皮大学生直接困出be结局了可还行? 系统的自动存档和顾放之自己存的档位置差不多,都是在顾放之睡前。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叫来阿奇:“今天夜里怕不是要下雨。备几个汤婆子,我一个,给大哥,三弟他们那边都送过去。我后窗的窗户那儿的箱子也都搬走,别挡了路,万一摔着谁就不好了。还有,让满满来我这儿睡吧,三弟不是说他这几日铺子里有些忙?有时夜里也要去处理事情?若是出门的时候吵到满满,把他吵醒就不好了。” 阿奇一脸“?_?”地看着顾放之。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接收完顾放之下达的一连串指令:“噢噢,好的二爷,二爷还真是细心。” 只是夸归夸,阿奇还是不解——不论是之前那个自私贪婪的二爷,还是现在这个突然转性、为人谦和好说话的二爷,顾放之平日里根本就不是会在意这些小细节的人,也不知道今晚怎么就爱操心起来了。 阿奇心里没当回事,只当顾放之是突然心血来潮,要体验一下掌管内务的快乐。 不过他还是按照顾放之说得吩咐了下去。 顾放之等了等,满满来了。 这会儿的倒没像回档前那样主动,抱着被子挡着脸,只露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掀开一角被子,拍拍自己的床:“来。” 满满这才一骨碌钻到被窝里:“放放哥你身上好香啊。” 顾放之挑着自己有印象的又不太吓人的柯南给满满讲了一会,小孩子身上的温度高,和个小暖炉似的,说着说着反而是顾放之先睡了过去。 满满叹口气,扯着被子给顾放之盖好,轻轻把头枕在顾放之手臂上,也闭上眼。 这一夜总算是再没生什么端倪。 - 翌日起床的时候顾放之秉持着就算没真的睡到也一定要摸鱼的想法又回了两次档,多睡了一会,这才小心地把已经半麻的手臂从满满脖子下抽/出来。 吃早膳的时候顾放之注意到旁边几个侍女一直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还不等问,就听阿奇道:“二爷,您真是神了!” 昨天他还觉得顾放之是在瞎操心,可半夜的时候真的下了场冷雨,那寒风吹得人牙关都打颤。今早的时候阿奇更是听说昨晚有个小厮在后门脚滑了一下,要不是顾放之提前让他把那些箱子搬走,怕不是人要直接从台阶上绊下去摔断一条腿。 还有顾怀玉,昨夜也是真的有人突然来找他。几个糙老爷们,说话声音就算压低了也还是很大,要不是顾放之心血来潮突然把满满接来一起睡,满满怕不是真的要被吵醒。 早在顾放之起床之前下人们就已经议论了好一会儿这件事了,最终大家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家二爷估计是受到老天眷顾了。 - 太阳底下无新事,即便是京城。 上朝时各家的小厮凑在一起交换情报,顾放之昨晚那一串的吩咐也被拿出来津津乐道。 无数张嘴巴传来传去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岔子,竟然开始有人把顾放之说成了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等顾放之到了前殿等上朝时,这消息已经传了一圈儿。 宋景舟压低声音:“贤兄,听说你昨晚被点化了?” 顾放之:“?” 这说法怎么还越来越离谱了? 顾放之自娱自乐地答:“对。点化我的神仙叫存档。我们的口号是永远跟档走。” 宋景舟:“……?”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突然觉得顾放之红起来了。 顾放之弯着眼偷笑一下,读档重来。 这回他板着脸告诉宋景舟:“你别信他们乱传。陛下不喜鬼神之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心祸从口出。” 宋景舟用力点头。 “不过,说到陛下……” 顾放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都这个点儿了,今日怎么还没开始上朝?” - 养心殿。 裴辛躺在床上,闭着眼。 不说话也不动,装死。 昨晚,许是太医换了药浴的方子,那药浴的味道要比平时更苦涩一些。 裴辛还没习惯这样的苦涩味道,晚上睡觉时又被魇住了一次。 梦里他重新回到沙场上。 那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却是记得最深的一次。 那天他刚过了十四岁生辰,在父兄的起哄下吃了些酒,敌军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趁着他们庆贺的时候夜袭。 喊杀声传来,裴辛酒醒了大半。他提着银枪,仰着头让人给自己穿甲,翻身上马。 对面准备万全,刚一露面,他的手臂就被人射了一箭。好在是左手,伤口也不算重,只是流了许多血。 他随手用布缠了一圈,举枪冲锋,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干瘦男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中年男人眼中满是泪水。他对裴辛道:“对不住。” 裴辛看着贯穿男人心口的长枪,颇不解。 为什么他杀了对方,对方反而要向他道歉。 他猛地醒了,眼前却发黑。 下一瞬裴辛又倒回去了。 裴辛:“……” 顾放之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毛病吧? 好在这回的噩梦换了一个做,只是血水中的白骨。 裴辛看到那些不断伸展的骨手,倍感亲切,甚至生出了想和对方握手的冲动。 但梦魇尚未结束。 天杀的顾放之半夜不睡觉闹鬼玩,竟又一次回溯了时间。 裴辛:“……” 手又痒了,好想打点什么人。 他索性不睡,爬起来看书解闷。顾放之却没再施法。 裴辛:“…………” 熬了一夜的裴辛觉得自己更傻了。 待到快上朝的时间,裴辛起床穿衣。 龙袍繁杂,又要在腰上挂许多挂饰。好不容易穿好,顾放之一回溯,又被顾放之扒得只剩下了里衣。 裴辛:“…………” 万法皆空无所依。(注1) 一切都是空。 了悟禅机的裴辛居觉一切都没了意趣,推开杨禄海,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杨禄海跟着先帝,几乎是从小看着裴辛长大的。他还从来没见过裴辛这样。 他战战兢兢地上前:“皇上……皇上……?” 裴辛不语。 杨禄海:“皇上可是龙体不舒服?” 裴辛安静。 杨禄海又问:“皇上可是肚子饿了?” 裴辛依旧不答。 杨禄海快步走出内殿,抓了个小太监:“去叫御医,去找右相!” 小太监应了一声,撩起袍子就要往外跑。 “等下!”杨禄海想到什么:“再把顾郎也叫来!” 小太监点头,拔腿就跑。 杨禄海回到裴辛旁边,小心地与裴辛说着话,天南海北的,希望能获得裴辛的一些反应。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顾放之身上。 杨禄海:“说起来今日许多人都在夸,顾郎料事如神……” 裴辛睫毛动了动:“哦?” 裴辛终于有了反应,杨禄海高兴坏了。赶紧把自己听说的关于顾放之的事告诉了裴辛。 听完后的裴辛:“…………” 他顾放之是料事如神了。 他在这都被折腾成生死难料了。 正憋屈,却见一蓝色身影从外匆匆赶来。 来人皮肤白皙,有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温润脱俗。正是顾放之。 裴辛一看到他就来气:“滚出去!” 顾放之:“咦?” 小孩怎么了,今天脾气还挺大。 他正打算读档重走,裴辛却注意到他衣袖下摆动的手指。 裴辛老实了,咬牙道:“老师进来!” 顾放之抬腿入内。 裴辛抬眼看着顾放之的面色。 神清气朗,想来昨夜是一夜好眠。 要是能有个办法让顾放之别那么折腾…… 等下。好像还真有。 裴辛撑着自己,慢慢起身。 他狭长的眼盯着顾放之,宛若一直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老师。”裴辛突然道:“今晚你来给朕守夜。” 25、第 25 章 第25章 顾放之:“?” 是他打开养心殿的方式不对吗? 怎么裴辛突然要他守夜? 话又说回来,守夜是什么意思来着?好像是睡在外面小床上,以防里面的人夜里有什么需要吧。 开多少工资啊让他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 放眼望去偌大的京城总不能只有他一头牛吧? 压榨,这纯纯压榨。 而且原主的床又大又软又暖,守夜的小床就那么鼻嘎大…… 权衡下来,顾放之决定拒绝。 旁边杨禄海见顾放之一直不说话,又看裴辛阴沉的面色,一时有些着急。 他小声提醒顾放之:“顾郎,顾郎……应对皇上谢恩了……” 顾放之已经决定好要读档,此时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敌时间。他一屁股坐在裴辛床上:“别急,我在思考。” 裴辛:“……” 好想一脚把这人踹下去啊。 但还没等裴辛把这个美好的想法付诸行动,却觉得眼前一黑。 是顾放之再次施展了巫术。 时间重新回到顾放之赶到龙床前的时候。 裴辛像上次一样撑起身体:“老师,今晚你来给朕守夜。” 顾放之读档。 裴辛:“老师,今晚你来给朕守夜。” 顾放之读档读档读档,中途还试图加入别的话题来转移裴辛的注意力。 但裴辛的话题怎么都能绕回到守夜上:“老师今晚老师今晚老师今晚……” 顾放之:“……” 嘶,怎么搞的。 这难道不是随即触发事件吗? 就像是他拿着糖果问满满,满满每次给出的选项都是不一样的那种。 难道裴辛让他守夜并不是心血来潮? 可如果让他来守夜是裴辛深思熟虑的结果,那就更奇怪了——裴辛为什么非要他来守夜不可?裴辛虽然称他一声老师,但观裴辛的态度,他对裴辛来说应该只是个或有或无的臣子而已。 顾放之突然看向裴辛:“你不是馋我身子吧?” 裴辛:“?” 裴辛:“……” 请苍天!鉴忠奸! 裴辛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骂人,好在顾放之也只是随口一问,就又重新回溯了时间。 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极限拉扯。 裴辛:“老师今晚今晚今晚守夜守夜守夜守夜……” 裴辛寡言,这会儿觉得自己后十七年的话都快被自己说完了。 且渐渐的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些窝火的感觉。 发现顾放之有巫术后,他自问对顾放之还不错。 可顾放之竟连为他守夜都做不到。 感情他对顾放之好,顾放之到现在还怕他,或是在防备他吗? 这样想着,裴辛胸口处不爽的闷涨又增加了一些。 赶在顾放之再次施法前,裴辛突然伸手按住顾放之在衣袖下微动,准备施法的手。 裴辛的提问很凉,顾放之被裴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又冰了一跳。 裴辛细长苍白的手指覆盖在顾放之的手背上,像是蛇爬过身体,顾放之感觉到裴辛食指上的白玉戒,又凉又硬地硌在自己手背的皮肤上。 顾放之抬眸,对上裴辛的眼。 裴辛道:“老师,今晚为朕守夜。” 和前几次不同,裴辛这次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怒意,眼眸深处看起来却好像有些委屈的情绪。 顾放之突然想起落单又受伤的狼,不知道是脑抽了还是什么,突然觉得裴辛好像有点可怜。 他鬼使神差道:“臣,遵旨。”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这次会同意。 那双锋利的眼先是因诧异而微微睁大,又满意地眯起。 他道:“好。晚些朕让人把外面收拾出来。” - 裴辛今天上朝晚了些,听说是将顾放之叫去谈守夜一事。 朝内众臣明面上都感叹裴辛真是尊师重道。 暗地里又道顾放之真是宠臣。 还有更私/密一些的私下交谈,甚至已经将顾放之说成是以美色侍君。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裴辛宠成这样。 但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一个字,“宠”。 而此时别人口中的宠臣佞臣正在礼部信辛勤地当牛马。 临近裴辛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上头有两个要求。 1.要风光。 2.要节俭。 礼部现在要面临的难题不是“怎么样才能办的风光”或是“怎么样才能更节省”。 而是“怎么样用这五千块钱买到制造原/子弹的所有材料”。 难啊。 顾放之看材料单看得眼睛都是花的,头发一根根往下掉,还是憋不出来方案。 宋景舟体贴地给顾放之倒了杯茶:“贤兄莫慌,何尚书他们正在想办法。” “孩子你还是太天真了。” 顾放之顺手存档,用怜悯地目光看了一眼宋景舟:“其实一般来说都是领导负责想,我们负责办法。” 宋景舟:“噗。” 话音刚落顾放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干咳。 顾放之和宋景舟一起僵住。 两人一帧一帧地回头,看到何尚书正从身后路过。 顾放之看了一眼宋景舟煞白的脸色:“莫慌,我救你。” 他读档重来,再次伸手接过宋景舟递来的茶,慢悠悠喝了一口后,振奋道:“贤弟说得没错!我们要坚信领导的领导!一切跟着领导走!” 话音落下,背后传来一声轻飘飘,却又心满意足的笑。 呵,男人。 你的名字叫虚荣。 - 傍晚时顾放之和宋景舟出了一趟外勤,是去市面上的铺子里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更便宜的东西来平替生日宴上的灯烛、装饰、布料等物。 但去的都是些不坑穷人的店。 顾放之被那些价格晃的眼花,摸鱼拉着宋景舟去逛了逛路边的小摊。 说起来这还是顾放之来到古代后第一次有这么久的空闲逛街。 他给满满挑了个虎头形状的手编项链,看摊主是个满手老茧的老人,又挑了几根彩绳带着,想着给顾云川和顾怀玉一人一根。 又逛了一会,宋景舟催促顾放之:“贤兄快些去宫里吧,太阳要落山了,莫让皇上等急了。” 顾放之应了声,坐回到自己的小轿里,一路去往皇宫。 下了车,顾放之吩咐阿奇:“告诉大哥不用给我留饭了。” 阿奇笑:“知道的。二爷今晚要为圣上守夜的事,全京城都晓得的。二爷受宠极了。” 顾放之:“……?” 倒也不用把守夜说得和侍寝一样! 26-30 第 26 章 吻痕? 第26章 杨禄海已经派了人在后门接顾放之。 一个小太监, 一个上了岁数的嬷嬷。 路上嬷嬷不断地叮嘱着顾放之什么—— “皇上浅眠,除非必要,不要翻身。” “有时皇上夜里会起来几次, 天冷,记得给皇上添衣。” “皇上有梦魇,但如果顾郎听到皇上呓语,不要叫他。惊扰龙体便不好了。” “若晚上皇上说口渴, 递上一杯热水就可以,皇上不喜茶。” 顾放之有理由怀疑这嬷嬷是前朝留下来教导侍寝的教习嬷嬷。 怀疑的理由是有好几次这嬷嬷都把守夜说错成了侍寝。 嬷嬷看顾放之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放心地皱起了眉眼:“顾郎?可曾记下了?” “嗯嗯嗯都记下了。皇上浅眠,必要翻身;夜里起夜我要添衣;皇上呓语要惊扰龙体;还有皇上爱喝喜茶。” 嬷嬷:“……??” 顾放之读档, 对嬷嬷露出一个清风朗月的笑:“放心,我都记着了。” 嬷嬷方才惊恐的表情历历在目。但此刻她却只是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来。 她放心笑道:“顾郎识大体, 老身放心了。”- 顾放之到时,裴辛正在书房接待臣子, 还没回来。 小太监指着寝殿外那矮床告诉顾放之:“这就是顾郎今夜休息的地方。放心,床褥都是新的, 也足够软。顾郎若有其他需要也可以尽管吩咐。” 顾放之试探地坐了坐,发现这小床其实也没自己想的那么不堪。虽说看起来简陋, 但素色的被褥触感软滑, 都绣有暗纹,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 他笑:“没其他要求了。只是我怕冷, 劳烦公公再给我拿个汤婆子来。” 小太监应下, 又带着顾放之去了盥室。 宫里的盥室倒不算大,就是给宫人们简单擦洗的地方。 小太监给顾放之准备了头膏和干净衣物,又问顾放之要不要擦背。 “不用。”顾放之一脸正气:“要留贞洁在人间。” 小太监:“?” 顾放之读档:“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简单擦洗了一下, 又换上小太监拿来的衣服。 小太监说这衣服是从库房拿的,专门用来接待客人。 只是来大齐的客人大多是外国使者,身量要么极高要么矮小,倒是没找到特别合顾放之身的。 他擦洗好出来时裴辛已经回来了,正在由杨禄海伺候着更衣。 顾放之像一个去别人家做客的人,自告奋勇地问:“陛下,可要臣做些什么吗?” 裴辛:“……” 别问了。你顾放之唯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裴辛刚想说让顾放之直接去睡觉得了,抬头却怔了一下。 顾放之刚沐浴过,潮湿如藻般的卷发散落在腰间。 里衣大了些。白柔软的里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领口有些下滑,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后领处敞开的也有些大,若是有人从后面看,便能窥见他半边的背与清晰的脊线。 顾放之很聪明地用朝服把自己裹住,却让人更想一探究竟。 妖人。 裴辛轻哼一声。 他收回目光:“老师歇着就可以了。” 他一边说,边解开自己胸前衣扣。 顾放之赶紧垂下眼不去看。 但刚刚匆匆一瞥,好像看到了裴辛身上的疤,可顾放之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顾放之越想越好奇心痒痒,索性选择读了个档。 刚换好衣服的裴辛:“……?” 他衣服呢?他刚穿好的衣服呢? 不用想也知道是顾放之在捣鬼。裴辛皱着眉回头看向顾放之,却见这活爹正扬着眉,手掌掩着自己下半张脸,一脸趣味的笑,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裴辛:“……” 在军营里他没少被人看,艰苦的时候也和军士同浴过,但被耍流氓确实还是第一次。 他黑着脸,抬手遮住自己的身体:“顾放之!” 杨禄海也吓了一跳,一边快步靠近一边摇着花手、试图用花手阻挡顾放之的视线:“顾郎!顾郎非礼勿视!” 顾放之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就看一眼,陛下身材确实不错哈,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了。” 而且他也确实没看错。裴辛身上确实有疤。 浅红色的疤,撕裂状,从后腰一直蔓延到裤腰深处的皮肤,看起来就疼得慌。 裴辛:“…………” 到底哪来的流氓? 他开始怀疑自己让顾放之进宫守夜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赶在杨禄海靠近过来之前,顾放之再次回档。 这次他遵纪守法,还没等裴辛去脱衣服就已经垂下了眼不去看。 不过这样一来顾放之自然也没见到裴辛在翻他白眼- 裴辛泡过药浴后,便准备歇息了。 待他躺在龙床上后,顾放之也躺在了小榻上。 汤婆子已经准备好了,被窝里暖洋洋的。 顾放之伸了个懒腰,在昏黄的烛火中对裴辛道:“陛下晚安。” 裴辛的声音从层层金纱中传来:“嗯。” 应了一声后,裴辛又道:“你好好睡觉。” 顾放之:“?” 不好好睡觉还能干嘛?难不成大半夜的起来跳舞? 但裴辛的话还没说完。 他蹦豆似的叮嘱顾放之:“盖好被子。” “头发擦干。” “别听外面的声音。” “窗户关好。” “若觉得灯火太亮,朕这里有眼罩。” 总之就是把御医告诉他的话全都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了顾放之。 裴辛比谁都希望顾放之能睡个好觉——这样一来他也终于能睡个完整的觉。 而顾放之:“……?” 难道他今天是第一次睡觉吗?还用人教? 之前也不知道裴辛这么爱操心啊? 好在裴辛絮叨了一会就安静了。 顾放之本来以为自己今天可能睡不着,但搂着汤婆子暖洋洋的,杨禄海又点了好闻安神的檀香,顾放之竟比往常还快的困了。 他存了今天睡前的最后一个档,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而内殿的裴辛:“……” 他光想着要稳住顾放之,让他这一夜安静点,别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却忘了自己难以入睡。 平常在外守夜的都是杨禄海,杨禄海睡着的时候,呼吸绵长而沉。 他已经习惯了杨禄海呼吸的声音,如今那声音却变成了顾放之的。 轻轻浅浅,不注意去听的话几乎听不到,像是轻巧的猫爪踩过厚厚的白雪。 裴辛反而不适应。 不过他这两天也是被顾放之折腾狠了,望着床顶发呆,渐渐地也就困了。 他警惕地再看一眼顾放之,确认了他睡得正熟,不会再搞什么幺蛾子后,放心闭眼睡去。 然后他做噩梦了。 裴辛憋屈到在梦里狂踢墙- 顾放之是被裴辛那边传来的声音吵醒的。 断断续续的,暗藏痛苦的低沉的呻/吟声。声音不大,却不容人忽视。 烛火比睡前更暗了,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摇曳地燃烧着。 借着这样的烛光,顾放之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朝裴辛那边看去。 层层金帐中,裴辛背对着他躺着,整个人弓起来,看着就觉得难受。 顾放之想到嬷嬷的叮嘱:如果裴辛噩梦,不要叫他。 可…… 难道就任由裴辛这么痛苦下去? 十七岁的青少年,父母和哥哥都不在了,夜夜噩梦缠身,连个能拍他背的人都没有。 听着裴辛那边传来的声音,再看他那么大一只却还把自己团成一团的样子,顾放之突然觉得裴辛有点可怜。 顾放之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蹬上长靴,下了床。 被窝内温暖如春,被窝外凛冬将至。 顾放之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朝裴辛那边走。 他来到裴辛龙床前,先存了个档,试探性地轻声叫他:“陛下?陛下?” 裴辛魇得厉害,对顾放之的呼唤没有做出半点反应。 顾放之伸手,朝着裴辛肩膀伸去。 可就在他的手指碰到裴辛肩膀的那一瞬间,裴辛猛地有了动作。 一只冰冷的手带着足矣碎骨的力道攥住顾放之的手腕,猛地一个用力,顾放之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下一瞬,他被裴辛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怪不得嬷嬷说不要在裴辛梦魇的时候去叫他呢。 露头就秒这谁遭得住啊? 顾放之老实了。他感觉到压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置他于死地,顾放之不敢再耽搁,连忙想要读档回到之前的时间里。 可他的手指才刚动了一下,裴辛却猛地皱起眉。 掐在顾放之脖子上的那只手飞快地移开,改为按住顾放之的手腕,像是生怕他再有什么动作。 这样一来,顾放之整个儿被裴辛笼罩在了身下。 裴辛看起来仍然没有清醒过来,一双浓黑的眸带着沉沉的杀意盯着顾放之,像是凭借本能行动的野兽。 顾放之闻到裴辛身上的药味,既浓郁又苦涩。 顾放之生怕裴辛给自己打出个be结局来。他更大声地叫裴辛:“陛下!陛下!!” 在顾放之的呼唤声中,裴辛幽深的眼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光亮。 待裴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现在的情景后,便是一怔。 顾放之就躺在他身下,黑藻般浓密卷曲的头发散落一床,略大的里衣因扯动而敞开,露出修长的脖颈。 雪白的皮肤上,有他指印留下的红痕。 又因裴辛按着他双腕的动作,裴辛是半跪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正抵在顾放之双/腿中间。 顾放之以为裴辛还没醒,坚持不懈地呼唤着他:“陛下?陛下?草啊不会还没醒吧?陛下——” 裴辛:“……” 他猛地松开握着顾放之的手,弹射起身,坐在床沿。 顾放之长长松了口气。 裴辛紧皱着眉:“老师做什么?” 顾放之揉着手腕爬起身:“我……咳……臣是听到皇上做噩梦,想过来叫醒陛下。” 裴辛侧头看顾放之一眼。 因顾放之起床的动作,他领口开得更大了些,左侧的肩膀几乎都要露出来。一缕墨发摇摇晃晃地从领口掉进去,像是猫摇摇晃晃的尾巴。 裴辛收回目光,语气更不悦:“杨禄海没告诉你不要叫醒朕?要是朕方才手下有刀子,你怕不是已经死了。” “告诉了。但是……” 顾放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看着怪可怜”几个字说出口。 右手腕被他揉得没那么痛了,顾放之又去揉左手腕。他问裴辛:“陛下梦到了什么?” 裴辛默然。 他从不愿与旁人分享自己的梦境,只因拿回让人窥探到自己最软弱无力的一面。 好在顾放之懂的分寸,见他这样,也清楚裴辛是不愿多说。 他又问裴辛:“陛下做噩梦多久了?” 裴辛道:“两三年。” 其实他从小就总做噩梦,只是这两三年,从兄长死后就愈发严重了。 顾放之左手腕的疼也缓解了些,他又去揉自己的脖子。 他问:“陛下有吃药吗?有试着用过熏香吗?针灸呢?精油?泡澡?运动?” 啰嗦这一串,好像觉得他不配合御医似的。裴辛不悦道:“自然。” 顾放之叹。 他撑着下巴思考,也忘了自己现在大大咧咧坐在裴辛床上的动作是有多大不敬。 他又问裴辛:“陛下要不要试试按摩?臣手艺很好的。” 裴辛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 他不喜和人有身体接触,更别提让别人在自己身上按来按去,就算那人是顾放之也不行。 顾放之却道:“试试嘛,说不定有效。” 裴辛再拒绝:“不必。” 一般人被这样硬邦邦地拒绝两次,肯定早就放弃了。 可裴辛却忘了顾放之不是一般人,他竟直接跪坐着,双手去扳裴辛的肩膀:“陛下趴下。” 裴辛:“……” 顾放之你是突然不懂汉话了吗?? 他啧一声,刚要抬手将顾放之挥开,却听顾放之叹道:“那总睡不着也不是个事呀。难受死了。” 语气带着些怜爱与关心。其中真诚不似作伪。 父王曾教导他,登上帝位后要小心每一个人,尤其是口蜜腹剑的佞臣。 可又有谁能扛得住这样的口蜜? 裴辛没再说话,不情不愿地顺着顾放之的力道趴在床上。 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一缕黑发随着顾放之的动作从他肩膀垂落下来,落在裴辛面前,在裴辛鼻尖前晃来蹭去。 裴辛闻到顾放之身上淡淡的,清甜的桂香。 顾放之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陛下闭上眼,这回一定可以做个好梦的。” 谁要听妖人的指挥啊? 裴辛忍着心底的不悦,板着脸闭上眼。 许是困得狠了,又许是听了顾放之那句保证。裴辛的睡意随着清甜的桂香一丝一缕地上涌,渐渐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在感觉到裴辛的呼吸变得均匀后,一股满足和骄傲的感觉涌上顾放之的胸膛。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缩回到自己那张小榻上。 他亦很快睡着。 等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亮。 杨禄海正轻声唤他:“顾郎……该起床了……顾郎……” 顾放之熟练地读档到了昨天半夜,决定多睡一会。 而内殿正准备起床的裴辛:“……”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顾放之都那么折腾了。 敢情就是为了多睡一会。 出息呢? 不过昨晚多亏了顾放之,他睡得确实不错。 裴辛大度地决定原谅顾放之一次。 他起来看了会书,天色又亮了。杨禄海像之前一样又来叫顾放之起床。 顾放之用被子把头一蒙,读档继续睡。 裴辛:“……” 昨晚那一觉实在睡得太香了。裴辛大度地决定原谅顾放之两次。 再过了大半个时辰,杨禄海又来了。 天杀的顾放之竟然又没睡够,被褥下的手在半空中鬼画符。 裴辛:“……” 他可以放顾放之一马,也可以放顾放之两马。 但他可不是放马的。 裴辛因昨晚对顾放之产生的最后一丝柔软也被消磨了个干净。 他快步上前,压住顾放之的手:“老师,起来了。” 顾放之一睁眼对上裴辛放大的面容,被吓了一跳,瞌睡倒轻了许多。 他哀叹:“好。这就起。” 看着顾放之吃瘪的样子,裴辛抬了抬嘴角,眸底染了一些笑意- 杨禄海为顾放之准备了早膳,顾放之吃完后便起身离开,去前殿等待上朝。 杨禄海小心地看着裴辛的面色,见裴辛比平时要意气风些,小心地问:“皇上昨夜睡的如何?” 他这么一问,裴辛就又想起了昨夜。 萦绕在鼻尖的桂香和按在他背上那双温暖的手,让他竟然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只不过他当然不会亲口承认。只是哼了声:“还可以。” 杨禄海跟了裴辛这么久,自然知道裴辛口中的“还可以”已经是莫大的认可。 “恭喜皇上!”杨禄海喜气洋洋地祝贺裴辛,又问裴辛:“那,今晚还要叫顾郎来守夜吗?” 裴辛“啧”了声:“不用。” 并非没有贪恋这一夜好眠,只是万一让顾放之知道他竟能把自己哄睡,指不定还要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他可不会惯着顾放之- 下了早朝后,顾放之又和宋景舟出了一趟外勤。 这回他们带着礼部尚书盖好的章子,有了这个,再去那些贵死人的店铺采买的时候,也能获得不少优惠。 待多家对比后,两人总算定下了一家做采买源头。 完成了一些预算削减,两人的心头都轻松了些。 顾放之问宋景舟:“饿不饿?去吃个饭吗?” 宋景舟道:“我请贤兄。” “不了,还是AA吧。俩穷鬼请什么请。” 宋景舟疑惑:“AA?” 顾放之说得顺口,倒忘了AA是英语。他一拍脑袋,回档重来:“你我二人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银子还是要省着用,自己出自己的就是。” 宋景舟使劲点头。 二人本想着就近寻一家酒楼,随便吃点。可现在正是饭点,无论哪家都人满为患。 “怎么会这样?”顾放之表示不解:“这年头有钱都花不出去吗?” 话音刚落,顾放之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头上。 ……什么东西??这不会是鸟屎吧? 顾放之崩溃地想要读档重来,头顶却又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那东西落在顾放之靴面上,弹跳了两下,又滚落到地上。 顾放之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粒花生米? 老天不下雨改下花生米了(喜) 顾放之奇怪地抬头,却从酒楼二楼的窗旁看见了秦瑄。秦瑄对顾放之和宋景舟招了招手,嘴巴动了动。看那口型应该是:“上来。” 顾放之和宋景舟对视一眼,宋景舟睁大眼:“秦瑄将军找我们有事?我们莫非做错了什么?” “不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顾放之安慰他。 而且顾放之直觉不会有什么事——上次让秦瑄讲了许多战场上的事,秦瑄都讲了,感觉人挺不错的。 上了酒楼后宋景舟对秦瑄行礼,又问:“将军有事找下官?” “没事。”秦瑄道:“你们不是没地方吃饭?” 顾放之和宋景舟对视一眼,才反应过来秦瑄竟然是在和他们拼桌。 顾放之反应得比宋景舟快些,他乐呵呵地一拱手:“多谢将军。” 秦瑄“嗯”了声。 他刚才就看到顾放之和宋景舟二人在下面兜圈子乱撞,但扔花生米将二人叫上来却并不全是出自好心—— 他还是觉得顾放之太可疑了。 一个人的秉性怎么能改得那样快?可他几次和裴辛提到,裴辛这么一个生性多疑的人却偏偏不去怀疑顾放之。 不如借此机会再试探一下。 秦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放之,突然注意到什么:“你手怎么了?” 他问的正是裴辛昨晚握出来的那一圈指痕。 脖子上的掐痕好藏,手腕上的却难掩盖。顾放之今天已经被人问过好几次了,对此他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昨天险些摔倒,好在皇上拉了下官一把。” 一般这话一出,旁人也就不觉得顾放之手腕上的伤是伤了,反而觉得是来自裴辛的赏赐。 可秦瑄却皱了皱眉。 他是习武之人,能瞧出这握法并非是拖拽而是按压。 顾放之昨晚为裴辛守夜的事他也知道,他还惊讶裴辛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性格怎么会准许顾放之这奸臣守夜。 愈发可疑了。 秦瑄手指点了两下桌面,正思索着,突然注意到顾放之侧颈的异样。 那是…… 看不清,只能瞧出有些红。 秦瑄想起军营里,某个有相好的将领,每次回来时脖子上也同样带着这种红色。 所以……这是吻痕? ——裴辛和顾放之? 第 27 章 “不然你来朕的后宫?”…… 第27章 顾放之还不知道秦瑄已经把自己和裴辛的关系究竟误会成了什么样子。 点好了饭菜后, 顾放之再对秦瑄道谢:“多谢将军让我们蹭位置。” 秦瑄目光再滑过顾放之脖颈露出的那一抹红:“……没事。” 顿了顿,秦瑄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来却不喝, 只是挡在自己嘴前。 他沉声:“你和陛下……” 顾放之啃排骨的动作停了一下:“什么?” 秦瑄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你和陛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许动其他的心思? 这些话总归轮不到他来说。何况现在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应该当心有心之人听了去。 最终,疑问和警告最终变成了这样一句话:“杨禄海应该都提前叮嘱过你了。” 叮嘱?叮嘱什么? 顾放之大脑里迷茫了一瞬, 随即他反应过来秦瑄说的可能是守夜的事情。 他点头:“嗯,杨公公找了个嬷嬷和我说。” 秦瑄“哦”了声:“……杨禄海倒是细心。” 还知道找个女人来说,省得尴尬。 这话题不宜久谈,好在饭菜被伙计送了上来。秦瑄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吃饭吧。” 秦瑄样貌冷硬, 话又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边疆黑色的沙石。和他一起拼桌, 顾放之倒还好,宋景舟深感压力, 饭都没吃几口。 顾放之劝宋景舟:“多少米西一点。” 宋景舟:“……?” 顾放之笑。 他欣赏了一会宋景舟迷茫的表情后,心满意足地回档重说:“多少吃一点。不然晚上容易饿。” 宋景舟道:“贤兄放心, 其实我睡得早,晚上还没饿就已经睡过去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娘一直夸我好养活的。” 一提起睡觉顾放之就想起来裴辛了。 他大学宿舍里有个舍友是神经衰弱, 晚上就总睡不着,黑眼圈都快能垂到脚后跟了。 顾放之以为自己那个舍友的睡眠质量就够糟糕的了, 没想到裴辛比他还惨。 也不知道今晚裴辛会不会也让他进宫守夜? 正想着, 却见一人脚步匆匆地跑上二楼,是阿奇。 他满头是汗,神色也焦急,顾放之直觉出事了, 下意识站起身:“怎么了?” “秦将军。宋郎。”阿奇对秦瑄宋景舟问了个好,又低声对顾放之道:“二爷,你现在能回吗?还是要晚点?小少爷病了,哭着要见你呢。” 满满病了? 顾放之拧紧眉头:“怎么病的?严重吗?” “中午的时候有个小子没看住火,厨房烧了。火势不算大,却被小少爷看到了。小少爷惊厥,发热得厉害。” 中午的时候? 顾放之第一反应就是点开游戏主页,去看自己的存档时间。 上一次存档就是在刚刚,距离中午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 1号位的存档倒是早,那是在京郊猎场和裴辛商量西胡使节借兵的时候。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顾放之的手臂。 顾放之吓了一跳,抬头却看见秦瑄。 他沉声:“我知道有家医馆的大夫,专给孩子看病。我带你去拿药。” 顾放之使劲点头。 秦瑄口中的那家医馆离饭馆并不远,步行过去即可。 秦瑄腿长,顾放之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跟着,几乎有些气喘吁吁。 到了医馆,白眉白须的大夫问了阿奇满满的情况,给拿了一些安神的药。 顾放之拿着药又匆匆回了顾府。 他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直到回了顾府。 他来到满满门前时,是顾云川正在照顾他,用湿润的布巾擦着满满头上的汗。 满满则正睡着,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安稳。 听到动静,顾云川回头。 他走到门外,轻掩上满满房门,垂眸看顾放之。 顾放之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累得不行,此时正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头发有些散乱,垂下来,挡住因剧烈奔跑而变得薄红的面颊,像是清透的玉石被人不小心染上了一抹朱砂。 也因这疲劳,顾放之那一向温润的眉眼也多了许多鲜活生动。 顾云川瞧出顾放之的焦急,心里欣慰顾放之的成长。他抬手,粗糙的左手有些用力地在自家二弟头顶上压了一下:“莫慌。大夫已经来瞧过了,只是吓到了,吃几幅安神退热的药就好了。” 顾放之这才松一口气。 顾云川注意到顾放之手中的药:“这是?” 顾放之答:“是秦瑄秦将军带我去的医馆,医生给满满开的药。” “秦瑄?” 听到秦瑄的名字,顾云川一向淡淡的表情有了变化。 他是驻南的将军,秦瑄的军队则在北面。二人不曾见过,却一南一北,共同守护着大齐安康。 如今秦瑄还在为国效力,他却只剩下了左臂,名号也被剥夺了。 顾云川不愿叫弟弟看出自己的惆怅,只问:“你要进去看看吗?” 顾放之点头。 正如顾云川说得那样,满满病的不算重,发热也不算严重,就是梦里时不时会有抽泣。 待顾放之近距离探望过满满后,一颗心才终于平稳下来。 不然顾怀玉办事回来,看到他的宝贝弟弟突然病得那么严重,不得原地黑化啊。 晚上的时候满满就好了些,醒来吃了一碗粥,瓮声瓮气地问顾放之:“放放哥,我今晚还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顾放之道:“当然可以。” 他让阿奇把自己的被褥拿来,满满吃过药后,像上次一样,小猫似的将头枕在顾放之的手臂上。 顾放之也很快睡着,但没过一会又醒了。 他倒抽凉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麻麻麻麻了——” 他为了不吵醒满满,咬着嘴唇活动手臂,试图缓解手臂的酸麻。 但满满还是醒了。黑夜里他奇怪地望着顾放之,对顾放之缓慢蠕动的行为表示不解。 顾放之:“……” 一生爱面子的顾放之选择读档。 再又惊动了三次满满后,顾放之终于成功达成完美通关成就。 他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准备睡觉。 睡意悄然上涌。 可就在某一个瞬间,顾放之的眼睛突然睁大。 不对。 怎么都想不通。 顾云川只有一条手臂(比划右手),是怎么能把布巾(比划右手)拧干(比划右手)的?- 养心殿。 孙太师今晚进宫,与裴辛谈话。 上次裴辛借着顾放之的巫术刻意不去听他说话,已经险些将孙太师气出什么毛病来,这回他是气不过,没经过裴辛准许,直接进来的。 裴辛想叫人把他直接送走,可,传了三代的古玩也禁不住什么折腾,就让他留下来了。 看来的脾气还是被顾放之折磨得好了一些。 不过孙太师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 问问裴辛的身体,再问问学业,最后再拐回老生常谈的话题上—— “陛下后宫空虚……” 裴辛最烦听到这样的话。 有些话说出来,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却只是为了满足讲话人自己的私欲。 那边孙太师絮叨着,却没注意到,裴辛冷冽的眉眼被殿内摇曳的烛火渡上一层凌光,像是月光下的利刃。 他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却挡不住眼中翻滚的不耐烦。 他薄唇微微下压,整个人看起来寒气森森的:“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裴辛声线低沉,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染上了冬夜的冰霜,孙太师一愣,才刚说到一半的话,后半截就这么咽回到了肚子里。 裴辛停下转动玉戒的动作,起身,冷冷道:“太师慢走。” 孙太师站起身。 可下一瞬,裴辛突然眼前一黑。 再恢复视线时,裴辛已经重新坐回到了贵妃椅上,孙太师也重新站在了他对面。 “陛下后宫空虚……” 裴辛:“……” 顾放之这又搞什么呢? 倒是会挑时间,他好不容易听完的啰嗦,现在竟然还要再来一遍。 裴辛烦的不行,寒气儿都快从头发稍儿冒出来了。 他再说了一遍:“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被这么一吓唬,孙太师果然又老实了。 可下一瞬,裴辛眼前又是一黑。 孙太师:“陛下后宫空虚……” 裴辛:“………” “朕的忍耐,是无限的。”裴辛打断孙太师的话,道:“但你不要太过分。” 孙太师:“??” 啊? 下一瞬,裴辛眼前再一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是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注①) 又一次了悟禅机的裴辛,方才的火气被顾放之折腾了这么三次,已经荡然无存。 他不光不生气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孙太师又在重复那相同的一句话:“陛下后宫空虚……” “那怎么办?”裴辛问:“不然太师你来朕的后宫?” 孙太师僵住了:“老臣,老臣,老臣……” 他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终于想出一个理由:“可是,可是老臣……老臣的腰不好……” 裴辛没答,他用手背撑腮,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太师因惊讶而龟裂的表情,静静等待着顾放之的巫术再次到来,洗干净所有人的记忆。 可…… 顾放之没施展巫术。 登基一月后,新帝在养心殿发表重要讲话。 要将臣子(男)(七十岁),收入后宫。 孙太师讷讷地不再说话,一片死寂中,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 都说君无戏言,更何况裴辛也不是那种会和别人开玩笑的性格。 最终是杨禄海打破了这片死一样的安静。 他看了看孙太师,发抖着问裴辛:“皇……皇上……要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办吗?” 裴辛:“…………” 办什么? 他看不如把他办了吧,风光大办。 明天就搬到皇陵的那种。 ——要顾放之来殉葬!! 第 28 章 算朕求你了,顾放之 第28章 翌日顾放之上朝, 在前殿等待时,看到有几人凑在一起小声又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顾放之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竖起耳朵。 “听说陛下喜欢年龄大的……” 顾放之的桃花眼忍不住睁大了点。 他脑海里浮现出裴辛年轻锋利的样貌, 却没想到小皇帝竟然喜欢姐姐。 倒也不奇怪。 那几人的话还没说完:“……听说陛下更中意男子。” 顾放之的眼睛又睁大了点。 哦,原来裴辛不是喜欢姐姐,是喜欢哥哥。 倒……倒也挺配,死小孩性格这么差, 要是有个年龄大些的,以后能管着点儿他也不错。 方才说话那人又道:“就是听说,陛下看中那人岁数太大了些。有几十岁了吧?” 顾放之的眼睛再再再睁大了点。 几十? 原来裴辛喜欢的不是哥哥是daddy? ……也……也不算意外。 毕竟他和先皇关系还挺好的,先皇又死得这么早, 难免会有一些恋父情节。 再说了其实daddy也不错。 年龄大点会疼人嘛。 另一人又神秘兮兮地答:“听说七十了。” 顾放之:“……” 敢情小皇帝喜欢的不是daddy,是daddy的daddy啊。 裴辛这是要虐待老人啊。 支持今晚给裴辛加课, 让孩子接受一下礼仪的洗礼。 又站了一会,顾放之听了个过瘾后, 就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那几人却像是注意到了顾放之一样,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讨论, 向顾放之的方向看过来。 顾放之:“……” 他被抓包,多少有些尴尬。好在存档狂魔从来都是惯性存档, 顾放之存档读档一气呵成, 时间立刻重新回到了几分钟之前。 这回顾放之看着凑在一起说小话的几人,往远处挪了几步, 脊背挺直、双眼直视前方, 谁看了不说一句真是清风朗月的顾郎- 上朝时,顾放之看着高台上的裴辛,又想起刚刚那几人的对话。 他知道这终究是别人口中的闲谈,不能当真。 再说了裴辛是皇帝, 不管他喜欢男女还是老少,估计都没有人敢说什么。 不过就目前看来,裴辛好像对情爱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顾放之渐渐出神,却不知道裴辛也透过面前摇曳的珠帘瞧他。 从人群中找到顾放之的位置并观察,已经是裴辛新养成的习惯。 找到顾放之以后,先对他翻个白眼,亦是裴辛新养成的习惯。 他不动声色地睨着顾放之,脸色很是不爽。 倒不是因为昨晚他差点就把孙太师收为妃子,引得后世动荡的事。 主要是因为昨夜他睡得不好。 白日里忙碌了一天,他本来就累,晚上一闭眼,又做起了噩梦。 往常梦魇都已经成习惯了,胸口就算再沉闷难受,也能熟睡上一会。 可偏偏顾放之守夜那晚他竟睡了足有两三个时辰的好觉。 有了对比,就觉得更难受烦躁了。 他几乎怨恨杨禄海,虽然是他下令让杨禄海告诉顾放之今晚不用守夜,可他竟真的没把顾放之找来。 他也几乎埋怨顾放之,平时一口一个为了他好,劝谏来劝谏去,也不知道主动进宫。 裴辛烦得不行,一挥手,打断下方臣子的话:“下朝下朝下朝下朝下朝下下下下朝。” 裴辛:“?” 连想提前下朝也不行? 裴辛冷冷呵一声:“天杀的顾……” 话说到一半裴辛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面想的说出口了。 下方正在说话的臣子见裴辛突然开口,懵了一瞬:“……陛下?您说什么?” 裴辛目光看向顾放之。 算朕求你了,顾放之。 用用你的神通吧。 但顾放之此时此刻正在神游天外,并没能接收到裴辛求助的目光。 于是年轻的帝王再次领略到一个道理—— 求人不如求己,人心冰冷可畏。 “天杀……” 裴辛板着一张俊脸:“……朕是说,朕想天天杀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众朝臣冒着冷汗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当真是个暴君!!” 裴辛绝望地闭了闭眼-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裴辛脚下生风,飞快离开了太和殿。 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为了散心,裴辛去了一趟演武场。 他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拿上惯用的长枪。 银枪在他手中像蛇一般灵活,或盘旋或横扫,出枪精准而迅疾。 待裴辛终于过瘾,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胸膛起伏着,额头有微微的汗,连带着几丝头发都贴在面颊上。 见裴辛停下,等在一旁的杨禄海忙上前:“皇上,寒风侵扰,陛下当注意龙体。” 裴辛抬着下巴,让杨禄海为他系上披风。 在确认披风把裴辛裹得密不透风以后,杨禄海看着裴辛眼下淡淡的青黑色,犹豫了一下,问:“陛下,今日要请顾郎进宫守夜吗?” 倒不是杨禄海想偷懒,可昨天夜里他先是听到裴辛翻来覆去,后来更是睡不着,起身枯坐了大半夜。 也不知道顾放之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让裴辛安稳睡了那么久。 面对杨禄海的提议,裴辛回答得很快。他沉声:“不用。” 杨禄海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裴辛却一个眼神瞪过来,杨禄海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只道:“陛下可要现在回宫?奴才去叫他们把龙辇抬过来。” 裴辛颔首。 杨禄海转身,叹了口气。 裴辛知道杨禄海可能觉得他是在逞强,可裴辛却有自己的考量。 顾放之巫术高强,面对这样的人,他总要多防备一些,万万不可全然信任。 裴辛很坚定地这样想。 直到晚上。 裴辛:“……”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他寝殿里共有三百二十六块砖石,每一块都被他看过无数遍。 甚至裴辛还让杨禄海去找了御医,想让御医学着顾放之的样子给他按一按肩膀。 但御医来了,裴辛却根本做不到让别人碰自己,只道:“回去吧。” 御医:“?” 大半夜的让他跑步玩? 却听裴辛又道:“杨禄海,把西域供来的玉珊瑚给他送过去。” 御医:“……” 嘿,你说巧不巧,皇上怎么知道他喜欢大半夜跑步? 送走御医后,杨禄海上前:“皇上皇上皇上皇上,要么要么要么要么还是叫顾郎顾郎顾郎顾郎顾郎顾郎过来吧。” 他一边说,边小心地为裴辛披上一件两件三件四件五件六件袍子。 裴辛:“……” 活爹大半夜的这是干嘛呢? 他要被衣服扇感冒了。 见裴辛沉脸不答,杨禄海轻声问:“皇上?” “明日再叫他来吧。”裴辛哼一声:“顾放之运气一向不好,别大半夜的遇到什么歹人劫车刺客偷袭。” 万一真遇到了,顾放之的死活暂且不论,他不得被折腾死? 杨禄海不知道裴辛的想法,闻言,面上露出了一些笑来。他赞叹道:“皇上对顾郎当真是好。” 裴辛:“……” 那确实。 最疼自己的人还得是自己。 裴辛连着两夜几乎都没睡,早已疲得厉害,和杨禄海说了会话,也觉得有些困了:“行了,朕要歇着了。” 杨禄海应了声,悄然出了内殿- 翌日,傍晚,紧急忙完了礼部的事宜后的顾放之赶到御书房,站在裴辛身侧,和裴辛一起听先生讲课,也没怎么听,主要是起到了一个装饰的作用。 待熬到了下课,顾放之起身,和先生一起往外走。 守在外面的杨禄海却上前:“顾郎,顾郎留步。” 教书先生见状对顾放之摆了摆手,先走一步。顾放之问:“杨公公有事找我?” 杨禄海问:“顾郎今晚可有空闲?要不要再来宫里睡一夜?” 这意思是再让他给裴辛守夜? 顾放之看了一眼裴辛。 他坐在桌前,似乎没注意这边,只是把玩着修长手指的白玉戒。 养心殿的床很舒服,顾放之先在对守夜也没像上次那么不情愿了。只是满满现在还病着,夜里总会突然发热,顾怀玉现在不在,满满最黏的是他,离不开。 下意识的,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 装作没在意这边其实一直在用余光看这边的裴辛立刻注意到了顾放之的动作。 裴辛知道顾放之衣袖下摆动的手指是什么意思——那代表着拒绝。 顾放之不愿为他守夜。 这个认知让裴辛微微蹙起眉,原本还算可以的心情不知怎么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但他等了等,顾放之却并没有施展巫术。 “但是,臣有个不情之请。”裴辛听到顾放之温和清润的嗓音:“臣的小弟最近生病,夜里总要发热,离不开人。臣能否等到陛下睡了后回顾府去?” 顾放之一向怕折腾,刚才也是下意识想拒绝。 但裴辛睡不着也挺可怜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偌大的皇宫竟然找不到一个按摩师父吗? 顾放之的提问,杨禄海自然无法回答。 两人一起望向裴辛。 裴辛瞧着顾放之,半晌不语,突然“哈”了一声。 再过了一会,裴辛又“哈”了一声,眼角似乎有微微上扬的,彰显着愉悦的弧度。 顾放之:“?” 裴辛怎么还自己卡bug了? 他回了个档。 裴辛:“哈。” 三声平静无澜的“哈”连在一起,莫名有喜感,一下子戳中顾放之的笑点。 他噗嗤一声喷笑出来,抖着肩膀开始又读了几回档。 裴辛:“哈。” 裴辛:“哈。” 裴辛:“哈。哈。哈。哈。” 裴辛:“…………” 不是这人有毛病吧? 他恶狠狠地看着面颊已经笑到绯红的顾放之。 活爹是开心了。 他后半辈子再也不会笑了。 第 29 章 顾放之现在还学会对他动…… 第29章 在顾放之大不敬但有点小好听的笑声中, 裴辛闲着也是闲着,维持住面上阴冷的表情,心如死灰地思考起了人生的意义。 曾经他以为世界是险恶的。 可当他离开顾放之给他撑的伞, 才发现世界并没有下雨。 裴辛:“……” 这边顾放之总算笑够,在杨禄海惊恐的目光下,读取存档。 裴辛:“哈。” 顾放之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板住脸, 看向裴辛:“陛下,可以吗?” 裴辛:“?” 顾放之的巫术来来去去,他的年龄在这来回之间也不知道虚涨了几岁,记性都没之前好了。 可以什么来着? 哦, 对,顾放之说要在他睡着后再回顾府看孩子。 裴辛伸手揉着自己太阳穴, 沉声:“准。” 顾放之笑着道谢。 眼见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杨禄海宣了晚膳。 宫中的饭菜相当合顾放之的口味, 样貌精致又色香味俱全。可裴辛却好像不这样觉得,只是吃了几勺碧粳粥就说饱了。 他这两日睡得不好, 胸口钝闷,自然没什么胃口吃饭。 方才那两口碧粳粥, 还是他看顾放之吃得香, 莫名被激发了些胃口,才勉强吃下去的。 杨禄海颇担心。 他执筷为裴辛布菜:“皇上, 您从昨天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多少再吃些吧。” 裴辛推开杨禄海手臂:“不用。” 杨禄海一张脸都皱着,担忧却又毫无办法。 顾放之站起身。 他上前,伸手接过杨禄海手中银筷。 裴辛对顾放之的自作主张很不满。 他紧拧眉头,十分不悦:“老师做什么?” “俗话说人是铁, 饭是钢,床是磁铁。” 裴辛:“?” 顾放之继续道:“饮食与身体与睡眠本就不分家。陛下再吃些吧,这样晚上也更容易睡着。” 说着顾放之一手抬筷,一手垫着衣袖,夹了根青菜到裴辛面前碗里。 裴辛不动,也不说话。 他的外置声带杨禄海替他道:“顾郎,陛下不爱吃青菜。” ——虽说皇帝在饮食上不应有明显的喜好,但裴辛的确有许多不喜欢的食物。 甜腻不喜,软黏不喜,重油重辣亦是吃不惯,许多青菜他也同样吃不惯。 顾放之“咦”了一声:“小孩还挑食。” 裴辛:“……” 他很愤怒。 但他既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冷脸,更没有呵斥。 就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更何况气了也白气。 顾放之读回到刚才的档。 读档,倒不是为了换菜。 裴辛脸色那么苍白,绝对和他吃得又少还挑食脱不开关系。 顾放之是想了几个劝酒……劝菜说辞,想看看裴辛能不能接受。 “陛下,今日的菜和往常做法不一样,格外好吃。” 裴辛拒绝。 “陛下,吃蔬菜有助睡眠。” 裴辛还是拒绝。 “小青菜,绿油油,吃了之后没愁愁,身体棒牛牛。” 裴辛脸彻底黑了。 背景音乐是杨禄海的声音:“顾顾郎顾郎顾郎,陛下不爱吃不爱吃不爱吃吃吃……” 两人又拉扯了两个回合后,顾放之突然啧了一声,伸手,朝着裴辛额头伸去。 裴辛到底是警惕机敏,眼前还黑着,已经抬手抓住顾放之手腕。 顾放之手腕线条分明,有骨感却不瘦削,腕骨处微微凸起,在裴辛手掌下散发着暖洋洋的温度。 裴辛问:“老师做什么?” 顾放之没答,就着这样的姿势,突然伸出手指,在裴辛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不吃那不吃。” 裴辛一怔,猛地站起身。 动手动脚!! 顾放之现在还学会对他动手动脚了!!! 他沉着脸刚要说话,眼前却是发黑。 下一瞬,小发雷霆的裴辛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刚才被他龙袍摆动碰翻过去,或是掉在地上的碗筷重归原位。 顾放之又给裴辛夹了根青菜。 杨禄海道:“顾郎,陛下不爱吃青菜。” 裴辛没说话,沉默地用筷子把青菜夹起来吃了。 平时他总能在菜中吃到一些奇异的苦味,但今天还好。 菜再苦,没他心里苦- 吃过饭,裴辛批了一会奏折。 顾放之去拜托了杨禄海,找人替他跑一趟顾府传个话,就说让满满和顾云川先睡,他晚一点再回去。 这边杨禄海刚吩咐下去,又有小太监给顾放之送来了衣物。 杨禄海道:“以后顾郎守夜,就不用穿不合身的衣服了。” 以后?就是说给裴辛守夜已经成铁饭碗了? 顾放之没觉得难以接受,也没有觉得特别能接受。 杨禄海道:“皇上又让人给顾郎送了一箱金瓜子呢。” 闻言,顾放之平静无澜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克制住自己嘴角几乎要忍不住的笑意,伸手去接衣服,但一个没拿稳,衣服直直掉在地上。 顾放之读档。 这回他把衣服稳稳拿在手里,照着自己手臂长度比划了一下后,惊喜地发现这次的衣服大小很合适。 他对杨禄海道谢:“公公真是细心。” 杨禄海却道:“是陛下安排下来的。” 裴辛连他上次穿的亵衣太大都能注意到? 顾放之后仰着身体回头看了一眼内殿。 烛光下小皇帝正在看奏折。 他执着毛笔,微微低头,有碎发从额前散落。 眉头微微皱着,薄唇下压,像是上奏的人给他出了什么难题。 看裴辛这么专注的样子,顾放之心里有些欣慰。 可就在他收回目光的那一刻,裴辛阴森森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扎向了他后背。 天杀的活爹。 还他刚洋洋洒洒写好一整页的朱批!!- 托顾放之的福。裴辛今晚吃了青菜,朱批也重写了几次。 他的心情有些崩溃。 可当他像上次一样趴在床上,顾放之侧坐在他旁边,手像是给什么动物顺毛一样,由上至下地轻柔地划过他的脊椎的时候,裴辛的火气又消了大半。 他又闻到顾放之身上的桂香,在他周身刚泡过药浴的苦味中,显得格外清香。 顾放之像一个出租车师傅一样和裴辛搭话:“陛下,感觉怎么样?” 裴辛不置可否地“唔”了声。 顾放之又问:“感觉困了吗?” 裴辛道:“没有。” “那怎么办?”顾放之沉吟一会,拿出自己哄满满睡觉的绝招:“陛下要不要听故事?” 裴辛:“……” 这是拿他当三岁孩童? 他正要拒绝,却听顾放之道:“从前有个大理寺卿,叫工小新……有一日他被坏人喂下仙丹,变成了孩童……” 裴辛拒绝的话顿时含在口中。 仙丹? 变成孩童? 顾放之的巫术,会和这个故事有关系吗? 裴辛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顾放之讲着讲着,裴辛打断顾放之:“老师不是说,高员外是第一个死者吗?怎么他这会突然出现了。” 顾放之:“……” 编着编着忘了。 嘿嘿。 还好存档狂魔即便在讲故事的时候也不忘记存档。 顾放之读档,把上一句里的“高员外”给改成了“孙大娘”。 裴辛:“……” 所以事实证明,这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 好不容易听到结局,顾放之沉声:“所以凶手是——孙大娘。” “不对。”裴辛道:“老师说过,杀死高员外的人一定在那三房小妾中。孙大娘并不在现场。” 顾放之:“……” 记得还挺细。 他给满满讲故事的时候,满满可没这么在意细节。 顾放之读档:“所以凶手是——二房杜氏。” “不对吧,”裴辛皱了皱眉,又道:“杜氏身上有昙花香。老师说过高员外死的那一夜,只在偏院开了昙花。要是杜氏,她赶不过去。除非她有合谋。” 顾放之:“……” 凶手是他行了吧? 他再读档:“凶手是三房。” 顿了顿,又低声自言自语:“……这回总该对了吧?” 裴辛:“…………” 可快拉倒吧,前言不搭后语的,搁这糊弄大傻子呢。 顾放之就这水平还讲故事呢。 比起他的体温,顾放之的手很暖,许是按得累了,又让裴辛仰面躺着,用指腹去按裴辛的太阳穴。 这样一来桂香味更浓。 从裴辛的视角,能瞧见顾放之修长的脖颈和下颌。 那脖颈上还有他上次被自己掐后留下的痕迹,淡淡的紫红色。 裴辛清楚自己的手劲有多大,看着顾放之颈子上的伤,他心中生出了一些淡淡的愧疚。 裴辛突然抬手,指尖轻轻在顾放之脖子上碰了一下:“老师还疼吗?” 顾放之像是突然吃到了酸梅子:“嘶凉凉凉!” 裴辛眼前一黑。 下一瞬,头顶的顾放之微微倾斜身体——他用被子把裴辛的手给压住了。 裴辛:“?” 顾放之就这么不想让他碰? 裴辛咬了咬牙,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困。 也不是困,更像是要被气晕了- 见裴辛的眼闭上,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顾放之这才起身。 还没完全站起来,却突然觉得有股力道在往下扯自己。 一低头,才发现原来裴辛的手压住自己的外袍衣角。 顾放之轻轻往外抽自己衣摆,可刚动了一下,裴辛就微微皱起眉。 顾放之想了想,索性直接脱掉自己外袍。 来到外殿时,杨禄海已经在等自己。 “顾郎,车马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后门等着。”杨禄海道:“皇上特意让奴才叮嘱顾郎,回去的路上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顾放之:“?” 京城也没有这么不安全吧? 他有些困惑,但还是道:“好。”- 睡梦中,裴辛突然意识到,那只温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猛地醒了,现在已是深夜,烛火只剩了最后一点,摇摇曳曳的,顾放之自然也早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件蓝色外袍,被压在他手臂下。 这一觉他又睡得不错,只可惜时间太短。 裴辛忽觉惋惜。 他从床上坐起,外面值夜的小太监听到动静,来为他更衣。 “晚点告诉杨禄海一声,”裴辛吩咐道:“让御医去一趟顾府,帮顾放之的弟弟瞧一瞧病。” 第 30 章 走了走了,没有那么多手…… 第30章 顾放之再次宿在养心殿的事, 昨夜便在众朝臣中传开。 裴辛登基至今,鲜少有朝臣能和他多说几句话,更别被裴辛喜爱。顾放之绝对算是一个。 这会儿, 顾放之甫一露面,就有人朝着顾放之匆匆走来,想向顾放之取经。 顾放之赶紧朝着宋景舟的方向走。 一般情况下,顾放之通常能用“和宋景舟聊天聊得正开心”这样的情景阻止那些应酬。 可今天这方法却好像行不通了。 几个朝臣已经瞧出顾放之是在故意躲避, 不管顾放之把头扭到哪边假装看风景都要迎上来。 顾放之:“……”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 他读回到了自己去找宋景舟之前的档,这次选择静静站在原地等那几位过来。 几位大臣缠着顾放之问了一会,中心思想就是一个——“顾郎究竟都做了什么事,才能让陛下如此喜爱?” 都说以诚待人准没错。顾放之选择实话实说:“其实下官什么都没做。” 可谁知这几人竟把顾放之的坦诚当成了糊弄, 说什么都要再从他口中套点什么出来。 顾放之:“……” 哎,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他再读了个档, 这次,面对几位臣子的提问, 顾放之道:“诸位。打铁还需自身硬。其实下官也没做什么。就是不断地提升自己。如果几位大人也能像下官一样,一手抓谋略, 一手抓态度,一手抓工作, 一手抓亲人, 一手抓礼仪、一手抓课业,一手抓天下大事, 再留一手留意陛下喜好, 几位大人也会深得陛下喜爱的!!” 几人:“…………?” 走了走了,没有那么多手。 好不容易把那几位忽悠走了,顾放之松了口气,却觉得有一道目光正在看自己。 他抬头, 顺着那目光看过去,见到了秦瑄。 二人目光相对,顾放之远远和对方行礼,秦瑄点头,移开视线,目光中闪过思虑。 上次他还觉得顾放之脖子上的红印是吻痕。 但那也只是他的猜测。 刚刚顾放之转身时的动作大了点,秦瑄眼尖地注意到顾放之脖颈上的痕迹。 虽然淡了些,但还是能看出那痕迹很长。 除非裴辛的嘴像鳄鱼那样大,或是裴辛绕着顾放之的颈子吸吮了一圈。 否则应该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想来上次,他是误会顾放之了。 秦瑄心中浮现出一丝对顾放之的歉意。 可顾放之哈欠连连,看起来比往日困倦许多。 上朝时,裴辛面上同样有倦意。 有朝臣关心裴辛,多问了一句。 裴辛闭了闭眼:“朕只是有些累。” ——方才上朝前他正在看雁门送来的密信。 上次他提到让人扮成细作深入敌营的事已经差不多成了,手下的字迹都连带着飘逸了许多。 裴辛也难得心情跟着轻松了一些。 只是密信最后又提到了,有一伙零散的苍生教教徒一直在军营附近散播关于大齐的流言,说大齐已不得人心,说裴辛暴虐残忍。 裴辛:“……” 他? 暴虐残忍? 一个月前要是有人这么评价他,他绝对眼都不眨地认下来。 可现在…… 他做过最暴虐残忍的事是骂一个和尚秃驴,打了贪官十大板子。 裴辛微微垂眸,心中徘徊着的浊气,不知道怎么就冲到了嘴边。 裴辛低低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他又突然停下。 冷着脸使劲把密信拍到桌上。 见他发怒,周围伺候的宫人都吓了一跳,白着脸匆匆跪了一地。 裴辛狠狠呼出一口气:“都起来吧。” 话音刚落,他眼前却是发黑。 他的手再次狠狠拍在桌子上。 宫人又跪了一地。 裴辛:“……” 裴辛脸上的表情很淡定,是早有预料的冷静。他道:“……都起来。” 宫人再次战战兢兢地爬起来。 下一瞬,裴辛的手再拍在了桌上。 裴辛:“…………” 手疼。 但比起疼,更多的是累,心累- 而下首,听到裴辛说累,秦瑄皱了皱眉。 顾放之疲惫,裴辛也累。 昨夜守夜,能做什么累成这样? 这…… 莫非他并没有误会? 秦瑄闭了闭眼。 他自认不是对别人私下里的事感兴趣的人,只是裴辛实在身份特殊,他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大齐命脉,顾放之又动机可疑。 唉。事情怎么变得这样麻烦- 傍晚。 忙完工作的穿越版牛马顾放之回到匆匆回到顾府。 昨天他回来的晚,满满一直在等他,睡也睡得不安生。 这让顾放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向裴辛提议,今日先回顾府把满满哄睡了,再进宫守夜。 裴辛回了一个字:“准。” 顾放之一进到满满的房间,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就是一愣。 前几日满满身体虚弱得厉害,连吃喝都是在床上,今天竟然下了地,正站在桌前拿着毛笔练字,而顾云川在旁边看着。 听到动静,一大一小两人一齐回头,满满把手中毛笔一扔,朝顾放之扑过来:“放放哥。” 顾放之很惊喜:“满满,身体怎么样了?” 顾云川道:“今天皇上派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抓了两副药,吃下后就好多了。” 嗯?裴辛派人来给满满看病了? 这是顾放之怎么都没想到的答案,他惊讶地扬眉,同时又有些欣慰。 裴辛好像确实比之前成熟了些,都会知恩图报了。 顾云川示意满满继续去抄帖,问顾放之:“皇上怎么会突然叫你去守夜? ” “皇上睡不着,我给他按摩。”顾放之也没瞒着,问顾云川:“大哥要试试吗?”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看着跃跃欲试的顾放之,顾云川坚毅的眉眼露出一抹笑:“好。” 顾放之指挥着顾云川背对自己坐好。 顾云川的肩膀比起裴辛的要更僵硬一些,顾放之很卖力地帮顾云川按了后颈、左肩、右肩、左臂、右——右臂不用按。 一炷香后顾放之喘着气停下,问顾云川:“大哥,怎么样?” 顾云川:“……?” 就。 特别普通啊。 力气也不够大,穴位也都是乱按的。 有哪里特别吗? 面对顾放之的提问,顾云川十分善意地沉默不语。 顾放之敏锐地从自家大哥没什么波动的表情上读出了一个字:“烂。” 顾放之:“……嘶。” 为了自己的名声,顾放之读了个档。 这次他用处了自己浑身解数来给顾云川按摩。 一炷香后顾放之喘着气停下,问顾云川:“大哥,怎么样?” 顾云川依然保持了善意的沉默。 这次顾放之敏锐地从自家大哥没什么波动的表情上读出了三个字:“特别烂。” 顾放之:“……” 顾云川笨拙地安慰顾放之:“说不定……说不定陛下他……他就喜欢这种赤脚医生的路子。” 顾放之:“……” 安慰得很好,下次还是别安慰了- 给满满讲故事,把满满哄睡后,顾放之又赶往皇宫。 阿奇见惯了原主爱推卸事情怕麻烦的样子,见顾放之脸上虽挂着疲态,却什么都不说、也不抱怨的样子,竟觉得有点不适应。 他掀开车帘,给顾放之递了一包蜜桔:“二爷,您累的话一定要注意休息。” “不累。” 顾放之道。 顾放之说得是实话——他方才在自己屋子里又看见了裴辛差人送来的一小箱金瓜子,这会儿正美着呢。 顾放之越想越开心:“……嘿嘿嘿呵呵呵嘿嘿嘿。” 马车外的阿奇:“???” 待笑够,顾放之读了个档,一本正经地对阿奇道:“能为皇上排忧解难,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了养心殿时,裴辛正在和一人谈话。 裴辛扫一眼顾放之:“老师自便。” 顾放之给他行了个礼,坐在外面小床上,拿出阿奇给自己的蜜桔。 他爱吃桔子,却不爱吃上面白色的脉络,一定要把每一丝白色脉络都剥得干干净净才行。 他这一剥,内殿的裴辛便闻到了浓郁的橘香。 裴辛向外面扫了一眼。 顾放之正慢吞吞地剥着桔子,细长的手指捻着那些白色的脉络,一点点将其剥离。 细致又缓慢的动作,轻飘飘的,按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陛下?” 面前的人叫了裴辛一声。 裴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顾放之的手看得出了神。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这人四十出头,体型微胖,长相和裴辛有些相似,眉眼却远没有裴辛凌厉。 此人名叫裴霁安,是裴辛堂兄,皇室宗亲,封号为“宁王”。 裴霁安此人性格温吞,喜欢字画山水、不喜冲突,也不喜欢先帝与裴辛在战场上毫不仁慈、赶尽杀绝的做法,所以一直守着自己的小封地,和裴辛关系远远说不上近。 他这次来是有事要求裴辛—— 他的独苗儿子如今二十八岁,却一直都没娶妻;如今他看中了自己的一位堂妹,这位堂妹却另有心上人。 这位独苗儿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裴霁安情急之下找上了裴辛,求裴辛为他儿子赐婚。 裴辛:“……” 他倒不知道当皇帝还要兼职红娘。 他嗤笑:“今天你因为你儿子娶妻来找朕,明天又有人因为买的菜缺了两片叶子来找朕。朕到底是皇帝,还是村口负责调解的大爷?” 裴霁安涨红了脸:“可,陛下……” 裴辛抬手:“对方已有心上人,朕赐婚就是拆婚。此事不用再提。” 裴霁安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 外殿却突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顾放之捂着嘴,整个人都弓起来,脸皱成一团。 见顾放之这样,裴辛一颗心蓦地往上提了提。 他手按着椅子扶手就要起身,却听顾放之哀嚎:“好酸——”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练过散打的桔子在你嘴里打你把你打得栓栓的】 顾放之:“……” 也行吧。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读档来着。 他伸手,在每个桔子上都捏了捏,试探地挑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重新去剥。 而内殿。 裴霁安重新开口:“陛下,臣有一事想请陛下为臣做主。” 裴辛:“……” 好不容易听完了,又要再听一遍。 他疲惫地用指背撑着下巴:“说。” 待裴霁安洋洋洒洒、迂回白转地说完了自己的目的后,裴辛言简意赅道:“不赐。” 说过一遍的话,他懒得再说。也不等裴霁安的反应,直接想叫杨禄海来送客。 可下一瞬—— “好酸!!” 裴辛眼前又是一黑。 裴霁安:“陛下,臣有一事想请陛下为臣做主。” 裴辛:“…………” 都来请他做主,谁又能来为他做主? 他回头瞪了一眼已经换到第三个桔子的顾放之,又将目光落在顾放之的手上。 但这次裴辛并非是在注意顾放之的手,而是在观察他手中的桔子。 小不说,底部还泛着些青。 应该又是个酸得不行的。 既然已经提前知道顾放之要施展巫术,裴辛索性也放飞了自我。 “不赐婚。此事别再和朕提。” 裴辛扬着眉,使坏地对裴霁安道:“要是再提,朕就将你在外面偷偷买房养了一屋子狸奴的事告诉你那不喜欢猫的夫人。” 说完,裴辛眼中闪动着愉快的笑意,边静静欣赏着裴霁安几乎破碎的表情,边等待顾放之再被酸到。 可……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放之那边毫无动静。 裴辛往外看了一眼,顾放之手里的桔子已经吃到最后一瓣。 裴辛:“…………” 哦所以他现在又成了拿猫威胁别人的阴险小人了。 30-40 第 31 章 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龙…… 第31章 裴辛现在还是对来自顾放之的触碰感到不自在, 但为了能睡个好觉,已经不用顾放之催促,就板着脸趴在床上。 顾放之问:“陛下今天还要听故事吗?” “……”裴辛道:“不用。” 顾放之的故事根本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把人当成傻子在糊弄,他是疯了才会再去听顾放之讲故事。 顾放之“噢”了声。 他按着裴辛的肩膀,许是他刚吃过蜜桔,这次, 除了桂香外,裴辛还闻到一些淡淡的桔皮香气。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顾放之的声音:“对了,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示意顾放之继续说下去。 顾放之问:“昨天臣的外衣落在这里了, 陛下可知道放在哪里了?” 顾放之这一说,裴辛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他醒来时, 看到顾放之的外袍压在自己手臂下,想来是因为顾放之不想叫醒他, 才把外袍脱了才回的顾府。 “朕不知。”裴辛道:“可能被杨禄海拿去洗了。” 顾放之“哦”了声:“那臣明天问问杨公公。” 他话音刚落下,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惊雷。 屋内被雷光点亮了一瞬, 下一秒,顾放之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窗户上的声音。 “下雨了?”顾放之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想来今夜又要冷了, 晚些臣去拿两个汤婆子塞皇上被子里。” 裴辛没答。 顾放之敏锐地觉察到比起刚刚,裴辛的情绪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他问裴辛:“皇上, 有心事?” 裴辛道:“朕只是在想事情。” 顾放之道:“臣愿为陛下解忧。” 裴辛皱眉思忖片刻, 虽内心伸出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不可以轻易相信顾放之,但又有另一道声音在同裴辛讲:天杀的顾放之邪门的很,将心中困扰告诉他的话, 说不定他能有什么解决方法。 裴辛再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冬天,军队会很难熬。” 大齐北面的边境冬天实在太冷。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去待过两年,一到冬天,吃穿不足,柴火不足,就算不打仗,也要死人。更别无力御冬的百姓。 尽管这次他已经提前送去了物资,但对凛冬来说,还远远不够。 顾放之“唔”了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养心殿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 裴辛抬了抬手,正准备示意顾放之不用再按了,却听顾放之道:“对了!” 他问裴辛:“皇上,有地图吗?” 地图当然是有,只是上面大多标注了自己与别国的兵力,不方便拿出来。 裴辛想了想,才记起哪里空白的地图:“在博古架上。” 顾放之起身去拿。 他在博古架上翻找到地图,走到桌边展开。 裴辛亦起身,抓过外衣披在身上,走到顾放之旁边。 顾放之盯着地图,神色认真。 作为一个AVG游戏,《开国皇帝》也和其他同类型游戏一样,其中穿插着养成玩法。 比如在某几日的空闲中,玩家可以派遣主角去练武场提升武力值,去马场提升敏捷值,也可以派主角去茶馆搜集情报。 当主角当上将领以后,玩家能派遣的人就更多,能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春季播种农田获取作物,夏季去山上采摘草药抵御瘟疫,秋季挖煤度过寒冬。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 裴辛看顾放之一动不动的样子,忍不住出生询问:“老师?” 顾放之恍然抬头,看向裴辛。 听裴辛说军队难以御冬,顾放之便想到可以把自己在游戏里知道的煤矿点位告诉裴辛。 二人目光在半空相对,顾放之对他笑了一下,突然伸手指着地图某一个地方问裴辛:“陛下可认得这是哪里?” 裴辛看了顾放之一眼。 顾放之表情严肃认真,他也跟着认真起来,答:“宣城。” “这里呢?”顾放之细长的手指挪动了位置:“陛下认得这里是哪?” 裴辛答:“雁门。” 雁门是他守的最久的地方,宣城是他第一次险些战败的地方。裴辛不知道顾放之为什么要将这两个城点出来,他摸不清顾放之的用意,只有回答。 顾放之的手指再挪动了几次:“这里呢?这里呢?还有这里?” 他新指的几个地倒都不是裴辛守过的地方,裴辛愈发不明白顾放之的用意。 可顾放之还没停下。 他又指了几个地方:“陛下,这里又是哪里?” 裴辛:“……” 大半夜的这到底是要干嘛? 考试呢? 裴辛一一作答。 顾放之又问了几个地方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笑着看向裴辛:“陛下当真聪明!思维敏捷!记忆力高强!” 裴辛:“……” 这有什么值得夸的?这不都是最基础的东西? 裴辛想皱眉,不知道怎么嘴角却挑了起来。 他刚要说话,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等恢复视野后,他已经没站在原来的地方,而前方不远处的桌旁,顾放之正在展开地图。 见裴辛站在原地不动,顾放之还道:“陛下,劳烦过来一下。” 裴辛隐约间猜到了什么,狐疑地上前。 等他在桌前站定后,顾放之伸手指着地图,细长手指依次挪动了几个位置,道:“陛下,宣城,义城与晋城,都有丰富地煤矿资源。若派人开采……” 裴辛无言地看着顾放之故作高深的表情:“……” 果然,他没猜错。 什么意有所指、夸他思维敏捷,都是假的。 干啥啥不行的顾放之他压根就是没看懂地图。 刚才是搁那套他的话呢。 裴辛:“…………” 心累。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憋屈的情绪后,问顾放之:“老师可确定这些地方都有煤炭?” 他派出去的探矿的人不少,可发现的矿却不多,开采的量也不算大。若顾放之说得是真的…… 顾放之道:“臣不能保证,只是恰巧听人提起过。” 闻言,裴辛敏锐地看了顾放之一眼。 连他都不知道的情报,他顾放之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想必顾放之口中的那人,其实就是顾放之自己。 只是裴辛还是没想到,原来顾放之除了能够逆转时间,还能有知道这种事情的神通。 ……不知道除了煤矿点位之外,顾放之还知不知道别的。 裴辛想得出神,一手拢着外袍,一手用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他外面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玄色外袍,衣摆几乎垂落到地面上,这让裴辛整个人看起来慵懒中又带着一股帝王威压。 因正在思考,他后腰无意识地抵在桌面上,亵衣也因这样的动作往上滑了一点,隐约露出了一小截侧腰。 裴辛肤色苍白,皮肤在夜里更是泛着冷玉一般的光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线条流畅、又劲瘦的侧腰上,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这道伤很长,撕裂状,比起旁边的皮肤、颜色泛红,顾放之看不出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只是光看着都觉得疼。 他伸手,在裴辛侧腰上的伤疤碰了一下。 裴辛猛地后退。 桌面上的地图,连带着顾放之方才画圈用的毛笔都被他的动作撞翻,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顾放之温暖的指腹碰到他腰间,所带来的的酸痒的感觉让裴辛格外别扭。他沉脸:“做什么?!” 顾放之没好意思承认自己纯粹就是手欠,直接读到了自己刚给裴辛报完煤炭点位的档。 裴辛:“……” 所以他刚刚是被耍流氓了吗? 而且他还不能生气。 他真的,好累好憋屈。 有一种洗了九九八十一个孩子的尿布,孩子却全都不是自己的那种累和憋屈- 翌日是休沐日,顾放之不用上朝,也不用上班。 但要加班。 礼部侍郎组织大家一起去酒楼吃顿饭,互相联络一下感情。 顾放之起来的时候,裴辛已经起来了,此时正在背书。顾放之和他请了个安,转身要出去洗漱时,恰巧碰到了进来伺候的杨禄海。 顾放之想起来什么:“对了,杨公公。” “顾郎请说。” “下官上次落在这里一件外袍,可是公公给收起来了?” “衣服?”杨禄海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是那件蓝色的?奴才送到浣衣局去了,想着等洗好了再给顾郎送去。” 顾放之也没在意,“噢”了声:“多谢公公。”- 出宫后顾放之回了趟顾府,满满的病已经差不多好了,顾放之配他玩了一会蹴鞠,总算是靠着读档赢过他后,就又出门赴宴。 聚餐总是少不了饮酒,一群大男人划拳喝酒,但有了之前的事情,顾放之已经清楚自己的酒量,绝不多喝一口。 好在他靠着读档,划拳的胜率能做到百分之百。 宋景舟崇拜地看着顾放之:“贤兄,你运气真好。” 顾放之笑:“一般一般。” 半个时辰前,皇宫。 裴辛面容舒展,靠在泡满了药材的池水中。 昨夜顾放之给他的几个点位其中之一,裴辛挑了个离京城近的地方叫人去查。没想到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天,那边就穿来了消息,说的确有煤炭矿产。 裴辛心情大好,连带着杨禄海都跟着喜气洋洋起来。 隔着屏风,他道:“恭皇上,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龙气庇佑。” 裴辛扬了扬眉,觉得泡够了,站起身就要出来。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重新坐在了池水中。 杨禄海道:“恭皇上,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龙气庇佑。” 裴辛:“……” 他再站起身,可下一瞬又重新落回到池水中。 他又试了三次,但还是没能从池水中成功出来。 屏风外的杨禄海还在重复那句话:“恭皇上,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龙气庇佑!” 裴辛:“……” 可别真龙天子了。 龙至少能从水里出来,他都要被泡水肿了。 第 32 章 蹭的他鼻尖发痒 第32章 是夜。 真龙天子裴辛浴水而生, 疲惫地躺在龙床上。 今天他没让顾放之来守夜。 原因有二—— 一,顾放之的小弟正病着,他既然要拉拢顾放之, 也应时不时给他一些好处,让他多与家人团聚一会。 二则是裴辛也想试试只凭自己能不能睡着。 他是忌惮顾放之的,可偏偏他心里又忍不住去信任顾放之。 顾放之在的时候,他时常被气到两眼一黑, 可确实他的睡梦变得难得平稳了。 戒备与依赖,这两种矛盾的情感在裴辛心中微妙地混合在一起,这让裴辛觉得有些烦躁。 又再床上躺了一会后,裴辛还是毫无困意。 他开始觉得一个时辰前以为自己最近睡眠变好、凭自己就能睡着的他像个笑话。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打算去看会书。 刚起来,余光却注意到了什么。 今天值夜的人不是杨禄海, 小太监歇在更外面的位置,那张外殿的小榻是空的。 枕头旁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蓝色衣服。 那是顾放之上次落在这里的外袍。 裴辛皱了皱眉, 缓步上前。 这件衣服被顾放之穿在身上时,并不算张扬, 但也不算暗淡。 柔软顺滑的布料,色泽在夜色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领口处则用银线绣着简单云纹。 整体来看, 这袍子并不华贵,却足够得体。正像穿着他的那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文尔雅。 裴辛随意将外袍拎起, 又举至面前。 衣服上的桂花香气淡了许多,混合着浣衣局皂角的味道。 裴辛的鼻尖碰到布料,衣服上的纹路蹭的他鼻尖有点发痒。 裴辛:“……” 等下。 他是困傻了么?怎么在闻顾放之的衣服。 裴辛紧皱眉头,宛如甩开一块烫手木炭一样满脸嫌弃地将顾放之的衣服扔回到小榻上- 翌日是立冬。 生气闭蓄, 万物修养。 以往先帝会在这个时候举办家宴。 可裴辛既没有后妃更无子嗣,也就上面有几个堂兄王爷,便把家宴改成了一场小型宫宴,只邀请了一些亲王与朝中重臣,还有(想让人重)重(扇他一巴掌的佞)臣顾放之。 宫宴定在御花园,因刚下过雨,周围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植物气味。宫人在周围的竹林上挂了灯笼,风一吹,竹子摇曳间带出影子。 右相笑道:“竹影摇曳,幽静伊人,真是别有一番清雅在。” 孙太师也道:“既不奢华,又尽显高贵,可谓宾主尽欢。” 秦瑄道:“对。” 顾放之道:“我了个北风呼呼吹,呛风一堆堆。” 裴辛:“…………” 这人有毛病吧? 这时候你顾放之倒才华横溢了。 裴辛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眼前黑了一瞬,是顾放之施展巫术、回溯了时间。 裴辛听到顾放之的声音:“竹,意在坚韧不拔;灯笼,意在繁荣和谐。这是陛下对臣等的期许!臣等一定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裴辛:“……”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把白眼翻起来了。 裴辛喜静,宫宴没安排歌舞,一顿饭在安静中度过。 待吃饱喝足后,众臣起身谢恩,恭送裴辛。 裴辛抬手示意免礼,又让宫人依次给众人送上赏赐。 顾放之得到的是一根玉如意。 他把玩了一下,抬眼看到裴辛的身影愈发远去。 阿奇告诉顾放之,顾怀玉已经忙完了铺子的事,晚些会回来。顾云川给顾怀玉准备了一场接风宴,恰巧和立冬一起热闹地过了。 顾放之从顾府过来的时候,府里忙忙乱乱的,很是热闹。 一回想起来那热闹的情景,再看着前方裴辛瘦削的背影,顾放之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把玉如意收好,朝着裴辛的方向跑了两步。 但也就是两步。 他懒得追了,直接读了宴会刚结束时的档。 已经走出去老远的裴辛,一抬眼却被右相突然冒出来的脸吓了一跳:“……” 裴辛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噢厉害厉害,缩地成寸。 现在裴辛已经基本习惯了顾放之随地大小巫,甚至还多出了一些自娱自乐的心情。 他见自己重新回了御花园,心情像死了几天一样冷静,连瞪顾放之都懒得瞪了,只是抬腿重走。 却见顾放之朝自己快步走来:“陛下。” 所以是顾放之有事找他? 他倒够方便的。 待顾放之走近后,裴辛挑了挑眉:“老师何事?” “臣是想问……” 顾放之顿了下,似乎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道:“陛下今晚若没事,要不要去臣家里一起吃顿饭?” 没想到顾放之要说的是这个,裴辛一时有些愕然,眼都睁大了些。 见裴辛一直不说话,顾放之更不好意思了,抬手想抓一下面颊。 裴辛见顾放之宽大的袖口微微摆动,却误会了顾放之的意思。 他伸手,沉着脸隔着袖子按住顾放之右手:“朕去。” 旁边的杨禄海露出欣慰的笑。 裴辛皱眉:“你笑什么?” 杨禄海还没回答,顾放之已经开口。 他道:“杨公公是在笑——少爷终于交到朋友了少爷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老奴从来没见过少爷对一个男人这么上心你是第一个带着少爷回家的人说吧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家少爷?” 裴辛:“……?” 什么东西? 叽里咕噜的念咒呢? 顾放之读档,这回他安静如鸡,不再抢答。 杨禄海摸了摸脸,还在笑:“奴才笑了?奴才是在想着要给陛下准备好出行的东西。” 裴辛出宫的决定突然,得到消息的宫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有的跑去顾府提前通知,有的去收拾裴辛常用的器件。 杨禄海拽着顾放之叮嘱个不停:“吃穿用,顾郎无需准备。只是这住——千万别新收拾一间房,一定一定要有人住过的客房,或是谁住过的卧房。” 顾放之听得好奇,存了个档,拉住杨禄海:“这是为什么?” 杨禄海解释:“太新的房间,容易藏东西。” 藏东西? 噢——懂了。 裴辛是要住有居住痕迹的房间,这样至少能保证这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没问题,不会有暗器啊密室啊什么的。 顾放之恍然点头,又读档到自己提问之前,对杨禄海露出一个笑:“下官都知道的。” 杨禄海赞:“顾郎真是令人心安。” 前方听了全程的裴辛趁着顾放之看不到自己很尽情地翻了个白眼:“……” 顾放之,真是一个好会钻空子,好会装模作样的妖人。也就是顾放之的官职不用考,不然裴辛都不敢想顾放之在考场上得折腾成什么样。 不过,顾放之这巫术用的,倒也有点机灵在的- 也有其他大臣知道了裴辛要去顾府一事,眼睛立刻瞪得比鸡蛋还大:“……顾放之,顾放之他倒会投陛下所好!” 说完又扭头看向旁边的人:“小秦将军怎么看?” 秦瑄:“……” 这是准备见家长了。 进度,还挺快。 所以顾放之脖子上那一圈…… 太超过了,秦瑄不愿细想。 他抬手揉着鼻梁:“用眼睛看。”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愿看。 问话大臣:“……?” 没想到,小秦将军还挺幽默- 裴辛这趟出行算微服私访,他去换了身不太显眼但很贵的衣服,乘着不太显眼但很贵的轿子,和顾放之朝着顾府赶。 顾放之和裴辛坐在同一辆轿子上,闻着狭小车厢内裴辛身上略带苦涩的药味,撑着腮看着窗外,觉得自己是有点冲动了。 邀请裴辛回家的行为,和跟同学聚餐的时候突然把年级主任领过去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好在顾云川和顾怀玉不会介意。 如果介意,他就送他们金瓜子。 如果还介意,那他就多送点。 反正多给裴辛守两夜就有了。 裴辛见顾放之唇角带笑,眼神明亮,不禁有些好奇。 他用膝盖撞了下顾放之膝盖:“老师在想什么?” 顾放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想陛下的金瓜子。” 听到顾放之这句话前四个字的裴辛一愣。 听完顾放之这句话后四个字的裴辛一怒。 顾放之自知失言。他赶紧读档重来:“在想如何为这江山社稷尽一份薄力。” 裴辛:“……” 好装。 他被顾放之酸到捂腮。 马车一路驶到顾府,虽裴辛已经让人叮嘱过,不用刻意排场,但顾云川和顾怀玉、满满和一众家丁已经等在门口迎接。 裴辛抬手:“免礼。” 皇帝来自己家中做客,不管在哪个游戏里绝对都是很重要的剧情。 顾放之生怕出错,一步一存档。 “老师,”裴辛道:“踩到朕的衣角了。” 顾放之:“……” 好啊。一步一存档,就不用怕一步一犯错,一步一踩人了。 他立刻点开游戏主页准备读档。 冷风吹过,刀子一样往顾放之的领口里面钻。 顾放之打了个哆嗦。 他这一抖,伸向2号档位的手指被带着歪了歪,按在了1号档位上。 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黑过后,却是身处一个明亮的环境。 他抬眼,发现自己坐在行宫寝殿的书桌前。 远处,是西胡使节叹着气拐过门口。 裴辛:“?” 裴辛:“……?????” 等等,他说等等。 只是踩到他衣角啊,不至于一下子回到一个月前吧?? 裴辛嘴角抽搐了几下,却听站在他右侧的顾放之“哎”了一声:“错了错了。” 下一瞬,冷风吹过。 明亮的行宫消失不见,裴辛重新站回在了顾府门口。 裴辛闭上眼,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气,又无声地吐出:“…………” 其实有时候裴辛觉得自己也挺幸运的。 他很阳光健康又积极地想:他亲爹虽然去世了,但活爹还寿比南山啊。 第 33 章 双修功法 第33章 晚膳在前厅进行。 所有人一起跟在裴辛身后朝前厅走。 满满本来是跟在顾怀玉身边的, 看见顾放之,又小跑着来到顾放之旁边,伸手握住顾放之衣角。 他小声道:“放放哥, 我刚刚听小莲他们说,你好厉害,竟然能把皇上领到我们家里吃饭。” “陛下同我们一样,亦是要吃饭的。” 顾放之伸手摸了摸满满的发髻, 突然将手伸到袖子里,将一小盒糖窝在掌心举在满满面前:“猜猜在哪只手?” 满满道:“右手!” 顾放之读档。 满满:“肯定是左手!” 顾放之再读。 又重来了五次后,满满总算猜错。 顾放之欣慰地将那一小盒桔子软糖交到满满手里。 满满哼了声:“下次我一定会猜中的。” 而走在最前方,走了许久, 却一步都没能走出去的裴辛:“……” 他算是知道每天一到放值的时间,顾放之来来回回地都在忙什么了。 连五六岁的孩子都一定要赢? 幼不幼稚啊?他看顾放之也就三岁大。 不过, 顾放之刚才那句“陛下同我们一样,亦是要吃饭的”, 他很喜欢- 因提前知道了裴辛要来,厨房多加了许多菜, 长桌满满地摆了许多菜色,虽比不上皇宫内膳□□致, 却另有一番烟火味道。 有小太监上前, 按照流程试毒后,杨禄海开始为裴辛布菜。 顾云川注意到什么:“陛下的口味似乎变了一些。” 他几次立下战功后, 先帝曾设宴招待他。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裴辛还不到十二,小小一个,吃饭很慢也很挑。看裴辛挑食的样子,顾云川那时心里还有些看不上, 觉得他这样挑剔的性格,上了战场也是挨打的份。 直到他听到裴辛首战大捷的消息,才对裴辛有了改观。 裴辛闻言,垂眸看了一眼面前小盘里的青菜。 裴辛:“……” 活爹盯着呢,不吃不行啊。 与其无用地反抗,不如勇敢地接受。 裴辛视死如归地将青菜喂入口中。 在经过咀嚼后,蔬菜散发出奇异的苦味。 裴辛闭了闭眼,将其咽下。 下一瞬,裴辛的耳尖捕捉到听到顾放之那边传来“叮叮咣咣”的刺耳碰撞声。 接着又是尖锐的碎裂声,像是瓷器翻落,又重重砸在地上。 有人急促道:“二爷小心!” 顾放之慌乱的声音邪:“哎……!我的天!” 怎么了?! 裴辛的心立时吊了起来,他立刻朝顾放之的方向看过去。 原是有个下人捧着准备上菜,可却因盛着的盘子太大一时没能拿稳,失去了平衡,整个瓷盘都从手中滑落下来,砸碎了许多碗盘弄得满桌狼藉不说,汤汁还淋在顾放之手背上,酱渍周围的皮肤立刻泛了红。 顾放之倒吸一口凉气,好在就在一分钟前他还怕顾云川的问题惹得裴辛不快,特意帮自家大哥多存了个档。 顾放之飞速读档,手背上刺痛的烫伤感立刻消失不见。 顾放之松了口气。 而前方的裴辛:“……” 很好。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菜又重新回到嘴里了。 但这次顾放之施展巫术的理由确是情有可原,裴辛只能自认倒霉。 正皱眉咀嚼,方才上菜的下人由远及近地走来。 见他靠近,顾放之打算帮着托一下,谁知刚算好了时间、准备伸手,却听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原来是他动作太大,袖子扫倒了一片桌上碗筷。 顾放之:“……嘶。” 眼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顾放之顿感害羞。 他红着耳尖再读了个档。 这回他什么都没撞翻,轻巧利落地站起身,恰到好处地托住了下人手中即将倾斜的餐盘。 他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阿奇看得傻眼,忍不住称赞道:“好身手!” 顾怀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不是文官吗?什么时候自己去学的功夫?” 目睹了一切的满满亦是一脸崇拜地看着顾放之。 而裴辛:“……” 他就没见过这样死要面子的人。天杀的顾放之,为了能装个大的,简直是不择手段。 谁来可怜可怜他,他都反刍三遍了- 尽管裴辛,顾云川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 但裴辛贵为天子,自然不能冷场。 聊天时,因顾家只有顾放之一人在朝廷当值,话题自然是围绕着顾放之来聊。 顾云川道:“放之年轻,经验不足,给陛下添了许多麻烦。” 裴辛:“……” 可不就是吗。 但这话他不能说。 他手指无意识转动着青玉酒盏,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 “老师勤勉。” ——勤勉睡懒觉,每天早上都要施展巫术,多睡上三次回。 “坚韧不拔。” ——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就算那目的是让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猜不中他手里的糖放在哪只手里。 “成熟。” ——活爹,辈分大得很,熟得不能再熟。 顾放之这会儿正给顾云川剔鱼刺。他是想着顾云川左手不方便,等下给他送过去。正专注着,却感觉到顾怀玉用手肘戳了戳自己:“皇上夸赞你呢。” 顾放之这才反应过来裴辛都说了什么。 他抬头望向裴辛,脸上是一个有些惊喜的笑。 裴辛手心痒了下,在桌下握紧了拳头。可转念又觉得,顾放之这一笑……好像还挺好看的- 用过晚膳后,已是月挂枝头。 裴辛准备休息。 他不住新收拾出来的屋子,只住别人待过的房间。可这“别人”也并非是每个人都可以。 宫人直接征用了顾放之的房间。 他们给顾放之的床换了一套从宫里拿出的明黄被褥,又用自带的浴桶为裴辛准备好了药浴。 顾放之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怪不得皇上从来都不轻易出宫,这看起来和搬家也差不多了。 杨禄海悄悄将顾放之拉到一边:“顾郎——” “公公,怎么了?” 杨禄海开门见山道:“顾郎今晚也为皇上守夜罢。” 他叹:“不是想折腾顾郎,实在是奴才担心皇上的身体。皇上昨夜又是一夜没怎么睡。也就只有顾郎在的时候,皇上才能睡得好一点。” 顾放之本来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更何况杨禄海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他点头:“好。” 杨禄海喜悦道:“奴才这就让他们抬张小床过来。” 顾放之道:“麻烦公公了。” 趁着这个时间,顾放之去找了一趟顾云川和顾怀玉。 顾怀玉也顾不上对顾云川有什么成见了,三个人头凑着头选了半天,终于敲定了明天裴辛的早餐,安排了下去。 晚膳时顾怀玉喝了许多酒,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香,偏头看着顾放之笑:“你还真当上帝师了不成?皇帝都这样听你的话。说来家里就来家里的。厉害。” 顾云川皱了皱眉:“怀玉!” “我就说说。这又没有别人在。”顾怀玉道:“我就是觉得神奇。我遇到的商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说皇上性格残暴,今日一见,反倒觉得皇上性格还挺……挺好的。” 其实性格也不是好。顾怀玉在脑海里搜罗了半天,想到一个词:认命。 可这样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裴辛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周身会散发着苦哈哈的认命的气场。 顾怀玉看人很准,可这会儿怎么都想不通- 从顾云川那再回自己房间的时候,顾放之恰巧碰到宫人抬着浴桶从房里出来。 浴桶里散发出的苦涩的药味顺着寒冷的夜风飘到顾放之鼻腔里。 顾放之敲了敲门:“陛下。” 裴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老师请进。” 顾放之推门进去。 裴辛刚沐浴过,乌黑湿润的发丝披在身后,身上披着一件绣着金龙的墨色大氅。 见顾放之看自己,裴辛突然想起来上次他用手戳自己腰的事,不动声色地把大氅裹紧了些。 顾放之道:“说起来,臣要多谢陛下。” 裴辛:“谢朕?为何?” 顾放之道:“多谢陛下今天愿意答应臣胡闹的请求,和臣一起回家。” 裴辛不语。 胡闹的请求吗? 确实十分胡闹,且答应的话,又会牵扯出许多麻烦。 他本来也是想要拒绝,可看到顾放之的手在衣袖下摆动,以为顾放之要反悔收回提议,不知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也不算后悔就是了。 顾放之与他家人相处时另有生动一面,让裴辛想起自己曾与父兄坐在篝火旁,用西域的匕首割下烤的油滋滋的烤肉,再喝上一口热乎乎的奶酒。 裴辛道:“老师不必客气。” 顾放之笑。 裴辛转身朝床上走:“朕要休息了。” 他将大氅脱下来放到一旁椅背上,伸手去掀被子。 随着裴辛的动作,一个东西从床垫下方滑出来,“啪嗒”一声跌在了地上。 是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 裴辛目光一凛。 自古床下都是个能藏东西的好地方。 贪官藏账本,富商藏银票。 能被顾放之这样的妖人藏起来的…… 莫非是巫术功法? 裴辛单手翻开书本。 裴辛:“……” 确实是功法。 双修功法。 男人与男人的双修功法- 顾放之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裴辛拿着春宫图,发呆的样子。 那春宫图是原主的,顾放之之前满屋子找原主私藏的钱财的时候在床底下找到过一次,又给塞回去了,一直没管过。 没想到竟然这个时候掉出来了,还刚好被裴辛看到了。 顾放之懵了一瞬:“……”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给未成年看什么呢?可真刑。这种可狱不可囚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有役思。】 顾放之:“…………” 青天大老爷他冤枉啊!! 因为触发了BE结局,游戏自动存档到了五分钟前。 顾放之吸着凉气读档,回到了自己刚进门的时候。 “陛下,”顾放之径直朝着床走:“臣再帮陛下理一理床褥。” 说着顾放之弯腰,飞快把那本书塞到袖子里。 避免了尴尬场景,顾放之松了口气。 他松了口气,问裴辛:“陛下可要现在就休息,还是再等一等?” 裴辛:“嗯,行,可以。” 顾放之:“……?” 来了,经典的上司发言来了。 A or B,你给我选or是吧? 第 34 章 顾放之,喜欢,男人,么…… 第34章 怕顾放之生疑, 裴辛微微闭眼、甩了甩头。 再睁眼时,虽然脑海里还是空白的状态,但表情总算恢复如初。 他沉声:“睡吧。” 说着朝床边走去。 走了两步, 想起来什么,又停下,对顾放之道:“今日不用帮朕按摩。” 折腾了这么一天,顾放之早困了, 听裴辛这么说,心里一喜。 他道:“好,臣就守在外面,陛下夜里有什么需要就叫臣。臣立刻过来。” 裴辛脸色僵硬了一瞬:“……朕夜里怎么会有需要?老师只管去睡就是。” 顾放之笑着应了一声, 调整了一下烛火,躺在外面小榻上。 裴辛亦歇息下来。 这是顾放之的床, 宫人已经换了一套新的被褥枕头。可尽管如此,裴辛躺上去的那一瞬间, 还是闻到了顾放之身上的桂香。 太浓了,不刻意去闻也会往鼻腔里钻, 比他昨晚鼻子都贴在了顾放之的衣服上闻到的还要浓。 裴辛皱着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挡住了口鼻, 才总算把桂香隔绝在外。 一个大男人,把自己熏得这样香喷喷的做什么? 这问题刚从裴辛脑海里面闪过便有了答案。 裴辛想起来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 蓝色封皮的书册, 明显有翻阅痕迹的书页随着掉在地上的力度翻开, 露出里面两位用诡异姿势缠在一起的男子。 裴辛:“……” 停。 别想了。 顾放之爱看什么,那是他的事。 和他没有关系。 裴辛使劲闭上眼,努力放空着大脑。 但他的大脑却不肯听从他的命令,一个大字接一个大字的往外蹦—— 所以, 顾放之,他,喜欢,的,是,男人,么? 停下,真的别想了。 那顾放之,突然,从一个,奸臣,变成,忠臣,劝谏自己,是因为,喜欢他,吗? 所以,他能,突然感觉到,顾放之的巫术,也是因为,顾放之,在他第一次上朝的时候,被他的英姿俘获? 别想了! 裴辛被自己不消停的脑海气得不行,一怒之下狠狠在床上翻了个身。 翻身的幅度有些大,带了些动静出来,屏风外的顾放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似是被吵到,从鼻腔里发了点不乐意的声音出来。 裴辛不动了。 也不是怕把顾放之吵醒,就是怕顾放之醒了,万一觉得睡得不舒坦,施展巫术重睡,搞不好他又得重新再看一遍那本册子。 裴辛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使劲闭上眼睛- 深夜。 顾放之是被裴辛的声音吵醒的。 未成年连黄书都看不了却上过战场的小皇帝又做噩梦了。 隔着屏风,顾放之听到裴辛强压着痛苦的呻/吟声。 那声音低哑且不连贯,像是被困在铁笼里的野兽的低吼声。 这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令人揪心。 顾放之忍不住起身,无声地绕过屏风。 裴辛面朝着顾放之的方向侧卧着,月光透过窗棂,一室的冷辉,也让顾放之恰巧看清裴辛的表情—— 他面色看起来比平时要更苍白些,眉头紧蹙,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浸到微湿,凌乱地贴在肌肤上。薄唇微微开合着,像是很用力地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断续的呻/吟。 再靠近一些,顾放之注意到裴辛胸膛起伏得很用力,呼吸急促,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着床单,因为用力,骨节泛白。 顾放之压低声音,温润的音色更显柔和。他唤裴辛:“陛下,陛下……” 裴辛毫无反应。 顾放之觉得自己应该去拍拍裴辛的后背。 知道裴辛好梦中杀人,顾放之很警惕。 他存了个档,道:“陛下,臣要碰你了,你这回可别再掐臣了。” 说完,顾放之用像是过年时候用烟点鞭炮那样的姿势,毫无美感地轻轻碰了下裴辛肩膀。 裴辛的身体顿时紧绷。 顾放之赶忙后退两步。 但不知道是裴辛睡得太熟,还是顾放之刚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裴辛没醒,也没像上次那样突然弹射起来,掐住顾放之的脖子。 顾放之松了口气,再靠近了一些,再试探性地用手碰了碰裴辛肩膀。 裴辛还是没醒。 顾放之总算安心下来。他侧身在床边上坐下,伸出手,轻轻去拍裴辛的后背。 为了让裴辛更平静些,顾放之还轻轻哼了两句歌- 一个时辰前,努力放空自己思绪的裴辛总算睡着。 但他又做起了梦。 梦里,他站在充满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的战场中/央,耳边充斥着将士们的呐喊。 兵器相接的铿锵声不断响起,裴辛举起手中长/枪,却怎么都无法从敌人的围困中脱身。 血水渐渐汇聚在他脚下,没过他的脚面,接着是膝盖。 他的脸上,身上,也溅满了粘稠的血。 他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倒下前,都在用嘶哑绝望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 裴辛伸手,一切却被火光吞噬。 裴辛如坠冰窟。 可突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在了他背上。 梦中的裴辛愣了片刻,直觉告诉他,是顾放之。 顾放之有强大的巫术,有顾放之在,就算他受伤,顾放之也可以帮他回到之前。 意识到顾放之就在自己身边后,裴辛紧绷的情绪松了松。 他在嘈杂污浊的战场中坐下。 背上温暖的感觉更清晰了一些。那是一只手。 这只手正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由上至下地抚摸、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没过膝盖的血水逐渐褪去,面目狰狞的敌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 裴辛的梦境变得平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裴辛一直能听到有人唱歌的声音。 太难听了。 歌词也很不好,什么“爱情不是你想买”…… 裴辛:“……” 他猛地睁眼。 顾放之一直在观察裴辛,生怕他像上次那样把自己掐住。 有一说一小孩手劲是真的大,那次掐的也是真疼,他手腕和脖子上的印子到现在还没褪干净呢,他可不想再留几圈痕迹。 见裴辛睁眼,顾放之立刻起身,后退了两步。 同时飞快存档,已经做好了和裴辛来一场boss战的准备。 但裴辛并没有像上次一样伤人,反而看起来还挺平静的。 顾放之松了口气。 裴辛看着月光下只穿着单衣、身形单薄的顾放之,突然开口:“老师。” 裴辛问:“顾云川为什么还不成亲?” 顾放之:“…………?” 啊? 这是从噩梦里醒来后该说的话吗? 突然他就特别好奇裴辛都梦到什么了…… 但其实裴辛的逻辑很简单。 就在刚刚,他从噩梦中醒来,看到顾放之的瞬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本从床垫里掉落出来的春宫图册。 他想试探一下顾放之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喜欢……他。 →但顾放之以为他并没有看到那本书,直接问出口的话,太突兀,而且很容易引起顾放之的怀疑,万一让顾放之知道自己知道了他的巫术那就麻烦了。 →而且直接问顾放之为什么不成婚,可能被顾放之用“我大哥还没成亲”这样的理由糊弄过去。 →所以不如一步到位直接问顾云川为什么还没成亲。 顾放之愣了一会,很茫然地告诉裴辛:“可能是我大哥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吧。” 裴辛问:“那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顾放之:“?” 更怪了。 顾云川知道皇上这么关心他的单身问题吗? 顾放之更茫然了:“臣也没听兄长提起过……陛下实在好奇的话,臣可以去打听打听。” 裴辛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手肘用力,往上撑起了一些身体。 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顾放之的脸:“那老师呢?可有喜欢的类型?” 顾放之道:“有。” 裴辛只觉得呼吸一停。 顾放之道:“臣喜欢的类型,通体澄黄,光滑细腻,坚韧中又不乏柔软。” 裴辛:“……” 这又是,什么类型? 顾放之喜欢得过黄疸的? 哇那还真是口味独特。 不过这也说明了顾放之喜欢的人不是他。 裴辛微微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心情有点微妙的,不悦。 正想着,却听顾放之叹息的声音:“啊——金元宝,我一辈子喜欢你。” 裴辛:“…………” 他服了。 他险些被顾放之气笑,眼前却是一黑。 原来是顾放之施展巫术,将时间回溯到了他刚提问的时候。 这回顾放之换上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臣立志为国为君,只愿日夜为陛下筹谋,为陛下分忧解难。臣心中唯有陛下和大齐江山,已是顾不上其他。” 裴辛:“……” 酸。又假又酸。 眼见问不出来什么,裴辛也累了,他刚想示意顾放之回去歇息,却听顾放之问自己:“陛下呢?可有喜欢的类型?” 这话一问出口,顾放之的心立刻提在了半空中。 他生怕游戏再给自己弹出来个什么“不许和未成年聊恋爱话题”之类的BE成就,好在等了等,这问题并没有触发BE结局。 顾放之松了口气,充满求知欲地看着裴辛——他实在是有点好奇这小孩会喜欢什么类型。 裴辛却皱着眉久久不语。 看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 顾放之可惜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却听裴辛突然开口了。 “要年龄比朕小的,要敬朕,怕朕。” “性格要张扬明媚些,不会在暗处使坏的。面容要整洁,不可有痣。还有……” 裴辛咬牙道:“头发要顺滑整齐,不可有卷曲。” ——反正就是要和顾放之完全相反的才行,毕竟活爹有一个就够了。 第 35 章 谁说这狗不好的 第35章 这场夜里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把裴辛气得肝火旺盛。 若是此时有御医在为他把脉, 说不定又会夸“陛下真是龙体强健”。 不过也多亏了顾放之在,裴辛后半夜睡得还算不错。 翌日,在用过早膳后, 裴辛准备回宫。 虽说是微服私访,但裴辛去顾府的事也没刻意瞒着。 也因此,官员们,以及得知了消息的百姓们将长街团团围住, 隔着官兵试图见上裴辛一面。 倒不是出于敬重,大多人就只是好奇小皇帝到底长成什么样。 有说裴辛定是俊朗非凡的,但更多的说法是说裴辛长着三只眼和一张血盆大口的,不然怎么能在战场上吓退敌军。 人太多, 轿子龟速地往前挪,裴辛烦得不行, 整张脸都沉着。 被裴辛(害怕他再搞事所以)安排着同坐了一顶轿的顾放之注意到裴辛不佳的心情。 顾放之表示理解——上班路上堵车,换谁谁都心情不好。 他余光扫到什么角落里的围棋, 问裴辛:“陛下,要和臣手谈一局吗?” 裴辛抬了抬眼。 他不爱下棋, 却不是不会。 他的棋风凌厉,出子吃子都快, 和他性格一样果断。 他二哥的性格就阴险些, 用兵打仗总不喜欢和人正面交锋,下棋时也总喜欢耍阴招。 如果是顾放之的话……裴辛还真想象不到顾放之下棋会是什么风格。 有点好奇, 裴辛便答应下来:“好。” 顾放之便将棋盘展开, 裴辛执黑先行。 其实顾放之的围棋水平就是小学的时候上过一个学期的兴趣班,基本上什么都不记得,提出下棋,也只是看裴辛心情不好, 生怕他因为上班堵车而路怒症爆发,突然冲出去把人都砍了。 娱乐局,顾放之也没当真。但裴辛这混蛋下棋是真的不手下留情。 顾放之的子几乎全被他吃光,憋屈得想冲裴辛扬沙子- 其实顾放之提出要下棋的时候,裴辛就已经做好了顾放之会施展巫术悔棋的准备。 偏偏顾放之没有这么做。 随着他的白子被越吃越多,顾放之情绪明显开始不佳,头越耷拉越低,连带着面颊上那颗胭脂色的小痣都比平时暗淡了许多。 搞的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不过裴辛承认,他确实在借机欺负顾放之就是了。 愧疚是有一点的,但他可以忽略,因为看顾放之吃瘪的样子实在是太爽了。 裴辛嘴角上扬,心情都好了不少;他再下一枚黑子,拿走被围困在中间的白子。 却听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只觉得眼前发黑。 下一瞬,顾放之夹着那枚白子换了个地方下。 裴辛:“……” 哦,打不过,开始作弊了。 裴辛毫不意外,手中黑子也追了过去,再次吃掉顾放之的白子。 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眼前再一黑,恢复视野时,顾放之又把白子换了个位置。 裴辛再执黑追去。 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眯眼,再追再杀。 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 顾放之这臭棋篓子还倔上了。 估计再来这么几回,棋盘都要被磨穿了。 最终是以裴辛输掉了这场激烈的比赛作为结局。 Top癌顾放之谦虚道:“陛下前半局攻势迅猛,臣还以为臣要惨败了。好在后面突然运气变得不错。” 裴辛:“……” 懒得喷。 他被顾放之的巫术弄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后面他主动放海,裴辛毫不怀疑自己能和顾放之在这磨一辈子棋盘。 正准备长松一口气,裴辛突然听到马车很近的地方有百姓的声音—— “啊!刚车帘被风吹起来了一下!有谁看到那位长什么样子了?” “没看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通体漆黑,双眼猩红,血盆大口?” 顾放之:“……!” 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小话,不要命啦? 他赶紧读了个档,时间回到两分钟之前。顾放之凑到窗口边上,对外面的卫兵招了招手:“让百姓都离车子远点,看着他们不要乱说话。” 卫兵听令下去。 做完这一切,顾放之心满意足地坐回到座位上,在心里给自己敲了一下木鱼。 功德+1 而裴辛—— 方才百姓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声声不断,不绝于耳。 战场上连砍十个都不会累的未成年皇帝未老先衰,拖着疲惫的身体疲惫地靠在了车板上- 下朝后裴辛仍觉得十分憋屈。 杨禄海瞧出他心情似乎不佳,贴心地给裴辛出主意:“皇上累了?可要去散散心?” 裴辛扬了扬眉,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杨禄海深知裴辛的不要就是要,试探地给裴辛出主意:“去酒楼吃些民间小食?或是去练兵场练一练那些兵?对了,东郊猎场新来了几匹马,听说性子烈得很,谁的话都不肯听,陛下可要去训一下?” 裴辛再扬了扬眉。 杨禄海知道裴辛这是感兴趣了。他笑道:“奴才这就去备车马。” 裴辛“嗯”了声。 一个时辰后,裴辛抵达猎场。 临近冬日,广阔的猎场寒风凌冽,枯黄的草叶在风中瑟瑟发抖,远处有几匹被养的油光水滑的马正在悠闲散步,整个场景倒是萧瑟得好看。 得知裴辛要来,猎场的人早就等在门口迎接;为首的人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身材矮小,四肢却有力。 对裴辛叩首后,中年男人领出一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这匹马鬃毛很长,几乎垂到腹部,四只雪白的蹄上同样覆盖着长毛。 黑马看起来很是烦躁,蹄子不停原地踩踏,又无数次抬高了头,想把缰绳从牵马的人手中抽出来。 裴辛注意到这匹马的马背上、腿上,长长的鬃毛下都有受伤的痕迹。 裴辛认出那伤痕应是枪一类的武器,问:“战马?” “陛下慧眼如炬。”中年男人道:“是从辽月那边俘获的战马。” 裴辛应了声。 马匹聪慧认主,本来有主子的马就难训,何况它大概率是某位将军的爱马,自然不会服这些人的管教。 他伸手,接过牵马人手中的缰绳。 见有陌生人靠近自己,本就躁动的战马情绪变得更躁动。 裴辛用力拉了一下缰绳。 他臂力大,战马被迫低下头。 裴辛趁势按住马颈,全身力量收紧,如一张拉满的长弓般蓄势待发; 下一秒,裴辛翻身跃上马背。 感觉到有人骑在自己背上,烈马长长嘶鸣了一声,迈开蹄子、边跑边跳、转圈,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 猎场的人和宫人们都捏了把汗,也不敢上前,只是紧张地望着裴辛。 裴辛低头,薄唇凑近马的耳边,开口说了什么。 奇迹般的,战马躁动的情绪一下子安稳了一些。 裴辛又说了什么,边扯动缰绳,那马虽看起来还是不服气,竟真的在裴辛的指挥下转起了圈。 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 待裴辛终于过瘾,从马背上跳下来后,中年男人上前两步:“皇上!!皇上!您对那马说了什么?!竟让它一下子变得这么听话?!” 裴辛说了句什么。 这并不是中原官话,语调很是奇异,尾音轻扬。 在众人茫然的表情中,裴辛微微张开双臂,让杨禄海帮自己整理着乱了的袍角,道:“朕对它说了几句辽月话。” 准确地说,是辽月话里对战马的口令。 这马听得懂,还以为裴辛是自己人,自然安分了许多。 中年男人满脸惊叹。 他跟在裴辛身边夸了许久,又领出猎场里最好的一匹马。 裴辛骑上用最快的速度兜了两圈,烈烈的风声逐渐淡化了裴辛今早从顾放之那里感受到的憋屈。 不知怎么,裴辛突然想到了回京时顾放之骑在那匹小矮马上踢踢踏踏的样子。 倒是窝囊,不过也挺有趣。 但下一秒裴辛又想到,顾放之骑在那匹小矮马上时,和秦瑄聊了一路的天。 裴辛撇了撇嘴。 顾放之今天一天还挺老实的,也没释放巫术,也不知道这会儿在做什么。 裴辛乐得轻松,再兜了几圈子后,裴辛终于过瘾。 脚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却听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声。 中年男人“啧”了一声:“小畜生又开始了!皇上……扰了皇上雅兴,草民罪该万死。” 裴辛听力极好,听到犬吠声中还夹着有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音。 裴辛问:“怎么回事?” “是别人前段时间硬塞给草民的一只小狗。” 中年男人脸上划过一丝懊恼与疲惫:“这小畜生生得通体雪白,长得很漂亮,却实在能折腾人。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要咬烂所有东西……不给好吃的,咬;不带它出去玩,咬;不陪它玩,咬……能咬的东西全都咬烂了,这会儿连床都啃了一半了。” 中年男人叹气:“现在是主子不像主子,狗反倒像主子。草民训了小畜生十天有余,反倒是被小畜生训成了。现在是一看到它呲牙,就赶紧带它出去玩,喂它吃肉干,不然它闹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裴辛:“…………” 总觉得这剧情听起来有点耳熟。 他怀疑这个故事另有隐喻。 而且。 和顾放之折腾他的劲头比起来,这狗好像也没有很过分啊。 只是撕烂一点东西而已。 又没有像他一样当着百官的面结巴让宫人觉得他是个嗜血暴君被和尚觉得他有爱骂人的怪癖还说要把孙太师纳进后宫…… 裴辛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谁说这狗不好的,和他活爹比起来,这狗简直太善良了。 第 36 章 癫狂的狗乱飞的宣纸破碎…… 第36章 回宫马车上, 裴辛撑着腮,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他对面,一只雪白漂亮的小狗正在用牙齿状似癫狂地啃咬着棋盘。 裴辛:“……” 他还是觉得自己疯了, 怎么就突然开口,把这只狗给带回来了。 可能是因为这狗实在和顾放之有点像,就连毛都是一样带着一些卷曲的弧度。 长得都很漂亮就算了,素质也都很算了。 裴辛往外看了一眼, 现在已经回了皇城,马上就要回宫,但只要往右边拐一下,就是去礼部的路。 裴辛突然有点想去看看顾放之在做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消停,弄得他都有点不适应了。 ……不对, 顾放之不折腾他,他应该偷着乐才对, 他为什么要不适应? 裴辛手指用力按了下额角,从桌上油纸包里取了一块肉干, 扔给小狗。 小狗咬住,几口就吞了下去。肉干美味, 小狗眼睛晶亮, 又朝着裴辛哼唧了两声乞食。 裴辛却不再给,伸手将油纸包合拢。 小狗急切地跳下座椅, 伸着小短腿爬到裴辛旁边, 用爪子使劲扒拉裴辛的龙袍。 裴辛伸手,略带嫌弃的姿势拎着小狗的后颈,把它扔回到了对面的椅子上,沉声道:“多了没有。” 小狗愣了一下, 再哼唧几声后,见裴辛真的没有再给,突然开始发疯一样撕咬椅子上的靠垫。 犬牙锋利,靠垫一下被咬烂,棉花线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满了车厢。 裴辛:“……” 像下雪。 顾放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使用了巫术,回溯的时间刚好卡在小狗开始撕扯靠垫的一瞬。 “砰”地一声闷响后,车厢再次被白雪覆盖。 裴辛眼前再隐隐发黑。 小狗再次咬碎了靠垫。 好幸运,这么癫狂的场景他竟然能看到三次。 裴辛淡淡地伸手撩开车帘,淡淡吩咐杨禄海:“去礼部。” 他倒要看看该死的顾放之这会儿到底在做什么- 顾放之在礼部处理了一下午文书。 理文书不费脑,就像驴子耕地只需要闷头走一样。顾放之对此已经很熟练了,一下午也没怎么用到存档。 除了刚刚脑抽,不小心写了两遍一样的错别字,但也及时用存档挽回了错误。 只是工作悠闲,顾放之自己却不悠闲。 一个下午的时间,无数人来找顾放之打听裴辛昨晚宿在顾府的事。 有人问顾放之裴辛喜欢吃什么,有人问顾放之是用什么话才能请动裴辛的,也有人好奇裴辛昨晚都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有没有聊到什么关于他们的话题。 一个个的都求知欲爆棚,恨不得连裴辛底裤穿什么颜色都想知道。 顾放之被扰得烦了,手里毛笔一扔,存了个档就开始大放厥词:“陛下亲签一粒金瓜子,本人亲自为陛下画的小像两粒金瓜子,陛下用过的碗盘等物料,洗过的五粒金瓜子,没洗过的十粒金瓜子。” 用饭圈浅浅洗礼了一下众人,顾放之欣赏着众人茫然且震惊的面色,这一刻站哥顾放之和裴辛的私生饭完成了双向奔赴。 而后面刚刚进门的裴辛:“……” 所以,顾放之为什么还留着他用过且没洗的碗盘? ……顾放之,总不能,真的,喜欢他,吧? 仔细一想,顾放之口中的“通体澄黄”,可能是指金子,也可能是指他身上的龙袍啊? 虽然,顾放之人挺邪门的,素质也很算了,只是偶尔挺有意思的。 但他和顾放之毕竟是两个大男人…… 裴辛面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很精彩,跟在他后方的杨禄海则满头大汗—— 顾放之平时一向机灵,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 他正准备暗中提醒,被他搂在怀里那只雪白小狗突然开始仰天狂吠。 顾放之:“……?” 怎么突然有狗叫? 他循着狗叫声茫然地回头,却看见了裴辛。 ……哦豁,正主怎么来了? 不过已经提前存好了档顾放之也不慌,他抬手和裴辛打了个招呼:“吃了没您呐?” 裴辛:“……” 他看顾放之真是越来越胆肥了。 这会儿其他人也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裴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脸色吓得煞白,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扑通地跪在地上开始边磕头边求陛下饶命。 顾放之本来还想再多玩一会的,但这会看大家都快吓到返祖了,也不忍心再折磨人,直接读档。 不过话又说回来,裴辛好像也没去其他几部串门的习惯啊,怎么有事没事就往礼部走一趟? 来监督自己生日宴的进展? 那就要让裴辛失望了。现在的进展属于是画画刚打开ps新建空白画布、写小说刚打开Word新建空白文档的程度。 谁让礼部侍郎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计划说自己有一个新想法呢。 哈哈! 时间顺利回到站哥顾放之开始兜售裴辛周边之前。 杨禄海手里的狗不再叫,礼部诸位同僚也停止了瑟瑟发抖。阳光落下,安静祥和。 顾放之佯装不经意地回头,惊喜道:“啊,臣就说东边有龙气,原来是陛下来了。” 裴辛:“……” 你感受到的那是龙气吗?那是朕冲天的怨气! 众人被突然到来的裴辛吓了一跳,匆忙跪地请安。 礼部尚书何让战战兢兢地站在裴辛身侧:“不知陛下前来,臣等有失远迎。” 裴辛道:“无事。” 反正他也就是来看看这活祖宗在做什么。 顾放之今天应是累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困倦且恹恹的气场,连带着发丝都变得没精打采。 但这话裴辛肯定是不能对别人说的。 他用从猎场拎来的那只狗当借口:“朕——” 裴辛其实本来想说的是:朕要把这只狗赏赐给顾放之。 才刚说了一个字,裴辛右眼开始跳灾,左眼也开始跳灾。 他已经开始觉得大事不妙。 要是这狗给顾放之养…… 狗是疯狗,人是癫人。 狗不听话的厉害,偏偏妖人又有回溯时间的巫术。 万一狗啃烂咬烂一次东西,顾放之就施展一次巫术…… 那最遭罪的是他。 顾放之,绝对不能养这条狗。 但他的话已经说了一半,所有人都在等他下文。 …… 一盏茶时间后,觉得自己是傻子的裴辛狼狈不堪地从礼部离开。 礼部众人目送着裴辛轿辇远去,何让的脸上还充满了迷茫。 他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宋景舟:“方才陛下真的来过?真的只是为了让我们仔细瞧瞧他的狗才来的?” 宋景舟:“……是……吧?” 顾放之目光从众人疑惑不解的面上扫过。 想来是那句“朕的狗,你们看”实在是给所有人心中都造成了深深的疑惑。 但顾放之近来已经对裴辛很熟悉了,知道小皇帝虽然年龄小,却不是什么喜欢炫耀的人。 他直觉裴辛来礼部是有事。 让他们端详那只狗,应该也只是裴辛“有弟怨弟,无弟怨狗”的说辞。 可到底是为什么来的礼部? 总不能是突然想他了吧,哈哈。 顾放之被自己幽默笑了- 隔天。 终于整理好卷宗的顾放之,再次被何让派出去和宋景舟一起出外勤。 何让对裴辛的生日宴又有了亿点新想法,顾放之则负责实现他的新幻想。 但大体要求还是不变的——东西要够气派,预算要够精简。 顾放之照着其他几位同僚列出来的采买清单找铺子,找到了就开始砍价。 仗着有存档顾放之砍价特别猛,老板报价一吊钱他开口就是一个铜板。 通常这种情况下老板都会以为顾放之是来捣乱的。 但顾放之根本不带怕的,读档后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往上加,直到老板暴怒的眼神转变成“你觉得我像疯子吗”的眼神,顾放之就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可是给皇上准备的!以后你就可以说你铺子里的东西是给皇上用的东西!” “此等殊荣可不是常人能有的,眼光要放长远些,流水不争先后,争的是滔滔不绝。” “照我说老板你应该再给我们多送些,这可是免费的广告……” 宋景舟在一旁看得十分惊叹:“贤兄,好厉害……” “这也就是陛下说了采买必须付钱。”顾放之道:“不然我能让他们把东西直接免费送到皇宫里再给我一吊钱。” 两人转(忽)悠了一下午,总算把生日宴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采买得差不多了。 顾放之抬头看看时间:“我先走了。” ——先生今晚来教裴辛念书,他得在旁边监督- 一个时辰前,皇宫。 裴辛正执笔批改奏折。 经过了无数次写好的朱批却因顾放之的妖术消失不见后,裴辛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 他将奏折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朝臣们上报的琐事。 如税收、农产。 并非不重要,但无需太多回复。 裴辛只批一个字:“阅” 第二种,则是令人心烦的琐事。 如谁和谁闹了矛盾,要他做主。如啰里啰嗦地关怀他的身体。 再或者像孙太师那样,总说要他找个妃子填充后宫之类的话。 裴辛会批两个字:“不阅” 最后一种,是一定需要批复的。 如边关战况,别国动态,军士汇报。 裴辛通常会拉长批改的时间。 批复奏折的时间越分散,顾放之施展巫术时能留下的就更多。 裴辛的应对方式是写一会,去看看书,或是起来转两圈。 但今日和之前还不一样。 顾放之的巫术施展的特别勤。 裴辛一顿一顿地在书房里踱步,癫狂的白色小狗在他后面一顿一顿地追着他的长靴啃,偶尔也啃啃掉在地上的宣纸什么的。 突然杨禄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陛陛陛陛陛下,秦将军陛陛陛陛陛下,秦将军求见陛下秦将军秦将军求见见见。” 裴辛:“……” 什么活字乱刷。 他懒得说话,如皮影戏一般抬手,示意秦瑄进来。 顾放之的巫术这会儿停了一阵子,秦瑄大步上前:“末将叩见陛下,问陛下今日安。” 裴辛:“……” 他环顾四周。 癫狂的狗乱飞的宣纸破碎的他。 也不知道秦瑄是哪一只眼睛看到他安了。 第 37 章 心 脏 骤 停 第37章 裴辛不语, 秦瑄目光看向他脚边那只正卖力撕咬宣纸的狗,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陛下养狗了。” 裴辛不太赞同秦瑄的说法。 养狗,重在那个“养”字。至少是主子和宠的关系。 裴辛不觉得他养了这只狗, 更不觉得这只狗有把他当主子。 更准确的说法,裴辛觉得,应该是他供了一条狗。 就和他供着顾放之一样。 不过这话裴辛自然不会和秦瑄说,只是问:“何事?” “是关于, ” “汪汪汪——!” “苍生教,” “嗷汪汪汪——!” “末将得了些消息。” “呜汪——!” 秦瑄说话的时候,疯狂的白色小狗突然开始狂吠不止,几乎将秦瑄的声音全都盖了过去。 秦瑄住口, 狗也不叫了。 秦瑄:“……” 他顿了顿,问裴辛:“它好像不喜欢末将。” 裴辛道:“它什么都不喜欢。” 这狗看起来在娘胎里就已经疯了。 不过这种看不惯一切的态度, 裴辛倒是还挺欣赏的。 说着话,裴辛眼前发黑。 顾放之又开始施展巫术。 不过这次没有前两个时辰来得频繁, 也就回溯了一两次就停下了。 裴辛等顾放之消停下来后问秦瑄:“苍生教怎么了?” 秦瑄双手呈上一张密报。 苍生教本就分成了保守与激进两派,激进派大部队一路北上, 暗中招兵买马,最终驻扎在了凉山。 凉山是大齐与西胡边境上的一座山, 而西胡最近又与那支小国军队缠斗得难舍难分。 那支将领名叫李昊的军队正是借用了苍生教的名义, 而如今,苍生教竟真的来了。 配秦瑄刚说完, 裴辛已经蹙眉:“你怀疑他们对大齐蠢蠢欲动?” “是。” 苍生教此举怎么看怎么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辛和秦瑄能有此猜测实在不算妄加推断。 裴辛表情严肃下来。 他唤来杨禄海,想让他将小狗抱走,可那狗这个时候倒认主了,死死咬着裴辛的龙袍不肯走, 险些将龙袍咬出一个窟窿。 裴辛无奈:“算了。” 他抬手给狗扔了两片肉干,狗终于老实了,趴在地上乐滋滋地啃咬。 裴辛和秦瑄都不是话多的人,说话言简意赅,又都久经沙场,很快安排好了军队应对方式。 秦瑄起身告辞:“末将即日启程。” 顾放之赶到书房的时候,听到的就是秦瑄这句话。 他惊讶:“秦将军,你要走了?” 秦瑄见顾放之,第一反应去回头去看桌上的地图。 那张地图虽然之前是空白,但刚刚已经被裴辛标注了一些文字。若是被有心人看到…… 秦瑄仍旧没有打消对顾放之的疑虑。 可多疑如裴辛,却并没有立刻收起桌上地图。只是道:“老师来了。” 顾放之问秦瑄:“秦将军,你才回来几天,这就要离京了?” 秦瑄道:“是。回军队里瞧瞧,不盯着总觉得不放心。” 顾放之叹气:“可惜。” 上次他还和秦瑄说好了下次再听他讲一讲打仗时候的事,但一直都没机会,秦瑄却要走了。 秦瑄道:“等下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劳心劳力,定要保重身体,莫让琐事烦心。” 秦瑄这话是想暗中去点顾放之,让他不要暗中耍小心思。顾放之笑:“一定。将军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裴辛:“……” 哇感情真好,要不要来个十八相送? 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飞快转了几圈,突发恶疾仰天狂吠。 顾放之被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狗。 昨天裴辛来礼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只小狗了,通体雪白、毛色干净又蓬松,嘴巴短短的,倒不是什么现代的品种狗,长相却很漂亮可爱。只是裴辛昨天给他放了个假,没让他来守夜,他也没机会来撸狗。 顾放之很喜欢小动物,在学校里一碰到猫猫狗狗就走不动路。他问裴辛:“陛下,臣能摸摸吗?” 裴辛对于顾放之想要摸狗的想法表示很不理解,但却足够尊重。他点头:“嗯。” 顾放之立刻“嘬嘬嘬”地过去了。 秦瑄对裴辛行礼告辞。 裴辛再回头看向顾放之的时候,他已经蹲在小狗旁边。 小狗趴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似乎对顾放之的靠近很警惕。 顾放之噙着笑意,伸出手。 他手生的好看,手指如竹般修长分明,白皙得近乎透明。 他轻巧地用指腹抓了抓小狗头顶,又摸摸小狗耳后蓬松柔软的毛。 说也奇怪,癫狂的小狗竟然在顾放之手底下诡异地安静下来。 它似乎被顾放之抓得很舒服,歪着头用额头去抵顾放之的手,把自己往顾放之手里送。 还伸出小舌,舔了舔顾放之的指尖。 顾放之伸手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神柔和,低声笑:“好乖。” 裴辛突然觉得自己手心又开始发痒。 可能是想打人了,谁让面前是他供着的两个活祖宗。 裴辛不自在地歪了下头,听顾放之问自己:“陛下,它有名字了吗?” 裴辛:“……没有。” 这狗本来就是他疯了才要过来的,而且,他很难去给这样一只狗起名字。 他问顾放之:“老师有什么想法?” 顾放之想了想:“雪球?” 顾放之一说雪,裴辛就想起来昨天车厢里那漫天棉絮的样子。 裴辛再低眸看看一地的宣纸碎屑,准了:“好名字,与它很配,很有意境。” 小狗在顾放之手底下翻了个肚皮- 再过了一会,教书先生到了。 雪球用牙齿把自己挂在裴辛的龙袍上撕都撕不下来,没办法裴辛只有让它留下。 在雪球悄无声息地将砚台里的墨喝了个干净后,今日的课程便结束了。 顾放之随机抽查了裴辛几个问题,见他都答上来,颇感欣慰:“好乖好乖。”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雪球了? 裴辛不悦黑脸,顾放之也自知失言,读档重拍龙臀:“陛下真是天资聪颖!臣佩服佩服!” 裴辛撇嘴:“行了。” 和秦瑄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亮堂堂的,轮到他就只能听到这些假情假意的话。 明明他才是知道顾放之所有秘密的人。 顾放之不知道裴辛在想什么,笑问:“陛下今夜要臣留下来吗?” 裴辛默然。 昨晚顾放之不在,他虽然睡着了,但又是做了一夜的噩梦,所以今晚本来是想让顾放之留下来的。 但顾放之这话问的,要是他说要,怎么都有一股子挽留的意思。 裴辛下意识反驳:“不用。” 顾放之也没多想,“噢”了一声:“那陛下好好歇息。” 他请安准备离开,裴辛想起什么:“让杨禄海给老师准备了些东西。” 自从给裴辛当老师以来,顾放之隔三差五总能收到他赏给自己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柄玉如意,有事是流光溢彩的布匹。 顾放之很欣慰裴辛懂得知恩图报,更欣慰他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顾放之由衷对裴辛道了个谢。 杨禄海给他的是一个红木小盒子,拿在手里的时候重量沉甸甸的。 等出了书房,顾放之站在门口,忍不住将红木小盒打开了一条小缝偷瞄了一眼。 金灿灿的。 是金子啊!又有金子了!! 资产+1+1+1 顾放之乐得不行,眼前却突然发黑。 大片大片的黑雾上涌,仿佛将顾放之拖入了一个虚无又奇异的空间中。 顾放之知道这是什么——他穿越后第一次触发了游戏BE结局的时候,就是被拖入了这样一个空间。 他等了等,果然,龙飞凤舞的《开国皇帝》游戏logo在他面前浮现。 待游戏开场动画结束后,一行行文字跃动而来,由虚变实。 【恭喜玩家总资产到达10000金】 【是否花费1鲜花购入存档位置x1】 “原来还能氪金再买一个存档位置啊?” 顾放之又惊又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存档位置无疑相当重要,再来十个他都不嫌多。 晚一秒都是对AVG玩家的不尊重,顾放之毫不犹豫地伸手,触碰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是”字选项。 【鲜花不足,是否使用资产充值?】 顾放之再次选择了是。 【充值成功,资产-10000金,存档位置+1】 看到存档位置+1的时候顾放之心跳加快了一点。 看到资产-10000金的时候顾放之心跳停止了下来。 顾放之:“……” 多少? 一朵鲜花,要用掉他所有的资产?? 这物价是不是有点离谱? 可即便顾放之再愤怒,也是投诉无门;黑雾逐渐散去,顾放之重新回到了御书房门口。 手中红木盒子轻飘飘的,点开存档界面,原本只有两个的存档位置变成了三个。 钱没了可以再赚,还是存档位置比较重要。 顾放之随手把档存在了3号位,一边这么安慰着自己,一边又一次打开盒盖看了一眼。 空的。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心脏骤停】 顾放之:“……” 原来的假装大度已经被看穿,好狼狈。 还好刚才存了个档,顾放之直接读档重来。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心脏骤停】 顾放之:“……” 没错,他的心还是很痛。 他又读了两次档,一夜暴穷带来的心痛感觉终于好了一点。 但偶尔还会触发BE结局。 顾放之索性直接原地坐了下来,等这股心痛的感觉褪去- 殿内。 裴辛两眼一黑又一黑再一黑。 雪球嘴里的毛笔碎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裴辛:“……?” 顾放之不是刚走么?怎么突然施展了这么多次巫术? ——莫非是遇到什么危险? 裴辛整颗心猛地提到了半空中,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他抬腿往外走,脚步有些急,谁知刚出了殿门就遇到坐在门口背对着他的顾放之。 “老师怎么了?受伤了?” 裴辛拧着眉伸手,去拉顾放之的手臂,想要把他拽起来。 顾放之被吓了一跳,见是裴辛才放松下来。 被小皇帝看到自己为钱受伤,顾放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他边存档,边摇了摇头:“臣没事。” 顾放之边说边接着裴辛拉自己的力道起身,但裴辛估计没扶过人,用的力气很大。顾放之险些被他扯倒,身子踉跄着往前跌了一步。 他的唇就这样擦过裴辛面颊。 裴辛愣住,跟在裴辛身后的杨禄海也愣住。 顾放之睁大眼,赶紧点开读档页面。 他也是慌了,1号存档位和2号都点错了一次,看着西胡使节和教书先生在眼前一闪而过后,才终于切回到正确的三号存档。 时间卡在裴辛伸手想拉他起来的那一刻。 赶在裴辛的手伸过来之前,顾放之赶紧起身:“臣……臣没事。” 裴辛收回手,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第 38 章 想听什么自己剪 第38章 顾放之今晚到底还是宿在了养心殿。 他坐在书房门口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难受, 杨禄海担心顾放之身体不舒服,回顾府的路上怕他出事,再加上裴辛睡不着, 让顾放之留下来也算一举两得。 沐浴后,顾放之坐在裴辛床边,轻轻拍他的背。 裴辛背对着顾放之,没说话, 但也没闭眼,眼睛瞪得像铜铃。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虽然知道是一场意外,是顾放之的无心之举, 但那个擦过他面颊的亲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超过了。 细节裴辛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瞬间他很清晰地闻到了顾放之身上的桂花香气, 与此同时,顾放之的碎发拂过他面颊, 还有就是,顾放之的嘴唇挺薄的, 也很软。 其实也没他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毕竟这是一个意外, 而且顾放之已经用施展过巫术, 将这个吻回溯掉了。 顾放之可能是怕尴尬,或者是害羞了。 但是其实也没太多回溯的必要, 反正旁边只有杨禄海看到了, 而他也不会把这个意外放在心上。 从偏殿的方向隐约传出了两声雪球的叫声,裴辛思路被打断,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 顾放之也听见了。 他问裴辛:“是不是雪球太孤单了?陛下要不要再养一只?” 裴辛:“…………” 汝闻,人言否? 供两个疯子还不够吗? 还要多供一个? 他现在脾气逝好一点了, 但也不能揪着他一个人欺负吧? 裴辛闭了闭眼,坚决拒绝了顾放之这居心不良的提议:“让它孤单着吧。” 顾放之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初雪缓慢而柔软地由高空落下,又化作细小的水珠,落在石板上,发出微小而细腻的声音。 顾放之听着,有些走神。 他亦在思考一些问题。 比如他一夜之间清零的资产; 顾放之曾试图挽救——刚刚洗澡之前他切了一次二号存档位,想看看回到买第三个存档位之前,现有的存档和曾经消失的金钱还会不会存在。 但游戏无情地看穿了他想要卡bug的心思,发现他停留的时间过久后,还蹦出了一行小字提醒他:资产0金。 顾放之老实了。 他顺便研究了一下游戏还能不能购买新的存档位置,在游戏主页摸索了半天,却毫无头绪,连商城界面都点不开。 就很气。 又比如通过他存档读档的操作发生了又并没有发生的那个亲吻。 虽说是脸颊,虽说裴辛和他都是男的…… 顾放之思索了好一会,最终参考“受过伤但痊愈了也是受过伤”“怀孕了但又流产了但还是怀过孕”等一系列理论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初吻没了。 得亏这事除了天知地知也就他一个人记得。 不然以后和小皇帝见了面得多尴尬? 顾放之回过神后,注意到裴辛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 他帮裴辛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轻手轻脚地起身,回了自己的小榻。 早些时候他趁着裴辛上课的时候偷偷睡了一下,这会儿还不太困。点开自己的存档页面,再次欣赏自己的三个存档。 一号存档位是西胡使节走后。裴辛看用手指敲敲桌,沉吟:“老师觉得如何?……真要给他们兵,怕是百万都不够。” 二号存档位是顾放之对裴辛就今天的课程提了几个问题。裴辛是这样答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朕不曾忘道,非为金银……” 顾放之突然心念一动。 他开始频繁地切换读档存档读档存档。 睡梦中的裴辛:“……?” 今天的噩梦倒是有点别致。 一会看见西胡使节一会看见教书先生的。 眼前场景切换个不停,裴辛几乎有点眼花缭乱,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这是顾放之在施展巫术。 ……可为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辛瞬间警惕起来。却听到有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自己口中说出—— “朕……给……老师……百万……金银……” 裴辛:“…………” 大半夜的顾放之不睡觉,搁这自己编故事哄自己开心是吧? 裴辛差点被他气笑。 他满腔无语地瞪了顾放之一眼。 而顾放之。 剪辑手顾放之充分发扬了“想听什么自己剪辑”的理念,在听了裴辛这句话后仿佛吃下了安慰剂,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他切回现在的时间,倒头就睡。 满腔怒火的裴辛还没来得及发火,被迫跟着倒头就睡:“Zzzz……”- 秦瑄后日离京,翌日晚,裴辛为其设宴。 裴辛不喜奢华,宴会规模并不算大,不过可以携带家属,顾放之回家问了一下兄弟几人要不要和自己去。 顾放之本来以为顾怀玉和满满会和自己去,顾云川不去,没想到结果正相反——顾云川去,顾怀玉和满满不去。 顾放之有些疑惑地问顾怀玉:“你不是喜欢热闹?” 顾怀玉给自己斟了杯酒,扬着眉看着顾放之:“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这个时候反倒脑筋转不过来弯了?” 顾怀玉顿了顿,见顾放之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无奈叹气:“这不是我能去的场合。” 就算他很想去认识那些官老爷,但他说到底是个无名无分的庶出。官老爷们瞧不起他倒没什么,他白眼早就吃得够多了。但瞧不起满满不行。 顾放之皱了皱眉:“有什么能去不能去的?你就和我一起去,还有人能把你撵出来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 顾怀玉一向张扬肆意,倒是难得有这样顾虑的时候。顾放之看不得他这样,握着顾怀玉的手臂一锤定音:“去,都和我一起去。” 反正这次裴辛请的都是熟悉的人,再加上裴辛还曾来过顾府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顾放之才不信有人敢当着裴辛的面挑事,那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顾放之这段时间脾气都是温和到了顾怀玉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的程度,他还是第一次见顾放之这么硬气的样子。 他不由一愣,心底悄然涌上了一股令人舒适的暖意。 顾怀玉笑起来:“那我要是被人欺负了,二哥你要保护好我。” 顾放之没记错的话,这还是顾怀玉第一次叫他“二哥”。 他一愣,读档多听了几遍,大冬天的心里暖洋洋的- 隔日,从礼部放值后,顾放之先一步来到宫门口,等顾云川、顾怀玉和满满。 在原地等了一会后,三人便到了。 顾云川是来过宫里的,不用顾放之领路,自己就朝着前殿走。满满牵住顾放之的手:“放放哥,你穿这身真好看。” ——顾放之早出晚归,满满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他穿朝服,每次看到都要夸一声。 “马鞍嵌再多珍珠也是马鞍。” 顾放之弯腰把满满抱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才刚说了两句话,就有一人朝着顾放之走来寒暄:“顾郎——” 待终于到前殿后,顾怀玉看着顾放之的背影扬了扬眉。 虽然早就知道顾放之受裴辛信任,甚至到了裴辛愿意去顾府过夜的程度,但直到今天,顾怀才知道顾放之到底是有多受宠。 明明只是个芝麻官,但路上遇到的几乎每一个人都会过来和顾放之打个招呼,说话间面露恭维与讨好之色。 所以契机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因为进谏?那裴辛怎么不去喜欢孙太师? ……等下。 顾怀玉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听到的裴辛想要纳孙太师为妃的传言。 顾怀玉的头开始痛了- 秦瑄的送行宴,裴辛亲赐了秦瑄一壶酒与一柄宝剑。 秦瑄双膝跪地接过。 顾放之注意到顾云川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瞧着这一幕,面色似乎有些怅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曾经。 顾放之突然怀疑自己那次拒绝裴辛让顾云川重回战场,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项。 可…… 像是感受到顾放之纠结的情绪,顾云川伸手碰了碰顾放之:“别多想,大哥没事。” 顾放之点头,打算找个时间,和顾云川好好聊一下,问问他自己是怎样想的。 他抬头看向裴辛,却见到裴辛也在望着自己的方向。 裴辛的目光总是幽深,乍一对上总是有些吓人,顾放之吓了一跳,手上汤匙“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溅了自己一脸酒酿。 顾放之抹了把脸,自觉丢人,灰溜溜地读档重来- 裴辛今日没什么胃口。 但又不能不吃。 不吃的话,会被杨禄海记下,再给顾放之打小报告。 而天杀的顾放之一定会用巫术逼着他多吃一些。 裴辛窝囊地舀起一只水晶皮笼包。 这是御膳房的得意之作,薄如蝉翼的饺皮内包裹着细碎的果蔬丝,咬一口满口清香。 只是今日这味道……清香之外,又有一股桂花花蜜的香气。 裴辛下意识想到顾放之,又下意识想到了昨天晚上顾放之擦过自己面颊的嘴唇。 他不自在地摸了下脸,看向顾放之的方向。 又道:“杨禄海。” “奴才在。” “这道菜。”裴辛道:“以后让御膳房不要再做了。” 杨禄海一愣,点头记下:“是。” 他话音刚落,顾放之却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裴辛的目光和顾放之在半空中遇到,顾放之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汤匙掉落,溅了自己一脸水。 ……噗。 裴辛忍不住笑了一下,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是某个好面子的妖人回溯了时间。 裴辛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身侧传来杨禄海疑惑的声音:“皇上……这道菜怎么了?” “……”裴辛道:“没事。” 第 39 章 不知羞! 第39章 仔细想想, 这道菜还挺好吃的。 不至于因为多了点桂花味,就让御膳房再也不做这道菜。 没必要。 这样想着,裴辛伸手又舀了一只水晶笼包。 杨禄海在旁边看裴辛一会沉脸一会勾起嘴角, 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抬头仰望天空装作这天可真好看。 裴辛:“……咳。” 有点尴尬。 早知道把雪球带来了。 这疯狗一出场,别人绝对注意不到他在对着笼包偷偷笑- 下方。 顾放之正专心致志地剥螃蟹。 过了秋的螃蟹本是肥不了的,但供给宫里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蟹膏饱满,一打开就黄澄澄的一片,蟹肉也足够多。 顾放之吃了一只螃蟹,共吃到了二十四条蟹腿。 这种免费自助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就是吃了和没吃一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顾放之总觉得有人在瞪着自己。 正打算去尝尝别的, 却见有一人朝着这边走来。 那人身材修长结实,面容立体俊朗, 正是秦瑄。 他手里拿着一只已经斟满了酒的酒盅。 顾云川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 虽然两人今天是第一次碰面, 但顾云川早就听说过关于秦瑄的许多事。他很敬重秦瑄。 他在秦瑄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敬重……还有对他断臂的惋惜。 秦瑄双手朝顾云川端起酒杯,又仰头一饮而尽。 顾云川左手举起桌上的酒盅, 也将其中酒水一口喝干。 他祝福秦瑄道:“将军远赴边疆,肩负重任。愿将军志如磐石, 千里之行, 安然无恙。” 顾放之也举杯:“加一。” 秦瑄:“……?” 顾放之读档:“我亦如此。将军保重身体。”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虽然顾放之自从知道自己对古代的酒水没什么免疫力后, 对于喝酒一直都是能避就避, 但今天情况特殊,再加上有顾云川顾怀玉在旁边,顾放之便放松了些警惕,待秦瑄走后, 他又多喝了两杯。 但事实证明顾放之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冷风吹过两阵后,顾放之突然开始觉得头晕。 顾放之:“……” 贪杯了。 好在顾放之留了个心眼,在喝酒前多存了个档。他赶紧切到存档的地方。 但诡异的是没过一会顾放之又开始头晕了。 顾放之:“?” 怎么回事? 之前可从来没出现过读档后明明选择了不同分支,却还是造成了一样结果的事情。 读档坏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顾放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再次切换了几次存档,但当到达某一个特定的时间后,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都会开始头晕。 顾放之顿时慌了。 但很快顾放之的心又放了下来。 不是存档坏了,而是他吹了冷风,有点着凉。 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 再晚些时候宴会散了。 裴辛回宫,因他今晚还要上课,顾放之也跟着一路去了御书房当旁听。 前半节课的时候倒还好,后半截课裴辛要记一些东西,整个御书房都太安静了,顾放之头重脚轻的,整个人开始犯困。 他往前栽了四次,两次撞在裴辛后背上,一次及时撑住了椅背,还有一次摔在地上不小心触发了be结局。 好在顾放之通过读档及时挽救了这一切。 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字迹一次次消失的裴辛:“……” 教书先生看裴辛阴晴不定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是有哪个字不记得怎么写了……” 裴辛:“……” “一”字他写了三个横,“三”字他写了九个横。 如此勤勉,却被教书先生当成了不记得字的文盲。 他真的,憋屈。 裴辛冷脸瞪了一眼顾放之,可惜的是顾放之正在犯困,没能品鉴到裴辛这个带着怒意的眼神- 晚上哄裴辛睡觉的时候顾放之也是困得不行。 “陛下(拍拍),你困了(拍拍),眼睛一闭(拍拍拍),一夜就过去了(拍拍拍拍)” 裴辛:“……” 糊弄一岁孩子呢? 他无语地撑起身,按住顾放之手臂。 养心殿内炭火烧得很暖,顾放之只披着一件外袍,隔着这件衣服,裴辛几乎能感觉到顾放之皮肤的温度,暖暖的。 他下意识轻轻移动了两下拇指,小幅度地摩挲了两下顾放之的手臂,问:“老师累了?” 顾放之伸手抓住裴辛前襟摇晃:“我四点钟起床的啊我跑了一天外勤啊我还参加了团建啊!!你说我累不累?” 裴辛只穿了件里衣,被顾放之这么一扯,大半个胸膛都快要露在外面。 裴辛被顾放之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自己胸口。冷脸瞪面前的流氓。 流氓仗着自己有巫术,歪头欣赏了一会裴辛气急败坏的表情,这才慢吞吞地读档,对裴辛露出了个笑:“臣为陛下做事,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困?” 裴辛:“……” 装吧就。 不过他看顾放之也是真累了,满脸疲容的。 裴辛最知道困却不能睡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也不为难顾放之:“老师困了就去睡吧。” 说着他松开握着顾放之小臂的手。 手掌下骤然空了,来自顾放之的热量消失不见,裴辛突然觉得有点可惜。 顾放之躺回到小榻上,很快睡了,裴辛枕着手臂听他的呼吸声。 今日顾放之的呼吸声比之前沉了些,可能是真的累狠了。 裴辛听着,渐渐也觉得有些犯困。 他翻了个身,正准备睡,却听到顾放之那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哼哼唧唧的。 裴辛脸色一僵。 顾放之,他,不会,是,不会是,不会是…… 不知羞! 裴辛使劲把被子蒙在头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心跳在黑暗中越跳越快。 但顾放之再哼唧了两声后,裴辛意识到不对。 他皱了皱眉,拉下被子,叫顾放之:“老师?” 顾放之不答。 裴辛再唤他两声,见顾放之还是没动静,索性下了床。 他走到小榻前,顾放之用被子蒙着自己的头。 裴辛再叫他:“老师?” 顾放之这回总算听见了。 他迷迷糊糊地拉下被子:“加夜班?” 裴辛却愣了愣。 顾放之的面色很红,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他睁着眼,眼神却有些涣散,目光水润,像是有浅浅的水波在其中。他的唇倒是苍白,微微抿着,弧度柔和。 明明是一副病人的样子,裴辛却只觉得脑子一下子烧起来了。 他印象中,顾放之是可恶的妖人,是有一些坏心眼、有时候又喜欢恶作剧玩弄别人的不正经的人,偶尔又是可靠年长的大人。 但顾放之却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脆弱的,病弱的,美丽的,诱人的。 像是窥见了自己不应该窥见的角落,裴辛别扭极了。 他猛地转身,想去唤杨禄海叫御医来,但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给地面抛光。 裴辛:“……” 该死的妖人生着病都不忘施展巫术,可显着他巫力高强了。 裴辛无声地“啧”了一声,伸手在顾放之眉心戳了一下,还挺热。 他问:“老师知道自己发热了吗?” “啊。”顾放之耳朵像蒙了一层东西,反应了一下才听清裴辛在说什么:“知道吧?……不用管我,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说着他双手往上拉被子,被子盖住脸,下面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裴辛:“……” 该坚强的时候不坚强,不该坚强的时候倒坚强起来了。 他出去找了个小太监,让他把御医找来,又重新回到顾放之的小榻边上。 突然裴辛伸手,学着顾放之平时拍自己的样子,也在顾放之背上轻拍了两下。 被子底下传来顾放之大惊失色的声音:“……谁摸我胸?” 裴辛:“…………” 不是,顾放之什么时候翻了个身? 他不自在地把手换了个方向,这回真的拍到顾放之后背了。他动作很生疏,但听着顾放之愈发安稳的呼吸声,裴辛有点得意。 看吧,他也不全是被顾放之照顾,他偶尔也能照顾一下顾放之的。 就很爽- 再过一会,御医来给顾放之把了个脉,熬了药。 顾放之再被叫起来,这会精神了一些。他接过药尝了一口,差点再次被苦出BE结局。 裴辛看着顾放之龇牙咧嘴的样子有点想笑:“哪有那么夸张?” 顾放之不乐意了。他存了个档,很放肆地把药碗往裴辛的方向一送:“那陛下尝尝?” 裴辛:“……” 他默然地看着顾放之递过来的碗,鬼使神差地没拒绝,伸手接了过去。 药碗在裴辛手里转了个圈,他小心地避开顾放之嘴唇刚刚碰到过的地方,凑到唇边尝了一口:“……” 顾放之没说谎。 确实苦,和他遇到顾放之以后的命一样苦。 他刚想把药碗放下,却眼前开始发黑。 按顾放之折腾完人就要施展巫术当一切都不存在的尿性,裴辛猜测,顾放之是要回到他问自己喝药之前。 裴辛安静地等待着嘴里的药味散去。 谁知道下一瞬嘴里的药味却变得更浓了。 裴辛:“……?” 他茫然地看到自己重新举起了手里的碗正在喝药。 喝了一口后眼前一黑又是一口然后眼前再黑又是一口。 顾放之自问也不是那么(太)幼稚的人,但看裴辛这小暴君吃瘪的样子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要他说,三个存档位置就是好。游戏还得是这么玩。 一个存档卡在他对裴辛大不敬之前,一个存档卡在裴辛喝药的那一瞬间,专门用来对裴辛大不敬。 裴辛:“…………” 他一边喝药,一边用余光看着顾放之,那眼神冰冷中带着暴虐,暴虐中夹着冰冷,尽显帝王之气。 第 40 章 还他清白! 第40章 顾放之这次受凉有些严重, 发热了两天,烧褪下去喉咙开始发痒,忍不住干咳。 怕传染给真龙天子被砍头, 故这几天顾放之晚上都是回顾府休息。 别说,回到自己床上睡得倒挺不错的。 相对比之下裴辛倒是看着像是生病的那个,眼下又浮现青黑色,上朝的时候脾气也是差得不行。 这天下朝后, 顾放之本打算约宋景舟去买糖葫芦——天气愈发凉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开始出现了。顾放之馋了几天,今天是病好得差不多了,裴辛生日宴的那些琐事也终于算是准备妥当, 可以说是告一段落,他才有了吃零食的心情。 宋景舟关切地问顾放之:“贤兄身体如何?” 顾放之:“咳咳咳咳咳我没咳咳咳咳事。” 宋景舟:“……” 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想起来什么:“对了。我爹给我寄过来了一些好吃的。晚些我让人送到贤兄府上。”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本来还有一份是要送给小秦将军的。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匆忙。说起来, 他应该已经回到了边境吧?” 秦瑄走的那日,顾放之虽病着, 但也去送了。 秦瑄穿着银光闪闪的战甲,身后跟着整齐的士兵与战马。他们叩拜过裴辛后, 沉默又整齐地朝城门的方向走, 与周围百姓热闹的欢送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是一副恢弘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场面。 只是有一点顾放之觉得很奇怪。 秦瑄一行人走的时候, 无一不是表情肃杀, 就连裴辛也一样。 甚至他们还带了一些兵马走。 看起来不像是回去驻守,反倒要去打仗似的。 但和谁打?按照顾放之整理出来的时间线,小国之间互相有些冲突,主角他们应该是和西胡在打, 暂时还没人敢来招惹战力正在巅峰期的大齐。 顾放之收回思绪,刚要道谢,却见宋景舟身后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个小太监:“顾郎留步——” 小太监跑得急,没留意被自己左脚踩右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顾放之看着都疼,索性直接读档接了那小太监一把。 宋景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顾放之突然上前两步,右手伸出,那小太监就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球一样倒在顾放之手上。 宋景舟惊叹地睁大眼。 小太监忙道谢:“多谢顾郎。” 顾放之:“咳咳咳咳不用谢咳咳咳。” 宋景舟:“……” 为什么每次他觉得顾放之武力高强的时候,顾放之总能再次颠覆他的认知? 小太监道:“顾郎,皇上请顾郎进宫一趟,有要事商议。” 进宫?要事? 哈,能找到他商议的算什么要事? 总不能是小皇帝困得受不了了,找他睡个午觉? 但顾放之紧赶慢赶去了御书房后,看着满屋子的人,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想错了。 还真是有事要商量。 平日里眼熟的兵部几位领导,还有两名太傅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张长卷地图。 裴辛站在桌旁,后腰抵着桌角,全身一大部分力量都用来靠着。 他正垂眸,闲散地用手指滚动着桌上毛笔把玩着,听到动静,他抬了抬眸,见是顾放之,冷冽的眉眼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柔和了一些:“老师来了。” “见过咳咳咳陛下咳……” 顾放之一开口喉咙就开始痒,他也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咳嗽,读了个档重新对裴辛请安。 他很用力地压着咳嗽,嗓音反而变得和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裴辛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但见御书房里其他人都满脸平常,只能压下奇怪的感觉。 顾放之问:“不知陛下唤臣来是有何事?” 裴辛坐下,又道:“都坐。” 众人谢恩后在长桌边上围了一圈坐下,顾放之是所有人里面官职最小的,但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裴辛旁边那个座位留给了他,也不知道是知道裴辛重视他,还是不想和裴辛挨着坐。 顾放之猜测是两者皆有。 裴辛坐好后,手指点了点桌子。 兵部尚书周云凯,今年四十有八。他曾是先皇手下的将军,使得一手奇兵,擅长暗流布局。他道:“招各位大人前来,是凉山那边有些变故。” 顾放之存档后紧张地举手提问:“梁山?咳咳……变故?可是有一位叫宋江的兄弟被截了生辰纲?” 裴辛:“……” 什么和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裴辛却大概知道顾放之在问什么,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一下:“凉山在这。” 噢。此凉山非彼梁山。 顾放之回了个档,老谋深算地微笑不语。 裴辛:“……” 顾放之这几天生病,可能是真难受了,或者是盼着时间能快点过去,巫术都没怎么施展。 裴辛还觉得有点担心。 但这会顾放之一用起来巫术,裴辛就又觉得牙痒痒了。 可恶的妖人。 周云凯又简单给在坐众人介绍了一下凉山大致地形与兵力分布。又问:“有什么我没说清楚的地方?” 众人都摇头,唯有裴辛黑着一张脸。 就刚才那么一点的功夫,顾放之因压不住咳嗽施展了四次巫术,因中间没听懂施展了三次巫术。 有两次施展巫术的时候隔壁屋子的雪球突然开始发出大叫。 也就是说裴辛一共听到了四次雪球的尖锐爆鸣。 刚才周云凯说了什么他是一点都没来得及听,他的注意力全被天杀的顾放之和该死的雪球吸引了。 好在凉山的情况他是清楚的,总不至于再发生他被教书先生当成不会写字的文盲那种事情。 他点点桌子:“继续。” 周云凯道:“根据秦瑄将军送回来的密信,苍生教已抵达凉山。光是明面上的就至少有六千兵。驻扎在山上。” 顾放之摸了摸袖子,找出两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皱巴巴的宣纸,又不动声色地伸长了手臂,抓起旁边一根毛笔。 信息量太多了,大家都不用记笔记的吗? 他翘起二郎腿,把纸垫在大腿上,自以为优雅其实偷感很重地记着笔记。 目睹了一切的裴辛:“……” 干啥啥不行的顾放之,连这么两句话都记不住,还要靠打小抄。 但是,怎么说,就,感觉,有那么一点,可爱。 就是字太丑了。 裴辛看了一眼,惨不忍睹地收回了目光。 有人沉吟着问周云凯:“那不是苍生教和西胡的事吗?还是说……” 周云凯看了一圈,点头:“正是像各位大人猜测的那样。” 众人闻言大惊。 顾放之也大惊。 怎么大家都听懂了周云凯在说什么? 怎么他就没听懂? 裴辛实在忍不住了:“哈。” 周云凯:“……?” 他说什么了怎么就把裴辛逗笑了? 他忙起身请罪:“陛下恕罪!” 他这一站起来,其他几人也跟着慌了,匆忙起身。 顾放之:“?” 怎么了这是?裴辛也没说要砍人啊? 不管了稳妥起见,总之先读个档吧。 他一边咳嗽一边手指伸向三号三档位。 但咳嗽的太厉害了,手指歪了歪,不小心点到二号档位。 场景瞬间切换成了刚刚在宫门口那个小太监跌倒的时候。 顾放之眼疾手快地又切了回来。 而这些场景放在裴辛眼中就是—— 几位臣子猛地起身又四散到了各地再猛地坐下,雪球突然站在桌上开始偷喝墨水又突然消失,顾放之突然消失不见又回到了座位上正襟危坐。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整个御书房都乱成一锅粥了,真想赶紧趁热喝了。 裴辛回味着自己刚刚经历的精彩人生,心里自己给自己鼓了个掌,快乐为今天也没疯掉地自己庆祝了一下。 他板着脸,桌子底下用膝盖撞了一下顾放之的膝盖,伸手拿过顾放之手里的毛笔。 顾放之一愣。 他抬头,看到的就是裴辛突然靠近的侧脸。年轻的小皇帝面庞线条分明,眉骨和鼻梁都很硬挺,肤色有些苍白,但此刻光线很好,让他看起来像是阳光下的寒玉。顾放之几乎可以听到裴辛的呼吸声。 不过,裴辛突然抢他毛笔做什么? 疑问从顾放之脑海里一闪而过,却见裴辛抬手,在手中宣纸上画了两道起伏不定的波浪。 “这是凉山。”裴辛道。 他在凉山左右各画了个圈:“这是西凉与大齐。” 他将笔转过来,顺着某一条不存在的蜿蜒曲折的道路由远及近地逼近凉山:“这是苍生教。老师注意看他们的路线。” 一旁几位大臣在裴辛刚说话的时候已经傻眼了,也不敢出言打断,只是互相面面相觑着,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讶——裴辛竟亲自为顾放之解说?? 顾放之倒没想太多,他只把裴辛当是看不下去自己犯傻的样子了。反正等下他搞懂了之后直接读档回去就行。 他紧盯着裴辛手中的毛笔,随着裴辛的移动,毛笔的力道透过宣纸与衣袍传递到顾放之大腿的皮肤上,带出奇异的痒。顾放之抬眸看了裴辛一眼,裴辛问:“怎么?” 见裴辛没发现哪里不对,顾放之摇了摇头:“陛下继续。” 裴辛“嗯”了声。 随着裴辛毛笔的移动,顾放之渐渐地发现了有哪里不对:“苍生教这动线……是不是想包围我们?” 还不算太傻,裴辛挑起眼看了顾放之一眼,微微点头。 顾放之这会总算明白为什么秦瑄走的那样匆忙了。原来不光是驻守,还因为边疆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可为什么?裴辛现在也不是暴君了啊?多乖的一个孩子啊。 顾放之一边想着,感激地看了一眼为自己解惑的裴辛,一边读了个档。 周云凯的声音:“正是像各位大人猜测的那样。” 这回顾放之融入得很好,和大家一起作惊讶状。 看顾放之装模作样的样子,裴辛别过头去,手指挡住嘴唇,实在忍不住弯着嘴角又笑了一下。 今天他倒是发现了顾放之巫术的新用法,那就是他屈尊给顾放之帮个忙。 此举能换取顾放之的衷心不说,还能看到那些大人们目瞪口呆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还有就是,总觉得像他和顾放之有了秘密似的。 裴辛回头,看到顾放之用抓了两下腿,好像腿突然很痒似的。 裴辛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等下。 他刚才好像用毛笔在顾放之腿上画画来着,怪不得顾放之刚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但那是因为顾放之他自己本来就把纸放在腿上啊! 顾放之这个流氓不会以为他在对他耍流氓吧? 还他清白! 40-50 第 41 章 “拖出去……再拖回来。…… 第41章 裴辛将众人叫过来, 就是要一起商量一下对策。 在座各位除了顾放之都是有上战场的经验的,一谈到用兵打仗,颇有一种谁都不服谁的架势。 周云凯的主张是先兵后礼后兵, 他的意思是先让秦瑄派人从后面摸一下苍生教的屁股,看看对方的反应。若是对方趁机打过来,那他们也就直接打回去。 还有人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对面到底是怎么想的,只需备好钱粮与兵马, 静观其变。 裴辛一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一片热闹中,突然周云凯抬头看向顾放之:“顾郎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出来, 顾放之和裴辛的动作突然同时顿住。 顾放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不好吗? 裴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让活爹在旁边听着就行了,非得点名他做什么? 顾放之连忙读档, 试图逃过提问。 可他手欠刚存完档,上一个档的时间刚好卡在周云凯说话的时候。 周云凯:“顾郎以为如何?” 顾放之很绝望地又读了两遍, 试图获得苍天垂怜。但—— “顾郎以为如何?” “顾郎顾郎顾郎以为如何?” 顾放之:“……” 很绝望。 他倒也不是不能说,但在座的各位包括裴辛在内都至少有十年往上的军旅生活, 他万一没说对,实在容易惹人笑话。 正沉默, 却听裴辛道:“老师自有一份计划, 只是此时不便公布。” 顾放之:“?” 谁?他?有一份计划? 什么时候? 另外几人见裴辛这样说,互相看一眼, 也没怀疑。 只剩顾放之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边老谋深算地微笑一边心里打鼓。 众人再商议了片刻, 期间有两次裴辛被他们争执得烦了,下意识想让人把他们全拖出去。 但碍于顾放之在,嘴里的话又只能转个弯:“拖出去……再拖回来。” 像是派人去溜雪球似的。 说到底众人现在不能确定苍生教真正的意图,只是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了一些假设和备用方案后, 由周云凯回去拟写密信。 裴辛被他们吵得头痛,苍白的手指揉揉额角:“行了,散了吧。” 又道:“老师留下。” 待众人走后,顾放之问裴辛:“咳咳咳咳,陛下,可是有事要与臣咳咳咳商议?” 顾放之以为裴辛是要问自己关于苍生教的计划,恨不得使劲拧一下自己大腿让自己大脑再转得快点。 裴辛却道:“雪球想老师了。” 他唤杨禄海抱来雪球,白色小狗如流矢一般射到顾放之脚边,又咬着顾放之的袍角一路爬到顾放之怀里。 裴辛在旁边抱着胸冷眼看着。 雪球对谁都疯,就连他的话都未必听,偏偏就喜欢顾放之。 没良心。一个两个的都没良心。 但把顾放之留下来,却不真的只是因为雪球。 主要是他很困了。 这几天顾放之没来,他晚上睡得不算好。 这会见了顾放之,倒是困了,也不顾雪球发出的动静嘈杂,和衣躺下。 顾放之陪雪球玩了一会,再抬头,发现裴辛已经睡着了。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顾放之笑了下,拎着雪球悄无声息地从书房出来,把雪球交到杨禄海手里。 杨禄海探头往书房里面瞧了一眼,眉眼弯弯。 他刚要开口,顾放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是想说陛下很久都没睡得这么香甜了。” 杨禄海:“……” 是这样的,他就是想说这个。 不愧是顾郎,果然是料事如神!- 回了顾府,兄弟三个顾放之谁都没看见,找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满满想吃桂花糕,顾怀玉正在厨房给他蒸糕点吃。 顾放之到了厨房才看到顾云川也在。 顾怀玉在桌前忙得团团转,满满在旁边给他打下手。顾云川……顾云川少了手,打不了,就坐在旁边看着。 见顾放之来,顾怀玉招呼他:“过来搭把手。” 顾放之应了声,挽着袖子上前。 顾怀玉一边揉面一边侧着眼睛看他。 顾放之被他盯得毛毛的:“怎么了?” 顾怀玉很突然地问:“你和谁在一起了吗?” 顾放之差点被呛到:“咳……什么?” 不止顾放之震惊,就连顾云川和满满都瞬间扭过头来盯着顾放之。 顾放之很茫然地捏着手中的面团:“为什么这样问?” 顾怀玉眯眼。 其实他还可以问得再直白点,比如说:“你是和皇上在一起了吗?” 他并非是爱打探别人私事的人,只是上次跟着顾放之去了一趟宫宴,见裴辛和那些朝臣对顾放之的态度,再联想到顾放之总深夜进宫…… 谁家两个大男人天天黏在一起的? 他还听说,顾放之有件衣服落在了皇宫里,到现在还没拿回来。 反正他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猫腻。 顾放之还不知道顾怀玉在想什么,他摆手:“没有呢。我成天除了忙这个就是忙那个的,哪有空和谁在一起?” 为了让顾怀玉相信自己的话,顾放之还很真诚地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落在顾怀玉眼睛里却变了个味道,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顾放之是在强颜欢笑。 莫非是裴辛对他不好? 也对,要真是对他好,早就昭告众人了,就算不昭告众人,放个风声出来也行啊,就像是前段时间满京城都在说的裴辛要纳孙太师为妃那样。 ……不对,等下。 顾怀玉拧起眉。 总不能……裴辛是真的喜欢那老头,才一直不肯给顾放之名分吧? 他哥哪里比不过那老头了?! 顾放之看到顾怀玉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生气了。 他刚要劝,却见顾怀玉抬起手戳了一下自己肩膀:“你……别委屈了自己。” 顾放之虽然不知道顾怀玉在说什么,但透过他的话语,还是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 他笑:“放心,我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 而遥远的皇城书房,有人捂着沉闷的胸口,猛地睁开了眼睛- 日子过得飞快,已经还有不到十天就是裴辛生辰。 各国使节为庆贺,纷纷送来礼物。 大一些的礼物是要在生辰宴上拿出来的,小一些的则直接入库。顾放之和几位同僚被派去清点和登记。 说是小礼物,其实也足够顾放之开眼了。天然的珊瑚,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珍珠,或是嵌了不同颜色宝石的匕/首。 每次顾放之都摸个过瘾后再读档。 也因此裴辛两眼一黑的频率比之前频繁多了。 他好奇,专门换了便装,盛着低调的马车去瞧了一眼顾放之在做什么,见到他双眼亮晶晶地去摸珍珠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嘴角一抽。 什么人啊。 他都送了那么多金子给顾放之了,还一脸穷酸相。 杨禄海还从来没见过裴辛这样又像是怒又像是好笑的表情,小心地询问:“皇上皇上皇上,您身体身体不舒服吗?” 裴辛远远地瞪了顾放之一眼,冷哼:“朕朕朕朕没事。”- 再过几日。随着距离裴辛生辰越来越近,小贩们也开始在街头巷尾出售寿桃等物,意在沾沾裴辛的龙气,异域来的商人、杂耍艺人也多了起来,不管是白天夜里都热闹得不行,整个京城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就连顾放之都忍不住有些激动——为了这场生日,他们礼部忙前忙后几个月,也终于算是到了要验收成果的时候。 尚书说了,做得好有奖金呢。 顾放之忍不住多给自己买了包糖炒栗子。 刚剥开一颗,有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顾郎。” 顾放之吓了一跳,手里的栗子直接飞了出去。 他读档接住栗子,回头看到右相。 右相对顾放之来说就和发主线任务的npc似的,每次出现都会给顾放之安排个大活。顾放之变成裴辛的猿辅导就有右相一份功劳。 不过事实证明老人家挺会安排工作的,他让顾放之去监督裴辛学习,裴辛现在书都背完好多本了。 顾放之很亲切地把手里的栗子递了几颗给右相:“您找下官?” 右相笑着接过去:“嗯,皇上要顾郎进宫一趟。老臣的马车就在后面停着,一道走吧。” 马车上,顾放之看着右相老神在在的样子,直觉不对,问了两次裴辛找他有什么事,右相都只道:“到了再说。” 等到了书房,顾放之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都是上次被裴辛叫来,帮他出谋划策的那些人。 看到顾放之,裴辛道:“人齐了,都坐。” 这气氛更不对了。 顾放之一秒一存档,小心翼翼地找了把空椅子坐了下来。 右相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样的氛围里,他竟然还有吃栗子的心情,他拨开一颗栗子,放入口中。 与此同时,裴辛道:“朕要去一趟凉山。” 众人闻言皆惊。 “皇上!” “太危险了!” “不可……御驾亲征风险太大……还是听臣一劝……” 顾放之:“……?” 裴辛?去凉山? 听其他人的意思,是要去打仗? 顾放之生怕自己听错,读档了几遍,仔仔细细地听。 而裴辛,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到右相嘴里的栗子掉出来吃进去掉出来吃进去再掉出来再吃进去。 裴辛:“……” 太恶心了。 恶心到有点好笑。 他撑着额头垂眸笑了一下,但这笑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变了个味道。 ——他们皇上,一想到能御驾亲征,竟然笑得这样开心。 果然,就算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个好皇帝的样子,但骨子里仍有一份邪恶的嗜血冲动。 第 42 章 一地碎帛…… 第42章 被裴辛怎么看怎么阴暗的笑容震慑了一下, 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担忧。 他们继续劝阻着裴辛—— “陛下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您若离京, 恐怕民心不稳,政务也……” “陛下若是亲征,百官百姓都难以心安,虽说陛下骁勇善战, 可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 “秦瑄将军已在凉山,又何必……” 众臣吵吵嚷嚷,许多声音混合在一起,吵得裴辛心烦。 他紧皱着眉, 想抬手狠狠拍一下桌子。 顾放之倒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留意裴辛的动静。 见裴辛面上一闪而过的杀意,顾放之怕他动杀心, 直接读档到了裴辛刚笑过,臣子们还一言不发的时候。 一片安静中, 裴辛突然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沉声:“安静。” 众人:“……?” 他们也没说话啊? 是他们的呼吸声吵到裴辛了??还是心跳声?? 难道说裴辛想让他们以后永远都别呼吸别心跳了? 臣子们战战兢兢, 却不知道裴辛此时的心跳比他们还厉害。 他僵着一张脸,不敢侧眸去看旁边的顾放之。 从知道顾放之懂得巫术后, 他一直都很配合顾放之, 装作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刚刚,他竟然, 露馅了。 他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裴辛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弯着的腰终于是要断了。 破碎版裴辛抬手摸了摸鼻子, 放下手摸了摸桌面,站起身再摸摸椅子扶手后,把椅子往里面推了推,又往外面拉出来了一截。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装作自己很忙。 “朕自然有朕的理由。”裴辛本不想解释的。但现在他只恨自己的嘴不能再说得快一些:“苍生教好不容易露头, 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众臣了然,但大部分人依旧不能赞成裴辛的决定。 裴辛只道:“朕已有决断。” 众人再劝了几句,但裴辛态度坚决,说话言辞间十分有条理,能听出他是经过仔细思考,而非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一直没说话的右相对裴辛行了一礼:“陛下一切行为,乃是天命所向。陛下胸怀万民,忧国忧民,正是国家昌盛的基石。” 见右相松口,反对的声音这才淡了许多。 裴辛“嗯”了声:“这才对。朕又不会输,你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裴辛知道,自己这话听在别人耳中,也许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可他并没有夸大。 他擅长打仗更擅长打胜仗,更别提他这边还多了一个顾放之。 就算他真输了,顾放之也能将一切重头来过。 这也是为什么裴辛敢做下御驾亲征的决定。 想到顾放之,裴辛再心里一抖。 他小心地用余光偷瞄了一眼顾放之。 从他刚刚不小心露馅后,顾放之一直没说话。但表情很正常,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但顾放之越这样,裴辛心里反而越没底。 收回目光,裴辛道:“朕明天天黑就出发,绕京郊小道出京,和精兵在冀州会和。这事除几位外不必有人知道,使节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朕病了,懒得见客。” 顾放之闻言猛地一个大抬头。 刚才他一直觉得奇怪。 读档之前他的确看到了裴辛似乎有抬手、想要拍桌子的动作。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读档后裴辛还是拍了桌子。 按理说,不可能啊。 读档前的状态怎么可能被带回到读档后? 莫非裴辛那个时候就嫌烦了? 可那时候也没人说话啊?裴辛喊什么安静? 口误? 解释的话,也不是没有理由。 但……顾放之总觉得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正拧眉思索,却突然听到裴辛说明天就走。 顾放之:“……” 啊啊啊! 他忙活了两个来月的生日宴白准备了! 还有他的奖金……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 但突然好累,有种挑着大粪浇了两亩地但发现地不是自己的,大粪味道还沾了一身的累。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顾放之刚刚的思路也断了。 裴辛再简短交代了几句后,道:“行了。都回吧。” 又道:“老师留一下。” 众人起身告辞后,顾放之问裴辛:“陛下可要安排臣做什么?” 裴辛没立刻回答,静静地看了顾放之片刻。 他并没有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到自己担心的猜忌。 也对。 活爹的思绪浩瀚无垠且跳脱,未必就能注意到他刚才那一下。 这样想着,裴辛轻松了些。 只是对视久了,裴辛总觉得有点别扭。他收回目光,道:“老师只管好好呆在京城。” 其实他也有动过把顾放之直接带去凉山的心思。只是路途遥远,边疆寒冷,顾放之的体格未必能撑得住。 万一要是再别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巫术…… 而且用后脑勺想这一路肯定很折腾,说不定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再一睁眼路白赶了。 他不怕死,因为就算死了、败了,顾放之都有办法能让他回来。但他怕折腾。 总的来说,还是让顾放之待在京城最稳妥。 就是……就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盯着活爹的一举一动,这次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把顾放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顾放之点点头。他道:“皇上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裴辛轻哼一声:“这还用说?” 顾放之乐了:“小孩还挺傲气。” 裴辛小怒:“你说什么?” 顾放之读档:“陛下聪明伶俐,志向顶天立地,周身飘散龙气。” 裴辛:“…………” 还押上了。 他懒得接茬:“朕离京后,老师多留意朝臣动向。若是谁有异样,都记录下来。” 顾放之都能猜到裴辛突然离京,又不给理由,他们家尚书得破防成什么样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布衣之怒,天下缟素。 领导一怒,饭点开会,工作翻倍。 顾放之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沉沉的,应该是肩周炎到来的预告。 裴辛看他这样,翻个白眼:“朕回来之后定有重赏。” 说也奇怪,顾放之的肩周炎不治而愈。 小皇帝,神医呐- 今天是裴辛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个晚上。 从京城到凉山,最快的马也要四五天,路上别提有多辛苦。 顾放之主动提出今夜留宿,想让裴辛今晚睡个好觉。 裴辛去沐浴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把雪球端了过来。 雪球很亲近顾放之,一见到他立刻摇着尾巴转着圈并仰天大叫着过来。 顾放之夸:“好,很有神经。” 小太监看着,笑道:“奴才从来没见过雪球对谁这么上心。” 顾放之:“……” “你和杨公公是去了同一个霸总文管家培训班吗?”顾放之搓着手臂:“太潮流了,我有点受不了了。” 顾放之陪雪球玩了一会接抛并撕碎球的游戏,看着雪球蹦蹦跳跳的样子顾放之突然想到什么。 他存了个档,又举起球逗雪球,在雪球趴在地上即将跳起来的瞬间再存了个档。 顾放之是想验证一下今天早些时候裴辛拍桌子那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一共让雪球跳了十次,又读档到雪球安静的时候。 十次里面有三次雪球依旧是安静待着的,三次雪球突然开始大叫,两次雪球跳了起来,一次雪球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还有一次雪球像是运动健儿一样冲到桌上吃掉了半张宣纸。 顾放之:“……” 他摸摸雪球的狗头,又夸:“好,特别有神经。” 不过多亏了用雪球做的这个实验,顾放之反而心里有了点底。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不知道让雪球作为自己的实验对象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毕竟裴辛虽然心思莫测,但确实还远远做不到雪球这样疯癫。 这样想着,顾放之很具有科研精神地又多实验了两次- 盥室。 裴辛冷冷地站在浴池边上。 杨禄海很茫然。 分明来的路上裴辛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看着浴池,反而生气了? 他小心地问裴辛:“陛下,可是有不喜的药材?还是不喜盥室的装潢?还是……” 裴辛沉着脸不答。 懒得答,他好累。 不知道顾放之这会儿又是在搞什么,巫术来来回回地施展个不停。 他的衣服刚脱下来就又回到了身上,刚脱下来就又回到了身上。 都脱了十次了,衣服和焊身上了一样,连个外袍都没能脱掉。 亏他还为了顾放之的安全,特意安排把顾放之留在京城护着。 活爹就是这么对他的。 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裴辛烦的不行,伸手把腰间玉佩砸到水里。 下一瞬玉佩又重新挂回到了腰上。 他再扔,玉佩再回来。 裴辛:“……” 好玩好玩,要是顾放之在这里能被他掐一下就更好玩了。 杨禄海还在絮絮叨叨地问,又说天冷药浴马上要凉了,陛下早些沐浴。 裴辛烦的不行,伸手去扯自己衣领。 手劲用的大了点,衣领“刺啦”一下裂开。 杨禄海愣愣地住了口。 不知道为什么,裴辛这一瞬间感受到了雪球的心情—— 怪不得疯狗要破坏一切。 撕碎点什么东西是挺爽的。 反正等下顾放之又要用巫术将一切复原。 这样想着,裴辛再伸手,撕开外袍,又去撕里衣。 杨禄海震惊得不行,想要劝阻,但见裴辛脸上浮现出笑意,却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有默默地后退一步,站到了屏风后面。 等裴辛回过神来,已是一地碎帛。 而,顾放之,没回溯。 裴辛:“…………” 哦。 所以他的帝王起居录上又要这么写了: 某年某月某日,新帝裴辛于盥室内快乐地爆衣。 第 43 章 还真有点惦记 第43章 裴辛沐浴后, 带着一身苦涩药气与苦涩的龙气回了养心殿。 他看到顾放之正在和雪球玩。 人漂亮狗也漂亮,铺了一地的宣纸碎屑也漂亮。 若是务农一整日的丈夫回家看到这样的情景,想必在温馨之余, 也会觉得后半辈子都没什么盼头了吧。 反正裴辛是有点这样的感觉了。 听到动静,顾放之抬头:“陛下。” 他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信笺。 他将信笺夹在修长的双指间, 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会,突然道:“老师过来。” 二人私下相处时,裴辛虽然也寡言,但语气都很温和, 偶尔还带着淡然超俗的佛性。倒是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刻。 顾放之闻言立刻朝着裴辛的方向走。 雪球一蹦三跳地跟在顾放之身后。 裴辛“啧”一声:“狗别过来。” 雪球别着耳朵仰天长吠。 待顾放之走到近前,裴辛将手中信封交到顾放之手里。 顾放之问:“……这是……” 轻飘飘的信笺, 拿在手里也没有多少重量,封皮上只有锋利如刃的四个墨字:老师亲启。 裴辛没有温度的手按在顾放之手背上, 制止了顾放之的动作。 “现在先不要看。”裴辛道:“朕回不来,老师再看。” ——这是他最后用来托底的计。信里他开诚布公地说了他已经知晓顾放之的本领, 并承诺顾放之,若他肯将一切重来, 他定会赐他泼天的富贵。 顾放之不知道这轻飘飘的信里有什么内容, 却还是一愣。 从古至今,将士们上战场前都会给亲近的人留下什么, 或是几句话, 或是珍藏的物件。 顾放之没想到裴辛会给自己留一封信。 他怔神许久,最终抬头,对裴辛笑了一下:“陛下定会平安归来的。” 有他这幕后白手在呢,怎么说也能把裴辛捞回来。 “这是自然。朕打过多少险仗?老师有所不知。” 说起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经历, 裴辛脸上的那抹沉重也消失了。他对顾放之扬了扬眉,语调有些得意炫耀地道:“朕曾只带百人夜闯敌营,杀了个三进三出,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噢!陛下勇猛!” 顾放之很捧场地想给裴辛鼓掌,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裴辛按着。 裴辛也在同一时刻注意到这事,他猛地收回手、将手背到身后:“好了。朕歇了。” 顾放之,手还挺软。 不像他的,指腹上还有薄茧- 翌日,裴辛如往常那样上朝。 但只是露了一面,就说自己不舒服,又转身走了。 太医匆匆忙忙地跟上。 顾放之几人心里清楚,这是裴辛为了能隐藏自己要离京演的一场戏。 他掐着时间等到日落时分,算准了裴辛离京的那一刻,保存在了二号存档的位置上。 现在他又只剩下一个档位了。不过还好,够用就行。 他随手存存读读了几次,适应了一下自己平时不太常用的三号存档的位置。 京郊。 一小队暗卫护着裴辛出了城。 这些人都是裴辛从小培养的,每一人都和裴辛有过命的交情。裴辛自觉应该说些什么:“你们是朕的利剑,百姓无声的靠山。此次出征,是为朕,为百姓,更是为你们自己的荣光。” 他目光扫过每一人面孔:“若有人此时想退出,朕不拦着。” 无人应答。 裴辛拿过旁边酒碗,一饮而尽后将碗摔裂在地。 暗卫们也学着裴辛的样子,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酒碗重新回到手中,暗卫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裴辛:“……” 重说就重说。反正他习惯了。 将刚刚那段话重复了一遍,裴辛眼前再发黑。 裴辛:“…………” 有了前几次以为顾放之会回溯但他没有、以为顾放之不会回溯但他回了的经历,裴辛现在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他再重说了一次,结果顾放之又回溯了。 裴辛:“……” 累了。 他疲惫道:“你们,利剑。百姓,靠山。出征,荣光。退出,不拦。” ——天杀的顾放之,他的语言都退化成东倭人了- 顾放之透了一会新鲜空气后,转身回了礼部。 尚书他老人家还不知道其实裴辛的生日宴已经办不成了,还在指挥着众人做最后阶段的冲刺。 因为知道最后的结局,顾放之忙的格外不情不愿的。手上忙活,灵魂却已经飞升了好一会了。 好在第二天就好多了。 裴辛没来上朝,御医说是他突然病的很重。礼部尚书和前来献礼的使节们都有些慌乱,因顾放之昨天进宫过,所以许多人团团将顾放之围住,打探裴辛病情。 帮人打掩护一向最难,尤其是裴辛这样的身份地位。说轻了怕别人觉得裴辛矫情,说重了又怕别人要趁虚而入。 好在顾放之早已经想好了要拿雪球的症状当参考。他道:“陛下精神倒还好,就是心情烦躁的很,控制不住脾气,体温一会高一会低的,在屋里一会走一会跑的。” 此言一出,谁听了都忍不住叹一声真是疑难杂症,愿陛下早日康复。 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但不论如何,裴辛一直都没露面,但出了一道圣旨,朝中事宜目前一切由右相与几位老臣代劳。 其他朝臣倒还好,看不见裴辛,反而减少了一些压力。但礼部尚书何让是真的要碎了。 “还有四日……还有四日就到了陛下生辰!顾郎,你昨日进宫探望,陛下可有好转?” 顾放之被何让抓着肩膀摇晃,他道:“似乎变好了些,又似乎变差了些。渐变吧。” 何让:“……” 他唉声叹气。 顾放之其实觉得何让也挺可怜的,但这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仔细算算,裴辛的马要是快一些,路上要是没怎么歇息的话,这会儿都应该已经和秦瑄碰上面了。 也不知道小皇帝这几天睡得好不好,睡眠质量是不是还那么差。 回顾府的路上,马车停了停,顾放之探头出去:“怎么了?” 阿奇笑着跑来:“遇到三爷了。他正和人在旁边酒楼应酬呢。方才是他差人送了一些东西下来,让二爷拿回家分给大爷和满满少爷。” 说着阿奇举起怀里的东西递给顾放之。 这是一个牛皮制成的包,手感柔韧。外面覆盖着异域风情十足的装饰图案和流苏与银环,色彩丰富且张扬。 里面装了几个小盒子,打开后才知道是奶糖,散发着浓郁又香甜的味道。 顾放之尝了尝,倒是怪好吃的。 顾怀玉这生意倒是挺不错的,还能结识到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人。 也不知道一年后,大齐度过危机后,顾怀玉能不能带带自己。 回顾府后,顾放之先把奶糖给满满送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下了场雪,顾云川正在和满满堆雪人,只是雪还很薄,雪人也堆不大。 见到顾放之来,满满为他介绍:“这是大哥哥,这是放放哥哥,这是我哥哥,这是我。” 代表顾云川的雪人有两条手臂,代表顾怀玉的雪人腰上挂一只酒葫芦,代表顾放之的雪人头顶上则有朵假花。 满满对此的解释是:“放放哥身上最香。” 顾放之和满满打了一会雪仗,通过高超的团雪球和读档技艺赢过他后,顾怀玉也回来了。 厨房做好了饭菜,兄弟就近在满满屋子里吃了顿晚餐。 兄弟四人最近的关系称得上平和,顾怀玉已经吃过了,也没急着走,撑着腮帮给满满讲自己最近听到了什么趣闻。 “说起来,凉山那边好像有动静,”顾怀玉道:“商会有几个人的货经过那里,一直出不来,我好奇打了一下,才知道可能要打起来了。” 顾云川执筷的动作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了然:“难怪秦瑄会走的那样急。” 顾放之没想到顾怀玉连这个都知道。他根本不敢搭话,吹着口哨装自己很忙。 顾云川倒是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又追问了几句。 顾怀玉道:“之前那边的将领叫李昊,塞些钱就能通融。现在他们不放,好像就是因为李昊出事了。换了个人来主事。” 顾放之猛地噎了一下:“什么??” 《开国皇帝》里,主角本来是一直在李昊手下当小兵,默默无闻。 在一次交锋中,李昊被人砍于马下。眼看即将落败战死,众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主角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用计带军队杀出重围,投奔他人。 这一场战争可谓激烈,就算只是在玩游戏都能感觉到那股紧张感。玩家操纵着主角步步为营,谨慎做出每一个决策,最终带领主角以最小的损失,伤敌大半元气。 这一站是主角的成名之战,是他登基路上的第一战。 按照顾放之捋出来的剧情线,李昊死应该是在一段时间之后,和他们交锋的敌人也不该是西胡和裴辛。 想到这里,顾放之突然心头涌出不好的预感。 裴辛,不会战败吧? 顾放之突然后悔没跟着裴辛一起去了。 这样他至少能亲眼看看主线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顾放之突然的安静被其他顾云川和顾怀玉看在眼里。顾云川问:“放之?是不舒服吗?” 顾放之恍然回神:“啊……我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已经打算等下去找一趟右相,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不过说是拿主意,其实顾放之已经基本上决定,他得去一趟裴辛那,盯一下主线进度,也盯一下裴辛。 不然实在是怪让人担心的。 顾放之面上不显,吃过饭后语气轻松地说自己要出门一趟。 顾云川追上来两步:“我正好想走走,一起出门散个心吧。” 顾放之:“……” 哎,倒不是不想和自家大哥散心。只是今天情况实在特殊。 他刚要忍痛读档避开这个突发的散步事件,却见顾云川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顾放之读档的手顿了顿,改口:“好啊,一起。” 两人并肩出了门,顾云川问:“皇上去凉山了,是吧?你要去找他?” 顾放之:“……” 这都能猜到? 好聪明啊。 是不是比他的大脑多张了两条褶?背单词一定很快吧?真想抠下来安自己脑壳里爽爽。 顾放之觉得自己惊讶到张嘴的表情有点傻,读档重新惊讶了一次。 这次他挑好了角度,在夹带着薄雪的凉风中挑起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次顾云川。 顾云川回了顾放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放之没看懂他的意思。 正低头琢磨,却听顾云川道:“我送你过去。” 顾放之是真的惊讶了:“大哥,你……” “此行路途遥远,又是冬日,路上难免遇到劫匪。我之前走过几次,知道如何避开危险。”顾云川沉声:“你要去,我不阻止,好男儿本就该为国效力。只是我不陪你,我不放心。” 顾放之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 这个时代对他来说,已经不只是游戏了。他遇到的人也并不只是按照设定行走的游戏npc。顾云川,顾怀玉,满满。就连总臭脸的小皇帝都很生动可爱。 顾放之用力点了点头。 他飞快去找了右相,老头劝了两句,见顾放之去意已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给顾放之备好了马匹与行囊,又安排了四名护卫给他后,顾放之便上路了- 就像顾云川说得那样,这一条路确实难走。 冬天路滑,有积雪和冰已经是最小的问题了。每次晚上路过山头,即便在官道上,十有八/九都能遇到山贼抢劫。 多亏了顾放之能存档读档,这一路上他把存档刷烂,连根头发都没掉。 顾云川都忍不住惊讶:“我们这趟运气真不错。脚程也够快。若是明天没什么变故,中午就能到了。” 顾放之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翌日,凉山。 军营。 裴辛悠闲的姿势靠着栅栏站着,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马鞭。 他刚外出过,这会儿墨色大氅还没来得及脱掉,身上还有风雪的味道。 戴着皮质手套的手闲闲把玩着马鞭,把鞭尾在手指上缠绕来缠绕去。 他身旁,是秦瑄和几位武将。 身后的栅栏里,与他不足一米的牢房里,有一人正被吊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着头。 他身后被关押这人,是昨晚查出来的细作。 发现自己暴露后,这人立刻咬碎后牙中的毒/药,试图自尽。 说来也巧,本来人都已经死透了,裴辛却觉得眼前发黑。 再一睁眼,原来是顾放之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时间回溯到了一炷香前,这人刚被抓住的时候。 裴辛带着医师赶去,愣是把那颗毒/药从人嘴里挖出来了一半。 医师忙活了一夜。 好消息,人没死。 坏消息,虽然没死,但人被毒傻了。 但也没傻完全,还能说话,还有一部分记忆。 就是语言系统混乱,一会西胡话一会中原官话一会辽月话。 而且说话十分含糊不清,音节难以辨认。 这细作说得这些语言,一时半会找不到都会的人来翻译,反而是裴辛都懂得,索性他就自己来问。 他背靠着细作,一边玩马鞭,边换着语言和问法去审问。 奇异的语调由裴辛不急不缓地说出,倒是别样好听。 裴辛问了许久,从这人的姓名到老家,再到给谁卖命。他一点点挖,一点点去分辨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含糊不清的音节,终究是全都给问了出来。 裴辛扫了一眼旁边,见负责记录的小兵把这些全都记下来,直起身准备离开。 他走了两步,却发现众人都在瞧着自己,包括秦瑄。 裴辛皱眉:“……?怎么?” “陛……” 开口说话的是之前跟过裴辛一段时间的副手。他刚说了个字,想起来裴辛吩咐过他要隐藏身份,立刻改口:“您的脾气比之前好了很多。” 裴辛性格干脆利落,最讨厌重复磨叽的事情,以往他听到谁说话慢了都要不耐烦。 可现在…… 翻译一个傻子的话,翻译了一个多时辰。 这还是他们家小暴君吗? 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裴辛:“…………” 谢邀,因为他有两位活爹。 他这脾气是纯纯被练出来了。 别说在这问话一个时辰了,他甚至能同样一句话说一个时辰。 其他人做得到吗? 裴辛的心情很平静,泛着淡淡的成熟的苦涩。 想起顾放之,裴辛突然有点好奇顾放之在做什么了。 以往活爹都是白天回溯晚上消停,这几天反而变成了白天消停晚上回溯,搞得他睡着睡着总是突然就站起来了,很刺激。 虽说活爹如风常伴吾身。但别说,这么多天不见,裴辛好像还真有点惦记。 昨天还鬼使神差地主动吃了个桂花糕。 可能是这几个晚上被折腾的有点狠,睡也睡不安生的。 正想着,却见一个副将走了进来:“爷。” 裴辛问:“怎么?” “刚刚在城门口拦住了几个人。”副将道:“是京里来的,找您。” 裴辛以为是来送急报的,也没当回事:“谁?” 副将上前一步,凑到裴辛耳旁,说了两个名字。 裴辛歪了歪头,脸上表情似乎有点不解。 他又问了一遍:“谁?” 副将道:“顾云川,顾放之。验过牙牌了,是真的。” 活爹?和活の爹の哥?在凉山?来找他? 裴辛拧着眉,表情渐渐地变得有点复杂。 混合着不解,迷茫,仔细看,又有些笑意。 他问:“人在哪?” “就在……” 副将的话还没说完,裴辛却已经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马鞭在他手里转了个轻快的圈儿。 第 44 章 包带飞的啊 第44章 副将等人将顾放之安排在不远处的帐篷里。 裴辛用马鞭挑开帐篷厚重的帘子。 来时的路上裴辛就已经猜到了——这四天每天晚上顾放之都很频繁地施展巫术, 想来应该就是从那时起离京赶夜路。 日夜兼程,路途遥远。顾放之和顾云川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裴辛到的时候, 有小兵将一盆散发着浓雾一般蒸气的水放在二人面前,给二人作清洁用。 刚要擦脸,却看见裴辛进来了,两人忙慌里慌张地起身:“……爷。” 应该是已经有人提前叮嘱过, 让他们不要暴露裴辛的身份。 裴辛先让除二人外的所有人都退到帐篷外等候。又道:“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坐。” 裴辛确实不是那么刻板在意礼节的皇帝,顾放之知道这点,坐得很利落,反而是顾云川有些不知所措, 他再对裴辛行了个礼后,才拘谨地挨着弟弟坐下。 裴辛靠着桌站着:“老师怎么从京城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顾放之从袖子里拿出两张帕子浸到水里, 拧干后分了顾云川一张。 裴辛本来还觉得顾放之脸挺干净的,但湿润的帕子抚过面颊后, 本来就白的皮肤竟然变得更洁白清透。连带着面颊上那颗小痣都颜色都更鲜活了。 顾放之笑:“来给你过生日啊。生辰快乐。” ——说来也是凑巧。他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也是赶上了裴辛的生日。没想到在京城给裴辛筹备了那样久的生日宴, 最后是在遥远又寒冷的北方边疆说出的这句“生辰快乐。” 裴辛一愣。 马鞭穗子晃悠了一圈,裴辛啧一声:“生辰而已。老师到底因为什么过来的?” 顾放之道:“是臣——是下官得了一些小道消息, 说李昊那边的军队换了人来带领……那人……臣刚好听说过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裴辛:“……” 李昊的事他当然知道, 他与对方隔了不到十里距离,消息当然要比顾放之灵通得多。 所以, 就是什么事都没有, 就来了? 京城不管了?臣子那边不帮他瞒着了?雪球不喂了? 顾放之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冲动,这么感情用事? 他又不是不能保护好自己。 马鞭再绕着裴辛的手腕轻飘飘地转了一圈。 不过顾放之来了,反而能帮上许多忙。昨天他和秦瑄等人讨论某个计划的时候, 裴辛还想着若是顾放之在,定能轻松不少,今天人就来了。 裴辛道:“既然如此,就先留在这边。你们先休息会,晚些有事要和老师商量。” 等下他要去一趟练兵场,转身先离开了。走之前,裴辛让人给顾放之和顾云川收拾了一间空帐篷出来,又给二人安排了饭菜。 从帐篷里都走出去老远了,裴辛仍能感受到吃惊。 ……还是想不通。怎么消无声息地就来了,着实吓了他一跳。 方才离开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盒给他,说是来得匆忙也没准备生辰贺礼。裴辛边走边将盒盖滑开,看见里面躺着几粒奶糖。 他最不喜欢软糖,齁甜软腻粘牙。顾放之怕不是直接把他家那小弟的零嘴当成生辰礼物送给了他。 裴辛如临大敌地和奶糖对望了一会,脱下手套捻起一颗,视死如归地扔到了嘴里。 顾放之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比屎香比屎甜,仔细一嚼还挺黏- 短暂的休息过后,顾放之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为了能速度赶路,他这几天都快学会骑马了。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也没发生上次那样大腿被磨破皮的情况。 军队里的饭菜很简单。馍馍和炖菜。顾放之也不挑,和顾云川一起吃得很开心。 顾云川单手将馍分成几大块,拿了一块,隔着馍将菜夹在中间,歪头填到嘴里。 他吃相很沉默也很英气:“倒是好几年都没吃过这口味了。” 又问顾放之:“等下陪大哥出去转转?” 吃过了饭顾放之陪着顾云川在外面走了一圈。 他们这里距离前线还有一段距离。但兵都是精兵,外面的空地上随处可见拿着武器正在对木桩劈砍训练的士兵。 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二人:“顾将军?” 顾放之跟着顾云川一起回头,看到一个年轻人。 这人个子很高,肤色深,五官很浓,眸色有些发蓝,看起来有点异域样貌,手里拎着一把长枪。 他走到二人身旁:“我是路赫。将军还记得我吗?” “你现在来这里了?在谁的手下?”顾云川道:“别叫我将军。直呼姓名就好。” 路赫点头。 听二人的聊天,顾放之得知路赫之前是顾云川手下的小兵,曾因长得像外国人被欺负过,后来被顾云川解围。 后来顾云川回京,他和其他几位兄弟来了这里,因实战经验多,奋勇杀敌,倒是混得还不错。 路赫道:“都是将军教得好!” “是你自己有本领。” 顾云川伸手拿过路赫手里的长/枪,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后,用左手转了几圈,带起猎猎风声。 顾放之不懂这算好还是不好,但顾云川动作十分流畅,反正是比他强很多了。顾放之给顾云川鼓掌:“好!!好好好!厉害厉害!!等风停,等雨停,我大哥,就是行!” 他是想给顾云川提供一点情绪价值的,但顾云川很显然没被激励到,低着头红着脸打量着地面,好像特别想找条缝钻进去似的。 他转移话题地问顾放之:“你试试吗?” 顾放之伸手。 长/枪接过来,长/枪掉下去,长/枪砸到脚。 顾放之:“……” 这东西这么沉?? 顾放之读了个档,这回他礼貌拒绝:“不了。手上没劲,抱不动孩子。” 顾云川:“……?” 将长/枪还给路赫后,顾放之又陪顾云川走了走。 太阳一落山,本来还算可以的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风冷得人刺骨,吹在人脸上和被壮汉扇巴掌似的。而且还是几何增长的,第一次一个壮汉扇,第二次两个壮汉扇,第三次四个,第四次十六个,第五次二百五十六个…… 顾放之被扇得实在受不了了,和顾云川一起往回走。 回去路上,顾放之犹豫了一下,突然问:“大哥,你想回军队吗?” 顾云川“嗯?”了一声,闷声:“……我说了不算。” 有人天生惜命喜欢安稳、不愿动荡;有人天生喜欢粗粝的沙场,喜欢血与铁的碰撞,有不灭的热血与忠诚。顾放之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前者,但顾云川,他应该是后者。 看来顾云川不愿停歇。 顾放之对顾云川笑了下,心里盘算着晚点去问问裴辛,之前那个说让他家大哥重回战场的提议还算数吗。 他这边刚想到裴辛,有个传令兵小跑过来:“顾郎,大爷让您去一趟。” 平时“大爷”在顾放之这边都是阿奇他们称呼顾云川的,顾放之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小兵口中的“大爷”是裴辛。 还大爷呢。 未成年小孩一个——哦不对,现在已经成年了。 不知道现在给裴辛看春宫图的话,还会不会跳出来BE结局?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师德,唉,师德!】 顾放之:“…………” 他灰溜溜地读了个档。 顾云川伸手在他后背上轻推了一下:“快去,别让人等急了。”- 到了裴辛的主帐篷,顾放之才看到秦瑄也在。 裴辛和他一起看着桌上的一张地图,听到动静,两人一起抬头。 这里比京城入冬早,雪都下了好几场。 裴辛知道顾放之怕冷,也清楚这里确实温度低,但顾放之着实穿得有些夸张,衣服一层叠一层再套一层,再清瘦的人都变成球了。 他道:“老师过来。” 顾放之走到桌旁,和裴辛,秦瑄一起看桌上地图。 秦瑄指指几个地方:“这些?” “存疑。” 裴辛伸手,皮质手套再划过地图上另外几个位置:“这些地方,都有可能。” 顾放之道:“确实。” 安静片刻后,秦瑄问:“真要这么做?” 裴辛道:“不会出事的。” 顾放之道:“的确。” 秦瑄:“但人选,果然还是……” 裴辛道:“不必,就按之前定好的那样。” 顾放之:“是这样的。” 秦瑄道:“最多两天,此行实在太危险了。” 裴辛:“三天。” 顾放之道:“三天挺好的。” 裴辛:“………………?” 他和秦瑄是在说评书吗? 顾放之搁这当捧哏呢? 又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装什么听懂了? 他好气又好笑,手指狠狠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见裴辛和秦瑄都纳闷地看着自己,顾放之不好意思地读档。 这次,他不语,只高深莫测。 裴辛:“……” 他发现活爹真是越来越好面子了。 他耐着性子再和秦瑄讨论了一遍与刚刚一模一样的话后,点头示意秦瑄对顾放之解释。 “是这样,”秦瑄道:“探子说,苍生教已开始将军饷与兵马送入乌城。陛下是想趁着对方还未觉察,先去探查对方的兵力与粮草情况。” 顾放之问:“所以你们刚刚就是在讨论怎么探查?” “是。”秦瑄道:“前日有流民进了乌城,昨日我们特意送过去的一位老人也进去了。陛下觉得,既然他们还在放人,我们也可以派人伪装成流民。只是此举风险太大,又决不能暴露。” 顾放之结合上下文,恍然地理解了一切。他问:“所以,陛下和将军刚刚是在决定让谁去?去几天?” 他道:“有臣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嗯,能帮上。” 裴辛道:“因为是朕和老师去。” 顾放之:“……” 啊……当老师提问时你不会还假装会举起了手然后老师真的叫你起来回答问题…… 不过,也没那么难就是了。 听起来只是需要很多谨慎,很多技巧,很多运气。 或者一个可以存档的系统。 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的话……包带飞的啊。 第 45 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45章 潜入乌城的时间就是今天夜里。 裴辛手下一个擅长易容的暗卫正在为二人化妆。 面膏在裴辛略显苍白的肤色上晕开, 是暗沉的颜色。 暗卫拿起一块同色的油泥,搓成长条,贴在裴辛下颌处, 刻刀和毛刷比划了几下,就成了一道惟妙惟肖的伤疤。 暗卫又将裴辛的头发放下来几缕,挑乱。 顾放之在旁边很惊奇地看着;渐渐的,他已经开始很难在裴辛脸上再看到属于他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除了裴辛睁眼的时候, 那双锋利的眼仍旧幽深冷冽,像一把插/在风雪中的利剑。 裴辛易容的时候,顾放之也没闲着。 秦瑄给他讲了一些此次潜入乌城的要点。他讲得很细,从如何进城到怎样应对盘问, 还有就是万一被发现了,要怎么逃命及呼唤死士。 顾放之听得很仔细:“嗯嗯, 嗯嗯,嗯嗯记下了……” 顾放之玩过不知道多少文字游戏, 不论古代现代,大多都有这么一个潜入part。 有时是伪装成宫女, 有时是伪装太监、小兵、保洁、泊车小弟…… 玩游戏的时候顾放之就喜欢这段,现在轮到自己亲身上阵, 还难免有些激动。 秦瑄递给顾放之两人用来伪装的身份文牒, 不知道第几次说:“千万要小心。” 顾放之道:“放心吧。” 秦瑄叹了口气。 ——他怎么能放心?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裴辛身为一国之君,竟要亲自伪装、深入敌营。 若是被人发现, 有什么后果……秦瑄想都不敢想。 他嘴皮子都快磨薄了几公分, 劝裴辛换人去,裴辛就只有一句话:“朕心里有数。” 语气笃定得很。 虽然知道裴辛性格缜密,不会乱来,但秦瑄还是两眼发黑。 还有就是, 另一人为什么非得是顾放之? 不是秦瑄瞧不起顾放之。只是,若是另一人换成孩童伪装裴辛的弟弟,或是换做女子伪装裴辛的妻子,可信度一定会更高。 裴辛就这样喜欢顾放之?喜欢到了这种程度? 秦瑄捂着额头再长叹一声。 那暗卫给裴辛易好了容,归拢了一下桌上的瓶瓶罐罐后,朝顾放之走来。 “轮到我了是吧?” 顾放之早已在旁边等了许久,不用暗卫开口,他很配合地仰起头。 裴辛起身去换衣服,进屏风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暗卫用手在顾放之下巴上别了一下,调整了一下顾放之的朝向。 裴辛:“……” 他又没像他爹那样把身边的暗卫都毒成哑巴。 有什么事说话就行了,上手做什么? 裴辛散发着无人在意的暴虐的龙气,躲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衣服很脏,全是泥土,一想到这样的布料要贴身穿,裴辛的龙气更暴虐了- 屏风外。 顾放之感觉到暗卫的手在自己脸上轻巧又柔和地游走着。 他对易容这门手艺很好奇,他问:“你最多能把人易成什么样?” 说起自己专业领域,暗卫面上划过一抹得意。他道:“小人曾将一十三岁女孩化作七十老翁,无人发现。” 顾放之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能把七十老翁化成十三少女吗?” “……呃,”暗卫道:“小人是暗卫,会捏脸。不是女娲,能捏人。” “而且这很有难度的。” 暗卫道:“从小变老,只需注意体态。背佝偻一些,就像了六成了。但从从老变小,或是化作幼童,需要懂得一些缩骨功。” 顾放之问:“缩骨功?你还会这个?你看我能练吗?” 暗卫伸手捏捏顾放之的手臂:“能练,但没必要。” “为什么?” 暗卫吐出来三个字:“没天赋……” 顾放之懂了:“就是练了两年,发现自己最多能从二十四岁缩到二十三岁是吧?” 暗卫点头:“是。所以小人觉得没必要。” 顾放之疏导他:“但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是因为有必要才做的。难道不涨俸禄,就可以不加班不被挨骂不返工重做了吗?” 暗卫一愣。 接着,一颗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道:“这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还是有人听到了什么。总是有人不要俸禄地加班做活,搞得我们大家都要跟着一起多干活。” 顾放之:“……” 你看他,聊个天,还聊到人家伤心事了。 唉。 天下牛马一家亲。顾放之于心不忍,读了个档,这回换了个别的话题聊,避开了暗卫的伤心事。 而屏风后的裴辛,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他好不容易克服了自己,终于穿在身上的布衣,谁料这个时候顾放之突然施展巫术,穿好的衣服重新变成一坨衣服,回到了他的手上。 人在恼怒的时候反而有点想笑。 低沉的笑声从屏风后传出来。 众人:“……?” 顾放之悄声问暗卫:“怎么笑了?衣服上莫非有跳蚤?” “啊……没有的。”暗卫道:“冬天比较难抓到。要加一点吗?” 听力极好的裴辛:“……” 什么癫狂的对话? 他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很思念雪球。 好想疯狗,也好想把疯狗放出来,咬碎吞噬世间一切- 裴辛的怒火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像以往一样。 他自己哄好了自己,憋屈地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见裴辛出来,顾放之哇了声:“陛下变化好大。我都快认不出了。” “是么?”裴辛扫一眼顾放之。 暗卫的动作很快,顾放之的易容已见雏形。 不知道暗卫是怎么调整的,顾放之的五官比之前平淡了许多,脸上那颗小痣也被藏在淡色的雀斑下,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像个账房先生。 裴辛道:“朕倒是觉得老师没什么变化。” 秦瑄看看顾放之,默然了:“……” 把现在的顾放之拉到顾云川面前去,顾云川都不能一眼认出自己亲弟弟了。 这放在裴辛口中还叫没有变化? 那什么叫有变化? 这算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易容完成后,裴辛和顾放之即刻出发。 秦瑄将二人送到距离乌城开外几公里的树林中,担忧地看了二人一眼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两人绕到主路上。 天气太冷,两人为了伪装,穿得都少,顾放之被冻得都快僵硬了。 为了缓解寒冷,顾放之开始不断地读刚刚出发前在主帐篷时存的档。 一会明亮一会黑暗,一会温暖如春一会冰天雪地。 冷还是那么冷,反倒衬得帐篷里的温暖像是幻觉。 顾放之:“……” 他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好像是在童话故事书上看到过。 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明亮与黑暗的闪烁间,顾放之听到有人的声音:“老老老老老老——” 声音被连续的读档卡成了一帧一帧,很有机械感。 顾放之还以为是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但他又觉得自己的牙齿发不出这样磁性的颤,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裴辛是在叫自己。 裴辛经过伪装后的身份是刚父母双亡的布商家里的小儿子,他带着家产投奔辽月的姑姑,却被山贼抢走了车马。 顾放之则是这户人家的账房先生。 尽管周围没有人,但顾放之还是谨记自己的人设。他搂着手臂,很入戏地问裴辛:“怎么了,小少爷?” 裴辛:“……” 顾放之还好意思问。 他见顾放之被冷得来回施展巫术、汲取不存在的温暖,疑似已经被冷到神志不清,不由于心不忍。 顾放之是关心他才来的凉山,不然现在本可以在京城喂疯狗,现在却还要配合他的计划,大半夜挨冻。 裴辛怎么想怎么于心不忍,想将自己外袍脱下来递给顾放之,但脱了半天,最多刚脱下来一个袖子,衣服又重新挂回到了身上。 自古以来都是人穿衣服。 裴辛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个被衣服穿了的人。 简直是倒反天罡。 裴辛被衣服穿了太多次,此时只觉得有些累;见顾放之停止了巫术,他也懒得解释,只是平淡地脱下最外面的棉衣,又平淡地将衣服扔到了顾放之脸上:“穿。” 顾放之搂着尚带着裴辛体温的衣服,一愣。 小皇帝穿着一身(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的)黑衣服,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显得格外单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人感觉十分可靠。 顾放之追了两步:“我不——”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裴辛打断:“啧。让你穿着就穿着。朕——我不怕冷,更冷的地方都去过。” 别还没到乌城呢,他就先被顾放之给气死了。 见顾放之不动,裴辛索性伸手,把衣服盖在顾放之身上,又道:“走快点,动起来就不冷了。” 他说着,大步朝前走。 顾放之忙道:“壮士留步——” 裴辛不理,一味闷头走。 顾放之追上去。 他将那件外袍展开,自己穿了一条手臂,抓起裴辛贴近自己的那只手,把另一只手臂给他穿上。 两人手臂挨在一起,倒是一下子就觉得比之前暖和了一些。 裴辛压着眉眼,试图把手臂往外抽。 顾放之觉察到他的意图,伸手去抓。 裴辛身上衣服布料很差,且本就有破洞,被顾放之这么一扯,“刺啦”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棉絮满天飞。 裴辛:“……” 刺激。 和顾放之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外衣送人了,棉絮飞跑了。 顾放之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多节目? 裴辛真怕自己再多走几步,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没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 这回他提醒自己,抓裴辛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控制力道。 但裴辛这回没拒绝,老老实实地和顾放之贴在了一起。 问就是不想冰天雪地的光着走来走去。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裴辛轻哼一声:“是谁出发前对秦瑄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听我的话?” 某人真是惯会嘴甜糊弄人。 第 46 章 我,聋哑人 第46章 清晨时分, 二人终于来到乌城城门前。 城门还没开,但已经有十几个人排队,安静地等在门口——他们都是来投奔乌城的流民。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精疲力竭, 见到有人过来,也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巡城的卫兵手拿长枪在城墙上走来走去,目光时不时看向下方众人。 从路上遇到了两个同行的赶路人后, 裴辛说什么都不肯和顾放之再披着同一件衣服赶路;顾放之读档几次,都没能劝动裴辛。 顾放之课上学过,这叫“社交羞耻”,是说孩子在公共场合、特别是在同学面前, 会觉得父母的存在让他们不酷。 这种症状多发于十岁小孩。 不过日出后气温暖和了许多,走了这么久、体温也上来了; 顾放之便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存了个档,在裴辛额头上很不客气地弹了一下, 又装作无事发生地读了个档。 这会人比刚才多了不少,裴辛反而又和他站在一起了, 微微侧着身子,像是把顾放之护在自己身后似的。 “别站的这么直。” 顾放之小声提醒他:“你的人设是一个被抢劫, 饿了几天肚子的人。” 裴辛放松了一点。 “还是很直。” 裴辛再放松了一点。 顾放之实在看不下去了, 伸手扶了一下裴辛的腰,裴辛反而整个人更挺拔了。 “……算了, 就这样吧。”顾放之道:“你是直男。” 裴辛:“……?” 直男又是何意? 再等了等, 厚重的城门终于有了动静,被人从内部打开。 流民们立刻蜂拥上前。 乌城城内资源算不上有多丰富,也并非所有流民都要接收。 年轻力壮、身体结实、能干活的男子在优先考虑的范围内。 两个负责检查的卫兵头头一眼就看到裴辛和顾放之,向二人走来:“哪儿的人?” 顾放之一边老实殷切地回答, 边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官爷,这是我们两个的身份文牒,官爷过目。” 卫兵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眼神闪动着欣赏。 这位账房先生气质温和,讲话文质彬彬。 刚刚和身份文牒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小块脏兮兮的碎银,一看就是藏了很久的。 虽然很小,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够用。 只是欣赏归欣赏,例行的盘问还是要问。 他翻开文牒看了一眼:“……李……什么什么多?” “李昂纳多。”顾放之道:“官爷叫小人老李就行。” 卫兵嘟囔了一句怪名字,又去看裴辛的身份文牒。 卫兵看了半天,问裴辛:“什么巴?” 顾放之代替裴辛答:“辛巴。” 卫兵又问:“哪个辛?” 顾放之还没说话,裴辛道:“铁衣远戍辛勤久的辛。” 卫兵:“?啥?” 顾放之忙道:“辛苦,辛勤,辛劳,辛酸的辛。” 裴辛:“…………” 怎么有人把他遇到活爹之后的人生判词给说出来了? 好精准,好直击痛点。 让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眼眶发酸的感觉。 裴辛闭了闭眼,在心里自己给自己顺了毛,安慰了一下自己。 再睁眼,裴辛看到卫兵正在打量自己。 卫兵问裴辛:“当过兵?” 裴辛还没说话,顾放之忙道:“哪儿能呢?我家小少爷从小是娇生惯养起来的,要是真当过兵就好了。也不至于那天遇到山贼抢劫,只知道哭。” 裴辛:“……” 被诋毁形象,裴辛忍无可忍地继续忍了下去。 卫兵眼中的狐疑却加重了一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真能有这样锋利的眼神? 见卫兵起疑,顾放之也不再浪费时间,手指微动,直接读档。 时间重新回到卫兵刚朝两人走过来的时候。 等两名卫兵到了面前,顾放之一边递身份文牒和贿赂用的碎银,一边自我介绍:“二位官爷,叫小人老李就行。这是我家小少爷,他是个傻子。” 裴辛:“……?” 他怎么就是傻子了? 其实,顾放之的思路很简单—— 傻子做什么都不奇怪,只要裴辛承认自己是傻子,那他就可以说自己是军人,也可以说自己是树,是蘑菇,是雪球,是还没出道就被抓到在夜店打架的塌房练习生。 但裴辛却不明白顾放之的良苦用心。 小皇帝心高气傲,板着一张俊脸,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傻子。 卫兵问了裴辛几句话,眼中的怀疑又渐渐堆积了起来。 顾放之:“……” 他气得骂了裴辛一声:“实心眼!” 裴辛:“……” 他张了张口,刚要为自己说两句话,眼前却突然开始发黑。 是顾放之又读了一遍档。 这回,看着走近的卫兵,顾放之像之前两次那样,将身份文牒和贿赂用的碎银递给了卫兵。 再说了几句话,卫兵果然注意到了裴辛:“他当过兵?” “差一点。” 这回,顾放之改变了话术:“本来老爷是想把少爷送到军队的,还为此找了师傅教少爷练功夫,但少爷学得慢不说,军队也不肯要。” 卫兵奇怪:“为什么不肯要?” “唉。”顾放之叹了口气,悲痛的语气:“少爷聋哑。” 裴辛:“?” 天杀的顾放之,怕他再乱说话。 这回直接把他变成聋子和哑巴了。 “他听不见?” 顾放之道:“能听见一点,听不真切。主要还是靠手语。” 说着,他抬起手臂,飞快对裴辛比划了什么。 还真不是乱比划的。 这是顾放之为了准备公开课的时候练习过的一首手语歌,刚才他对裴辛说的其实是“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注①) 裴辛:“……” 裴辛这回终于配合了。他沉默地比划了回来。 裴辛手上动作飞快,手指灵活摆动。 顾放之:“……” 看不懂,裴辛这是真会还是假会啊? 没趁机偷摸比划着骂他两句吧? 卫兵看着,突然在裴辛耳后大喊了一声。 绝对能将旁人吓得跳起来的一声,裴辛却只是慢吞吞地回头看了一眼。 卫兵问:“你们俩刚才说什么呢?” 顾放之道:“少爷要我告诉官爷,他力气大,听话,什么活我们都能做。” 卫兵沉吟。 顾放之随时准备着失败后读档重来,但幸运的是,卫兵这次没再过多怀疑。 他把身份文牒还给二人后,挥手催促道:“进去进去。” 顾放之面露惊喜之色,拉着裴辛对二人连连道谢。 卫兵捏着手里小粒的碎银,看着前方李昂纳多和辛巴的背影。 这二人一个文弱,一个聋哑,没能力搞事不说,身体看起来也够硬朗,能干活。 简直正是他们所需要的流民。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乌城内专门为流民设置了临时安置点。 说是安置,其实只是临时搭建的最简陋的茅屋,在靠近城墙的边缘乱七八糟地建着。 有几个女子正坐在空地休息,不大的孩子跑来跑去。 “赶紧跟上,”负责带路的卫兵很不耐烦:“还有活儿等着做呢。” 顾放之小跑了两步追上去,卫兵皱眉:“做什么?” 顾放之很熟练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军爷。哪里的活儿能轻松点?” 卫兵低头看看银子,狐疑地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又用手指搓了搓。 确定了顾放之递给他的的确是银子后,卫兵的态度热络了些。 他道:“搬东西吧。搬东西总比去修城墙、修护城河好,就昨天还摔死了个人。” 他掰着手指:“南北大仓库、铁马堂、四窑子仓库、河边仓、储宝仓……” 他一口气报了十来个仓库的名字,问顾放之:“你们去哪?” 顾放之:“……” 这么多仓库的吗? 那这些仓库里,肯定有他们要找的粮仓和堆放武器的仓吧? 要是现在真的是游戏界面的话,顾放之都能想象到,卫兵的话音落下后,会有一长串的选项在自己面前展开,让他选择先去哪里。 顾放之问裴辛:“我们先去哪个?” 裴辛:“?” 顾放之问:“有主意吗?我选择困难了。” 裴辛:“……?” 顾放之是在和他说话? “我,聋哑人。”裴辛温馨地提示顾放之他安在自己身上的人设。 卫兵吓了一大跳。 顾放之道:“没事,我存档了。” 裴辛扬了扬眉。 从刚刚顾放之突然问他话的那一瞬间,裴辛就反应过来了—— 顾放之是已经准备好要用巫术回溯,这才敢和他在敌军眼前大声密谋。 只是…… 原来,顾放之的巫术名字叫存档? 怪名字。 但细想,好像又有些贴切。 现在还不是让顾放之知道,他其实已经知道顾放之巫术的时候。 裴辛装做自己很惊讶地问顾放之:“存档是什么?” 卫兵看看顾放之,又看看裴辛。 他直觉不妙,突然转头跑了,想必是去通风报信,或是找人来抓裴辛和顾放之。 “这不重要。”顾放之道:“重要的是我们先去哪个仓库。” 裴辛道:“按顺序来。一间一间查,这样最快。”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淡定,还假模假样地生了个气:“老师突然和朕说话未免太大胆!不经考虑!我们现在赶紧去把刚刚那个人抓……” 话还没说完,裴辛只觉得眼前发黑。 该死的顾放之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完,也不嘴甜再糊弄他两句,直接回溯了。 裴辛:“……” 龙气,暴虐! 刚刚还如临大敌,匆匆忙忙跑远的卫兵和颜悦色地问:“你们去哪?” 顾放之笑:“南仓库吧。听起来挺好听的。” 第 47 章 顾放之,搂着还挺软和的…… 第47章 南仓库。 堆放着脏麻袋的板车停在仓库外, 来来往往的流民正从板车上卸货。 有官兵在旁边坐着看守,但管得不严。 顾放之挽起袖子上前,随口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官兵“啧”了声:“哪儿那么多话?你只管往里面搬就是了。” 卫兵态度松散, 想来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出发前裴辛和秦瑄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况——一切都有可能是只有遮人耳目的障眼法,除非亲眼看到货物是什么,否则万不能放松警惕。 顾放之拍拍裴辛,假模假样地对他比划了几下, 裴辛点头,走到板车边,抱起一只麻袋朝仓库里面走。 顾放之挽好袖子,也弯腰去抱麻袋。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每个动作都需要用到医保】 顾放之:“……” 搬不动, 一点都搬不动。 他叹着气读档重来,这回他学聪明了, 刚想伸手去抓裴辛,想和他一起扛, 一个年轻人却注意到他满脸为难:“我们一起扛?” 顾放之感激道:“好。”- 裴辛:“……” 刚刚顾放之突然回溯,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顾放之没力气扛东西。 他在军队里待久了, 身边的人都是一个比一个壮实有力气。 和他大哥比起来,他甚至还算力气小的。 他余光瞥见顾放之朝自己伸手, 知道他是要自己帮忙, 不动声色地把脚步放慢了些。 却见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去到顾放之旁边。 顾放之笑起来, 一口一个小弟地叫着人家。 旁边有人注意到裴辛脸色变来变去, 操着浓浓的口音关心了裴辛一句:“扭到腰了?” 又惋惜地感慨:“年纪轻轻就伤了腰……以后难享福咯。” 好想反驳,可他聋哑。 裴辛:“……” 莫心慌,心慌容易挂墙上。 莫烦恼,烦恼容易走得早- 有了年轻人的帮忙, 顾放之总算没再触发BE结局。 午休的时候,有人推车来送午饭。 没有滋味,口感干燥的硬饼子,咸菜,和几乎是清水看不到米粒的粥。 可能是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顾放之反而吃得还挺香。 他坐在地上一边啃饼子,边和那个帮他的年轻人聊了几句,得知对方名叫叶保,今年十八。 十八……岂不是和裴辛一样大? 想到裴辛,顾放之抬头看向裴辛刚刚呆的地方。 裴辛不见了踪影,他的饼子一动不动地放在地上。 人呢?这是不打算吃午饭了?嫌弃口味不好? 但不吃饭怎么行? 顾放之把饼拿在手里,起身去找裴辛。 他绕着成堆的货物转了转了两圈,在经过一个木架子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暗处伸出来。 有力的手掌死死捂在他嘴上,将顾放之拖到阴影中。 顾放之睁大眼,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我们搬的东西只是普通的砂石。” 裴辛的声音在顾放之耳边响起。 知道是裴辛,顾放之猛地放松下来,按在读档按钮上的手也停住了动作。 他把那只按在自己嘴巴上的手往下拉了拉,裴辛很配合地放松了手上的力度。 顾放之回头:“陛下?” 裴辛松开手。 “这仓库不对。”裴辛低声:“西边那个小门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 侧方有人的脚步声,裴辛猛地住口。 顾放之一手已经按在读档按钮上,与此同时他跨步上前,和裴辛一起,背靠着木架站着。 两人手臂挨着手臂,裴辛能感觉到顾放之紧绷的身体。 顾放之的心理素质不行啊,亏他有那么厉害的巫术。 比起顾放之,裴辛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他甚至饶有兴趣地低头打量起了顾放之—— 微微卷曲的发丝有一缕自然地垂落在后颈上,沿着凸起的脊骨骨节,勾勒出如水墨般的线条。 裴辛突然觉得,如果抛开顾放之的巫术,抛开他喜欢恶作剧的性格,抛开他的不靠谱,抛开他偶尔的幼稚,抛开他对自己总是大不敬,抛开他的懒散,抛开他有时的冒失,再抛开…… 裴辛:“……” 等等,要抛开的也太多了吧? 裴辛刚刚还有些发热的大脑突然就冷却下来了。 附近的脚步声已经走远,那只是有人碰巧路过。 裴辛再等了等,继续刚刚的话题:“朕去瞧一眼,老师帮忙掩护。” 说完,也不等顾放之的反应,松开了圈着顾放之的手臂,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暗处。 顾放之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吹着口哨回了原地。 说是掩护,其实顾放之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只是一边拉着叶保聊天边留意小门那边的动静,生怕下一秒就有卫兵发现裴辛潜了进去。 负责监督的卫兵拍了拍手:“都起来干活了!” 顾放之怕什么来什么,卫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问:“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呢?” 顾放之的心往上提了一瞬:“官爷,他……” 才刚说了几个字,裴辛从后面走来,沉默地站在顾放之身边,对顾放之比划了几个手势。 顾放之装作自己看懂了的样子笑了一下,伸手在裴辛后背上拍了下:“真是,这么点儿时间也要睡一觉?” 卫兵看了裴辛两眼,倒没起疑。 顾放之想问问裴辛那个小门里到底有什么,但一整个下午都没能找到机会和裴辛说上话。 待天黑下来,今天的活儿总算是结束了。 随便吃了碗稀饭,二人跟着人群回了营地。 白天还没几个人的营地这会儿聚满了人,哪里都有人在走动。顾放之依旧找不到和裴辛说话的时机。 待时间再晚一点,便到了众人的休息时间。 破旧的茅草屋并不大,却塞了二十余人。 破旧的木板和茅草随意铺在地上,连成一张巨大的床铺,是人们睡觉的地方。 煮饭时屋内留了些热气,但依旧寒冷,混合着不算好闻的味道。 但所有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逼仄的生活,人挨着人挤在一起,很快就睡了,屋内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呓语、翻身时身下的木板发出的吱呀声。 顾放之的床位一面靠墙,后面则躺着裴辛,裴辛的另一侧则是一个呼噜震天响的大叔。 地方太小,人挨着人的,裴辛为了不碰到身后那位,只能朝顾放之的方向挪。 顾放之不免失笑。 他倒是不介意和别人挨着,但裴辛却不愿意和他换位置,坚持要睡在中间。 这会儿他都快被裴辛挤成人干了。 不过挤着也挺好的,至少暖和。 他面朝着墙、枕着手臂躺着。 他在等——等大家再睡得熟一点后,将裴辛叫出去。 他几乎都有些困了,半睡半醒的时候顾放之突然感觉裴辛更靠近了自己一点。 一只手圈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他腰,使劲掰了一下。 顾放之整个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好家伙裴辛还给他来了个背摔! 小孩这力气是真的大啊。 裴辛再往顾放之这儿靠了靠。 看起来像是睡迷糊了一样的动作,但顾放之知道裴辛难以入睡,此时肯定是醒着的。 裴辛搂布娃娃一样的姿势很紧地搂着他,把脸埋在顾放之颈窝,顾放之感觉到裴辛清浅的气息。 接着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那个小门里——” 怕被人发现,裴辛将声音压得很小,是比耳语还要更低的气音。 顾放之能清楚地感觉到裴辛的吐息送到自己耳中,像是有人用羽毛扫了一下他耳朵似的,很痒。 他有点不自在地歪了歪头。 裴辛感觉到顾放之的动作,横在顾放之腰腹上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在顾放之侧脸上按了一下,把他的头重新摆正。 “……是另一个仓库。”裴辛继续道:“里面的东西我看了,是马草。” 马草? 那就是说,南仓库就是他们要找的其中一个仓库。 顾放之了然。 他直接读了个档,时间重新回到今天白天,二人刚进城的时候。 卫兵一口气报了十多个仓库的名字后,问:“你们去哪?” 顾放之抬手扶了扶额头。 他很少这样读档——上一秒还有点昏昏欲睡,下一秒已经站起身谈论正事。 顾放之喃喃自语:“有种睡觉的时候把火灾演练当真了穿着内衣就跑下了楼却看到大家列好了队都在看着自己的茫然感。” 裴辛:“……” 他就不茫然。 他就总睡着睡着站起来。 顾放之,菜。 裴辛眼中闪过笑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顾放之,搂着还挺软和的- 顾放之捂着头缓了一会,再读了一回档。 这回面对卫兵的提问,顾放之道:“辛苦官爷,把小人和少爷送去北仓库,北仓库好听。” 裴辛:“……” 南仓库好听,北仓库也好听。 真是好敷衍的理由- 凭借着读档大法,顾放之(很累)但还算轻易地得到了一份资料。 南大仓库→马草 北仓库→无 铁马堂→火油和炮弹和武器 四窑子仓库→新送来的粮草 河边仓→无 储宝仓→无 …… 调查完了,接下来顾放之面临的是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怎么告诉裴辛,他知道这些事。 为此,顾放之准备了两手方案。 方案一: 假借神仙托梦、遇到了一个知道内幕的人等理由,将调查结果告诉裴辛。 方案二: 反正他也知道那些仓库里的布局和秘密,如果裴辛不信,顾放之也不介意再带裴辛来一次极速破解版通关。 晚上,顾放之捧着一碗稀饭,一屁股坐在裴辛旁边。 见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顾放之开口:“我……有话想问陛下。” 裴辛拧着眉搅动着稀粥:“什么?” “陛下现在,相信神仙吗?” 裴辛扬了扬眉。 接着他毫不犹豫道:“信。” 顾放之:“……?” 他愣了愣,又问:“那陛下相信,神仙给臣托梦了吗?” 裴辛道:“信。” 顾放之:“??” 顾放之再试探地问:“那臣若是说,梦中的神仙告诉了臣哪些仓库有粮草呢?” 裴辛淡然道:“啊那还真是神仙庇佑大齐。” 顾放之:“……” 不是说裴辛不信神佛吗?? 他面前的人是谁啊? 第 48 章 朕自当全心待之 第48章 顾放之:“那……” 裴辛:“信。” 顾放之:“?”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其实, 从顾放之第一句话起裴辛就已经知道活爹在打什么主意了,为了少受几次折磨,裴辛选择配合。 可他都这样配合了, 顾放之却反而起疑了。 裴辛闭了闭眼,只有道:“其实……老师有所不知,朕同样梦到了一些事情。” “嗯?” 顾放之眼睛睁大了些:“陛下梦到什么了?” “记不太清楚了。”裴辛道:“只是梦中似乎有人不停地告诉朕,说已经将粮草与兵器方位告知了老师。” 顾放之更惊讶了。 裴辛竟然做了这样的梦?是他惦记着这件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总不能是真的觉察到自己的系统吧?那也太bug了。 顾放之细细观察裴辛脸色,但却没能从裴辛脸上观察到一点情绪。 平静的好像出家了似的。 裴辛出言打断顾放之思路:“老师倒是说说你梦到了什么?” “啊,对。” 顾放之收拢思绪, 将这几日的探查结果都告知了裴辛。 裴辛轻轻点头。 远处传来声响,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走动时的动静。 顾放之有一瞬的紧张。 他下意识想起身, 把自己藏到墙角的阴影处,裴辛却伸手, 冰凉的手掌用力按在顾放之手背上。 黑暗中,裴辛轻轻对顾放之摇了摇头, 示意他不要有动作。 比起自己,顾放之更相信战场经验丰富的裴辛的判断。 他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原地, 听着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顾放之紧张的情绪提升到最顶点的时候, 裴辛觉察到他的情绪,覆盖在他手上的那只手用力捏了下, 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隔着仅仅一个转角的距离, 顾放之听到卫兵的交谈。 “真要和大齐开战啦?我怎么觉得和做梦似的?” “谁知道呢……” “嘁——就算打起来又怎么了?那小皇帝才刚满十八,哪里就懂了布兵打仗的道理?” “年龄小,打仗确实厉害。之前我在南边和他们对上一次,差点裤衩都被打飞了。那小皇帝青面獠牙, 面似恶鬼,面有狰狞胎记……” 裴辛:“……” 他怎么就青面獠牙了? 聊天声渐渐远去。 顾放之觉察到裴辛一瞬间的郁闷,突然有些想笑。 小孩正是注重形象的年龄,平时上朝连玉佩都不愿意少挂一个,听到人这么说他肯定心里憋屈。 他反手,像刚才裴辛安抚自己情绪时那样,也捏了捏裴辛的手。 裴辛看了顾放之一眼,慢吞吞抽回手。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言简意赅地吩咐:“明晚我们出城。” 顾放之点头。 回茅草屋的路上,裴辛和顾放之一前一后地走,顾放之一直听到有轻轻的石子翻滚的声音。 顾放之茫然地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裴辛一直在用脚踢地上的小石子。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怎么就童心爆发了?- 翌日。 虽然今晚就要出城,但白天的时候顾放之怕被人发现不对,也不敢偷懒。 他兢兢业业地扛了一天麻袋,傍晚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 茅草屋前聚集着不少人,都是不愿进那狭窄逼仄的屋子,坐在外面闲聊的流民。 顾放之还在这群人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叶保,是第一次在北仓库那个帮他搬过东西,和裴辛一样大的男生。 一个中年男人道:“俺老家是兹城的,前几个月苍生教去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俺就跑了。” 众人来这里的经历都大差不大,无非是家乡被毁。 叶保听着,突然硬邦邦地冒出来了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坐在他旁边听众人聊天的顾放之,也没有别人注意到他的声音。 顾放之下意识看向叶保。 叶保注意到他的目光:“怎么?” 顾放之笑:“没什么。” 叶保能有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顾放之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们常年生活在战乱中,从小到大也没过上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自然会觉得所有人都不是好东西。 顾放之欣慰的是裴辛已经变了。 他性格远没有之前暴戾了,此次出征,也不是为了制造战争,而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比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顾放之对裴辛已经多了许多信心- 夜。 顾放之枕着手臂、面对着墙壁,安静地躺在床上。 屋内鼾声此起彼伏。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横过他的脖子,按着顾放之的脸,将顾放之的头转了过去。 裴辛将头埋在顾放之颈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力气道:“朕先出去。老师一盏茶后再出来。” 顾放之点了点头。 裴辛松开了搂着顾放之的手臂,顾放之感觉到身后的温度骤然消失不见。 他回头,看到裴辛敏捷无声地走出了茅草屋。 等待片刻后,顾放之起身。 他的紧张程度不亚于上学的时候一回头看到班主任的脸就出现在后门的玻璃处,顾放之几乎是一步一存档,生怕把谁吵醒了。 好在大家干了一天的活,早就都累了,就算听到动静,也以为是有人要去起夜,根本就不在意。 门后的阴影处,有两个卫兵倒在地上,裴辛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卫兵腰上的佩刀。 见到顾放之,裴辛沉声:“跟上。” 说着转身,快步朝侧方走去。 顾放之亦步亦趋地跟在裴辛身后,踩着裴辛的脚印走。 朝城门走的路上两人又遇到了两队夜巡的卫兵。 但裴辛就像一只警觉的猎豹,天生就拥有感知危险的敏锐本能。他冷静,果断,消无声息地带着顾放之避开了卫兵。 顾放之连读档都来不及用。 但有一说一这种被带飞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两人一路来到城墙下。 自然不会是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的,裴辛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城门西侧几百米的地方有砖石松动,可以用来进出。 洞口本就隐秘,夜晚又没多少光亮。 两人盲人摸象似的在城墙上摸索了许久,顾放之终于感觉到手下的手感不对。 他惊喜地朝裴辛的方向踢了块石子。 裴辛立刻过来,探手在墙壁上找了好一会,从上面取下来一块砖石,确认道:“就是这!” 顾放之刚想上前帮忙,却见裴辛抬腿,猛地在墙上踹了一脚。 石块脱落,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小缝。 裴辛侧身过去,把手递给顾放之:“来!” 顾放之抓着裴辛的手,使劲把自己挤了过去。 粗糙的砖石擦过他的脸颊,在寒冷的天气里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 裴辛飞快地将洞口复原。 接应的车马就等在西边城墙,裴辛没松手,直接拉着顾放之跑起来。 就在顾放之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火光和卫兵的叫喊声:“站住!!” 顾放之动作一顿,想要读档。 裴辛觉察到顾放之的动作。 夜晚卫兵频繁查岗,看到他们不在的时间太长,一定会起疑,这不是重来一次就能避开的事情。 他伸手用力扯了一下顾放之,只道:“跟上!”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裴辛拉着顾放之躲在阴影处,待最前面那名卫兵靠近查看时,他手起刀落,将那人斩下马来。 顾放之一愣。 “没死!朕收了力气。” 像是知道顾放之在想什么一样,裴辛飞快地解释了一句,翻身上马后,又弯腰去捞顾放之。 令人眼花缭乱的凌空感后,顾放之坐在裴辛身前。 裴辛按着顾放之的后脑勺:“低头!” 顾放之忙把身体伏低。 马鞭落在身下马的后臀上,马匹吃痛,速度愈来愈快,渐渐地身后的马蹄声声音小了许多。 顾放之不敢放松警惕。 凌冽的寒风把他本来就发疼的脸吹得很痛,他的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了。 他一手按在读档按钮上,随时准备读档;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裴辛的衣摆。 猎猎风声混杂着马蹄声强势地灌进耳朵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些喧嚣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安全了。” 裴辛从马上翻下来,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等了等,一辆马车缓缓从黑暗中驶出。 马车前面坐着的人是秦瑄的一位手下:“爷。” 裴辛和顾放之坐上马车。 车厢很小,但很暖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食、干净暖和的衣物、清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二人在同一条椅子上坐着,分别用布巾沾了水,擦掉面上的伪装。 裴辛突然注意到什么,拧眉看向顾放之的侧脸:“受伤了。” 顾放之伸手摸了摸,一阵刺痛从面颊上传来。 应该是从那个小门出去的时候,被树枝擦伤的。 顾放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突然弯着眼睛笑起来。 裴辛擦干净脸上最后一道伤疤,将布巾扔到一旁,不解:“老师笑什么?” 受伤了,是什么很好笑的事吗? 顾放之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裴辛笑——他的心情很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后的成就感。 裴辛先是皱眉,后而被顾放之笑得眉眼也开始跟着舒展。 他突然伸手碰了一下顾放之颧骨上的伤:“疼么?” 顾放之道:“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裴辛嗤笑一声。 “老师。”他唤顾放之:““京城离凉山近千里,老师却愿为朕而来。” 他道:“朕自当全心待之。” 顾放之一怔。 他有些惊讶裴辛会说出这样道谢的话来,笑:“没……” 顾放之刚开了个口,裴辛尚未收回去的那只手,猛地按住顾放之的后脑勺,把他带向自己。 苦涩的药香陡然逼近,顾放之的鼻梁撞在裴辛鼻梁上,唇撞上裴辛的唇。 第 49 章 裴辛是真的亲了他一下 第49章 顾放之:“……” 顾放之:“?” 他很茫然地眨了眨眼, 抬眼看向面前裴辛。 裴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表情很淡定,看起来依旧好像是要出家了。 顾放之:“……” 他的脑子好像变的不会思考, 一个大字一个大字光滑地划过他的大脑皮层—— 裴辛,亲,他,了? 嘴唇, 对,嘴唇? 啊? 啊???- 裴辛的手还按在顾放之后颈上。 他感觉到顾放之温暖的皮肤触感,僵硬的身体,和一缕卷发落在他指背上那毛茸茸的触感。 其实他没有想亲顾放之的。 他就只是想对顾放之道个谢, 谢谢他能大老远从京城赶过来。 但顾放之带着未能褪尽的笑意,用那双桃花眼抬眸与他对视的时候, 裴辛产生了与他接吻的冲动,汹涌, 迅猛,无法克制。 身体先了理智一步行动了, 他真的亲了顾放之,有些没考虑后果。 不过也还好。亲便亲了, 男子汉敢做敢当, 他没后悔。 不对。 若说后悔,其实也有一些。 他亲上去时的力道太大了, 现在鼻梁和嘴唇都撞得很疼, 也没体会到什么亲吻的意趣,像是莽撞的毛头小子。 他松开按着顾放之后颈的手:“老……”- 顾放之脑海内一片空白地坐在原地。 他不知道玛雅文化怎么会突然消失,不知道量子引力如何帮助解释宇宙起源,也不知道裴辛为什么突然要亲自己。 误、误食? 就像上次裴辛拉他站起来, 他不小心亲了一下裴辛的脸那样的误食? 他不记得刚才马车有没有颠簸了。 安静的车厢非但没能让顾放之冷静下来,反而思绪更乱。 他下意识打开游戏主页。 他目前三个存档。 第一个存档的位置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没变过了,是上次在京郊裴辛接待西胡使节的时候。 第二个存第二个存档本来是裴辛去凉山之前,顾放之存下来的。 但后来他也来了凉山,档位就被他覆盖了。 现在二号存档位是昨天晚上睡前,坐在茅草屋前听流民聊天的时候存的。 三号档位上一个存档还是他和裴辛找到城墙上的小缝的时候,后来他一路被裴辛带飞,根本也没有存档的机会,还是刚才把脸擦干净后,他才来得及存了个新档,覆盖了原来的存档。 顾放之慌乱且茫然地读取了三号存档。 裴辛听到自己的声音:“朕自当全心待之。” 裴辛:“……” 他敢作敢当,某人却只想着逃避,想着用巫术抹去刚才那个吻存在的痕迹。 裴辛突然觉得很不爽。 他和回溯前一样,飞快地抬手,再一次按住顾放之后颈,再度吻了上去。 这次裴辛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歪了歪头,鼻梁错开顾放之的鼻梁,总算没再把自己鼻梁撞得生疼。 顾放之:“……” 啊,所以不是不小心。 马车没有颠簸,平稳得厉害。裴辛是真的亲了他一下。 可是,可是…… 顾放之手指微动,下意识再次打开读档界面。 但犹豫了一下,却不敢再读档了。 读档的话他要被亲第三次。 ……所以……裴辛,亲他,是因为…… 喜欢他? 顾放之越来越乱了,整个人从脸一路红到了头发丝。 裴辛等了等,见这次顾放之没再回溯,松开了按着顾放之后颈的手。 他食指无意识抚摸过自己的唇瓣,看向顾放之:“说话。” 顾放之晕乎乎道:“我承认,我是玉树临风,成熟稳重,英俊潇洒,气度非凡,内敛脱俗,气质卓越,端庄优雅,温文尔雅,清风朗月,隐忍自持,是一个成功的man……” 裴辛:“……老师还是别说话了。” 说的都是他不爱听的。 马车顿了一下,车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爷。” 裴辛应了声,起身下车。 来接他们的车一共有三辆,都在半路等着。在外面绕了几圈远路,确认了不会有人跟着后,这才终于回到了驻扎军营。 秦瑄正在主帐篷议事,顾云川也在旁边,几个大男人围着一张地图吵得几乎动了火气,但这火气在众人见到顾放之和裴辛后通通转变为了惊讶。 秦瑄讶异:“陛下回来得这样快??!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顾云川快步上前,一手按住顾放之肩膀,一手想去摸顾放之的脸查看他的伤口但出于某种原因没能做到:“怎么受伤了?还有哪里伤了?” “就脸擦了一下。大哥放心,不碍事。” 回想起自己今夜做过什么,顾放之满心都是成就感。他颇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没出岔子,全查到了。” 众人静了一瞬,表情先是怔怔,再是呆滞,最后转为惊喜:“此话当真?!” 顾放之把腰挺得更直了一些。 裴辛正把自己的白玉戒指戴回到手上,他漫不经心地应:“真的。” 众人又是不可置信又敬佩:“陛下神勇!顾郎神勇!” 裴辛活动了一下手指:“还行吧。是老师帮了大忙。” 顾放之回头看向裴辛,半拍龙臀半是认真夸赞:“臣羞愧!陛下行事果敢,纵览大局!还请陛下万万不要自谦!” 裴辛:“……” 他如往常一样无奈看向顾放之。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相对,突然同时想起在马车上的那个砸得人鼻梁和嘴唇都发疼的吻。 顾放之脚搓着地,抬头望天; 裴辛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好在帐篷里并没有人发现二人之间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气氛,只是沉浸在发现对方粮仓的喜悦中。 秦瑄道:“这几日我陆续派人潜进去。” 裴辛点头,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别的。 听着众人对话,顾放之能明显感觉到——战争确实一触即发。 总觉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军营里热水是珍稀资源,好在裴辛特意吩咐过,才有人给顾放之送来一桶热水。 顾放之没舍得自己全用完,用布巾沾着热水擦拭了身体,还给顾云川留了半盆。 他探头问顾云川:“大哥,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顾云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他问顾放之:“你不怕么?” 是在问顾放之怕不怕他的断臂。 顾放之想也没想:“不怕。” 室内安静了一会,顾放之听到顾云川带笑的声音:“下次吧。你还是先去陛下那,别让陛下等着急了。” 不提裴辛还好,一提,顾放之的脚又开始搓地。 他们潜入乌城有两晚,顾放之倒还好,裴辛是真的一点都没睡。 他回军营后又忙碌了一天,算起来已经是两天两夜没没合眼了。 虽然他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要面对裴辛,但他也是实在担心裴辛的身体,主动提出今晚值夜。 有种羊自己往狼嘴里走的感觉。 顾放之道:“咩,那大哥我先走了咩。” 顾云川:“……?”- 顾放之和顾云川的住处离裴辛的主帐篷很近,腿短走七八分钟,腿长也就四五分钟。 顾放之很快就到了,但没进去。 他思考的时候习惯反复存档读档,手指在半空中点个不停,存读读读读…… 屋内。 裴辛垂眸摆弄着手上东西。 这是一套七巧板,象牙制成。 玉白的方壳浑然天成,没有一丝裂缝,上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小人与猛兽。 将盒盖打开,内有大大小小的方形与三角形象牙板,镂空雕刻着园林小景,精巧又有异域风情。 这是一个将士从战场上捡到送来的,裴辛看着雕刻工艺有趣便留下了。 七巧板倒没什么好玩的,无非是锻炼耐心,修身养性的玩具。 裴辛没什么兴趣,只是等顾放之等得有些无聊,随手把几块板子拼成一个方形,眼前却突然发黑。 七巧板重新回到了散落的状态。 顾放之这是做什么呢? 来时的路上摔了? 裴辛边想,重新把七巧板拼好。 拼好的瞬间,裴辛眼前再是一黑。 七巧板再次四散奔逃。 裴辛:“……” 他不信邪地再拼。 七巧板再次分裂。 裴辛:“…………” 说好的修身养性呢? 他怎么突然就一肚子火了? 帐篷外有影子在来来回回地踱步,裴辛放下放下放下了七巧板,抬高抬高抬高了声音:“老师老师老师请请请进进进。” 帐篷外的影子一顿。 顾放之掀开帘子进来:“陛下。” 裴辛应也是刚沐浴完,黑发还散发着湿润的水汽,黑色大氅披在肩膀上,有些慵懒的表情。 顾放之装作没事人一样,问裴辛:“陛下可困了?” 裴辛:“还好。” 裴辛床铺上,褥子整洁,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顾放之上前把被子展开,往里面塞了个汤婆子,伸手拍拍:“陛下,来,躺好。” 裴辛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皇帝,顾放之叫自己的语气怎么和叫雪球似的。 裴辛带着暴虐的龙气起身,带着暴虐的龙气脱掉大氅大氅搭在椅背上。 暴虐的龙在床上躺了下来。 待他躺好,顾放之伸手,食指搭在裴辛太阳穴上,轻轻打圈。 裴辛闭上眼。 顾放之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裴辛侧颊。 边疆连洗衣服都费劲,自然没有什么熏香的条件。但顾放之身上还是有残留的桂花香气,混合着清爽的皂角味,若有若无地往裴辛鼻腔里钻。 裴辛不自在地歪了歪头,但很快又把头歪回去了。 顾放之想起来什么:“陛下。” 裴辛睁眼:“什么?” 顾放之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就快打起来了?”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是要问自己这个。 他们二人在乌城绕了一圈,苍生教又不是傻的,自然能猜到他们的目的。 且就算对面不打,大齐也会主动出击,不会给他们转移粮草的时间。 裴辛道:“就这几日。” 他问顾放之:“老师有什么想法?” 顾放之乐了。 他一打侵/略游戏只会对着攻略点点点的人,哪儿能有什么想法。 他搬出自己万能的回答:“那当然是先打南再打北然后统一度量衡……” 裴辛:“……” 他就多余问。 顾放之读了个档,这回他很正经:“臣一定会好好保护陛下的。” 话音落下,裴辛嗤笑一声:“朕还用不到老师来保护。” 顾放之意味深长道:“孩子你不懂。” 裴辛:“……” 十八岁,正是情绪还不太能控制得住的年龄。 裴辛闭上眼,不让顾放之看到自己的白眼。 顾放之再读了个档:“对了陛下……” “嗯?” “我大哥……” 顾放之犹犹豫豫,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那个……战场……那个……重回……能不能……就是说……” “大哥”两个字一出口,裴辛立刻就懂得了顾放之的意思。 此时此刻的场景让裴辛想到了一个词—— 吹枕边风。 就如比之前,他大哥吃软不吃硬,每次有人想拜托他大哥做什么事的时候,总要先拎着礼物去找他大嫂。 有什么事儿,经他大嫂说一声,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一般就能成了。 他二哥就会取笑说这是被吹了枕边风了。 裴辛对他大哥这种行为表示很不屑。 男人,要有自己的主见。 但,顾放之飘忽着眼神,按在他太阳穴上打转的手指,刻意放软的声音…… 为什么,他大哥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被吹枕边风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就,好爽啊。 第 50 章 噢我的上帝啊 第50章 裴辛道:“可以。” 顾放之没想到裴辛会同意得这样快, 眼睛都睁大了些。他立刻道:“多谢陛下!” 裴辛:“不必。” 顾放之道:“怎么不必?臣的感激之心,如黄河水一般滔滔不绝。” 虽然和之前一样,都很夸张的语气, 但裴辛听出来顾放之这次是真的在向自己道谢。 裴辛摇头:“就算老师不说,朕也有这个打算。” 顾云川成熟稳重,带兵有方,有他这样的人带兵, 士兵只会更衷心。 这对先皇来说是双刃剑,他恐惧顾云川的能力,所以他收了顾云川的兵权。 从在凉山见到顾云川的第一眼,裴辛就看出了顾云川对沙场的怀恋。他知道顾云川和自己, 和秦瑄一样,早就习惯了战场上风沙和血腥的味道。 裴辛清楚顾放之的衷心, 自然不会像先皇那样,忌惮顾云川。 顾放之张了张口:“不论怎样, 臣替大哥谢过陛下。” 裴辛突然抬起手,握住顾放之的手腕。 顾放之吓了一跳:“怎么了?是按疼了?” 裴辛不答反问:“暖和吗?” 顾放之:“……?” 裴辛:“老师觉得帐篷里暖和吗?” 顾放之道:“暖和。” 室外冰天雪地, 就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走在外面,都很快被冻透。顾放之还记得那天自己和裴辛穿着同一件外套, 互相靠着赶路时候那种冷到骨头都痛的寒冷。 不和那天比, 就是说和乌城的茅草屋比,都暖得不止一点半点。 “是从宣城运来的煤。”裴辛道:“多亏了老师, 将士们不会受冻了。” 顾放之一愣。 他知道裴辛是想告诉自己不用一直为了顾云川道谢, 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让顾放之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裴辛两夜没睡,今晚是真累得很了,很快就犯了困。 听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顾放之给他掖了掖被子,悄无声息地吹灭了蜡烛,躺在外面小榻上。 他反倒是有点睡不着了。 裴辛的话让顾放之心里充满了成就感,燃燃的很烧心,光是想起来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顾放之后悔自己那时候忘记存档了,不然他肯定要切回去多听几遍。 他亢奋了半夜,翻来覆去的,后半夜总算是困了。 刚闭上眼睛,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被裴辛亲了! 具体的细节顾放之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依稀记得裴辛身上苦涩的药香,按在他后颈上的手冰冷而有力; 还有就是,裴辛的嘴唇很薄,有些凉,有些干燥。 越想脑袋越热,顾放之在被窝里打了一套军体拳试图冷静。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只要你在熬夜后健身,你就会获得健康的尸体】 顾放之:“……” 这系统还能不能行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顾放之。 他可以存个档,去问问裴辛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放之存好了档,朝裴辛的方向走。 他怕裴辛还掐自己,没敢走得太近,还有一段距离就停住了脚步- 重新回到战场上,裴辛反而不太做噩梦了。 今晚他睡得快,梦境也很祥和平静。 却突然听到有人叫魂似的喊自己:“陛下——陛下——” 裴辛茫然地睁开了眼,看到顾放之一身雪白里衣,披散着头发,不远不近地站在床前。 裴辛:“……?” 哇塞。 天杀的顾放之大半夜不睡觉闹鬼玩。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感觉并不好受,裴辛拧着眉:“老师有事?” 顾放之用食指挠了挠脸,没好意思问得太直白,他含蓄地问:“……Why did you kiss me?” 裴辛:“?”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不再含蓄:“陛下今天为什么亲我?” 裴辛一愣,胸口不爽的感觉骤然消散了。 所以,顾放之一直到现在都没能睡着,是因为想到那个吻? 裴辛郁结的心情突然变得通畅。 他抓过软枕垫在后腰,支起腿,手肘抵在大腿上,撑着下巴歪头看着顾放之。 “想亲就亲了。”裴辛不屑说谎或掩饰,坦然道。 顿了顿,裴辛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若老师想,现在也可以亲。” 顾放之:“……” 什么话!! 他扶额抬头看天。 他绝不是想从裴辛口中听到什么“老师太帅了朕其实一直仰慕老师把老师当我的偶像”这样的深情告白。 但也没有想听到“其实只是荷尔蒙作祟”这样的话。 其实顾放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从裴辛口中听到什么,他只是没法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毕竟是初吻,还初了两次。 他的少男心实在是大乱。 但问也不知道要问什么,说什么都怪怪的。 ……算了要不还是睡觉吧。 顾放之心累地读了个档。 裴辛:“……Zzzzz……” 天杀的顾放之,把人吵起来又强行让人睡着。 龙,怒。 但可能是刚刚才和顾放之说过话,祥和的梦境渐渐变了个样子,他竟梦到了顾放之。 他和顾放之肩并肩坐着,很暖的日光洒落在二人头顶上,肩膀上;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掌心覆盖在顾放之手背上。 龙,悦- 翌日天还不亮,裴辛就已经起来。 秦瑄派去乌城的人八个潜入了三个,虽然比预想中还要少,但也够用。 前面裴辛、秦瑄和几位将领在议事,他们后面不远处顾放之正紧张地和顾云川说话。 “大哥你一定要小心。”顾放之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昨日裴辛说要让人带一队兵从乌城后面绕过去,将乌城包个饺子。 这带队的人就是顾云川。 顾云川已经穿上了熠熠生辉的银甲,铠甲反射着冷冽的光芒,连带着顾云川的面容都显得更加坚毅。 他手掌在顾放之头顶上按了一下:“不会有事,放心——你也要注意安全。” 顾放之道:“当然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 前方的裴辛:“……” 确实,都不会有事的。 顾放之的回溯只会伤到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他- 夜半。 顾云川兵马就位的同时,裴辛和秦瑄也从东西两侧分别包抄。 漆黑的天幕下,骑兵最前,弓箭手殿后,四千精兵在黑暗中沉默地前进,像一张严密的天网,在夜色的掩护下,由裴辛率领着,逼近乌城。 在经过一座丘陵的时候,裴辛勒停战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放之。 顾放之骑的是他特意让人找的小马,还不到他战马的腰高,和骑在玩具小马上似的。 裴辛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清咳一声:“这里地势最高,从这,能看到几乎整个乌城的布局。” 顾放之一愣,跟随着裴辛的视线向下方看去。 就像裴辛说得那样,这里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几乎没有任何遮挡,足以将乌城的战况收入眼底。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老师留在这里。” 顾放之一愣。 他怕裴辛出事,主动提出要跟随,没想到裴辛会让自己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顾放之本想拒绝裴辛的提议,但转念一想,裴辛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 就他这样子的,马都骑不好,上了战场也只能是添乱。 这里视野清晰,且离战场并不远,只要他仔细盯着,还是能把裴辛护全。 顾放之点点头:“陛下一定要小心。” 话一出口顾放之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没办法,就算他能存档读档,但上战场还是第一次,他控制不住的紧张。 裴辛反而没什么感觉。 不论战场有多凶险危机,顾放之是站在他这边的,他知道顾放之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像一面最结实的盾牌。 银枪绕着裴辛的手腕转了个枪花,裴辛道:“走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裴辛留给了顾放之一队死士,裴辛走后,顾放之就一直伸长了脖子向下看,几乎裴辛走一步他就要存一次档。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突然,远处的空气中划过一声像鹰啼的鸟叫。 下一个瞬间,巨大的爆炸声从乌城的方向传来。 几乎是同时,五道冲天的火光划破夜空,几乎将夜幕点燃成白昼。 号角声响,下方喊杀声响成一片。 顾云川的投石车从后面砸进乌城内,趁着混乱,裴辛从正面攻城,伴随着轰鸣声,城门洞开。 裴辛长枪挑起一名士兵又将其甩飞,双腿夹紧马腹,率先冲进乌城。 这回轮到顾放之着急了——离得太远,他开始看不清裴辛了。 顾放之懊恼地低声骂了一句,翻身骑上小马,招呼那一队死士:“快快快和我走……” 刚从山陵上下来,顾放之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转头看去,看到叶保高举长剑,面色沉沉:“所有人,随我冲锋!” 叶保不是流民吗?怎么变成士兵了? 叶保的声音传入顾放之耳中。他道:“齐知天命,齐……亡于天命!” 等等。 这不是《开国皇帝》的开场语吗?! 叶保怎么会知道? 疑问从顾放之脑海里一闪而过,突然,顾放之睁大了眼。 他想起自己给游戏主角起的名字。 ……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夜宝→叶保 所以叶保就是游戏主角?! 顾放之想到自己来凉山的目的:保护裴辛的同时,帮助他击垮苍生教,并让主角意识到苍生教的邪恶。 然而裴辛和他潜入主角的城池后,当着主角的前用了一些不是那么光明的手段,现在还强行正面攻城…… 如果主角在这场战役里活下来,恐怕会加深主角对裴辛是个暴君的误解,导致一年后悲剧再次发生。 噢我的上帝啊。 顾放之好想用靴子狠狠踹自己的屁股。 顾放之思考了很久,突然伸手读取了2号存档。 黑夜在一瞬间变成了黄昏。 喊杀声消失不见,面前的火光变成了篝火。 时间重新来到两天前,顾放之在茅草屋前看到叶保的时候。 不远处,裴辛骑着不存在的战马,举起不存在的银枪,砍向不存在的敌人。 周围的流民向他投来纳闷的目光。 太丢人了。 战争尚未开始,裴辛一败涂地。 他板着脸环顾四周,不知道顾放之为什么突然将时间回溯到了这里。 正纳闷,却见顾放之快步朝自己走来。 “你……” 裴辛话才刚开了个头,顾放之却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角落。 “今晚我们离开的时候多带一个人。” 顾放之面色急切,整个人几乎压在裴辛身上,为了不让人听见二人的对话,他的唇瓣几乎是贴着裴辛在说话:“就那个叫叶保的——咱绑架他!!” 裴辛:“……?” 顾放之语气严肃,应该是有正当理由。 但裴辛记忆中,这应该是顾放之第一次为了别的不相干的男人使用巫术。 裴辛啧了声。 50-60 第 51 章 龙,此刻嗜血 第51章 裴辛看了叶保一眼, 刚想问顾放之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一起带走,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他这个时候还在扮演聋哑来着。 差点忘了。 还好只是刚发了个音节, 就被顾放之拽过来了。 顾放之却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压低声音解释:“他……他就是顶替李昊的那个人!” 说完他还怕裴辛不信,补充道:“这也是神仙托梦给我的!” 裴辛自然是不信顾放之这一套神仙托梦的鬼话。 那顾放之是怎么知道叶保的身份的? 只有一个可能,是顾放之在战场上见到了叶保, 认出了他。 也就是说,顾放之没听他的话留在那个山陵上。他从山陵上下来了,理由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他。 裴辛张了张口,神色怔怔。 已经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奇怪又八卦地看着角落里的顾放之和裴辛。 顾放之怕引起别人的怀疑,站直身体, 伸手在裴辛前襟上拍拍拍拍。 他皱眉,担忧的语气:“看你, 告诉你吃东西别忘记张嘴,你怎么又忘了, 瞧,身上都是馍馍渣子。” 裴辛:“…………” 刚还有些感动的心情顿时消失了大半, 裴辛深吸一口气, 憋屈地转身离开。 顾放之则坐回到篝火旁,落座的瞬间, 他听到叶保的声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放之向叶保看过去。 像上次一样, 叶保注意到顾放之的视线。 他问:“怎么?” 顾放之撑着腮看他:“我弟弟和你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叶保愣了愣。 乱世中和亲人分别的人不在少数,他下意识以为顾放之也和弟弟分散了。 叶保眼中的敌意消退了一点:“这样啊。” 顾放之好奇地观察着叶保。 作为一个男频游戏的主角, 叶保浓眉,麦色皮肤,薄唇,炯炯有神的双眼。 是那种一张口好像就要说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经典长相。 其实顾放之最好奇的还是叶保的名字。 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存了个档后问叶保:“……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叶保茫然的表情:“什么?” “哈哈哈没事,”顾放之道:“我练顺口溜呢。” 他读了个档,装作无事发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裴辛在瞪自己- 接下来,顾放之熟练运用存读档大法套出了叶保住在哪一间茅草屋里。 顾放之不解的是为什么叶保明明是军人,却还和流民住在一起。 最有可能的是觉察到有敌军伪装成流民潜入,所以他也扮成流民观察众人。 不过这样一来也方便了他和裴辛,把人从茅草屋里打包带走总比从军营里打包带走简单一些。 再和叶保说了几句话,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开始四散去休息了。 顾放之还想再和叶保聊一会,但怕叶保起疑,他伸了个懒腰,也跟着人群朝着茅草屋的方向走。 他面朝着墙壁歪倒在床上,没过一会感觉到裴辛也进来了,无声地躺在自己身后。 一只手在顾放之手肘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是他和裴辛之前定下的暗号——代表着行动开始前没出现什么异常,还有一个原因是有这样一个暗号会让顾放之觉得自己很帅。 周围鼾声渐渐响起,夜色越发浓稠。 和上次比起来,顾放之的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睁大了眼,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顾放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翻了个身。 裴辛面朝着他这边,枕着手臂。 裴辛睁着眼和他对视,黑夜中年轻不可一世的帝王目若星辰,明亮而清晰,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顾放之往前挪了挪,凑到裴辛耳边:“叶保就住在右手边第……” 话刚说到一半,角落里有人喊了句梦话。 梦话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声音很大,语气很凶,像是在梦里和人吵架似的。 不少人都被吵到,此起彼伏的鼾声停止了一瞬。 裴辛立刻伸手,手掌捂住顾放之的嘴。 顾放之紧张地眨眼。 似乎觉察到顾放之的紧张,裴辛抬起指尖,无声地在顾放之面颊上拍了两下。 顾放之感觉到裴辛带着薄茧的指尖触感,他点点头。 片刻后,代表熟睡的鼾声再次响起。 捂在顾放之嘴巴上的手掌一直没有拿下来,起初顾放之还以为裴辛是谨慎起见,但等了又等,时间久到顾放之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抬手扯了一下裴辛的袖子,裴辛这才慢吞吞地收回手。 顾放之继续自己刚刚的话,把叶保住的地方告诉了裴辛。 裴辛道:“一炷香时间后,老师在门口等我。” 他说着起身。 两个人想偷偷出城本来就很难了,何况这次还要带一个人走,光是想想都是地狱难度。 裴辛走后,顾放之做好了裴辛被巡逻卫兵抓到的打算,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读档。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一直都很安静。 等时间差不多了,顾放之蹑手蹑脚地起身。 出门后,顾放之四下张望,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 借着月色顾放之看清那人是裴辛,他手上拎着一把弯刀,背上还扛了个人,正是叶保。 叶保闭着眼,嘴上被裴辛缠了一圈粗布。 顾放之讶异地睁大眼:“你怎么,怎么做到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顾放之惊叹的模样大大取悦了裴辛。他挑着嘴角笑了一下,眉眼略得意:“掐晕了带出来了,至于那么惊讶吗?” 顾放之连连惊叹:“手劲够大!不敢想象你拧衣服的话得有多干。” 裴辛:“……” 裴辛的得意消失殆尽,他满头黑线地转身朝城墙的方向走:“跟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顾放之这次很容易就找到了城墙上那个小门的位置。裴辛先把叶保塞出去,自己也侧身钻出去,又回头去接顾放之:“老师过来。” 身后有火光亮起,乌城内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们此时已经发现了失踪不见的三人。 顾放之急急往外钻,与此同时,裴辛抬起手,将顾放之的脸与墙外伸出的树枝隔开。 顾放之一愣。 他都忘了,上次他钻过来的时候就是被这里的树枝划伤了颧骨,脸上因此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没想到这次裴辛竟然注意到了,还帮他隔开了。 一瞬间顾放之的感受有些复杂。 四分敬佩裴辛的注意力、两分后怕、三分感动,还有一分微妙。 但时间紧迫,容不得顾放之继续生成扇形统计图了。 马蹄声响,裴辛像上次一样,拉着顾放之躲到角落。 在第一个卫兵骑马冲过的瞬间,裴辛手起刀落,将人从马上砍了下来。 他将叶保扔上马背,自己翻身上去,又将顾放之拽上了马。 这次的马要载三个人,速度明显不如上次快了,但好在顾放之记得路线,他帮裴辛指路,节省了许多时间。 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匹快马追了过来,裴辛啧了声,直接反手将手里的刀掷了出去。 马背上的士兵跌落在地,裴辛勒停身下马匹,在后方那匹马经过的时候猛地伸手,拽着缰绳跳了过去。 看着裴辛在半空中纷飞的衣袍,顾放之完完全全傻眼。 裴辛这一套操作和特技演员似的,顾放之第一次意识到平时只知道黑脸的小孩是真的真的很厉害。 裴辛夹紧马腹,过来扯顾放之这匹马的缰绳:“低头。” 顾放之完全听从裴辛指令,恨不得把头埋到马鬃里。 有两匹马,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将身后追兵甩掉,裴辛带着两匹马兜了几个圈子、确认安全后,来到接应地点。 他吹了声口哨,叫出早就等在这里的马车。 裴辛把叶保扔在车板上,坐在顾放之旁边。 两人像上次一样用布巾沾了水擦脸。 擦着擦着裴辛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这回还没亲过顾放之。 虽然也没有很想亲,但在这辆马车上,亲顾放之,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份坚定的意志不为某妖人的回溯所转移。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其实他第二次亲顾放之时候的表现也没有很好。 这回倒是可以吸取前两次的经验,亲得再轻一点,鼻梁也可以再错开一点。 裴辛想着,朝顾放之伸手。 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扣在顾放之后颈上,逼得顾放之转头看向自己。 逃跑的时候时间紧迫,顾放之脑子里面除了死马再跑快一点就没别的念头了;这会也想起来之前两次在这马车上都发生过什么,裴辛还没动作,他自己先从脸红到了头发丝。 顾放之突然想到了刚刚裴辛从一匹马上跳到另一匹马上时候那飞扬的衣角。他听到自己很吵闹的心跳声。 裴辛食指摩擦了两下他的侧颊,倾身凑近- 一盏茶时间前,叶保在剧烈的后颈疼痛中睁开了眼睛。 他很茫然。他应该在睡觉,不应该在马背上。 他谨慎地闭着眼继续装作昏迷,一片嘈杂声中,他听到了那个叫李昂纳多的人的声音,他在叫另一个人:“陛下。” 陛下? 莫非那个叫辛巴的聋哑人,就是大齐的新帝,裴辛? 这该死的暴君是什么时候来的凉山,又是怎么潜入的乌城? 还有,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自己?这次把自己掠走,又是为的什么? 叶保在一瞬间警惕起来。 为了不让裴辛觉察到不对,叶保闭着眼,装作自己还昏着。 他一路被带到马车里,被裴辛扔在地上。 叶保:“……” 不是有椅子吗,凭什么把他扔在地上? 扔垃圾呢? 叶保忍着疼,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装死,想听听裴辛会和顾放之说些什么。 裴辛会选择和顾放之一起潜入乌城,想必顾放之是他心腹。 但两人都没说话,叶保支棱着耳朵,也只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叶保实在好奇,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的两个人,脸凑得很近。 裴辛把顾放之逼在角落里,两张唇瓣之间只隔着一片柳叶的距离,且愈来愈近,眼看着下一瞬就要贴上。 叶保打死自己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身体往后挪。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声,却立刻被裴辛捕捉到。 他猛地回头,看向叶保。 裴辛看向叶保的目光很冷,混合着极致的不爽。 叶保勇敢地和他对视,拉下绑在自己嘴上的粗布:“暴君,你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裴辛只觉得一股浊气在胸前乱撞,找不到出口。 他阴恻恻地冷笑:“先拔头发再拔指甲,先割脸皮再挖眼睛……” 龙,此刻嗜血。 第 52 章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第52章 叶保毫不畏惧:“暴君!” 顾放之畏惧。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裴辛和叶保有冲突的, 闻言赶紧读了个档。 这个档还是刚才紧急存的,时间卡在叶保说话的瞬间。 读档成功,叶保问裴辛:“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沉着脸冷笑:“先拔指甲再拔牙……” 顾放之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割眼皮再割脸皮……” 顾放之再再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打断手再打断腿……” 这两人语速都很快, 顾放之来回了几次愣是没找到能插嘴的时机,裴辛和酷刑条例成精了似的,来来回回换着花样吓唬人,这些个刑法加在一起, 都快能把叶保剁成饺子馅了。 他再读了个档,趁着裴辛还没开口说话,猛拽裴辛袖子。 裴辛虽然还是不爽,但感受着衣袖上的拉力, 抬着嘴角往后靠了靠,撑着腮, 不再说话。 顾放之松了口气,对叶保笑笑:“小叶将军不必紧张, 只是有些话想和小叶将军聊聊。” 叶保道:“我和暴君没什么好聊的!” “有些话都是传着传着就吓人了。”顾放之帮裴辛说话:“陛下并非暴君,陛下十分仁善。” 叶保问:“十分仁善是十分喜欢杀人, 十分擅长杀人的意思吗?” 顾放之:“……” 嘶,谁教你这么扩写的? 没人喜欢当面被骂, 顾放之怕裴辛生气, 回头看了一眼裴辛。 裴辛维持着撑腮的姿势,一动没动, 余光瞥见顾放之的动作, 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回来:“怎么?” 顾放之安慰地拍拍裴辛手臂。 裴辛挑了挑嘴角,觉得顾放之的安慰实在是多余。 他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得惊人,现在就算杨禄海突然跑过来说他马上就要下崽了,裴辛也只会抬抬手让人去找稳婆, 并衷心祝福杨禄海母子平安。 只因他早已,被活爹,千锤百炼。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马车一路驶回军营。 裴辛让人找了个空帐篷把叶保关起来,直奔主军营去找顾云川和秦瑄。 这次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紧迫,好在之前他已经筹谋过一次,本就称得上完美的计划被查缺补漏后,更是无懈可击。 说到负责绕后包饺子的那队骑兵时,裴辛手指点了两下地图,转头看向顾云川:“你去。” 闻言,顾云川和顾放之都是一愣。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惊喜。 上次裴辛任命顾云川,还是顾放之主动去说的。但这次因为时间紧,人手不够,裴辛竟主动任命了他。 顾放之忍不住感叹:“命运真是奇妙。” 顾云川点头:“是啊。” 裴辛也点头:“啊对对。” 等裴辛火速安排完,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 秦瑄问裴辛:“那个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按理说,和叶保他们有矛盾的是西胡,是苍生教将西胡当成跳板,将刀尖对准大齐,双方这才变得水火不容。 面对这样一个不算敌人,更不算同盟的人,秦瑄感到棘手。 裴辛将目光看向顾放之:“老师怎么看?” 顾放之问:“能结盟吗?” ——《开国皇帝》能选择攻打一个国家或和其他国家结盟。顾放之玩游戏的时候是属于能打就打,打个过瘾的类型,但也有别的玩家是靠走和平路线通关的。 秦瑄沉吟:“叶保他们人虽然不多,却是个个精兵,骁勇善战。不少人都觊觎着,想将他们吞并到自己手里……我们与他们本就不算深仇大恨,若能与其结盟,想必能将苍生教彻底铲除。” 顿了顿,秦瑄又道:“就是不知道陛下和叶保的意思。” 裴辛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指,沉吟。 半晌后他抬了抬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道:“先去看一眼再说。” 从帐篷里出来,顾放之才发现天边已经开始在泛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云层,一切都雾蒙蒙的。 进到叶保的帐篷后,叶保正在睡觉; 他这会睡得正沉,竟然没发现顾放之和裴辛进来。 裴辛没让顾放之叫醒叶保,背靠着墙,站得远远地打量,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铁盒。 顾放之认出来这是自己上次送给裴辛当生日礼物的奶糖。 裴辛也懒得脱手套了,直接拿出来一颗放入口中含着。 顾放之问:“陛下喜欢吗?臣的小弟就可喜欢吃了。” 裴辛淡淡:“还行吧。” 其实还是不好吃,只是他一想起来马车上那个近在咫尺却因为叶保的醒来而没能触碰到的吻就心生烦躁,只是随便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奶糖软甜的触感缠绕在舌尖上,裴辛问顾放之:“老师累么?” 顾放之道:“和陛下比起来,臣哪好意思说累。” ——顾放之说得是实话,上次没把叶保带回来,裴辛还能睡上一觉,现在裴辛都快三个晚上没合眼了,还能这么精神,顾放之是真的佩服的。 裴辛道:“那晚些老师来给朕守夜。” 顾放之:“好。陛下现在的梦魇好些了吗?” 一提这个,裴辛就想到自己上次做的梦。 他竟然在梦里摸顾放之的手,这实在太不像他了。 裴辛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梦境内容告诉顾放之,只是道:“还行吧,无非是一些在战场上杀敌的梦。” 拍龙臀,也就是顺手的事。顾放之赞道:“不愧是陛下!梦中都那样骁勇善战!” 裴辛:“……”- 床上,叶保悄悄睁开了眼。 他是睡得沉了一点,但他不是死了。 顾放之和裴辛聊了这样久的天,他自然是醒了。 他眯着眼,观察裴辛。 正听二人说话听得入神,却听裴辛抬高了声音:“醒了就别装睡。” 叶保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武器早就被人收走,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得只剩里衣。但他气势不能输:“把我的刀还给我!” 裴辛本来就烦叶保,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阴魂不散地围在顾放之旁边。 这会裴辛听他说话差点被逗笑了:“……朕把刀给你,让你砍朕?” 他看向顾放之:“老师,你要保的人,像傻子。” 顾放之:“……” 啊当面说坏话这么直接的吗? 叶保脸黑了一瞬,他扬声:“要杀要剐尽快!” 裴辛也不绕弯子:“你和你的兵,来这边。” 叶保道:“怎么可能?你……” 他似乎是要数落裴辛的残暴行为,但刚开了个口,却听帐篷外传来动静:“……爷。” 裴辛抬头:“进来。” 这是个传令兵,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行礼后把一个包裹交到裴辛手上:“这是这几日的份。” 叶保问:“什么东西?” “奏折。”裴辛从包裹里取出几本折子,神色如常地翻开,又拿起朱笔,低头批改几句后,对叶保道:“你说你的。” 叶保:“……” 还能这样一心二用? 顾放之帮裴辛解释:“陛下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样效率最高,并非不重视叶保将军你,见谅见谅。” “听起来好惨,”叶保忍不住了:“当皇帝都这么累的吗?” 裴辛淡然得好像浑身冒出佛光。他道:“还好吧。” 叶保抿了抿唇:“苍生教为苍生为民,旨在平定天下战乱,你大齐横行霸道,践踏百姓,又怎能带来安宁?” 裴辛冷呵一声。 叶保问:“有什么好笑的?” “没在笑你。”裴辛冷笑着翻奏折:“朕的疯狗把朕寝殿的柱子啃了。” 叶保:“…………” 还能不能行了。 这根本也不像谈正事的场合啊?! 叶保几乎陷入混乱,却听裴辛道:“说什么平定天下,无非也和许多人一样,想站在苍生头顶。” 他抬眼,冷峻又充满威压的眼看向叶保:“一直以来以仁道之名为祸四方的是他们,而非朕。” 顾放之听得热血沸腾,附议:“就是就是就是!!” 猝不及防的一声,裴辛差点被逗笑。 他赶紧板住脸:“今晚朕会攻破乌城,你的兵也在城内,要不要把他们撤出来,看你。” 裴辛说完,低头再看一眼奏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嫌弃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顾放之还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想说的又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会让人觉得自己不聪明。 顾放之读了个档,时间回到裴辛刚转身离开的时候。 顾放之告诉叶保:“若你不信,今晚就能看到证据。还有,饿了的话就叫人,会有人给你送吃的。” 他说完,对叶保笑笑,也转身离开。 而门外的裴辛:“……” 可恶,大意了,他放松了对活爹的警惕。 ……朱批……他的朱批……他刚写了一半的朱批……- 帐篷内,裴辛和顾放之走后,叶保陷入沉思。 传说中杀人如麻、冷酷无情、凶残蛮横的暴君,周身的气息并不暴戾,反而环绕着一股超脱的……佛性。 和裴辛说了这么几句话,叶保觉得,裴辛是真的忙。 看着那厚厚一沓奏折,他感觉到裴辛好像累到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了。 另外就是,叶保还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马车上叶保见到两人差点亲在一起,还以为裴辛和顾放之是那种……那种……那种关系。 但他刚刚听了一会两人的对话,很正常的对话,叶保又觉得顾放之和裴辛应该还没有跨过君臣那条线。 但是裴辛应该挺中意顾放之的。 也不知道裴辛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和顾放之说话的时候,他几乎完全是另一个声线、身体微微向对方倾斜着,还低头配合对方的身高,就算不说话的时候也是总把肩膀往人家身上靠,非得贴在一起才舒心似的。 暴君这一点,叶保暂时还没感觉到。 ……他倒是明显感觉到裴辛馋人家顾放之身子了,噫。 第 53 章 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第53章 顾放之先回自己帐篷简单擦洗了一下。 桌上有顾云川留给他的字条, 上面是四个大字:一切当心! 字写得挺好看的,规整,沉稳, 有力。 比顾放之用右手写得都好,让顾放之自叹不如。 顾放之把这张纸条揣进怀里,又往裴辛那赶。 裴辛正靠在榻上看那些奏折,眉头皱得很紧。 听到顾放之进来, 他也没抬头,只是道:“等朕看完这些。” 顾放之:“……”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裴辛把睡眠进化掉了。 他伸手去拿奏折:“陛下还是现在就睡吧。” 裴辛手中一空,维持着拿奏折的姿势看了顾放之一眼。 怎么了?生气了? 顾放之刚想读档,裴辛却站起身, 朝床铺方向走去。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眼前晃了晃:“小眼睛闭起来闭起来闭起来……”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顾放之皮这一下很开心,读了个档。 裴辛:“……” 顾放之此人, 真是愈发没规矩,没分寸。 他不喜欢。 顾放之没能觉察到龙的不悦, 身体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裴辛抬眼扫了一眼顾放之, 突然抬头,将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顾放之一愣。 他下意识想把腿缩回来, 但看着裴辛笔挺的侧颜到底还是没动。 心软的后果就是他在裴辛睡着后, 拖着麻掉的腿,每走一步都无声地哀嚎- 这一觉睡到黄昏。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 太阳落山时, 有人来禀裴辛,秦瑄和顾云川已经就位。 相比上次,这次的行动足足提前了一天,时间更紧。 顾放之觉得自己比上次更紧张了, 绕着屋子一边走一边存档。 裴辛抬着下巴,一边让人帮自己穿戴好了盔甲,一边斜着眼睛看顾放之转圈圈。 有一小兵从帐篷外跑进来:“爷,叶保说有话想对您说。” 裴辛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今晚乌城一定会大败。叶保只要心里有他的兵,自然不会让他的人以身犯险,和裴辛硬碰硬。 闻言顾放之也是一喜,跟着裴辛去叶保帐篷的路上时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裴辛瞥他一眼:“老师很关心他。” 叶保身份特殊,是他们绑回来的敌方将领。若是别人听到裴辛这一句,想必腿都会吓软,急急解释自己和叶保毫无关系。 但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这么多,或者说,他知道裴辛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他笑:“臣更关心陛下。” 裴辛哼了声,低声:“花言巧语。” 前面就是叶保的帐篷,二人进去时,叶保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见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 安静片刻后,叶保问:“你真能保证不伤我的人?” 裴辛靠着墙壁,目光看着叶保,没说话。 叶保犹豫了一下:“……城门外三里有个小亭子,里面有个七八十的老人。你们将这个给他,他会帮你们打开城门。” 他说着,突然抬手扯下自己发绳——原来那发绳的尾部还吊着一个小巧的玉制虎头印章。 他将这印章向顾放之抛过来。 顾放之大惊失色,连忙去接,印章擦着他的指尖被他颠起来,又落下去,再颠起来…… 裴辛:“……” 炒菜颠勺呢? 再颠了两下,那小巧的印章到底顺着顾放之的指缝掉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玉碎声。 顾放之:“……” 他差点被自己和叶保一起气晕。 他上前一步,拽着叶保的领子前后摇晃:“那么重要的东西,你说扔就扔,啊?啊?!” 叶保被他晃得晕乎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不知道顾放之一个温文尔雅的美人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最可怕的是后面的裴辛。 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嘴角竟然还扬起了笑容。 给叶保一种这两个人在刚刚那一秒突然都疯了的错觉。 幸好刚刚叶保说话的时候顾放之有存档,他发泄完怒火,读取了存档。 像上次一样,叶保解下头上发绳,将印章抛过来。 顾放之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没能接住。 第三次时,顾放之已经相当有经验,这回他稳稳地将印章接在手里。 顾放之莫名有些得意,挑着眼角回头看了裴辛一眼。 裴辛:“……” 要不是他刚刚看过顾放之那狼狈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以为顾放之身手很好呢。 但他很给面子地给顾放之捧了个场:“老师威疯凛凛,威疯堂堂。” 叶保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辛这一秒看起来突然沧桑了一些- 待夜幕降临,裴辛带着军队安静无声地出发。 这回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裴辛没有把顾放之留在那片丘陵上。 但攻城的时候他照顾不到顾放之,权衡之下,他把顾放之留在战场边缘,让顾放之刚好能看到自己,也不至于受伤。 裴辛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诡异的鸟叫声。 片刻的安静后,刺耳的爆/炸声从城墙里发出,几道冲天的火光燃烧起来,将黑夜彻底点亮。 叶保的玄甲军接应从内将城门打开,裴辛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城池,顾放之感觉到地面都因为他们的行进在颤抖着。 城门洞开,顾放之紧紧盯着裴辛的身影,随时准备读档。 但年轻的帝王已经相当熟练战斗了,他冲在最前面,面对敌人毫不畏惧,手中长枪像是蛇一样灵活,刺穿敌人心口。 只有一次,一个瘦弱的男人趁着裴辛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敌人的身上时,像鬼魅一样混进了军队里,夺走了一名将士的马后,驱马上前,举起短刀刺向裴辛! 待裴辛注意到的时候,那柄短刀已经朝他的喉咙狠狠扎来。 裴辛猛地偏头。 但完全避开已经是来不及了,恐怕这把刀还是会刺进他的侧颈。 冰冷又锋利的刀尖抵在他侧颈上,裴辛感觉到侧颈传来尖锐的疼痛。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脖颈的痛楚消失不见,裴辛回头,看到那个男人还在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裴辛突然间爽到头皮发麻—— 天杀的顾放之用巫术折磨了他那么久,平时虽然也有帮他,但今天,现在,还是头一次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裴辛畅快地笑起来。 他愉快的笑声在这样肃杀的战场可谓实在突兀,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是一愣。 此时此刻,不论是跟在裴辛身后的将士还是敌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念头。 裴辛,终究还是……疯了?- 因玄甲军的内应,这次战争结束得很快。 苍生教在乌城的兵马几乎全都被清缴干净,只留下了一小撮向着西胡的方向逃走,秦瑄已经带人去追了。 但战争一定会有伤亡,顾放之看到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倒在地上,那人之前还和他说过话,这会却没了呼吸。 顾放之只觉得心头发紧,眼眶不知道怎么也变得酸涩。 说到底他是个现代人,战争距离他太遥远了,看着地上蔓延的血迹,顾放之身体不自觉有些发抖。 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为的是裴辛这次的大胜。 留下一部分将士清理战场,裴辛则先回军营。 待裴辛清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时,时间也才不过晌午。 桌子上又多出了一沓奏折,最上面的那一封是右相写的,他说京里已经有人在怀疑裴辛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这样久还不露面,不过老狐狸也趁机拽出了几个想趁乱搞事的臣子。 另一封密信是杨禄海传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裴辛呼吸停滞——雪球又把书房的柱子给啃了。 裴辛看的心烦,把奏折一推去找顾放之了——他是先让人把顾放之送回来的,自己多交代了秦瑄几句话,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过去的时候顾放之正在和顾云川说话。 兄弟俩都对顾云川上战场的事情很兴奋,顾放之问:“这样的军功,能值两套四合院吗?” 顾云川哭笑不得:“放之。” 顾放之:“我就说说……哈哈这年头谁爱钱啊大哥你说对不对?” 顾云川铿锵道:“对。” 顾放之淡然地微笑着,伸手掐了下自己的人中:“……” 还是顾云川先发现裴辛过来,他慌忙请安,顾放之也从床上翻下来:“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 顾云川和顾放之都在等裴辛说话。 但裴辛只是从桌上拿起之前顾放之随手放在那的发簪把玩着,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顾云川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起身:“陛下可是有话要和放之说?末将先出去了。” 裴辛轻点下巴。 待顾云川走后,裴辛道:“老师,多谢。” 他是在谢顾放之为他回溯的事。 顾放之道:“臣是自愿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裴辛扬了扬眉。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顾放之有些不对劲,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就连拍马屁的力道都比往常轻了些。 指尖的木簪转了一圈,裴辛问:“老师心情不好?” 顾放之一愣。 他的表现应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顾云川都没看出来他情绪不佳,裴辛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放之摇了摇头,本不想说,却听裴辛又叫自己:“老师?” “唉。”顾放之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倒起了豆子:“臣只是见到死了人,还是认识的人,觉得心里难受。”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是在为这事烦忧。 静了静,裴辛突然问顾放之:“老师知道这次我们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顾放之摇头。 裴辛:“二十四人。” 六千对万余人,只死了二十四人,这数字太惊人了。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战场上的鲜血,旗帜,百姓们即将迎来的安稳未来,都会为他们送行。” 顿了顿,裴辛再道:“多亏了老师。” 顾放之紧绷的心脏像是被人浸泡在温水中,缓缓舒展。 他低头沉吟片刻后,对裴辛展颜笑道:“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裴辛:“……” 他怎么都没想到顾放之会突然夸这么一句,嘴角不受控制地飞起来,又故作成熟地落下去。 他轻飘飘地道:“哼,还好吧。” 第 54 章 义父你好香 第54章 京中不可离开太久, 眼见着乌城攻破,苍生教逃窜,裴辛不愿耽搁时间, 决定明日便启程回京。 但走之前,还要为将士们举办一场庆功宴。 大锅里炖着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好肉,油脂丰富的肉汁将汤都变成金黄的色泽,喷香扑鼻。 酒水也被一坛一坛地送来, 整个军营上空都漂浮着香暖的气息。 裴辛站在上首,举起手中银杯。 他将酒水洒向地面,第一杯敬给所有战死的将士们。 又有人上前替他将酒水斟满。 裴辛举锋利的目光缓缓划过下方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刚从战场上归来, 有很多人衣服还没换,还沾着尘土和血。 裴辛抬高声音:“今日的胜利, 来之不易。是你们的勇敢为苍生送来了片刻的安宁。” 他举杯:“大齐敬你们,百姓敬你们, 朕敬你们。” 他话少,却让下方所有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所有人跟着裴辛举起酒杯欢呼着喝下美酒。 顾放之也很沸腾, 学着将士们的样子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但比起宫里经常喝的葡萄酒,军营里的酒水实在是太辛辣了, 顾放之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咳嗽得满脸通红。 他刚想读档,却听旁边有人问自己:“我说, 你们真就这么信得过我啊?” 顾放之抬眼。 提问的人正是叶保, 他抱着手臂端坐着,斜着眼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知道叶保在问什么——裴辛决定让叶保留在凉山,作为秦瑄的手下,和秦瑄一起围剿苍生教残党。 “在乌城里搜出来的密信你不是都看过了吗?”顾放之笑:“陛下知道你能明辨是非, 心怀大义的人,我们当然信得过你了。” 其实裴辛到底相不相信叶保,顾放之也不知道,顾放之也就是根据经验随手一捧。 事实证明18岁的小孩都吃这一套,叶保听完,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好几个像素点。 但他才刚笑了一下就觉得有人在瞪自己,叶保循着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上首的裴辛。 叶保突然觉得牙酸:“……嘶。” 他扭头,很突然地问顾放之:“你们皇帝是不是还没有皇后?” “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妃子呢?” “也没有。”顾放之道:“陛下心无旁骛,志在天下苍生。” 叶保嗤了一声,又问顾放之:“那有没有子嗣?” 顾放之道:“还没娶妻,自然是没有子嗣。” 叶保嗯了声。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一切。 “怎么了?”顾放之不解。 叶保道:“无事,只是觉得你我的前途都是一片灰暗。” “?”顾放之问:“灰暗在哪里?” 灰暗在你我二人会以不同的身份,书写在断袖皇帝的身侧。 叶保双手抱胸,目光幽幽。 酒过三巡,气氛更是热闹。 军中的人大多强壮威武,倒是难得有顾放之这样文弱漂亮的人。 就和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那样,有不少人来找顾放之说话。 但这些人说话都喜欢拍拍打打,手劲又大,顾放之被拍一下肩膀觉得自己差点被拍出肩周炎,他喊了无数遍住手,最后灰溜溜地端着酒杯站到旁边去了。 一安静下来,顾放之的思绪就忍不住发散。 他想着这次的胜利,想着顾云川重回战场,想到了叶保竟然愿意成为大齐军中一员。 最后他想到裴辛今天夸了自己。 哎嘿。 之前几次裴辛夸他,顾放之都没来得及存档,但上次他倒是顺手存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 场景立刻从热闹的庆功宴上切到了温暖的军帐中。 小孩真切地道:“多亏了老师。” 哎嘿。 再听亿遍- 前方。 一些之前跟过他的将士们来对裴辛敬酒,裴辛难得心情好,多喝了一些,也多说了几句。 他道:“正是你们的多亏了刀枪多亏了老师撕裂了乌城的多亏了老师防线,但你们多亏了老师要记得,大齐多亏了的荣誉多亏了。” 裴辛:“?” 将士们:“?” 裴辛是真的有点喝多了,只觉得眼花,却没能分辨出来自己一会身在军帐一会身在庆功宴。 反应过来是顾放之在回溯后,他猛地住口。 同时他闭上眼,不愿再睁开。 他听到将士们善意的笑声:“陛下不胜酒力,喝多了。哈哈。” “怎么刚才还说话,立刻就睡着了,年轻就是睡眠好。哈哈。” “是梦到什么了?做噩梦了?怎么嘴角往下撇的这么厉害?哈哈。” 又有人道:“陛下是当真喜欢那位小顾大人啊,嘴里一直念叨着。哈哈。” 哈哈。 谈笑风生间裴辛又被顾放之回溯了几次,说那话时候柔软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裴辛看着顾放之,恨不得抬手使劲掐一下他的脸。 但看到顾放之笑得眼尾都弯弯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 好在这场折磨只是迅猛,并不持久。 顾放之再听了两遍,心满意足了,高抬贵手地放过了裴辛。 裴辛睁开眼。 将士们深邃的眼神是他现在最害怕的东西,裴辛谁也没看,只是站起身:“朕多喝了一些,先回帐了。” 回了帐中,裴辛本来是想再看看奏折,但那些字仿佛会跳舞,左摇右晃地看地他眼睛疼。 裴辛宣布放弃,和衣倒在榻上。 他有些困,介于睡着和没睡着之间的感觉,脑子里面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想事情,雪球疯了似的跑过来,雪球疯了似的跑过去。 裴辛被疯狗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听到有人“咦”了一声:“睡觉还皱眉。” 接着一根凉凉的手指抵在他眉心,像是要帮他舒展开眉头似的。 裴辛闻到清浅的桂香。 那根手指后撤,像是要离开,裴辛猛地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拽- “哎↑哎↑” 外面除了放哨的士兵,基本上都醉成一团了,顾云川和叶保也没少喝,舌头都大了,顾放之又不想喝多,连和自己说话的人找不到。 他看到裴辛进帐篷,就想着来瞧一眼,见裴辛少见地自己睡着了,正想离开,却被裴辛猛地拽到床上。 裴辛像是搂什么大型玩具一样搂着他,这会儿倒不像什么帝王了,就是个普通小孩。 顾放之撑着手臂要起来,听见裴辛冷冷地命令:“雪球别动。” 顾放之:“……” 喝醉了酒的人力气都不是一般的大,顾放之再拽了两下,也没能把自己从裴辛手里拽出来。 他索性打开面板准备读档,却因肩膀上奇异的触感微微愣神。 裴辛枕在他肩膀上,呼吸落在顾放之脖颈上,有微微的痒意。 微凉的鼻尖蹭在顾放之侧颈的皮肤上,吸气吸得有些厉害,像是在嗅闻。 裴辛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迷迷糊糊地往下蹭,脸埋在顾放之前襟上,高挺的鼻梁贴着顾放之的衣物。 这次顾放之看的和听得都很清楚,裴辛就是在闻他,鼻尖反复的,轻轻的摩擦着他衣服布料,薄唇都微微张开。 一个和裴辛很不搭,但和他现在样子很配的成语闯入顾放之的脑海。这个成语是意乱情迷。 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好香。”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变得很大声,传到顾放之耳中。 许是因为自己也喝了酒,或是什么别的原因,顾放之莫名涨红了脸,读档的手都微微摇晃起来,本来要读3号档位的手读错了1档。 西胡使节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身旁的裴辛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顾放之“哎呀”一声,赶紧又读了3档。 时间总算是切回到了他刚进裴辛帐篷的时候。 神奇的是时间往回挪了,顾放之的脸还是热的,他拍了两下脸,看了一眼裴辛的睡颜,这回不打算去打扰裴辛睡觉了。 顾放之掀开帘子,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 账内。 裴辛按着太阳穴睁开眼。 多亏了西胡使节的光头和浓密的胡须,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他方才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顾放之进来的,还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之前顾放之留在养心殿的那件外袍。 虽说梦里也觉得奇怪,明明顾放之早就将那件衣服取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搂着闻了一会。 这会醒了倒是明白过来了,那不是衣服,就是顾放之本人,被他抓着闻了一会。 裴辛缓缓起身,抓了个软垫靠在后腰,手背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发现自己有些矛盾。 他不喜欢别人啰嗦。 但顾放之啰嗦他的时候他不会太烦。 他是个着眼当下的人。 但离京后确实偶尔会惦记几下顾放之,想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 但会主动让顾放之碰自己,把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之前他亲了顾放之,不是有谁拿刀逼着他去亲,完完全全是出于他的个人意愿,且感觉还不错。 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以至于这次被叶保打断,他还很不爽。 一个答案在裴辛脑海里成型,清晰且迅速,极有说服力,让裴辛无从反驳。 裴辛起身,走至桌旁拿了杯水,抿了两口。 水放了有一阵子,很冰冷,正如裴辛冷静的心情。 裴辛淡定地将水杯放回到桌上。 他被折腾没够,他爱受虐,他大不敬。 龙确实喜欢上了龙の活爹。 裴辛手指按着额头,带笑长叹一声- 另一边的顾放之。 他回了庆功宴的场地,找到了顾云川。 顾云川亦喝的有些多,正在和他之前带的那个叫路赫的士兵说话。 见到顾放之来,顾云川朝他伸出手,笑:“拽大哥起来。” 顾放之伸手握住顾云川的手。 一瞬间,他眼前发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君君臣臣心如水到渠成人之美不胜收揽人心口不一步登天经地……义父你好香】 顾放之:……??? 突然间怎么了这是,怎么狂冒成语?? 他就和顾云川握个手啊,这系统疯了?? 第 55 章 “老师亲启” 第55章 翌日天还没亮, 回京的队伍就已经收拾妥当,停在营前准备离开。 裴辛是不用睡觉的大卷王,他手下是不用睡觉的小卷王, 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就顾放之一个困得想吐——这还是在他已经读档两回重睡的前提下。 顾放之搓着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回头看到站在最前方为众人送行的叶保。 自己在游戏里面一手捏出来的角色变成了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让顾放之感觉很奇妙。 顾放之走上前:“崽。” 叶保:“……?什么?” 顾放之读了个档:“小叶副将。” 叶保问:“怎么了?” 顾老父亲隐隐叮嘱:“你在这儿一定跟着小秦将军好好干,好好学习!俗话说得好,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还有, 遇到困难也不要怕,职场就像马拉松, 只要跑下去,总能吃到补给的!” “哦。”叶保双手环胸, 经典的龙傲天姿势。他用“?_?”的表情问顾放之:“说得好,但马拉松是什么?” 顾放之:“……” 对顾放之, 叶保讨厌不起来。 他曾在李昊手下做事,这位曾经的玄甲军头领打仗练兵虽猛, 却并不算一个合格的头领, 出尔反尔已是他最小的缺点,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板着一张脸见谁都骂。 裴辛在外面的名声也不算好。 他和顾放之都是给捉摸不透的上级卖命的, 同病相怜还来不及。 叶保道:“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相信你们大齐,你们皇帝,自然会好好干。” 顾放之眨眨眼:“……”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担心叶保会不会打过来, 先杀裴辛再杀他,现在叶保就已经变成自己人了。 像是做梦一样。 还没等顾放之松一口气,却听叶保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皇帝控制不住杀性,为祸苍生,那我——” “不会的不会的!”顾放之立刻道。 裴辛现在多乖啊,就是有时候说话和表情吓人了一点,容易让人误解。 叶保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回头叶保都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谁,他对顾放之一拱手:“你,我,保重。” 顾放之笑一下,爬上裴辛特意让人给自己准备的小马车。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淡金色的晨光落下时,裴辛启程回京- 五日后,京城。 太和殿内,百官垂首站着,鸦雀无声。 距离裴辛生病已过去都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可裴辛才十八,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场一个月都不能露面的大病? 臣子们人心惶惶,就算心中抵触,可为了生计,也开始为自己谋划起了退路。 可宁王满脑子只有狸奴,其他几个王爷也都闲散。 唉……唉…… 众臣垂着头无声叹气,眼角却见到一抹蓝影从后方闪过。 宋景舟是最先觉察到自己身旁多出来个人的。 他回头去看。 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旁边。 这人身着蓝色官服,肤如凝脂,面容清隽温润,桃花眼下一点红痣。 宋景舟愣了愣,眼登时睁得老大:“贤……贤兄??!你回来啦?!” 他这一声有些大,前后左右的同僚们都回过头来,同样发现了顾放之。 众人用气音与顾放之寒暄—— “顾郎,你回来了。” “顾郎好像清瘦了许多,斋饭不好吃吧?” “顾郎顾郎,你戴的可是假发?倒是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顾郎你真的有将头发剃光的勇气……一腔衷心,实在佩服……” 顾放之:“?” 什么东西?他怎么就成光头了? 他存了个档:“啊?你们以为我是去做什么了?” 宋景舟道:“难道顾郎不是去山上的寺庙里,剃发修行,为陛下的龙体祈福吗?” “……?”顾放之问:“敢问这条小道消息的来源?” 宋景舟答:“右相说的啊。” 顾放之:“……”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右相的背影。 老人家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裴辛低头看看自己。 比起繁杂的龙袍,他更习惯盔甲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的感觉。 但不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就不能出纰漏。 裴辛之间扫过自己腰间的几只玉佩,确认了杨禄海没给他少戴什么,抬腿要进太和殿。 他收复乌城的事除了右相几人还谁都不知道,一想到等下要在朝堂上看到众人惊讶又敬佩的目光,裴辛的嘴角就往上抬了抬。 下一瞬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走了几步的路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裴辛没什么波动。 他早就被顾放之折腾习惯了,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活爹后更是心如止水。 别的少年郎情窦初开是小鹿乱撞,他情窦初开是六根清净,是立地成佛,是四大皆空,是向苦涩的命运低头。 裴辛浑身冒着佛光地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顾放之竟真的只回溯了这一次。 就这? 还不够塞牙缝的。 裴辛嗤笑一声,再次抬腿进殿。 本就安静的朝堂一瞬间更是针落可闻。 朝臣们匆忙跪拜,山呼万岁。 裴辛随意抬抬手:“都起来吧。” 众臣虽然都盼着能见到裴辛,但也是真没想到能见到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有几个老臣忍不住上前,关切地询问:“陛下现在还时不时地发冷发热吗?” “陛下还心情郁结狂躁吗?” “陛下突然大笑的症状好一些了吗?” “陛下……” 裴辛:“?” 他是让人帮着自己编理由瞒一瞒,但是谁把雪球的症状安他身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朕好全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朕病了?” 有人道:“是顾郎。” 裴辛:“……”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顾放之的身影。 活爹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直到早朝,百官才知道裴辛和顾放之竟然是去了一趟凉山,还顺便打了个胜仗,一个个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有一个算一个,官员们几乎快要把裴辛和顾云川夸赞到天上去,连带着顾放之都被夸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为了庆祝和接风,今晚裴辛准备宫宴,何让直接安排顾放之回家休息,连礼部的工作都不用他做了。 回了顾府,顾云川和满满正在院子里踢不用手也能玩的蹴鞠。 顾怀玉则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 顾放之“咦”了一声:“大哥你没去睡一会吗?” 这几日赶路实在太累了,为了能尽快回京,通常是天不亮就出发,夜深了才歇息。 顾放之坐在马车里都被折腾得不轻,顾云川还能这么有精神。 顾云川将蹴鞠在脚背上颠了两下,笑:“睡不着。” 他马上要进宫领赏受封,拿回军权,再一路南下。 这是好事,是他一心期盼的事,只是也因此,他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钟他都不想错过。 满满扑到顾放之身上:“放放哥,我好想你啊。” 顾放之弯腰把满满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 又看向顾怀玉:“怀玉也一起去。” 顾怀玉唔了声。 他问顾放之:“你这次也有立功吧?大哥都升官了,你升官吗?” “升不升官的不重要。”顾放之眼睛亮晶晶的:“只求能多给点金子。” 顾怀玉又唔了一声,纠结地皱起眉。 他之前只知道裴辛愿意黏着顾放之,却没想到顾放之也愿意为了裴辛出生入死。 这凉山走了一遭,也算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裴辛总得给个名分吧? 但要顾放之进宫,他也是不乐意的。他可不想改口叫顾放之“娘娘”。 可凭什么孙太师能,他哥不能? 正想着,顾放之走过来戳戳他额头:“想什么呢?” 顾怀玉道:“想皇上,你,孙太师。” 顾放之:“……?我们三个?” “对。”顾怀玉道。 想你们仨的旷世忘年虐心之恋-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顾放之困意上涌,本还想再和兄弟们说说话,但他困得直点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直接被赶回了房间。 满满陪着他午睡,小猫似的趴在他胸口,手握着一缕他的卷发,身体暖洋洋的。 顾放之很快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阿奇在外面叫自己:“二爷二爷,该收拾去宫宴了。” “起来了。” 顾放之撑起身,满满已经不在床上了,正坐在桌前自娱自乐地折纸玩。 见顾放之看过来,满满举起手里的东西:“放放哥你看!” “啊,”顾放之看了一会,谨慎地存了个档:“好优雅地一只大狗。” 满满红着眼睛:“这是一对鸳鸯!” 顾放之读了个档:“好优雅美丽的一对鸳鸯。” 满满开心地笑起来:“送给你!” 他举着鸳鸯跳下椅子,袖子却刮到了什么东西,把那东西扫到了地上。 满满回头捡起来,认着上面的字:“老……老……放放哥哥,后面的字是什么?” 顾放之伸手接过。 这是一张信封。 信封古朴精致,触摸有绢布质感,边缘嵌着金线、描绘着祥云纹样,封口处则用细腻的火漆封住。 上面是笔锋凌厉的四个大字:“老师亲启” 顾放之“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这是裴辛去凉山前给他留的信,说要是战败了就让他打开。 那要是没战败呢?要不要打开? 小孩不会写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吧? 说不好奇是假的。顾放之心痒痒的,想着偷偷瞄一眼信的内容,但刚撕开封口,就听阿奇又叫自己:“二爷,二爷?又睡啦?” 顾放之把信往怀里一揣,抱着满满往外走:“来了来了。” 第 56 章 哦豁 第56章 宫宴很热闹。 就是顾放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凉山粗粝寒冷的空气他仿佛还能闻到似的。 期间不断有人来敬酒, 称赞顾云川和顾放之为了裴辛赶到凉山去的勇气。 顾放之被夸得轻飘飘的,多喝了两杯。他本来就不胜酒力,酒水下肚后听到满满说自己:“放放哥哥的脸好红。像山楂。” 顾放之觉得满满很聪明, 他直到大学的时候还只会“他的脸红得像苹果”这样一个比喻。 今日裴辛心情不错,连带着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满足。 但酒过三巡后发生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大家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聊工作。 何让说要给裴辛重新补一个生日,又说马上要过年了, 得赶紧置办今年的祭祀。 顾放之:“……” 看吧,他早说了,裴辛是大卷王,他手下全是小卷王。 想起裴辛, 顾放之抬眼看向上首。 裴辛正压低了眉眼和一个臣子说话,有些严肃的表情, 但下一秒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别过头朝顾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裴辛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移开视线。 再过了一会有个宫女双手托着一个食盘过来:“这是陛下给顾郎的醒酒汤。” 顾放之怔了怔,盛了一勺喝, 是桂花味的小甜水。 宫宴结束时分,众臣叩谢裴辛, 准备离场。 顾放之蹲下身给满满穿外套, 边把满满裹成一个球边抬头看顾云川和顾怀玉:“我今晚给陛下守夜。” 刚才杨禄海已经求助似的给他递了好几个眼神,不过就算杨禄海不说, 顾放之本来也打算留下来给裴辛守夜的—— 裴辛本来睡眠不好, 这几日赶路他基本上就没怎么阖眼,铁人都架不住这么熬。 顾云川“嗯”了声,顾怀玉“嘶”了声。 裴辛已经起身离场,顾放之小跑了两步赶到裴辛身边:“陛下。” 裴辛侧眸看了顾放之一眼。 他猜到顾放之会赶上来, 特意没乘龙辇,顾放之果然来了,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裴辛尽量没让自己的表情有太多波动,他转了两下手上白玉戒指:“老师来了。” 顾放之注意到什么,好奇地问:“陛下,戒指上是不是有字?” 裴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将戒指褪下递给顾放之。 顾放之伸手接过来。 戒指上还带着裴辛的体温,在冬夜里格外明显。顾放之将戒指举起来对着月亮看了好一会,总算看清了那戒指上的刻痕。 确实是字,被人刻上去的四个字:“天下第二” 顾放之:“……” 好中二啊。 这和买印着“玩归玩,闹归闹,别和哥的女人开玩笑”的T恤有什么区别? 不过—— 顾放之问:“为什么是天下第二?” 裴辛道:“本来要刻天下第一,刻到一半有事出去了,朕的二皇兄捣乱刻了个‘二’字。” 顾放之一愣。 这是裴辛第一次和他说家人的事情,顾放之没说话,把戒指还给裴辛,裴辛接过去重新戴在手上- 到了养心殿顾放之一愣。 几根金柱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还有一根没来得及修,上面尚留有浅浅的牙印。 裴辛午时已经看到过了,但这会儿再看一遍,还是觉得胸闷。他冷哼一声,骂:“疯狗。” “雪球这么可爱,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错怪它啦?”顾放之问:“比如因为热胀冷缩,是柱子突然自己爆炸了?” 裴辛:“…………”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顾放之和雪球轮番来难为他来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雪球呢?臣好久没见它了。” 别说,还真有点想。 话音刚落,一个雪白的圆球从阴影处探出脑袋。 顾放之立刻蹲下身:“嘬嘬嘬雪球嘬嘬嘬。” 雪球看起来和两人离开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圆,还是小小的。 它抽了抽鼻子,认出了顾放之的味道,葡萄似的黑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 它撒开四肢朝顾放之跑,速度快得和发射出来的弓箭似的。 它直直撞到顾放之怀里,力气还挺大。顾放之本来就蹲在地上没什么着力点,被这么一撞直接倒在地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下,反正裴辛的养心殿也不冷,顾放之索性平躺在地上。 裴辛斜着眸子看了一眼。 太没规矩了,人和狗都是,简直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裴辛走到柜旁去解自己大氅。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顾放之铺在地上面上卷发,乌黑柔软,蜿蜒盘绕,像顺着宣纸纹路晕开的墨迹。 顾放之举着雪球的咯吱窝想把它抱到自己胸口上,但雪球平时也没被这么抱过,显得有些慌乱,别着耳朵不断左右摇晃着身体,想从顾放之身上跳下去。 顾放之只有宣布放弃。 他松开手,又撑着身体坐起来,想站起身。 一个东西从他胸襟里滑了出来,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还没等顾放之看清那是什么,雪球已经冲过来,像是玩玩具一样咬在嘴里左右摇晃。 顾放之认出来那是裴辛给自己的那封信,今天出门匆忙,被他顺手塞在胸前。 雪球连金柱子都能啃碎,何况只是一封信。 顾放之生怕这封信在雪球手里活不过三秒,赶紧去追。 好在雪球对这封信没什么兴趣,叼着跑了两步,就将其甩开。 不过雪球牙口确实不错,原本封得结结实实的信封直接被它撕开,露出里面信纸。 顾放之夸了雪球一句好牙口,弯腰将信封和信纸都捡了起来。 裴辛脱好了大氅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认出顾放之手里的东西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只觉得呼吸一滞。 他飞快转身朝着顾放之走:“……老师别看!” 但顾放之已经下意识展开信纸。 裴辛的字迹凌厉清晰,很好辨认。 信的第一行是这样的—— “凡事皆有成败,此番出征,朕恐不能归来。” 信的第二行是这样的—— “老师的回溯之法,朕已知晓。” 顾放之眨了眨眼。 他看看信,抬头看看裴辛,再看看信,再看看裴辛。表情很茫然。 裴辛看他表情就知道顾放之已经知道了。 他清楚顾放之的巫术这件事,本不想叫顾放之知道,若是被顾放之知道,想必会牵扯出许多麻烦。 就在刚刚宫宴上,他还想了想要用什么理由收回那封信。 谁能想到顾放之竟然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信。 不过……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裴辛竟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他轻轻吸了口气,沉声:“老师知道了。” 顾放之没说话,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凝固住了。 这封信很短,他已经看完了。 后面几行是裴辛说他在上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顾放之的巫术,承诺顾放之要是能施展巫术,逆转战况,他定会赏顾放之一生荣华富贵。 顾放之醒酒了,他彻彻底底地醒了。接着他切了个档。 一号存档还是老朋友西胡使节,昏黄的京郊行宫灯光下,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老师不信朕在信中所言?” 已经走远的西胡使节回了个头:“叫我?” 顾放之又切了个档。 二号存档还是从凉山离开的那天存的。 顾放之从马车上跳下来,叶保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给他们送行,看到顾放之下车很奇怪:“怎么了?落东西了?” 前方战马上的裴辛回头来看了顾放之一眼,嘴唇动了两下,离得太远顾放之听不到裴辛说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两个字是“老师。” 顾放之切回到现在的场景。 裴辛问:“老师的巫术为何会牵连到朕?老师可有头绪?” 顾放之没答。 他看了裴辛一眼,缓缓倒了下去,躺在了地上。 像无骨鸡爪一般,柔弱,无骨。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哦豁】 裴辛:“……” 怎么还像孩子一样躺在地上了?这是觉得太丢人,耍赖上了? 顾放之也有今天。 他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都,顾放之也有今天。 喜欢归喜欢,爽也是真的爽,裴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飞:“哈。” 他问顾放之:“老师知道穿了好几遍衣服身上却什么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睡着睡着站起来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一封奏折批完了,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吃着饭,突然睡着了是什么滋味吗?” “……” 裴辛还想再说,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不会诉太多苦,只会点到为止。 龙,成熟。 成龙。 顾放之抬起头看了裴辛一眼,还是没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尸体是不会说话的,他在看到信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没得很彻底很不安详。 一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那些笨手笨脚的瞬间,甚至皮了吧唧地和裴辛开玩笑,管裴辛叫小孩,全都被裴辛知道,被裴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顾放之就快把自己尴尬死了。 他甚至都分不出神去想裴辛为什么能感知到他的读档。 可能是躺在地上的时间长了点,裴辛和雪球都朝他走过来。 裴辛应该是想扶他起来,雪球应该是看中了他落在地上的玉佩。 但一人一狗走了半天,还在原地,谁都近不了顾放之的身。 裴辛:“……” 他道:“老老老老师别别别别回回回溯了。” 顾放之手指点点点点。 上次系统莫名其妙给他弹出来了一个成语接龙的BE结局,顾放之还以为系统坏了,这几天都在有意减少读档的次数。 但现在他也不在意了。 他自暴自弃,相当虚无地告诉裴辛:“我会一辈子躺在这里,再也不起来,永永远远。” 裴辛:“……” 逃避可耻但有用,是吧? 第 57 章 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第57章 顾放之倒在地上继续扮演了一会无骨鸡爪。 突然他双手捂住脸, 手掌下爆发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 雪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给面子的别着耳朵,和顾放之一起仰天长吠:“嗷嗷嗷嗷呜——!!” 裴辛:“……” 哇, 好热闹。 癫人疯狗,真是绝配。 他一顿一顿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悠闲道:“这么这么这么会唱唱歌,下下下次宫宫宴老师和雪雪球来来——” 短短一句话被裴辛说得翻来覆去的, 但他现在也不在乎了,龙颜大悦地看顾放之露在外面红到滴血的耳朵。 顾放之被他这么一调侃,猛地安静下来。 他在雪球狂吠的叫声中试图让自己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无数个深呼吸之后,顾放之缓缓拿下挡脸的手掌。 裴辛正一边喝水一边垂着眸俯视着看他。 和顾放之对上眼睛后, 他问顾放之:“曾经朕走了十六遍也没能喝到一口茶,老师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不喜茶了吧?” 顾放之:“……” 他强忍着自己想玩喜茶梗的欲望, 又用手把脸挡住了。 见顾放之吃瘪,裴辛龙颜大大大悦。 这几个月以来的恶气总算是出得差不多了, 裴辛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叫顾放之:“行了,朕又没要怪老师。” 顾放之虚弱地道:“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说完, 顾放之想起自己没用自称,下意识读了个档重说:“臣没办法原谅自己。” 但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其实这档不读也罢, 反正裴辛都知道了。 裴辛扯着嘴角“哈”了一声, 顾放之在这声笑中听出了三分苦涩,三分嘲笑, 三分无奈…… 顾放之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怎么说他比裴辛大了五岁——哦他还没过生日, 现在是四岁,裴辛还叫他一句老师,他是想继续逃避下去,但不能连带着裴辛一起。 顾放之反复打开自己的面板看了几眼。 页面还是那个熟悉的页面, 漂浮在半空中,《开国皇帝》的金字logo的左下角是读档和存档两个醒目的按钮,点进去是三个存档位置。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连个使用说明也没有,顾放之想搞明白裴辛为什么会跟着自己一起读档,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顾放之第三次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 他虚弱地告诉裴辛:“陛下,臣真的不知道你也会跟着一起读档。” “朕早就知道了。朕也知道老师并没恶意。” 裴辛“叩”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道:“所以朕也没有计较老师坐在朕的龙床上叫朕小孩偷看朕的身体还用手摸朕腰上的疤逼朕吃青菜逼朕背书让朕秋猎时射歪了好几次猎物等事。” 顾放之:“……” 说什么不计较,这不是明明记得很清楚,说话的语气都是咬牙切齿的。 不过顾放之现在很能理解裴辛的心情。 要是他和裴辛角色互换一下,他平白无故地被不断回溯时间的话,他估计早几个月就已经崩溃了。 要么说裴辛能当皇帝呢。 古话说得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磨他,折腾他,刺激他,震撼他。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1) 看着裴辛眼下的黑青色,顾放之生出了一些愧意,他低声:“皇上受委屈了。” 成熟男人不言委屈。裴辛咬着牙硬撑:“朕、不、委、屈。” 顾放之:“……” 裴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老师还是赶快从地上起来吧。” 无骨鸡爪终于长出了骨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放之看天看地不敢看裴辛,扶着额头站着,满脸都写满了虚无,雪球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像是想钻到顾放之怀里,但它爬不上去,就改成了用牙齿咬着顾放之的袍角荡秋千。 裴辛双手环胸,想了想。 他道:“朕知道老师不是故意,回溯也是为了朕好。此前种种冒犯,朕既往不咎,只是接下来,朕要与老师约法三章。” 顾放之点点点点头:“您说。” 裴辛道:“一,以后老师回溯,除非情况紧急,否则务必提前告知。” “二,朕若有需要,遇到什么麻烦或是难事,老师需借朕一臂之力。” “三,不许再借回溯之便冒犯朕。” 裴辛板着脸:“不许再趁机叫朕小孩,调侃朕。” 顾放之的脸已经在裴辛那里都丢光了。他哪敢说别的,他道:“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当然当然。” 裴辛:“……” 敷衍! 他哼了声,终于决定结束这场对顾放之的讨伐:“朕去沐浴。” 他意有所指地道:“这次朕可不想再被按在浴池里爬都爬不出来。” 顾放之羞愧地抬手捂脸。 裴辛伸手,强行把顾放之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他逼顾放之看自己:“老师听到没有?” 雪球直到现在还挂在顾放之袍角上晃荡,见裴辛突然靠近,哼唧了一声跳了下来,突然撒开腿在屋里狂奔。 白色球体在屋子里弹射来弹射去,两人谁也没空看它。 顾放之忙道:“听到……” 话说到一半,顾放之猛地顿住。 两人现在离得有些近,顾放之很清晰闻到裴辛身上苦涩的药味。 他看着裴辛锋利的双眼,几段记忆突然闯入了顾放之的脑海。 他想到那天自己被裴辛拉起来的时候不小心亲了裴辛的面颊。 又想到那天从乌城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裴辛亲了他,两次。 他曾经以为自己用存档把这些都抹去了。 但现在—— 所以其实,裴辛,每一次!都记得! 有些人表面上初吻还在,实际上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顾放之猛地涨红了脸,眼神开始躲闪。 他害羞的表情太明显,裴辛立刻知道了顾放之在想什么。 可他偏偏还要问,那双握着顾放之手腕的手紧了紧:“老师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顾放之脸更红,他手指搓着身后的桌面:“这桌子,还挺桌子的,挺贵的吧。” 裴辛:“……” 他嗤笑一声,再上前一步,直接进一步压缩了两人的距离。 顾放之的后腰靠在桌角,退无可退。 他下意识想读个档,但手腕还被裴辛捏在手里,根本动弹不得。 裴辛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还在不断逼近。 “老师在想什么?” 一只手扶住了顾放之的后颈,凉凉的,激得顾放之一个哆嗦。裴辛的声线好像变的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声音很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顾放之:“老师也会想把那次落下的补回来吗?” 说话的工夫,裴辛的鼻梁已经贴在了他的鼻梁上,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顾放之几乎可以数清裴辛一共有多少根睫毛。 刚刚因为惊吓而褪去的酒意再次涌了上来,顾放之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顾放之毫不怀疑下一秒裴辛的唇就会落在自己唇瓣上。 因为之前被亲过两次,顾放之甚至知道那触感——比他体温略低,干燥的薄唇,压在他的唇瓣上时会很用力。 裴辛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顾放之的反应:“老师的脸很红。” 他说着,松开按在顾放之后颈上的手,后退了一步。 顾放之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失落。 可还没等顾放之缓过来,那只手再次按在顾放之后颈上,把他往前一带—— 裴辛的唇碰了碰他的面颊,轻轻的,一触即离。 裴辛一本正经的表情告诉顾放之:“这是还老师亲朕的那一次的。”- 晚上。 裴辛很体谅社死到了极点的顾放之,今晚只是让顾放之睡在小榻上,没让他再按摩拍背。 不过可能是因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裴辛心情不错,就算没有顾放之帮忙今晚也睡得很快。 顾放之倒是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去覆来翻,土耳其烤肉一样在床上转圈,时不时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尖叫。 还好他的泪腺不算发达,不然这会儿眼泪早就流成兰州拉面了。 顾放之唉声叹气,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到底都对裴辛做过什么。 原来之前那几次自己觉得奇怪,是因为裴辛真的能和他同步读档,亏他还用雪球做了实验。 也怪不得裴辛会选他一起去乌城当卧底,还信了他神仙托梦的那番话,感情是因为裴辛真的陪着他把那些仓库都查了一遍。 想着想着天都亮了,外面传来宫人们走动的声音。 熬大夜,好难受。 裴辛浅眠,不多时也醒了。 他一抬眼就看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入定的顾放之。 “陛下早上好。” 顾放之无精打采地提出申请:“臣能读档重睡吗?” 裴辛:“……老师一夜没睡?” 顾放之点头:“好困啊陛下。” 顾放之这是在撒娇? 昏君才吃这一套。 但昨晚那一觉他睡得还不错,香甜无梦,裴辛不介意重来一遍。 裴辛冷着脸:“准。” 顾放之道:“谢谢陛下,陛下晚安。” 下一瞬,清晨的微光消失不见,外殿走动的宫女不翼而飞; 被子自动飞回到了身上,裴辛倒头就睡:“Zzzzz……” 然后他做了噩梦。 裴辛:“……” 梦里的裴辛愤恨地想,他再也不当昏君了。 除非,顾放之,还对他撒娇。 第 58 章 很难看出来吗? 第58章 睡了一觉顾放之舒服多了。 就是醒的时候头有点疼,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裴辛吓的。 裴辛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悉索的被褥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雪球别咬人头发。” 雪球哼哼唧唧地松开了嘴。 顾放之:“……” “好神奇嗳, 头不疼了。”顾放之道:“陛下医术高明。” 裴辛:“……” 顾放之洗漱一番后,裴辛还在写东西。 顾放之抹着脸上的水珠凑过去:“陛下在写什么呢?” 裴辛侧了侧身,让顾放之看清他在宣纸上所写。 他道:“朕是在想,若老师愿意, 我们可以用老师的回溯之法做许多事。” “比如?” “比如试探臣子,发现所有矿产位置,摸清敌国底细……” 好家伙。 裴辛这是直接打算玩破解版游戏。 顾放之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行是行,只是——” 裴辛看他:“嗯?” “只是世间事情, 就算刻意追求,又哪能做到完美。” 顾放之道:“若是做错了选择, 臣自然十分愿意帮陛下重来一回,但若是事事重来, 恐怕会失去许多意趣……陛下尚且年轻,正应该多多体验世间百态, 方能不辜负时光。” 裴辛似是没想到顾放之会这么说。 他沉吟一会,锋利的眉眼先是深沉, 又渐渐舒展。 他笑道:“老师的话亦有道理。” 他将面前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倒扣过去, 突然用手中笔杆戳了戳顾放之腰眼:“正经起来倒真像是老师模样了。” “小——” 顾放之失笑,一句“小孩儿”到了嘴边下意识就要说出来, 却见裴辛正挑着眼睛看自己。 顾放之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他恭敬道:“小臣子不才,多谢陛下青睐。” 裴辛:“…………” 懒得骂- 下了早朝后顾放之同宋景舟一道去了礼部。 好久没工作了顾放之又有点生疏。 偏偏礼部上下都忙得厉害,又要准备过年又要准备祭祀,还要封顾云川的军功。 忙乱就容易出错, 顾放之写了几个错字,看着纸上时不时出现的刺眼的改错痕迹,实在绷不住了。 他读了个档到今天早上和裴辛一起吃完早膳后那会儿。 裴辛此时正在和右相议事。 裴辛看到右相对自己笑了一下,可下一瞬他眼前发黑,再抬眼的时候看到右相变成了雪球,正别着耳朵鬼鬼祟祟地舔墨水。 裴辛:“?” 他可真是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真是每天都有新惊吓。 门口处传来动静,顾放之从外面走进来:“陛下,刚刚你那边方便吗?臣要读个档!” 裴辛心如死水地问:“所为何事?” 顾放之表情严肃:“臣在工作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纰漏。” 裴辛问:“什么纰漏?睡着了?” “怎么会呢。”顾放之道:“是文书上的一些纰漏。” “哦,”裴辛道:“那就是写错字了。” 顾放之:“……” 嘶。 平时一本正经的老实人被人发现私下里爱穿女装也就这么尴尬吧…… 顾放之有点脸红:“可以吗陛下?” “可以。”裴辛道:“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老师帮朕也回溯一下。” “嗯?陛下有事?” 裴辛:“朕晚些要见几个大臣,要试探一下。” 顾放之懂了,他拍拍胸脯:“包在臣身上。”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均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顾放之和雪球全都消失不见,右相重新坐回到了裴辛的面前。 顾放之和雪球虽然癫狂了一些,但一人一狗确实好看养眼。 突然换成右相,裴辛还有点接受不了。 他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右相:“……?” “陛下,”右相问:“是老臣的老脸让陛下感到忧愁吗?”- 被裴辛知道自己能读档一事,完完全全在顾放之计划之外。 但又经过了两日的磨合,顾放之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无非是读档前先提醒裴辛一声,只要读档的时间裴辛不是在洗澡什么的,他基本上都会同意。 当然适应得快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实在太忙了,忙到根本就没空去想这些事。 临近年末,六部比猪还害怕过年。 所有人都是忙到脚不沾地,顾放之连着两个晚上都是和同僚们一起横七竖八地睡在礼部的。 第三日是休沐日,何让把人分成了两批,上下午分别来加了个小班,但总算是没有再熬到半夜了。 顾放之是下午那批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沿街有叫卖西域糖果的,顾放之想起来满满喜欢,叫阿奇去买了一些,打算回家送给兄弟们。 吃过晚饭,顾放之陪满满玩了一会翻花绳的游戏,一想到明日的工作,身心俱疲,打算早些休息。 打开房门的瞬间,顾放之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闻到了裴辛身上那特有的,苦涩的药味。 黑暗中传出裴辛的声音:“老师。” 顾放之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门槛绊到,身体后仰——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同学这里不让睡觉】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笑着和裴辛打了个招呼:“陛下。” 裴辛看顾放之装模作样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 顾放之上前,将桌上蜡烛点燃:“陛下怎么来了?” 裴辛回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这几天虽然上朝的时候、顾放之想读档的时候,他也能见到顾放之几面,但两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说话。 先皇说无需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既然他偶尔会想起已经逝去的爹,为什么不能也思念一下活爹呢? 知道顾放之这几天忙碌,也好几天没见到家人,裴辛不想折腾顾放之,便鬼使神差地来了。 他想见见顾放之的样子,和他不那么匆忙的,两个人单独说会话。 只是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对顾放之说,裴辛板着脸道:“朕微服私访。” 顾放之不疑有他:“陛下自己一个来的?这么远的路都能自己一个人来,哎呀真厉害。”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三岁孩子糊弄了。 裴辛无奈:“杨禄海和朕一道来的。” 顾放之“哦”了声,问:“陛下吃过饭了吗?” 裴辛还没回答,外面响起叩门的声音。 阿奇的声音:“二爷,我来送洗好的朝服。” 一只手突然在顾放之手背上按了一下,裴辛对顾放之摇了摇头,示意顾放之不要将他也在的事说出去。 就这么一会工夫,门外就又响起阿奇自言自语的声音:“二爷这么快就睡着啦?” 阿奇说着轻轻推开门。 顾放之忙上前,用身体挡住阿奇的视线:“我……醒着呢。” 阿奇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顾放之吓了一跳:“二爷怎么了?怎么这样惊慌?” 顾放之余光还能看到裴辛坐在桌前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了。 他伸手去接阿奇手里的衣服:“给我吧。” “还有这个,”阿奇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方正的木盒放在衣服上:“二爷买的奶糖忘记拿了。” “好,好。” 许是顾放之表现的有些奇怪,阿奇茫然地走了,看着阿奇远去的背影,顾放之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裴辛:“陛下应提前打个招呼的。” 裴辛上前,他拿起那只装奶糖的盒子,打开,取了一颗放在自己口中含着,还是说了:“朕过来与老师说说话。” 顾放之一愣。 他称不上聪明绝顶,也称不上敏锐,但也算是英俊潇洒机灵大方成熟稳重端庄——咳,扯远了。 他虽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裴辛看向他的眼神,说话的态度,对他的好,都和对待旁人不同。 还有那两个马车上的吻,和前两日那个落在他脸颊上的,轻柔的亲吻。 裴辛虽然总被他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但他确实不是小孩子了,那个吻有且只能有一个解释。 顾放之心哆嗦了两下。 他看向裴辛。 裴辛这会儿已经回到了桌旁,拿起桌上他看了一半的民间话本随意翻看着。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顾放之的声音有些小,裴辛毫无察觉地翻看着话本,还翻了一页。 顾放之:“……” 行吧,没听见也行。 不然不论裴辛是承认还是否认,都怪让人尴尬的。 他清咳一声,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问裴辛:“陛下今晚要留宿吗?” 裴辛这回听见了,他抬起眼:“嗯,好。” 上回裴辛来顾府时顾放之睡的小榻还没收起来,这段日子他偷懒,脱下来的外套啊衣服啊都往上面扔,阿奇要洗的时候就直接给抱走,有时候补觉也直接躺在上面小睡。 顾放之把上面的衣服塞回柜子里。 他忙活的时候裴辛还在看那本话本,坐在桌前,背挺得很直,全神贯注的样子。 “这是近日民间最火爆的四男五女一狼一蛇争一男的话本。” 顾放之道:“好看是好看,但时间已经不早了,陛下要不要先歇息了?” 裴辛道:“还剩最后几页,马上。” 顾放之哭笑不得。 裴辛说是要来和自己说话,没想到被一本小说给勾住了,话没说几句,小说倒是要看完了。 不过等下他可以直接读档到铺好床的时候,这样还能多睡一会。 聪明,顾郎着实有大智慧。 正想着,顾放之听到“叩”的一声轻响。 他抬头,见裴辛将手中的书合起,放回到桌上。 “陛下看完——” 顾放之的话刚问到一半,却被裴辛打断。 他问:“很难看出来吗?” 顾放之一愣:“什么?” 裴辛定定地和顾放之对视,锋利的眼比平时要亮一些,带着少年人的无畏。 他问顾放之:“朕喜欢老师这件事,很难看出来吗?” 第 59 章 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第59章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喂, 教育局吗?】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老师我们家孩子怎么了一下朝就哭】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师德!哎!师德!】 【恭喜玩家达……】 裴辛话音刚落,顾放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就被铺天盖地的BE结局填满了。 游戏系统不停地因为BE而读取自动存档, 然后再弹出新的BE结局页面,简直像是永动机。 顾放之眼前除了那些文字什么都看不见,听力倒是还在,听到裴辛因为系统的自动读档不断重复着什么:“朕朕喜欢朕朕朕喜欢朕喜欢老师——” 顾放之头晕眼花, 突然间他捕捉到了一丝灵光,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试图说话:“你捏泥你腻妮……” ……别说,不停回溯的时候说话还是相当有困难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发出什么音节, 听起来好像个牙疼的远古人在唱歌。 顾放之突然就有点佩服裴辛了。 难为他还能在读档的时候把话说囫囵了- 同一时间,裴辛:“……” 年轻的皇帝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悦。 其实他本没想这么快叫顾放之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也并非要刻意隐瞒。 既然顾放之发现了, 问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坦言承认便是。 他想过顾放之很多反应,可能会欣喜若狂地亲他一口, 可能会害羞地同意,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慌乱不知所措。 但他还真没想到顾放之会回溯, 还回溯了这么多次。 什么意思?顾放之是想当没发生过? 裴辛压低眉眼, 抿了抿唇。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水泼了裴辛就没想过再收回去, 即便顾放之能回溯时间。 正打定了主意要锲而不舍, 把那句话一直说下去,却听顾放之匆忙道:“你你你先先别别说话!” 裴辛:“?” 平时都是他结巴,顾放之怎么还结巴上了? 这种事倒是从来没发生过,裴辛直觉不对, 依言安静下来。 须臾后,那令两人都感到头晕目眩的回溯终于停了下来。 “老……” 裴辛想叫人,顾放之却如临大敌似的猛地抬头:“别,别叫老师。” 顾放之上前,拉着裴辛衣袖带他走到桌前:“陛下坐。” 又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裴辛对面。 裴辛疑惑:“这是做什么?” 大半夜的是突然要给他上课么? 正奇怪,却听顾放之问自己:“陛下,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裴辛:“?” 这话问的,好幽默。 难道顾放之以为他是第一次冒犯自己吗? 裴辛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他沉着一张俊脸,抬了抬手:“老师冒吧。” 得到裴辛首肯后,顾放之轻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手指轻轻搭在裴辛修长的手指上。 裴辛:“……” 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裴辛只觉心脏像是秋日里被风吹过的饱满麦穗,轻轻摇晃了下。 他抬眼看顾放之,却见顾放之一脸严肃。 顾放之捏了捏裴辛的指骨,等了等,又问:“臣还能不能再冒犯一下。” 这次裴辛的脸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沉了:“老师随意冒。” 顾放之想了想,捏了捏裴辛手臂,又将手虚虚放在了裴辛胸口上。 裴辛呼吸猛地一滞,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顾放之在自己胸口上拍拍打打的手指,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同时裴辛更奇怪了——顾放之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说为了是确定他的心意,他其实是不介意直接亲一口的,正好他这会儿嘴巴也有点痒,顾放之可以用他的嘴唇挠一下,堪称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正想着,顾放之却拿开了手,捏着下巴沉吟起来。 裴辛看他好像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颇遗憾地问:“老师不继续冒了吗?” “不冒了。”顾放之道:“陛下,能叫臣一声老师吗?” 裴辛依言唤道:“老师。” 空气安静了片刻。 顾放之的表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用手抓了抓面颊,眼神有些躲闪:“陛下,能把‘老师’和‘我喜欢你’连起来说一次吗?” 裴辛:“?” 他问:“老师是方才没听清吗?” “听清了,听得很清楚。”提起刚刚那裴辛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告白,顾放之的面色更红了一些。 他解释:“臣……臣是要做个实验。” 裴辛哦了声:“那——老师,朕喜欢你。” 说话的时候裴辛身体往后靠了靠,随便拿起桌上雕刻成乌龟形状的镇纸在手里把玩,语气风轻云淡的,好像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 只是耳尖好像泛了点红色。 不过很快这抹红色就消失了—— 因为顾放之回溯了。 裴辛不解地看向顾放之。 却见顾放之“啪”地一下捂住了额头:“……果然跳BE了。天啊。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裴辛:“?什么?” 顾放之无奈叹气。 游戏系统在刚刚裴辛表白的时候狂蹦BE成就,顾放之还以为是Bug了,狠狠吓了一跳。 但缓过神来的时候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他让裴辛配合自己做了个实验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游戏系统不光有未成年保护法,还一年356天,有366天都在参加抵制师生恋的活动。 不过这系统好像也不算特别智能。 牵手,摸身体,包括顾放之上次被亲的时候,系统都没弹BE结局。 但实打实的告白在系统那儿应该是行不通的。 可能是靠听的。 不过这都是顾放之猜的,具体是什么原因顾放之还是不知道。看着一脸好奇的裴辛,顾放之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裴辛。 裴辛闻言沉默了一会。 他没好意思告诉顾放之,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导致那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回溯的原因,是因为他总在心里管顾放之叫活爹。 顿了顿,裴辛问:“所以老师并不是不想听朕说那句话才回溯的。” 顾放之刚才还像是在讲课一样说个不停,听裴辛这样一问,恍然想起来自己做这些、说这些的大前提还是因为听到了裴辛的告白。 顾放之的脸又开始红了,热气腾腾的冒着蒸汽:“……怎么会因为不想听就回溯?臣知道,陛下是认真在说,臣也会认真听的。” 一本正经的语气,这时候的顾放之又像个真正的好老师了。 裴辛弯起唇角。他用膝盖碰了碰顾放之的膝盖,问:“那,听完了。老师的想法是?” 顾放之坦言:“……臣、臣其实还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 他穿越到这里之后忙得像个陀螺,忙得像个犁了一百亩地的牛,忙得像个突然接到了一千个单子的奶茶店店员——扯远了,太有文化就是容易这样。 和谁谈恋爱,和谁在一起,这种事顾放之是真的还没来得及想。 “而且……” 顾放之道:“陛下,你和臣在一起的话会很辛苦的。” 裴辛又拿起桌上的小乌龟玩起来:“此话怎讲?” “因为陛下你会和臣一起读档啊。” 顾放之掰着手指:“臣偶尔会犯迷糊做一些错事啊,总会需要读档修正一下。” “万一丢个东西,臣还要回去找。” “万一白天和人吵架没吵过,臣也会读档回去重新吵的。” “说不定这些时候陛下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比如喝茶啦,批改奏折啦。万一臣读档的突然,忘了通知陛下一声,搞不齐陛下又会喝不到茶,或是朱批消失不见。” “还有就是,臣特别特别惜命,目前还没有结束的打算,说不定等十几年,几十年后,突然读回到现在的档重来一遍。” “综上所诉——” 顾放之做最后总结:“和臣在一起的话,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折腾。”不在一起时这些折腾他还能弥补,可如果真在一起,这些折腾又是另一个说法。 “哦,”裴辛表情淡淡,不为所动:“好处说完了,坏处呢?” 顾放之:“……” 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裴辛会这样说,他被戳中笑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桃花眼笑得弯弯,眸色波光潋滟,连带着面颊上的小痣都被笑意染成了胭脂红色,看起来愈发温柔诱人。 唉,妖人妖人。 裴辛把小乌龟放回到桌上,伸手把顾放之拉近了一点。 “老师巫……法力高强,旁人却无法感知。” 裴辛的拇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摩挲着顾放之手腕内侧:“方圆难周,异道不安。唯有朕陪着老师,老师方能吾道不孤。”- 是夜。 顾放之又一次失眠了。 他在小榻上翻来覆去,想着裴辛的话。 裴辛其实说的对,他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有系统,而且其实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一定信,信了,也未必能像裴辛一样接受良好。 今天和裴辛解释系统的运作原理的时候,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其实还挺开心的。 另外就是十七八岁的男生也太拼了。 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拒绝,告白之后要怎么办。真的就是全凭一腔勇气,好像用“喜欢”两个字把人砸晕了他才开心似的。 对了,也不知道裴辛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秋猎的时候?他帮裴辛值夜之后?或者是前段时间在凉山的时候?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虽然他是长得有些姿色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 顾放之捂着自己发热的脸不知不觉地睡着。 他不像裴辛,总是做梦,平时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 但他今晚却突然梦到了裴辛。 梦里的小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老师你好帅。” 放,大悦。 第 60 章 对不住了,亲爹 第60章 对于裴辛突然出现在顾府一事, 全府上下都惊得不行。 本来兄弟几人早上都不怎么爱吃饭,早膳通常都是一碟白粥,一块小饼或点心。但因裴辛的到来, 厨房忙碌着又飞快赶出了几道精致小菜。 裴辛坐在主位上,没什么架子。 他道:“坐,吃。” 顾云川和顾怀玉对视一眼。 想到满满今早去找顾放之的时候,竟然在他房里撞见了裴辛, 又跑出来对二人说看见了皇帝哥哥的时候,两人都还以为满满是在做梦。 直到他们真的看见裴辛从顾放之房里出来,几乎惊得愣住,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回想起早上看到裴辛时的一瞬, 顾云川和顾怀玉都仍在心悸。 顾云川定了定神:“陛下如此垂青二弟,垂恩顾家, 臣等愧不敢当,必定不负圣恩, 竭力相报!” 顾怀玉从嗓子里发出了“唔,嗯”的含糊两声。 顾放之跟着效仿:“唔, 嗯。” 他醒来时还不知道满满已经发发现裴辛来了,随手覆盖了昨天晚上睡前的存档, 等看到顾云川匆忙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要想让裴辛不被发现, 就只能读昨天上朝时候的档2。 裴辛懒得折腾,也并不介意被人发现自己来了顾府, 便没让顾放之读档。 对顾云川等人, 裴辛也没多解释,只是说自己是来微服私访。 也是多亏了顾云川性格直爽,没去细想裴辛大半夜的到底要私访什么。 不过顾云川不细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想。 就算裴辛刻意隐瞒行踪, 但出现在顾府门口的看着低调实则一看就很贵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的虽然贴了假胡子,但一看就知道是裴辛外置声带的杨禄海,无一不在告诉众人,裴辛昨晚又一次在顾府留宿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猜测不断。 有人暗中猜测以后顾家要得势了的,有人猜顾云川可能要封爵的,有说顾怀玉马上就要当上皇商,还有人猜裴辛是看中了顾府家某一个旁支的小姐…… 不过被猜测最多的是顾放之。 人们早就知道顾放之深得裴辛信赖,可两度留宿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莫非顾放之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领,又或是…… 只是猜归猜,大家也都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有人真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裴辛这个皇帝当得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尤其是从凉山回来后,整个人较之前都成熟了些,那酷似先皇的暴脾气和急性子也好转了不少,真是过了个生日,人也变了个模样。 众人敬重裴辛,想着他愿意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就让他去做吧。 没想到众人都这样小心了,上朝的时候裴辛还是不知怎么就黑了脸- 其实裴辛还是心里有点期待大家能说一说他从顾府出来的事的。 不是像之前那样离谱的,什么“顾郎其实是女子,已经怀了龙种”,或“其实陛下才是女子”之类的混蛋话。 春心萌动的少年人,其实有时候还是挺想听听别人口中,把他的名字和心上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念。 但等了一个早上,也没听到别人说。 裴辛不由脸色有些阴沉。 但下方朝臣哪里知道裴辛在想什么,看到裴辛周身暴虐的龙气,还以为裴辛又动了杀性。 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众臣左脑缓缓飘出来一个“暴”字,又过了一会,再缓缓飘出来一个“君”字- 下朝后,礼部。 宋景舟把手里的烤红薯分了半个给顾放之:“贤兄,先吃些东西吧。” 顾放之笑道:“先放在旁边吧,我再看一眼礼乐怎么安排。” 宋景舟敬仰道:“贤兄真是勤勉。” 顾放之笑而不语——他刚才倒是接了那半块烤红薯,吃了一口,碳一样的热度从嗓子眼一路烧到胃里。 还没等他缓过来,系统直接给他跳了个名叫“哎呀,真是个热心肠啊”的BE结局。 这回他得等凉一凉再吃。 顾放之继续低头看手里的文书。 何让让他来草拟初一祭祀时的流程,从祭品,到祭祀时的随行人员。 祭品倒是好说,只要翻翻往年的记录,也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但随行官员对顾放之来说有点难。 首先跟着先皇的那一批老臣基本上都又跟着先皇去了,导致历年的文书上那些人顾放之都不认识。 其次还要根据官位职称、互相之间的关系,和裴辛的信任程度来安排。 还有个最难的,是要算众人的生辰八字与皇陵合不合。 顾放之对照着年历表和周易看了半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突然他在宋景舟关心又惊讶的眼神中,平静地把面前的纸撕成了一条一条。 撕完后他读了个档,面前宣纸完好如初,顾放之像是从没有崩溃过似的,浅笑着翻了一页书。 宋景舟一手啃红薯,一手也翻起了书,他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撑腮:“对了贤兄。” “什么?” “听他们去过的人说,我们大齐的皇陵修缮得很别致。” 顾放之:“?” 他一瞬间头上冒出来了个问号。 修缮得再别致,那不也是……也是…… 像是知道顾放之心中所想,宋景舟多说了几句。 从穹顶上的星图,威严的石俑,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再到描绘着两位皇帝生平的壁画。 又说皇陵内光是玉器、青铜器等陪葬品,已是许多人穷尽一生都不能见到的孤品。 顾放之听着也渐渐收起了方才打趣的心境,忍不住有些好奇向往。 “不过——” 宋景舟再啃一口红薯:“我们想看也进不去,陛下说今年要自己进去呢。”- 放值后顾放之便去了宫里。 这几日都有先生来给裴辛讲书,但根据右相他老人家的转述,裴辛近日上课会出现走神和不耐等情况。 此种情况,正是需要猿辅导的时候。 顾放之到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见了那位姓张的先生。 先生还是很怕裴辛,瑟瑟发抖地拽着顾放之的袖子。 顾放之听着先生口中裴辛的形象,怎么也无法和昨晚那个,只是因为被他捏了捏手,就呼吸都乱了的裴辛重叠在一起。 他很公道地帮裴辛说了句话:“陛下这几日不是在斋戒吗?不吃肉就是容易脾气大的。” 到了养心殿后,先生还在外面深呼吸做心理准备,顾放之则先进去了。 裴辛往他的方向扔了个什么东西,顾放之下意识去接——没接住。 裴辛扬了扬眉,满是愉悦地“哈”地笑一声。 顾放之:“?” 调戏他? 顾放之读了个档重来,这回稳稳把东西接在手里了,低头一看发现是颗荔枝。 古代水果都贵,何况现在并不是荔枝时令,说夸张点,石榴荔枝等物可谓价值连城。 顾放之几乎舍不得吃了:“哪里来的?” “弥罗那边送来的。” 他又把什么东西扔到顾放之怀里,这次距离近了些,顾放之终于能一次接住了。 他低头,这次是一颗葡萄。 裴辛道:“晚些老师带一些走。” 近乎是明晃晃的示好,顾放之觉得掌心里的荔枝和葡萄有点发烫。 裴辛又拿起一把造型奇异的小刀给顾放之看:“这个也是一起送来的。” 裴辛手里那把有点像蝴蝶刀,也有点像现代的多功能军刀,好几个薄如蝉翼的刀片藏在细长的刀柄中,漂亮又危险。 顾放之凑上前看了看:“还怪精致的。” 他弯腰的时候,一缕卷发从他肩膀上垂下来,恰巧落在裴辛手腕上,勾勾缠缠。 裴辛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片擦过他的指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先生刚进门就看到拿刀的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直冒冷汗。 刀,代表了帝王的残酷与无情。 刀上的红宝石,代表了帝王的嗜血。 刀尖朝着他,代表了他今日可能要命丧于此。 又与此同时,雪球突然不知从何处冲了进来,身上披着……一大块碎裂的床单,它似乎被床单咬了,挣扎呜咽不停。 乱,太乱了。 顾放之一时不知道该先给裴辛止血还是先扶教书先生还是先解救雪球。 电光火石后,顾放之把手帕扔给裴辛让他止血,又赶紧去扶疑似撞到了头的先生。 裴辛慢悠悠擦着指头上的血珠,看两人叠在一起的胳膊,哼:“老师回溯不就好了?” 顾放之:…… 先生都六十了!这也吃醋!这也吃醋! 不过裴辛的话也提醒了顾放之,他直接读了个档。 裴辛开始一遍遍割到手,先生开始一遍遍摔倒,雪球开始一遍遍哀嚎。 “啊。”顾放之讪笑:“存错时间了。” 裴辛:“……” 还没到年三十宫宴,怎么有人就开始表演节目了? 好精彩,好令人惊叹。 好在一通折腾后,两人一狗都没出事,裴辛的伤口很快愈合,先生也没伤到哪里,雪球则自己挣脱了床单跑出去了。 顾放之松了口气。 待下课后顾放之想起来什么:“陛下,听说皇陵里很漂亮?” 裴辛“唔”了声:“还行吧。” “真有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还是做成了童子造型的?” “确实是有。” 裴辛不理解他爹的审美,甬道两旁摆着几个栩栩如生的小娃娃,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裴辛不信鬼神,这点在遇到顾放之之后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动摇。但不论怎么动摇,还是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 皇陵再好看也只是个墓,初一祭祀只是走个过场,裴辛兴致不高。 但顾放之听起来却兴冲冲的。 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既然好奇,老师和朕一道进去就是。” 顾放之一愣:“能行吗?” 裴辛道:“没人敢说不行。” 顾放之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裴辛:“没事。老师又不是外人。” 他这话一出,顾放之反而不好再推脱了。 裴辛见顾放之不再说话,道:“那就这样定了。” 说完,他又拿起那把小刀绕在手指上转了两圈。 裴辛承认,邀请顾放之去皇陵一事,他确实动机不纯。 他就是想和顾放之多待会。 即便二人世界的地方是在皇陵里。 话本里别人不都是说皇家没有亲情,只有利用吗? 对不住了,亲爹。 裴辛冷酷地在心里道了个歉。 60-66 第 61 章 不是这么亲的 第61章 再脚不沾地地忙碌几天, 原以为不可能做完的工作到底还是顺利完成了。 转眼到了除夕当天。 宫宴时间还早,顾放之下午再进宫就可以,今日难得睡了个懒觉。 满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来了, 趴在他旁边,没睡,在翻桌上的话本。 他点着自己认识的字念:“蛇有,两, 巴,啊。” 顾放之眼前猛地发黑,第一次感觉没文化真是太有用了。 他弹簧成精,弹射起床, 飞快抽走满满手里的话本。 取而代之的是摸出一个小红包给满满。 满满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喜悦地哇了一声。 尚未来得及被知识污染的孩子用力拥抱了一下顾放之, 纯真道:“谢谢放放哥哥!我最最最喜欢你和哥哥和云川哥哥啦。” 小孩还挺会端水。 今年是寒冷,却下雪很少。 今天倒是下雪了, 一出门,整个院子都是银白色, 大块的雪粒子砸在瓦檐、窗户上,砸得顾放之昨晚刚挂上去的红灯笼都在轻轻摇晃。 前院里, 账房支了个桌子正给府里的侍从们发米面粮油和压岁钱。顾怀玉在旁边搞了个铁架子, 竟然正在烤牛肉,肉香味混合着院子里的梅花味道, 说不出的好闻。 他见到顾放之, 直接用小刀切了一块肉下来,插在刀尖上喂到了顾放之嘴里:“好吃么?牦牛肉。” 顾云川则正在前厅接待客人。 朝中大臣来了不少走动拜见,饶是不停有人在搬,旁边的礼箱还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放之看着那些礼箱, 一瞬间有了恋爱的感觉。 众人脚不沾地一直忙碌到了中午,才终于有空坐下来吃口饭。 吃过了饭,顾怀玉差人拿来了笔墨。 顾放之的眼皮开始跳灾,产生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这是?” 顾怀玉道:“写春联呀,每人写几幅,挑出几幅写得好的贴在门前。” 顾放之忍了又忍,总算是没出声:“……” 这还用挑? 顾云川一个用左手写字的人,他一个勉强能用毛笔写出来字的人,他们哥俩绑一起都未必比写得过顾怀玉。 转眼间顾云川已经写好一副。 虽是用左手写的,但他的字很规整,横平竖直,顾放之扫一眼,写了什么“增百福、纳千祥”之类的吉祥话。 顾云川写完,将手中毛笔递给顾放之。 顾放之接过毛笔,在红纸面前伫立,伫立,长久地伫立…… 想不出来对联,顾放之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竟然再也想不出其他能押韵东西了。 他存了个档,又读了个档。 白天切到了黑夜,室内切成了室外。 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裴辛还保持着吃饭的姿势,正在把砚台往嘴里送。 顾放之问:“抹口红呢?” 怪朋克的。 裴辛:“…………” 暴虐的龙微发雷霆。 裴辛平静地放下手里的砚台:“老师怎么突然来了?” 顾放之苍蝇搓手:“陛下,有没有现成的对联句子,送臣一副。” 裴辛扬了扬眉:“老师是要朕帮忙作——” “作弊”两个字刚说了一半就被顾放之急忙打断。 他生怕“老师”和“作弊”两个词连在一起触发什么be结局,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若是朕帮老师写一幅春联……” 裴辛换了个撑腮的姿势:“老师是不是该谢谢朕。” 顾放之一愣。 他问裴辛:“陛下……想要什么谢礼?” 他问得有些犹豫,裴辛道:“先欠着吧,必定不会是让老师为难的谢礼。” 他说着执笔,在面前纸上写下一副喜庆又吉祥的春联。 顾放之便没再推辞,上前凑到裴辛旁边:“陛下的字真好看,横是横竖是竖的。” 裴辛:“……” 净说废话。 顾放之将纸上的句子默念几句记在心里,对裴辛道了个谢。 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沾了酱汁的年糕条在盘子上划拉。 下首传来来贺岁的臣子恭维的声音:“皇上的墨——酱宝,臣真想一辈子收藏下来。” 这马屁拍的,和顾放之比起来,真是不知道水平高了多少。 怎么偏偏他听顾放之说话就觉得顺耳呢?- 再晚些,宫人们便开始张罗宫宴了。 朝臣们也陆陆续续地赶来。 顾放之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古代新年,本以为顾府就够热闹了,没想到宫里的场面更是盛大——甚至这还是他们礼部亲手提交上去的方案。 琉璃宫灯璀璨,乐声悠扬。 整个殿内如同白昼一般,暖意融融,贺声不断。 不只是朝臣,还有各国的使节,能来的也都来了。 待裴辛露面,所有人跪地叩首,恭祝皇帝新春吉祥。 各国使节为裴辛送上礼物。 弥罗使节送的是白玉一般的象牙,雕刻成镂空的空中楼阁,精巧绝伦。 西域那边的使节带来的都是珍稀香料。 轮到下一个人的时候,顾放之愣了愣。 光头,浓密的胡须。 这人他熟悉得很,正是西胡使节。 虽说上次裴辛并没同意借兵,但竟然出手击退苍生教收服叶保的玄甲军,也算是直接解决了西胡现在的危机。 现在秦瑄正和西胡联手,一起围剿苍生教残党。 也因此西胡使节的态度比起上次更加热情,送来的贺礼也是真下了血本。 只是顾放之根本没法儿看他。 作为自己已经长达几个月没更换过,且以后也不准备换的档1位置出现的人,西胡使节在顾放之这儿的作用相当于文章里的逗号。 突然见到现在时间线里的真人,顾放之无比想笑。 他咬着嘴唇抬头望天低头望地,左看右看,直到不小心和上首的裴辛对上眼。 越正式的场合越不能和熟人对视,顾放之猛地别开眼神,肩膀开始抖动。 裴辛何尝不是想笑。他努力忍着:“哈……使节有心……呵……诸卿共贺……哈,朕……哼……” 西胡使节:“?” 敢问他是在无意中惹到过裴辛吗? 不然为何裴辛一句话要冷笑这么多下? 其他人都朝西胡使节扔了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顾放之看不下去了,读了个档来到之前存的档2,和裴辛对着在书房里笑了一会。 期间经历了杨禄海去找太医要给两人看病,雪球狂吠着加入了这场笑,太医被吓得脚软等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后,裴辛和顾放之终于收住了笑。 顾放之看向裴辛。 比起他捂肚子扶着桌子,没什么形象的大笑,裴辛明显要矜持一些。 就只是坐在桌前,用手撑着额头、趁势用袖子挡住脸。 要不是顾放之确实看到他的肩膀在一抖一抖的,裴辛此时看起来和正在批奏折也没什么区别。 确实是比较注重形象管理的一位小皇帝。 顾放之伸手戳戳裴辛肩头,提示他:“陛下,做好准备,臣要回溯了。” 裴辛:“回吧。” 也是多亏了顾放之,这回西胡使节只收到了裴辛的一声冷笑。 虽令人委屈且不解,但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待走完流程,笙箫声起,宫女们轻盈地为众人送上吃食,舞女也在舞池内跳起了柔韧美丽的舞蹈。 宋景舟吃着他心心念念的鳄鱼羹,告诉顾放之,他爹让人给他送来了许多他那边的特色吃食,待过几日他登门拜访时给顾放之带去。 顾放之笑着应了,心中忽觉孤独。 他母亲觉得父亲长得好看,说什么都要嫁给父亲,却不知道父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嗜赌成性,把家里能卖的全都卖了,能贷的全都贷了。 母亲受不了这样无望的日子,毅然和父亲离了婚,父亲打了她,因此母亲没能把他带走。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没再回家了,好在顾放之是个聪明讨喜漂亮的孩子,从小到大爷爷奶奶、姑姑叔叔都愿意收留他,给他一口饭吃。 但这些亲人也都陆续离开了。 平时还好,一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难免惆怅。 裴辛感觉如何? 这样想着,顾放之抬眸,看向裴辛。 他盯着裴辛看了半晌,裴辛表情如常,只是没怎么吃饭,酒水喝得倒是不少。 这样喝,很快会醉吧? 这个念头刚从顾放之脑海里冒出来,就见裴辛撑着桌子站起身。 杨禄海上前问了两句,又朗声对下方众人道:“诸位吃好喝好,皇上怕有他在,诸位不自在,先回殿歇息了。” 众人跪送裴辛离席。 顾放之和两个前来敬酒的同僚客套完后,想了想,还是起身,顺着小路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咦,顾郎。” 杨禄海见他来,有些吃惊:“陛下吃多了酒,刚躺下。” 顾放之应了声,朝内殿走。 裴辛躺在床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顾放之早就发现裴辛睡觉爱皱眉,他看了看,还是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裴辛眉心。 裴辛睫毛动了动,伸手握住顾放之的手指:“老师来了。” 他往里面躺了躺:“坐。” 顾放之便坐在床头。 裴辛的头发有些乱,散落在枕上,顾放之看着,没忍住伸手,把手指当成梳子,帮裴辛梳了下。 顾放之:“陛下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裴辛“嗯”了声。 顿了顿,他又道:“朕故意的。” 顾放之轻叹一声:“心情不好?” “也不是。” 裴辛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放之:“今天是除夕夜,老师必定要回顾府的。朕若想和老师独处一会,只有用这个法子。朕知道老师一定会跟上来的。” 顾放之:“……” 啥啊这。 搁这爱情三十六计呢? 亏他还以为是裴辛心情不好,才提前离席的呢。 顾放之气得再戳裴辛一下。 裴辛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身,手撑着太阳穴,装作不经意地看顾放之。 今天顾放之穿着绛红色的织金滚边礼服。裴辛见惯了他穿蓝色,倒是很少见到他穿红。 顾放之本来皮肤就白,这一身更显得他挺拔漂亮,活像雪里散发着暖意的红烛。 裴辛突然道:“朕想好了,今天早些时候老师欠朕的谢礼。” 顾放之:“是什么?” 裴辛没说话,伸出食指。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点了一下。 顾放之看他手势,见他拇指跟着食指自然翘起,比了个“八”的姿势。 顾放之问:“戳八下额头?” 总不能是让他造个手枪出来。 这里是大齐,谁在开枪? 裴辛:“……” 裴辛的眼又闪烁着那种炙热又无畏的光彩,他盯着顾放之:“老师明明懂的,别装。” 顾放之默然。 裴辛道:“不勉强,若不愿,就当谢礼已经给过了。” 只是话分明是这样说的,裴辛却看起来有些可怜。 哦,这招是以退为进。 说好的光明磊落做皇帝,他看裴辛有点阴招全用他这老百姓身上了。 顾放之突然伸手,宽大的袖袍挡住裴辛的眼睛。 他的唇轻轻碰了一下裴辛额头,又赶紧起身。 顾放之板着脸:“是谢礼,陛下不要多想。” 裴辛翘着嘴角“嗯”了声。 顾放之匆匆起身,脚步忙乱地朝外走。 杨禄海守在外面,看见他吓了一跳:“顾郎,脸怎么这样红?” 顾放之继续板着脸:“过敏。看来下官这辈子当不了汉尼拔。” 杨禄海:“……?” 啊?什么泥巴?- 宫宴没有了裴辛,很快就变成了众人社交应酬的场所,且也接近散场。 顾放之回去拿了外衣,又包了两块点心,直接爬上马车让阿奇早早回了顾府。 家里的水饺已经下锅,顾放之和家人们一起吃了饺子,放了长长响响的鞭炮,又肩并肩地靠在院子里,看从皇宫方向飞到夜空上的盛大烟火。 这个年过得还算不错- 但大年初一就过得比较悲惨了。 翌日天还不亮他就爬了起来,沐浴焚香,启程前往皇宫。 祭祀随行的官员们都到了,在灿金色的宫灯下,每个人的神色都格外肃穆。 裴辛穿着一件顾放之还从未见过的、绣着十二金龙的玄色龙袍,头戴冕旒,十二玉旒垂落额前。 众人从午门出发,恰好在午时抵达皇陵。 祭坛早就已经布置好,贡品方才也有人摆放了上去;裴辛一步步踏上阶梯,将三柱天香插/入香炉。 又朗声道:“朕承万民之愿,敬告苍穹,皇天……” 裴辛的声音在天地间几乎形成回响,顾放之从未见过祭祀,一时看得有些发呆,又一次觉得裴辛好像,真的,挺厉害的。 待走完祭祀流程,有礼官念了顾放之的名字,让顾放之跟着裴辛一起进入皇陵。 随行的官员们还以为裴辛是改了主意,不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去了,都昂着头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但没有了。 清风吹过,裴辛和顾放之进了皇陵。 就俩人。 众人互相看看,张了张嘴,有些疑惑,有些恍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又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想说。 唔,嗯……- 皇陵里比起外面更冷一些。 前面是一段很长的甬道,走起路来,就算是很轻的脚步声也荡出回声。 顾放之看着身前裴辛的背影,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两人都穿着礼服正装,此时还是二人世界。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约会吗? 不过……顾放之捂着额头。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裴辛的……亲爹……的……墓……里…… 裴辛从墙上取了个火把拿在手里,问顾放之:“说起来,先帝知道老师的巫……法术吗?” 顾放之一愣。 对哦,他几乎都忘了,原主是先皇留给裴辛的臣子。 裴辛以为先皇知道了他的回溯能力,才把他留给裴辛的? 正犹豫着怎么回答,却见裴辛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凭借他的性子,恐怕要把老师用铁链锁起来,关在地牢里,以便随时使用。” 顾放之:“……”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就不健康了,系统又要弹BE了。 裴辛又问:“先帝认识老师的时候,朕应该还在雁门。先皇多疑,老师是怎样取得他信任的?” 顾放之:“唔,嗯……” 裴辛:“比起朕,先皇应更暴躁些。” 顾放之:“唔,嗯……” 再说可就真露馅了哇。 虽说好像其实露馅也没什么…… 但说到底灵魂转换对裴辛来说也太超过了。 好在裴辛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扬起手上火把:“看前面。” 顾放之抬眼。 甬道两侧,栩栩如生的孩童雕塑,笑着,悬挂在石壁上。 它们都是长明灯,灯线从它们合在一起的手掌钻出,散发着安静的光芒。 虽然知道并不是活人,顾放之还是脚一软。 和鬼吹灯拍摄现场似的。 他只觉得周围空气更冷了一些。 不过这是先皇的陵寝,顾放之也不好说害怕,只是紧了紧外套。 突然一只手覆盖在顾放之手背上。 顾放之险些跳起来。但感觉到那只手食指上的戒指后,顾放之又松了口气。 “先帝的品味就是这样。” 裴辛道:“朕牵着老师走,不必害怕。” 顿了顿,裴辛随意的语气问顾放之:“老师觉得讨厌吗?” “唔,嗯……” 顾放之道:“……还可以。” 握着他手指的手紧了紧。 再向前走一段距离,甬道开始变得开阔。前方是一道顶天立地的大门。 裴辛停住脚步。 原来并不是真的要进去啊。顾放之松了口气。 裴辛朗声念了祭词,又指着上方穹顶给顾放之看了看星图与壁画。 再呆片刻,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在经过那些小娃娃形状的长明灯的时候,裴辛的手再一次搭在顾放之手背上。 顾放之道:“陛下,臣已经不害怕了。” 裴辛道:“哦,朕害怕。” 顾放之:“……” 他看裴辛真是演都不打算演了。 不过这样不遗余力的攻势,实在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顾放之心头乱乱的- 初一过后便到了正式休沐的日子。 休沐共七天,顾放之本想好好琢磨一下他和裴辛的……关系。 但登门拜访的人实在太多,别说思考了,喝水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这几天裴辛倒是玩得挺开心。 他再去了一趟马场,将之前那匹战马好好训了一下,领回了宫里养着不说,还自己去打了个猎。 导致休沐结束的时候他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还差人给顾放之写了个条子,问他能不能将这七天回溯,气得顾放之差点把条子整个儿吃下去。 不过许是小孩嘚瑟得太厉害,上朝的第一日竟生病发热了。 裴辛是被风沙吹着长大的,体质强健,从小到大都没病过几次。 杨禄海吓得找了十来个御医给裴辛看病。 裴辛对此很烦躁:他被十来个老头拉了手。 礼部放值后顾放之也匆匆来了养心殿,他看着靠着枕头看奏折的裴辛,再看看把裴辛当障碍物左右横跳的雪球:“陛下真病了?” 怎么看起来比他还有精神。 “真病了。不信老师摸一下。” 顾放之将信将疑地伸手探了探裴辛额头——还真是烫得厉害。 顾放之的手转了个弯,去拿裴辛手里奏折:“生病了就先好好休息。” 裴辛被他抢了折子也没生气,只是道:“老师的手好凉。” 顾放之把他塞回被子里:“陛下先睡一会吧。” 他帮裴辛按了按太阳穴,裴辛许是真病得有些难受,很快就睡了。 待御医把煎好的药送过来,顾放之才将他叫醒。 裴辛举着药碗一饮而尽。 顾放之看他喝得痛快:“不苦吗?” 裴辛重新躺下,这回没躺在枕头上,而是偏头枕在顾放之膝盖上。 他由下至上地看着顾放之,盯着他的眼:“苦。老师要不要尝一尝。” 顾放之:“……” 都什么时候了。 他失笑,却觉得有一只手悄然按在自己后颈上。 那只手用力往下一带,顾放之的鼻梁狠狠撞在裴辛鼻梁上,唇撞上了裴辛还残余着苦涩药味的唇。 “……疼!” 顾放之捂着发酸的鼻梁揉了好半天,发现自己手背上竟然有血珠。他茫然地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竟然被磕破了。 ……啊这。 明天估计要不能见人了。 顾放之索性直接读了个档。 时间回到裴辛喝完药躺下的时候。枕在他膝盖上的小孩顿时满脸不悦:“老师什么意思?” 他分明能感觉到顾放之待他愈发特殊温和,没想到再吻过去,却换来了顾放之的回溯。 裴辛不由有些气闷。 却听顾放之道:“都好几次了,还是那么用力。” 顾放之垂眸看裴辛,与裴辛闪烁着不满的眼对视。他那双桃花眼闪烁着明晃晃的笑意:“不是这么亲的,陛下。” 顾放之说着,一手扶着自己鬓边垂下的一缕卷发,便弯下腰。 小心地错开裴辛的鼻梁,一人仰面,一人弯腰,顾放之倒着将唇覆在裴辛唇上。 第 62 章 古人云菜就多练 第62章 顾放之固然也没什么经验, 但比起裴辛只会用力气砸人,他还是要好上不少。 他啄吻裴辛的唇,轻轻的力道。 裴辛愣愣地看着顾放之的睫毛。 古人云菜就多练诚不我欺。 和顾放之一比裴辛才知道自己之前亲的那几下有多傻多楞。 之前几次, 固然令人满足和欣喜;但这次的亲吻不同,令人心脏都在发颤,由内到外的蔓延出心满意足的幸福,和更隐秘的冲动。 他伸手再去按顾放之的后颈, 想把这个吻变得更深。 但裴辛的手还没碰到顾放之,顾放之便起身了。 裴辛眼都不眨地盯着顾放之。 这人唇色本来就红,因刚刚的亲吻,更是红艳许多, 令人移不开眼。 裴辛盯着顾放之:“老师怎么走了?朕还没学会。” 顾放之咳咳两声:“贪多嚼不烂。” 裴辛问:“老师是也喜欢上……” 他话还没说完,顾放之伸手把他嘴给捂住了。 他真不敢想象那个“朕”字一出口, 系统得给他弹多少次BE结局。 至于裴辛口中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辛有优点也有缺点。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系统,让自己有倾诉的对象, 两人作为混乱时空中的定点,是可靠的后背。 但顾放之没去权衡这些利弊, 只是觉得和裴辛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所以顾放之觉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裴辛太坦率, 他这个年长些的都不好意思含糊了。 顾放之在“师娘”和“师爹”两个词中纠结了半天,看着裴辛灼灼的目光, 再暗中回忆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再结合刚刚亲吻时自己莫名发软的腰…… 最终顾放之还是选择了后者:“以后陛下就是自己的师爹了。” 裴辛:“……” 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师开门,朕是师爹? 是谁生了他而他又生了谁? 裴辛笑起来。 不是平时众人都见惯了的阴阴冷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而是像真正的少年人那样春风得意的笑。 他抬手, 指尖抚摸顾放之面颊上的那颗痣,把那处皮肤都揉的通红。 顾放之按下裴辛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笑。 他问裴辛:“不过……臣很好奇陛下何时改变了主意?之前陛下不是说,更喜欢年龄小、性格明媚、头发顺滑整齐、面上整洁无痣的吗?” 裴辛:“……” 啊对对,就这样臊他。 把他臊死了你顾放之就没人可亲了,到时候你顾放之就遗憾去吧。 裴辛不语,轻轻的力道拉着顾放之颊边垂落的发丝,再将顾放之拉弯下腰来。 裴辛学着顾放之刚刚亲他的样子,偏了偏头,将两人鼻梁错开后,抬头吻住顾放之。 他模仿着顾放之的模样啄吻,又举一反三地学会了更多,不光学会了用牙齿咬着顾放之的下唇磨,还试探地伸出舌尖。 苦涩的药香逐渐与清甜的桂香揉在一起。 顾放之几次想停下,都被裴辛缠得头晕眼花的。 最后他猛地直起腰:“不行,这样弯着实腰太疼了,我先直一直。”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直男】 顾放之:“……” 瞎说。 他可不是了。 裴辛又让人去煎了一碗药,这碗药是给顾放之的,说是怕病气从口中渡给顾放之。 杨禄海端着药碗进来,看见顾放之,神情立刻变得关切:“顾郎,可是又过敏了?” 雪球跟着杨禄海一起溜进来,小小的鼻子不停抽着,黑亮的眼一会看顾放之一会看裴辛,不停歪头。 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两人的气味混在了一起。 顾放之面红耳赤地用药碗挡住脸:“……是有些。” 裴辛没事人一样靠着枕头看奏折。 许是这碗药,又或是被裴辛缠着亲了许久,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放之都闻到自己身上有股苦苦的药味。 不难闻,反而挺让人雀跃的。 顾放之用被子蒙着头无声地打了一套军体拳- 又过几日。 这天上朝前下了场大雪,满满说要等顾放之回来后大家一起打雪仗。 想到满满期待的眼神,顾放之匆匆赶回府里。 满满已经裹成球在院子里等他了,兄弟四人抽签分组,顾放之和顾云川一组,剩下二人一组。 顾放之还想着自己能靠着控制读档险胜对面,没想到顾云川简直简直是人形兵器,只凭一只手就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效果。 顾放之也不插手捣乱了,坐在地上给他加油:“大哥棒,大哥牛,大哥有勇又有谋!一拳干翻三层楼!” 顾云川红着脸沉默地住了手。 正热闹时,阿奇从外面匆匆跑来:“二爷。” “怎么了?” 阿奇:“陛下差人来请您进宫一趟呢。” 顾放之嘴角扬起笑。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每每顾放之过去陪他,都得被他抓着啃得气都喘上不来,晕乎乎地手软脚软。 好几次顾放之甚至怀疑会蹦出什么BE结局。 不过裴辛的梦魇近来倒是好些了。 明日休沐,裴辛让他回府歇着,可这才回来多久,就把人又喊回去? 他扫了一眼存档。 档1——不说了。 档2是今天在礼部的时候存的,那时候顾放之有些犯困,怕自己不知不觉打了瞌睡被同僚们看到笑话,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存了个档。 但他突然想到了裴辛,且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就不困了。 档3则是刚刚存的,为了打雪仗时能赢过满满和顾怀玉。 和裴辛在一起时候的存档只剩下档1,顾放之想着提前问问裴辛找自己有什么事。 眼前一暗,顾放之回到了熟悉的西郊行宫。 裴辛怒喝:“疯狗!” 顾放之问:“怎么了?雪球又在咬什么?” 走远的西胡使节委屈巴巴地回头:“我?” 裴辛:“……” 两人一起道:“不是叫你。” 西胡使节这才离开。 裴辛按着额头冷笑:“疯狗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非要舔朕的脸。” 顾放之抄着手:“陛下不是挺喜欢被亲脸的吗?” 裴辛:“……” 暴怒的龙轻易被哄好,露出了一丝笑:“老师和雪球能一样吗?” 他问:“老师找朕?” “就是提前来问问陛下要臣去宫里做什么。” 裴辛:“是正事。老师来了就知道了。” “啊。”顾放之道:“还以为陛下是想臣了。” 裴辛:“也可以是。” 他起身,伸长了手臂,将顾放之困在他的身体和桌子之间。 温热的唇贴在顾放之下颌上,一路磨蹭过面颊,最终来到顾放之的唇角。 顾放之弯了弯唇,手指插/入裴辛发中顺着,眼见着马上唇瓣相贴。 顾放之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推开裴辛。 裴辛:“?怎么了?” 嗓子是哑的,很显然十分不满。 顾放之心有余悸:“陛下你在这个档还未成年啊!!” 他都不敢想刚刚亲上的话,得跳多少BE。 裴辛:“……” 是了,现在这里他还没过生辰。 裴辛气闷,却觉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碰了碰他的脸。 裴辛抬头,和雪球对上了目光。 裴辛:“……” 疏忽了。 他不干净了。 顾放之赶紧来吧,用嘴给他洗洗- 顾放之回了顾府院子里,还觉得后怕。 他捂着晃悠悠的心脏,对阿奇道:“走吧,去宫里。” 顾云川看着弟弟勤勉的身影露出欣慰笑意。 顾怀玉则道:“AUV。”- 到了书房顾放之才知道裴辛有什么事找他。 他竟在书房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竟然是秦瑄和叶保。 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刚抵达京城。 顾放之着实被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回来了?” “来送东西。”秦瑄用目光示意顾放之看桌面上的一个被布包起来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这是?” “简单来说,我们包抄了苍生教教主。”叶保环胸:“这是他的……” 看着那个盒子,顾放之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脸色一白:“这不会是教主的人头吧?” “哈。怎么会呢?那里面是他们为非作歹的证据。” 叶保被逗笑了一点:“我们怎么会把人头带回来?路远,太容易被颠坏了。” “嗯。”秦瑄道:“我们只带回了他的两只手。” 顾放之眼前一黑又一黑。 裴辛伸手扶了他一下:“老师没事吧?” “没逝。” 说着顾放之努力站稳了身体,但扶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拿下来。 眼尖扫到的叶保:“……” AUV。 再等了等,右相和其他人也来了。 得知秦瑄真的将苍生教围剿成功,众人沸腾又惊讶。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何安抚那些曾信奉苍生教的百姓。 这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裴辛正在推行的新政终究会将他们安抚下来。 右相道:“老臣还记得,陛下少年时立下誓言,要扫清六合,一统天下。接下来要平定何方?” 叶保激动道:“就该这样!” 裴辛:“……” 啊,刚刚看顾放之看走神了。 刚在说什么来着?统一天下? 这确实是他少年时的志向来着。 不过现在—— “比起用战争一统天下,朕更希望四海升平。” 右相一愣。 众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欣慰。 顾放之更是为裴辛骄傲。 他伸长腿,在桌子下面碰了碰裴辛的鞋尖,裴辛抬头看他一眼,竟勾住顾放之小腿,不让顾放之再把腿收回去。 小孩得意洋洋,顾放之气不过,索性读了个档,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裴辛:“……” 他不满,再去寻顾放之的小腿。 叶保板着一张脸:“陛下,陛下!找错人了!” 裴辛:“…………” “回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裴辛对顾放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老师,求你回溯。” 第 63 章 男大生,像钻石,很可怕…… 第63章 顾放之慷慨地帮裴辛逃过了这次有史以来可以排在前三的尴尬事件。 这次秦瑄和叶保回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顾云川。 再过两日,裴辛会召顾云川上朝, 还他军权,为他加官。 再商议了一会事情,众人便起身离开了。 裴辛道:“老师留一下。” 待门帘外瞧不见别人的影子了,裴辛上下看看顾放之:“老师今日的穿着……很别致。” 顾放之低头看看自己。 方才打雪仗, 衣衫全都沾了雪,进了屋子就湿透了。 他怕裴辛等着急了,随便往身上套了几件,什么颜色制式的都有。 顾放之也没讲究, 反正他人好看,铲屎也像打高尔夫。 小孩却看不下去:“朕让杨禄海给老师拿两件换上。” 顾放之问:“秩序敏感期?” 裴辛:“?什么?” 不懂了吧? 顾放之得意地笑。 因顾放之总留宿养心殿, 为了方便他,裴辛之前还让杨禄海特意按他的尺寸给他做了一批衣服, 只是顾放之还从来没穿过。 崭新的衣服被送过来,顾放之抬手解自己腰带。 裴辛:“……” 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老师不去屏风后面换吗?” “臣又不脱光。” 顾放之脱下外袍和里面胡乱穿的短衫, 再拿起桌上衣服。 这衣服的料子是裴辛常穿的云锦,如今穿在顾放之身上, 像是他穿了裴辛的衣服。 丁香色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顾放之低垂着头,整理一下衣领, 露出雪白的颈子, 再将自己披在身后的长发拢出来。 墨发沾了雪,带着一些氤氲的湿气,给顾放之也渡上一层柔光。 裴辛:“……” 他看顾放之还不如脱光呢。 为了防止自己被迷晕,裴辛默背着色即是空, 起身,拿起顾放之换下来的衣服。 他想将这两件衣服放在门口架子上,方便杨禄海拿去洗,但握在手里时,却改变了主意。 裴辛将衣服举至面前,凑近闻闻,又将其挂在了自己柜子里。 顾放之:“?” 他痛心疾首:“老师可不记得教过你偷偷藏别人衣服!” 好歹背着点人呢? 裴辛道:“老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不像他身上都是药味,苦苦的。 顾放之“咔哒”一下扣好腰带,闻言向裴辛走了两步。 他凑近去闻了闻裴辛:“陛下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啊,咦,陛下换药浴的方子了?闻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 说完,顾放之很顺便地伸手帮裴辛理了理衣领,又很顺便地在裴辛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顾放之红着耳朵转过身。 裴辛:“……” 坏了,色即是空不顶用了,他真要被迷成昏君了。 裴辛伸手拉住顾放之,抓着他手腕把他抵在背后柜子上,俯身吻他。 先是向顾放之教他的那样轻轻啄,再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带一些吮吸的吻。 但饶是这样好像还不够,裴辛有些急。 接着他感觉到顾放之紧贴在他唇瓣上的唇弯了起来,似乎是笑了。 裴辛听到顾放之含含糊糊的笑音:“……小狗乱啃。” 裴辛正不满,却突然感觉到顾放之将嘴巴张开了些。 好学生裴辛无师自通,将舌尖探了进去,与顾放之唇舌纠缠起来。 直到良久后,顾放之彻底喘不过气,涨红着脸伸手去推他,裴辛才终于将他松开。 但腻歪还没腻歪够,裴辛像抱大型玩具一样搂着顾放之的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 顾放之其实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全靠面子强撑着,好在身后还有柜子能支撑他一下,让他不至于立刻坐倒在地上。 男大生,很可怕。 裴辛想起来什么:“对了。” 顾放之气到现在还没喘匀,敷衍地发出了一声动静,示意自己在听。 “老师在凉山立了大功,朕一直在想要将老师升到哪个位置。” 顾放之眼睛亮了亮。 裴辛:“老师一定很喜欢那种又清闲,俸禄又高的位置吧?” 顾放之嘴硬:“谁说的?拿不到俸禄还有做不完的活儿,臣最喜欢了!” 裴辛笑一下。 他道:“这次还顾云川兵权,顺势也为老师加官,礼部侍郎如何?” 虽然恨不得一下子将顾放之升到丞相,天天让他站在最前排,但这确实是裴辛想出的目前最适合顾放之的位置——比起之前工作要清闲些,不会那么累了,大事则有何让来带他,让顾放之不至于一下子太生疏。 待再熬一段时间,又能再加官。 果然顾放之很满意:“不错不错,非常喜欢。” 他歇够了,打算从裴辛怀里出来,裴辛却使坏圈住他,不让他走。 顾放之再往外钻了两下。 裴辛突然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老师别动。” 顾放之一愣,脸色猛地涨红。 两人的身体本就贴得很紧,许是刚刚摩擦的那几下,顾放之感觉到裴辛身体的变化。 男大生,像钻石,很可怕!! 顾放之愣在原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钻石的纯度和克数又往上蹿了一截。 涨得比房价还快。 肩膀处裴辛的呼吸声有些沉,顾放之大脑空白了半天,问裴辛:“陛下,要臣回溯帮忙……那个……这个……呃……陨落吗?” 裴辛:“……” 他看要是顾放之再这么不解风情地说几句话,不用帮忙,他自己就落了。 裴辛松开顾放之:“不用,朕自己静坐一会。” 喜欢上顾放之之前他对情情爱爱毫无兴趣,连自渎都不曾有过几次。偶尔有反应,也只是静坐片刻,或是冲个冷水就好了。 这次他也一样,打算靠静坐冷静下来。 坚强且有自制力,冷静又强大的男人,就该用自己强大的意志战胜一切困难。 顾放之一愣:“……不用臣帮忙吗?” 裴辛:“……?” 帮忙?怎么帮? 是他想的那种吗? 脑海里突然涌现的画面让裴辛几乎沸腾起来。 他不坚强了,他没意志力了,他不要再强大下去了。 龙,燃烧。 裴辛哑着嗓子:“……要帮忙。” 他拉着顾放之的手腕,带他的手指探到自己层层叠叠的衣服下。 就在感受到顾放之手指的瞬间,裴辛眼前开始不断地发黑发黑发黑发黑发黑—— “我我我我我……” 裴辛听到顾放之的声音:“我我我草草草草!” 弹BE了!! 数不清的BE! 裴辛:“……” 龙,熄灭。 他气闷地在顾放之肩膀上咬了一下。 顾放之“嘶”了一声。 干嘛咬他。 他也很冤枉的好不好?- 两日后。 裴辛册封顾云川、顾放之,赐秦暄、叶保金银赏赐,又将为凉山一事出谋划策的几个官员也,和近日来表现优异朝臣们也都往上提了提。 接着裴辛将受赏的众人留下,摆了个小宴席,与众人同庆。 今天阳光好,雪都跟着融化了一些,红梅开得正漂亮。 为了能欣赏到红梅,宴席设在能看到梅林的承晖殿。 承晖殿宽短,长桌并列摆放,竟然有点像是上学时候的课桌。 几个武将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桌。 顺带着还有刚巧路过,等待二人下朝回去一道吃饭的顾怀玉,也在。 顾放之则在另一桌,正在和自己以前和未来的上司何让大谈职场规划。 顾怀玉收回目光,即使是他也有些不自在:“这里都是朝中的各位大人,我在真的可以?” “自然可以。”顾云川没多想:“放之不是和陛下说了,陛下也同意了。” 顾怀玉道:“陛下当然会同意,只是……” 叶保道:“哪有什么只是。你呆着就是。” 秦暄沉默地喝了一杯酒,突然看向顾怀玉:“你说了‘当然’二字,你也猜到了什么?” 顾怀玉道:“还用猜?” 叶保扬了扬眉:“你们怎么都知道?” 顾怀玉:“毕竟是我哥。” 叶保板着脸八卦:“什么时候有的苗头啊?” 顾怀玉思索:“最近吧。” 秦暄:“不对,刚登基后不久,我回来那次就已经……” 顾怀玉皱眉:“那么早??不可能!” 叶保比较支持顾怀玉的观点:“我看也就最近的事。表现的太明显了,人家还没发现。” “怎么可能没发现?”顾怀玉道:“这边也开心的,都快粘一起了。” 秦暄:“分明是我回来的那次就已经……” 叶保:“啊?” 顾怀玉:“啊?” 秦暄:“啊?” 顾云川笑:“你们是在聊我吗?陛下想给我兵权,应是在我去凉山之后。” 三人:“……” 顾怀玉道:“大哥,你先自己吃一会。” 三个大男人八卦了一会,却发现每个人知道的信息都不一样。 有人的版本是早就在一起了,有人的版本是他哥到现在还在和七旬老人争宠,有人的版本是裴辛正在苦苦单恋。 “算了。” 顾怀玉道:“反正我二哥开心就行。” 一道声音问:“你们在聊什么?” 叶保随口答:“在想有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他说完,才觉得不对,抬头看到了顾放之。 背后说了些八卦,却被正主抓到,三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唯有顾云川坦然且茫然地吃着花生米。 叶保道:“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 却听顾放之笑道:“确实是在一起了啊。” 这事他没想瞒着亲人朋友,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现在恰巧是个不错的时机。 顾放之的坦率,也获得了众人不同的反应。 秦暄一脸的我早知道,叶保一脸的竟然如此,顾怀玉满脸的悲痛。 顾云川笑:“放之愈发勤勉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到哪里去了。 第 64 章 “不一起睡吗?”…… 第64章 顾云川南下前, 兄弟四人好好聚了一聚,吃了顿饭,还去京郊家庭旅行了一番。 顾放之没舍得覆盖1号存档, 趁着顾云川,叶保,秦瑄走之前,把他存在了2号存档的位置上。 一是为了以防万一。 二是万一他想顾云川了, 还能随时把存档翻出来看看。档里的大哥和能互动的全息立体照片似的,有种赛博朋克的美。 至于顾放之自己,当上礼部侍郎的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走马上任的第一天, 就延长了午休时间,还让人为众人每日采买一些茶点零嘴, 成功捕获了每一位同僚的芳心。 系统甚至很配合地给他弹了个名叫“万人迷”的BE结局- 转眼便到了惊蛰。 这日是休沐,也是顾放之的生辰, 说来也巧,他的农历生辰恰巧与原主一样。 顾放之刚睁眼, 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被满满往嘴里塞了个鸡蛋, 十分嘴甜地道:“放放哥哥生日发大财!” 厨房也专门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吃。 待吃过了饭, 顾怀玉请的唱戏班子就到了,在院子里架了个台子开始唱戏, 顾放之装着自己听懂的样子, 微笑,抚掌长叹。 下午的时候朝中同僚们陆续到了顾府,他们都为顾放之准备了贺礼。 如今顾放之在礼部也算能说得上话,不少人趁着这次机会, 明里暗里地暗示他,想为家中某个亲戚讨个清闲一些的职位。 顾放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高深莫测地微笑,抚掌长叹:“针对目前的情况,我是说目前,这些个情况,大家需要一个那什么……是吧?” 对方:“……” 所以一套话……究竟是成了还是没成??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金乌西沉的时候,顾府才终于消停下来。 顾放之瘫软地往桌上一趴。 他看今天还不如上班呢,好不容易的休息日,竟比工作还累。 顾放之不知怎么的突然记起,裴辛这几天总喜欢搂着他,把他当布娃娃似的,一抱就是好久。 可能是因为那天系统频繁BE,导致顾放之对裴辛的拥抱有点打怵,每次都有点不太自在。 现在他倒是挺想裴辛的。 正思绪放空,顾放之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垂在耳边的头发。 顾放之问:“怎么了满满?” “不是满满!”满满稚嫩的声音从前廊处飘过来:“是皇帝哥哥!” 顾放之愣了愣,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裴辛。 前廊,顾怀玉快步上前,弯下腰把满满抱起来,直接让他坐自己手臂上,加快了脚步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满满你今天和我睡。” 满满“噢”了声。 顾放之:“……” 他敢保证顾怀玉肯定多想了什么! 托系统的福,他和裴辛现在只是唇友谊啊! 看着两个弟弟走远,顾放之回头问裴辛:“陛下怎么来了?” “来给老师过生辰。” 裴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荔枝扔给顾放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方正的锦盒:“礼物。” “这是什么?” 顾放之想拆开,裴辛却拦住他,道:“只有老师一人的时候再拆。” 嗯? 神神秘秘的,不会是情书吧? 顾放之把那沉甸甸的小盒子揣袖子里:“陛下今天要留宿吗?吃饭没?没吃的话叫他们等下做些吃食送到臣房里来。” 裴辛用一个字同时回答了顾放之的两个问题:“好。” 府里的食物自然比不上宫里精致,但能看得出厨子是拿出了浑身解数去做,鱼羹蒸鹅春卷。 裴辛问:“老师一起吗?” “不了,实在吃饱了,给我蹭一口就行。” 裴辛闻言,挑了瓣鱼肉,举给顾放之。 顾放之弯腰,就着他的筷子吃了,抬头却看见裴辛定定地望着自己,胸膛起伏有点大。 亲都亲过那样多次了,间接接吻还能开心成这样。 顾放之失笑。 他刚想逗一下裴辛,却见裴辛边和他对视,边把筷子尖含到嘴里。 顾放之:“……” 这回轮到顾放之脸红了:“这……那个……陛下继续吃,臣看一会书。” 说着他拿起桌上倒扣着的书册。 见顾放之害羞,裴辛得意地弯起唇角。 他目光扫过顾放之手里的书,脸上笑意更大了些:“什么书叫三个俏寡……” 顾放之脸更红了:“……文学,这是文学。陛下你不懂。” 这会儿他心跳得厉害,生怕自己再和裴辛多说两句话,系统跳出来一个什么“心脏病”的成就,索性坐在床上翻话本。 除去那诡异的书名,美人灯下翻书的样子还是相当养眼的,裴辛就着顾放之把饭吃了后,又走到顾放之旁边坐下。 顾放之从枕头下摸了个满满藏在这里的解连环递给裴辛:“吃完饭了真棒真棒,陛下先自己玩一会儿。” 语气和裴辛敷衍雪球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辛怒气冲冲地接过解连环,往后一倒,躺在顾放之旁边开始玩小孩子玩具。 这东西对裴辛来说没什么难度,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就将其解开。 解开的瞬间,裴辛眼前一黑。 解连环重新回到了没解开时的样子。 裴辛:“?” 啊,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憋屈。 他问顾放之:“老师为什么突然回溯了?” 顾放之道:“节省时间。臣早点看完书,还能多陪陛下说说话。” 裴辛:“……” 所以这次是为了他。 顾放之心里有他。 裴辛不憋屈了,裴辛畅快地扬起嘴角。 他再玩了一会解连环,没什么意思地扔到一边,又抬手去触顾放之垂在腰际的发丝。 黑而柔软的卷发,手感很绒,像是被养的很好的动物的毛。 裴辛把顾放之的头发一圈圈卷在食指上,中指上,无名指上,小指上…… 没办法他实在太无聊了。 他不满地扯扯顾放之衣角:“朕也要看。” 这本书虽然名字火爆了一点,内容却正经很多,讲的是三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在乡下开垦农田、发家致富的故事。 这应该不会触发什么给裴辛看春宫图的be结局。 顾放之便道:“陛下往里躺躺。” 两人肩并肩趴在床上,面前摆着书,顾放之先是撑着腮看,后来手肘麻了,就改成靠着裴辛的肩膀看。 话本没剩几页了,顾放之一口气将看完,看到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几个字不由气闷。 敢情这本书还是个大长篇。 顾放之翻身起来:“臣去把小榻收拾出来。” 裴辛拉住他手腕:“不一起睡吗?” 顾放之一愣。 裴辛目光灼灼地看他。 顾放之近来越来越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啊,嗯,也行也行。” 熄了灯,二人躺在床上。 顾放之其实知道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上次的BE验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尽管不叫老师,但太过亲密的接触,在系统那里好像还是行不通。 顾放之思来想去,觉得原因可能出在四个字上:净网行动。 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顾放之还是有些紧张。 他咳嗽一声:“陛下,晚安。” 裴辛:“嗯。” 今天白天忙碌了整整一天,顾放之竟渐渐的困了。 他闻着裴辛身上的药香泛起了迷糊,翻了个身,却和裴辛来了个面对面。 两人离得很近,黑暗中顾放之看到裴辛明亮的双眼。 他刚要往后退一退,裴辛却伸手按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下,整个把顾放之抱怀里了。 顾放之靠在裴辛胸膛上,听到裴辛很快的心跳声。 裴辛开始吻顾放之。 从额头,到眼角,到耳垂,再到嘴唇。 顾放之困困的,轻柔地含着裴辛的舌,不算配合。 裴辛反而被他这迷迷糊糊的状态撩拨起了情绪,缠着他亲吻了很久,愈发用力,室内都响起唇舌纠缠的水声。 冰凉的手指捏着顾放之左耳垂,轻轻揉扯。 顾放之困意朦胧间,竟觉得很舒服,喉咙里也发出了几声不像自己的轻哼。 “老师觉得很舒服?” “但别太沉溺了。有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在,舒服只会是坏事。” 冷静的语气,要不是亲他一下说一句话,顾放之可能就真信了。 顾放之问:“那怎么办?要不还是读个档吧。” 裴辛道:“既然要回溯,那再等等吧。” 他翻身,手臂撑在顾放之两侧,重量压在顾放之身上,更莽撞地吻他。 顾放之嘴唇开始痛,他抚着裴辛的后背:“别急……” 话音落下,顾放之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腿根。 顾放之下意识以为是话本忘了收起来。 他伸手去拿,却在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顾放之的眼前开始变黑。 【恭喜玩家达——】 “成年了!!成年了!!” 眼见着马上又要弹出BE结局,顾放之气得牙痒痒,不顾形象地抬高声音,对空气道:“他成年了啊!!” 谁知话音刚落,白色的文字凝固在半空中。 一秒,两秒,三秒。 文字突然消失不见。 顾放之:“?” 同样做好了回溯准备的裴辛:“?” “怎么回事??” 顾放之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他问裴辛:“陛下,臣能再冒犯一下吗?” 裴辛无比乐意:“尽管冒。” 顾放之抬手,把手掌按在裴辛胸膛上。 手掌下滑,一路来到小腹,又猛的停下。 虽然裴辛说了随意冒犯,但顾放之还是没有再往下的胆量了。 他在原地纠结了很久,还是裴辛握住他手腕,把他的手继续往下带。 指尖碰到,顾放之慌忙收回手,但BE结局并没有再弹出来。 裴辛很惊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有头绪吗?” “我大概猜到了。” 顾放之哭笑不得地看着裴辛;“陛下……大概因为你之前没有完成实名认证……” 裴辛:“……?” 听不懂,但莫名开始生气了。 第 65 章 君恩你敢不受? 第65章 夜, 顾放之坐在床边,双手合十,撑着额头。 表情平静得像是入土了几天。 裴辛在他身后睡着了, 没梦魇也没呓语,睡得很快很香。 顾放之低头看看自己,再幽幽地叹了口气。 两个时辰前,因为系统马上要再出现BE结局, 顾放之崩溃之下大喊了几句“他成年了”,竟阴差阳错地帮裴辛完成了他的防沉迷实名认证。 裴辛试探性地拉着顾放之的手往下带,顾放之也没拒绝。 本以为抒发出来就完事了,夜也已经深了。 可裴辛却黏糊起来。 少年人应是有点害羞, 也感到甜蜜,把脸埋在顾放之颈子里, 一直叫他老师。 又去亲他颈子。 亲着亲着呼吸就又重起来,顾放之的衣服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 大半个肩膀和胸膛几乎都露在外面。 裴辛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往下舔。 顾放之手指紧紧抓着床单,想说赶快睡觉吧, 也想说系统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坏了,但看着少年人在黑夜中明亮的, 毫不掩饰写满了喜欢的眼睛, 脑海也像是烧着了一样,除了断续的轻哼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闹了大半夜, 互相帮对方抒发了两次, 才总算消停下来。 裴辛很快睡了,顾放之却精神了,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看自己的身体,爬起来在床头静坐了片刻, 脸上的表情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虽然,他也不是很懂,知道的所有关于那个的事情,都是从小说电视剧里看到的,而且都是清水版。 但是,裴辛,的,那个的,技巧,确实是,太烂了。 年轻人不知道是掌握不好力道,还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只有用力。 顾放之肩膀上,胸膛上,全是被他啃出来的或深或浅的印子,手腕上是红痕,双腿内侧则是被裴辛隔着裤子摩擦出的血痕。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为国捐躯】 顾放之:…… 神经啊! 他读了因为BE结局导致的自动存档。 自动存档是几分钟前,覆盖了顾放之上床之前存的那个档。 不过也没差,裴辛难得睡得这样香,顾放之也没打算回溯。 待坐够了,顾放之重新躺回到床上。 感觉到旁边有熟悉的气息靠近,裴辛伸手,把顾放之搂住,含糊道:“老师。” 顾放之窝在裴辛怀里,心软软的。 顾放之掐了掐裴辛脸,心又变得硬硬的——在裴辛的技术变好之前,他们绝对不能做到最后一步。 那种的……他肯定会被活活疼死的- 翌日一早,顾放之睁开眼,便看到裴辛撑着腮,带笑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见顾放之醒,他举起手里东西给顾放之瞧,竟然是他无聊的时候,抓了一缕顾放之的头发,给他编了条辫子。 比起春风得意的裴辛,顾放之就显得有些憔悴,他还没睡醒,含糊地问:“……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心情愉悦,还是已经和顾放之太亲近,或是两者都有,裴辛没用自称:“我昨晚,睡得很好。” 出宫来见顾放之前他只是简单冲洗了一下,连药浴都没泡,却搂着顾放之做了一夜的美梦,醒来后更是神清气爽,一向苍白的脸色都变得有气色。 早知如此,他早就该和顾放之一起睡,以前还真是走了不少弯路。 他将前额碎发拨到脑后,长腿一迈下了床:“老师快些起吧。” 年轻真好啊年轻真好。 顾放之看着裴辛的背影,拖着自己既疲惫还疲惫更疲惫的身体爬起来- 自这天后,只要顾放之进宫守夜,也就和裴辛睡在同一张龙榻上了。 这倒没什么,天气愈发暖了,裴辛体温比他低些,贴着倒舒服。 只是睡在一处确实容易擦枪走火,有几次顾放之已是遍身红痕。 关于裴辛其实技术很烂的这个事实,倒不是顾放之不想说,只是每次被裴辛用那双眼看着,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轻哼。 这晚顾放之留宿养心殿。 刚从夜宴上下来,裴辛今天喝了不少酒,竟难得露出一丝醉意。 不过喝醉了的裴辛也只是眼神涣散些,人倒是安静,不乱动乱说话。 杨禄海收了给裴辛擦洗的水盆,叫那个乱窜的白色虚影:“雪球,走了。” 雪球平时晚上都会由杨禄海带去侧殿,今晚却不知怎么就是不想走,绕着柱子一边跑一边摇头一边晃尾巴一边玩球一边撕宣纸一边舔墨水一边叫。 杨禄海追了好几圈都没追上,顾放之实在看不下去了:“雪球今晚留下得了。” 裴辛:“……” 他一贯的理念是有他没雪球,有雪球没他。 但既然顾放之都这么说了,裴辛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带着醉意哼一声:“随便,但不许上床。听见了没?” 雪球呜呜嗷嗷汪汪地跳上床。 裴辛:“……” 龙颜扫地。 顾放之忍笑到拧自己大腿。 晚上睡觉时裴辛再凑过来,和他交换带着酒气的吻。 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尝到甜头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停下了,他按着顾放之的手腕一下下吻他,雪球跳过来,雪球跳过去。 他的手从顾放之衣服下摆里钻进去,沿着肋骨往上抚摸,雪球爬过来,雪球爬过去。 裴辛咬了下顾放之的舌尖,又去咬顾放之肩头,雪球从两人身上跳过来,雪球从两人身上跳过去。 顾放之:“…………” 不是。 他很佩服雪球这也能跑得起来,也很佩服裴辛这也能亲得下去。 停停,听他说都停停。 顾放之推推裴辛,裴辛这才意识到原来雪球又在发疯。 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 裴辛怒视着蠕动着想往被窝里钻的雪球:“疯狗,消停点!” 被这么一骂,雪球才终于安静下来,一路小跑到墙角,开始啃骨头,也可能是在单纯啃墙皮。 不过这样一来反而是顾放之这点有点大事不妙。 裴辛翻身,把顾放之压在身下。 他还醉着,体温因酒意和情/欲变得很烫。 他手指描着顾放之的眉眼:“……想。” 他再俯身细细吻顾放之。 顾放之心里警铃大作。 他推了推裴辛,又掐掐裴辛的脸,可裴辛不光没离开,反而贴得更紧。 连带着顾放之都变得心神不稳。 他深吸一口气,利落地读档。 雪球从二人头顶飞过去,裴辛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自己骤然落空的掌心。 顾放之伸手拍拍他:“陛下喝醉了,快睡吧。” 裴辛抓着顾放之的手腕再把他压回去。 顾放之再读了个档,雪球再从二人头顶飞过去。 裴辛:“……” 裴辛脾气上来,再去拉顾放之。 顾放之读读读读读档…… 就这样极限拉扯了许久,裴辛眉头皱起。 他一手按着顾放之肩膀,一手死死握着顾放之手腕:“顾放之!” 裴辛醉醺醺地咬牙,神容似乎有些委屈:“你再回溯多少次朕也不会放弃的!君恩你敢不受?” 顾放之:“……” 他本以为裴辛喝醉了,说不定第二天就忘了这回事。 但被这样一遍遍拒绝,小孩现在是真委屈了。 顾放之张了张嘴:“……陛下。” 裴辛一脸“朕就看你要怎么狡辩”的表情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出了实话:“你的……太那个了。技术又……太那个了……臣怕……那个……所以……那个……” 裴辛:“?” 什么东西?顾大才子半夜赋诗《那个论》? 裴辛按着发疼的太阳穴皱眉想了半天,终于在某个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了顾放之的意思。 裴辛:“…………” 他天塌了。 第 66 章 朕今日雅兴大发要看几本…… 第66章 天塌了, 裴辛用自己的故作淡然顶着。 黑暗中,他和顾放之无声地对视:“……” 再过半晌,裴辛幽幽道:“啊, 朕知道了。老师原来是这样想的,应该早些告诉朕,朕才有机会改善。” 说话时脸绷得很紧,显然话语中的宽宏大量全都没有出自真心。 而且, 裴辛其实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善。 顾放之嫌他力气大,他也可以温柔些。 但他总不能拿锉刀把自己挫小一圈吧? 活爹,提什么要求不好? 雪球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裴辛别过头去, 不看顾放之。 顾放之坐回到龙床上,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 恰巧将后背贴在裴辛胸前靠着。 裴辛往后挪了挪。 顾放之跟着往后挪。 裴辛再往后退了退,顾放之便也跟着往后退了退。 再移动了两次, 裴辛不动了,顾放之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往后靠, 裴辛移动了一下肩膀的位置,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嘴上却道:“老师可当心些, 省得朕一开心, 老师等下还要回溯。” 顾放之抓起裴辛的手,将他十指展开, 平铺在自己掌心。 裴辛的手型清隽, 手指修长。但因常年握兵器,掌心和指腹都有厚重的茧。 顾放之用食指戳戳他食指指腹,再戳他中指,无名指…… 戳了个遍又倒着往回戳, 到第三遍的时候顾放之听到身后裴辛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那笑很快就止住了。 裴辛严肃的声音:“没有这样哄人的。孙太师给朕写的赔罪折子都有十几页,雪球做错了事都知道舔朕一下。” 顾放之问:“那陛下是要臣的折子还是要臣的舌头?” 紧靠着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 裴辛装似淡然道:“老师觉得呢?” 唉,唉,真是小孩。 顾放之弯着眼睛,侧头亲亲他嘴角。 裴辛:“……” 就这? 他不满,正要说话,顾放之再贴上来,亲亲的力度比方才大了不少。 裴辛:“…………” 嗯哼。 这还差不多。 只是消气归消气,办法也总归是要商议的。 既然不能用锉刀锉一圈,便只能再去寻其他方法。 裴辛道:“老师不是有那种书吗?”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顾府的时候,在顾放之的床褥下发现了那本册子的震撼心情。 顾放之:“臣早就扔了。” 开玩笑,那时候他光是想一想给裴辛看春宫图都会跳BE结局,哪还敢冒着再被裴辛发现的风险再留着那本册子? 裴辛“嗯”了声。 不过顾放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要么,就多看两本书,学一下,也行。” “有道理。谁去买?” 裴辛问:“是朕和杨禄海说,‘那个谁,朕今日雅兴大发要看几本春宫图,男子与男子的,你去买几本回来’,还是老师和那个名叫阿奇的小厮说‘本官兴致高涨,难得想看几本男子与男子裸露交往的画册’?” 顾放之:“…………” 好、好问题。 他二人都是无比在意面皮之人,自然不会吩咐别人去为自己买那样的书。 偏偏原主的几本已经全被他丢了个干净。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书到用时方恨少】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回来的时候听到裴辛道:“朕必不可能一个人去买书,若要让老师一个人去也是朕在欺负人。不如两个人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丢人丢双份的,是吧? 不过顾放之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为了买书。 “从西域来了表演马戏的队伍,这几日京城正热闹。臣还没和陛下一起出去玩过呢,正好趁着这次,一起出去逛逛。” 裴辛不语,反倒是安静了许久的雪球突然仰头雀跃地叫起来- 翌日下朝后,虽说好了和裴辛出去,但顾放之还是先回了一趟顾府。 何让送了他一盒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点心,凉凉甜甜,带一些牛奶味道,像是现代的布丁。 顾放之尝了一口,惊为天人。 他怕不新鲜了,紧赶慢赶给满满和顾怀玉送了回去。 顾怀玉出去跑生意了不在,顾放之只能含泪和满满分吃了顾怀玉的那份。 东西确实很好吃,顾放之读档吃了四遍才过瘾。 他揉揉满满脑袋,再起身去找裴辛。 他和裴辛约定了在隔了皇宫不远处的两条街角见面。 还离得老远,顾放之便看到一人披着玄色披风,站在暗处。 裴辛虽然做了伪装,可周身的气度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普通百姓。 估计今天去买了书,明天就有人会街头巷尾地传:哎呀哪家有个公子偷偷去买了春宫图! 顾放之将自己的顾虑一说,裴辛却早有对策:“朕就说自己名叫叶保。” 顾放之:“……” 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 就是有点缺德了。 “那臣呢?”顾放之问:“臣总不能说自己是秦小将军吧?” 裴辛抬手敲敲顾放之额头:“只有一个人说名字名字还不够么?若是问朕,朕说自己是叶保。若是问你,你也说自己是叶保就是。” 顾放之:“……” 合着就裴辛这是打算就可着叶保一个人来坑。 他忍笑,和裴辛并肩出了小巷。 身后的暗处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跟着,应是裴辛安排的暗卫。 二人计划是先去买书,再去酒楼里吃些饭,最后去观赏来自西域的驯兽人的表演。 本以为最难的买书环节倒是很快结束了。 这归功于顾放之。他偶尔会来这里买一些话本来看的时候,眼角余光总能瞥见有人躲躲藏藏地走向某个角落。 想不到今日走向那角落的人正是自己。 今日人少,但顾放之和裴辛都不敢仔细看里面的内容,随便拿了几本便去结账。 书肆老板很贴心地为书包上了封皮。 直到拎着书走出店门,两人长松了一口气。 却听身后有人叫自己:“二哥?” 顾放之回头,来人正是刚和人谈完生意,喝了些酒的顾怀玉。 “这位是?” 顾怀玉醉眼看不清人,走近后才发现顾放之身边那人竟然是裴辛,顿时连酒都吓醒了一半。 他忙道:“爷。” 怕吓到自己这位小舅子,裴辛尽可能地释放善意:“无需紧张。” 顾怀玉回府的路和顾放之二人要去的地方有一段重合的路线。 顾怀玉哪敢乘轿,跟在顾放之旁边走。 不远不近的地方忽有油香气传来,是炸糕出锅。 裴辛看了一眼:“幼时倒是偶尔会吃。” 顾放之问:“要吃吗?” 裴辛思索了一下,点头。 顾放之便上前,买了一只回来,递给裴辛。 顾怀玉幽怨地说:“哥,你都不问我要不要吃。” 顾放之道:“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不然三文一只五文两只我为什么不买?何大人今天送来的奶冻你没吃到,我让他们给你做了凉粉,你等下回去吃。” 顾怀玉眼中幽怨褪去。 哄孩子,他还是在行。 顾老师看看裴辛再看看顾怀玉,骄傲地挺起胸膛- 待顾怀玉迫不及待地走后,顾放之和裴辛沿着长街再逛了逛。 道路两旁有小贩摆古董出来卖,顾放之看那花花绿绿倒是颇感兴趣。 裴辛撇嘴:“还没疯狗岁数大的东西,也好意思叫古董了。” 顿了顿又道:“不如朕——不如我送老师个年头长的。” “什么?” 一个东西被塞到顾放之手里。 顾放之摊平手掌,一个通体洁白莹润的圆环静静躺在顾放之掌心。 侧边深深刻着“天下第二”四个大字。 “这……” 他知道,这戒指对裴辛有特殊意义,是他父兄尚在的时候由他亲手所雕,那个“二”字还是他二哥捣乱刻上去的。 顾放之怔了怔:“这太贵重了,我——” 裴辛以为顾放之要说的是:“我不能要。” 却见顾放之弯起一双桃花眼:“那我好好地收下了。” 裴辛感到了欣喜。 他突然特别想捧着顾放之的脸,很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上一口- 华灯初上,两人已用过晚餐,看过驯兽人的表演。 春风轻柔地吹拂着,裴辛趁着夜色别人看不见,用食指勾着顾放之的小指,再去摸顾放之中指上曾经属于他的戒指。 走至小桥上时,裴辛道:“老师先回吧。” ——刚刚有暗卫来报,两个王爷掐架,竟直接进宫来找他评理。 裴辛不愿顾放之掺和这些无聊的琐事,还不如让他回家去探望两位舅哥。 顾放之嗯了声,裴辛又板着脸道:“明日再和老师一起看书。” 哎,看个春宫,说得好像约图书馆学习一样正经。顾放之再红着脸嗯一声。 只是这裴辛口中的“明日”却拖延了一日又一日。 两人不知怎么突然就忙碌了起来,不是使节来访就是礼部有大宴和科举考试要准备,接着又是即将到来的春猎。 顾放之这天回了家,浑身疲惫地往后一倒,指尖探到床缝里,摸到了奇异的触感。 顾放之翻身去看,狭小的缝隙里,安静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 这是惊蛰那天他生日,裴辛送他的礼物。 只是那天两人黏糊得太厉害,这盒子从袖子里滑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竟是掉在了这里。 他和裴辛说起的时候,难免愧疚和好奇,裴辛却从不肯告诉他里面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只道:“丢了就丢了,反正朕把东西给出去了就行。” 顾放之将锦盒打开,瞧见了装在里面的东西。 是一块印章,掌心大小,很高,上雕刻着兽头还是什么、花团缠绕。通体黄金的颜色,触手沉甸甸地重量,手感却奇异地温润;金丝的纹路正在烛光下闪烁着漂亮光泽。 下方则刻着许多篆书字体。 这是,什么? 官印?也不是吧? 顾放之倒是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准不准,想了想,存了个档,拿着锦盒出门,去找顾怀玉。 顾怀玉正对着账本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衣服没穿整齐,连簪子也没用,一根毛笔随便取代了簪子,松松垮垮地挽住头发。 这几日正是铺子盘点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DDL在等着他。 见顾放之来,顾怀玉道:“四九六六取四……二哥你怎么来了?” “二哥问你个事。”等顾怀玉算完这组数,顾放之把锦盒推到他面前:“你认得这里面的东西吗?” “什么?” 顾怀玉随手打开,顾怀玉睁大眼,顾怀玉合拢锦盒。 顾怀玉眼睛瞪得比方才还大地再打开锦盒,又“啪”地一声关上。 锦盒再被打开了两回后,顾怀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 顾怀玉总算能说出话来,他不顾形象:“这他娘的是皇后娘娘用的凤印啊!” 耳畔,响起了裴辛曾说过的话,是极随意的语气。 “老师一定很喜欢那种又清闲,俸禄又高的位置吧?” 【正文完】 第 67 章 也欢喜,也完满…… 第67章 凤印。 虽说他心里早有预感, 但真的听到顾怀玉说出来“凤印”二字的时候,还是不免怔怔片刻。 顾怀玉低下头,继续算账, 嘴里像刚刚一样小声念着数字:“七千六百五……二十三……他……八八六十四……他娘的……” 再过片刻,顾放之从胸腔里长长出了口气。 他刚要说话,眼前却是一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王熙凤(X)王喜凤(√)】 顾放之:“……” 神经病啊? 他读档回来,顾怀玉还在算账:“他娘的除他娘的, 加上四千……他娘的……” 给孩子都干死机了。 本来顾放之之前的存档还是在给顾怀玉看凤印之前,但因为刚才的BE结局,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顾放之只能安慰自家死机的弟弟:“怀玉。” 只叫了个名字,顾怀玉却自顾自冷静了下来。 “这是好事。皇上肯把这个给你, 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他只会像吊着孙太师那样吊……算了,先不提这个。” 顾怀玉道:“但我以后还能叫你哥, 不叫你娘娘吗?” 顾放之被他的称呼雷得打了个巨大的哆嗦:“……能,当然能。”- 脚步虚浮地回了房间, 顾放之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将那枚凤印摆在面前,和它面面相觑了一会。 突然他特别想见裴辛。 但时间太晚了, 裴辛应该已经休息了。 而且阿奇应该也已经睡了。 晚间马车也不好赶路。 还有就是…… 算了,算了, 算了。 顾放之脱掉外袍, 将烛火调暗了一些,翻身躺倒在床上。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坐在了去皇宫的马车上。 顾放之拨开车帘, 看着阿奇的背影:“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奇美滋滋的声音:“多亏了二爷,不然咱还没见到过金叶子呢。” 待到了养心殿,刚好碰到杨禄海在外面给几个小太监训话。 见到顾放之,杨禄海有些吃惊:“顾郎?” 顾放之道:“下官来……” 杨禄海笑起来:“顾郎。” 裴辛和顾放之的事, 其实他不知道的。 本来他还以为顾放之的过敏是真的过敏,脖子上偶尔的红印也真的只是体质比较容易招蚊虫。 直到那天他帮裴辛收拾养心殿时,从书里的夹缝里掉出来一张纸。 宣纸随便抄了几句茶经,几句诗,画了几笔波浪和荷花,长相奇怪的鱼。 裴辛听先生上课的时候就爱写写画画这些小东西,只是那天纸上的东西和之前几次都不太一样。 纸上画了个小人,海藻似卷曲的头发,双眼月牙似的弯弯。 裴辛写字好看,画工却不怎么行,说句大不敬的,倒有点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们在玩耍时捏着土块在石砖上留下的东西。 杨禄海怎么看这人怎么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好在旁边有字。 只是这些字大部分已经被裴辛涂黑,只能通过未被遮掩的笔画瞧出大概是什么字。 杨禄海认了一会,瞧出了是什么字—— “放之” “放” “顾放之” “放之” 杨禄海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拿着石块,把邻居家女孩的名字写在街角的柔软的湿地上。 女孩大名月红,她娘叫她小红。 杨禄海也学着写了小红,写了又觉得害羞,赶紧用手抹掉。 他们家陛下也是到了年龄了。 杨禄海道:“皇上这会儿刚躺下,应该还没睡,顾郎进去就是。吃饭了吗?要奴才差人去厨房拿点吗?” 顾放之道:“不、不用——那下官先进去了。” 杨禄海笑得无比慈祥:“得咧。”- 养心殿内光线昏暗,裴辛背对着门躺着。 顾放之上前,探头瞧了瞧。 裴辛闭着眼,大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看起来已经睡沉了。 顾放之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被子。 裴辛竟还没醒。 他睡眠差一些的时候,顾放之在外面的小榻上翻个身都能醒,现在倒是伸手拽他被子都不醒了。 不过顾放之也不是非要和裴辛说话才行,只是见了这样一面,心里那像小猫在挠一样、令人难耐的痒意也有了缓解。 既然裴辛睡了,顾放之便打算切到出门前的存档再回去,还能省一片金叶子。 他拢着头发弯腰,在裴辛额头上亲了下,便打算离开。 打开游戏主页,顾放之的手指都已经点在“读取存档”的按钮上了,手腕却突然被人牢牢握住。 顾放之吓了一跳,从页面里退出去,恰巧对上裴辛的眼睛。 那双眼精神得很,哪里有一丝刚醒时的困倦。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额头上弹了一下:“装睡?” “只是边闭眼,边想老师会不会趁着朕睡着,亲朕一下。” 裴辛坦言:“朕就总趁着老师睡着这么干。” 顾放之:“……” 好坦荡的一个流氓。 裴辛往里面靠了靠,给顾放之挪了点位置。 他拉着顾放之的手腕,让顾放之坐在自己旁侧。 裴辛:“老师怎么突然过……” 话还没说完,顾放之凑到裴辛面前,低头看他。 裴辛只觉得眼前一暗。 如藻般的黑发由上至下像月光般倾泻而下,落在裴辛脖颈上,带着凉意。 裴辛双眼微微睁大。 他不是会被美色迷倒的昏君,但最近不知为何,顾放之却越来越好看了。 分明长相还是一样,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也许是目光吧,看向他的眼神,比看向别人的时候多一些柔软又内敛的情意,每每被顾放之用这种目光看着,裴辛都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顾放之。 裴辛正看得出神,顾放之头再往下低了低,将唇贴在裴辛唇上,柔软的力道。 裴辛:“……?” 与顾放之相处,主动的人多是他,倒是难得这样主动。 所以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生辰不是过去了吗? 裴辛抬手,扣住顾放之后脑,将这个吻加深许多。 这几日二人都忙碌,就连见面都是匆匆,裴辛很想他。 这会儿心上人散发着甜蜜桂花香气的身体柔软地贴着他的身体,裴辛的理智也渐渐飘远了一些。 他将手从顾放之衣摆下方钻进去,顺着腰线一路向上。 裴辛听到顾放之轻轻地哼。 待再回过神的时候,两人的位置已经和方才完全相反,变成了裴辛压在上面,顾放之躺在床上。 顾放之的衣衫全乱了,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白皙皮肤上新鲜的红痕。 正如裴辛所说的那样,他不是昏君。 所以尽管心脏都快炸开了,他也很礼貌地把头埋在顾放之颈窝里,头顶蹭蹭他侧颊,询问他的意见:“……想要。” 回答他的是顾放之揽在他背上的手。 裴辛用力在顾放之唇上亲一下,转身下床。 顾放之:“……?” 他气还喘不匀,哑着嗓子问裴辛:“……怎么了?” 裴辛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漆盒:“拿书!” 说着从里面拿出了两本顾放之很眼熟的书——是前段日子他们一起去书肆买的春宫图。 顾放之:“…………” 这样也行? 这是打算现学现用?? 裴辛回来,将书展开,平放在顾放之旁边的枕头上。 他低头去解顾放之的衣服。 解开腰带,抬手翻一页书; 脱下外衣,抬手翻书; 再去脱里衣,再翻一页书。 顾放之:“……” 看吧,真正爱学习的学生,就算环境再刻苦又如何? 穷山僻壤,照样能走出博士生!! 顾放之忍了又忍,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接受等下裴辛要边……边看教程的行为,额头青筋直冒地把书合上了。 他道:“别看了,我教你。” “老师会?莫非背着朕偷偷学了?” “疼不疼,舒服不舒服,还是知道的。” 裴辛噢了声,手往旁边一摸,取了罐琼清膏来。 他往上抬抬顾放之的腰:“那就麻烦老师多多指教了。”- 这一晚上,裴辛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疼不疼”,“舒服不舒服”。 顾放之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轻一些”和“慢点”。 还有一次,两人谁都弄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还是将书翻开了,凑在一起瞧了瞧。 最后的时候,蜡烛灭了,裴辛伸手,五指牢牢扣住顾放之手指,与他十指相缠。 他的汗滴在顾放之遍布咬痕的胸前,听到顾放之断断续续地问自己:“当皇后清闲,是因为只用管着皇上一个人吗?” 裴辛几乎是意乱情迷地咬住顾放之肩膀,也忘记了要慢些和轻些,凶猛地挺身- 翌日。 裴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突然醒了。 他睁眼,先是看到旁边躺着的顾放之。 顾放之正看着房顶放空,裴辛起身在顾放之嘴角上亲了下,随即皱起了眉。 不对劲。 屋子里还是暗的,可以用天还没亮来解释。 顾放之穿得很整齐,可以用他冷了半夜起来穿衣服了来解释。 枕边昨晚被翻得皱巴巴的书不见了,可以用顾放之收起来了来解释。 可他身体感觉到的,前所未有的满足却消失了。 裴辛咬牙:“顾、放、之!” 裴辛瞪顾放之:“你为什么回溯?!你打算不承认昨晚?!” 顾放之侧眸看向裴辛。 小孩板着脸,但委屈的情绪却是藏也藏不住:“你昨晚不是说喜欢朕,觉得朕做的很棒,你很舒……” 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顾放之手忙脚乱捂住他嘴。 裴辛说不了话,继续用控诉的眼神看着顾放之。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一起来,我发现我又能买一个新的存档位置。” 他再次散尽家财买了个存档位置,因心痛到无法呼吸触发了一次BE结局。 想读档回去的时候,他看到昨晚来宫里时存的档。 顾放之解释道:“我没想不承认,我就是,回到自己,还是……的时候,缅怀一下。” 裴辛:“…………” 这有什么值得缅怀的?他就不缅怀。 裴辛道:“立刻回去。” 顾放之只得提前结束自己的缅怀,切回到了自动存档的档4。 手臂一下子就酸了不少,喉咙也开始痛,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没有一块是好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腰发软腿发酸。 躺在身侧的裴辛缓缓睁眼。 他扬起眉毛,得意地语气:“皇后乖。”- 今日还要上朝,只是顾放之腰疼的厉害,裴辛给他放了个假。 顾放之补了一觉,又吃了点东西,身体倒是舒服多了。 下朝后裴辛回来,帮顾放之按了按腰,又搂着顾放之说了会话。 话题很随意,从天文星象聊到雕刻玉石,又不知道怎么拐了个弯聊到先帝派人挖的那条运河,近日有人放孔明灯、花灯,一到晚上出奇地漂亮。 裴辛没什么出宫的机会,听得向往,顾放之道:“今晚去看看?” 裴辛:“改日吧。老师身体受不住吧?” “其实,也还行。”顾放之道:“许是因为腰僵,反而格外想多活动一下。” 能和顾放之一道出去,裴辛自然是无比乐意。他捏着下巴斟酌了一会:“好,如果有不适,朕立即送老师回来。” 待裴辛处理完今日的奏折后,天也渐渐黑下来。 杨禄海给二人拿了两套朴素的衣物。 裴辛拿起那顶宽大的帽子研究了一下:“老师过来。” 顾放之上前,裴辛把帽子戴在他头顶上,略显生疏地系带子。 顾放之便让裴辛低头,也把帽子也给他带了上去。 马车一路赶到运河旁的小街。 裴辛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接顾放之,一只白白的小爪子却先顾放之一步搭在了他掌心。 裴辛:“……” 他就知道把雪球带过来,自己准会受气。 他拎着雪球摇晃:“朕……我的手也是你能摸的?” 他没用多大力气,雪球却激烈地蠕动挣扎起来。 果然这不要脸的装可怜的疯狗获得了顾放之的同情,顾放之道:“别拎了,它也不容易。” 裴辛:“?” 疯狗怎么就不容易了?还能有他不容易? 忍着抵触将疯狗抱到怀里,裴辛和顾放之一起往前走。 年轻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很是热闹。 前方的河畔,孔明灯随风而起,河灯在水中随波摇曳。 裴辛也去买了两盏河灯。 摊主准备了毛笔,告诉裴辛有什么愿望,便写在上面。 裴辛和河灯对望,久久无言。 把愿望写在上面这种事,只有小孩子会做,实在是太幼稚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要写什么。 要不就写个最简单的“安康喜乐”得了。 正想着,雪球张嘴含住花灯。 裴辛:“……” 得了,这下不用写了,他可不想在被雪球流过口水的东西上写字。 他回头去看顾放之:“老师写了什么?” 裴辛本以为会看到什么“老天老天让我发财”之类的话,却看到顾放之的花灯上也是一字未写。 顾放之摇头:“突然想不出该写什么。还是先去放了吧。” 二人走到河畔,将河灯推入水中。 两盏漂亮的河灯顺着水流晃晃悠悠地飘走,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 直到两盏灯混入其他灯里,再也寻不见其亮光,顾放之伸手拉住裴辛:“要吃点心吗?” 裴辛道:“不饿。” “可我饿了。” 裴辛再道:“吃。想吃什么?我陪老师。” 人太多,摊子没什么座位,顾放之去买了两块米糕。 他自己咬了口,又递到裴辛嘴边:“尝尝吗?” 裴辛低头咬了一口。 虽他不喜欢吃点心,但这味道也还可以,有些甜的味道。 顾放之伸手勾住裴辛小指:“还想往哪里转转?” 看着顾放之的笑眼,裴辛突然了悟。 他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刚刚,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最是欢喜,最是完满。 雪球突然舔了他一口。 裴辛一脸嫌弃:“老师,回溯。” 与此同时,旁边有人路过,聊着天——“你说什么?皇上真喜欢七十多岁往上的呀?!” 顾放之:“……” 他同情地看一眼裴辛,帮他读了个档。 裴辛重新感慨。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虽偶尔有奇怪的流言蜚语,但也是欢喜,也是完满。 雪球再舔了裴辛一口,旁边路过的人聊天变了个内容:“咱们皇上现在挺好的,就是他当真是青面獠牙吗?” 这次,不用裴辛说话,顾放之很自觉地读了个档。 雪球转着圈儿舔了裴辛一口,旁边路过的人聊天又变了个话题:“听说皇上之前生病了,突然特别喜欢吃宫里的金柱子。” 裴辛:“……” 他拧着雪球的耳朵,拉着顾放之的手,心如止水地看向远方。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虽偶尔有奇怪的流言蜚语,奇怪的误会,但也欢喜,也完满。 也偶尔憋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