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不会错》
3. 第 3 章
当时光的序倒带。
十年前炽盛的夏天,还在热烈地烧。
那个时候,申城还没有发展成这般嚣闹的繁华,学舟路也只是一条狭长的窄道,沿街两旁种满梧桐老树,枝叶扶疏,一到春夏,总是青葱蓊郁,遮天蔽日。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赵南颂。
她叫庄殊绝。
-
“近日,申城的气温居高不下,气象台发布连续高温红色预警,请各位市民出行做好防暑工作……”
冰凉的空调风夹杂着电台女主播知性温柔的声线扑向出租车后座,阳光穿透深色的玻璃依然晃眼。
庄殊绝垂下眸子,睫毛在她白净的脸上投落两扇长长的影子,却遮不住她眼中的心事重重。
今天是她15岁的生日,又正处中考后的暑假,本该放开了大肆庆祝一番,但整个假期,她都不太舒心。
因为母亲怀孕了。
结束中考那天,她背着空书包,一身轻松回到家里,还来不及提烫头发、换手机之类的要求,就被这个重磅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
她这才明白,最近家里那不同寻常的氛围从何而起,一向懒理家事的父亲又为何对母亲殷勤备至。
“一个人太孤单,爸爸妈妈希望你能有个伴。”
对于这个伴,庄殊绝生不出半分欢迎,而且母亲赵岚已经48岁,怀孕产子的风险未免太大了。
她父母到中年才有的她,夫妇俩一直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百依百顺,但在二胎问题上,她的强烈反对没能动摇他们的决定。
“爸爸妈妈不会因为弟弟妹妹就忽视你”“爸爸妈妈会对你们一视同仁”,类似的保证,庄殊绝听了无数遍,可这些口头支票太空洞了,弟弟妹妹尚未出生,她已经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比如今天,她没有像往年那样一睁眼就收到父母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出门前赵岚的问话更是让她的心情直接沉到谷底——
“去干嘛,打扮得这么漂亮?”
庄殊绝没了庆生的心思,但又不好临时放鸽子,只能硬着头皮出门。
路况不错,出租车司机把油门踩得重了又重,等拐进学舟路,他才放缓了车速,让车辆惬意穿行在梧桐树笼罩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沁绿中。
“要是申城的每条路都跟这里一样就好了。”他与乘客攀谈。
后视镜里,青涩的青春期女生乌发雪肤,蓝裙明艳,让人过目难忘。
庄殊绝抬眼,被誉为申城最美的街景像副摊开的画卷涌入眼帘,倒也让她的心情明快些许。
学舟路历史悠久,为保护沿街的百年梧桐,路面一直没有扩建,在路的尽头,坐落着申城最优秀的高中——远桥中学。
学舟路的名字正是学海无涯苦作舟之意。
见她不搭腔,司机自讨没趣,车里恢复安静。
没两分钟,他忽然脱口而出一声脏话:“卧槽!”
在轮胎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中,出租车紧急制动。
庄殊绝险些撞到前座,她烦躁地扶着椅背坐直,看到外面横七竖八地停着辆三轮车。
司机骂骂咧咧出去了,庄殊绝心不在焉地听了会,才发现这是场三方事故,现场除了出租车和三轮车,还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生。
他背对出租车,只能看出身形高挑,肩膀宽而平直。
双手从抱臂换到掐腰,代表他的不耐烦指数进一步升级,却也无意中暴露了腰线的轮廓,细而薄的一把,箍在他自己的掌心,快能合拢。
他一直没出声,导致她都没留意到他的存在。
事故的来龙去脉并不复杂,三轮车不观察路况就左拐,将后方骑行的男生别了出去,出租车碰巧开过,还好男生机灵,第一时间弃车跳开。
人没事,三轮车和出租车司机也一致表示不介意自己车上的小擦伤,但男生的自行车撞断一边踏板,车身油漆有所磨伤。
老人毫无作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一会装聋作哑,一会耍无赖,各种推卸责任。
出租车司机拿这老泼赖没辙,只能柿子挑软的捏,话是冲老人说的,话里话外却一个劲暗示男生:“又没多大事,你态度好点,人孩子难道还会跟你计较?尊老爱幼,那是他们学校里从小教的……”
男生懒得给眼神,低下头对着手机聊天,摁键速度飞快。
现场最着急的人非庄殊绝莫属,寿星迟迟不到,她快被催爆了。
恨只恨这是学舟路,大家乘着树荫,有的是血条互耗。
她左等右等等不到别的出租车经过,倒是那男生开了金口,嗓音清越,透着冷淡:“谈不拢?报警了。”
报警更耽误时间。
“别报。”庄殊绝连忙降下车窗,出声阻止。
黏腻的热浪争先恐后从开大的窗缝中钻进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外面的环境,饶是学舟路荫蔽,但四十几的高温摆在这,又能凉快到哪去?
对于事故三方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为这几两碎银僵持不下的执着,她不禁肃然起敬。
如是腹诽着,隔着滞闷到叫人呼吸困难的空气,她迎头撞上那男生循声回首的目光。
树影纹丝不动的夏日,不知哪里拂来的一阵风,摇曳满街的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落下一地碎金闪烁。
风息滚烫里,他意态厌倦,鸭舌帽压低的帽檐抵着左眉眉峰处一道窄窄的截断,更添疏狂。
说来蹊跷,庄殊绝非常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但不知为何,脑海深处居然泛起一丝微渺的熟悉感。
忽地,枝头知了骤然提高了分贝,叫得声嘶力竭,几乎要破了音,宛若一记警钟当头敲下,震得俩人同时移开视线。
庄殊绝定定心神,视线重回到他脸上。
他倒是没再看她,侧脸对她,从眉骨、鼻梁到颌面,一路下来线条极为优越。
一边摁下110,一边向老人和出租车司机重申立场:“报警了。”
“我说……”庄殊绝以为他没听清她的话,提高音量,“别报。”
男生顿一下,拇指悬在拨号键上要落不落的,显得很勉强。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庄殊绝总觉得他对她爱答不理的,举手投足写满【这里踏马到底有你什么事】的质疑,奈何她有求于人,只能好声好气跟他商量:“今天是我生日,我着急走,这个钱我出,行吗?”
他终于又舍得看她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微挑起眼,瞳仁只露一半,眉峰的截断也随之抬起。
庄殊绝正欲趁热打铁,她的手机进来一通来电。
“喂,丁襄。”
“殊绝。”话筒那头,年轻男生不急不躁,一如庄殊绝和他认识的十几年来,他总是这般淡定温和,“你那怎么样了?我过来找你吧。”
“不用,我私了了。”说着,庄殊绝仔细端详了一番不远处的自行车,很受男生青睐的山地款,全车哑光黑色,纤细车架和粗壮的车轮形成强烈对比,科技感十足。
不是什么便宜货,男生都挺舍得在这些装备上砸银子,但应该也不至于太贵——她自小锦衣玉食,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能通过外表大致判断别人的家境,这男的气质不错,但一身的行头都是平价货,就鞋子稍微值点钱;苹果手机兴起不久,在学生群体里算是很奢侈的东西,不过他用的是两年前的旧款。
她估着合适的私了出价,听丁襄在电话那头揶揄:“庄大小姐果然财大气粗。”
“神经。”庄殊绝笑骂一句,不忘叮嘱,“你先帮我招呼着,我马上到。”
听闻丁襄已经给所有人叫了冰饮和小吃,她放下心来,嘴甜道:“谢丁公子。”
她电话都还没来得及挂,旁边冷不丁响起道冷凝的声音:“谁同意私了了?”
不知他什么时候走近的,脸上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额前半湿的碎发衬得瞳仁越发漆黑清亮。
庄殊绝给他赔笑实在赔够了,摁断通话,她脸色也冷下来。
本来老人和司机听说有人自愿掏钱,心里都在窃喜,谁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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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竟不领情。
“天这么热,你也不好受吧,看你一头的汗……一会你把自行车放我后备箱,我送你去街上修。”
“对,对。”老人帮腔,二人一改之前互相甩锅的局面,空前团结起来,“让小姑娘赔你个五十一百的,剩下的钱你去买根棒冰吃。”
他自己铁公鸡一枚,支配起别人的钱,倒是头头是道。
男生眼皮懒洋洋那么一抬:“我晒那么半天,是稀罕她那50块?”
老人讪讪地:“哪有晒到你啊……”
与此同时,女孩子的声音插进来,细细一把:“那不然呢?”
众人停止争论,齐刷刷看她。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男生,所以话也是对他说的。
他嘲老泼赖就嘲,跟她夹枪带棒干嘛,而且她什么时候说只给五十一百了。
她理解,他可能不是为了钱,至少不完全是为了钱,比起钱,更想要一句诚心的道歉。
所以她存着补偿的心思,打算给他200块。
男生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两秒后,他的手又掐上了他那把不堪一握的劲腰,她坐他站,他俯视的角度自带优势,压迫感倾覆而下。
她不甘示弱地回望,没人说话,只剩两种剧烈相斥、但势均力敌的气场搏杀。
任凭老人和出租车司机如何打圆场,这私了肯定是黄了。
僵持之际,后方遥遥传来一声口哨,穿透浓荫张翠的长街。
断眉哥的眼神越过出租车,投向声源。
气场瞬间发生剧变。
从一个脾气很差的酷盖,变成神采飞扬的阳光少年,眉梢眼角全生动了。他不惜字如金了,光是开场白都比事故交涉全程蹦的字眼多:“狗吗你,我都出车祸了,你他妈过来还骑个破二轮,车都舍不得打一个。”
那道男声由远及近,满是死党间打诨的吊儿郎当:“你缺胳膊还是断腿了,浪费那钱?”
庄殊绝对断眉哥没好印象,对他的朋友当然也没好感,所以第一反应是:嗬,帮凶到了。
不多时,车窗外晃过帮凶的身影,他长一双含情眼,天生带笑,骑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到断眉哥身边停下,车摆都没放,径直将自行车一松,断眉哥则默契地扶住。
俩人趁那个空挡飞快地低语了两句。
帮凶:“哥们,你确定你无责?”
断眉哥:“废话。”
“来钱了。”帮凶得意地哼笑一声。
这话本来没什么,但有“稀罕她那50块”的前提在,难免变得微妙。
帮凶浑然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坐实了兄弟贪小便宜的嫌疑,他走到倒地的自行车旁,瞧了眼,吆喝:“赔钱。”
出租车司机和老人指向庄殊绝,异口同声:“她说她赔。”
庄殊绝今天在这哥俩好身上吃的憋,几乎颠覆她从前十几年的自我认知,她这么大一个活人,还是从小到大当仁不让的班花校花,竟直到此时,帮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打量她的眼神跟看路边的花草没任何区别,他扭头问断眉哥:“这谁啊?”
话题一到她这,阳光少年又成了不良酷盖,轻慢的调调让人火大:“我哪知道。”
谁赔都没差,帮凶无所谓:“你怎么赔?”
庄殊绝懒得跟他们多废一句话,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拿出500块,递出窗口。
-
女孩子的手架在窗框上,手腕戴了圈细红绳,缀着一颗精致的金铃铛,衬得肤色更剔透。
沈锡舟从她指尖,沿着纤细的手臂一路往上,不出所料对上一双清冷的眼,晕染的蓝色眼影呼应蓝裙,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讥诮。
像只清艳的海妖。
“多少?”距离有点远,江开看不清具体数目。
“五,百。”沈锡舟目光胶在庄殊绝脸上,对她一顿含沙射影的输出,“留着给她过生日吧。”
“叫她那个‘丁公子’,”那一下重音简直了,嘲讽值拉满,“请大家吃点好的。”
4.第 4 章
拜那个混蛋所赐,庄殊绝赶到自己的生日派对时,气还没顺过来。
不知是不是刚才掰头的时候中暑了,她这会人也不太舒服,简单招呼过大家就躲进了角落,反正有丁襄忙前忙后,她就放心当个甩手掌柜。
包厢里空调的制冷效果不大好,但气球、彩灯、拉旗之类的装饰物已经上墙,换包厢很麻烦。
侍者看他们只是一群半大的孩子,本打算糊弄过去,没料到丁襄小小年纪,言谈间已经颇具独当一面的气势,最后侍者败下阵来,叫了经理过来协商。
在场大都是从前的初中同学,学校里的知名人士有种独特的磁场,总能快速玩到一块,这帮人鱼龙混杂,各个年级的都有,还有些已经毕业的,或者校外的朋友,看着闹哄哄,实际上大都只是依附于群体存在的场面社交。
对庄殊绝来说,今天这群人里面,最真心的莫过于陆千帆。
陆千帆一轮牌局结束,走过来挤开庄殊绝旁边的人,紧挨着坐下了,拿过一杯果汁,一边喝,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丁襄与经理交涉。
“丁襄很有当家男主人那味嘛。”
庄殊绝也看过去一眼,没吭声。
她家里与丁襄家里是生意场上多年的朋友了,俩人打小就认识,又一直在同个学校上学,身边朋友同学早都默认他们是一对。
她一开始还会纠正,不过次数多了,也就懒得白费口舌了。
毫无联系地,她想起了阳光斑驳游离的梧桐树下那张嚣张不可一世的脸。
倾诉欲涌上来。
拨动着玻璃杯里的吸管,她慢吞吞地说:“我刚才路上碰到个男的。”
“对你无动于衷的男人,还俩?”听完事情始末,陆千帆是懂怎么安慰人的,三个字就让庄殊绝忍俊不禁——
“死基佬!”
庄殊绝的长相偏英气,面部放松状态下自带冷脸效果,可一笑,左边脸颊就深陷出酒窝,一双眼在长睫掩映下顾盼生辉。
陆千帆把庄殊绝哄好没两分钟,又生事端。
沙发中央区,一道略虚弱的女声冲门口叫:“丁襄。”
庄殊绝和陆千帆止住话头,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循声望去。
“能帮我叫罐常温的牛奶吗?”米莉捂着小腹,秀气的眉头紧锁,嘴唇泛白,楚楚可怜的模样。
米莉暗恋丁襄,是整个朋友圈子公开的秘密。
光凭这个,庄殊绝都不可能毫无芥蒂,更无语的是,不知何时开始,米莉总是模仿她,发型,穿着,网络动态……
“我靠,她没事吧。”陆千帆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服务生不就在那里吗,她使唤丁襄干嘛?”
一个女生最刻薄的时候,莫过于面对死党的情敌的时候。
“痛经就在家好好待着,出来现什么眼?”她上下眼风一扫,更无语了,“她那鞋是不是跟你的有点像?”
何止像,根本就是同款。
本就不痛快的心情雪上加霜,庄殊绝能感到自己的情绪进一步恶化,而丁襄是个极具绅士风度的男生,待人总是彬彬有礼,他不可能当众落女生的面子。
“丁襄。”庄殊绝站起来,截住他的话头,“出来下。”
绯闻男女单独行动,是青春期绝对的炸裂桥段,毫不意外地,包厢里一片起哄。
庄殊绝冲满脸揶揄的陆千帆示了个“闭嘴吧你”的眼神,她在哄笑里若无其事走到门口,先是不咸不淡地转告侍者:“麻烦送听热牛奶。”
继而跟经理一锤定音:“直接帮我们换包厢,装饰我不要了。”
把丁襄叫走,倒也不全是因为米莉,庄殊绝真有事。
四处找了圈适合说话的清净地,最后挑了安全通道,刚有人在这里抽过烟,楼道的声控灯还坏了,用力蹬了几脚也不见亮。
“一股子烟味……算了,就这里吧。”
丁襄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她的脸:“今天心情不好?”
今天惹她心情不好的人和事可太多了,庄殊绝脑海里晃过好几道人影,最后停格在沈锡舟睥睨的眼神和那番过分的言论。
“我不准备出国了。”她告诉丁襄。
丁家早早就决定要儿子送出去读高中,庄殊绝父母便打算让庄殊绝一起去,尽早接受西式精英教育,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去国外读书生活的诸多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庄殊绝这个时候反悔,丁襄当然难以接受。
“我妈怀孕了。”
迄今为止,庄殊绝拿的人生剧本是爽文模式,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优异,家境优渥,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要她坦白自己疑似即将失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因为信任丁襄,也因为想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失约,才选择和盘托出。
新生儿的出生必定占据父母大量心神,她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国,否则爸妈一门心思扑在小朋友身上,怕是真的会忘了她。
赵岚怀孕不足三个月,尚未对外公开,就连好友丁妈都不知情,更别说丁襄,信息量比较大,他也花了一点时间去捋清思路。
“其实我觉得,你可能太敏感了。”他做了个手势止住她的反驳,“先听我说,他们很激动很小心都正常,毕竟快50了突然有个孩子,而且他们执意要二胎,会不会有你要出国的原因在,他们害怕孤单,才想要个孩子作伴?”
“当然,他们肯定没法再像从前那样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你身上,只是叔叔阿姨从前怎么对你,你自己也知道的,怎么可能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爱你?”
十余年来父母如何掏心掏肺待她的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庄殊绝五味杂陈,爸爸妈妈仍是、永远是她的唯一,她却不再是他们的唯一。
“至少别那么轻易下决定,先看看他们今晚会不会给你准备生日惊喜吧,我相信他们肯定不会忘记的。”
庄殊绝慢慢偏过脑袋,以额角抵墙,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生。
半晌,发问:“那你的礼物呢?”
丁襄说:“回去给你。”
“你不会真给我弄了只狗吧?”
“没惊喜了。”无奈。
女生的声音高了些:“真的啊?”
“当然,西高地,女生。”看她开心,丁襄忍不住也笑,“你可以开始给她想名字了。”
庄殊绝没高兴两分钟,就开始担心起父母不接受宠物,尤其还是母亲怀孕的当口。
“所以我们一起去美国吧,把狗也带过去,不用担心任何人反对。”
庄殊绝听出他是特意把话题绕回来的,充满希冀,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她凝望他的眼睛,片刻,笑问:“就这么想我去?”
暗无天日的楼道,落单的异性少年,气氛根本不需要过多渲染,只一句轻描淡写的问话,陡然变得粘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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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襄喉结滚一下,倒也直接:“嗯。”
“那我要是不去呢?”
“那我也不去。”丁襄一秒都不带犹豫的。
庄殊绝提议:“那,如果不去的话,远桥中学?”
“嗯,你决定。”
认识这许多年,如果问庄殊绝对丁襄的感觉,依赖,安心,也有不许别人染指的占有欲,不想分离的不舍。
只是始终寡淡了些。
而此时此刻,这种被坚定选择的安全感,正好弥补那点缺少的火候。
天时地利就位,她成全人和:“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
时机来得猝不及防,丁襄心跳加剧,尽管他已经无数次排练过这一刻,但真的事到临头,他仍然做不到镇定自若。
“因为……”
上方楼梯拐角处,忽然亮起一团微弱的光,生生截停丁襄到了嘴边的告白。
他们谁也没注意,楼道里居然藏着第三个人,手机屏幕黯淡的光照出一道大喇喇敞着双腿坐着的剪影。
那人两只手肘搭在膝盖上,长手长脚霸占了好几道台阶,光自下而上映着他面部,衬得轮廓线条极为锋利,有种失真的阴鸷和落拓。
不论是旁听别人的私密交谈,抑或是打断别人的告白,都是极其冒犯的行为,但他只是专注捣鼓自己的手机,好像恰巧有什么要看的消息,于是就那么看了。
完全不介意别人发现他的冒犯。
兀自回完消息,才注意到二人的凝视似的,施施然回望,以一种【既然你们非要我说点什么,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的态度,发表自己的听后感:“你父母绝对会因为弟妹忽视你。”
轻飘飘一句话,丁襄半天的苦口婆心算是白费了。
早在第一眼的时候,庄殊绝就把人认了出来。
真是冤家路窄。
女声冷冷的质问打破楼道里窒息般的沉默:“偷听别人说话,有意思?”
回答她的是一声怠慢的反问:“这你家?”
庄殊绝怫然变色,却也明白真争起来的话,她并不占理,他没有提醒他们的义务,怪只怪她和丁襄不够谨慎。
不过话再说回来,反正是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听见了又怎样。
“你不会想要封口费吧?”想到这里,她冲他露出个讥讽的笑。
须臾的安静后,沈锡舟也慢慢勾了勾嘴角,反讽的温柔口吻:“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要你的钱,留着给你过生日。”
丁襄已经从告白失败中回过神来,但莫名地,他有些插不进他们的对话,直到这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个人竟是认识的。
他自认为足够了解庄殊绝,但有关眼前这个男生,他一无所知。
这种一无所知让人不安。
沈锡舟并不恋战,起身掸两下裤子要走。
往上走了一步,他忽又想起点什么,举起手机照向二人,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在丁襄脸上稍一停顿。
情绪、意义,皆是不明。
而丁襄那张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已经遍布警备和敌意。
回以一个略显轻蔑的笑,沈锡舟的视线转移并定格到庄殊绝身上,无数灰尘在光束里漂浮,他的脸庞隐在暗色里模糊不清。
只有声音是清晰的,似讥讽她的天真,又仿佛只是随口的忠告:
“等他真的留下来,再感动也不迟。”
5.第 5 章
沈锡舟回到包厢,里面一片鬼哭狼嚎、烟雾缭绕。
这是他高二开学前的暑假。
高二分文理,全年段打散重组,在班长的组织下,下午唱K,晚上散伙饭。
他目标明确,一路穿过人群,直奔向男生堆里玩骰子的江开。
江开不是他们班的,但平时哥俩频繁出入对方的班级,早都跟对方的同学混熟了,刚才他在学舟路上把人喊出来撑场面,就顺便带来同学聚会了。
江开一开始有点跟他赌气,气他充大款不要那500块赔偿。
直到他说今天哥俩的消费他一个人出,才肯原谅他。
见沈锡舟回来,江开随手把骰子让给了别人,他打量着兄弟的脸色,除了一层薄汗,没看出来别的:“怎么这么久,你爸这么大火气?”
沈锡舟出去是为了接他父亲的电话。
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大他三岁的哥哥,从小懂事优秀,是让父母骄傲的天之骄子,下头有个小他三岁的妹妹,是全家的掌上明珠。
沈锡舟从小和他妹不太对盘,最近放暑假,俩人更是天天在家闹得人仰马翻,昨天晚上,兄妹俩因为一点小事吵起来,妹妹一气之下掀翻他的军舰模型,他找了半宿的零件还是没找全。
作为报复,他今天出门前把人锁进了衣柜。
沈爸的电话正是为了此事。
沈爸工作很忙,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父子俩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也是常事,沈锡舟都不记得上回正儿八经跟他爸说话是什么时候,唯有事关女儿,沈爸的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更遑论宝贝女儿在这种高温天被关进衣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锡舟任骂,什么“没个当哥的样”“小心眼”“做事不顾后果”都是老生常谈,早就听疲了。
这回终于来了个新词。
“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他愣了一下。
不明白自己出门五分钟就通知了妈妈,怎么就恶毒了?
他一声不吭把电话给掐了,为绝后患,干脆把他爸拉进了黑名单。
耳根清净了,但暂时还不想回归人群,正好耳朵上别了根同学给的烟,一个人坐在暗无天日的楼道里抽完,正要走,安全门开了,有人走进来,谈不上陌生也谈不上熟悉的女声难掩嫌弃:“一股烟味……算了,就这里吧。”
他隐身在黑暗中,“被迫”听了半天墙角,直到母亲发来短信。
他点开,任由屏幕亮起,暴露他的坐标,打断了那对痴男怨女的互诉衷肠。
「今天是爸爸生日」
「哥哥和妹妹都准备了礼物」
她心里已有论断,已然不愿再和他白费口舌,只又发来一句:「早点回来,爸爸过生日」
她对他的要求仅此而已,不是因为宽容,而是因为她对他的期待也仅此而已。
绝口不提那个打算送给军事迷父亲的模型,沈锡舟慢吞吞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回复母亲:「没空」
*
那个暑假和以往一样,持续的高温天,潮湿的梅雨季,时不时肆虐的台风,几乎挑不出一个舒心的天气。
毕业的悲欢离合,终于被漫长的夏季所覆盖。
开学如期而至,丁襄履行承诺,陪庄殊绝一起留在国内上高中。
一时之间,他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模范男友;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和当初的设想有所偏差的是,他们没去远桥中学,而去的申城实验高中。
因为报志愿前夕,丁襄收到米莉的消息跟他确认学校,米莉的意图昭然若揭,可他是个讲究风度的男生,做不到撒谎或不回,只能如实相告。
庄殊绝说不出的气闷,临时决定改读实验高中,丁襄自是跟她走。
此举纯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摆脱了米莉,但她和陆千帆也不得不异地而处。
实验高中和远桥中学相距甚远,放假制度也大相径庭,实验高中实行大小休,而远桥中学走的月休路线,每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及其前两天组成4天的连休,平常时间连读,周日下午有半天休息。
庄殊绝事后冷静下来不是没后悔过,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高一上学期一晃而过。
两个女生的友情并未因为距离渐淡,拜陆千帆所赐,尽管从未踏足过远桥中学,但庄殊绝很了解那里,知道校长和副校长是夫妻,校长妻子马上就退休了,副校长丈夫总算熬出头、要转正了。
知道学校食堂又难吃又贵,是某个历史老师家里开的,她上班只为消磨时间,每天衣服都不重样,大家都说她的奢靡全靠搜刮民脂民膏。
……
用丁襄的话来说,她简直是远桥中学的编外人员。
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成为远桥中学的编内人员。
这年的农历新年来得格外早,整个冬天,阴雨连绵不绝,到开学也没放过晴。
庄殊绝撑开伞从父亲的车上下来,站在远桥中学校门口举目眺进去,这会快七点,因着雨云低垂,晨光依然昏沉,葱茏的常青树半掩住远处白墙红瓦的欧式建筑,远远近近的灯光在雨幕里像糊了层毛边。
陆千帆哆哆嗦嗦地拢着校服外套,已经在传达室屋檐下等她好一会了。
庄殊绝扬起笑,踩着路面薄薄的积水,加快了脚步:“狗帆!”
陆千帆也叫她的爱称:“装傻!”
正是到校高峰期,路过的师生不少,纷纷把目光聚焦到两个兴奋过度的女生身上。
去教室的路上,陆千帆第五次抓包旁人偷觑的眼神,她撞了撞庄殊绝的肩膀,打趣:“这下我们远桥要不太-平了。”
“看你的。”庄殊绝说。
陆千帆说:“我名花有主,不给看的。”
庄殊绝改志愿那会,陆千帆不能跟着改的原因无他,因为她男朋友谭宵在远桥读高三。
庄殊绝“切”了声:“我也不给看。”
“你也名花有主。”陆千帆顺口接。
庄殊绝恹恹地递去一眼。
陆千帆顿一下,模仿港剧的口音来了句:“Sorry咯。”
最近这段时间,丁襄成了敏感话题。
他只在实验中学待了不到一个学期,终于还是拗不过父母的劝说,遵从他们的意愿,申请了美国那边的春季入学。
“等他真的留下来,再感动也不迟。”
阴差阳错地,那混球给她上了一课——少吃男人画的大饼。
庄殊绝干脆转到远桥中学,这里离家较近,还有陆千帆作陪,也省得面对实验中学的物是人非,心里犯堵。
从竞争对手手里白赚一个优等生,远桥中学求之不得,因此,庄殊绝想和陆千帆同班甚至同桌之类的小要求,学校欣然应承。
陆千帆熟门熟路引着庄殊绝前往高一16班。
教室在一楼,走廊下两级台阶就是大片的绿化带,颓败的枯黄,尽头连着河道,被密集的雨珠冲刷得水波涤荡,远桥中学傍河而建,这道天然的屏障为它省去一整面的围栏。
走廊被斜斜的雨丝捎得一片狼藉,大理石上浅浅的积水倒映着天空,侧旁,一间间教室窗明几净,里头人头攒动,哗然不断,与滂沛雨声交织,回荡在校园上空。
背后几步之外,忽然传来一道乍听云淡风轻,但细品之下颇为咬牙切齿的男声:“高一16班。”
“一群多余的小学鸡。”另一个男生接腔,散漫清越但怨气冲天的声线被雨声掩得有点模糊。
陆千帆险些憋不住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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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劲比口型示意庄殊绝:“苦命鸳鸳,苦命鸳鸳。”
异校半年,陆千帆分享过数不胜数的校园轶事,其中,庄殊绝对“苦命鸳鸯”的印象颇深。
那还是半年前,陆千帆进校报道那天发生的事。
她好不容易爬上高一教学楼的5楼,看着走廊尽头的教室门框上【高一15班】的班牌,意识到一个问题——5层的教学楼,每层3间教室,所以16班在哪?
高一15班的同学俨然见怪不怪,热心给她指路:“16班在前面那栋楼。”
远桥中学有两栋教学楼,高一单独一栋静思楼,高二和高三并用一栋崇明楼,两栋教学楼一前一后伫立,每层之间以连廊相接。
学校每年招生人数大都在14或15个班,但这届新高一招生超标,出现了史无前例的16个班,多出来的那个,只能去挤高二高三的地盘。
通往崇明楼的连廊被照得一片澄明,燥热的风晃动沿廊悬挂的千叶吊兰,在大理石上投落拉长的影子。
崇明楼一层6个教室,连廊架在正中间的位置,高二在下,高三在上。
高一16班挨着高二5班,占了原本属于高二6班的教室。
陆千帆身后跟着两个男生,聊天内容引起她的注意,让她暂时忘却了白爬五楼的怨气。
“狗哥在搞笑吗,我妈叫他别给我们两个排同班,他倒好,排隔壁班。”
另一道男生同样混不吝:“他哪来的勇气。”
“过两天把墙打通。”
“当同桌。”
默契击掌。
根据对话内容,这两个男生应该是高二的学生。
陆千帆的脑海里浮现一个颇为幸灾乐祸的猜测。
果不其然,当来到高二5班前门口,从隔壁班后门望进去,一水的与高二年段截然不同的校服样式,后面俩人霎时噤声。
她完全能想到他们如何当场懵逼,又如何惊疑着去看高一16班的班牌,静了一秒,同时骂骂咧咧地开了口:
“糙——?”
“什么鬼?”
陆千帆差点没笑断气,第一时间给庄殊绝发消息还原现场,虽然缺德地给人家起了个苦命鸳鸳的组合名,但重点是,两只鸳鸳颇有几分姿色。
彼时庄殊绝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不过帅哥嘛,扪心自问谁不喜欢看。
陆千帆叫她等着,她搞照片去,她也一样,虽然和谭宵蜜里调油,并不影响她十分欢迎好友列表多两个帅b,打听到二人姓甚名甚,她当即在校内网上发起了好友申请。
几天过去,杳无音信。
她以为他们没看到,又发了一条,谁曾想竟直接收到拒绝通知。
陆千帆从没在异性身上吃过这种瘪,气到肺炸。
整整一个学期过去了,她对苦命鸳鸳的恨意仍未消退。
而苦命鸳鸳,还在为“异地恋”意难平,足以可见其友情之深,遗憾之切。
庄殊绝进校第一天就见识到这出好戏,来不及笑,她忽觉苦命鸳鸳的声音似曾相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偏又在记忆的深海飘飘忽忽,寻不到定点。
她回头一探究竟,恰逢后面的人抬眸。
那瞬间,一个冬雷滚了下来,仿佛就在头顶,就在耳畔,仿佛某种难以抵抗的宿命。
男生没穿校服,外套立领遮住半张脸,连帽罩在头顶,整脸只露出一双被笑意浸透的深邃眉眼,带着截断的眉峰微扬,尚未收起与朋友调笑间的不设防。
也仅凭着这一双意气风发的眉眼。
时间的齿轮飞速倒转,一张嚣张不可一世、庄殊绝以为不会再见到的、已经快淡忘了的脸猛然蹿出浑茫的回忆。
咔嗒。
与她眼前的人影重合,严丝合缝。
6.第 6 章
风雨晦暝,连蒙尘了的记忆,也冲刷得洁净如新。
惊鸿一瞥,棋逢对手,不欢而散,都曾在庄殊绝15岁的生日上划下锋利的印记。
她还记得,和丁襄一起去实验高中报道的时候,站在实验高中的校门外,当热浪般的风刮过她脸颊,她忽然记起了学舟路上的种种。
你输了,他留下来陪我了,她在脑海对假想敌说。
那个时候,她甚至想过,他应该就是中学生的年纪,说不定也在实验高中读书。或许,自己有机会当面对他昭告胜利宣言。
谁又能想到,时过境迁,这个她曾留意过却一无所获的人,在她已然将他彻底遗忘之际,却戏剧性地出现在她面前。
而对面的两个男生,也在打量她。
高马尾,绒绒的发际线中间垂着一簇美人尖,身形纤薄,疏朗干净地站在天潮地湿里。
江开扭头跟沈锡舟发表自己的观后感:“有点眼熟。”
沈锡舟声音盖在领口里,沉沉的闷:“没印象。”
庄殊绝发现这人有个特别缺德的本事,让人生气但不给别人发火的理由。
她总不能责怪他凭什么不记得她吧。
天边闷雷不断,大气压低得令人不适,陆千帆一把拽过庄殊绝,催促:“走啊。”
庄殊绝扶着书包肩带转身,蓬松的大卷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轻轻垂落在她一边肩头,水迹顺着布料纹路慢慢洇开。
新面孔的到来令原本吵嚷的教室在极短的时间内安静下来,全班齐刷刷朝新同学行注目礼。
密闭空间的空气质量可想而知,座位在靠近后门倒数第二排,庄殊绝屏着息落座差点没憋死,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
陆千帆压低声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回事?花痴走不动道的样子真给我丢人。”
“我花个头。”庄殊绝没好气,暴力将书包掖进桌兜,“那断眉哥笑面虎他俩。”
“断眉哥?笑面虎?”陆千帆费力回忆一番,也被这段孽缘震惊了,“握草?”
同学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们身上,或明目张胆,或装作不经意,后方几个男生一通挤眉弄眼,互相撺掇半天,从陆千帆那边旁敲侧击:“千帆,这就是你朋友啊?”
“庄殊绝,实验高中转过来的。”陆千帆简单介绍一番,见庄殊绝神态漠然,俨然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愿意配合,她半是打圆场半是下逐客令,“她社恐。”
打发走闲杂人等,陆千帆小声吐槽:“你今天这臭脸综合症,连我都害怕。”
“有没有一种可能。”庄殊绝摁了几下手机,扔进桌肚,“我不是臭脸综合症,我是真的心情差。”
陆千帆:“……哦。”
庄殊绝尚未熄灭的手机屏上是和丁襄的聊天页面。
如果将屏幕上划,会发现近期的聊天记录几乎是丁襄的单方面输出。
今天,他问她新学校怎么样。
她回得夹枪带棒。
「这么好奇,自己来看」
后面手机又震了几下,估计还是道歉和解释。
他也不想的,他也很舍不得她,但毕竟是未成年人难以违抗父母的安排……这些车轱辘话,庄殊绝早听腻了。
她既做不到毫无嫌隙,又不可能真的为此跟他了断,于是整段关系变得进退维谷。
恰好班主任沈璐来了,她心安理得把手伸进抽屉里,盲锁了屏幕,不再加予理会。
沈璐让庄殊绝跟同学们做了下自我介绍,下课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先介绍了一下学校里的基本情况,拉了会家常。
“我看过你的档案,中考成绩全市前30,各阶段班主任对你的评价也非常好。初中班主任还特别强调了你的主持能力,说你是学校大小活动的主持和演讲的顶梁柱,希望你在远桥也发挥你的长处,我们学校的广播社还蛮优秀的,你可以留意一下他们的招新。”
先礼后兵,重头戏来了,沈璐特别强调了明天学校会对学生的穿着打扮进行规范检查。
寒假期间,庄殊绝烫了头发,做了美甲,穿了耳洞。
“我知道你们读了这么多年书,对这类检查见怪不怪,但这次的检查力度会非常、非常、非常严格。”沈璐连说了三个非常,警告她不要抱侥幸心理。
-
第二天。
沈璐一大早就到了学校,围着班里绕了一圈,路过庄殊绝的时候,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女生耳饰摘了,美甲卸了,校服穿了,可一头乌发呈出精心打理后的波纹状。
庄殊绝背后自有一套逻辑,她的头发是轻微的自然卷,为什么要拉直?
所以她昨天放学后在理发店耗了一晚上,把大卷改成了小卷。
沈璐把她叫出去,听了她的说辞,直摇头:“可现在你的头发一看就不是自然卷造成的。”
庄殊绝:“可是以后我的头发长出来也是卷的。”
沈璐头疼之际,旁边楼梯下来三道人影,那是学校的领导和纪检组的老师,手臂上别着鲜红的督导标识,大老远地,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锁定了庄殊绝那头卷毛。
沈璐装了把好人,以一种【老师也不想的,但是老师没办法】的沉痛眼神目送他们带走庄殊绝,这场戏她熟,前几天她送家里的猫去做绝育的时候,在手术室门口给猫演过。
猫一点没怀疑。
庄殊绝好像也没怀疑。
早在开学前,学校就已经通过家校通三令五申过这次检查的重要,胆敢顶风作案的学生寥寥无几。
庄殊绝跟着年级组长前往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她自知难逃一劫,懒得扮单纯无害,冷着脸进了办公室,头也没抬地用脚尖碾磨着面前的地板,一副拒不合作的不良少女模样。
有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以为是教导主任,装作不知。
过了会,余光感知到了一点什么,迟疑着侧过头去。
教导主任正专心看文件,根本没分她眼神。
那注视来自窗口立着的男生,半张脸覆着窗外灰扑扑的天光,另半边脸暴露在明亮的白炽灯下,细窄高挺的鼻梁是隔开昏晓的分界线。
光线照耀下,他的发色略显招摇,发尖透着淡淡的灰调。
本轮仪容仪表检查共计查获两名严重不合格的学生,分别是烫发的高一16班的庄殊绝同学,和染发的高二6班的沈锡舟同学。
*
教导主任迟迟没有开腔,办公室里只剩下连绵的雨声,疾一阵缓一阵的,看久了听久了,倒也叫人暂时忘却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反而体会出几分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教导主任放下文件和笔:“沈锡舟。”
邀功的口吻:“新学期,又能和江开当隔壁班同学了,你开心吗?”
他就是苦命鸳鸳口中的狗哥,大名苟俊贤,一个天天琢磨着如何与学生斗智斗勇的小老头。
大家背地里都喊他狗哥,江湖又称单身狗。
这么喊他,倒不是因为他单身,他是远桥头号反早恋先锋,不知多少情侣惨遭他的毒手。
沈锡舟注意力从窗外收回来:“不开心。”
废话,本该一墙之隔的隔壁班其实隔了个太平洋,换谁能开心。
“我对你也很不开心。”苟主任跟京剧变脸似的,瞬间沉下面色,细数起沈锡舟开学第一天就犯下的累累罪行,“翘报道,寒假作业一字不写,拆同桌的椅子螺丝导致人家摔个四脚朝天,昨天晚上给你开了假条出去弄头发,你搞了个啥啊上哪玩去了?还有你校服呢?!”
“没带。”他语气硬邦邦的,典型的直男式敷衍,不管别人说多少,他只理最后一句。
“你人怎么带了?!”苟主任抓过一本笔记本给自己扇风,为数不多的头发在头顶起起落落,“中午带你们去外面搞头发,有异议没?”
没人吭声。
沉默才是最大的抗议,苟主任跟学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怎么不懂潜台词:“什么异议?”
庄殊绝抢占先机:“我自然卷。”
旁边的人发出一声嗤笑,就差明着嘲笑她鬼扯了:“那我少年白。”
庄殊绝:“……”
如果说,她的说辞本就可信度不高,那么被这混球打岔后,更是跌穿地心。
她忍着没给他眼神,现下的当务之急是保住自己的头发:“老师,我真的自然卷。”
苟主任:“你把头发烫回你以前自然卷的样子,你就可以留。”
庄殊绝毫不相让:“那把我头发拉成我以前自然卷的样子,我就去拉。”她补了一句,“不信您可以打电话给我爸妈核实。”
“不用拿爸妈压我,带你们出去,当然会事先知会你们父母一声。”说着,苟主任打开家长联系簿,免提拨号。
他先给沈锡舟的母亲拨的电话,把他种种恶行告了一状。
对于接学校老师电话这件事,沈妈妈驾轻就熟,先骂儿子,再向苟主任道歉,后积极表态,答应马上送校服来学校,并主动提出支付染发所产生的一切费用。
话筒里女人的声音温和有礼,涵养十足,颠覆了庄殊绝的想象,有个如此明事理的妈,不知怎么养出他那副狗脾气。
这一通流程下来,苟主任早已笑得合不拢嘴:“费用方面不牢您操心,你们也是支持我们学校的工作嘛。”
挂掉电话,他食指点点沈锡舟:“少年白?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
看着笑出满脸褶子的苟主任,庄殊绝有点期待一会他给她父母打电话的情形。
不同于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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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她的父母非常护犊子,会想着法子替她周旋。
她没想到,拨通她父亲的电话后,笑不出来的人是她。
“庄殊绝爸爸是吧?是这样的,庄殊绝的头发不符合我们校纪校规,我们要带她出去拉直,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学校会负责……”
父亲似乎很忙,没听完,就不耐地说:“本来就应该你们出。”
“爸爸!”
那头安静一下,叫她:“殊绝。”
庄殊绝接过苟主任递来的手机,关闭免提,走远了些。
父亲解释:“你妈妈刚才肚子有点痛,我们在医院。”
庄殊绝也紧张起来:“妈妈还好吗?”
“没事,她神经紧张,自己吓自己。”父亲没说两句又没心思了,他匆匆留下一句,“懂事点,马上要当姐姐的人了”就挂了电话。
全程,父亲甚至没有帮她证明一句,于是她的说辞彻底沦为谎言。
“这下都没异议了吧?”家长的支持无异于一把尚方宝剑,让苟主任的底气熊熊燃烧。
沈锡舟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只无所谓地扯扯嘴角。
旁边的女生也没有再说话,侧脸眼眸半垂,一动不动地定着。
仅一通电话之隔,她好像从一只尖牙利齿的小兽,变成了徒有其表的纸老虎。
“我很好奇。”他忽然不想就这么算了,忽然想较真,“就我这个颜色。”
顿一下,也不情不愿捎上了她,“她这个卷度,你们至于揪着不放么?”
苟主任说得冠冕堂皇:“本来确实不至于,谁叫你们刨根问底、不肯罢休,态度大有问题,所以非整改不可。”
“呵。”沈锡舟一哂,“难道不是因为明天市领导要来学校视察?”
被学生揭穿,苟主任有些尴尬,不过他很快恢复了为人师者的上位姿态:“这个问题,你长大会明白的。”
沈锡舟说:“我长大也不想明白。”
他平静的眉眼映着雨季黯淡的色调,落在旁人眼里,有种近乎自负的坚定。
苟主任非但没生气,还笑了起来,他的眼神有些悠远,似乎在感慨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却又充满对年少轻狂的怀念:“锡舟,我倒希望你真的可以永远都不用明白。”
*
苟主任跟庄殊绝、沈锡舟约好,吃完午饭在食堂北门集合。
庄殊绝拖拖拉拉吃完饭来到集合点的时候,沈锡舟已经在了,换好了校服,身边围了一群男生,大老远就听见他们有说有笑的。
住校生非必要不得外出,得知沈锡舟即将合法越狱,大家纷纷托他代购,小吃,奶茶,烧烤……甚至还有手机被缴了叫他代买山寨机的。
庄殊绝隔了点距离站定,远处朦胧的山色重重渐淡,直到与天空融为一体。
斜斜的风夹杂着雨丝捎进来,吹得校裤贴在身上,显出女生腿部笔直纤细的形状。
男生们开始心不在焉,眼神有意无意往她身上瞟。
“太多,带不了。”沈锡舟冷不丁说。
男生们的注意力一下又收了回去,责备他不讲义气,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带着某种想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刻意。
吵得庄殊绝头疼,她站远两步。
刚站定。
“殊绝?”有人从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是米莉,“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你怎么在这?”
曾几何时丁襄为庄殊绝留在国内上高中、又毫无怨言跟去实验高中,圈子里人尽皆知,可现在丁襄抛下她出国了,面对昔日的手下败将,曾经的胜利也一并成了屈辱。
她没有心情粉饰太平,抗拒地扭肩躲避。
米莉却不懂见好就收,视线落到她头上,诧异地发问:“还有今天不是检查吗,你头发怎么……”后半句话随着墙后出现苟主任剔着牙走出来的身影,紧急闭麦。
这种当口触她霉头,庄殊绝惯着才怪:“你也可以再烫卷,反正你最擅长模仿,对吧。”
苟主任大老粗一个,对两个女生之间的暗流毫无察觉,满脑子只有米莉的那句质疑,他冲她吹胡子瞪眼:“谁说可以不拉直,我这不就要带她去吗?”
“走!”他手一挥,招呼庄殊绝和沈锡舟,斥道,“看看你们两个的头,什么鬼样子!”
*
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淡淡的腥味,正是午饭过后的高峰期,主干道上人流如织,颜色各异的伞面开在雨里,像一朵朵的蘑菇。
沿道的喷泉池里涟漪不断,成群的锦鲤摇尾游曳,呼应着陆地的热闹。
迎面走来一个和苟主任年龄相仿的男老师。
“哟,苟主任。”那老师眼神扫过苟主任背后的一对少男少女,顿时心领神会,语气也暧昧起来,“才开学就抓了对典型呐?”
7.第 7 章
苟主任一家老小都住在学校教师宿舍里,对远桥中学周围一带极为熟悉,他领着两个学生出了校门,穿过学校后巷,就到了一片城中村,好一顿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一间矮旧的平房前。
门庭老旧冷清,蓝色的铁皮屋檐锈迹斑斑,与玻璃上张贴着红色的、翘了边的“红梅理发”的贴字形成毫无美感的色彩冲击。
土,太土了。
从装修到店名,无一不土。
庄殊绝45度抬头仰望招牌,实在不敢苟同这就是苟主任夸了一路的神仙店铺。
她记得来时路上还有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理发店。
“可不敢去那。”苟主任了解她的意图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之前我女儿不听我话,非要去那烫头发,你猜多少钱?”他伸出两根手指,口吻夸张,“两千!”
这个价格庄殊绝就放心了。
“我自费。”
对一个富家女讲勤俭节约无异于对牛弹琴,私下里她怎么花钱都没事,但这次是以学校的名义出来的,不适合铺张浪费。
苟主任直接把皮球踢给了沈锡舟:“你呢?”
沈锡舟匪夷所思地乜他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对于自己的经济状况颇为坦荡:“去不起。”
苟主任就等他这句话:“你们两个谁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哼,你们以为我很乐意带你们出来?我得保证你们的安全的……”
沈锡舟不耐烦听唠叨,飞快走进廊下。
他收伞,甩水之前,回头留意了一下身后。
雨水打在棚顶上,惹出好大动静,又沿着瓦槽流下,砸在裂痕交错的水泥地上,她没有跟上来,还站在原地满脸的嫌弃。
她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她的小心思。
这位出手阔绰的大小姐,又准备砸钱解决问题了。
庄殊绝不愿进眼前这家破败的小店,所以她不得不思考起请他做头的可行性。
隔着半透明的雨帘,男生的身影不甚清晰,红白蓝相间的彩色灯筒在他肩头旋转个不停,他身后,破败的小店灯火昏黄,像副复古的画报,有点上世纪的风格。
接收到他眼底那抹不领情的信号,她把话一骨碌咽了回去,免得自取其辱。
算了,先拿他试刀,不行再跑也来得及。
如是想着,她进到廊下,侧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自觉抿了下嘴唇,因为这个表情,脸上酒窝又跑了出来。
沈锡舟稍退一步,让她先进。
视线低垂着,不经意间在她脸颊上稍作停顿。
脑子里不知怎的,冒出点不着边际的想象。
酒窝能盛水不?
*
红梅理发店只有一间店面,兼具了营业区和生活区,中间用一张布帘隔开,没拉严实,露出了半张单人床,小小的营业区摆着一个洗头池和两个理发位,整个店铺满满当当,过道窄得几乎过不了人。
一个老板,一个学徒就是全部的人手。
女生头发长,做头耗时久,庄殊绝知道大家肯定默认她先洗头。
还在琢磨如何推沈锡舟试刀,他已经主动往洗头池去了,长腿一伸,利索地躺下了。
“女士优先,你没听过?”苟主任训他。
闻言,沈锡舟没理苟主任,懒洋洋地看了庄殊绝一眼,手撑着椅面,作势要起。
庄殊绝连忙说:“他先。”
她走近些,以便仔细审核这家店的卫生情况和专业水平。
红梅亲自给洗的头,手法该是还不错,沈锡舟阖上眼睛。
不知不觉中,庄殊绝的注意力渐渐从红梅的动作,转移到他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她先前一直以为他眉峰上的截断是为了耍酷特意剃的,这会才发现那其实是道纵贯眉毛的陈年旧疤,尾端悬在眼眶骨的位置,再往下点就是眼球,缝针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不难想见当年事发之时的凶险。
整个洗头流程下来,卫生方面挑不出毛病。庄殊绝勉强同意给这家理发店一次机会,沈锡舟走开以后,她在尚有余温的椅子上躺了下来。
另一头,沈锡舟坐到镜前,拿出一本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书开始看。
学徒调好了染发膏,开始着手给他的头发上色。
他避了一下,通过镜子对话红梅:“老板,你这徒弟技术行吗?”
红梅说:“肯定行啊。”
沈锡舟明显不太信:“能不能你给我染?”
店里就两个人手,红梅给他染的话,庄殊绝的头就得交给徒弟来烫。
“你小子。”苟主任听不下去了,“就真没有一点绅士风度?”
“你这样,以后可找不到女朋友。”红梅打趣。
“他啊,木头一个。”苟主任说着埋汰的话,话里话外却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放心,“你别看他帅,还有他那铁哥们,俩小子的长相,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可担心死了,生怕他们坏了校内风气,谁知道他们两个别说早恋了,连跟女孩儿交流都成问题,根本一窍不通。”
红梅笑着摇头,反驳苟主任的天真:“人家学生心里想什么,难道还会告诉你啊。”
苟主任可是有确切依据的:“他刚进学校那会,我在他脚边捡到一张纸条,那个内容,哎呦……那我肯定要干涉嘛,把人拎到办公室没问两句,他倒先发火了,后来查清楚了,确实不是他,我给他道歉,他还不接受,我就纳闷了,怀疑他早恋而已,不是就不是嘛,至于这么委屈吗。”
他说着说着也有点委屈:“我好歹也是他老师吧,每次见面跟他说尽好话,哄了两个月才哄好,谈恋爱那会追我老婆都没那么低声下气过……”
红梅和学徒齐齐发出爆笑。
至于庄殊绝,简直要谢谢沈锡舟了。
谢谢他在被错认成典型时没当场发飙、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
洗过头,红梅开始着手给庄殊绝拉头发。
三个大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庄殊绝半出神地看着镜子,身边的沈锡舟依然在看书,偶尔慢条斯理翻上一页。
她没想到他拿的居然是数学高考真题集。
这么认真,考几分啊?她刻薄地腹诽。
沈锡舟的完工时间远早于她,红梅的徒弟给他洗完头出来,他不耐烦等吹干,胡乱擦了几下就示意徒弟停手:“没吃饱,我出去吃点。”
苟主任:“我陪你去。”
庄殊绝都懒得提醒他刚才是谁放话要守着两个学生才放心的,现在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沈锡舟不想苟主任陪。
苟主任瞪他:“你以为我没听见别人让你帮忙买手机?”
沈锡舟太无语了:“你怎么还偷听别人讲话啊?”
庄殊绝眼风都没往旁边扫一下,突然来了句:“双标。”
苟主任还以为她说的自己,连忙好声好气地哄:“殊绝,你饱了吗?老师给你买点吃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庄殊绝还没放下对苟主任的成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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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想承他的情。
沈锡舟对她的指控心知肚明的同时置若罔闻,没事人似的,她一摇头,他扭头就走,顶着头乱糟糟湿漉漉的短发,出门的时候很自然地偏了下脑袋,个子高的人长久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
他们走后,红梅理发店里冷清下来。
庄殊绝光明正大玩起了手机。
又有丁襄的未读消息,他问她头发还要多久。
他一如既往的嘘寒问暖,好像什么龃龉都不曾发生。
庄殊绝越看越觉得没劲。
放下手机,她发了会呆,见她无聊,红梅徒弟问她看不看书。
“看。”她连什么书都没问。
不挑。
然后徒弟转手把沈锡舟扔在桌子上的高考真题集递了过来。
“……”
犹豫一下,她接过。
扉页上的签名龙飞凤舞,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这个写法。
她还以为他叫“沈西舟”。
沈锡舟回来的时候,红梅理发店里的工程也差不多进行到了尾声。
庄殊绝原本波浪卷的头发完全拉直了,满头乌黑浓密的发丝服帖地垂坠,在白炽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红梅将她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一张天然去雕饰的脸庞完全展露出来,尽态极妍。
红梅想给她拍个照片用作宣传,遭到她的拒绝,也不生气,仍然笑眯眯地赞叹:“太会长了,我活了40来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
“完了,得把我们学校那群傻小子看得五迷三道,早知道检查的时候放个水了。”苟主任也半开玩笑附和,不忘叮嘱,“殊绝,一会回学校把头发扎起来啊。”
马后炮,庄殊绝恹恹地耷着眼睛,不给面子。
余光里,沈锡舟置身事外,她完全能想象出他看都懒得看她的傲慢模样,任凭几个大人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兀自往椅子里一坐,然后,他从裤袋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
庄殊绝还以为自己看错,扭头一看,这人居然真的当着教导主任的面玩起了手机。
不是,他怎么这么嚣张?
耳边聒噪的聊天突然中止,变成诡异的安静,沈锡舟抬头,先看看苟主任,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一时也有点发怔。
为时已晚。
他静默片刻:“这是校外。”
“你一会不带回学校吗?”苟主任说。
但毕竟在校外,他也不想做得太绝,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锡舟麻利地把手机塞回去,不经意间,对上庄殊绝尚未收回的目光。
他额前碎发零落,经过染色格外漆黑,眼神也深,她敏感地察觉到他气场中突如其来的攻击性,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女生的第六感往往很准。
当他开口,腔调一如既往的恶劣:“喂,你。”
她才不理他,当没听见,回过头对着镜子适应新发型。
沈锡舟对她的耐心撑死了两秒钟,等不到回应,直接朝她探手。
庄殊绝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臂护住自己。
他被她的反应弄得稍怔。
明白过来,短嗤一声,手径自往下,来到她膝头。
庄殊绝只觉腿上一轻。
他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她,捏着书角,拎了本书上来。
大家都哄着她依着她,只有他,永远对她不假辞色。
哗啦啦抖着课本,仿佛要抖掉沾染的她的气息,他毫不客气向她发起质问:“谁让你动我书的?”
8.第 8 章
理发店事件过后,庄殊绝有好几天没见过沈锡舟。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但她并不觉得多清净。
她和江开隔壁班,而沈锡舟和江开的友情驰名远桥,看见江开约等于看到沈锡舟。
他二人是同学们口中的常客,她时常听到他们的光辉事迹,这俩人似乎视校纪校规于无物,三天两头惹是生非。
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高一16班和同届的交集不多,所见所闻多与高二高三相关,但被学长学姐们嫌弃小学鸡,一直处在两头不是人的尴尬境地中。
这学期开始,也不知道怎么的,隔壁几个班,尤其是男生,开始对弟弟妹妹们格外热情起来。
每逢课间,走廊上总是一片送往迎来,切磋交流,实现民族大融合。
这让后窗口的庄殊绝和陆千帆深受其扰。
这天谭宵课间来找陆千帆,发现走廊上的动静,看向庄殊绝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庄殊绝好笑道。
谭宵说:“丁襄是真放心啊。”
庄殊绝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冲陆千帆来的呢?”
谭宵完全没被她激到,只笃定地反问:“谁敢?”
谭宵和陆千帆是校内最出名的情侣,没有之一。
陆千帆自己出的头,而且高一进校第一天就出了。
刚开学,同学们尚为陌生,拉近人与人关系的最有效的捷径莫过于八卦,而新生之间最容易引发共同话题的莫过于学校的风云人物。
有个女生提到,刚才在楼梯上看到一个高三帅哥,眼睛里面长了颗痣,她特意跟去看了班级。
其他人撺掇她勇敢追爱,还给她出谋划策,陆千帆在一边静静听着,在话题结束之际,一句话把全场干沉默了:“不是痣,是我不小心戳到的铅笔印。”
她微笑着扫视众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善妒:“希望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聊他。”
庄殊绝有心要报谭宵瞎提丁襄的仇:“那你毕业了呢?”
谭宵箍着陆千帆的脸用力晃了两下,带点撒气的意味:“不放心啊,管不住她,最喜欢随便加男人。”
陆千帆坚决不肯认错,还撺掇起庄殊绝:“你也加断眉哥笑面虎试试。”
庄殊绝:“加他们干嘛?”
“好奇啊。”陆千帆说,“难道你不好奇?”
庄殊绝想都没想:“不。”
至于那天在理发店好奇的问题,前两天她路过学校宣传栏的时候,记起这事,在成绩榜前驻足了片刻。
脸顿时就黑了。
第一名。
让他装到了。
“对了。”庄殊绝想起点重要的事,对谭宵说,“你别随便出卖我的情报。”
谭宵:“我出卖什么情报了?”
“我去外面拉头发,不是你告诉丁襄的?”
“是他自己来问我的。”为了自证清白,谭宵直接把手机递了出去,“不信你自己看。”
庄殊绝还不至于没眼力见到查朋友男友的手机,只强调说:“问你你也不要说。”
谭宵的手机没能收回去,被陆千帆截下,光明正大查起了岗。
“行,不说。”谭宵跟庄殊绝投降,投降归投降,不情不愿的,“做个头发是什么机密,还不能说。”
陆千帆随手删了他两个校内网女性好友,闻言凶巴巴抬头:“她说你就听着。”
*
庄殊绝再跟沈锡舟碰面是周五。
那天她掐着点刚到班里,就被卫生委员提醒扫包干区。
“下雨天也要?”
卫生委员一脸的爱莫能助:“风雨无阻。”
“你们远桥怎么这样?”本来下雨天就烦。
“也是你的远桥。”陆千帆纠正她,“走,我陪你去。”
于是冒雨干保洁的烦躁摇身一变,变成和好朋友一起堂而皇之翘掉半节早自修的暗爽。
铃声已经响过,举目望去校园空空荡荡,楼宇和茂密的绿植笼在细雨里朦朦胧胧,风里传来学生早修的朗读声,随着风力的变化时响时轻。
陆千帆忽然开始唉声叹气。
庄殊绝侧头:“昨天晚上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我。”
陆千帆铺垫好了情绪:“等谭宵毕业,我应该会跟他一起去英国。”
庄殊绝并不意外,她早已预料到陆千帆总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打趣一句:“这下谭宵能放心了吧。”
“女朋友太美的烦恼。”陆千帆也笑嘻嘻地说。
心照不宣地,谁都没走煽情路线。
正这时,值日的老师从拐角走出来,看到二人手里的扫帚和簸箕,板起脸凶了一句:“快点!铃都响了还慢吞吞的!”
两个女生正了脸色跑开了,远远听到那老师在背后吐槽:“扫个地还要陪,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可事实证明,男孩子黏糊起来还有女孩子什么事。
隔壁包干区,两个男生拼了同一把伞,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一人负责拿扫把一人负责拿簸箕,扫个地扫出了连体婴的效果。
同是雨天扫路人的境遇并没有产生惺惺相惜的化学反应,双方对上眼的瞬间,气氛很明显冷了下去。
很诡异地,两对好朋友都不说话了,开始埋头苦扫。
扫帚在水泥地上划出的沙沙声在风雨里几不可闻,沉默在偌大的室外蔓延开来,愣是把这片空旷的场地渲染得有些拥挤。
此地位于学校东北角,毗邻一排自行车车棚,学校的通校生本来就不多,每天自己骑车上下学的更少,所以打扫任务相对轻松,大致清一下落叶,确保没有纸张塑料之类的垃圾即可。
不多时,沈锡舟和江开那边就完工了,二人将落叶盛在簸箕里,一股脑倒进旁边的绿化带,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远,陆千帆松了口气:“尬死我了我靠,干嘛都不说话。”
庄殊绝甩甩冻得发僵的手:“他们乱听墙角怎么办?”
她之所以会以如此的恶意揣度别人,主要是因为她自己先听了他们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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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的时候,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了什么公主,不知道在说谁。
应该是个女生吧,给起了这样的绰号,还是意义特别的女生,才会用那种兴味盎然的语气,和最好的朋友私下讨论她。
就是不知道这位公主,是和江开有关,还是和沈锡舟。
雨有下大的趋势,庄殊绝叫停了自己的好奇心,快速扫净落叶,正要扫一个空矿泉水瓶,一阵风来得巧,把那瓶子骨碌碌地吹远了。
它仿佛长了眼睛,径自滚过分界线,最后稳稳当当停在了两个男生刚刚打扫干净的区域范围里。
几乎没经历道德品节与私人恩怨的交战,庄殊绝当机立断,收起扫帚,扭头就走。
陆千帆一步三回头地追上来:“就不管了?”
“当然。”
“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故意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风能这么邪?
“随他们想。”
纪律和卫生分直接关系到文明班级的评比,更与班主任的奖金挂钩,各班都很重视,高二5班班主任罚江开扫一个礼拜的卫生。
这天中午,庄殊绝和陆千帆从食堂回来,大老远就看到隔壁班教室外面站了两道人影。
江开先注意到她们,跟沈锡舟使了个眼色。
沈锡舟跟着看过来,然后俩人都不说话了。
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陆千帆不禁有点怵:“他们不会打人吧?早知道让谭宵送我们了。”
庄殊绝拽着她往前走,嘴里随口宽慰着:“不会。”
“什么不会!”陆千帆小幅挣扎,“你很了解他们吗?”
不了解。
反正今天说破了天,庄殊绝都不允许陆千帆当逃兵。
陆千帆无奈放弃挣扎:“你说风吹的他肯定不信。”
“我不用他信。”庄殊绝暗暗磨了下后槽牙,“我只想干他。”
“?!”陆千帆的眼神霎时变得惊悚。
“……”沉默两秒,庄殊绝说,“不是那种干。”
陆千帆勉强应了:“嗯。”
庄殊绝:“谭宵真的把你的思想调-教得很肮脏。”
陆千帆不甘示弱:“你秒懂又有多纯洁。”
两个女生踩着走廊湿滑的大理石路面,穿过追逐打闹的人群,争辩谁才是更黄的那个。
而两个男生的目光明目张胆地追随着她们走近。
到可以对话的距离,沈锡舟把庄殊绝叫住了。
“喂。”
庄殊绝已经知道他眉峰的截断是道疤,此刻很容易就注意到他调动面部肌肉时,眉骨处不自然的皮肤牵扯。
这人干架不按常理出牌,不问缘由,不做确认,直接发表开战宣言:“友情提醒,以后你打扫卫生最好等检查完再走。”
“友情提醒?”四个字在庄殊绝口齿间慢慢咀嚼一番,犹如将学舟路初遇以来的每场交集一一磨牙吮血。
清冷的眼眸稍稍抬起,一改往日的淡薄,复仇女神的火焰熊熊燃烧:“我跟你,有友情?”
9.第 9 章
雨天的午后,不便进行室外活动,大家用餐后只能回教学楼,走廊上一片语笑喧阗。
漂亮的转校生本就是焦点,再对上知名人士沈锡舟,二人对峙的场面立刻引起了关注。
聊天的打闹的都停了,耳朵竖的老高,寻思怎么个事。
庄殊绝背后,更有个高二5班的男生开窗看热闹,还不忘给自己找了个特别傻逼的理由:“好闷啊!开个窗!通通风!”
此举实属鲁莽,但凡他事先稍加观察,就会发现连双方的死党都没敢轻举妄动。
一出来他就后悔了,因为那俩干架的忽然齐刷刷瞪他。
一个比一个凶。
简直是雌雄双煞。
男生进退两难之际,沈锡舟忽地上前。
感受到身前的气流变动,庄殊绝仓皇回头,他已经近在眼前,变相把她堵在了自己与墙壁中间,高大挺拔的身影遮住本就不明朗的天光。
掌缘抵着窗框用力一推,劲瘦的小臂青筋贲起,随着一声巨大的动静,窗户重重阖上,与此同时,那男生捂着险些和脖子分家的脑袋,怪叫着缩了回去。
耳畔的声响令庄殊绝微微一颤,鞋尖相抵,呼吸拂过头顶,微痒,她甚至能觉察到鬓边的几根短碎发正抵着他的手臂,随着双方的呼吸起伏,互相摩-挲。
按捺着乱掉的呼吸和心跳,她强忍住后退的冲动,保持平静的回望,没有露怯。
沈锡舟眼神从5班男生身上收回,扫过她拉近的面颊,眸光微闪,也意识到了距离问题。
稍顿,站直,退开半步。
稀薄的空气恢复正常,可那种怪异的气氛却一时无法疏解。
三秒过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吊儿郎当地点晃两下脑袋,懊丧中夹杂着一丝故意的大惊小怪:“哇,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庄殊绝一时无言,一时无法适应他突然转变的态度。
不是没见过他耍贱贫嘴,早在学舟路上初次见面的时候,他面对江开就是这幅德行,但对她,一直都保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以至于此时此刻,她无比诡异地从中品出一丝卸下防备后的熟稔之意。
“没有友情,你不是更应该小心了。”
庄殊绝停止琢磨男人这种难懂的生物,反威胁回去:“就你有手?”
“拭目以待。”沈锡舟最后给了她凉凉的一瞥,扭头踏进了高二5班,自然到好像这就是他的班。
不过事实上,这学期他就没光顾过5班,都是江开去6班找他。
沈锡舟走开以后,庄殊绝神经松懈下来,没好气地对江开阐述事实:“风吹的。”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当口,沈锡舟也找江开有事:“你位子哪个?”
江开两头应接不暇,不过这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艰难的选择,甚至可能连选择都算不上,问着“我位子你都不知道”,他也走进教室,给兄弟当起了导游。
俩人刚挤在同一张椅子上坐下,方才那好事的男生又凑了过来:“小舟舟。”
这位是沈锡舟高一时候的后桌陆翊,外号儿童节。
一听那格外肉麻的称呼,沈锡舟就知道此人没安好心,作势要起身:“回去了。”
儿童节一把拉住他,谄媚道:“好舟舟。”
“有话直说。”
江开替儿童节总结归纳中心思想:“求联系方式。”
“不不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对她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只有来自灵魂的景仰。”儿童节伸出食指做了个“no”的手势,话锋一转,又涎着脸道,“不过,你要是愿意给,那不加白不加,如果能赶在那群禽兽之前入驻她的好友列表,将会是我人生履历上多装逼的一笔。”
“哪群禽兽?”沈锡舟掀起眼皮。
儿童节从班里男生最近的精神状态,说到每逢课间走廊上的热闹程度,最后细化到个人,比如某高三某学长不讲武德,明明外校有女朋友还跟她套近乎;比如他们班里某人没下限,为了打入隔壁班内部,不惜与那群小学鸡称兄道弟……
沈锡舟一直没打断,待其口干舌燥地说完,才表示:“不认识。”
“……”儿童节想咬人,最后无能狂怒跑厕所去冷静。
江开揉揉饱经折磨的耳朵:“你是真缺德。”
“本来就不认识。”沈锡舟顺带质疑,“很好看吗?”
“什么?”江开一开始没理解,等反应过来,“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嘴。”
让儿童节一说,他才发现最近班里男生确实挺躁动的,课间喜欢凑在前门大声说话,鬼鬼祟祟往隔壁班望两眼,不过比起同胞们的少男心事,他更在意的是别的事情:“你没事招惹她干什么。”
不愧是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兄弟,沈锡舟当下心生警觉,人都坐直不少:“谁招惹她?”
二人的友情呈无事愿为对方两肋插刀,有事互相往死里插刀的状态,江开绝口不提教室外面庄殊绝那番不知真伪的解释:“你不招惹她,她把垃圾丢我包干区?”
沈锡舟睨他:“你意思要我给你罚扫呗。”
江开:“差不多。”
傻子才干。
“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惹到她了。”
“别在这血口喷人。”江开点他,“你不惹她你跟她叽歪什么,我从没见过你跟哪个女的说这么多废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番话到了沈锡舟耳朵里,自动翻译成“我看你有问题”的指控。
江开发觉自己不够严谨,又煞有其事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除了盛公主。”
*
当天傍晚,庄殊绝和陆千帆下了课没着急回家,先在教室里写了好一会的作业,直到住校生陆续回来教室准备上晚自习,她们才前往包干区。
黄昏黯淡,路灯映亮冷雨的轨迹。
二人做好了打扫垃圾场的打算,可是现场只有为数不多的落叶静静躺在地上。
直到红袖章检查完毕,两个男生都没现身。
拔剑四顾心茫然,庄殊绝有种被戏耍的懊恼。
人家随口一句话,她们在这千防万防,显得她们特别傻逼。
陆千帆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我怎么就一点都不觉得、也不生气呢?不来正好,你还非求着人家来?”
“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谭宵。”庄殊绝埋汰她,“除了他,你还知道什么呀?”
“我已经一个小时没和他联系了。”在庄殊绝越来越鄙夷的目光中,陆千帆把锅甩了回去,“我看是你,你火气太大,逮谁搞谁。”
庄殊绝仗着陆千帆不敢随意在她面前提丁襄,一脸的求知若渴状:“我有什么可火气大的?”
陆千帆果然哑火,支吾半晌,怪起了天:“当然是这破雨啊,没完没了!下得我都烦死了。”
申城的这场冬雨从年前就开始了,下了快足足一整月,整座城市从内到外都被潮意浸透了。
庄殊绝也顺水推舟聊天气:“听说明天晴天。”
陆千帆早就对天气预报彻底失望:“狼来了的故事,我已经听腻了。”
不过这回,天气预报没玩虚的,第二天来了个实打实的大晴天。
经过一个月雨水的洗涤,申城的空气无比澄明清澈,能见度拉满,眺得见远处极遥远的山影。
远桥中学一推再推的开学典礼也终于顺利召开。
开学第一场大型活动,大家相当兴奋,现场一片沸反盈天,嘈杂声几乎要把广播循环的《运动员进行曲》盖过去。
尤其是高二5班和高二6班,戏瘾发作,表演了一番失散的亲人久别重逢的戏码。
6班:“亲爱的兄弟班,跟小学鸡当邻居你们还好吗?”
5班:“哎,别提了,拉低我们档次。你们呢,2楼的风水怎么样?”
6班:“还行,就是每次放饭都能抢最前面……”
5班:“畜生啊。”
各班集合完毕,一个身穿高一校服的女生走上主席台调试麦克风。
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有骚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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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谁,我怎么没见过?”
“不应该啊!”
“我之前去食堂的时候见过,和陆千帆一块。”
“好像是新转来的。”
上学毕竟不是选美大赛,又是远桥这种课业繁重的重点高中,转校生才入校几天,顶多在周遭几个班面前刷过脸熟,尚不达校级的知名度,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她。
时间一到,开学大典正式开始。
主持人台风稳健,手中的稿纸权当摆设,双目一直落落大方地投落人群中。
“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老师同学,金秋九月,轻风飒爽,热烈欢迎大家出席本学年的开学典礼,我是来自高一16班的庄殊绝……”
一听这自我介绍,轮到高二6班骂5班了:“我靠,天天看学妹在窗前晃来晃去,你们何德何能啊?”
5班:“哎,天天看,都快看腻了。”
6班:“畜生啊。”
苦命鸳鸳本来各自落在班级队伍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听6班男生们集体义愤填膺,江开抬头,有些意外:“李明哲呢?”
李明哲是播音社的顶梁柱,拥有一口纯正的播音腔,学校的各项大型活动的主持向来由他包揽。
“发烧,请假。”沈锡舟远远看了庄殊绝一眼,随即漫不经心收回来,早在她出声的那一刻他就发现她了。
开学典礼如预料中那般无趣,每位教师代表都宣称自己要长话短说,但每位的演讲稿都是厚厚一沓。
台下众人慢慢从从兴奋变成了煎熬。
近年来,申城的天气总是很反常,降温和升温都是极速模式。
昨天还是凄风苦雨,今天一下升到二十几度的天气,不少学生把外套都脱了,脚下的草坪尚未收干,经过阳光暴晒蒸腾,空气里水汽充裕,黏腻而闷热。
此时此刻的操场,是个不折不扣的巨型蒸笼。
第三个教师代表开始演讲的时候,沈锡舟顶着大家的妒忌,前往主席台后台候场——他是即将发言的学生代表。
嫉妒使儿童节面目扭曲,眼睛都快喷火了:“你一个人去躲太阳算什么?有本事带兄弟一起。”
“我不但一个人躲太阳。”沈锡舟侧脸接连滚落汗水,他抬臂用肩膀蹭去,“还会讲他个半小时。”
儿童节不屑:“就你那半页纸……”
沈锡舟回头:“我可以即兴发挥。”
儿童节还想再贫,让江开拦住了:“闭嘴,他真的能。”转而叮嘱沈锡舟,“短一点,看在我的面子上。”
沈锡舟似笑非笑睇他一眼:“你什么面子啊?”
关键时候,江开还是能屈能伸的:“自己罚扫包干区的面子。”
“嗯。”沈锡舟拍拍他的手臂,满意地走了,“就卖你这个面子。”
绕过集合队伍,他从操场侧边走到主席台下,巨大的倒梯形建筑在塑胶跑道上投落阴影,人一踏进去,就被沁凉的爽意包围了。
沿着楼梯拾阶而上,视野边缘出现道坐在台阶上的身影,精神面貌与下方惨遭暴晒的同胞们行成鲜明的对比。
双方对这次碰面都有心理准备,互相波澜不惊地对视一眼,隔了五六道台阶一坐一站,各不相干。
楼梯两侧的围墙高而窄,把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两千余人的师生队伍立在不远处,苟主任带着当地特色的普通话通过广播响彻校园,夹杂着“滋滋”杂音,聒噪不已,在这不见天日的一隅,却有了点独处的错觉。
磁场相斥,十分不适。
庄殊绝不动声色收回两条腿,端正了坐姿,开始拿主持稿给自己扇风。
教师代表发言完毕是十五分钟以后的事了,她又一次疏疏朗朗地站上主席台。
“接下来,有请高二6班的……”这是她第一次看稿,低头复抬头,清亮的声线通过麦克风,传遍远桥,“沈锡丹同学上台发表演讲。”
底下萎靡的氛围一扫而空。
众人愣了片刻,哄堂大笑。
10.第 10 章
沈锡舟刚要迈出去的脚步猛地一顿,在猝不及防中,被她一声不讲武德的“沈锡丹”雷了个外焦里嫩。
二人一个上台一个下台,擦肩之际,沈锡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真行啊你。”
庄殊绝露出个无辜的表情,冲他微微一笑,酒窝扎眼:“哪有你行啊。”
开学典礼枯燥煎熬,这出戏码得到了异常热烈的响应,沈锡舟站到立式话筒前的时候,台下的起哄因为正主的出现愈演愈烈。
他在乌泱泱的人潮中找到笑得停不下来的江开,顿觉中指蠢蠢欲动。
“首先……”话筒太低,他只能弓起背脊,微微偏过脑袋,“这里是沈锡舟。”
台下的哄笑声又有加大的趋势,他开始明晃晃威胁人:“天气有点热,我也长话短说。”
精准捏住全校的命脉,不过两三秒钟,偌大的操场变得寂静无声。
沈锡舟满意了,停下调话筒的动作,就着迁就话筒高度的局促姿势,三两下把自己本就寥寥几行的稿纸叠起来,塞进了胸前口袋。
“开学顺利,各位。预祝本学年,我们各年段、全方位吊打并创飞包括但不限于实验、一中、镇中、安中……称霸申高,一家独大。”
他提到的这些学校都是申城第一梯队的高中,其中远桥中学和实验高中争第一,剩下三所争第三。
五所中学时不时举行联考掰头,各校轮流命题,挖空心思把试卷出成变态难,彼此之间的竞争格外惨烈。
此番言论精准戳中了中二少年们的血性,观众席的状态与先前几位教师代表发言时的蔫巴形成天壤之别。
十余名校领导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端坐中,校长勉强根据字面意思理解了吊打,至于创飞,实在没懂,只好掩嘴小声问隔壁的副校长:“创飞什么意思?”
副校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苟主任自认与学生没有代沟,沉吟片刻:“创新、飞翔。”
虽然不太通顺,不过校长夫妇俩也觉得大概就是这么个理,感叹:“还得是学生跟学生之间才有共鸣。”
沈锡舟的演讲非常简短,给台下同胞争取了宝贵的生存时间。
他走下主席台,再一次与庄殊绝迎面相逢,这次谁也不想理谁,傲慢地错身而过。
学生队伍,沈锡舟所过之处,沿路一片哗然。
“锡丹,哈哈哈,沈锡丹!”
“好名字,诗意十足,一听就想到一片丹心照汗青。”
“阿丹,还不够出名啊。”
“说不定她故意吸引锡丹注意呢吗?”
……
不管老师们如何镇压,主席台上发生的事都够这帮逼崽子咋呼半天的了,转移全校注意力的,是开学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上学期优秀集体和个人的表彰。
需要汇报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各类市级及以上规格奖项的获得者,区市三好学生的名单,校级优胜班级、优胜学科组,各班优秀团支书、三好学生、学习积极分子……
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上千个名次。
而主持人,仍然全程脱稿。
挺拔的身段,微扬的脖颈,出色的记忆力和强大的心理素质令她看起来像一台经过精密计算的机器,所有这些随机组成、没有逻辑顺序可言的名字和所属班级,在她口中都不过一串被录入、提取的信息,只要得到指令,就能原样输出。
每个人意识到这一点的第一反应都是回头,确认操场后方没有提词器。
那场面就很惊悚。
同时这也意味着,沈锡舟是她唯一没记住的名字,不但没记住,还念错。
为了表示自己的悔改之心,表彰环节每每念到沈锡舟的名字,她会有意无意加重他的“舟”字。
等于变相强调“沈锡丹”的存在感,这一点,从每次台下窸窸窣窣的笑声,都佐证了她的奸计得逞。
远桥中学作为申城高中的领头羊,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学校里总有那么几个大显神通的鬼才,但此时主席台上的这番盛况,就连见多识广的老领导们都没见识过,更别说叫错名字都能稀罕半天的毛头小子们。
渐渐地,两千余名师生鸦雀无声。
偌大校园,只有那道清冷的声线,通过麦克风传遍远桥中学的角角落落,持久地鞭挞着听众的神经,冰冷,精准,无懈可击。
经此一役,一夜成名。
*
次日,是全校师生翘首以盼的周日。
下午的半休日,通校生可以直接回家,住校生虽不得无故离校,但学生们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图书馆、各运动场馆、寝室等场所都面向全校师生开放。
在这种制度下,校内发展出极为丰富的兴趣小组,不少社团已经把知名度打到了校外,每到周日下午,文娱楼各个基地总是热闹非凡。
众多社团中,以广播社少年新事为王牌。
享誉全国的国台主持人孟理便是少年新事的初代创始人之一,在她之后,少年新事还出过好几位演艺圈人士,名人效应下,学校也非常看重,给了广播社很多的便利和扶持。
每学年的第一个周日是各个社团的招新时间,校宣传栏里贴满五花八门的招新广告,各社孔雀开屏,博取同学们的关注。
招新主要的目标当然是新生,所以到了学年的下学期,虽然依然开放报名资格,但一般不会公开招新。
这个下学期有点不一样,各社的招新意愿空前强烈。
想也知道,针对的是开学典礼上风光无限的转学生。
开学典礼一结束,各社纷纷派出最能说会道的社员,向庄殊绝发起盛情邀请,有些甚至倾全社之力跑来三顾茅庐。
两天下来,高一16班的门槛快被踩破了。
上午四节课结束,庄殊绝和陆千帆收拾书包准备回家,苟主任恰好在走廊上,发现她们打算离校,他上来打听情况:“殊绝,你不去广播社面试吗?”
庄殊绝开学典礼的主持人,正是苟主任拍板的,他是一个试图跟所有学生搞好关系的强迫症,从不懂什么叫融不进的圈子不要硬融,强迫庄殊绝拉直头发惹得她不高兴一事,他一直想找机会弥补。
原定的主持人李明哲突发高烧,苟主任觉得机会来了。
主持开学典礼对庄殊绝来说小意思,只是她不喜欢当别人的替补。
正要拒绝,目光在龙飞凤舞的字迹中捕捉到某一个名字,到嘴的婉拒就成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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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苟主任大老粗一个,没太多讲究,他的标准很朴实:会说话就行。
全校就没一个人不符合的。
让她念了两句,他大手一挥,拍板:“就你了!”
他只是觉得行,但没想过那么行。
少年新事天降的紫微星怎能流落民间?
苟主任小眼睛里冒着真诚而困惑的微光,庄殊绝的心硬不下去了,她语气软化些许,解释自己的做法:“我不觉得我还要面试。”
“没错,少年新事求着你去才对。”苟主任赞同之余,不由奇怪,“不过,这都两天了,他们没来找你吗?”
庄殊绝:“没有。”
苟主任不敢置信:“一次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庄殊绝:“没有。”
苟主任心里也犯嘀咕,嘴上仍宽慰道:“可能他们刚开学比较忙,你再等等。”
*
这个所谓的再等等,一等就又是一个礼拜。
少年新事依然音讯全无。
周日上午放学,庄殊绝没直接回家,在教室待到下午社团开始时间,她单枪匹马杀向少年新事的老巢。
少年新事基地位于文娱楼顶楼,一上楼梯口就能看到气派的牌匾,字迹遒劲有力。
文娱楼是一栋通体玻璃的五层建筑,整个内部都是镂空的,唯有两端安置着一些功能教室。
其它社团都只有一两间教室,而少年新事的地盘独占一方,其中一间会议室的门开着,里头五六个男女生正围坐在一起。
因为她的出现,所有人噤声,齐刷刷盯着她猛看。
半晌,一个男生率先站了起来。
庄殊绝知道他,开学典礼原定的主持人李明哲。
紧跟着,剩下的人也跟突然清醒般,纷纷从位置上跳起来,引发一阵桌椅乱撞的噪音,每一个人脸上都是肃然起敬的表情。
庄殊绝谦虚地表明来意:“我来面试。”
社员们互相看来看去,最后还是李明哲做主,给她递上纸笔。
“麻烦填下表。”
庄殊绝填表期间,李明哲压低了声线问社友:“给社长打电话没,他怎么说?”
社友:“他还在打球。”
李明哲:“什么时候来?”
社友:“没说。”
李明哲:“那他到底什么打算?”
社友惟妙惟肖地模仿起社长的语气:“‘这点事都要问我,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明哲:“……”
很快,庄殊绝就填好了信息。
该面试了,这伙人又看来看去,踯躅不定。
最终,李明哲作为少年新事公认的二把手,决定做主跳过面试环节,“庄殊绝同学,你就不用走面试流程了,欢迎你……”
话说一半,庄殊绝背后,有人出声。
“让让。”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腔调,拽中透着浓浓的欠扁。
我靠,不是吧?
一个看似不着调、但能完美解释所有不对劲的猜测冒了出来。
众人的反应证实了庄殊绝的猜测,见沈锡舟出现如见救星,异口同声冲他喊:“社长!!!”
11.第 11 章
李明哲回忆了一下球场到这里的距离,不免啼笑皆非:“你瞬移来的?”
沈锡舟气息急促,脸颈都在淌汗,他接过社员递来的纸巾,擦汗的间隙睇了庄殊绝一眼,公事公办的态度:“抱歉,不招。”
既然这人是话事人,庄殊绝已经断了加入少年新事的念头,不过要她就这样灰溜溜走人,没门。
“不招人还是不招我?”
公家的事,沈锡舟怎么会随便给她留话柄:“不招人。”
这是个滴水不漏的答案,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他话音刚落,外边就响起另一道女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来复试的。”
“……”
突如其来的修罗场,令全社都哑火了。
庄殊绝没想到自己在这也能碰上米莉。
米莉不知缘由,但也能感觉出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她解释:“是李明哲同学跟我约的时间。”
李明哲顶着社长大人想刀人的眼神,尴尬地迎上前去,引着米莉往隔壁空教室走:“你好,这边请。”
“我们去看看。”其余社员也顶不住了,一窝蜂跟上去。
“你们怎么全来了?”李明哲对沈锡舟的脾气有清晰的认知,奈何没人肯回去面对修罗场,他只好把面试交给其它组员,自己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他进教室的时候,正瞧见庄殊绝挂起个嘲讽的笑,抱臂往后一靠,倚住了墙。
不给她个合理的说辞,今天谁也别走了。
沈锡舟下巴冲庄殊绝轻点了下:“行,给你面。”
谎言被当场揭穿,非但脸不红心不跳,还仿佛给了她莫大的恩赐,足以可见此人的无耻程度。
庄殊绝:“你面?”
沈锡舟反问:“有什么问题?”
“那怎么保证公平公正?”
“公平,公正。”他听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词简直忍不住要笑,干脆演都不演了,“保证不了。”
“哦。”她了然,“原来少年新事沈‘副’社长一个人说了算。”
据悉,孟理至今仍是少年新事的社长。
当然她作为国台主持人,没有闲情逸致操心一个校级广播社,所以实际的管理权应该是下放到副社长身上的。
但正就是正,副就是副,叫他一声“沈副社长”,也不算埋没他。
空气里的硝烟味渐浓。
李明哲打圆场:“少年新事是一个温暖有爱的集体,没有谁说了算,大家都有商有量的。”
“听见了吧,我可没有一个人说了算。”沈锡舟脸上不加掩饰的狂妄笑意注定接下来的对话有转折,“在少年新事,我顶多、算只手遮天。”
听听。
这什么刚愎自用的昏君,其他人也能忍?
“了解贵社的档次了。”庄殊绝冷笑一声,侧身避开沈锡舟,经过他面前头也不回,“告辞。”
没走出几步,听到他在背后喊她。
她脚步一顿,面色可谓精彩纷呈。
他叫她什么?
“张书菊同学。”他又慢条斯理叫了她一遍,每个音节都吐得更加清晰,生怕她听不清似的。
他停在她背后半步开外的距离,她后背隐约感受到男生那灼热的体温:“跟你开个玩笑,我们面试当然是公平公正的。”
庄殊绝对自己在开学典礼上的影响力有基本的认知,一夜之间,学校贴吧里,带她名字的帖子几乎屠尽了前几页板面。
毫不夸张,整个远桥,连路过的蚂蚁都知道她。
这个人,只可能是故意的。
“沈副社长还是尽早去医院检查下吧。耳科,心理科,还有……”庄殊绝停顿,脑科二字沉默却震耳欲聋,“钱不够的话,当我做慈善了。”
沈锡舟亦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既然张书菊同学这么有钱,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少年新事接受赞助。”
这是嘲讽她实力不够,只能带资进组。
“可沈副社长又是怎么进的少年新事,还做到一手遮天的呢?”
潜台词:你又没钱又没实力。
沈锡舟稍加思忖:“潜规则?这招你复刻不了。”
庄殊绝:“潜规则难道不需要姿色?”
沈锡舟:“要啊,所以说你复刻不了。”
庄殊绝:“再看个眼科吧你。”
沈锡舟:“看过了,明眸善睐,目如悬珠。”
庄殊绝:“哪个庸医看的?”
沈锡舟:“申城一院眼科主任王明德,去呗,砸场子去。三甲医院科室主任换你当。”
“消消气消消气。”李明哲一边给庄殊绝赔着笑,一边把沈锡舟拉远两步,小声道,“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刚才碰到苟哥了,他把我骂了一顿,问我们摆什么架子,为什么不邀请庄殊绝。”
苟主任的师威撼动不了沈锡舟,他不为所动:“每个人都面试进来的,她凭什么例外?”
李明哲客观地说:“她开学典礼上表现确实……”后面半句,在社长大人的眼神恐吓下,消了音。
“确实怎么?”沈锡舟问。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庄殊绝离得不远,能听个大概。
既然他质疑她的能力,她就问个明白:“我哪里有问题?”
才消停的俩人又掐上了。
沈锡舟一把拂开试图给他顺气的李明哲,直面向庄殊绝,张嘴就罗列出她数宗罪行:“身为主持人,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制造混乱,愚弄观众,毫无主持人的责任感,你说你哪里有问题?”
庄殊绝就知道他要拿这个说事:“我是临时拿到的稿子,李明哲同学写得不清楚。”
她的语气略带点嘲意:“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只能照着念。”
闻言,李明哲的表情变得极为微妙,数度欲言又止。
庄殊绝眼神横过去,示意他别乱说话。
她几乎不认识他,但她向来在异性面前无往不利,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知道他不会戳穿她,便心安理得当着他的面胡诌。
“哦。”沈锡舟别有深意地看李明哲,“都怪你呢,明哲。”
庄殊绝不知道的是,李明哲的主持稿被沈锡舟不小心用可乐淹了,所以沈锡舟赔抄了一份。
自己的名字写没写清楚,沈锡舟还能不知道吗?
“我可能是没写清楚。”李明哲一边说,一边拼命用眼神暗示沈锡舟“算了算了”。
沈锡舟哪肯算了,点点头,说风凉话:“我看这社团马上就要姓张了。”
庄殊绝那个气啊,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岂不是承认了她姓张:“放心,少年新事丹门永存。”
李明哲拿这俩人彻底没辙了,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默默退开两步,开始放空,自我安慰道,不打起来就行。
面试的教室门开,有人走了出来。
李明哲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抛下这对怨侣:“面好了?”
“嗯。”米莉脸上浮起担忧的神色,沮丧道,“刚才我有点紧张,表现不太好。”
“你不用紧张,其实我们要求不严格。”
是不严格。
远桥最负盛名的社团,成员才9个。
李明哲自己也觉得前面的话太假,又找补:“自信点嘛,上礼拜面了好几个,就你一个过了复试。”
“明哲。”一直置身事外的沈锡舟忽然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潜台词很明显——跟外人说这么多干嘛。
诚然,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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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结果属于内部事宜,但实在算不上什么机密,没必要严防死守。
虽然不解,李明哲终究还是服从了社长的意思,微笑着送客:“总之,就请你先回去等我们消息了。”
米莉不由看向沈锡舟。
他脸上的汗珠接连滚落,顺着修长的脖颈没进T恤领口,但他的气场是冷淡的,除了她刚出来时他下意识的抬眼,后面他眼神几乎不曾落到她身上,此刻,更是明晃晃把她当成外人排挤。
虽然她目前确实还只是外人。
她体面地告别:“好,谢谢你们,回头见。”
李明哲:“回头见。”
米莉扬起笑:“沈社长,再见。”
庄殊绝直接跟李明哲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她有些不想面对接下去的场景,她完全能想象,沈锡舟为了针对她,一定会好好和米莉说话。
沈锡舟目送那道头也不回的背影走下楼梯,这才敛眸看米莉,是个挺莫名其妙的表情,似是想不通又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专门点他。
他偏头招呼李明哲:“走,开会。”
旋转楼梯蜿蜒下行,庄殊绝背后有脚步,米莉追上来:“殊绝,你今天过来是面试?”
随着时间推移,庄殊绝已经能相对平常地接受她和丁襄分隔两地的现状,唯独米莉一出现,总令她心浮气躁。
她开门见山问:“你和丁襄常联系吗?”
米莉表情有一瞬的别扭,很快又恢复正常:“没有,就朋友之间偶尔的问候。”
庄殊绝没有马上搭腔,手机在震,陆千帆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说自己在校门口等她,叫她快点。
明明已经说好了,今天二人分头行动,她来少年新事踢馆,陆千帆去约会。
不知道这祖宗又找她什么事。
她无心的沉默于心虚的人而言是莫大的煎熬,慢悠悠发完短信,她才说:“我去外面拉头发,你告诉他的吧。”她诈人很有一手,又笃定又鄙薄的表情拿捏得极为到位,那种任谁也看不出破绽,“丁襄都告诉我了。”
见米莉哑口无言,她轻哼一声,留下最后的警告:“他有我问候就够了。”
说完,庄殊绝匆匆离开,路上陆千帆又催了好几回,庄殊绝疑心她和谭宵吵架,记起伞落在少年新事都没顾上回去拿。
顶着大太阳跑到校门口,她终于明白陆千帆为什么催命。
本该远在美国的丁襄居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千帆和谭宵两个非常有眼力见,任务完成,大老远就先行一步。
庄殊绝对丁襄有埋怨,有失望,但这一刻,说不高兴是假的。
“你怎么来了?”
丁襄笑着看她:“不是答应过你的吗,一有空就会回来。”他从她肩头拿下书包,举高替她遮阳,“没带伞吗,晒成这样。”
他担心这里不好打车,所以没让出租车开走,这会车子还等在路边继续计费。
看不到他的日子里,庄殊绝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想念他,但当他站在她面前,眼睛里面只有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又感受到自己确实很需要他。
打开车门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对方自报家门:“少年新事广播社,沈锡舟。”
庄殊绝跨进车门的动作停住,下意识回头望向文娱楼,文娱楼正对着校门,透过外立面的玻璃,内部的结构一览无余。
有人站在五楼的连廊上,手肘搭着扶栏,身体微微前倾。
隔着宽阔的小广场,遥遥望她。
“回来。”他说。
似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命令式语气太生硬了,所以他又勉为其难加了个字:
“……吗?”
12.第 12 章
电话里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或傲慢或玩味,男生的声线平稳而郑重。
但她怀疑他故意找事。
挑这种时候,亲自打电话给她,他不知道避嫌的吗?社里又不是没有女生。
丁襄也依稀听得那头是男声,疑惑道:“谁啊?”
庄殊绝冲他摇摇头,然后,用最疏离的语气对话筒说:“不来了。”
手机那头就此陷入沉默。
等了两秒,庄殊绝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确认对方没有话要再说,她掐掉通话,简单给丁襄解释一句:“问我要不要加社团。”
她拉了下他的手臂,既是为了安抚他,也是做给仍站在落地窗前的人看的:“我们走吧。”
学舟路两侧梧桐树一直延绵到视线尽头,繁茂的叶子落尽,只剩横斜万状的空枝在半空交汇,形成一座狭长的天然隧道。
“太美了。”丁襄感慨着,举起手机,点开了相机。
司机说:“秋天才叫美,整条路都金灿灿的,树叶跟下雨一样不停往下掉。”
庄殊绝有些不以为意,美则美矣,天天看,也不觉得了。
丁襄的拍照技术实在糟糕,她看不下去,上手帮他调整拍摄角度。
突然,手机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丁襄把新消息点掉了。
Q-Q又弹。
丁襄继续点掉。
如是三次,丁襄依然没着急进app看消息。
他视频拍到一半,不想中断,貌似也正常。
但他微抿的嘴角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不自然。
庄殊绝盯着他侧脸明显的咬肌痕迹,忽然慢悠悠发问:“你不看吗?有人找你。”
丁襄说:“没什么要紧的。”
庄殊绝轻笑:“你看都没看,就知道不要紧。”
丁襄无言以对,面色愈发难看。
空气就此陷入沉默。
庄殊绝转头吩咐司机:“停车。”
丁襄则说:“别停。”
据司机观察,女生明显更有话语权,于是他一脚油门在路边停了下来。
丁襄倾身摁住车门不让开:“殊绝,别这样。”
庄殊绝摊开手:“手机。”
眼见没有转圜的余地,丁襄只能当着她的面点进Q-Q。
米莉:「刚碰到殊绝,被她骂了」
「不让我跟你说话」
「她好凶啊【哭】」
庄殊绝表情阴晴不定,命令丁襄:“往上翻。”
记录竟多到一时半会翻阅不完,她直接通过日期拉到前面。
一开始,都是米莉主动,丁襄出于礼貌回复,直到转学那天,事情出现了转机,米莉告诉他,庄殊绝被分到了16班。
这是丁襄最感兴趣的话题,他的态度空前热情。
就这样,米莉每每以和庄殊绝有关的消息作为开场白,二人的联系开始变得频繁。
确如庄殊绝所料,她拉直头发的事,也正是米莉告诉丁襄的。
又是不知不觉的某一天,米莉在聊天中加入了一点别的话题,说自己的手不小心被书本划伤了,很痛,丁襄也表达了关心。
庄殊绝没再翻下去,她知道,从这里开始,她不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话题。
她把手机扔了回去。
丁襄面色灰败,任由手机砸在膝头最后掉落到脚垫,顾不上痛,他说:“殊绝,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适不适应新学校,在家里有没有跟爸妈闹别扭,会不会还是疑心他们忽视你……可是你老不理我,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庄殊绝替他总结:“所以是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襄声音低下去,“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和她聊了,你别生气。”
午后的学舟路,被太阳晒得很慵懒,枝条的影子与阳光在路面排列出错综复杂的图案。
沿着树脚,两个年轻的少男少女一前一后,隔了约莫五米的距离,安静地行走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大梧桐从身侧一棵接一棵慢慢退后。
也是过了很多年,在某个酩酊大醉倍感失败的夜晚,这幕青春往事蓦地闪现,丁襄才惊觉,她明明给他机会了。
这段她允许他跟着的路,是她给他最后的机会。
可此时年轻气盛的他不明白。
他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不再追逐前方那个一次都不曾回头的背影。
“庄殊绝。”少见地喊她全名,他语气中满是疲惫,“我也是人,你能不能稍微体谅我一下,我刚到那边什么都不适应,已经很累了,还要每天每天给你赔笑脸。”
“我给你发十条消息,你才会施舍着回一条,永远没有好话,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给你发消息之前,要做多少心理准备,为什么你在我面前永远这么高高在上,为什么我永远只能卑微讨好你。”
“你好像忘了,是你言而无信在先。”
“是我在迁就你,就因为我没有陪你到底,我就没有一点功劳了,一切就成了我的错吗?”
庄殊绝仍记得,生日那天弥漫着烟草味的昏暗楼道里,男生站在自己面前那赧然但坚定的模样,也记得那一刻自己有多心软。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要自证。
是你说不怪我的,是你很坚定。
你一手把你的情义升华到那个高度,赚尽了好名声,也赢得了我的感动。
可你扭头把我从高空摔落,让我变成一个笑话,还要怪我不够体谅,到头说,你根本不是自愿,从一开始就在怨我。
“就算我不应该和米莉聊天,那么你呢,远桥有多少男的在追你?”
罢了,庄殊绝自嘲地摇摇头。
她走返回他面前,背脊挺得笔直,被阳光照亮的脸骄傲不可一世,她明明矮他半头,眼神却像睥睨。
丁襄如同大梦初醒,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可是为时已晚。
庄殊绝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白一句,她只是当着他的面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滚回你的美利坚。”
*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脚从酸痛到麻木,庄殊绝终于走到奶奶家。
斜阳已经贴近山头,余晖清冷。
奶奶是爷爷的第二任妻子,和庄殊绝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庄殊绝的户口在奶奶名下,姓也跟的奶奶,名字也是奶奶给她起的。
她的父亲韩家志幼时丧母,8岁的时候,家里来了后妈。
第二年,爷爷就去世了,所有人都感慨韩家志命苦,才过了一年好日子就要沦为孤儿,谁也没想到,奶奶毅然替亡夫挑起了抚养韩家志的责任,终身未嫁。
她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早些年户口管理还没那么严格,所以韩家志赵岚夫妇很顺利地把女儿的户口登记到了继母名下,理由很好听,想给无儿无女的继母留个后,实则想也知道,是为了在那个计划生育管控的年代,为二代留出户口。
“怎么了,心情不好?”奶奶一眼看出。
庄殊绝向来跟奶奶无话不说,但一个人失望透顶的时候,是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的。
她不想奶奶以为自己不再对她无话不说,就作势吐槽了在少年新事的遭遇。
她道出生日初遇至今的种种,一时都忘了丁襄那点糟心事,奶奶亦是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冷不丁问了句:“这男孩帅吗?”
庄殊绝防不胜防,一口水差点呛到。
看她反应,奶奶还有什么不懂的:“看来挺帅的喔。”
庄殊绝假装板起脸,控诉道:“老太太,你太八卦了。”
奶奶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没嘚瑟多久,布满沟壑的脸庞上却渐渐浮上失落:“你爸妈有你太晚啦,不知道我还能陪你多少年,能不能看到你结婚,生孩子。”
丁襄的身影在庄殊绝的脑海里一晃而过,她心头难抑酸涩,虽然她没有想象过和他结婚的样子,但她同样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生活里会没有丁襄。
她曾经坚信,丁襄和陆千帆一样,会永远陪着她。
“我讨厌你说这些,你会长命百岁。”庄殊绝抱住奶奶,闻到奶奶身上雪花膏的香气厚重而复古,一如小时候窝在奶奶怀中的感觉,她郑重其事地保证,“等我长大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就把你接来和我一起住。”
奶奶感到欣慰,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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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忍不住自嘲:“我老婆子一个了,你未来嫁人了,老公怕是要嫌弃我。”
庄殊绝一想到那个场景就生气:“他敢?我甩了他。”
奶奶不跟她较真了,哄道:“知道咯,我的乖孙,奶奶等你长大,带奶奶享清福。”
*
一点到三点是少年新事的公演时间,节目一般分三块内容。
第一块是新闻时间,播报一周以来的新闻轶事。
第二块是主持人自设栏目,主题自定,文学欣赏、影视赏析、观点辩论都可以进行深入展开。
前两个板块占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后面一小时是音乐时间,学生们可以通过署名或匿名的方式点歌、传递祝福。
少年新事目前共有成员9名,分工明确,对外事宜、后勤内务、稿文审核、设备器械……但每个人都有公演的机会,可以单人演播,也可以多人合作。
今天负责公演的社员是李明哲,李明哲撰稿水平强、口才好,尤其一口专业的播音腔,更是少年新事全社学习的榜样,每次轮到他主持节目,与演播室一方玻璃之隔的导播室里总是挤满观摩的人。
播报完近一周的新闻轶事,李明哲选择电影赏析作为自设栏目的主题,他点评了近期热映的一部电影,并选了另一部早些年类似题材、但故事走向截然不同的电影作为对比,阐述时代发展下,人们的思想和认知正在发生改变。
间奏音乐过后,公演进入最后的点歌环节。
少年新事在学校宣传栏有个投稿箱,供大家点歌写祝福,每周统一时间取走,抽取其中的几张进节目。
这个年纪的学生,除了生日、临考之类的祝福,最多的就是表白,胆子大的直接署名,胆子小点的只敢匿名,当然,不敢明晃晃告白,一般都是通过歌词传达爱意。
“今天的第一份祝福来自匿名投稿,送给高一16班的庄殊绝同学——第一次见到你,我的世界突然明亮如星,对我来说,能与你远远同行已经是我青春里最美好的事。这位同学要点的歌来自歌手……”
听到这里,沈锡舟抬脚走人。
大家面面相觑:“谁惹他了?”
有人朝广播努努嘴:“还能谁。”
众人秒懂,开始互相指责。
“我就说别叫她吧,社长都说不要她了。”
“社长哪有说不要她,只是说不邀。”
“那不就是不要的意思吗?”
“李哥也是,就不能换个点歌嘛……”
球场上热火朝天,篮球砸在地面的闷响伴随着男生的说笑声,一派热火朝天。
沈锡舟接过江开扔来的球,扬手起跳,精准远投入篮。
叫好声中,他与迎上前来的江开碰了下拳。
“让她加了?”江开问。
沈锡舟意兴阑珊地:“没。”
江开随口调侃:“沈社长这就有点公报私仇了啊。”
沈锡舟扯扯嘴角,没解释。
中场休息,男生们在场边坐的坐,靠的靠,聊游戏,聊女孩。
沈锡舟开了一罐可乐,仰脖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管,带来一阵舒爽。
他今天过于沉默,打球也凶,毫不相让。
激烈的运动消耗少年旺盛的精力和天马行空的思维,经肆流的汗水洗涤,浑身的逆鳞终于片片归位。
日头渐渐西行,烈日的光辉稍趋温和,一天中最燥热的时候终于过去了。
朋友搂过他的肩:“阿丹,今天怎么回事,这么猛?”
“是你们太菜。”沈锡舟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又说,“别这么叫我。”
他平时不是难相处的人,跟他那帮狐朋狗友百无禁忌,从不摆尖子生和帅哥的架子,所以尽管他语气严肃,朋友也没当回事,只是扬声冲人群喊:“听见没,锡丹说以后不许叫他阿丹。”
男生们哪会放过犯贱的机会,叫得更欢。
在不绝如缕的“丹”声里,沈锡舟忽然意识到,他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别人这样叫他,庄殊绝给他起的名字,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代称,在朋友同学口中泛滥成灾。
连他自己,都形成了条件反射。
再想禁止,为时已晚。
13.第 13 章
经过半天短暂的休憩,远桥中学又恢复紧张的学习。
大课间的升旗仪式上,米莉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庄殊绝和陆千帆在底下当然没什么好话,聊着聊着,不小心跟苟主任对上了眼,小老头冲她们做了个“嘘”的手势,背着手溜达过来了,站到她们身边监督纪律。
没过半分钟,自己先忍不住了:“殊绝,广播社没叫你主持啊?”
庄殊绝真想也回他个“嘘”,到底忍住了:“我没加社。”
“什么?!”苟主任怒了,“我明明骂过李明哲了。”
陆千帆插嘴:“老师,你骂李明哲没用,得骂他上级领导。”
苟主任眉头“唰”一下皱起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沈锡舟那小子是吧?每次碰到女生就这副油盐不进的德行!”
“就是。”陆千帆帮腔,“什么德行啊他?老师可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陆千帆之所以这么殷勤,并不全是出于朋友义气,更为了弥补自己在远桥待了半年、居然连沈锡舟是社长这么重要的情报都不知道,害庄殊绝跑去敌营毛遂自荐,白白被他羞辱。
-
庄殊绝还不适应远桥的连读,连续不间断的早起让她日渐崩溃。
“你们远桥都是忍者神龟,这都不疯。”她跟陆千帆抱怨。
“第一,‘我’们远桥。”后半句,陆千帆瞬间哭丧起脸,“第二,早疯完了,这学校你看到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精神病。”
礼拜五早上,庄殊绝千赶万赶还是经历了入校后的第一次迟到,在校门口登记完班级信息,她蔫巴巴地往里走。
走到半道,她远远地看到两道勾肩搭背的身影拐进了教学楼。
因为他们,她记起自己今天值日。
但今天是语文早自习,语文老师夏胜康对迟到问题比较敏感。
纠结一阵,最终在扣分要罚扫的威慑下,庄殊绝选择折返。
今天包干区还真有垃圾,一张废纸和一个矿泉水瓶,扣分的话,得扣两分。
她倒没怀疑这是苦命鸳鸳给她使的绊子,互放狠话事件已经过去两周,不至于现在才来搞事。
没有工具,她只能徒手捡垃圾,大致把落叶踢到路边。
刚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忽听石板小径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打破晨间的静谧。
谁啊?
她走出掩映的树丛,往声音方向张了眼。
她怎么都没想到,薄雾里钻出来的人居然是沈锡舟,清瘦的轮廓渐渐清晰。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戴着红袖章的检查组。
看到她突然冒出来,沈锡舟很明显也怔了一下。
他回来干嘛?庄殊绝一时顾不上避嫌,疑惑的眼神围着他打起了转。
沈锡舟收回视线,权当她不存在,与她错身而过。
他对她的态度一直称不上和平,但经历过几次交锋,彼此已经不是陌生人,是能说上两句话的,哪怕不是什么好话。
这会那点熟稔又荡然无存,彻底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他不知道丢了什么,在包干区一通乱找。
庄殊绝也不管他,先回了教室。
“报告。”
早自习已经过半,夏胜康脸色沉得能下雨,装没听见,晾了她好几分钟,才让她回座位。
陆千帆躲在书后:“你怎么来这么晚?”
“包干区。”庄殊绝探头,见夏胜康正在低头专注教案,她便把刚才发生的事跟陆千帆说了。
陆千帆怎么想都不对劲,电光火石间,她的雷达一个鲤鱼打挺,盘活了,连带着瞌睡都清醒了:“他不会给你捡垃圾去的吧?”
庄殊绝翻书的动作稍一顿。
其实她也联想到了,但怕显得自己太自恋。
而且冷静下来想想,沈锡舟连存在感都没刷过,她真的很少在学校见到他。
故作不在意:“扯吧你。”
“怎么不可能?他要没那个意思,会三天两头找你麻烦?”
碰到这种事,当朋友的永远比当事人激动。陆千帆也不例外,既然丁襄不中用,就该换个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说,沈锡舟三番五次和庄殊绝作对有猫腻,那么反过来……
正搁那千般脑补,夏胜康猛地一拍讲台:“陆千帆!这么喜欢说话,你出去说够了再进来。”
他为人古板,觉得女生就该温柔娴静,看不惯她们这种高调有个性的,像今天的情况,要是换了别的学生,他至少会好言相劝一回,实在不听才采取强硬手段。
叛逆少女哪受得了这个,陆千帆把书一摔就走出了教室后门,这让夏胜康更加生气,见庄殊绝频频往外张望,他迁怒于她:“这么喜欢外面?你也出去好了。”
出去就出去,晒太阳不比看人脸色舒服啊。庄殊绝拔腿就走。
两个女生背脊靠上墙壁,微扬起脖颈,温润的阳光洒在脸上,映照清丽的轮廓。
互相抱怨几句,气就顺得差不多了。
陆千帆心思重新活络起来,胳膊肘怼了庄殊绝一下:“说实话,你对他什么想法?”
“谁啊?”庄殊绝掀起眼皮。
“别装傻。”
庄殊绝不装傻了,改为答非所问:“他都亲眼看着我和丁襄走了。”
“啊,也是。”陆千帆蔫了。
没过两秒,死灰复燃:“也不一定,万一断眉哥对你如痴如狂,横刀夺爱,不择手段,甘做小三。”
庄殊绝反问:“那如果有个男的对你如痴如狂,甘做小三,你会背叛谭宵吗?”
陆千帆:“看情况。”
“扯吧你。”庄殊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都已经开始备战雅思了,就这还看情况,有什么情况可看。
陆千帆忽然扭头看她,难得没贫:“我走了,你会怪我吗?”
庄殊绝不假思索:“会啊。”
“靠!”陆千帆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跳脚,“你跟丁襄去实验的时候,我可没有怪过你。”
庄殊绝:“我不在你还有谭宵,你当然不怪了。”
陆千帆:“那我不在你还有……”她停顿一下,故意往暧昧了讲,“楚宫腰,你又凭什么怪我?”
这新绰号欠归欠,杀伤力巨大,庄殊绝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把劲腰。
此局陆千帆大获全胜告终。
“狗吧你。”庄殊绝又好气又好笑。
廊前,晴日的风光无限好,山是众木拥翠,水是掠影浮光,无垠的天空零星缀着几缕轻烟似的云丝。
早自修的辰光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响,二人想当然地以为罚站结束。
正要回教室,夏胜康从里面出来,面色不善:“你们两个什么事情啊,站到外面还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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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这会有心不想惹事,互看一眼,没作声。
夏胜康却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咄咄逼人:“问你们呢?!这么好笑,让我也笑笑呀。”
走廊上不乏看热闹的人,夏胜康有心挫两个女生锐气,故意拔高音量让更多人听见:“你们课文会背了,待会默写能全对了?”
陆千帆梗着脖子不吭声。
“不会。”庄殊绝忍无可忍反呛,“我们人都出来了还怎么背?”
夏胜康没想到她还敢顶嘴,这让他很丢面,为了夺回师长的威严,他说话愈发尖酸刻薄:“你记性不是很好吗?哦,心思都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不是谈恋爱就是瞎出风头,是没心思背课文了,开学典礼上那么多名字说背就背,觉得自己厉害得不得了吧,我实话告诉你,没有人会这么觉得!有脑子的人都不会!”
这里的谈恋爱指陆千帆,陆千帆和谭宵的事几乎传遍整个远桥,夏胜康也有所耳闻。
整条走廊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一隅。
应试教育下长大的学生,即便到最不服管教的年纪,对老师的畏惧仍然刻在骨子里,即便反抗也带着股怂劲,心里早就虚的不行了,只是为了面子才强撑。
陆千帆就是典型的例子。
但庄殊绝是是真的不怕,真的敢亮剑,管对面是谁,惹毛了她照干不误。
她面色和语气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一片肃杀的冷:“知道我记性这么好,你还瞎操什么心?”
“你……”夏胜康指了她半天,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厉害!我说不过你,你这个学生我吃不消教!今天开始这个班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说完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
夏胜康第一时间把事情报告给了高一16班的班主任,沈璐匆匆赶来教室,把庄殊绝和陆千帆叫走了。
任凭沈璐如何打圆场,师生两方都不肯让步,见了面,差点又掐起来。
最后校方介入,家长介入,夏胜康同校当老师的女儿夏金雨也被喊去救场。
同事来叫的时候,夏金雨正在办公室里训被逮到下课玩手机的学生。
沈锡舟只看到江开给他发的消息「太猛了我草」「我劝你以后少招惹这女的」「【图片】」,他连图片都没来得及点开,夏金雨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背后。
但通过粗略的一眼,他已经辨认出照片的主角。
办公室。
夏金雨的嘴唇开开合合,沈锡舟无精打采地站着,左耳进,右耳出,琢磨江开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高一年级的年级组长招呼夏金雨:“夏老师,有空吗?”
“有,王老师,怎么了?”
高一组长:“老夏和学生吵起来了,非要学生当众道歉才肯回去上课。可人家家长宠小孩宠到没底线,居然说大不了转学,然后把孩子领走了,老夏险些背过气去,他也是,把课上完就得了,那么较真干嘛,你去劝劝呗。”
这下夏金雨顾不上沈锡舟的手机了,急急起身走出去,随口问了句:“哪个学生啊?”
她以为会是某些个全校闻名的不良男生。
“庄殊绝呀,开学典礼上那个。”高一组长头都快摇下来了,“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学习也好,谁想到家教这么差。你敢想象她性子有多烈?她说道歉可以,但要老夏也给她道歉。”
14.第 14 章
别看韩家志在老师面前护起犊子蛮横无比,事实上,等一上车,他的怨气就转向了庄殊绝。
“你这才开学几天?你老师三天两头找我。”他启动汽车,“明明知道妈妈快生了,家里忙的要死,你故意的吗?”
庄殊绝二话不说就要解安全带下车,韩家志看着她倔强的背影,语气终于软化下来,伸出一只手想拉她的胳膊,被她挣开,他叹气:“我当爹的还说不了你两句了是吧?”
庄殊绝爆发:“所以现在我连你的精力都不配占用了吗?”
“既然你是这么想我的,那你为什么不像陆千帆爸妈一样,直接骂我、让夏胜康出气好了,你跟他吵什么?”
“我知道了,你就是觉得打狗还要看主人。”
韩家志听着啼笑皆非:“这说的什么话,你是狗,那爸爸是什么?”
他哄了半天,庄殊绝终于消气,闷闷地说:“还有,我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人都很好的,你干嘛对他们那个态度?”
韩家志不以为意:“人家跟你客套两句你还当真了,他们都是一伙的。”
庄殊绝:“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他们?”
“以后?”韩家志抽空分副驾一个眼神,难掩讶异,“合着你还想着回去呢?”
*
当下,高一16班门口的师生大战虽然一度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但青春期的学生冲动敏感,跟家长老师发生口角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很快,大家发现了不对劲。
两天过去,庄殊绝的座位一直空着。
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的知情人士陆千帆气场低迷,连谭宵过来给她送吃的,都被她寻衅滋事骂了一顿。
谭宵知道她心情不好,没跟她计较。
离开之际,他跟沈锡舟和江开打了个照面,他和这俩人朋友圈所有重叠,根据传闻,也知道对方的性格挺合自己胃口,奈何双方曾经站在群架对立面,虽然都不是当事人,只是替朋友出头,虽然最后没打起来就被校领导捣散了,但这个不大不小的梁子就此结下,加之谁也不肯主动示好,关系便一直僵着了。
“被叼了?”
突如其来的招呼,令谭宵稍稍一怔。
沈锡舟面色自然,像极了只是老友之间熟稔的寒暄。
同龄人打交道没那么复杂,他们男生之间多的是一场球下来就勾肩搭背。
谭宵亦是友好回应,自我调侃道:“出气筒。”
沈锡舟心领神会地笑了下。
儿童节也从教室里跑出来招呼谭宵,却是别有目的:“宵哥,能跟你打听件事吗?”
谭宵对他的花花肠子一清二楚,直接拒绝:“不能。”
开玩笑,连做头发都不准别人传,谁敢泄密她可能要转学这等大事。
他敢惹这姐啊。
目的落空,儿童节连招呼沈锡舟都有气无力的:“丹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沈锡舟反问:“我不能来吗?”
“这话说的。”儿童节一边熟门熟路往隔壁班后门口探头探脑,一边贫,“谁叫你这学期都不光顾我们班了,我这是受宠若惊。”
“那我以后常来。”沈锡舟说。
他那语气敷衍得要命,儿童节陪着演了句:“说到做到哦。”
第二天午饭过后,沈锡舟还真又一次出现在了高二5班教室外面。
儿童节从食堂回来,远远就看到他和江开一块站在廊下聊天。
“我的丹!你真来了?”
江开颇有几分阴阳怪气:“你的丹爱不爱你?”
儿童节:“别吃醋嘛开哥,他最爱的肯定是你。”
说话间,眼睛往隔壁班后门偷瞄了三次——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
苦命鸳鸳很瞧不上男人为个姑娘如此费尽心机的行径。
沈锡舟:“眼睛老往那边瞟什么?”
江开附和:“斜视趁早去治。”
儿童节才不以为耻:“你们跟谭宵打听下嘛,庄殊绝怎么不来学校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江开当场拒绝了。
他一点也不关心庄殊绝来不来学校,再者刚认识就去打听人家女朋友的朋友,让谭宵怎么想他们?
“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啊。”儿童节大义凛然,“你没发现这两天班里男同胞士气低迷吗?还不是因为集体失恋。”
沈锡舟朝走廊尽头点点下巴:“有种你自己问。”
见是陆千帆,儿童节表示不敢。
沈锡舟“啧”了声。
儿童节:“你有种你问。”
沈锡舟说:“问就问。”
男人的好胜心就此激活,几人眼巴巴等陆千帆走近,沈锡舟张嘴喊人:“陆千帆,问你个事。”
陆千帆看的最不爽的人就是他,他还敢撞枪口,她不骂他骂谁:“认识你吗你问问问?”
直到回到教室坐下,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问话的人是谁,当下一个激灵,脑海中某条红线开始爆闪。
收到陆千帆消息的时候,庄殊绝正在接苟主任的电话。
“你们各退一步,你私底下跟夏老师表个态,不为别的,就为迟到和上课说话,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他对别人不是这样的……”庄殊绝一边回复,一边点开了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动的头像,聊天对话跳出来,她的话戛然而止。
狗帆:「我靠我靠」
「断眉哥跟我打听你」
「我就说吧,这小子百分百看上你了」
庄殊绝来来回回把那几行字看了好几遍,理解能力变得很迟钝。
苟主任以为信号中断:“喂?喂?”
庄殊绝回神,把话接了下去:“他针对我和陆千帆。”
苟主任说:“不是针对,夏老师就是思想比较保守。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也后悔了,这两天闷闷不乐的,但他毕竟是老师,你就卖他个面子,好不好?”
班主任一次又一次在她和夏胜康之间斡旋。
夏金雨也联系过她,说自己的父亲脾气执拗,一上头就容易口不择言,但心肠不坏,她甚至有些羡慕地说:“你真勇敢诶,我一辈子都没这么跟他说过话,怕他怕得要死。”
苟主任身为校领导,也没有无脑站在同事的角度上责备她,更没有因为她父母的态度就讨厌她。
但庄殊绝一生要强,要她跟用有色眼镜看待自己的老师低头,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任凭苟主任如何苦口婆心,也没能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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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她。
挂了电话,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和陆千帆的聊天界面上,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她回过去一个问号。
狗帆:「我吃完中饭回去,他在隔壁班外面,把我叫住了」
风光:「他问我去哪了?」
陆千帆还真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经过仔细回忆。
狗帆:「对不起,我有罪」「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我骂了」
风光:「。。。」
狗帆:「但他肯定要问我这个」「他现在还在,我问问」
风光:「问你个头」「不许问」「敢丢我的脸我弄死你」
前脚骂人后脚搭讪这种事,确实丢人,陆千帆在八卦和尊严中间一阵纠结,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可是一回头,才发现人家已经走了。
连江开也准备回教室。
一不做二不休,她开窗探头:“沈锡丹干嘛?”
那本来就只是男生幼稚的较量而已,江开当然不会把兄弟的把柄交到别人手里,于是随口胡诌:“问你要谭宵的号码,给不给?”
陆千帆愣了一下,哐地把窗砸上了:“想得美,不给!”
不出意外,两个女生又通过手机,骂了某位腰比较细的男士和某位天生笑眼的男士一整个午休,骂他们乱攀交情,以他们人品之恶劣会带坏谭宵……
庄殊绝骂完苦命鸳鸳,还骂了神神叨叨的陆千帆。
这已经是第二次误判了,陆千帆完全没敢顶嘴。
*
星期天,庄殊绝没去远桥的第三天。
早饭桌上,赵岚说:“过两天叫你爸带你去办理转学手续,学校你随便挑,我们去托关系。”
庄殊绝喝粥的动作顿了下。
看出她不情愿,韩家志说:“你不转学那怎么办,你是愿意道歉,还是打算不上学了,一直待在家里?”
赵岚补充:“就算回去远桥,难保那个老师不会给你穿小鞋。”
说到这个韩家志又来了火气:“实在不行,给那老师点教训,体罚辱骂学生一告一个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至于,别搞这些了。”庄殊绝思忖一会,妥协,“我想想吧。”
早饭过后,韩家志陪赵岚去医院产检,庄殊绝一个人在家,心不在焉地消磨时间。
无意间看钟表的时候,忽然想,远桥中学该放饭了,今天是半休日,肯定很热闹,大家可以脱下校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女生拥有披发的自由,文娱楼社团遍地开花,寝室楼阳台晒满衣服和被子,运动场馆人头攒动。
如果真的转校,她应该会有点舍不得——她指,除开对陆千帆之外,别的不舍。
也会有点遗憾。
遗憾这个词从她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她并不愿去深究自己在遗憾什么。
好像她不把那点遗憾想清楚,她就能少遗憾一点。
手机是这个时候震的,一条短信跳出来。
很没眼力见地挑明了她的遗憾所在,却又奇迹般地治愈了她的遗憾。
「庄殊绝同学,你好,鉴于你在开学典礼上的优秀表现,特邀你加入我们,我们的社团活动将于今天下午一点照常进行,期待你的到来。
少年新事招新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