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不肯归家》
1. 第一章
这是我躲在家的第五天。
牵着的两只猎犬仍是不知疲倦地狂吠想要往前冲,我身子后仰仍被扯得一下一下往前。
回眼看向远处坐于避阴亭中的父亲,他正向我招手。
我极其乖顺,立即撒了绳子就小跑入亭,任由家仆们去追逐那两只只会叫不会咬的狗。
亭中幽香阵阵,姐姐楚华玉正为刚描完丹青的父亲沏新茶。
毛笔被父亲放入瓷质架上发出细微清响。
白纸上呈现出的半身像动作明显是照着我刚才与猎犬玩的画面描的。
可那画上人全束起的发髻和简白的装束就不难看出,父亲所想画的却并非是我。
我微卷的黑发和喜爱穿艳色衣裳这点和母亲却是大有不同———父亲透过我在画久未回府的母亲。
我眼角余光瞥到,桌对面楚华玉的目光正从我脸上悠悠落到画上。
这瞬间我有些想笑。
“就他吧,”父亲微卷的乌发用一支金簪别起,艳丽成熟的面容微微低头,端起茶杯轻抚杯壁,试探着温度,“御史大夫温道言第五子。家世、样貌皆无可挑剔,何况温家似乎也有与我楚家结亲之意,见华玉已到纳夫的年纪,便将这画像送来了。”
听到某个姓氏我条件反射般一哆嗦,看向父亲近侍手中捧着的另一叠画像。
摆在最上面的那张画像上的男子,眉眼修长疏朗,眸含春水,英俊的面部轮廓和修长的身材在技艺精湛的画师手下使得男子看起来完美的无可挑剔。
严格来说我算是认识这画上的男子,他本人其实比画像上还要仙气几分。
一瞬间,便让我又仿佛陷入五天前路边的那辆经历过摇晃后的马车中。
宽敞的车厢内已是一片狼藉,那双满含水光的眼睛紧紧跟着我,而我正疯狂区分着自己和他的衣服配饰。
待我终于穿戴齐整,着急忙慌想从马车中出去时,他一惊薅住了我的衣摆,微哑带颤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世女就要走?!”
见我不说话。
他又问道:“……知道的吧?我的名字。”
“温去尘。”
我看着那张画像旁边所标注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轻念出声,嘴角抽搐。
“哦?华月你认识他?”父亲轻笑,狭长的丹凤眼看了过来,“听闻此子才色俱佳,处事端庄有度。许给你长姐做主夫,你觉着如何?”
……觉得如何?
我还当真短暂思索了一下,搜寻脑中为数不多关于温去尘的记忆,只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和“端庄有度”几字实在不沾边,于是我心虚地看向楚华玉。
她也正看向我,目光沉沉。
和她眼神接触的瞬间,我白了她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只道:“孩儿也只是听闻过此人。”后又接一句:“挺好,挺好。”
其他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温去尘的老娘温道言与我母亲在朝堂上向来不和。
所以两家之间以往几乎没有过交集,赴宴相对而坐都不发一言的那种。
而我与温去尘在京中的名声更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嗯,他是天,他可是京城第一才子。
早在他还没到年纪之时,就有不少人家打听温府之子嫁娶之事。
我低垂了头,紧急避险,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总事与愿违。
“二妹这几天总在家,可是在外发生了什么事?”楚华玉仍是未回应父亲问他娶温去尘的事,却是转而作担心模样地向我问道:“如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是啊——”父亲像是有些乏了般,打断了了楚华玉的话,向后懒靠在椅子里:“是没银钱用了?华月往常在家可是连三天也待不住的人。”
闻言,我当即退开几步,便往外走,模糊着回道:“巧了,我正要出去赴约。”
本来确实有事躲在家中,现在温去尘可能要成自己姐夫了,这这这……
这是不是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再说了,当时那情况很复杂啊,抛开事实不说,也实不是我强迫他的。
且这么几天了温府也一直未派人来要一个说法,反而送了画像给放出消息要娶正夫的楚华玉,莫非是考虑到其子失身,实在是非能明面上说的事,所以想到这一招内部消化?
好好好,这温老妖也是个人才,既然她家都不计较了,那我还纠结什么。
想到这,我脚步都轻快了不少,随意往后一看,楚华玉正扶父亲起身,那模样乖顺至极,父亲似乎与她说了什么,她正犹豫着点头。
我十分不屑地“嘁”了声,心中却已了然,楚华玉娶温去尘这事就在她点头那下应下了。
楚华玉对父亲的所有安排向来不会忤逆一个字,她在父亲面前,从来都是恭顺懂事得很。
身后管家忠伯追了过来,又是给我送披风又是往我手中塞钱袋,我胡乱塞进袖里,一抬头,便又和楚华玉的目光撞上。
她看我的眼里闪烁着探究和不耐的光,我亦皱眉回瞪她一眼,转身踩着身上挂着的玉佩香囊相撞的叮哩铛啷声就出了楚府。
我与楚华玉之间,就连外人对楚府里的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世女不和之事都知道一二。
这么看,温去尘和楚华玉这两个“天”在这方面却也莫名合衬。
*
“那天你没在,他们说你出去采买衣物去了。我正输着钱,周围挤着很多人,我不记得是谁了,递给我一杯酒……”我站起身,推开房门,指向赴欢楼楼下大堂中那张最大的圆桌给李妙生看,继续道:“就是在那……我当时喝完就觉得浑身酸软难受,那人就将我扶了出去,扶进了辆马车,再然后……”
“再然后?”李妙生柔若无骨的手将我拉回房中,轻声将房门重新关上,坐到了我身旁,手一下一下安抚着我的背。
他平时带媚意爱拉长尾音的声音此刻低低的,像抚过痛痒伤口的轻羽般让人舒适。
我撑着额头,努力回想那天给我递酒人的模样,可越想脑海中那天马车上温去尘受惊的模样在我脑海中越发清晰。
记得当时掀开车帘时,温去尘显然也十分意外,怔怔抬头看向我。
在我隐约辨出这车中并非是自己熟人之后正要下车却不想后背被谁一推,正好被温去尘惶然接住。
再然后,我就上了我如今的准“姐夫”?!
尤记得温去尘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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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的手覆上我额头的那刹那对当时浑身燥热的我所造成的剧烈冲击感。
他似乎一直低声与我说着或是问着什么,我脑袋混沌不堪根本听不进去,软绵无力地对他的靠近和关切半躲半推,到他终于发觉我是中了春魂药的毒再到他犹豫过后带着我的手探入他衣中……
摇晃的马车,温去尘红到几欲滴血的脸颊,和几乎失去理智的我。
天菩萨!那一切都发生太快了。
知道我一定在赴欢楼的极大几率是熟人,然而在京城敢给我下这种毒戏弄我想看我闹笑话的人,我这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
“我会去查的,你……那种毒药伤身,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李妙生站了起来,将坐着的我搂在怀中,轻声说着。
他如此说,应是将整件事猜的七七八八了。
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摇了摇头:“你一赴欢楼被我包下的小倌能去哪查,认识的人还没我院子里的小厮多。好了,我也只是因为这事无人可说,说与你听听而已,你听过就罢了,我自有打算。”
“……至少我可以问问那天赴欢楼里当值的小厮当时的情况,你每每在赴欢楼和你朋友们在大堂中开局时,声势之浩大,想必那天也有不少人是注意到你的。”
我没听,只是顺手就想去握他的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转而去抓他青绿色袖子,哄道:“好妙生,先别管这些了,你且遣小厮去上师府,这时候应该已经散学了,让小厮去请伍念她们过来……你可不知道,我这几天在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说罢,我又自己探身对侯在外边的小厮让拿骰子进来。
伍念几人是我在京城从小玩到大的“志同道合”的好友,她们几个在京城的名声也就只比我好一点,我是连日里家都不归,而她们,是一出家门就与京城中的那个楚华月混与一处……
“好吧,那你们以后玩乐便不再去那楼下大堂了,就在这房里吧,大堂到底太多不明身份的人来往了。”
我颇有些意外:“你不是害怕别人触碰到你吗?到时候那么多人,难免——”
“对呀,我是忍受不了与人肌肤相触,也不喜与旁人同待一室。”他走到房门前,两手正虚握着门的两边,就在门被他缓缓推开一条缝时,他微侧了头,露在衣领之外的流畅白皙的颈线在我眼前尽展无遗,尽管是用的玩笑语气,可眼里并没有笑意:“但比起这些,我更不能忍的是,每每把你这样的大财主赶到楼下,被哪些不安分的人用手段抢走了去。”
李妙生说完这句话便扬起了一个俏皮的笑容,出了房间,大抵是吩咐小厮办事去了。
留我一人在房间看着骰子深思。
对啊,给我递酒的人不一定就是和我有怨,也有可能是赴欢楼其他小倌为了从李妙生这里抢财主才想出这等下作手段。
可为什么要把我扶进温去尘的马车啊,作孽是吧?!真服了,随便换个人也好啊。
换个人就算以后事发了,大不了就把对方娶进府就好了,可温去尘不行啊。
先不说现下父亲中意楚华玉和温去尘两人结亲之事。
就温去尘老娘和我母亲在朝堂上势同水火的关系,就更不能娶进府。
2. 第二章
可话又说回来,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父亲会突然中意温家的儿子。
在我心中正烦闷之时,突然一抹红影撞进了门来,我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揪着领子掼进层层纱幔之后的床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脸朝下的押着。
我什么也看不到,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单手钳制住我的必然是个男的。
随他而后的还有很多人也冲进了房间,包围在纱幔之外,应是两拨人。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啊?!向来只有我聚众将别人罩头暴打一顿的份,这传出去可了得?!
一时我怒上心头就想翻身去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可我才将动,就被对方发觉。
“不要动。”
上方传来清脆的少年音。音尾带着一丝悠然,对方仿佛完全不紧张,传到此刻我耳中,无异于威胁之意。
于我立刻老老实实将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连手指都不敢轻易动弹。
“放开她。”
李妙生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听到李妙生在,我瞬间放心不少。
“你说放开我就要放?我当然不!”那少年几乎是不带犹豫地回道:“早跟你们说了,我不过是来这赴欢楼里寻人而已,可你们不仅不让,今天竟还想抓我!是谁指使的你们?”话说这,略微停顿了会,便听到少年低“哼”了声,继续道:“……看你紧张成这样,难不成就是她?”他说着,手上的力道用得更重了些,我双手被钳制几乎要痛呼出声。
纱幔外的李妙生立即问道:“你身为一男子来赴欢楼寻人?寻的是何人?所为何事?”
“那你别管——”
“你的事我自然无意管,我们之间或许是有误会。我也只是小厮说近段时间有奇怪男子每日来赴欢楼口口声声说要找楚世女,怕打搅了生意,这才让小厮来请阁下的,还请阁下莫要误会伤了旁人。”
找我的?我心下一惊。
这男子每日来花楼寻我,极有可能与五日前的事有关,确实可疑,所以李妙生才让赴欢楼的小厮抓他,却不想反倒让他闯进了这里。
“误会?……”少年可能是摁我的手有些累了,我能感觉到他边对纱幔外面的李妙生说着话边谨慎地换了个手摁我,“我知道你李妙生,你是这赴欢楼的头牌,谁不知道你李妙生就是被楚世女常年捧着的……”
我正凝神分辨少年所说之言却忽听李妙生声音陡然的提高:
“你干什么?!你最好别动她!”
察觉到气氛的剧变出于本能反应我扭过头去看……
最先入眼的是一只修长的手,就停在我脸边。
原来方才少年这番话不过是在转移所有人的注意,他或许早察觉出我正是他要找的人。
就算我方才没扭头过来,应该也会被这只手捏着脸转过来面对他。
我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才发现这人我是见过的,就在五天前……
在我喝了那杯酒被人扶着往赴欢楼外走的时候。
一抹红色引起我的侧目,人群中,这少年不顾小厮的阻拦,自顾自地说着自己要找人就往里闯,他一双星眸四处瞅着,就是没看向我当时所处的位置……
如此想来,他和那件事没有关系。
眼前的少年先是迟疑了一瞬,视线在我脸上来回扫过后,荡开笑脸。
他有着一双清透的绿色眼眸,露出不算明显的虎牙,声音含了兴奋:“楚二世女楚华月是吧?!我找你呢。”
与此同时。
“还愣着做什么,抓住他!”李妙生趁他分神,一声令下,四周的小厮一冲而上,将少年从我身上掰开,押到地上。
我才一被松开,李妙生便扑了过来,坐在我垂放在床边的脚旁边,时不时仰视着问我有没有事有没有被吓到,在看到我双手被抓出的红痕的时候,他拧紧了眉剜了一眼此刻被压在地上的人。
我缓了缓神,起身凑过去瞅那被押着也不见神色紧张,仍还费力抬起头来与我对视的少年。
“你认识我?”我问道。
他立即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摇头,“我见过你,但我们没说过话几句话,所以不算相识。”
“那你找我是为何事?”
少年迟疑了会,才道:“很重要的事,我想和你单独聊。”
我沉默了。
思考自己外表是不是看起来人傻好骗,他才刚摁了我一次竟还要提出想和我独处。
于是我笑着对他道:“好啊,不过你刚才给我手摁疼了,这事怎么算?”
少年愣了,只呆呆看着我,显然没了主意。
“听过赛马没?和我玩一局怎么样?赢了我就愿和你单独聊。”我扬起笑,耐心解释游戏规则:“任你去后院马厩里挑一匹马,你和马儿共绑一根长绳,我只抽那马一鞭,你若能跑赢马,拖着它往前走,就算你赢。”
少年神色终于有了变化:“这算什么游戏……你这人……”
这怎么不算游戏?赌你运气的游戏啊。
你若聪明点想通游戏的漏洞,就干脆趁所有人不注意上马跑路,前提是你有这个能力。
看着少年神色逐渐变得惶恐不安,我心中叹道,这才是被压制在下的人该有的表情。
“你好像不喜欢这个游戏?”我故作失望,转头看向李妙生。
李妙生一掀眼皮淡淡接话道:“那换个?上次玩的是水笼——”
“今日怎不在楼下大堂聚了呢?”
忽传进房间的一女子的声音将李妙生的话打断。
伍念出现在了门外,许是察觉出屋内气氛的不对,她只是停在了门口往里张望着。
与伍念一同来的还有言锦书,她并非这里的常客。极其不自然地站在房门口,一双眼睛的视线不愿落在所有房内或房门外不时经过的所有男子身上,盖了袖子的手上还捏着一本书。
言锦书是我花钱雇来冒充我去上师府听学的,一来二去的,她便也和伍念她们熟了,今日她估计是被伍念拉来凑人数的。
“这……”当伍念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少年的时候,明显神情一怔,快步走到了我身旁耳语问道:“许家公子怎在这?”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怎还把人摁地板上了?看把人吓的,脸都白了。”
我一惊,忙问:“那个许家?”
伍念沉默点头。
……真是世事难料。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能短短几天之内与御史之子有染又差点惹了许太尉之子的呢。
仔细观察之下,此时被摁在地上的少年长长的黑发以镶金黑锦带全束起,虽装束不似寻常京城贵子那般繁复讲究,但身上所穿所佩之物皆是不俗。
且若说是太尉之子,那便都符合上了。
许太尉位列三公,统领南嘉国诸军,虽南嘉国崇文,但也从不怠武。
许家门下女子各个都是实实在在上过战场抢立军功的英飒女子,更有许家男子打破了国例,成为独一位以男子身份稳坐当今正二品骁骑大将军之位,手握累累军功和兵权。
但好在这次的事还能有点转机。
我望向正仰头满目惊恐看着我的少年忽而爽朗一笑,“哈哈,被吓到了吧?我是与你在说笑呢,如此我两就算扯平了!”
闻言李妙生斜目看我一眼,随即摆手,让小厮们将少年松开。
“我看你装扮并非是常在这等地方出入之人,以后就不要再来了罢,这里可不算安全,需不需要我遣人护送你回去?”
我甚至为拉回点好感还补上这么一句,引得李妙生频频侧眼看我。
可那少年明显还有些后怕,皱眉沉默了好一会才犹豫道:“我找你……有事。”
到底什么事让他如此执着,我以为他现下只会想尽快远离我的。
“什么事。”我问。
少年先是扫了四周一眼:“楚二世女,你能不能……”他停顿了会,眨了眨眼又抬眸快速扫过我,随后皱眉思考,似乎仍是难下定决心,最后他终于低声道,“与我成亲?”
明明这房里有着这么多人,气氛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我也跟着失语。
作为男子,不应该啊,至少不能闯进花楼主动向刚才还在恐吓他的女子询亲吧?
不得不说许氏男子当真与众不同。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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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可不能成亲啊!”
伍念第一个反对,她表情反而是这所有人中最慌张的。她呼哧呼哧地扇着团扇对我道:“华月你可不能成亲啊。自从顾英姿成亲后,都难与我们玩到一处了,你要也成亲了,那我怎么办?!”
我觉得她太不信任我了,我是那种会被家事亦或者男子缠得分心不去玩乐的人吗?
我看了少年好一阵,向他问道:“我为何要娶你?”
“因为你是楚丞相之女,而我是太尉之子,我两门当户对……”
他话说的很直接明了。
听到太尉两个字,本在他身旁站着的刚才摁他的那些小厮低着头就悄声退了出去。
在门口的言锦书忙抬眼看向我又看了看外面,最后跨步进房,将门关上。
“许太尉幺子许步歌?”我试探性问道,见对方点了点头,我又迟疑问道:“我家……没向太尉府提亲吧?”
我以为父亲将楚华玉的亲事提上日程,至少应该等她的婚事办完才会轮到我。
“没有。”少年每次回答几乎都不用思索。
我却觉得有趣了,眨了眨眼仍是看着许步歌,轻笑了声。
伍念扫我一眼却没说什么。
“但你必须要和我成亲。”
骰子在我手中翻转,静等下文。
“以你楚二世女在外名声,与你楚家相当的正经世家之子,你娶不到;但你的正夫之位又不是谁都能攀附得上的。但你私的作风的这些我全不在乎,如此一来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我了,我与你正相配。”
“你来真的?!”伍念惊呼出声,十分不解地向许步歌问道:“可为什么啊?你两此前甚至都不相识吧?你图什么呢?图她一张漂亮脸?还是门当户对的身份?若是这样,她不是还有一正好将要娶夫的长姐吗?”
我也不理解他为何会这样,我甚至在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又有人在给我下什么套,又或者这许步歌有不为人知的受虐倾向,我明明才差点逼着他与马竞跑。
“正因为我听闻你长姐将要娶夫,所以我这几天才来找你……”他说到这顿了顿,仍是有些犹豫,飞快抬眼看了我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你姐姐不行,只有嫁给你才行……况且听闻你们楚家世代只娶一夫不纳侍……”
“哈?!”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也终于笑出了声,轻拍了下李妙生正为我轻揉之前腕上的红痕的手,支起脑袋问道:“谁告诉你我只娶夫不纳侍的?”
我自己都还没想过这方面,谁给我造这种谣。
莫不是我父亲终于担心我的名声影响我未来婚事,于是散播这种流言想着能诓来一个单纯世家子嫁来楚家?
许步歌显然没料到我会就这个问题反问,他盯了我身旁的李妙生一会儿才道:“你母亲楚丞相,身居高位蒙受皇恩,听闻年轻时曾风流不可一世,可到现在都是独宠你父亲一人……”
话说出来后,他似乎才醒悟过来,这些其实也不过是他自己对我这个人的一些猜测而已,脸上神情出现片刻迷茫
伍念忽凑了过来,在我耳边道:“我懂了,他看你母亲只娶一夫未纳侍,而他母亲许太尉更是京城出了名的尊夫惧内,其父亲凶悍善妒的名声整个京城皆知,带出来的儿子观念便也大差不离的。你别说,这样看你两各方面还真挺相配。”
“何止……”我推开暗讽我以后会惧内的伍念,向许步歌问道:“那个破国例居高位的男将军许行舟是你小叔吧?你也想效仿他当将军?”
他小叔许行舟便是不从族中安排的婚事,年少时就独自跑到了边关,立了军功才与家族重新联系的。
说正在议亲的楚华玉不行,单我行。
大概率是因为他家里也开始操办他的婚事了,他不想从了家族的安排,于是自己开始张罗,另辟蹊径地想到了以后最不会禁锢他追寻将军梦的我。
我与他门当户对应付家里人,又在家中排行第二不用管事,且还不纳侍,虽然不纳侍这个真实度存疑。再加之名声也不好,若以后他出去抛头露面参军从政也不会先落一个弃妻背家的名声。
果然,许步歌在我问完后,只思考了一秒,然后点头。
3. 第三章
……我微瞪大了眼睛,默默将头别低了些,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许步歌这人当真把事情想的这么简单……
许是见我没了下文,他以为我是在考虑,但以他的耐心也只等了一会便催促了起来了:“事情就如你所想那样,那你是娶还是不娶我?”
我抬眼:“你家中催得紧了?”
许步歌怔怔:“催得紧。”
“那你过来……”我将骰子放进色盅摇晃作响,“若你赢我,我便去你家提亲,如何?”
我如此行事,许步歌反倒忧疑了起来:“如此草率?”
我道:“彼此彼此。”然后对李妙生道:“妙生,给他色盅……妙生?”
“啊,好。”李妙生反应过来将色盅递给许步歌时,许步歌甚至在问他:“这个……是要如何玩的?”
李妙生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才低声与许步歌说着我平日里赌钱骰子的规则。
而许步歌手里捏着一颗骰子时而疑惑时而转动眼珠,这模样看着应是从未接触过这些。
“不用了。”我两指从自己色盅中夹出一颗骰子,对他道:“就拿你手中的那颗,单比大小,如何?”
这句话让许步歌早已听的混沌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连连点头。
色盅被他两手合摇,单个骰子在里面被晃了数下,发出极其清脆单一的撞击声,我等他终于摇完了这才将手中的骰子丢入色盅然后盖上盖子后便将色盅推向前。
“你不用摇几下?”许步歌问道。
我道:“如此大事,我听天意。”
一旁的伍念用看熟人作态的眼神白了我一眼,向来爱凑人热闹的她此时却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
屋内众人都未说话,李妙生依着我的习惯为我换了套新茶具沏茶。一时之间,屋内只茶水水柱入茶盏的水流声。
眼见着许步歌就要将他的色盅揭开之时,他却又停下来了,他神色认真地对我道:“先说好了,若是我赢了,你可就要娶我了,且……且以后不能纳侍的。”
或许是因以如此儿戏的方式在定两人的后半生,他终是不放心地试图在这之前要我的一个口头承诺。
我看着他,扣在色盅上的手指微动,张嘴正要说话,伍念先出声了:
“你这是真不了解她啊,你能不能赢再说吧……哎,再说了,你此行此举不就是想要一个以后不会阻你许氏将军梦的妻主吗?那又何必纠结华月她以后纳不纳侍呢?”
许步歌手一滞,看向伍念,然后视线又转回我脸上,最后将目光偏开低声道:“我……我就是想以后院内能少点烦人的事……”
伍念摆摆手:“哎呀,这等琐事,等你能赢再说吧,快开快开。”
当他再次欲将色盅揭开之时,我突然问他:“你当真想好了?”许步歌闻言抬头,我继续问道:“此刻,你是想赢还是想输?”
就在我与他对视之间,他的手比他的回答快一步。
所有人都探身去看他的色盅。
李妙生看过之后缓缓垂下眼,将晾好的茶轻放在我桌前。
言锦书在我身后站的笔直,略作放心的道:“许公子就当输才是,媒妁婚姻,本就不该如此儿戏。女子献计报国,男子气力大为女子脚前铺路身后顾家,才可使国之壮大,家庭圆满。天命既落在女人身上,自有上天的一番道理,家中长辈所安排的婚事也绝不会委屈了许公子才是。”
伍念以团扇掩嘴,歪着头对我耳语:“他这个点数,我看你都用不着出老千,玩笑够了就把人小公子遣人送回府去罢。”
上月在赴欢楼我接连四天输给那个白天摆摊卖百货晚上逛花楼赌钱的大娘之后,才终于发现对方当真胆大到在我们这群世家女的桌上出老千。
我当即就找人给她关了起来,打几顿当然少不了,最后她把她看家的本领给我教会了才留了条命放她走。被赢去的钱早被挥霍完,但钱本也不是我在意的,若我学会她那出神入化的手法,这骰子我便也算玩出师了,就能去寻其他好玩的了。
而此时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已认定许步歌是输的那方。
被揭开的色盅向所有人展现出盅里的骰子,木制的骰子上的点数都染了红漆,鲜红的二点静静躺在盅盘上。
他盯着骰子沉默了几秒,问道:“是只比一局吗?”
我看着那二点,也是意外得很,快速扫了一眼他的神色,我手里的色盅又被我扣着往回移了些,道:“……嗯,就比一局。”
许步歌眉头轻拧:“输赢还未可知呢,你把你的打开!”
伍念似乎都有些等的不耐烦了想早点结束她早已知晓结局的这场赌弈,起了身推开凭街的那扇窗看起了热闹,还发出了一声:“哇!好多人啊……诶?她们都进赴欢楼了。”的感叹,引得言锦书也越过仍专注于这场赌局的我们三人凑了过去看。
许步歌抿着唇,李妙生看似在沏茶,实则眼睛紧紧盯着即将被我揭开的色盅……
就在这时,关着的门再一次被从外踹开,精雕木门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转头正欲发作,却又再一次被人架住。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我冷凝着眉看向带头的人:“楚华玉,你是疯……了吗?”
话都吼出了口,我才想起了自己与准姐夫的那档子事……
天菩萨!这就事发了?!不该吧……
我话音声一落,李妙生早已站起身,向门外闻声赶过来的赴欢楼打手微微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言锦书不知哪来的一身莽劲横在了被架着的我和楚华玉中间,却被伍念拉开。
伍念先是冲楚华玉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才问道:“华玉姐 ,华月与我们在此不过是喝茶聊天而已,她似乎也是上午才从家中出来的,这忽然间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姐妹别问了……真的,我要心虚死了,让她带走我吧。
伍念与我从小一起玩到大,两家本是世交,因此,伍念与楚华玉是相识的,只不过与我玩得更好,而我又从小对楚华玉表现的厌恶,所以伍念和楚华玉交情又不算深。
楚华玉环视房内一周后视线在坐在方桌对面的许步歌身上停顿一瞬,轻哼一声之后对着虽未进房内却是堵在门外的赴欢楼打手开口道:“并非什么大事,只不过是父亲思念二妹得紧,命我来带二妹回府而已……”她停顿了会,转头看向李妙生:“家事。”
李妙生见架着我的的确穿着楚府府卫统一服饰,身佩楚府玉牌,又看我低垂着头未做过多挣扎,默了默便只好向门外打手们递了个眼色让他们散去。
听闻是家事,伍念当然也不好再过多追问。这样的场面,她们也实非第一次见。每每我闯祸被人告状到家里时,都是这样被抓回家的。
可我知道这次绝非以往那些小事能比。
若是从前的那些打了哪个官家的世女,得罪了哪个地方豪强,长街策马踩翻了几个人这样的告状被抓回去时,我根本不带虚的。
楚华玉带人来抓我回去,再如何吓我也得让我当时玩尽兴了才肯回去。
次数了多了她便也习惯了,基本来了就或坐或站一旁等着,有时看我们一群人欢呼,她心痒痒了也会来看或者加入,当然,我们游戏时,她的加入都是加入到我游戏的敌对方。
可这次明显不一样,第一:这次府卫居然敢进来就动手直接架住我,定然是她们出门前父亲发了大火。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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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在府里待久了的“老人”了,早就学会看眼色行事了。
第二:楚华玉此次没再和以往一样,进门先面无表情报我所犯之事,只道是家事,难道是因为这事不好让外人知道?
温去尘。
思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有关于他的事了。
我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回去稳住父亲,这事可千万别捅到在外的母亲耳中去。
我扭动肩膀,架着我的府卫便松开了我,她们根本就不敢真对我使劲,甚至还好声好气地在我耳边低声求我别让她们为难。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楚华玉的方向然后将脸别开道:“走啊,回府。”
……
楚府的府卫一撤,房内就沉寂了下来。
言锦书见楚华月走了,便一拱手拜别了几人,出了赴欢楼。
李妙生站在窗边,待楚府的车马向楚府方向行远,这才收回目光,垂眸收拾起桌面遗留下的残局。
许步歌逼问着伍念,见对方确实不知是出了何事之后他转头看向手中正揭开楚华月那个色盅的李妙生,问道:“如何?谁赢?”
李妙生长睫轻颤,答:“你点数那般低,凭何赢?”
说罢,色盅盖子在他手中重新覆上盅盘,发出一声轻响。
“也是啊,你才二点想输也难啊……”伍念嘀嘀咕咕着,边摇扇子边踏出房间:“楚华月不知道又犯什么事了,这才从家里出来不到半日,怎又被抓回去了。我这找谁玩去啊……”
……
不知道楚华玉在干什么,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掀帘上来,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不过也不难想象,准未婚夫被自己讨厌的人上了,确实挺打击人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五天前的那次,我与温去尘在马车上,我才是那个被打击到的人,搞不好还能让我有一辈子心理阴影。
他温去尘竟让侍男来扶当时浑身无力的我,让我在上。
严格遵循着南嘉国女男房事上的规矩……
试问,哪家女子在行事之时,需有人在旁扶腰的?!
我握紧了拳头,眉头皱得比此时的楚华玉更甚。
我和楚华玉私下里向来没话,在我不知道该先烦被扶腰的事还是上了姐夫被家人发现的事的时候,楚华玉这时却说话了。
“你的那个小倌李妙生……”
“你不该先问我和温去尘的事吗?”
我打不赢楚华玉,从小到大没赢过她,她虽极少练武但善武,是南嘉国当今男子最喜欢的那种女子类型,诗词歌赋她也会,且还能耍长枪的那种英飒又上进端庄的女子。
而我样样会,但样样不精。我讨厌出汗,涉及到需要体力的技能的时候,我宁愿回家多被训两句也不学。
或许正因为我和她存在着这样的差距,让我每每对她的不屑在别人看起来更像是自不量力。
她看着我沉默了会,转而开口道:“温去尘……你若是心喜他大可告诉父亲,换你娶他就是——”
“不喜欢,”
果然是温去尘的事被父亲知晓了,我心烦不已侧头撩开车帘子去看外面的街景,闷声道:“我和他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
我说完她便沉默了,显然她对我与温去尘之间的事情并不好奇。
她此刻的沉默让最该身处事件中心的她显得更像是局外人。
她不关心温去尘,更不可能关心我。此时父亲不在我们旁边,她便连装也不会装了。
马车不再颠簸的那刻我的心骤然提起。
府门两侧的小厮此时站的格外笔直,忠叔见到我下来了车,连忙迎了过来却被楚华玉拦住。
“忠叔,温府的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莫要再护着她了。”
4. 第四章
我想我此时的眼眶应该是泛着红的,隔着楚华玉与忠叔遥遥相望。
“府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脖子伸得老长,向忠叔问道。
而忠叔急得脸上的又添了几条皱纹,急道:“姑娘你还是快进去吧,把这个穿戴身上再进去!”说着将手中大大小小一共四五个护垫递给我。
望着几个垫子瞬间知晓了我进去之后的命运,心脏顿时砰砰直跳,二话不说就将最大的那个垫子塞进后背屁股处又使劲揉搓了几番眼睛才踉踉跄跄的小跑进去。
身后又传来忠叔拉着楚华玉要她帮我多劝慰我父亲,说我到了这个年纪本也是到了娶夫的年纪了,犯这样的事无可厚非之类的话,楚华玉最后是怎样回答的我没听到,我也无暇关心,本也不指望她。
从小我便一直觉得自家府里最阴冷的便是这大堂,堂中常年供着一堆我或印象清晰或模糊的先辈排位,甚至有一些排位上的名字我都记不清,而那些排位前面日夜不断的燃着一根红木黄身的香,那缥缈的香灰便是我对这大堂最深刻的记忆了。
当我模糊着眼睛被父亲近侍领到大堂内的时候,我的脚步都逐渐虚浮了起来——我知道,我与温去尘这事肯定闹大了。
香烟袅袅,飘向扶头坐在堂上的父亲的周围。父亲见我来了,深深叹了口了气,抬头正欲开口,话头却被我截住。
“父亲!这事果然瞒不住你,是孩儿无能!出门在外遭遇这样的事,到头来还是得让您为我做主……呜呜呜呜。”
我声音三分隐忍三分羞愧四分悲痛,自发跪于堂下,垂着头双手握成拳撑在前。这模样谁看了能忍心不问询一番是否是哪里有隐情受了什么委屈?总不能上来就先来一套家规吧?
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未等来预想之中父亲着急关切的声音,反而等来在我之后进来大堂的楚怀玉,她稳步路过跪着的我,身姿端正地先向父亲行了个礼似乎又向右边的谁微微点了点头。我垂着头只能看见站在我右边的人的一截小腿,应该是位男子,才道:“父亲,我将二妹从赴欢楼带回来了,还有事吩咐吗?”
“……”
楚华玉你真该死啊!
“嗯……”父亲声音透露着浓浓的疲惫,我听的心惊肉跳,连忙将头往地上一磕!
……可恶,力度没把控好,磕猛了,顿时觉得脑内所有的东西随之一晃荡然后额前阵阵发痛,可这些感觉我来不及体会,我立即将我这一路上所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全部吐出:“父亲您如此急着召我回府,果然是知道我前几日我玉佩丢失之事了吗……前些日子我与伍念一共谈论诗赋之时,引来众人围观,一时兴起饮了旁人递来的酒,然后我就迷糊住了,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赴欢楼街后的那条小巷子里了,身上的所有银钱和配饰皆都消失!其他的都还好,只是其中有枚玉佩可是您小时就佩在孩儿身上的,这玉佩于我而言有着重大意义,我是无论如何都想找回的,所以今日孩儿这才冒着被世人诟病的风险,去到赴欢楼,妄图想寻得那日的一丝线索……呃?”
我话音突凝,两眼盯着正在我眼前晃荡着的那个缺月形状的玉佩缓缓跪直:“这个……这个这个有些眼熟啊。”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抬手去够,玉佩却被及时收走。
我抬眼向右看去,入眼的是一个陌生男子,他正冷冷的盯着我,淡声道:“楚世女怎能只是‘眼熟’呢?您刚才不是说这枚玉佩是您父亲赠予您,您从小戴在身上的嘛?”
此时的我看似静止,实则脑中一滩乱麻。
这又是谁啊?
我转动眼珠去看父亲,只见父亲仍是以手扶着头,眉头深锁很不舒服般,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为我解惑道:“温府派来的。”
我想去再够那玉佩的手霎时一震。
那天我身上输得精干,只依稀记得身上挂着的值钱玩意基本都拿去抵钱了。人从温去尘马车下来回家之后见这个玉佩不见了,只以为我是输上头了把这个玉佩也拿去抵了,所以没当回事,想着等之后再去赎回来就好……
那玉佩在男子的手里泛着冷然的光圈,我指着他手中的玉佩,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向他茫然地眨了眨。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个人还是有救的,那天输到眉毛倒竖,居然还未把这个身上最值钱的拿去抵钱而是后来掉落在温去尘的马车上?
我眼角抽了抽,声音微弱,却仍是不死心:“这玉佩怎在你手上,莫不是那不识货的小偷以为这玉佩不值钱,随手丢了被你拾得?”
男子眼睛微眯,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这玉佩不是从不识货的人手中得的,却是从不识人手中得的。”
我移开视线,只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那天有许多事我真不记得了。”
我想他应该很少遇见我这般死不认罪的人,又或许是因为顾及他家公子的颜面,他瞪着我失语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了与我沟通,转而面向父亲道:“楚二世女与我家公子之事现下温府上下已全然知晓,楚二世女与我在此雄辩也对事无补。且温、楚两家本也是有意结好,事到如今,不如就将楚府送到温府上的提亲帖上的名字改一改,将楚大世女之名改为楚二世女的如何?”他几乎是咬牙说完的,像他家公子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原来我才出门楚家就给温府送去楚华玉向温去尘求亲的帖子了,那我和温去尘的事是在哪一步被谁捅出去的?
这男子的提议讲道理,已经很给楚家台阶下了,他这提议一出,我心中顿时一咯噔,本以为父亲会立即答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迟迟都未能听见父亲的回答。
我有些胆怯地抬头去看,正好撞上父亲的视线。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一侧的茶案,他只是看着我,对男子的提议未同意也未拒绝,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显然我父亲如此态度让那男子也察觉不对,他又道:“这事往小了说,是早就有意结亲的两家适龄的孩子早踏出去了一步,往大了说,便是楚家女有失体统,玷污了名满京城的才子。这事若闹道皇上那里,后果可不好估量。”
听到“皇上”两个字,我立即就怂了,忙又对父亲解释道:“那日那事也不是我有意的,不知道谁给我递了杯酒,然后我就晕晕沉沉的了。后面所发生的事情也实非我自愿的……我……我。”
“难道是我家公子逼你的?!”男子原本一直冷冰冰的声音瞬间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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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少,怒意无可掩饰。
我愣了会:“那,那也不能这么说。怎么说,有没有可能在这件事里,我和他皆是无辜?”我斟酌着用词,惶惶问道:“要不你们都再等等,等我将那递我酒的人找出来,再作定夺如何?”
男子瞪大了眼睛,我看见他手虽然没有握拳,但早已青筋暴起,我悄悄挪远了些,与他保持距离。
此时,父亲终于是发话了。
“华月,所以你这是对温家那位公子无意了?”
我立即点头。
父亲手指仍然敲打着桌面:“那这可如何是好……”他视线悠然落在男子身上,继续道:“这事说来说去,起于那个给华月送酒的那人,不如就依华月所言,等她将那人找出,问清楚缘由再请御史大人作定夺如何?彼时,那人的死活全由温家做主,我们楚家都听你们的,不会插言半句。”
父亲话音落,三言两语间就将我摘的干干净净。
满堂沉寂。
楚华玉最先反应过来:”父亲……这!”
我微张了嘴巴心中却忽然生出一丝迷惘。
“楚世女所谓的递酒之人当然要找,但楚二世女与我家公子之间所发生的事当然也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一般,在南嘉国男子的清誉何其重要,我家公子的守红已失,难道丞相夫人这也要无视,然后让我家公子继续与楚大世女成婚吗?”男子眉头紧皱,一字一句道:“不知丞相大人又是如何看待这事的?”
反正我的名声在京城早已不正了,这事若真传出去,这男子后半生的命运多半令人唏嘘,就算是世家之子最好的归宿莫不是亲人不嫌养在家中终老;而女子不过是多了一条世人最爱谈论的风流债而已。
出了这种事后,楚华玉当然也不会再娶温去尘了,但这都是后话了。
可这事没处理好之前就先让母亲知晓了去,那后果可就真不一样了……我太清楚父亲的行事作风了。
果然下一秒,父亲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向那男子……
我低垂着头,察觉到手心有汗我便松开不知何时握紧了的双手,看着这双手好久,我低声喃喃道:“……我,听闻我们楚家女子都是不纳侍的,可——”
父亲脚步停了,冷声喝道:“闭嘴。”
我:“好嘞。”
另一个声音却起——
“什么?!”那男子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居然敢肖想我们温氏公子做侍?!”
我本意其实也不是要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可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就冒出了如此唐突的话,我皱了皱眉,一抬头才发现父亲已步到我身旁蹲下正看着我。
准确来说,父亲眼神正细细打量着我的脸,表情有一瞬间的怨恨。
在捕捉到那一瞬情绪之后我顿时便慌了:“父亲……”
汪瑾承:“吾女真真是想的美好,温氏这等门阀下的公子你也敢得罪。逆女!你母亲其他的你不学,风流本事倒学了个十乘十,你以为我还能护你?”说完父亲站了起来,“来人!上家法——”
还不等仆人反应过来,完全出自身体本能的我立即攥住父亲的衣摆喊道:“我娶!我娶还不行嘛?!”
5. 第五章
“不行。”男子面朝温府大门,眼角的余光似乎都不愿分给我,继续道:“你不能直接进去,你不能走正门,不能让温大人看见你。你听我的先向前走到内院石屏处,然后向左行,一直走看到一个满是梨花的院子就进去等在那就行了。”
我站在温府前,两手掩在袖子里,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不是你要我来向你家公子提亲的吗?提亲不能走正门?这是你们温府的规矩?”才说完,我发觉不对,转身拦到男子身前问道:“该不会你其实不是温道言指派来我家逼我娶你家公子的吧?”
男子冷冷地扫过我宽袖下还有些颤抖发麻的手,他的嘴像淬了毒般:“敢直呼御史大人的名讳,你刚在家那顿打真是没白挨……我家公子这几日在府内心惊胆战,今日好不容易等来楚家递来的请婚帖,又是哭又是笑地捧在手里逐字逐句地去看请婚帖上的字,读到最后却发现帖子上的名字是楚华玉而非楚华月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塌了般。”
顿了顿,他又走近了些低头直视着我:“他那时的表情,我料你这样的人想都是想象不出来的,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许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整个人像是失了魂般。很快,就被温大人发觉出公子的不寻常。本来温大人就因发现公子私自将自己的画像和八字送去了楚府而不满,温家又并非是高攀你们楚家,怎可是男子先主动递八字,但奈何公子在家中一向受宠,如若是心悦于楚家大世女楚华玉她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今日真等来请婚帖却仍不见公子笑颜,逼问之下才得知公子想嫁的居然是你这个不学无术抓猫弄狗的楚二世女!”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字的极重。
若不是我现在手心挨了顿家法几乎是皮开肉绽的,依我的性子敢当我面蛐蛐我的我早巴掌呼上去了,我也当真抬了抬手……算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只好拧着眉不耐烦的道:“既然温府上下对我如此不满,你们倒是劝住你家公子啊,你又何故来我家这一趟?害我受这苦?”
“你以为我不想?若不是公子非要……”男子话说至一半,瞟了一眼我的脸,随即嫌弃道:“把你脸上的眼泪擦擦,难道你要这样进温府?不就是受了顿家法?那眼泪都挂一路了,你们这里的女的不都宣称顶天立地大女子吗?”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就伸手给我。
我看着这手帕又看了看他,没接也不说话,终于在他等的不耐烦后他一手按住我肩膀一手抓着手帕就在我脸上胡乱的抹,边抹还边恶狠狠地道:“哈!是真的娇气哈,手那点伤就跟废了似的!我警告你,进了温府按我说的做,见了公子给我好好说话,见了温大人更给我老实点谦虚求娶,可别再让我家公子伤心了!”
他胡乱抹完一通转身就走,我跟在他身后大呼:“恶奴,你给我等着,等你公子嫁给我,我给你发卖去——”
我话还没说完,他一转身,下巴微昂:“来温府前你父亲说——”
我一愣立即转身向他之前给我安排好的路线走。
我父亲汪氏原是户部尚书第二子嫁与我年纪轻轻便身居一国之丞相的母亲。因之楚府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是占地极广的,府内更是极尽奢华。可同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的府邸比之楚府相差的可真不是一分半点,传言温御史监察百官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不为金钱权位所动,看来此言不虚。
娶吧娶吧,其实于我而言,不过是院子里多了个人睡觉吃饭的事。没有更好,有也没差。
我无心其他,找到那恶奴所说的种满梨花的院子,进了里面之后就老实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等着。
今日真是没得安生,也不知道温去尘有没有把我喝了那酒与他在马车上的事告诉他母亲。
我倾向于是不知道的,若是知晓那老古板估计早就带捕役上我家拿人了。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最好是先想好几套应对计策,可当太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清风拂过宝蓝色衣袍的时候,困意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许是那日是我挨家法挨的最猛的一次,又或是那日的睡意过于汹涌,以至于我后来想起这段回忆都是模模糊糊的。
只记得我眨着迷糊的眼睛醒来时,最先看到的是之前那个恶奴既冰冷又嫌弃的脸,再就是坐在我身旁的温去尘。不过几日,他似乎瘦了一圈。
我下意识动了动手,才发觉我的手正被他握在手中仔仔细细地包扎着。见我醒了,对我问道:“你来向我提亲啦?”
“啊?……”我眨了眨眼,反应了几秒:“……嗯。”
随后温去尘笑了,把刚醒的我看的更迷糊了,他低声道:“果然那婚帖是哪个粗心大意的中间人弄错了。”
我正要解释,手被他又扯过去了些,白色纱布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绕着绑我手上:“你在这睡着可不好,我俩还未成亲,你要在提亲这日受了风寒会闹笑话了去……”说着,他低头咬着纱布的一端配合着双手给打上结。
他低头下去的这一刻的心动让我浑身为之一僵。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好一阵后才恍然将已经包扎好的手收回,之后两人便坐着相对无言。
我有些尴尬,余光偷偷去瞧站在温去尘旁边的冷脸恶奴,试图用眼神询问他下一步我改如何之时,一声瓷器相碰的声音响起,将我的视线又拉回。
温去尘将装药的瓷瓶盖好,起身说要送我回去,我抬头一看。都已经是晚上了,我竟趴在这院子里睡了这么久。
我“哦”了一声,就跟在他身后。他一身白锦衣在前领路,一路还热切的和我介绍着温府途中的景色。
只是途径我们三人的温府下人们很明显的都远远避着我们三人而行,看我就跟看煞神似的,这不寻常的举动,让我的心思根本集中不到温去尘说的话上。
我打量四周,远远地就看见远处的廊下,一个官服女人站在那正看向这边,女人身旁还站了位身材修长的人,应是位男子,只是她们都站在廊下,月光照不到她们的脸,再后面便是伺候着的几个仆人。
女人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一摆袖子就转身进了屋内。
没猜错的话,那位女人应该就是温去尘的母亲,也是当朝的御使大夫温道言。
她这样态度,是不是我睡着的这段时间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中间似乎被一阵激烈的吵闹的声音吵醒过,迷糊间睁眼看了一眼院门方向,见没人进来,嘀咕了句:“这温府比我楚家还热闹。”就又睡着了。
到这时候温去尘才来梨院找我,之前那恶奴还为我准备了一套见温母的说辞都还没用上就要送我出府了,莫不是这温母死活不同意她儿子嫁与我,经过一番家庭教育之后,现已说服了温去尘与我将事情说清与我以后回归为陌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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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她们温家也不是养不起温去尘这一辈子,而且只要我们两家不说,要想此事不让外人知道,大家族有的是办法。
这世道不就是这样,站在顶端的家族若哪天说水就该是红色的,从此一个国家再也见不到清澈透明的河流。
那看来此行温府,也没我想象中的凶险嘛,都给我吓睡着了,哈哈。
我正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在前的温去尘忽然停下步子转过了身,我反应不及撞上他胸膛后,他轻呼出声,随即伸出双手护在我两侧,见我站稳了才收手:“世女在想什么?都没在听我说话。”
我抬头便问:“你是不是要对我说什么话?”
比如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之类的。
“去尘一直在同世女说话呀。”
“……”我张了张嘴,又不自觉地转头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恶奴,可对方并不看我,甚至直接越过我和温去尘吩咐起其他下人为我备马车去了。
我看着他明显不想和我多有接触的背影,心中对刚才的猜测又多了一份信心,心中感叹道:这温去尘果真书香高门第教养出来的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舍身救我不说,临分别还如此贴心委婉,还愿亲自来接见我与我说清,除开他让那恶奴来我家一趟让我挨了顿家法之外,他人是真不错,长得也漂亮。
我心里这么想着,心里一高兴,便扬着笑脸冲他笑的灿烂,模仿着他说话时的温柔语气问道:“所以去尘刚刚是与我说了什么呀?”
体面人之间的对话就是如此气氛欢快。
他也跟着笑,拉起我裹了白纱的手小心拢在他两手之间,带着我向温府门外走,耐心重复道:“世女你此次亲自来我家提亲……”
我:“嗯嗯。”
温去尘:“我母亲觉得楚家非常有诚意,当即就同意了。”
我:“嗯……呃?诚意?”
我低头看着我空空的两手,连上面覆盖住我因不愿娶温去尘而受了家法的伤口的白纱布都是出自温府的。且温道言很高兴的话,那将我从熟睡中惊起的怒骂声是谁发出的?
此时他已经将我送到马车旁,温府小厮为我摆好了轿凳。
温去尘见我呆呆的迟迟没上马车,他微微一笑,便弯下腰去,一手扶着我的手,一手为我提着裙摆,他缎子般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都跑到了一侧肩前。
我僵硬抬脚踏上轿蹬,忽然侧身将温去尘拉起,他茫然看我:“怎么了?”
“你确定你母亲同意了我俩的婚事?并且很高兴?我在梨院所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我盯着他笑容渐失的脸,心中已了然, 干脆道:“我觉得你要听你家人的话,我实非良配,后院早已住着两个美人了。你我这等世家之子有些事想瞒是无论如何都能瞒住的,何况我也会帮你瞒着的,就别跳我这火海了。”
我其实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的,这是良言,希望他能听到心里去。
温去尘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我。夜晚空荡荡的街上,只有温府门前的那几个大灯笼的烛火在随着初秋的风而晃荡,他的脸在灯火下时明时暗。恶奴抱手站在灯笼下,看着温去尘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和不解。
半晌,温去尘猛然将头垂下,阴影将他脸全遮了去,他慌张地将一个册子塞到我手中后,转身便进了温府。
6. 第六章
”十一月十八、十一月三十,十二月初十……”我展开册子皱紧了眉头,这些都是适合举办庆典嫁娶的吉利日子,最远的距今也不过两月。
这时间也太赶了……
望着册子上的字迹我有些恍惚,今日所见的温去尘与五日前马车上眼角满颊绯红的温去尘在我脑海中不断交织,视线不自觉移向裹满纱布的两手,抿了抿唇将册子收进袖中。
这时,马车也停了,我正欲下车,却听帘外的小厮在低声唤我:“世女,世女……你快些出来看看。”
我以为是到楚府了,掀帘瞅见紧闭的熟悉大门就要下去。
却被赶车的小厮一把攥住,然后悄声指了指另一侧被隐蔽在树景之后的楚府院墙之上。
我看过去,才发现那院墙上竟然站着一个人。
此时已是深夜,到处只能听见遥远的犬吠声和秋风瑟瑟之声,那红衣男子背对我们垂头站在院墙之上。
“嘿!现今的贼人胆也忒太了!宰相府院也敢觊觎?!”赶车的小厮道,“尚不知这贼人功夫深浅,小的护送世女绕到后门进去府内召了府卫来将这贼人制服罢?”
方才我在车内之时,还听见这小厮哈欠连连,这会子撞上这样的事了,这小厮反倒是来了精神,眼神囧囧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站的笔直的红影。
我笑了笑没接话,兀自下了车。
无视身后小厮的低呼,只对其摆了摆手要他回温府复命,便径直走向红影所站的墙下。
皎皎明月投下一层白光,秋风将他高束的黑发轻轻带起,当他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的时候,我正好仰头冲他笑的得意:“抓到你了!笨贼。”
许步歌低头望我:“你怎么在这边?”
我故作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指指他脚下踩着的院墙,道:“我家。”
深夜,高门大院里目光能及之处是一片肃穆,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更远处有狗吠声渐近。
我看了一眼紧闭的楚府正门方向,转脸又抬头对许步歌笑道:“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家里逼得紧?你跑出来的?”
他站在墙头,逆着月光看不清表情,可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目光定我的脸上。这让我内心有瞬间的躁郁。
但我仍是笑着的,我问他:“好看吗?”,他回过神明显视线一缩,可他眨了眨眼睛却又直勾勾盯了过来,话也不说。
见状我立即出声两句轻笑,就好像他的这个无意间的举动惹我高兴了般,然后我裹满纱布的双手伸向他,一副准备接住他的架势:“下来罢?等会让大美小美抓住你了,你可想走也走不掉了。”
大美小美不愧是我当年力保下来养在府里的狗。我话音才落,两只狗的声音愈叫愈烈,也愈来愈近。
闻言他向后看了看,又看了看我,还是不接话。
我继续道:“下来,这里不好玩,我带你喝酒去。”
可能是看我笑容真诚,又或是大小美的叫声配合的好,他当真身轻如燕地错开我跳了下来,当我反应过来时他已走去了前面。
我:“走错了,往这边。”
楚府门外人稀,门内静悄悄,正门前挂着的两个大灯笼的灯却是不比这夜的月光亮,两人的影子被斜拉长,转角有马蹄声与车轮渐起。
这里并非酒街,夜深无人的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久,才碰见这么一个灯火微弱的小酒摊在路边,两人对视一眼便坐了进去。
刚倒入杯的酒被已经半醉身子都有些坐不正的许步歌推远了些:“我说了,我不喝。”
“好,你不喝酒,那喝点水罢,没觉得口渴吗?”
我垂着眼将我面前这杯递给他,他皱了皱眉头应该是思考了半秒,然后一干而尽,再抬脸时两颊更红了。
这两杯都是酒。
而我手侧空了的两壶酒我一口也没喝。
许步歌本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喝了酒反倒沉默了不少。再怎么绕着问,到现在也只说了自己不想回家,说觉得自己家人忽然都变了,以往是绝对不会如此强压自己做不心愿的事,还说他带出来的银子也不够住店了,在外游荡刚好路过楚府才跃上的院墙,问为什么,他就说漫漫长夜,他无聊想起了我而已。
我懒懒撑着脑袋又倒满一杯酒,望着杯中轻泛涟漪的酒液我无端想起许步歌的大姐,小时与父亲一起参加皇子生辰宴时,我见过。
我还悄悄跟在她身后走过一段,学着他姐姐那嚣张不拘的步伐跟在后头走,后被他姐姐发现恶狠狠地警告之后又乖乖自己跑回了父亲身边,许家的孩子为什么总如此吸引人呢?
街边摊贩老板为我新拿来的骰子在我手中被抛起数次又落回手中。抛了五次,四次都是1点只有一次是其他点数,我心里琢磨着玩骰子的手艺我到底还是没完全学精。
许步歌在一旁随着骰子在空中的起落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抛出“一”点了他就盯着骰子笑;最后那次抛出了其他点数,他一愣,抬眼看了一眼我,这一眼,让我觉得此时的他看起来聪明了好多,醉意也似乎消散了些。
我以为他这是要追问我与他白日在赴欢楼比点数时有没有耍手段。
可他却是忽然起了身随手捡了根甚至都不算直的树枝,枝上头还带了片未来得及枯黄的叶子。
他就以树枝为剑,划破秋色夜,和着秋风在摊旁那棵蓄满枯黄叶子的大树下舞剑。
红色的身影在一点灯火的照映下时隐时现,我明明并未喝酒,却没能移开眼睛,他舞剑时脸上带着凌厉的笑意,眼神聚焦在树枝最末端,那眼神就像在欣赏一柄绝世好剑,斩断了所有愁。
莫名的,我就是觉得他此时是自由的,像是能跳脱出这个俗世所有妄图对他的束缚。
突然我有一种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在胸膛涌动,我此时心跳动的极快,看着这样颜色炽热的他我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别看了,在他舞完剑之前,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留在身边……或者藏起来。
“温御史之子温去尘你知道吗?”这是我在看完许步歌舞“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京城谁人不知温去尘,”可能是刚才的一番动作让酒精更上头了些,他晃悠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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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又是一杯酒下肚。
此时的许步歌趴在桌上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盖,嘴里说出的话呢喃粘稠:“我当然知道了……我父亲经常拿他说教我。说男子德行须谦谨,可以不通武,绝不能不懂礼。可他自己房内供着的那柄刀每天都要亲自擦一遍……”
说罢,他忽然警惕地看向我:“我刚在你面前舞了一套剑法,你就也要拿他说教我了?”
我摇头:“白日里他们都只当我们是在玩笑,现下就你我了……”我将两杯酒都移开了,酒液淌出少许聚成一团在木桌上。
许步歌视线追着我的手上的动作,晃了晃脑袋:“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我,又哪至于拿婚事说笑。”
“是啊,哪有人愿拿自己的婚事来作笑的,但若是拿族中小辈的婚事作交换呢?”
许步歌怔怔:“不是的,我父亲定然是为了我好……”
我手指点在放在桌上的骰子上:“当然是为了你好,你家族好了,你才能好,为了家族谋划便是为了族下所有之人谋划!”
许步歌显然不喜这类话,他双手撑起有些摇晃的身子:“你在说什么?我母亲可是当朝太尉,我可是嫡子,你意思是说我家族是要拿我的婚事去拉拢他人……”
一旁原本支着头犯困的老板许是被两人的话扰到,起了身换到灶台后面坐下,这一系列动作让许步歌即使醉着,也及时止了话头。
我声音也小了下去,盯着桌面上的骰子苦笑:“官场云诡,即使你我于官场之外,这里面的事但凡有一丝动荡,最先殃及的却是你我。我没猜错的话,你父亲要你见的人定是六部中某位大人的嫡女吧?”
许步歌手撑着桌子没接话。
我继续道:“为你所安排之人不可能再低于六部了,待丞相之女娶了御史之子,你母亲许太尉如何得安?”
丞相、太尉、御使位列三公,分治于朝廷,三人于殿堂之上于私皆不合,可我父亲先前为楚华玉选正夫竟然有意于温去尘,我自然不信这只只是父亲的一时兴起。虽不知这一信号代表着什么,但目前事还未起,便可借东风行自己方便。
许步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他沉默了好一会。
我亦回视酒醉不清醒了的他,在等他说出那句话:说不准我娶温去尘,说必须娶他,让楚、许两家交好。然后我再告诉他自己其实已经被逼与温家五子相见过,且已定下婚约了,我与你一样皆是身不由己,但我其实也一直觉得,我与你才更相配……
我想我都说这么直白了,他现下也该有些危机感了吧?他家人不愿与他说,不愿让他忧心,但许家过高的军功能让此前前朝不稳的皇帝喜便能让现在已经拥有稳固江山的皇帝惧。
再多的什么前朝暗流汹涌我也编不出来了,能唬住人就行。
许步歌白天想与我成亲是为了他自己的未来;而现在我又告诉他我和他在一起还能稳固许家在朝中势力,给了他如此充分的理由去打破楚、温两家的结亲。
我想哪怕一瞬,他对我……不,应该是说对楚二世女这个身份也该有所心动的。
7. 第七章
许步歌鲜红的的嘴唇轻启,又抿了回去,他似乎思索了会,终于开了口:“你……所以温去尘以后就是你姐夫了?”
我:“……?”
许步歌:“你刚刚不是问我温去尘吗?又说丞相之女娶御史之子,难道不是对应的你长姐和他吗?”
果然,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楚华玉和温去尘才更相配些。
我低垂了眼,显得有些情绪低沉:“我今日被押回家,就是去与温公子见面的。”
“原来是你啊……”许步歌声音很低。
我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像温公子这般的人为何真会看上我,我今日与他分别时,虽已是夜色了,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眼角泛红……”我停顿了会,故意露出被细致包扎过的两手,继续道:“想来,这也并非是他的本意吧。身为世家子,果然都身不由……呃!”
我这才刚入戏呢,许步歌突然眼神变得清明了些,伸手掐住了我的喉咙,男子的气力着实大,我再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不是,难道许步歌你这个人才想把我杀了,来打破楚、温两家的结好?不对,那也不对啊,他方才半醉半醒的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啊?不会是在单纯发酒疯吧?
我惊恐不已。
但已开场的戏就得唱完,我强压下内心的惶惧,脸上是对生死的看淡和摆脱不了对一生被安排的命运的悲凉。可当他下一句说出来的时候,我就有些绷不住了。
“原来是你啊!”他隔着桌子掐我却并不影响他手上的力度,让我难受至极:“原来让去尘当着族人的面跪地求温大人应允楚家的提亲,被上家法被几次踹倒又自己爬回去继续伏地只为拦住不让双亲出面去拒婚,好不容易捱到他父亲不忍,转身劝住了温大人,他这才能顶着一身伤回了屋,先敷了个粉才敢去见的人竟然是你?!你甚至几日前就让他……让他……”
我费力地吞咽着空气,将他难以启齿的几个字补了上去:“开了身?”
这几个字确实刺激了他,我被直接掼到了地上,我闷哼声都还未来得及出口,许步歌又晃着醉步走向我:“我从只言片语中,只听得楚大世女放消息有意要娶正夫之时,去尘偷偷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画像递了过去,我以为是楚大世女,竟然会是你!”
我真是遭邪了,这许步歌怎么和温去尘认识呢,他从赴欢楼出来后难道也去了温府?
我与他气力悬殊,我手撑着地,垂头并不看他,就在他蹲下手伸向我的那刻,我直接扑了过去坐在他腰间,使劲将他两只手压在地上。
这时小摊老板终于现身了,手里举着个木锅盖问我:“这位贵人,早先我就看这男郎不似正经家里出来的,夜半还在外晃荡与人饮酒,果不其然喝了点酒就乱使疯劲,我去替您报官罢?”
我没看老板,抽空从怀里摸出锭银子扔向一边。
老板很识相,摊也不收了,从地上捡起银子一刻也没停留扭头就走,甚至还把那盏昏暗的灯给吹灭了……
灯一灭,这氛围就不一样了,被压在身下的人喝了酒,仍倔得跟个牛一样不停扭动,却也在灯灭的那刹那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是更激烈的挣扎,我当然摁不住了,在他要把我掀下去的那刹那,我瞪着眼就将唇撞在他左脸颊上。
我都已经做好了被重新摔地上再挨一下的准备了,可他没有,本来已经揪住我衣领的手缓缓松开了,又落回身侧,然后呆呆躺地上看着我。
没挨两下我反倒不会了,我顿了好一会才将我的台词说出:“我与温去尘之间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我心里早就已有了心属之人,你亲眼看见了温去尘受了家法,那你有看到我两手上的伤吗?我与他从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更不可能是往后能同寝之人。我才……我才重新遇见我从儿时就心系的人。从温家回来我本来都要认命了的,可你又出现了。”我先是做作的将视线别看,当重新迎向他视线的时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开口道:“现在我与你是不是也算有了肌肤之亲,那我俩又该如何呢?”
我望着他有些失神了的双眼,继续深情道:“我是荒唐惯了,所以我说的话父亲不信,温大人不听,温去尘不认,可这样的我就不能为自己的心争取一次吗?”
许步歌的双眼眨动的越来越慢,眼见着就因醉酒要睡过去了,我连忙伸手拍了拍,又捏了捏他的脸,他终于眼睛又睁得大了些,嘴里发出了迷惑的声音:“……嗯?”
不是,他这状态,那我刚才的表演会不会被判无效啊?
我有些急了,忙问:“白日与你比骰子,我到底有没有成功摇出一点?”
他睫毛颤了颤,望着我,我急切等他一个回答。
你要先告诉我摇了几点,我才好编下面的话啊。
可他眼睛颤着颤着就闭上了,姣好的面容在夜里也是那么的吸睛,我看了好一会确认确实睡过去了,才翻身坐在了地上。
我抬头望向天上的那轮明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声笑出了声。
乱啊,乱点好,既然有人来扰我的神仙日子,那大家都别清静了。
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烂。这是我从小见证过的真理。
*
赴欢楼中,我垂头看着桌面。
我以为到了今早,家中至少会派人来寻我回去了,可没有。
可能是我去了一趟温府后,温府不再有人到家里去要一个说法,这事在父亲那便算过去了。
若是这样我就要不痛快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我挨骂又挨罚?哦,还有一个温去尘……
这时,门被打开了,李妙生走了进来:“按照你的嘱咐,我打发了他们作茶楼小厮的打扮将许公子送回许府了。”
我轻轻点头。
李妙生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端着一套新茶具,放在桌上后便离开了,李妙生站在我身边低头为我沏茶。
他鼻尖靠左侧有一颗很淡的痣,不仔细看难看得出。可他后来与我说,我看他第一眼就是盯着他这的。
我其实没印象,但看他说的开心便也不反驳,只是弯着眼对他笑。
“昨晚你突然来找我,吓我一跳。”说话间,他一侧头,鼻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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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浅痣就看不见了,于是我歪着脑袋凑前了去看。
他久不见我搭话,一抬眼便撞见我视线里,愣了一瞬就要重低头去摆弄茶具却被我抓住了手。
“女欢男爱是什么滋味?”我真诚问他。
我觉得这个问题问李妙生的话,他应当是要对答如流的,毕竟我在遇见他之前他便是这赴欢楼里的头牌了,那时他站在楼上,看来人都是斜睨着看的。
可此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把手抽出来,还有些窘迫般立马将头偏向一边。
他这反应也让我想起了,在我包下他的第一天,他便告诉我,他与这楼里其他男子不同,他害怕一切的肌肤相触,即使是我……
我不放,与他僵持着,他便为难了起来,看了一眼我绷着的脸识趣的并未真的甩开我的手,身子却在不断后倾。
我靠他越来越近,轻声道:“他们都说我占了温去尘的身子,可那日我喝了酒,酒里有药,我全不记得了……”
其实关键的这些那些还是有印象的,怎么说,食髓知味。
我用了些力,将他往下拉让他坐在凳上仰着头看我。
两手也被我带着环在我腰间,我试探着与他鼻尖轻触,一下一下的触碰,让他有些失神。
我道:“以前你说我贵人之女,院中还未立主夫,不可沾你败柳之身。且女子的第一任男子的隐红是为女子开运的,你说你遇见我遇见的太晚,已经注定无法为我落下隐红开运了,故这么多年都与我保持距离……”我手游走在他的脸侧和颈间:“但我现在既然与温去尘发生了一次,那我与你……”
后面的话我没再说下去,只是十分爱怜地看着他,他喉间起伏着,好久说不出话,正当他要开口时,我却笑了。
我退后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对他道:“妙生啊,你以前说的那些话果然是唬我的,说讨厌一切肌肤相触,可后来还是能与我牵手不是?好罢,你定然也是有不能与我说的苦衷。并非是离心,或许我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说着我便转身,边嘀咕道:“伍念她们应当到了,我下去……”话还未说完,手便被李妙生一把攥住,他看着我眼里有挣扎,这种眼神在他脸上我见过许多次,但每次我都没深究,我对他人之事提不起兴趣,毕竟从小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好笑怪事就很多,我顾不过来。但这次我没再扭头就走,而是抿着唇又站回了他身边,我温声道:“妙生,我不是在怨你,我是在害怕,自从发生这件事之后,我感觉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从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我觉得你至少要与他们是不同的,你合该是同我站一处的。你知道的,在那之前,我甚至没正眼看过温去尘一眼,又怎可能对他有所蓄谋,我明明也是受害一方的,可他们每一个人听信我的话,我……好无助。”
李妙生眼里明摆着有心疼,他手抬了抬,又落下,向我保证道:“我懂你的,我一直站在你这边的,无论发生什么。可你又为何要这样说我呢?”
他话里夹杂着委屈要我直言。
于是我收了脸色,问道:“是谁给我下的药?”
8. 第八章
我站在李妙生两腿之间,一手放在他肩上,他两手亦轻扣在这只手上。
远看两人状似亲呢的爱侣,近看却能发现,两人此时的表情皆无比清醒凌厉,眼神之中充满了探究。
闻言李妙生勾起了嘴角,魅惑不已:“我想应当是一命不值钱的小厮罢。”
爹的,这男人果然已经查出来了,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猜不准。
我刚也试探了,他对我态度明明与以前无二。有我在这京城里我护着他,他都不敢得罪之人,会是谁。
“是了,他命不值钱,但他主人的命定然值钱,值多少钱银?”
“嗯……值多少呢?”他歪头作思考状,眼睛弯弯盯着我,“世女觉得,我值多少?”
窗外楼下的喧闹声隔了一堵墙传入寂静的屋内。
心思各异的两人对视着,忽又一齐笑了。
我将手抽出反盖在他手上,知晓再如何他是不会说的了,决定暂且作罢。
心里想起另一间厢房内已开的桌局,便道:“妙生在我这自当无人能比。你若知道我昨日从你这回去后在家里和温府遭受了何事,就不会怪我如此心急了。”我拉着他起身:“是我不好,此事等妙生查详细之后自会让我知晓的,对吗?”
他微笑点头,笑意也看似真切,任我牵着去到另一间厢房。
可一转身,我嘴角笑容有些架不住落了下来。
从一间厢房走到另一间厢房只有短短几步路。
可我明显能感觉到身后的李妙生一步走的比一步犹豫,然后他停了下来,就在另一间厢房的门前。
“温御史之子,和宰相世女,是相配的。”他声音很轻,“不是吗?”
这一句让我忽然明白了李妙生的用意。
他像是在扮演一种奉献类角色,可做了这个决定,他自己却忽又动摇了,或者说他开始害怕了,他甚至开始向我这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被害者要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
他具体在害怕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每个人都对本已拥有的东西突然失去而感到悔恨不安,落失感会摧毁人的心智,会让人开始怀疑自己。
于是我松开了李妙生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却在手即将推开另一间厢房门的前一刻,才转头看向他:“可是妙生。与我相知相惜,陪我日日欢笑的人从来不是温去尘……我以为你知道,我每日来赴欢楼贪恋的从不是金钱美酒给我带来的快感,而是待在你身边的这种感觉罢了,什么相不相配的,我从来不爱如此比较。”
李妙生下意识向我靠近。
可我却两手稍一用力,将门推了开来,最后将视线也从他那收回,轻叹道:“我和你,是我想太远了罢。”
我的意思是,虽然他没有的东西,但我可以让他以为他有。
我一进去,房里很多人,大多都是赴欢楼里常来往的熟面孔,皆在我进来的那刻转身向我而来,将追过来的李妙生和我挤开。
他努力伸手勾触到了我的手指,最终却也没能回到我身旁。
所有人都对我笑着说恭喜,说我福缘深厚,竟然能娶到京城第一才子温氏五子,话里有艳羡,有酸意。
一句一句,皆是夸温去尘,皆觉得我是捡了大便宜。
夸得有些入戏的我眉头直跳,我敷衍着将他们推开,要他们别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然后看向坐在桌前伍念,这才知道,原来住在京城的各个府上清早就收到了我与温去尘的婚帖,上面写着的举行婚宴的日期是十一月十八。
我捂住心口,将怀中的那个册子拿出:“可是我明明连婚期都还未择好。”
伍念接过册子展开才看一眼,便断定道:“是这字了,与派往我府中的婚帖上的字如出一辙。”
“啊?你意思是婚帖是温去尘亲自写的?他果然是个痴的,温府中无仆从识字会书吗?”
伍念一愣:“这册子是温去尘写的?你与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妙生避过围着桌子激情喊“大、小”的人群,凑过来看,仔仔细细看完之后,真心真意地夸了句:“见字如见人,好字。”
我:“……”
重点不是这个啊,我道:“婚帖怎能男方家递出?”
伍念:“是啊,该是由你家里递出的。”
我心烦闭眼,正想再向伍念打听我家中是什么反应。她从府里来这,是会经过楚府的。
门却被再次推开,许是聚在此处的女子多少都有过被家中来人突然推开门捉拿回去的经历,所以当门开时,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我一转头,真是又遭邪了,门口站着的往里探头的小厮是我家的小厮。
但好在,这次只来了这一个。
我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便问他:“你来干什么的?”
小厮一字一句道:“温氏公子今晨来访府上,是找您的。”
旁边有人起哄,有人侧目而来。
我:“……我不在家不是?”
“所以小的来这找您来了。”
“直接告诉温去尘我出去了,让他没事离府,有事下次再来啊。”
旁边的人见我如此态度,窸窣发出不赞同的声音。
“可大姑娘说这里可以找到您,所以……”
小厮小心翼翼窥了我一眼,又心虚地瞟向临街的窗外。
难道不止他一人来了这,我立即起身推开窗去看,顿时凝住了眉。
这是条有名的花街,断不是像他这样身家清白的男子会随意会来的地方,他身旁候着的不是那名冷脸恶奴,但我也见过,就是那日马车上为我扶腰的侍从,而不远处等候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车夫正是昨日从温府送我回府的那名车夫。
难怪一切如此反常又急迫,这车夫莫不是将我回府后与其他男子会面的消息告知给温去尘了?
我垂着眼不动声色看着楼下的带着面纱的男子玉立于花街,他一身白色锦服与这条街格格不入,来往的路人酒客都或明或暗打量着他。
他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正好与我对视,我偏了偏头,仍是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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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何执着至此。
房内的人也不摇骰子了,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打趣着道:“不愧是我们楚二世女,未婚夫都找上门来了,还站得住。”
“下去吧?我们不笑你,得如此夫人,这赴欢楼不待也罢!”
“他老娘温御使本就和你母亲在朝上不对付,你还不快下去。这下你可好了,娶了他儿子回家,你如此待他儿子,小心他娘天天在圣君面前参你楚家有女无教!”
旁的人越说越起劲,我想了想,转头正欲喊刚才那小厮下楼去将温去尘主仆找个理由打发走。
谁知楼下的温去尘左右扫视了一番,不顾身旁侍从的阻拦将脸上的面纱取了下来,再抬头寻我的视线的时候,眼角泛红,就如那日在马车上又惧又羞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发去发抖时的眼睛一样。
他这一举动是所有人未曾料到的,房内的人都沉默了,看了看我,也不再打趣,离开了窗沿。
这已经不是温去尘亦或是温家一家脸面的问题了,我是他未婚妻主,他今日在为寻我在花街露面,传出去温楚两家声名都会有损。
“下去罢,”李妙生今日穿着一身红衣华服为我斟来一杯酒递到我手中,垂眸看着楼下的男子,劝道:“怎么说以后也是你的人了,他如此等在楼下,不合适。”
我有些无语,李妙生到底还要沉浸于这种角色多久?
“那我以后还要不要来了?”
他们越如此说,越让我觉得窒息,我到底是遭个什么邪,就被这么一步一步逼着有了家室,现在又不得不离开赴欢楼。
话音一落,李妙生一愣,急忙来看我的神情,我却快速的搂过他的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而后接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身挤进了人群。
“我赌大!全押!”
时间就是如此神奇的东西,前一秒我还腰缠万贯,下面一秒,我就只剩身上的这身华服玉佩。
我转头去看伍念,她以扇遮面,我转头去看李妙生,他似乎还在为我方才忽然亲他脸的事情生气,还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根本就没近我身。也对,向来都是他从我这捞钱,这时候又哪指望得上他。
于是我转头去看那来找我的小厮,她立即喜笑颜开:“二姑娘,随行温公子的马车就候在楼下,马车来去取银子方便得多,忠叔现下就在府内定能接应您。”
府内所有人都清楚,我才领过家法,回去也不敢问父亲要钱,通常这时候,都是忠叔想办法为我筹银子来哄我开心。
我立即点头,跟着他下楼。
温去尘果然没走,他正低头仍由身边侍男为他重戴上面纱,就在那落寞的表情即将被面纱遮去只时,他终于注意到了我。
他又惊又喜,可眼角未消的红色又彰示着我方才给予他的委屈。
我脚步犹豫,看了看他,又暗戳戳瞪了眼站到了我身后的此时沉默不言的小厮,努力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出心疼:“我……可否借个车?”在他身边侍男向我投来的怒视之下,我又补充道:“有什么话我们车内说好吗?”
9. 第九章
时隔几日我又上了温去尘的马车,这次还是我自己主动上的。
我与他相对而坐,他好几次的轻抬眼,视线扫过我的脸然后又悠悠落到别处,我知道他是有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但我无意与他多言,我觉得这马车让我透不过气,我心里只想着要这马车能够快些再快些,快些到楚府又或者……这马车会不会途径许府?
这样想着于是我便侧过了身子去掀车帘,这时温去尘出声了。
“世女这是生我气了吗?”
我放下帘子,转而看他。
我有印象的见他次数不多,温去尘这人似乎总爱穿一身白,脸也白净无暇,给人一种不容玷污的感觉,但今日他里衣的领子是镶蓝领,很有巧思,又不显突兀。
“我本不该靠近那条街的,但奈何实在是寻人心切。人虽然是到了楼下但我实在是不敢在上去了,我已有婚约在身,若贸然上了那楼,实在是担心此举会为未来妻主平添烦恼。”马车忽然摇晃不止,他一手扶着车窗檐,一手极其自然的伸向我。
他下意识想扶我,手却停在半空中,又悻悻收回。
我垂眸想了想,还是伸手截住了他正要收回的手,笑的温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去尘,我们再不久可是要成亲的两人啊,”
马车回归了平稳,我便立即将他的手放回他膝上:“只是……真的没关系吗?我总觉得温大人似乎并不看好我,你若嫁的是我这样声名的人,你家人定是十分担心的吧?”我眉头轻瞥,一脸担忧:“你以后便是我的夫人了,你家人的看法我很难不去在意。”
他上不上楼的我并不在意,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和他的婚期一夜之间就被定下来了,且赶早就派发各府了。甚至我本人都是被通知的那一个,还讲不讲理了?
被我放回的手,他盯了许久然后被他另一只手覆盖:“世女不必忧心,我所心许之人本就不凡,能与世女共结一身,我家人也是十分支持的……啊,”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抬眼看向我:“正是因为两方长辈都中意我与世女的亲事,所以在我俩婚事商议之初,长辈们就挑好了日子,我们正式面见过后,于今晨就放出了婚帖……这些我也是方才才知晓的,我本以为这日子会让我们共同挑选所以昨夜才给了世女那个册子,让世女多费心了,都是我不好。”
我:“……”
我想我应该发一通脾气,站起来指着他,说他竟敢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问他到底是何居心做到这等地步,但我没有。
其实结亲于我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层弹指即破的束缚,但对他而言就是一生。
但我的夫人绝对不能姓温,这关乎到我后半生的处境。
但婚帖的事已至此我无心再谈,于是又侧身掀开车帘看向外面,此时马车正经过一条闹街,再沿这条街走一段,往左拐就是往楚府的方向,而少走一段往右拐就是许府,这是我此刻冒出心头的第一想法。
“嗯……这不怪你,明明我昨晚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都未对我生出一丝嫌隙,这样的你又怎么会不好,去尘怎样都是好的,不会不好。”我嘴上这样哄着,又往外探了一眼。
温去尘低眉轻笑,状似无意间,又道:“世女似乎甚是喜爱蓝色,”
“……嗯,是啊。嗯?”
“现在服饰设计精巧,同是宝蓝华服,世女今日所穿的纹路和昨日所穿的纹路倒有些不同,”,说着他前倾了身子,微微偏头,细看我的脖颈处,继续道:“哦,穿在里的衣服也变了,你看这领子。”
今日所穿的衣服是李妙生给我准备的,我常在赴欢楼留宿,吃穿用,李妙生皆能为我备妥帖。至于昨天的衣服应当早让赴欢楼小厮拿去卖钱了。
“呃……领子怎么了,我看不到。”
我想就此搪塞过去。
但他不让。
“这里呀,”
且凑得更近了,他的呼吸甚至喷散进我衣领所包裹的肌肤上。“噫?这层中衣衣领的绣纹很是特别与外服的衣领相衬相辅,我从未见过这样巧思的绣法,不知这衣服是找的哪家的绣者裁做出的?”
“……”
“世女似乎对这些并无心思,应是不知了,”我没能及时回答上来,他有些失望,但手仍是依依不舍扯了扯我衣服的领子,视线还往里探了一眼,也是在这瞬间我听到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冷哼。
听得不真切我转头去看他表情,却看他脸上仍是失望之色并不见其他情绪,在我疑惑之间,他坐回了身:“衣服是方才楼上站在世女身边的那位红衣男倌为世女准备的吗?若有机会,我真想与他学习学习此道,他看起来似乎对穿衣打扮这些很有心得。”
红衣两个字被他咬的重些,我又莫名想起这时正在车厢外为我们控马的车夫就是昨晚送我回府的那个,而昨晚许步歌穿的也是红衣。我想他定然是误以为昨晚我回府,是被李妙生在府门口拦住了带去赴欢楼留宿。
我虽与温去尘之间并未建立太多的感情,但到底不久后是要与我成亲的,他果然还是会在意这些。
可你都是在赴欢楼见到我的,再细究这些于你何益呢?
我没回答,另起了个话题:“那日来我府上找人常冷着个脸的侍男呢?今日怎的没跟你?”
温去尘理了理顺垂而下的两边的宽袖,答道:“沈十二他有自己的事,去忙了。”
“如此啊……”
如此便算是终于岔开了话题。
“世女似乎对沈十二青眼有加呢,只可惜他并非是寻常的奴仆,不然到时候我嫁到楚府便可直接带过来了。”
“不是寻常的奴仆?这是何意?”
温去尘抬眸深深望我一眼,不知是在揣摩我的心意还是出于试探,再开口时说出话却与方才所说话的意思截然不同:“他的来历这一时也说不大清。本还担心他并非温家奴仆到时候带来妻家不合规矩,但现下若世女有意,我便也无需担心这些了……世女?”
温去尘还在说着,我在又看了一眼窗外景色后便已经弯腰起了身,对外面喊停车。
他怔了会,也跟着起身。
一出车外我便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转身看见温去尘正被扶着下车。
“你不用跟下车了,这条街我儿时就常逛,突然又生出想独自逛一逛的冲动这才喊停了车。”
温去尘闻言缓缓松开扶着侍男的手,抬头看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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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笑着:“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世女的雅兴了。”
我点点头,又补上一句:“方便的话把我家小厮顺道带回去。”
我指指正斜靠在车厢睡去的小厮对温去尘无奈一笑。
温去尘站在原地仍是浅笑着的,双手交叠在前拢于袖中,看起来十分端庄温良。
我交代好之后正要转身却又被叫住。
“世女。”
声音不大,但我听见了,就只好又转身扬起嘴角看向温去尘。
“世女不问我此次是为了何事来找你的吗?”
我有些哑然,倒是忘了这茬,也确实没问。
难道他不是为了来打探我对他擅自择定婚期的态度而来的吗?
“让去尘从楚府找至赴欢楼定是不小的事了,我上去尘的马车便一直在等去尘主动提。”我将笑意扬大了些:“原以为去尘来了却又不想说了……现下去尘想说了,便说罢。”
我本以为在这段路上,我与他在车上这几句的交谈对他来说应当是愤恨或失望的的,但此时的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仍是温顺且似有希冀,我不懂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所期待的。
温去尘的动机她完全猜不透。难道男子都是这般?只因失身于对方就能从心而发的真倾心于对方?
那这未免太过荒谬。
他说:“皇宫里也收到了我与世女订下婚约的消息,很递出了回信,四皇子邀你我明日入宫。”
闻言我笑容一僵。
好久没进宫或赴宴了,这些日子光顾着与伍念厮混,怎么把四皇子这个疯神忘了。
皇室多变态,宫里面住着的一群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就地斩决,也绝不会斩错,说不定人生功德簿上还会被记上几处为民除害的功德。
而这四皇子因着我与他之间被废的婚约,时常要找由头召我入宫刁难一番。这段时日没召我,我本以为他终于对我产生厌烦了,没成想,他还是来了。
是的,我在温去尘之前,与他人有过婚约,且是两次,皆无疾而终。
“曾听闻四皇子与世女儿时是有过婚约的,宫内宫规又甚是繁细,所以我想着在去之前应该先与世女商议一番,以免触怒圣威。”
我与四皇子的婚约当时在京城也算是人人皆知了,后来也常被四皇子君嘉礼常挂嘴边,像温去尘这样常赴宴的京城贵子应是早有耳闻的。
“无事无事,不用如此刻意,琼阳殿我常去的,不过是召我去叙旧,讲些儿时的趣事罢了。”
不过是重复提起当年我害他落水,颜面尽失,重复刻薄我罢了,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见我如此说,温去尘也不再多言,向我微微颔首,在侍男的搀扶下转身重回马车内。
我始终带着笑看着马车远去转了弯看不见,这才转身。
真是遭了邪了,一个两个,尽烦人。
心中越是烦人,脚下的步子越快,我快步走到一个卖马的小贩面前:“认识我吗?”
小贩点头。
然后我伸手指向马厩中最高的那匹马,道:“牵出来。”
小贩立即会意,忙去解缰绳递到我手中,我翻身上马适应了会,才扬起鞭子。
10. 第十章
这马并不算好马,老而倔。但我知道等会小贩去楚府要银钱时,定会要个高价。
我还知道我转了这个弯就能路过许府,许府院墙建得不高,骑上马便能一窥府内的风景。
每每路过这里时,常能听见里面女子练武背经的声音,嘹亮而爽朗。也能听到长辈训斥小辈的笑骂声温馨又无可奈何。
许步歌就是在这样一个开阔的环境中长成的吗?
我坐在马上放慢了速度,悄悄侧目。
以为能看见许家女子在里面练武或许步歌在树下依葫芦画瓢练剑然后被训斥,但都没有。
看见的却是一群群忙碌的仆从和绿叶红墙,我有些失落。
可也只这一瞬。
因为下一刻许步歌便出现在了我的马前,还惊了我的马,老马骤然止住了蹄子仰头长嘶。
这一下我眼睛都离不开了,忙扯紧缰绳。
他行事总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老马发出不耐的嘶鸣,颠了我一下,我倾身伸手安抚着马颈侧。
许步歌就站在那看着我,似乎也是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他问我。
我抬眼看他:“路过。”
也是这时候,许府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应是追着许步歌而来。
我正准备探身去看个究竟,身后却一重,我惊讶回头。
许步歌急道:“走啊!”
不敢再拖沓,我当然也不希望他被带回,便十分自然地抓过他的手放在腰间,道:“扶好,这马可不听话。”
才一触碰,他的手立马弹开。
我侧目去看,他的脸颊和耳朵瞬间染上了一层绯红,一直红到眼尾,眼睛更是不敢看我。
他如此模样我还想多看看的,但府内的人都追到了门外。
许步歌见状两只手直接越过我夺过了缰绳,两腿一夹,那本在我手中极其不安分随时想把我甩下去的老马迈开蹄子就冲了出去,速度之快连路边的风景我都来不及看清。
马蹄踏过几条街市,拐过几次弯,耳边人声渐稀,又跨过几条潺潺溪流,一直到绿树连成一片的地方时,
“到了。”许步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被马震得脑袋有些晃悠,抬头一看,是许步歌线条分明的下颚线,这时他也正垂眸来看我。
“这是到哪了?”
眼前有一个树稀草盛的山坡,风景不错,往远眺能看到京城的街市烟火,我没来过这。
“我哪知道,马儿带我来的。”他翻身而下,又绕到前赞赏般拍了拍马脖子,才牵起缰绳带着载着我的马走上那不高的土坡,土坡上有棵树,我想他是要带我去那。
“那我们怎么回去?”
闻言,他侧身看了我一眼。
他笑的时候,嘴角乃至眉梢都是扬起的,隐约露出虎牙,风带着他高束的发尾也扬起:“但凡我去一次的地方,我都能记得回去时的路。”
他在前大步走着,像傲气的将士昂首挺胸风采熠熠:“你可别小看这项技能,我小叔说了,这要是带兵打仗,这样的技能定能发挥出令人想象不到的作用。”
“是了。”我也跟着嘿嘿的笑,
“你在敷衍我?”将马带到了树边将缰绳绑上的同时,他抬头,带着些许的不满。
“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我自顾自扶着他的肩膀从马上下来,理了理裙摆:“你很特别,这是别人都难有的天赋,我真心为你高兴,你自有心中的一番报复,这是那些身处深闺日日眺望院内一方蓝天的男子想也想不到的。我只是……”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一寸一寸在他脸上游移,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无比:“真羡慕啊,你未来的妻主……你家人为你相中的是哪家的女子?”
让我知道,我去会会她,只要不是皇女,我包能破坏这段姻缘的。
许步歌愣了会,转向另一边:“我的婚事已经拒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绕到他面前,惊奇无比。
最近我也没听说京城内有哪家落败或嫡女受害啊。
他理所当然道:“我不同意就在家闹了一场,在外面游荡了几日后再回去,父亲便告诉我,这门婚事我既不喜欢,就不说了。”
“如此简单?”
我不信。
许步歌道:“如此简单。”
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类事是该如此简单的吗?
我的第一次婚约,是在去宫里的马车上才知道的。
那时我正懵懵懂懂依偎在父亲怀中,听他告诉我以后要对四皇子君嘉礼好,他是以后要陪我一生的人。
我对这种关系不解,便问父亲是不是只能是他了,不能再与旁人玩了?
然后父亲就笑了,可眼睛却没笑意,他说:“这话你就不要在宫里说了。”
我第一次见嘉礼时,他在哭,他被他那时正受皇上盛宠的父君抱在手中,不肯下地。
大人之间的几句寒喧皆绕不开我与他十分相配天作之合之类的。
说完之后父亲轻轻推了推我的背,我会意走向那对父子,冲他们笑,邀嘉礼下来玩。
嘉礼这才把脸从他父亲身上拿出来,眼挂泪滴地看向我。
他很漂亮,精致宛如人偶,我那时才小小的一个人就在想,若是能与这样的人一起玩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那段时间我常进宫,兴许是我去的过于频繁了,父亲陪我入宫的次数渐少,直至换成忠叔陪我进宫,再后来便连我也不让去了。
我很清楚的记得,不见嘉礼的那段日子我很想他。
上次与他道别他唤了宫人堵住门,歇斯底里的不让我走,可宫禁时间将至,我不得不想办法离开,我接连许下多条誓言保证自己过几日一定再来。
而再次见他却是在几月之后的他的生辰宴上。
父亲牵着我的手很用力,不让我离开他身侧,我努力探着身子去看嘉礼,却看见他身穿层层宫服独坐在主位也正撅嘴瞪着我。
我知道他是在怪我,可我挣脱不了父亲的手,去不到他身边,我没法拿出藏在袖子里的那些稀奇玩意哄他开心。
而他父君的身影,那位艳绝南嘉国的男人,在这场亲生儿子的生日宴上,从始至终都未出现。
那场宴会上,我如坐针毡,我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等我母亲走向我。
在我嘉礼定下婚约的那日,母亲难得陪了我一整天,她还夸了我。所以我想,只要我向母亲请求,或许就能与嘉礼说说话了。
可等了很久,在嘉礼带着一群宫人气冲冲主动向我走来质问我的那刻,在母亲也被一群官员簇拥在中间走过来的那刻。
嘉礼被谁推进了池中。
所有人肢体动作都表现的很焦急,但一时竟然没人下去救,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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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池边或惊或惧,或互相确认神色,一人拉着另一人后退。
我被父亲从背后拥在怀中,手渐渐遮挡我视线。
透过缝隙我死死盯着那我向来神往的母亲的手……
身侧红影一晃而过,许步歌就着草地躺下:“我这次出来就是来找你的,我要告诉你,你那晚说的那些都是错的,我的家人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恍过神来,“那方才在许府门前,他们为什么拦你?”
他不说话了,翻了个身又背对向我,等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发出的声音几乎被傍晚的风所掩盖:“你和去尘的婚帖,我看见了,是个好日子。”
突然绕到这种话题,我不太好接。
我总不能说,既然你觉得是个好日子,那你也嫁过来吧?
我本准备坐下,听了这话又站了起来,绕着山坡上的这棵树走了一圈,又原路绕了回去,找了根笔直的树枝我在手中,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许步歌撑起身子皱着眉对我的行为十分不解。
“这根树枝好直!”
“……”
“你用来舞那破云剑法肯定比昨晚更好看!”我欣喜无比,双手捧着树枝就递向他。
“你,原来知道我昨晚舞的是破云剑法?”他的声音渐渐小了,还有些窘迫。
他舞的那套剑法并不算熟练,甚至中间省略了好长一段。
我对剑法当然不懂也不感兴趣,我讨厌一切会让我出汗的事,但好在我见过楚华玉舞剑。
年少时很长一段时间,楚华玉很爱在父亲常坐的后院小亭中舞这套剑法,一次比一次熟练。而我多半在旁挨罚,弟弟楚星时则在旁为我求情。
可即使如此努力了她都未换得父亲的一次夸赞,父亲的眼神始终追随着我。
直到有一次,他看见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对我长久凝视,一遍遍问道:“你会成为你母亲那样的人吗?……你该成为像你母亲那样的人。”
我母亲向来喜文厌武,两手从不曾碰过一件兵器。
也是自那以后便再也未看见楚华玉在府中佩剑。
也是自那以后我开始事事与楚华玉作对。
“我是不会舞剑,但我喜欢看啊,”
我又将木棍往他手侧推了推,道:“你是见过舞剑舞的最好看的。只可惜我现下寻不到真剑赠你。”
“你在说什么啊!男子不得佩剑。”
“你小叔都上阵杀敌啦,难道是用像这样的木棍夺得的军功?”
许步歌怔怔:“小叔……他不同,他岂非凡人。”
我望着他又看了看仍在我手中未被接过去的木棍,收回身侧:“那看来许氏门下,竟不止一位神人。”
许步歌坐直了身体:“你——说的都是你真心所想的?”
当然不是了。
我说出口的话你往利于我的方向猜,基本就懂我心思了。
“你问的哪句?”我手握着木棍自顾自走向那匹老马:“我们回去吧,天色已晚。今日这木棍是请不了许氏公子舞剑了,等下次我为你铸一柄独属于你的剑,到那时,你再考虑是否拒绝我,可好?”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步歌的手越过我率先一步挡在绑在树上的缰绳的绳结前:“我是问昨晚上,你说的那些都是真心的吗?”
我被夹在他与树之间,想侧回头去看他,却一阵苏合香味扑面而来。
11. 第十一章
许步歌另一只手掌竖在我脸侧却不碰到我,拦住我的视线,他短促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快说啊,你昨晚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
“我现在不能说。”我眼睫垂下。
许步歌的身形有一瞬间的顿住,然后便看见他挡在绳结上的手在渐渐收紧:“你,果然只是……”
当然不是戏耍你了,而是为了把你留下,在明知我有婚约的前提下。
我转身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怀中:“我现在不能说,你明知道的,我说的那些代表着什么,但你还要我说。我每次见到你我都忍不住想去靠近,想让你的眼睛只看得到我……可我现在的处境,我明知该忍住这种冲动的,若你全然不知晓的话,那我之后所做的一切不管成功与否便都与你无关。但我更怕的直至最后我对你所有感情你当真不知。”
“可你……可我。”他的声音微不可闻,“这样是不对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虽非我本愿,但那已经发生的事我就要负起责任的,即使是这样的我……”
我心里盘算着还要说些什么,可一抬头,他也看了过来。纯净有波的眼睛让我觉得他更好看了。
许步歌现在看起来很好亲,原本垂在两侧的手也磨蹭着触碰到我的腰然后攀附上我的背部,像是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浑身紧绷。
我缓缓歪头头细细看他的脸和唇,紧紧扣在他腰上的手却骤然松开,垂下眼角:“回去罢,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选择,你当得更好一番天地。”
我手松开的那刹那,许步歌眼中一瞬的愣住后有失望的神色闪过,身体却顿时放松了下来。
下一刻他便冲我肩膀推了一把,从我手中抽走了木棍。
在木棍拿到手的那一刻,他自己也盯着木棍好几秒,似乎是在懊悔这一举动。
我维持着被推的姿势,仿佛受了伤一般,垂首站在那儿,许步歌又立即走了过来:“你没事吧?”
我抬头望他,正想冲他笑,他又止住了脚步,转身扯开缰绳领着马往来处走,扬声道:“活该。我才没稀罕你说的要赠我的剑,我只是想找一个以后不会阻我将军路的女子,你刚好合适而已我才与你说了这么多……你要是以后敢对去尘不好……”
他在为自己对我的靠近进行辩解着。
我捂着肩垂头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不发一言,对他所说的一切默认。
但心中对他的这一些反应雀跃无比。
我长久的沉默似乎引起了他的不满,许步歌转过身看我:“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垂下了头去,显得十分落寞。
他更不满了,不耐道:“你说句话啊,路还这么长。”
我想了想,便顺他意,佯装犹豫开口问道:“你和温去尘很是交好?”
许步歌脚步有一瞬间的凝滞,我悠悠跟在他身后看他反应。
“……我父亲与去尘父亲从小相识。”
“只是长辈之间相熟?”
“当然不止。去尘诗词礼仪样样精通,受所有长辈的青睐,是南嘉国所有男子的典范……他待我也很好,什么都能教我。明明同龄,但我与他待在一处,我怎样都是受益的。我母亲就是这么说的,让我有时间就多去找找他。”
老马甩了甩头,许步歌轻轻拍了拍马脖子继续道:“所以从小无论是春天花开时还是冬天落雪间,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去尘院里渡过的,不止是我,还有其他府里的年龄相仿的许多男子都会带上一两个贴身小厮等在去尘的院子中,我因与去尘更相熟些,大多时候都是直接去的去尘的屋内等。我去时去尘多半是静坐在镜前,垂眸看着手中的一卷书,所有人就如此等着他,等他的侍者为他两袖熏上熏香,等外院的对谈声从歌赋到对诗再到时兴的装扮或哪家的女子正在官场春风得意……时间或长或短……你知道吗,但无论是等多长的时间,似乎从来未有人对此生怨过,每每当去尘步出那道门时,外院的交谈声立止。”
倒是未看出来,温去尘原是这般骄傲的人?
许步歌还在说着,他说温去尘的时候话里话外充满崇敬。
我想了想觉得不妙。
于是我快走几步与许步歌并肩,手仍然捂着那本就不痛的肩,惊讶问道:“那破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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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也是温去尘教你的?”
他话被我打断,反应了一会才皱眉回答:“破云剑法是我偷学家姐的,南嘉国男子哪能学剑。”
我了然点头:“哈,果然男子中只有你会。”
少年的脸色绯红不再看我,我佯装未察,与他聊着。
明明骑马来时的路,两人却默契无比地都未提出乘马回去。
走到深夜,许府门前,在许步歌一步两回头进入府门隐去身影,许府门口的两护卫戒备地看着我时,我才发觉,许步歌还牵走了我的马。
我下意识去探身侧,才想起今日我穿的是李妙生为我准备的衣物,未饰任何玉佩。
我与站在我对面的许府护卫对视两秒,问道:“认识我吗?”
那护卫立即拧眉,手压在刀柄上反问我:“你谁?”
我不敢再多言,转身离开,只觉得许步歌走后,晚风都变冷了些。
又想起楚府早就因楚华玉的一句父亲浅眠,夜半太多讨账告状的上府惊扰了众人歇息。又因母亲常年不在府内,自此楚府夜深时都大门紧闭,不再侯人。
我看着楚府挂在门口的两个大灯笼,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准确地只将忠叔呼唤出来顺便带包银钱,这时身后响起几声脚步,有人停步在我身后看着我。
我屏息缓缓侧身。
一女子站的端正,朝我拱手:“世女。”
是言锦书。
我松下一口气看向深秋仍然穿得单薄的女子,问道:“这个时辰,你在这干什么?”
“哦,我在上街的那家驿馆打杂,回来顺路帮家弟去将卖糕点铺子老板交给家弟洗的衣物取回家去。”
我一听,有些急了,便问她:“你在驿馆打杂?那你今日没代替我去上师府吗?”
上师府虽只收世家女子,但那里管事的师长却是个死了妻主的鳏夫。
我虽与他只见过几次,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并非像伍念她们说的那般亲和。
且我找人代去听学的事是万万不能让父亲知道的,我现在能这般在外游荡且每月有固定钱花,多半是靠着这个上师府学子的身份撑着。
12. 第十二章
“啊,世女放心,在上师府读书受教的机会若不是世女垂怜于我,我是连那门槛都找不见的。何况我去听学还能从世女手中拿得报酬,我怎敢有所耽搁。驿馆打杂的差事我都是在上师府散学之后才去的。”
言锦书说罢坦然冲我一笑,比她身子都要粗的包袱被她重新往上提了提。
看着那袋过重的包袱忽然有些不解,我不明白我明明给她代去听学的报酬不低了,至少解决温饱且还有余。
她为何还要如此每日搓磨自己的时间去驿馆打杂做下等事呢,这个时间明明可以用在钻研科考之事上。她既然有鸿鹄之志,就不能自甘下贱身。
我想起我那身居高位的母亲对自己门客所说的话,读书人最忌讳在嘈杂低靡的环境中混沌太久,靠肉身劳力换取来的利益这只会麻痹和分散人的意志,然后烂泥一世目光狭隘,再无翻身可能。
我默然点头,心里有话想说再抬头时却看见言锦书转头看向另一侧街口的墙檐边。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身材纤长的男子,穿着一身粗布白衣,垂顺的黑发散在肩后。
许是察觉到陌生女子的视线,我看过去时,男子的身形明显往阴影后躲了躲,黑夜墙影的遮蔽下看不清他的脸。
“沉影。”听见言锦书唤男子的名字,我转而又去看言锦书。
对方对自己轻轻点头打过招呼之后便抬脚走向那名男子,走到近处低声与那名男子交谈,言语轻柔:“你怎来这接我了?”
我莫名没有走,站在原地眼睛仍是瞟着那两人的方向。
只见那男子熟稔地伸手接过言锦书身上的包袱抱在手中,似乎忍不住好奇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乖巧沉默的跟在言锦书的身后。
只有言锦书的声音在渐行渐远:“你不用来的啊,这么晚了,你身为一男子怎还贸然独自出门……”
言锦书这般辛苦莫非是为了美人?
那便不算白忙活了。
我心里如此想着抬头看了一眼楚府大门遮雨的屋檐,身后门却被从里打开。
我诧异转回头正好对上忠叔惊喜的眸子。
忠叔高兴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终于回来啦,我们姑娘都是要娶夫的人了,到时候新夫人在府,可别再如此晚归了。”
我愣了愣,又看了看他中的灯笼。
“哦,这个,我是来给门前的两个灯笼添油的,那些府里新来的奴才马虎得很……可不能让世女夜里回来时,摸不清路。”
我却只觉得他瞎操心,什么年纪了还如此亲力亲为劳累自己惯坏其他下人。
“这么晚了,忠叔还为着我劳神,您比我那些长辈还让我感觉亲切。”我嘴上这么说着转身就往府内走。
“不晚不晚!”忠叔追在我身后,还要为我披上披风。
清晨的风是冷冽了些,但我已经穿得够厚了,这还未到冬天,哪需要这个!
我连连摆手顺手又将披风扯了下来推回忠叔身上。
我刻意绕开大早上就等在府门口的温去尘和他那个冷脸侍男,左右看了看,问道:“没为我备入宫的车马?”
既然许步歌和温去尘是相熟的,那我便更需要和温去尘明显保持些距离。
我不确定他们两人在一起时会不会谈论我,我更不确定从小就被捧在手上长大的温去尘能忍受我对他表面想敬如宾,实际敷衍至极的态度多久。
我暂时是没办法了,便只有等他哪天想通提出主动结束这段荒唐只有肉身纠葛的关系。
忠叔吞吞吐吐:“二姑娘莫急,现在还早,不如……”
“不如与我同坐一辆马车吧?若世女不嫌弃的话。”温去尘话是对我说的,但视线却一直瞟向楚府内。
我不知道他是想看到什么,但我至今仍觉得温道言之子莫名与我扯上关系,其中必不简单。
“温公子要进府内坐坐吗?”
是忠叔在问,他显然是对温去尘很满意。
温去尘正要点头。
“他不去。”我立即打断。
我不喜欢温去尘。
自从他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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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之后,挤压了我所有的个人空间,这让我生出强烈的不适。
可能是我说这句说的过于果断。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温和地笑了笑转而对温去尘道:“我们该走了,万一路上耽搁了,宫里那位可不好交待。”
我如此地说,所有人便只能默然点头,不好再说其他,只有那个叫沈十二的恶奴直接给了我个白眼。
我记住了。
我最后还是上的温去尘的马车,我想本来为我单独安排的车马在忠叔见到温去尘之后被取消了。
忠叔总是如此,擅作主张。
马车上无人说话,温去尘主仆坐在对面。沈十二坐的很随意,几乎是躺靠在车厢壁上手里摆弄着几根铁丝,而温去尘像是因为我刚才的那句话受了了委屈般一直垂着眸。
我只能当未看见,心里暗暗计算着进入宫墙换了宫内马车之后所行进的距离。就在拐了第二个弯之后,我便起了身。
“世女?还未到必须下马车的地点。”温去尘仰头看我。
沈十二未被宫内人传召,所以留在了宫墙外。
我对他轻柔浅笑:“去尘你先去琼阳殿,我突然想起还有事,随后会来。”
“可是……宫内不可随意走动,世女还是……”
我仍是掀开帘子向外走去,只道:“我知道的,我以往常来,哪里能去哪里不能走近我都清楚,我马上就回,去尘无须担心。”
“那世女可否带上我?”温去尘并听不进去这一套,他一边想起身一边抬头,却只见车帘晃动,而人早已下了车。
宫车只载着一人去往了琼阳殿,我转身便与马车背道而行。
宫里我常来,我知道距宫墙远处有一方高台,那里不禁行人,可随意上去。
那里可以与出入宫门的人相视相语。
至于君嘉礼,有他在的琼阳殿能少待些时间就少待些时间,对我对他都好。
我撩起裙子迫不及待地登上高台阶梯,往宫门外眺去,那里停着好几辆车马,温府的马车也在列。
13. 第十三章
当视线终于在一辆辆马车中找到上面挂着许府门牌的马车后,我悠然趴在高台栏杆上,耐心等待许府的谁从那条直道上走过。
正巧下一刻,一声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我两手撑起身子探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对姐弟走在大道上。姐姐昂首走在前带着不拘的笑意,比她高出不少的弟弟快走几步追至姐姐身旁,皱着眉,似乎在急于说着什么。
“许步歌?!”我脸上荡开坦然的笑意,向她们招手,“好巧啊,你今日也有事入宫?”
两人步伐骤停,看向这边。
“这位就是你长姐许行云许将军吗?”我又问。
当他姐姐许行云的视线投过来打量着我的时候,我已经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个礼。
可却被许步歌埋着头拉远,拉扯中许行云亦是向我大大方方回了个礼后才上了许府马车。而许步歌从头至尾都未理我。
我望着转弯远去的马车歪了歪头。
怎么回事这许步歌,难道过了一夜之后终是被自己的良心给策反了?
我有些失望,收回视线的那刹却忽觉有一双眼睛似乎瞪了我良久。
“你怎么能进宫门的?”我垂着眸子看着站在高台下的沈十二。
“我和宫卫说楚二世女忘拿东西了,我给你送来。”沈十二仍是那副刻薄的脸。
我一抬眼,果然看到宫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似乎在等沈十二送完东西回去。
“温去尘呢?”沈十二抱着手问我。
“他此刻在哪我怎么知道,我是出来散步的。”
“温去尘是和你一起去的,四皇子什么性子谁不知道?你作为他的妻主竟然这么没有责任心?反倒在这招蜂引蝶!”沈十二一字一句,怒视着我,语气中满是对我的指责和不屑。
然而语言却是最能直接引发出人心中隐秘的恶。
我装作惊诧:“你身为奴仆竟然直呼你主子的名讳,且还敢当众抹黑皇子的声名?好大的胆子啊!”
他神情有瞬间的愣住,一直被攥在他手中的几股铁丝被握得更紧:“哈,这个世界真是荒唐没救了……那你现在是要把那边的官兵喊来抓我吗?反正这里的男人都卑微至极,像我这样的无名无份甚至连户籍都没有的,审都不用审,拖出去就能立即打死。”
我以为他至少有卖身契在温府,谁能知道他甚至未入国籍。
南嘉国女子一生下来就能入籍;
而男子不同,生下来养至十二岁还活着的话再由家人带到每个朝廷指定的地点“埋红”再入籍。
男子入籍埋红的地方往往聚满了人牙子,有很多穷苦人家将家中的儿子养大带来这里并非是要来入籍的,而是来换取钱财的。
这样的一幕我亲眼见过,在我陪弟弟楚星时“埋红”时见过。
那满耳的男孩儿惨叫痛哭声我仍记得。
思绪飘至甚远,我若有所思的视线下移……
“你妈的!你狗眼在看哪里?!”苏十二咬牙切齿,像是气极:“反正是要死的,我今天……”先前一直握在手中的铁丝团被掷到地上,不知哪来的牛劲向上跃起一把抓住高台的栏杆就要翻上来。
我看出来了,他这人没读过书,极其没素质,而且他现在还想揍我。
我连连后退,边退边试图安抚他:“性子竟如此急?我不过是与你开句玩笑而已,不管怎样你是去尘身边侍奉的人,我怎会想要人来抓你?……欸,你想上来就从那边石阶上来,你要再做出这种古怪举动那边的宫卫可真要被你吸引过来了。”
他翻了好几次,却硬是没翻上来,最后一次他双脚落在地上。
我安然站在高台上向下望着他,看到他盯着那栏杆又瞟了眼我然后忿忿转身开始怀疑人生的样子,忽又觉得这人实在好玩。
于是我又靠近了栏杆与他搭话:“你叫沈十二?原来你不仅头发古怪,连名字也不同于他人。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字定然不是去尘取得出的,他取名字会更有含义许多……”
所有见过沈十二的人必定会先注意到他的发型。
一头狼发,这种头发只在他国的男子头上出现过。
而南嘉国的男子都极其爱护头发,都爱将头发养的又长又亮。
他未理会我,我声音便又提高了一分:“所以是你父母取的吗?你说你户籍都没有,难道是你自己取的?”
还是不理我,且他背对着我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我抬头看了眼天色觉得还早又放心地与沈十二愉快地聊了起来:“去尘怎么不帮你入户籍呢?没户籍你以后可不好嫁人啊。”
说到这句他终于有了反应。
话音才落,他猛一侧头瞪向了我。
他果然很反感我,以至于我为他着想的话他都觉得逆耳。
“你看你,情绪起伏为何总这么大呢,你从前对我那般无礼我都从未记心上过……”
“那是因为你们这种人从不把身边的下人甚至男人当做人来看待过,他们的愤怒或喜悦你们从未真正在乎过!”他转过了身,骨节分明的手握成拳:“男人的人命和尊严在你们这里是那般廉价!”
我望着他微微睁圆了眼,我想我此时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被一束光照亮了我内心从未涉足的盲区良心得到开发般惊愕。
但其实他叽哩呱啦说这么一堆,在我看来如稚儿说梦。
男子视短,虽有一身莽劲,但若没有心细善谋的女子指引,根本成不了事。若不是靠着女子养着规范着,哪会有那些好斗如兽的男子安生之所。
且天命既给了女人这样一副能接引神灵塑造肉身的完美身躯,就已能证明一切。
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男人能降生在世,那也是基于女人的包容和首肯。
“你不像这里的人。”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如此的说。
下一刻我看见他凝滞的表情和睁大了的双眼,整个人仿佛静止般。
我猜他应该是从北方的哪个国家甚至部落流浪于此。
但这么一句话让他反应如此之大,是超出我预料的。
“我想我虽然听懂你说的话了,但……”我停了停,手有些无措般地捻弄着袖口,再思索了会才开口道:“又有些不懂。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想了想我又补上一句:“从未有人提出过这这种见解,好新奇。”
“你……”他愣了许久也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
我清楚地看见他瞳孔震颤着,然后别开了头:“你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不理解我说的话也正常。”
远处的宫卫扬声开始催促沈十二回到宫墙外。
我一抬眼却看见宫道上一女子在一众人的拥护下缓缓走向宫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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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不受控制地跟着她,看着她受众人敬仰,一步一步踏上一辆华丽的马车上。
而那辆马车内的人似乎等了这女子许久,以至于女子才靠近,车帘就被一男子修长的手从里掀开。
刚才还一路追随她的那些人皆自觉行礼告别。
而就在那女子弯身即将要进入车厢的前一刻,她忽而像是有所感应般朝这边看了过来。
同在京城,却是有好久未相见了的我的母亲。
她看了过来。
穿过累累岁月,不远的距离,她毫无防备投过来的目光却仍是如此平淡,带着审视。
我忽又想起母亲曾经对我的告诫,不要总垂着眼角,这样不显女子凌厉。
于是我下意识眨了眨眼再次看过去时,华丽的马车轻晃,远离了宫门。
我想这高台果然还是离宫门太远了些,母亲未认出来我,也合理。
沈十二听到宫卫的催促后转身就要走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弯身搜寻起来。
“那铁丝环吗?”
在他抬头看向我时,我抬手指向一个地方,“在那呢。”
他依言去找,找到后擦了擦灰就将那个用铁丝粗略缠绕成圈的铁环套在右手腕处,然后扯下袖子遮起来。
“这东西戴手腕上是用来做什么的?是你们男子新兴的手饰吗?”我问他。
他瞟了我一眼,那表情就像是在告诫我,他的事我少打听。还有,我很烦。
我笑了笑:“戴这么多铁丝在手上,不怕被雷劈嘛?”
这不是在与他开玩笑,我小时在忠叔那就反复听到过一男孩因偷窃金属器,被雷劈中的故事。
他身形有一瞬间的顿住,像是在强忍想要再次翻上高台揍我的冲动。
我又望了宫外方向一眼,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不再与沈十二逗趣,转身下了高台向琼阳殿走去。
“不会。”
温去尘垂眸站在琼阳殿门前。
“温世子不怪我便好,我怕生,此次召你来本是看在华月的面子上才顺便让你跟着一块入宫涨涨见识的,你就站那说话挺好的,只不过回我话时声音给我大些点……”君嘉礼懒散地坐靠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宽大的宫装袖摆因手部的动作下滑至手腕处,修长的手执起一壶清酒倒入杯中中:“温、去、尘是吧,我从前倒是从未记得过有你这号人物……”说着君嘉礼从屏风后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一番温去尘之后眯起了眼睛,又很快地回到了屏风之后:“呵,实在是寡淡,倒和你这单薄的名字对得上了。樊舞不是花楼最基本的舞吗?我不过是要你舞一曲让我等宫墙之内的人涨涨眼见,你怎还不愿呢?小气了不是?”
“殿下说的樊舞是何种舞?臣子从未听说过。”温去尘缓缓抬眼看向屏风上不清明的人影,“可,殿下是如何知晓樊舞的?”
话音才落,屏风内传来酒壶被砸碎满地的声音。
此声音过后,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
我:“……”
樊舞是我告诉君嘉礼的,喝酒喝到尽兴时,我还曾要他学。
说自己偶然路过花街看了一眼正在跳樊舞的男子就难移开眼睛,此舞非凡品。
然后我再次被传召入宫就是因为这舞太难学而被君嘉礼召到琼阳宫挨骂的。
爹的,还是来早了。
14. 第十四章
我缩在琼阳殿前院的花树后不敢动弹。
一旁的侍男偷偷瞅我,我立即对他讨好一笑,然后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侍男瞟了眼殿前来了许久还未能被允许进殿的温去尘的背影,又看了眼我,复又重新垂下眼。
有红色的酒液露出屏风外,宫人低头匆匆聚过去收拾。
君嘉礼尖锐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哼!若不是常去花楼学这类下三伎俩,你是如何那般凑巧刚好遇见醉酒的楚二世女?若不是学了这些下三伎俩,你这等姿色如何入得了她的眼?你好歹身为御史之子……对了,你是御史之子来着。”
“嘭!”
屏风被君嘉礼骤然踹倒,显现出坐在宽椅上衣着华贵满目怒火的皇子,殿内一众侍男跪倒一地。
君嘉礼缓缓起身,踩着倒地的屏风一步步走向温去尘:“御史之子以往参加过的宫宴不少吧?怎会不识我与楚二世女,更不可能不知我与她之间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敢的?”
温去尘仍是垂着眼眸,声音不减:“殿下与世女,臣下在此之前虽无缘结交,却的确认识。可我与世女是因两情相悦走到的这一步,不知殿下问的‘敢’字是何意思?至于您与世女之间的感情,那是儿时情谊,世女她是如此告知臣下的。”
“你居然敢在宫中当我面扯谎?!你明知道她曾和我有过婚约,每次宴会上,但凡她在,都是与我站在一处,你是怎么敢的?从我身边抢人?你和你那个死古板的娘有几条命和我抢?”
“还有,你刚才说什么了?”君嘉礼停在了温去尘不远处,头侧向一边眼神死死锁着温去尘。
殿内短暂的死寂过后,我听到温去尘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两情相悦,儿时情谊。”
我躲在树后无奈闭眼,温去尘你惹他干嘛啊?等下还不是要我哄?
“两情相悦?哈哈哈哈,南嘉国楚、温两家的孩子两情相悦?”君嘉礼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般笑的痛快又嘲讽,“你娘温言道每日站在那圣文殿中字字泣血参楚珩时,知不知道自己家中出了一个如此痴情种啊?”
温去尘藏在两袖间的手紧紧相扣着。
楚珩,文采卓然满腹谋略,一路官至拜相才到青年。
官场中人谁都不得不对这样的女子高看一筹。
初次从母亲口中听得这个名字的时候至多伴随着年轻心思不定,男女之事上有些轻浮,但政治手段着实高明。
可随着此人的名字在家中被母亲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多之后,这人野心不掩,拨弄风云,手段为人不齿,危害国家安定的形象便在温去尘的心中种下了。
初听时温去尘只当是与自己无关之事,可后来每每母亲家中与他人谈及此人时,内容总是让他心惊肉跳。
温去尘的沉默看在君嘉礼眼中象征着妥协,他缓缓走近将一把匕首放在温去尘手中:“来,左边脸还是右边脸你自己选,只需要一道,可能会有点痛,你忍忍就好了,总好过死不是?等划过之后你就回去,以颜丑配不上楚二世女为由主动退婚,把她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勾引她的事了。”
温去尘猛然抬起眼,去确认君嘉礼此时的眼神,可对方眼中并无太多波澜,有的不过是对他纯粹的厌恶和恨。
他张了张嘴,看向那把精致的匕首,强忍着声音中颤意:“殿下当真要如此?”
“当然是玩笑的。”
我从树后出来,拍了拍裙角。
温去尘回头看向我的瞬间,眼中委屈几乎要奔涌出来,似有满腹话要说。
说实话,这样我见尤怜的场景很让人怜爱,我隔空对他安抚一笑,要他放心。
只要我出现了,君嘉礼就只会冲我发颠啦。
果然,下一刻。
君嘉礼:“你给我滚!”
我眼睛一亮:“好嘞!”
稀奇!来了这琼阳殿刚露脸就能走?这等好运气待会出宫定要去赴欢楼来几局。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立即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去尘,殿下乏了,和殿下道别,我们出宫。”
反应过来的温去尘正要抬手行礼,却忽然一把匕首向他砸来,几乎是贴着脸侧擦了过去,被掷在了殿外的地上。
“楚华月!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见我就直说!每次传召你推三阻四,进了宫宁愿去找下人闲聊也不愿进我琼阳殿!”
君嘉礼气急吼完几乎要接不上气,喘息着瞪我。脸色有些涨红,眼角的泪滴如艳丽花瓣上的一颗露珠。
“你看你总是这样……”我带着笑意,将匕首捡了起来还仔细擦了擦灰,“明明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再好听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刺耳。”
我走向他们两,先是将匕首递给温去尘:“这是殿下送给我和去尘即将结亲的道喜礼。去尘,快收下。”
这“礼物”温去尘明显不愿,在我又向他推了推后,他伸手过来正要收下却被君嘉礼抢了回去反手又扔到了另一边。
他姿态高傲,瞥了一眼温去尘,道:“还未成婚呢,收什么礼。”
“哈哈,嘉礼不似从前大方了啊。”我嬉皮笑脸,越过温去尘去牵君嘉礼的手,拉着他往里走,却被躲开,我无奈只好轻车熟路的自己在殿内寻了把椅子坐下。
下一刻君嘉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楚华月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突然又有婚约了?你怎么敢的?”
我把玩着落到肩前的一缕发丝,偷偷瞟了一眼仍站在殿外的温去尘,回答道:“这事我也说不清啊,不过——我也到年龄了不是?”
不好好回答的话,今夜会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吧?
“什么?!”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君嘉礼站在我面前。
我仰头看他,君嘉礼艳丽的面容因生气眉头紧紧皱着,白皙面上有层薄红:“是啊,你我年纪明明都到了,可你——”
话音骤停,君嘉礼扭头看向还站在琼阳殿门前正看向这边的温去尘,冷声道:“没你的事了,你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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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去尘眼睛立即看向我,我对他招手,要他走。
可他还是犹豫着不愿转身。
快走吧,姑爷爷,你等会横死宫中,你娘不得找我麻烦?
“来人,送温世子出宫。”君嘉礼一扬声,一侍男立即碎步至温去尘面前,拦住了温去尘往殿内看的视线。
侍男在前引路,身后还紧随着一个,温去尘被夹在中间。
门在他眼前缓缓关上,他最后所看见的是楚华月几乎是坐躺在椅子里,君嘉礼俯身在上。
一个在生气,一个在耐心的哄。
“我后来不是说要娶你的嘛,你不愿啊!”
“后来的能一样吗?你后来都只在喝醉时说玩笑话才如此松口,你若真想娶我,那日我生辰宴你就不会让我落水!”
我内心有些无奈,果然君嘉礼三句离不开那次生辰宴。
那是他一直未能释怀之事。
“……我,那是不小心。”
“楚华月,那日究竟是谁推的,我俩心里都清楚!若那日许行云未将我救上来,你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我了?……”
世事无常,本艳冠后宫的四皇子君嘉礼的生父却因其胞弟私藏精兵被揭发而受牵连进了冷宫,才入冷宫未出一月便暴毙而亡。
而在那场暗流涌动的四皇子生辰宴,在皇子落水之后,所有人都互相打量着同党的神色不想或不敢上前救人。
在我眼睛将完全被身后的父亲遮住的那刹那,一抹红影掠过我的视线。
许太尉长女,许行云跳了下去,将君嘉礼拉了上来,搅破了在场所有人诡异的默契。
紧接着我便被母亲一把从父亲怀中扯了出来,一个巴掌毫无预兆的落下。
在这一巴掌的提醒下,所有人围向了我,开始指责我的骄纵不懂事。
我反应不过来,僵硬地扭头往身后看去……我多希望,此时父亲能重新将我搂紧怀中,将我的眼睛捂上,还有双耳。
可我听到了,在那数声的指责和说教中,一少女的声音与其他人声音格格不入:“她那个角度怎推得下人?母亲,你看她那瘦不拉几的样子,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欸!你们听我说啊……”
于是我透过人群缝隙与那少女隔空对视。她眼中的疑惑震惊和同情以及许太尉看向自己女儿时的那种赞赏的目光,我永远记得。
“我会永远记得那日!楚华月你是不是也在内啊?你为什么会站在池塘边,你知道我一定会忍不住去找你是吗?你说啊!”
君嘉礼含了恨的眼睛映照出我的模样,我想偏过头躲避他的视线,却又被捏着下巴不得不与之对视,有泪从君嘉礼年轻艳丽的眼睛中溢下,“楚华月,你看我啊!就算没有父君,没有姐弟妹兄甚至其他亲族帮扶,我到现在不是还在这宫中活得好好的吗?我从未要求过你帮我任何事,甚至是你曾经如此懦弱的对待我,我也从未对你有过不诚之心,可你呢?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背着我娶其他人?!”
15. 第十五章
我望着君嘉礼幽深暗红色的眼眸,又窥了一眼殿门的方向,见温去尘已经走了,松了一口气。
便抬手一下一下轻抚君嘉礼散在背上的发丝,就如以往他生气时哄他一样:“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不管是以往种种还是现在,你所觉得我没做好的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入宫与你见面一次,你真打算要与我如此争吵过去吗?”
可摸着摸着我忽又想起小时候,在我每次进宫那日,嘉礼总是散着一头乌发不让旁人触碰,只等着我来为他梳。
我为他梳发,他就伸着手指一下一下抚过我的眉。还总喜欢和我扮演老年夫妻的角色,引得旁的宫人偷笑。
那时候小小的两只,怎也想不到长大后是如此纠缠着的。
其实我现在下巴被他捏的很疼,按照以往,我说完这类话之后,他应该要消气一半才对。
可没有,我下巴被更用力地捏着,君嘉礼也不再一昧向我诉说他的委屈和不安,只是安静地望着我,打量着我。
我皱了皱眉,终于感觉到不妙!
当君嘉礼不再任由自己的脾气主宰他所有的行动,而是真正开始思考的时候,那他一定是在心中预谋着你绝对接受不了的疯事。
我有些慌了,下意识就想将他推开,可君嘉礼像是有所防备般反而欺身压下,另一只手也圈了过来,垂着头擦着我的耳朵低声笑道:“当然是你的错了,所以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下一刻,脖颈处尖锐的疼痛感传入我的大脑,君嘉礼埋首在我颈间狠狠咬下。
疼痛使我短呼出声,眼眸转动看向一旁,站在殿内的侍男全低垂着头,而视线都不约而同窥向这边,却在与我视线相触的那刹那又避开。
我一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将君嘉礼推开,蹦到嘴边的“疯狗”两字硬生生被我吞回。
有时候我是真佩服自己超乎常人的自控力。
不管见人还是见鬼都只说动听的话。
君嘉礼虽被我推开,视线却一直未从我的脖颈处离开。
我有些烦躁,扯了扯衣领就站了起来:“嘉礼,宫门将要落锁,我该走了。”
预想之中的怒骂并未从身后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笑。
我转头,只见君嘉礼层层叠叠的宫装有一侧从肩头滑落下来,他像是未察觉,侧身而立,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痴痴笑着。
“嘉礼?”
我小心翼翼喊他名字。
疯神,你让他们给我开门啊,那殿门关的死死的。
君嘉礼:“来人,”
我以为他要放我走,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扬。
君嘉礼仍是没看我,反而转了身朝内寝走去。
“把楚二世女绑了请进来。”
我嘴角落下。
……荒唐!
当我手脚都被绑好扔在内寝的地板上,君嘉礼跪坐于我身侧,暗红的眸子盯着我。当我想通他要干什么的时候,我脑中只有荒唐两个字能概括我此时的心情。
其实,怎么说呢?我以前年纪小,不懂此事美妙。但现在不同,君嘉礼若是想,若是事后不找我闹,他稍微暗示下我,也不是不行。
可他行事如此不按规矩,如此的疯,我哪敢?
他一贯刁钻的嘴此时却安静无比,我能感觉到他的手伸进我被反绑在后的手掌中,握了又握,似乎是很紧张。
他先是试探性在我嘴角落下一吻,然后眨着眼睛观察着我。
羞耻感让我觉得脸火烧般的烫———这一瞬间我居然真来感觉了。
我立即将头埋下,可他一只手伸进了衣领,在我脖颈的皮肤上摸索着,一路轻揉慢捻找到了方才被咬还火辣辣疼的那处突然发力狠狠按下。
“你自己,把衣服解开,再给我解衣。”他道。
我:“……”
所以你刚安静的那刻是在研究女子的那繁复的宫装怎么解还是在考虑你自己皇子的身份不能折?
我当然不从:“我可是丞相之女,你要我为男子解衣?!”
啧,心头突然有种被败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算了,找个由头让他重新生气,或许我就能被赶出琼阳殿了。
他望着我抿了抿唇,忽然扬声:“过来。”
我一愣,他是在同侯在内寝外的侍男说话吗?
还未来等我反应,一阵馥郁的浓香袭卷着我,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嘴角,两片嘴唇被狠压重碾,脖颈的痛处仍被君嘉礼重重按压着,两种感觉冲击着我的大脑。
这时,我才察觉到腰间似有异动。
挣扎扭头间,终于得以抬头,便看见一侍男正低头解我腰带。
“……”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闺房之礼到底教了这些男的什么?
一个两个,没了侍是不是连伺候人都不会了?
我有些无语,身旁喘息越发剧烈的君嘉礼对我发出不满的低吟,原本抓着我的手插进了我后脑发中,要我视线看向他,然后重新吻了过来,舌尖的初次探入让他浑身为之轻颤。
他很激动,也似乎已经被我取悦开心了,眼睛微微弯起有什么在其中闪烁。
我顺着他的意与他追逐,舌尖互相贴紧缠绕,纠缠得他不得不与我分开以此来获得短暂的休息。
当他再凑过来时,我略微低头避开:“你是想让他也一起服侍我吗?”
君嘉礼一愣终于想起了召进来为我解衣的侍男。
衣服已被解开,却因手脚被捆的原因脱不出来,侍男头埋得低低的,跪趴在一旁。
“废物,滚出去。”君嘉礼吼完一回头便抬脚跨坐在了我身上,弯腰将脸枕在了我的肩上,两手钻进衣物之下轻擦着高峰,“看吧,你果然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对不对……呼……你,从未属于过他人。”
有什么顶在我腰间,我死死压着感觉,就在理智当真要被这朵颜色艳丽的花朵吞入之时,一个闪念在我脑海中穿过,瞬间让我变得清醒无比。
“你要对温去尘做什么?”
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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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君嘉礼的了解,不可能贴心到派两名侍男送温去尘出宫。
真是遭了君嘉礼的邪,刚才怎么没想起,现在听到君嘉礼这样偏执的话才猛然发觉。
君嘉礼正在拱动的头缓缓抬起,露出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带着得逞般的笑意。
我心拔凉,“你,你真敢啊?!你明知道他是御史之子!还敢这般随意召来宫里然后抹杀他?”
君嘉礼歪了歪头:“我还是皇子呢。”说着,他手一路抚摸向下,绕得我咬紧牙关,“你就放心吧,我会处理得很干净的……在这个时候你还要和我聊他人?”说着,手捏到一处,加重了力度,我夹紧了腿。
他往下看了一眼,故作委屈:“我手都抽不出来了。”
“你这样做是错的。”我咬牙对他道。
君嘉礼笑容凝滞了瞬间,坐直了身体,盯着我脸看了会,然后开始为自己脱衣:“我杀他,你就不忍了?我给过他机会让他自己退婚,是他自己不要啊。还是说,你当真想娶他?”
其实在进宫的马车上,想过很多。甚至预料到君嘉礼会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娶温去尘。
若我想摆脱温去尘,在我的计划中就该回答他是的,然后君嘉礼会替我解决一切。
但不想娶也不能杀啊,温道言不就是愁抓不到楚家的重要把柄吗?我要是和这种事沾上关系,会不会直接被楚家视为弃子还不好说。
可这些当然不能与君嘉礼直接说,他的疯有些超纲了,现在的我有些把握不住他。
且他行事只看当时心情,若他一时不爽将矛头直向楚家,那我照样没好日子过,现在只能先顺着他。
“我当然不想娶他了……我不是在说他,我是在说我与你的事。男子清誉何其重要,你当真想好了吗?也准备好了吗?万一事发,你该如何自处?”
君嘉礼将他自己上半身脱到只剩一层单衣。
闻言正解单衣绑带的手一顿,修长的手指停在结上磨挲着:“你反正会娶我的,我也一定会让你娶我的……而现在,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我望着他,眼里浮现出心疼:“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懦弱,可历来女男同房,应女子在上,与嘉礼的第一次,我想主动些。”
君嘉礼愣住,坐在我身上,目光沉沉,似乎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
过了一会儿。
“果然还是要女子主动是吗?也对……你有过一次就不会将我弄疼了是吗?”君嘉礼迟疑问道:“那……正常的话,我该怎么做?”
大户人家的男子深养在闺中,受家族管教,极少有机会接触男女之事。
直到成婚前一日,才会派人专门教导行房事之时要怎么服侍妻主。
更别说君嘉礼长居宫中,他所知道的外界之事从来都是从我这听到的。
我装作无奈叹了一口气:“至少在这时候你不能绑着你家妻主呀。”
“妻,妻主……?”他脸很红,但仍然警惕,瞟了一眼我手上的绳子,没有下一步动作。
16. 第十六章
“要不然来些烈酒吧?”我提议道:“其实新婚两人独处之时到底有哪些规矩我也不是很懂,但因为是与你,我总是希望能够尽量完善。不过好在我们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弥补。但其实我也很紧张的,如果有酒的话,有些事我或许能更随心的与嘉礼一起做了。”
君嘉礼喝醉后,最是好说话。等时机成熟了,哄着他留温去尘一条命也不是不可能。
是的,他喝酒也是我带他尝试的。
君嘉礼思考了几秒,拢了拢我被敞开的衣服,站起了身:“无妨,反正你也跑不掉。”
当第一壶已经倒不出来,眼见着君嘉礼攥住衣袖为我擦拭掉嘴角的酒液然后拿出第二壶的时候,我终于偏开头避开了递到嘴边的酒杯。
君嘉礼抬眸:“喝够啦?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呢?躺床上去?”
我晃了晃脑袋:“不是,我是想问,你怎么一口都不喝呢?”
“这酒太烈了……我想要保持清醒,看着你是如何拥有我的。”他眼中满是期待,将酒壶拿开,一弯腰就将我抱起,靠在床边,然后他自己先上了床,再转头看向我的那刻,我甚至想哭。
要是温去尘今天死在宫里,而我毫发无伤出了宫的话……
要是我今天上了君嘉礼,而后又娶不了他的话……
我在南嘉国将再没好日过。
我转动眸子与君嘉礼对视,要是
我现在出言拒绝他的话,我将立刻死在琼阳殿。
哈哈哈,我他爹的,活成了女人最窝囊的样子。
他见我表情呆滞,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俏然一笑,又从床上爬了过来:“我居然忘了为你解开绳子,你也不提醒我。”
君嘉礼俯身为我解绳子的这短短时间内,有十几种装疯卖傻的方案从我脑中闪过。
甚至考虑过在绳子解开的那一刹那抓起那壶酒直接硬灌进君嘉礼的口中,给他直接醉昏过去,然后假传他的口谕,要他的人把温去尘完好的放出宫去。
于是当我脚上的绳子被解开,君嘉礼牵引着我的手重新仰躺下去的时候,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君嘉礼:“你的手怎么在发抖?”
他低笑出声:“是紧张吗?你不是都有过一次了吗?怎还如此?哪有女子是你这样怯懦的?”
嘉礼,这就是你没见识了不是?我等会让你看个更怯懦的。
“没,没事……”我战战兢兢向他靠近,手足无措了一番。
君嘉礼终于发现了端倪,坐直了身体,拧眉看着我攥着他的衣角,却迟迟不敢真正碰到他的身体。
“楚华月你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我竟是这般让你下不了手?”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暗红色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不是!”我急忙解释,一抬脸一滴泪落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看到这滴泪没有,我好难得挤出来的。
“那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君嘉礼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近了。
我视线描摹着他的脸部轮廓,使劲表演出对他的万分珍视之情。
当君嘉礼的眼神从愤怒到不解再到疑惑时,我抿了抿唇说道:“嘉礼,对不起,我们真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我们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我,还好我及时醒悟过来,未铸成大错。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接下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接受,只是,求你放了温去尘!他不能有任何闪失,不然……不然。”
君嘉礼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似乎在努力理清目前的情况,他皱着眉偏了偏头:“不然你要去殉情?还是为了他要与我作对?”
“你怎会这么想,你明知我与他之间的婚约,从始至终都非我所愿的。可是……可是。”我叹了口气,眼中蕴含着无奈与恐惧,“儿时被打破的婚约,我以为长大了我就可以自己做主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我如今才真正是身不由己。我们这些做儿臣的一举一动何尝不与前朝相牵动呢?”
抛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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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我这说出口的可都是真心话。
我仿佛听到了空气凝结的声音,君嘉礼渐渐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所以,如果温去尘此时死在了宫中是会怎样?”我闻言浑身立即一震,颤巍着躲避他的视线。
对对对,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猜。
我对你还有感情,可我无可奈何,你不能动我;温去尘是御史之子,他死了这南嘉国就太平不了了,你身为皇子也难逃罪责,你也最好别动他。
见我畏畏缩缩不肯再言,君嘉礼更断定了内心的猜测。“说!楚家到底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温道言手中,要让你如此委屈,甘心娶个温去尘这样寡淡的贱种?”他恍然大悟般,“难怪你百般护他,难怪我明明就在你眼前你还需要喝酒壮胆才……难怪。你从前不管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是啊,小时候混账不知天高地厚。
只道他是自己以后的夫人,就算两人婚约未持续多久,我很长一段时间依旧顺着他。他受欺负我就出主意还回去,他杀人我打掩护递刀,他开心我就站他身后跟着笑。
可此时的我迷惑震惊懵然抬头——我会不会演的有点过了?他甚至连盲点都帮我圆好了。
不过也不算坏事,君嘉礼再怎么疯也不至于去惹整个温家或楚家,有这样两大世家横在中间,他事后想想应该就能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
先就这样吧,救命要紧。
“嘉礼,其实我与你的结局上天早已有预示,只是我们不愿意相信而已,”我低声说着,边抬手扯出被子盖在他身上,顺便把自己衣服扣好:“你如此美丽绽放的模样我见过就很满足了,我会永远记得……好在,这次我忍住了,并未真正伤害到你。以后我们不要再私下见面了……”
或许,我是说或许,我是不是还可以趁这次机会彻底摆脱君嘉礼?
思及此,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君嘉礼……很好,他暗红色的眸子紧紧锁着我,似乎在思考。
17. 第十七章
我又等了会,他还是未能说出任何,想着时机已成熟,我夸张地一皱眉咬牙就站了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悲痛道:“嘉礼,让他们把殿门打开罢,我去外面等温去尘一起出宫。”
答应我,让我和温去尘都要是完整的出宫哦。
可下一刻,手被身后的人抓住,力气很大,似乎还伴随着细微颤动。
……?我不敢回头,我怕事与愿违,我更怕再晚走一步就抵不住那强烈的酒劲,然后做出什么另一个脑子控制的混账事。
“所以,”
“嗯?”我大脑有些晕晕乎乎,君嘉礼的声音传到耳中都开始有些飘忽。
“你的意思是你从小对我,一直深爱着,从前到现在我在你心中都是你唯一的夫人,你一直都想得到我给我最好的是吗?”
啊?
是想让你这么以为的,但,这是重点吗?
让我想想,他这种脑回路我该怎么做。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却因全身突然而至的失重感低呼出声。
君嘉礼一把将我抓回摁在他刚才所躺的位置头抵着我额头,腹部也被抵着,重重喘息。
馥郁香甜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几乎让我本就要被醉意侵占的大脑迷醉过去:“你爱我我也爱你,都是那帮早该死的死女人们为了手中那可笑的权柄挡在了我们中间是吗?”他手一刻也没停,伸入我衣服中,热意充盈的身体被从山峰一路点火,来到腹部,那里本来有什么抵着我。
我张着嘴呼吸空气,垂眸看他,他也刚好此时抬头与我对视,暗红的眼眸跳动着火焰,诡异又耀眼。“没关系,我可不像你,我谁也不怕,我就要与她们斗,反正就算是死我也还有你!”
他的手在我腹部游走,话音才落,两人中间的阻隔都被扯开,肌肤相触这刻,他笑意荡开:“那个寡淡无趣的温家子,华月你其实根本就不想要他对不对?他死后的罪名我都想好了,就和小时候欺负我的那个后君身旁的男官一样处理好不好?”
我瞬间被吓清醒,手撑在我与他之间:“你说什么?!”
温去尘已死?
他是说,那个在满是梨花花瓣飘零的院子里为我包扎的少年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一种情绪在心中散开,丝丝缕缕缠绕在心脏周围,这种隐秘的情绪我无法漠视,却也辨不分明到底是难过还是恐惧。
“你何必在意他?”君嘉礼低头看了看两人肌肤之间被推开的距离,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现在他估计都过奈何桥了,早把你这个懦弱世女给忘了,”说着,他想将我的手挪开,边道:“你都要拥有我了,你还怕什么啊?”
不要啊不要啊,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君嘉礼怕的人?
他果然是疯的吧?
即使全身被酒精侵袭着,我仍然切实感受到心底的绝望感在蔓延全身。
我想……我的好日子终于被自己作没了,正常的大脑绝望关闭……君嘉礼摇动腰肢,几次都未能戳中,他发出不满的娇哼。
另一个脑子占领全身支配权,我缓缓闭眼。
反正事已无法挽回,那不如先享受?
我的另一个大脑发出如此的声音。
终于,门被从外推开。
我是说内寝的门,被谁从外推开。
君嘉礼的动作一滞,反应过来立即俯身将自己和我盖在被子下,防备地看着来人。
什么情况?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要遭什么天谴了?!
“嘉……唔!”我刚想出声,却被君嘉礼捂住了下半张脸。
“凤官?皇子的居所,你倒是来去自如啊?”君嘉礼的声音只残留一丝哑意,更多的来自于高位者的压制感。
凤官,皇帝身边随行办事的男官。
“还请四皇子莫怪,只是下官身负皇上口谕不敢有半分耽误。”男子的声音淡然未含一丝情绪,“皇上请您即刻去寝宫一趟。”
我被君嘉礼摁着,看不见来人,却察觉到君嘉礼在听到“皇上”两字的时候,捂在脸上的白皙手指有瞬间的收缩。
好嘛,就是遭天谴了。
“母皇找我是为什么事?”
君嘉礼冷凝着寝门口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因此时的处境而感到尴尬。
“下官不知,但……”
君嘉礼警觉,视线快速扫过我后怒道:“凤官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
“皇上还有吩咐,楚二世女虽与殿下从小相识友谊深厚,但其已身有婚约,应有所避嫌,不宜留在琼阳殿过夜。若有要事,请去往西殿客所;若无紧要事,按照规定,应当日离宫。”
皇上还提到我了?!以前她可从不管我在宫内逗留多久的。我眨巴着眼睛,不知是酒意还是什么,我觉得整个人像深处在漩涡中心般被拉着往下坠,无力挣扎。
可现在怎样都也晚了吧?温去尘估计尸体都凉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君嘉礼深拧着眉,眼神不甘心又扫我一眼。
凤官却不为所动:“皇上请您即刻……”
“滚!”君嘉礼扬声:“我没穿衣服你看不到吗?你是要我这般模样去见母皇?”
闻言凤官背过身去,琼阳殿的侍男立即从他身侧经过进入内寝,双手端着的盘子上是君嘉礼的宫服。
“请四皇子即刻更衣。”
……好强硬的手段。
在君嘉礼掀开被子站起来的那瞬间,侍男们端着各种服饰围向他,甚至还有一个侍男向我走了过来,帮我重新理好衣冠。
我真是醉了,晕乎乎地等侍男帮我理好,然后随他搀扶着站起往寝外走。
全程不敢抬头,就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楚华月。”
听到君嘉礼的声音,我脚步顿了顿,还是选择回头看他。
“是你吗?”君嘉礼越过围在他身旁的一群为他穿衣梳发的侍男看向我,目光冷厉。
他是在问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我事先安排好的吗。
在我眼中,君嘉礼在那次落到水中之后,从未被救起过。我没能力救他,更没能力算计他,因为我也同样在那水中挣扎。
我是想要远离他,但我不会用这种方式……至少不会借助皇权再一次伤害他。
温去尘死了,我从这宫殿里踏出去会怎样我基本都已预测到,但君嘉礼身为一个男子,作为皇宫里没有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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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失宠皇子,会被怎样,我甚至不敢细想。
对于君嘉礼,他做什么我都不怪他。
或许我与他的命运在那次生辰宫宴,早已写明。
我垂着眼角,冲他摇头。
本想着再说些什么,他向来爱多想,我只摇头不说话,他肯定要怪我疑我。
可下一秒,他扬唇笑了。
虽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大,但那笑意得意畅快。就如同小时他在宫里,与我共谋一件事时一般,明明还只是一件结果未知的事,但他每次都是如此笑着。
我也从小就知道,我与他从来都不是好孩子。长大了,自然也成不了好人。
侍男轻声提醒我宫门要落锁了,我收回视线低着头向外走,垂下头的那刻我勾了勾嘴角——君嘉礼啊,他本就是个疯的。可他对此从不知道掩藏。
“楚世女。”
路过那位凤官时,他冲我俯身行礼,我侧目看他,只看见男子清瘦的身形和领口未能遮掩住的白皙皮肤,“下官本该为您安排专车送您回府,可有人告知奴才宫门外的那辆马车内一直有人在等您,不愿先行离开,您看……”
等着我,不愿离开?
还能有谁?
温去尘?
我张了张嘴,喉咙一梗,却是没问出口。
从斜后方射过来的那道属于君嘉礼的凌厉视线敏锐地注视着我,让我只能埋头快步走出琼阳殿。
“务必将送世女至皇宫门口。”
凤官的吩咐让侍男紧追在我身后,但我脚下生风速度越走越快,到最后他甚至是跑着的,都差点追不上我。
天谴被紧急收回了?
我想见到温去尘,见到他好好的活着站在宫门口,尽管他还是那般淡着个脸,对我半天不敢说个“不”字,却能与我绕来绕去的烦我阻我。
出了琼阳殿被风一吹,酒意复又熏烤着我的大脑,让我行动都变得不够利索。
“世女,请慢些!”身后侍男忙追了过来,我扶着宫墙抬头向前望去,心都被提起。
宫墙的大门将宫外的一切框成长方形的一副绿树白砖的秋意画卷。
画卷中央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像是有所感应般,他侧头看了这边一眼,见是我来了,便直接转过身。
逆着霞光看不清面容,我挥退要来扶我的侍男,像是要获得新生般激动,我强顶着醉意三步并作两步向那人扑过去。
太好了我不用夜半担心被刺杀,白日担心被陷害了,我楚华月又能继续……
“呃!怎么是你?”
沈十二两手将腿软的我架起,后仰着头满脸嫌弃,“一身酒味,离我远点。”
难道凤官说在等我的人是指沈十二?
我心骤然一沉。
将脸偏向一边,颇为失落:“你就忍忍扶我一下罢,我腿真没力了,就只扶上车。”
眼神窥见皱着眉的沈十二又要开口,我连忙打断:“先扶我上马车吧。”
他肯定要问我温去尘去哪了,可我现在没想好怎么给温家交代。
却忽然另一道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十二,你身弱,我来扶罢。”
18. 第十八章
醉意让我看人都拖着残影,我听见沈十二身后的马车晃摇作响,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子。
“温——去尘?”我忘了动作,死死盯着正弯腰从车厢里出来的玉人。
“世女是喝酒了吗?你好像醉……呃!”
我推开沈十二,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抱着温去尘的腰就将人撂倒扑进了车厢。
凑近了看,是温去尘没错!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此时狂喜的心情,本来可预见的灰暗人生,就在他挑帘走出车厢的那一刻复又照进了光亮。
还好他没死!
我双手捧着温去尘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许是我身上酒味刺人,温去尘有些不适地将脸别开。我没管,继续趴在他身上又去寻他的两只手,手指也都在,然后是脚……
嘉礼对待他讨厌的人的法子真是太多了。
我在他身上摸摸索索,温去尘可能是深谙不能与醉酒的人较真的道理,他躺在宽敞的车厢内全然没有反抗。反而时不时低声问我是怎么了,问他从琼阳殿走了之后,我有没有被四皇子为难。
他真的很温柔,是个好人,即使我醉着也这么认为。
可就在我坐在他腰上,眨着醉眼将他十根手指细细检查完,转身手伸向他脚的时候,他刚才还柔柔弱弱的,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拽着我的袖子不肯撒手:“世女怎可触碰男子鞋物?!”
……不可以吗?
弟弟楚星时每到阴雨天身体不适时,会夜半偷偷溜进我房中来睡才能睡着,他的鞋子都是我帮着藏好的,不然被楚华玉发现他在我屋里,就会被抓走。
我愣了愣,只好重新坐直身体,曲起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想驱散些酒意,道:“不让我碰,那你自己脱?”
“……一定要脱吗?”温去尘等了一会,见我似睡非醒没回答,他眼神闪烁了会,垂着眉将我从他身上扶起,又看了看我,就当真要去弯腰将自己的衣摆撩开去够鞋……
我捂着额头坐他对面,虽然动作迟钝摇晃,但我其实脑子并不算糊涂。
我只是想先确认温去尘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我才好脱责,之后的话也才好说出口。我也知道我该出言阻止温去尘的了,但……这瞬间,我突然想试探,他到底会对我顺从到哪种地步。
可就在这时。
“啧!”
忽而一道不属于车厢内两人的声音响起。
这一声烦躁之意太过强烈,让正要脱鞋的温去尘和我都不禁看向从外挑开车帘的沈十二。
沈十二什么也没说,他脸上带着满脸鄙夷和嫌弃的神色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放下了帘子,也没进来。
应是坐在了车厢外,紧接着马车开始摇晃前行。
我:“……”
好羞耻好烦。
“回去后,你能不能罚罚他?”我突然开口道。
温去尘有些局促地坐在对面,两手交叠在膝上:“十二并非温府的下人,我没理由罚他……”
闻言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我只是见到去尘无事太高兴了,一时起了玩笑的意思,去尘不要当真。”
“世女是说哪个是玩笑?”温去尘与我直视着,他的眸子很淡,看我的时候总给我一种包容一切的感觉。
我视线下移盯着我和温去尘脚尖之间的这段距离。
不管是要他马车上脱鞋还是罚沈十二都是有那么一瞬间真心想要他这么做的,都不是玩笑。
当然他差点被杀的事就更不是玩笑了。
“嘉礼他在宫中被宠惯了,开起玩笑来总没个轻重。还好今日是去尘与我一同进的宫,若换作是旁的男子,他定要生气更久。”于是我挑了个情节最重也是我最在意的说。
君嘉礼下定决心想要杀的人决不会小打小闹,宫里的妖魔比人多,他可是在这样的宫里长大的。
可温去尘竟从君嘉礼的手下完好无损地出宫还反而能让君嘉礼栽个跟头,我不觉得这是单纯的运气好能解释的。
但这种事我不能明问他是受了宫中谁的帮助才躲过这一劫。
若问了,就代表我对君嘉礼要杀他的事是知情的甚至是同谋。
但若他愿意自己告诉我,将他所有在宫中的势力交代于我,或许……
马车颠簸,温去尘随着车体轻晃时,淡色的眸子微动,视线扫过我:“我走后,世女似乎与四皇子聊了许久还饮了酒。”
他这话明显有另一层意思。
我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的咬痕衣领并未遮住……
这就很是尴尬了,我摸了摸脖子便没再说话。
罢了罢了,也对,他都没问我,我又哪来的资格去挖他的底呢?
等马车终于在楚府前面停下,我径直下了车下意识扫了一眼院墙之上,什么也没有。
温去尘也下了车,我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站在车架旁边不说话也不离开。
我只好在他的注视下去敲自家的大门,才敲一下,他却开口了。
“世女,且等一下,我有话想同世女说。”
我借着醉意想装作没听到,手继续拍着门。
今天真太累了……
可身后脚步声渐近,温去尘几乎是贴着我的背站立在我身后,我甚至听到黑夜下两人衣服的磨挲声。
我莫名有些警惕,沉默着等他下文。
从宫里经过这么一遭之后,也让我知道了,温去尘并非像他外表这般温润好招惹的。
“我见过世女与四皇子之间的相处,说实话我很是羡慕……方才在车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何单我就不能与世女那般自在的相处,明明如今与世女有婚约的是我才对。”
他声音很小,还总有停顿,像是做了很足一番的心里准备才能说出口的话。
我其实不想听这些,若我说我和君嘉礼之间隔了太多仇怨与暗流,那我和温去尘之间隔的就只会更多。
至今我仍觉得我和温去尘在花街马车上的偶遇决不简单。
但温道言爱子之心人尽皆知,到底是谁非要把我和他凑一起,对此,我对任何人都有怀疑。
可我又不是那般不解风情之人,于是我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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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决定转身安慰他几句,却被温去尘抓住了手腕。
他这是在阻止我的转身。
“今晨我想入楚府,也只是听闻您父亲擅丹青,我近日正好在研习此道,不想却是唐突了,惹了世女的不快。楚家与温家之间早有嫌隙,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应与世女将此事说清的好。”
我防他防的有这般明显吗?不过他今日在马车上几番欲言又止就是在犹豫这个?!
“正因为两家关系的紧张,我与世女之间的结合才显得更为难得,所以无论是何事,我都不想让你我彼此之间留有任何误会的可能。且与世女婚后,去尘会安心呆在家中为世女掌管好家事教导好我们两人的孩子,其他事情一概以世女的主意为首。”我手腕被他握在手中渐渐收紧,“如此……能否请世女多给去尘一些机会呢?”
这……难道说……难道说温去尘每次看我时眼中流露出的情意都是真的?
可为什么啊?我在那什么之前明明与他几乎没有交集啊。
震惊之余,即使温去尘死死抓着我的手腕不想让我转身我也还是强硬地转过了身,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他似乎情绪一有波动眼尾就容易红,他的眸子几经躲闪终于直面回应起我的目光。
然后我亲了他。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长得好看年龄合适对我倾诉这样付出的情话,我都会结合此时两人的关系给予相应的回应。
然后他们便会付出更多。
当然,这个人得有这个价值。
我仰着头向他凑近,他眼中有瞬间的惊讶然后顺从地闭上了眼,当真如他所说般的任我主宰他的一切。
温去尘不愧是世家大族教出来的孩子,女男之间的情事礼仪也都做的非常到位。
作为男子,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做出承受之姿。
两人之间柔软的嘴唇相互轻碰几次过后,他另一只手也寻到了我空余的手,然后用手托着我的手腕,似乎是想让我更好的站稳与他亲吻,然后嘴唇微张,等待我对他的进一步侵占。
我本都想撤了,硬生生又被引导回去……当舌头探入他唇齿间的时候,他的舌头一直在追寻着我,偶而轻点,偶而轻轻舔过。这般乖顺,确实让人觉得飘飘然。
于是我轻喘着分开后,与他深情对视,道:“去尘原来还有这些心事我竟一直未察觉,是我疏忽了。我对去尘亦是真心的,我还曾与友人畅想过你我的未来,也会担心去尘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原来我与去尘竟是心意相通……”顿了顿,我状似无意间想起,问道:“我今日在琼阳殿惹了嘉礼生气,差点出不了宫门了都,还是一位凤官领了皇上的口谕为我解的围才得与去尘此时互通心意,我很想感谢那位凤官,可当时却未能问得凤官的名讳。不知去尘在宫中有没有相识的人,能寻得那位凤官?”
“我虽常随家中长辈参加各类宫宴,但显少与陌生人交谈。”温去尘笑的温柔含蓄:“世女说的凤官之职我似乎听母亲提到过,是很高的职位吗?……我不太懂这些。”
嘿,他仍是不愿说。
19. 第十九章
我笑意不减,反握住他的手用袖子包裹起来,笑盈盈道:“不认识便罢了,我们不说这些,”
心知定然是再问不出什么我想要的信息了。
便带着温去尘向马车走去,“今夜风冷了些,去尘早些回府别冻着了。”
两人走到马车处,本坐在车厢外的沈十二白了我一眼就率先钻进了车厢内。
又等了会,温去尘才终于抬脚跨上轿凳,我眼见着他抬手掀开帘子时才开口出声:
“去尘……”
“下次……”
两人同时出声,又相视而笑,正如一对浓情佳偶。
温去尘:“世女请先?”
既然你让我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我手指轻轻抚过脖颈上的咬痕,声音轻柔:“去尘,你别怪嘉礼,他不懂事。”
笑意在温去尘的嘴角消失……
却又在他眼底深处浮现,很是幽深。
我就知道,温去尘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
“啊,去尘方才是不是也有话要说?”
温去尘重新勾起了嘴角,扬出一个刚好的弧度,朝我微微一俯身:“期待与世女的下次碰面。”
我望着消失在黑夜的马车,目光沉沉。
既然他要与我演芳心深许和吃醋的戏码,那他就要演全;既然此人把握不住,那便祸水东引。
正在此时楚府的大门开了,我以为一定会是忠叔,结果转过身去看,却是忠叔的儿子小五开的门。
半大的孩子一副大人做派,他刚能走路的妹妹抱着他的大腿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地瞧我。
“你父亲呢?”我随手从怀里摸出碎银就要给他,可小五却皱着那张还带稚气的脸没接,只回答:“还在忙。”
这小子一直这样,对我似乎有很大意见。
我抬眼瞅了瞅月亮高悬的夜色,不解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值得忙?”
“我父亲急于您的婚事府内上下还一直未有准备,提过几次后,汪夫人一挥手便让我父亲全权来安排您婚事的大小事务了。”小五道:“父亲他……很高兴,每天都忙到很晚,睡觉前还念着聘礼、仪仗等。”
我闻言点了点头,弯了腰把碎银塞给他妹妹,顺手揉了揉小女孩柔软的发顶就要转身。
“可这些不该由我父亲来安排的!”见我就要走,小五声音提高了些,“他只是府内管事之一,还是因为在府内待的年纪大了才当上的。这种大事若是办的好也就罢了,但他一男子显少出门交际,何曾知晓王府要邀请哪些人,分什么上下席位……若是办砸了那要怎么办?!”
要是办砸了,忠叔全家的骨灰扬了也弥补不上半点亏空。
若忠叔要有小五半分觉悟,知道在这个府内最该做的便是保住自身,就也不会接下这桩全府上下明显都不看好的婚事了。
“你小小年纪倒想得挺多,可这些话你该说与你父亲听才对。”
这事与我这个全府最不管事的人说,那真是“找对了人”。
“呃!你!”
小孩子被我气的失语,好半天憋不出话,那模样反倒把自己妹妹吓哭了,他又连忙蹲下去哄。
“嗐!人小鬼大……你放心吧,若这桩婚约真能坚持到婚期那天,那就一定不会被办砸。”
我低声而言,抬眸看了看父亲院内,有微弱灯火跳动,便晃着酒步朝那走去,刚走几步却刚好碰见迎面而来的楚华玉。
两人相对而行,却不发一言。
走远了,身后小孩的哭声渐渐变小,其中夹杂着楚华玉的轻哄声。我低哼一声,脚步不停。
这一桩被有心之人促成的亲事,又怎可能有这么容易被毁呢?
我曾对温去尘对我的执着十分不理解,认为是温去尘将我绑住了,所以我排斥他。
但当我把目光重新放远来看待此事,就如我前两段无疾而终的婚约一样,到底是因什么而成,又因什么而止?
拨开来看,全都是利益的相互试探和碰撞。
父亲院前有一片荷花池,池中央的水榭里此时烛火通明。
“父亲。”我轻唤道。
父亲身上盖有一狐裘,正坐在椅子上,手握画笔轻抵着下巴发呆,知是我来了,声音淡淡:“华月?来的正好,帮我瞧瞧,你觉得哪幅画的最好?”
我凑近桌前,桌上摆着四、五幅几乎相同的画。
全都是前几日我牵猎犬那幅画的描摹。而不同的却是画上女子的脸,五官都做了细微的改动,改动最大的便是眼睛,或冷漠或内敛或明媚。
人世间的情爱究竟有何作用?真能让人如此痴迷?
我不理解,只因我对喜欢的东西从来要得到手,可今朝欢喜明日疲乏后日厌烦。
我想我不止是外貌,就连心性和母亲也如此相像。
所以我往往更能猜透母亲的心思和想法,而理解不了父亲的一些行为。
看着画上的人,我便开始回想白日宫门所看到的母亲,当时她是什么表情来着?
犹豫了会,我指向明媚那张。
官场得意有佳人在侧,合该是这般的神情。
“……这是最开始画的这幅。”父亲站起了身伸手轻抚画像,身上披着的狐裘落地,“果然呐……果然。”他轻叹道。
我默然望着桌上茶水还飘着热气,想来定是刚走的楚华玉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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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日是从宫里回来的是吧?”父亲突然又问。
“是,但孩儿并未能碰见母亲。”我面不改色答道。
父亲没再说什么,几次提笔蘸墨却无从再下笔。
“我以为我的婚事母亲会回来,父亲会为我操劳,结果与我所设想的全然不一样,”我垂了垂眸子,继续道:“孩儿寒心。”
父亲轻笑出声,侧目望向我,“明明前几日你还不愿娶那孩子,我以为你这时候来是闹着要退婚的呢?怎么?那孩子真有这般好,能让你对他的态度改变如此之大?”
“那孩子……”我重复这三个字,继续道:“父亲若真欣赏他,怎会连名字都未记住?”残酒烧喉,我将那杯热茶饮尽。
汪瑾承:“嘶……一时卡住了,是温——”
我道:“温去尘。”
“啊对,温去尘。我是否真正中意他,这重要吗?华月,我以为你当真喜欢他,你才从你长姐手中抢走他的。有时候我看不透你是喜欢抢你姐姐的东西还是单纯的喜好美色?”
都不是,我才是被坑的那个。
但这些父亲当真不知吗?
现在想来,沈十二来我家要我去温度提亲的时候,父亲一开始分明是想阻止这桩亲事的。
我想了想,道:“可能都有吧,但这些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御史大夫温道言最宠的儿子。”
温去尘的身份太过微妙,让我不得不多想。
闻言父亲重重将毛笔摁入墨中:“华月你知道的,我历来不主动管这些。”
会在意这点的从来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君嘉礼与我订亲时,君嘉礼的生父是当时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妃子;就如后来我与表兄订亲时,也正是表兄家族最壮大之时。
但这次不同的是,温去尘是母亲政敌的儿子。
温去尘对楚家所有人来说,就像是一把避之不及的利刃。
就如当年身为户部之子的我的父亲对当年的母亲而言差不多的存在……
可越是锋利的刃攥在自己手中就越好使。
所以我母亲便逆了所有人的意,娶了父亲,成了宰相。
可我不想这样,这样的利刃一旦把握不好就是自掘坟墓。
我猜父亲也不想,他最恨的就是母亲的滥情和利用。
所以一开始父亲本是将温去尘指给的楚华玉,原因无他,只因楚华玉和我弟弟楚星时是母亲的孩子,却不是他的。
这件事在京城并非算秘密。
我那时都八岁了,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楚府。
其中一个甚至比我年龄还要大。
哈哈,厉害啊,母亲。
20. 第二十章
两家的交锋到底是从温去尘送到楚府的生辰八字开始;还是从楚府放出楚华玉要娶夫的消息开始;还是其他我所不知道的某一刻?
见我沉默,父亲又道:“你胡闹散漫惯了,也是该让你警醒些了,不过一个夫人而已,反正你连日里也不着家啊。”
我眼神扫过那一张张未被我选中后,被父亲揉皱扔进池塘渐渐散开下沉的画像,我问:“父亲希望我如此吗?”
父亲便是被母亲这样对待着的……
我真的不懂父亲,我有着和母亲极为相似的脸,他时常凝着我的脸出神。
他到底是想要在我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成为母亲差不多的人,还是顶着这样一张脸成为和母亲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一边是他所痴恋之人的本相,一边是他内心的期望。
他的情绪总在两边的极端摇摆。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父亲将吸足了墨水的笔提起,重重碾在最初的那张画像的脸上,墨水湿透了纸张,然后破开。
“华月啊,别为难我了,问我这种问题……”
我本来也不觉得真会得到什么稳定的答案,于是我又问:“我的婚事全交由忠叔办理了?”
父亲躺回了椅子里,沾了墨汁的手轻轻抚额:“华玉方才便是来与我说这事的,她见你丝毫不上心,作为你的长姐,便主动揽去了这个责。”
终于……父亲松了口。
她爹的,果然是楚华玉。
她不想成为母亲手中的棋子,更不想每天与“双刃剑”温去尘共枕,却又不敢违抗父命,所以她将这把“双刃剑”送到了我枕边。
知我平时在哪玩乐的人送一杯药酒给我,轻而易举。
可我想不通的是温去尘那边她又是怎么安排的呢?
且若是她,李妙生又为何要帮她隐瞒?
真是姐妹一场,刀子捅起来手都不用伸太长。
而父亲怎会看不清在他身旁涌动着的这股暗流呢?
我更倾向于他在某个举动下是曾经想过帮我脱离这一切的。
可我那日究竟是哪个举动又刺激了父亲,让他忽而又将对母亲的恨嫁接到了我身上?
我无从得知,父亲总这般反复无常。
问到了我想知道的答案后,见父亲头痛的毛病似乎又犯了,便道:“父亲夜深了,早些歇息吧。”又弯腰将狐裘捡起拍了拍递了过去:“这狐裘材质极好。”
“华玉比起你,反倒孝顺很多。”父亲确实也乏了,接过狐裘,慢慢走出水榭,缓步走进沉沉黑夜。
哦,原来这狐裘也是楚华玉送给父亲的……
就在我将要转身之时,听见父亲疲惫的声音又从黑夜之中透了出来。
他问我:“华月,你是在怕吗?”
“怕啊!我当然怕啊。”伍念将头上的薄纱斗笠扯下:“你怎么没告诉我楚华玉她会武啊?七八个壮男,她一下就撂倒了!我还不跑就让她发现了!”
楚华玉是会武,但这么夸张不至于。
自从不在父亲面前舞那套破云剑法之后,在府内都没见过她习武的身影了。
今日我以商量我婚事安排为由,将楚华玉约到这里来,还特意嘱咐她,说我还叫了其他朋友一起游玩不必带小厮。
“是不是你叫的那些打手不行啊?”我问。
“我叫的一共二十个人呢!再不行那也是活生生的二十个气力大的男人啊!你看到现在还没回来给我递消息,不会都被撂倒了吧?”伍念露出恐惧的神情。
不是,难道楚华玉还能是个战神不成??
“扑哧!”坐在马车轴上的肖淮摆动着双脚笑出了声。
我和伍念同时看向他,张了张口忍了下来,转头冲一旁正在给肖淮递水的顾英姿喊道:“不是说了,和我们出来玩不准带夫人吗?”
“可,可若我不带他,将他惹生气了,父亲会责罚我的。”顾英姿缩了缩脖子。
我:“……你还能再窝囊点吗?我要你来是帮我支招揍人的啊,你带你夫人来是来游山水的吗?”
顾英姿皱了皱鼻子,便不再说话了。
可她身旁的男子却从车轴上跳了下来,下巴一扬:“妻主,她们骂你?”
肖淮与顾英姿虽是长辈撮合而成的姻缘,婚后却格外恩爱。
我尤记得她们成婚那晚,我与伍念以及三五好友拉着顾英姿赌酒忘了时间,肖淮不顾旁人劝阻自己掀开盖头,直接以壶为计量单位,反将我和伍念灌倒在地上。
当他抱起醉酒昏过去的顾英姿进入洞房前返身轻蔑剜我的那一眼,另我至今对他都有些惧怕。
顾英姿忙将肖淮拉回身侧抱着哄着:“没有没有,开玩笑的,我们从小就这样相处。”
“真的?可她们刚说你窝囊。”
“没没没,我们说自己呢!”这次是伍念接话,又拉了一把我:“你管她俩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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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对对对……”我脑子转啊转的,正想问伍念马车内有没有带酒,到时候若楚华玉真一路打赢过来与我们汇合,就寻机使劲灌她酒,给她灌醉了就可以亲自上阵揍她了。
可一扫眼,看见伍念空空的两手,我立即急了:“等等,你从我那拿去的那把剑呢?!”
之前说要赠许步歌的剑,今日已经铸好,顺路我就去取了带过来了。可伍念带人去堵楚华玉之前非说手上要拿个武器壮胆。
“啊,剑?……哦剑,哪去了呢?”伍念缓缓抬眼看我:“当时我见形势不对,逃跑的时候好像被我甩出去了……那个剑对你莫非很重要?”
说重要吧也算不上。
我来回踱着步,想了又想,忽然返身去将缰绳取了下来翻身上了马。
可这时候若丢了就打乱我计划了。
我可都计算好了,揍完楚华玉之后,带着这把剑绕路经过许府,就可用这把剑当作聊机。
我在想,若御史之子和太尉之子都愿嫁我的话,谁做正夫?谁家又愿做小?
反正这水已经浑了,那再搅两把呗!
我就乐意逆所有人的意,打乱所有人的计划,所有人不开心了我就开心了。
伍念见状也牵马想要跟,却被肖淮喊住了:“不是说在此谈论事情顺带秋猎游玩吗?大家也没带小厮,可这满地泥土落叶的,连个篝火都不生,一张桌子也没有,哪像游玩。等会她姐来了,一看便知是你们搞的鬼。”
伍念坐在马上喊:“所以你们两个帮忙弄一下啊!”
肖淮:“我怎敢让妻主做这等杂事?”
伍念:“那你——”
肖淮:“妻主又能舍得让我做事?”
身后叽叽喳喳的斗嘴声被我抛之脑后。
我祈祷剑是掉在路间,可一路都未看见。
前方打斗声渐近,我轻声嘘着马停了下来,一抬头,两眼一黑。
那与楚华玉相互掩护配合默契,与那些明显训练有素的打手对抗着的,手持一根木棍的红衣男子不就是许步歌吗?!
还有楚华玉手中的那把剑怎么那般眼熟????
伍念啊伍念,我要你带人去揍她,不是要你去献宝的。
坐在马上,看着那一男一女相背而靠,用眼神代替话语,配合无间大打四方的时候。
我在一旁眼红心急,驱着马原地转了三圈。
21. 第二十一章
不行啊不行,这氛围不对啊,她们两个不会就此看对眼了吧?话说许步歌怎会在此?
就在看见许步歌被一人牵制住,另一人从他视线盲区扬起手中的木棒的时候,我脑一热驱着马就向前冲出一段距离。
揍错人了啊你们!
可在暴露的这一瞬间我便后悔了。
因为我看到被楚华玉打了几轮,心中早就生怯的几个打手一看见我,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向我奔来。
我顿时石化在原地——
完啦!在来围堵楚华玉之前,就是我给他们下的命令,他们都认识我啊!
我急忙调转马头就跑。
情急中生出一丝侥幸心理:就是这样让打手们追着我跑出那两人的视线范围,找个地方散了打手再回来。到时候就说我是来找楚华玉的,见两人被围,就策马为她们引开打手。
正当我因此事还有转机而感到庆幸之时。
事情却远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身下的马突然发出一声嘶鸣,双蹄扬起差点翻了去。
我死死抱着马脖子,惊恐看向身后徒手攥住马尾巴的壮汉。
啊啊啊啊,伍念哪里找来的神经病啊?!
“你!你要干嘛?!”场面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说出口的话都有些破音。
“贵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之前告诉我们对方就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个瘪坏的人,武力方面并不行我们才来的。可现在你看看……”壮汉眼泪都被打出来了,紧攥着马尾向我诉说着他从楚华玉那受到的委屈。
我急的要命,想要掰开他的手,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跟我来,价格都好说。”
而另一边许步歌被挨了一闷棍倒在地上,少了好几个壮汉轮番夹击的楚华玉终于抽开身用剑身将还想砸第二棍的打手拍到地上。
许步歌这时爬了起来,身子晃了晃,看向了这边。
我看在眼里,心里是又心疼又急,这边壮汉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哄抬价格,从他被前妻强取豪夺后抛弃讲到了深山结义。
就这么分神一小会,我再抬眼看时,就见穿红衣白领的少年一个扫腿翻身,夺了对方的马,扬鞭直向我而来。楚华玉虽被几人缠住,但明显也是注意到了这边。
完了完了,这真要被捉现行了。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
许步歌离我越来越近,我急忙从怀中拿出鼓囊囊的钱袋死命往壮汉手中塞:“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你把这些拿去给兄弟们分了,下次有活我还找你们……不是,你愣着干嘛?!快跑啊,你看她们追过来了啊啊啊啊!”
就在这一刻,一道极近的马蹄重踏声吸引了正与我拉扯的壮汉的目光,壮汉抬头的刹那正好对上许步歌垂视着的阴沉的眸子,木棍横在他颈间,许步歌往后一甩手,就如提剑抹杀了一个敌将一般将人掠倒在地。
壮汉被扫倒在地上不知所措,他的手附近还掉落着未来得及收好的我的钱袋。
我心头一颤。
“没看人都来了吗?你们毫无胜算!不想再挨揍就快滚!”我慌忙吼出模凌两可的话,还越过许步歌向壮汉使眼色要他拿了钱快跑。
许步歌骑马横在我与壮汉中间,拉紧了缰绳,少年的声音蓄满了冷冽:“一个都别想跑,都给我进衙门!光天化日如此为非作歹,谁给你们的胆子?!”
“……”
我给的。
天菩萨,这点事也能闹大?!
我不想再去衙门那刷脸了,会惊动母亲的。
许是其他的壮汉听懂了我吼出的话的言外之意,又或是许步歌说出的衙门两字所带来的威慑力。
总之他们开始撤退,顺带拖走了坐在地上仰头发呆的那位壮汉。
许步歌立即察觉出他们的意图就要喝马去逮,我见状连忙抬脚踹他所乘骑的马肚子,马儿受痛嘶鸣狂甩,他身形不稳只好借着缰绳稳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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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因为受了反力气的作用差点要掉下马。但好在我目标准确死死抓住许步歌衣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被许步歌反应过来捞了过去,坐到了他的马上,两人相对而坐。
他将我护在怀中费力拉扯缰绳控马,我能感觉到他拉绳时腰腹的用力,于是我更抱紧了些,直到他发出“嘶!”的一声抽气声,我才仰头看他晶亮的绿色眸子。
“你没事吧?”
许步歌问的。
我摇头,第一句便是:“你今日肯理我了?”
很好,都这种时候了,我这张嘴仍然能顶事。
许步歌凝了我一眼不答,于是我又向前挪了挪,几乎都要将腿架到他的双腿上,内心其实生怕他还要去追,手紧紧箍着他的腰才道:“我没事,只是有点被吓到,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许步歌却忽然张口叹了口气,应是刚才受的那一闷棍牵扯着在痛,他却不提,只道:“没事了,那帮蠢贼都跑了,你,你先把你腿从我腿上挪下来。”
“哦哦,好。”我瞟了瞟壮汉们跑走的方向,确定人都跑远了才松开了许步歌的腰。
好险,真就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你怎么这么弱啊?”
“啊?”我正借着他手的力下马呢,就听许步歌来了这么一句,我迷茫抬头。
密林中树叶间垂下几束斑驳的阳光照在他额间,风一吹,细碎的光影也跟着晃动,更显现出少年的意气,他就如此垂着眼眸看我,表情认真:“才一个蠢贼拽着马尾巴抢你钱袋,别说反揍回去了你连逃都不会逃,还对那蠢贼的手摸来摸去的有什么用啊?钱袋还是被抢走了。”
我:“……”
许步歌你眼神竟这么好?隔这么远都看清详细?
还有,你管那叫摸?!
事情太过复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只好佯装很忙,下了马之后拍了拍身上的薄尘,声如蚊呐:“我那是,在感化他。”
22. 第二十二章
“那难怪许公子要去抓与你拉扯的贼人的时候,二妹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踢许公子的马一脚,导致那些贼人全数跑掉,感情二妹这也是想感化他们?”楚华玉手握着剑走了过来,眯眼看我。
我当然不能认,脑子都还没动,嘴就开始狡辩:“踢……我踢了吗?踢什么?”
许步歌:“嗯,你踢了,你踢了我的马。”
我张了张嘴,看向许步歌,对方仍是表情认真凝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解释。
你们到底都看到了多少啊?能不能一次说完啊。
你们这样说一句等我反应完,然后再接一句,我很难办的。
有风吹过我们三人之间,并未给我带来凉意反倒让我的大脑清醒了些:
当事实已经发生,被揭穿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那么此时你只需要沉默着不说话,最好再表露出悲伤欲言又止的神情,就会——
“我想,定然是那蠢贼行事粗鄙,不仅吓到了人,还惊慌了马,她是为了控马才不小心踢到的吧。”许步歌如此为我解释完,他见楚华玉沉默了,遂又重新看向我,“对吗?”
——就会有人忍不住主动为你辩解,他们会自己幻想出你的不得已。
你看,许步歌甚至主动帮我向我姐寻找借口澄清“误会”。
我没有点头,只是抬头看他,两人之间的视线交错胜过太多言语。
“二妹?”
……可惜此时有人煞风景。
我转头看向楚华玉,而对方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之后对我莫名一笑随之仰头看向仍坐在马上的许步歌,脸上端的是自信从容:“若不是许公子及时搭救,在下今日定难逃如此劫难。”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不过你,认识我?”许步歌打量着楚华玉问道。
我立即接过话头:“她是我长姐,我常在家中提及你,她知道你的名讳并不奇怪。”说完这一句我并不给他们其他的反应机会,扯了扯许步歌握在手里的缰绳道:“你骑着这匹马往那边走,直走就能出这个林子,我们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不日空闲了我去找你好吗?”
说完我立即拍了拍许步歌身下的马,马儿便晃了晃头就朝那个方向慢步而行。许步歌坐在马上回头看我欲言又止,明显不大高兴的样子。
见他如此模样,我有些不舍,可后面的事是所谓的谈论我与温去尘成亲细节之事,自然不能让许步歌参加。
“等等!”
许步歌立即拉住缰绳回头。
却是楚华玉在喊,“这把剑我偶然所得,方才我见许公子身手了得,却是拿的木棍实在可惜了……这剑并未开刃,公子佩戴在身上也无需担心旁的。”她走了过去将手中的剑递上,继续道:“不知许公子是否会嫌弃?”
“……”
你爹的楚华玉居然拿我的剑去泡我看中的人?!
我嘴角抽了抽,咽下心火看着那把被举在半空的剑。
内心万马奔腾喊着不要收不要收,回头我再给你铸一把黄金剑,脸上却无波无澜。
可事实是,许步歌盯着那把剑只犹豫了半会,便收下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互相说着话,眼神幽幽地打量着楚华玉,总觉得她对待许步歌的态度有些反常。
她往常和我在一块时,总给我一幅只要我不把她一起拖下水就随便我干什么都行的样子。
我所感兴趣的一切人和事,她都恨不得离远。
于是我又想到了她的婚龄,她难道是有意与太尉之子结亲所以才这般主动?
不会不会,我能断定,楚华玉是不可能对其他男子感兴趣的,就算被父亲强压着指婚,她也会想尽千方百计推掉。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楚华玉了。楚华玉一生所求的男子以及渴求之物我都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对眼前的这幕感到疑惑。
突然,楚华玉转过身喊我过去。
可我仍是站在原地只等她先说明原因。
楚华玉转过身,面向了我:“许公子方才受了伤,二妹可愿送许公子回府?伍念那边我会去知会。”
我怔了怔,视线移向许步歌,他也正抿唇看向这边。
我:“……”
楚华玉这就让自己与许步歌独处了?那她方才那一番的讨好算什么?
这让我不得不考虑,他两人不会是早就发现了那些打手是我安排的,联手想搞我了吧?
疑心虽生……
可我还是去了,对于美人的相邀,实难拒绝,何况那还是许步歌——太尉之子。
我走在前,手中握着缰绳,时而轻拽确保马儿的方向和速度,时不时仰头看天色和沿途风景,就是不回头去看安然坐在马上的许步歌。
如此没走出多远,身后除了马蹄踏在泥土地上的闷响声之外还多了剑身与剑鞘因晃动而发出的声音。
应是许步歌开始在打量起了那把剑,身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但我仍是没回头只是朝前走着。
在走到人烟渐多的城中,眼见着就快要到京城住区时。
许步歌的声音终于从身后传来:“你今日与我是没话讲了?”
终于,等到了对方率先搭话。
背对着他的我悄然勾起了嘴角。
若不先等你开口,我要怎么从说话的语气判断出你现在对我是何种态度呢?
“我以为你讨厌我了,”
我微微侧脸,却只敢快速地扫一眼许步歌的方向又转了回去,俨然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的模样,小心问道:“你背后的伤怎么样了?”
“原来你是知晓我背后挨了一下的。”许步歌声音似带埋怨:“很痛……翻身上马的时候痛,被你抱住腰的时候痛,现在坐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更痛了。”
你坐马上不舒服,那何不下来牵马换我上去坐?
心里这么想可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许步歌话音一落我立即给出了标准反应,转过身看他:“那,那怎么办?”说罢,我又走近几步,抬了抬手又有些无措地放下,道:“我们现已入城了,你再忍忍,我带你去医馆瞧瞧?”
可他却没接我这句话,而是握着剑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话锋一转道:“这把剑是上午你从那家铺子才取的。”
嗯……确实是在这条街上的铺子里铸的剑,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确定许步歌还知道些什么,一时不敢多言,收回目光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今日正巧路过这,看到你取完剑从铺子出来,本以为你是要去许府找我,但你却出了城,我一时好奇就跟上了……这剑本是你要送与我的。”许步歌道。
原是如此……
那照他这话的意思,我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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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后所做的一切许步歌都看到了?
甚至看到了我和伍念与二十名壮汉聚头一起商量怎么揍楚华玉?
那依他家祖传嫉恶如仇的性子,刚刚和楚华玉所交谈的不会是把我单独带进城然后报官吧?!
“原来你都知道?”我边说着边往后退了两步,转了个身开始扫视周围,心中开始谋划有利的逃跑路线。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许步歌问道。
计划?
就如你所见,先找人揍楚华玉一顿出气啊。
可这些我能说吗?
不对,他现在怕不是在收集我的口供?
若是这样的话,那许步歌说实话,你这人挺无情的。
心里千转百回,而现实我很无助的发现,不管是哪条路,他骑在马上我毫无逃脱的可能。
于是我转回了身,试图与他谈感情:“一切如你所见。虽我身为宰相之女,但我似乎从来没有反对他人在我身上加注一切的权利。我也想试试啊,反抗本不该属于我的亲事,我也想体验一下,哪怕片刻的主宰我自己……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证明我果然还是不行啊。能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吗?”
谈感情的过程中顺便想套点有用信息出来。
总觉得情绪还不够,想了想我又垂着眼角,补上一句:“还好是你,我竟没有不甘心。”
你不也对世间女男的地位而感到不公吗?你不也是在想冲破世人加注在你身上的束缚像你小叔许行云那样,男子领兵立战功吗?
我都这样说了,你该理解我的吧?
可听完这些,许步歌却沉默好久,久到我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衙役来逮我的时候,他扯动着缰绳驱马靠我靠得极近。
我几乎听见了他衣摆一角与我衣袖摩挲的声音被盖在马蹄声下。
然后许步歌的声音盖过了前两道声音,“我听到了你和那些打手的对话,也听见你和你朋友说是你姐姐坑害了你才……才与去尘之间发生了那种事。你说楚、温两家的子女结亲太荒唐了……”
嗯?
等等,等我复盘一下,我当时怎么和伍念她们说来着。
朋友,我楚华月横行京城十几年却没想栽到了自家人手中。这温去尘我是真不能娶,温老妖厌我娘入骨,两家明面上朝堂互怼,暗地里各自寝前指天对骂。
现在我又被楚华玉一招移花接木睡了温老妖最宝贝的儿子,这这这,这哪是亲事,这是给自己头上悬了把刀。
若真娶了,被夹在这样两家中间,以后在家中打个喷嚏都要选时辰。
肖淮说,可温去尘本人很好啊。事总有其他解决办法嘛。
我没理他。
伍念问我,那难道你睡了温去尘不是事实吗?总得先娶人家吧?
我嘴硬道,我当时喝了酒,醒来都完事了……
紧接着我用了一个容易带偏他人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处境:我醒来没感觉到任何异样也不记得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和他在这整件事中真的太无辜了,我不喜他娶了他才是真害了他一辈子。
总之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要揍楚华玉,她这一下害了我和温去尘两人!我要反抗!我要自救!
但其实在那件事后,我回味了好多天,温去尘当时的一些表情我至今记得。
23. 第二十三章
我谨慎的选择不轻易发言,只仰头看向许步歌,等待他将所有的话先说完。
他眼中有愧疚:“我此前居然还一直疑心你……对不起。”
此刻少年清澈的声音像一大片软纱向我盖来,将我有温度的完全包裹住……
我不禁怔住,那三个字对我来说分量很重,在我心底里一路往下沉,穿过层层记忆,句句谎言传到了小时候的我的耳中,为灰色的经历泛出它本该有的色彩。
我想起来了,在嘉礼的那场生辰宴上,当所有人散去,父亲牵着脸颊滚烫嘴角溢血的我转身时,原本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一身红装的小男孩撞入我眼帘,两人视线相触间,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肯定很疼,你不生气吗?”
“你果然是生气了。”许步歌许是见我一直不说话,他眉头轻拢,眼神闪烁,“……我都道歉了。而且我也,也都相信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了,你就可以不生气了吗?”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懵,“哪些话?”
我通常只记我说过的那些未经修饰的真话,只因数量极少好记些。
见我如此说,他顿住了,神情委屈了一瞬扭头便驱马缓步而行。
我想了想急忙跟上,主动拿过缰绳握在手中,问道:“这是怎么了?”
莫非……这就动心了?因为他发现我和他一样都是勇于反抗既定命运的人。
男子脑回路真的很奇怪。
许步歌绷着个脸不接我话,两颊却红成一片
“对了,你方才问我计划是何意?”我又问道。
许步歌快速瞥了我一眼:“你不是说你要反抗吗?可你找的那些蠢贼只会大喊大叫,嘴上喊着他们有宰相世女罩着的,就冲了上去要你长姐乖乖就范别耽误了时间……你这反抗的第一步就,”他话音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就也太草率了些……若真如此明伤了你长姐,你回家了怎么和你父亲汪夫人交待。我听过的世女之争可不是这样如儿戏般的。我在家中常听母亲与小叔讨论军法,或许我能帮你调整调整你的计划。”
他相信着我,选择与我站在同一处,所以他刚才在楚华玉面前完全是在为我开解?而楚华玉也早就知道那些打手是我找去专门堵她的?!
啊?!
我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不至于吧,壮汉们生而为人至少不应该这么的……
“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部分不属于计划之内,我说过不想让你参合进来,你无须担心……”我连忙否认,然后道:“对了,楚华玉她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我还是比较在意这个。
“她,就问了我一些我长姐近日的行程之事,说有一本关于军法的书她看不太懂,想要向我长姐讨教……”许步歌坐在马上说道。
楚华玉竟是想打探许行云的近况。
许太尉因功高,从来不敢轻易与他人走得过近,担心上面的人猜疑,可若是接近许行云那就简单得多……
果然楚华玉还是放不下她心中之人,不然若是想为自己铺路,直接博得许步歌的欢心娶他为夫,是最轻易的。
我低头思索,重新扯动着缰绳向前走。
许是见我拧眉长久不语,许步歌又补充解释道,“我就回答了几句,其他真的什么也没和她聊。”
“嗯?”我疑惑抬头望他。
“不,我的意思是……”许步歌绿色的眼眸澈亮,不肯与我对视,却又时不时来窥我表情,耳尖很红:“我母亲就常为父亲这么牵着马的,只是不在人前展示。父亲还常嘴上念叨着说要注意分寸,但全京城的人早都知道了我母亲惧内……但那其实不叫惧内,其实是因为……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他意思,他又再次向我来要一个口头承诺来的。
马蹄声忽止,我俩都反应过来,一抬头,却是到了楚府门前。
我正想开口解释,刚才走神,竟牵着马下意识沿着回家的路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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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被许步歌打断:“我现在是因背后伤口痛,待下次便换我来为你牵马……其他良家子会为妻主做的事情我许家子也不会差的。你说的话我也不会再疑心,我按你所说那般,等你了结那本不属于你的一切……我的意思是,意思是……”他涨红了脸,最后盯着我,呼出一口气,道:“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若你能帮我摆脱被温、楚两姓之间明争暗斗裹挟的一生,我也未尝不能助你将军梦。
若不能,那就是另一种不太好让旁人知道的关系。
我仰头看他,眉间故意拢起,流露出担忧神色:“可这样对你不公平,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且我现在有婚约在身,与我来往对你的名声来说太冒险了。”
说罢。我又真的怕许步歌被这几句话给劝返,于是又伸手去拉住了他垂放在腿侧的手,嘴巴依然深情:“都怪我……明知应该忍住的,可总又被你吸引靠近,想和你说话,想认识你家人,想了解你。然而我现在连个能说出去的身份都给不了你,我们之间不能是任何关系……”
少年忽然的弯腰凑近,极近的距离让我不得不止住未完的话。
他睫毛扇动视线扫过我的唇,然后微微侧头,避过两人的鼻峰:“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喜……”
才出言一个字唇齿就被覆上,如蜻蜓点水般,柔软唇瓣相互试探和轻压,然后两人分开少许。
许步歌像是有点脱力般,轻轻喘息。
他眸子有晶光闪烁,视线仍然纠缠着我。
见他如此模样我就知道肯定还没完,可这是在楚府门前,我下意识往后退出一步。
可下一秒就见他分出了一只手抵在我脑后,再次侧头过来……
这就是初开“荤”的上瘾?
我垂眼看他渐渐凑近,却无意间与一双墙角直勾勾望过来的黑眸对视上,那双眼睛很是纯澈,像是一只单纯的生灵撞入它未知的领域,然后仓皇侧身躲避。
24. 第二十四章
我伸手握住许步歌的两肩撑住他继续压下来的身体,他不解皱眉。
我低声道:“有人在看我们,”
闻言许步歌身子一震,就坐正了回去,正要转头去看,我立即轻拉住他的手:“别回头,若被他人此时就发现了你,我担心我保不住你,你背对他们,驱马先离开这。”
闻言他忽而将手从我手心里挣脱反握住我的手,像是不安又像不满。
我只好又轻声说了几句要他相信我之类的话。
他听后迟疑了会,终是想通,抿唇点了点头然后轻喝着马抬蹄向前走。
待许步歌走后,我走向那墙角。
才接近,言锦书满是尴尬地从墙角出来与我打招呼:“呃……世女,我有急事找您,在楚府门前等了多时,见你与那许氏公子在聊天,故在此等候……”
我没说话,只是往他身后看。
刚好看见暗处一个身影往更隐蔽处挪动。
方才与我对视的人明显是个很高的男子,不是言锦书。
言锦书却重新挡住了我的视线道:“世女请放心,我们在此处听不到您与许公子的任何谈话。”
她抬眸望着我,眼中有戒备。
人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再做深究。
且与许步歌的事我本也不怕传出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反正我这早乱成一锅粥了,随便搅都成。
我只好收回想越过她的步子,问道:“何事让你等在这里?”顿了顿,我又道:“今日我是去城外野猎了,以后若是有急事直接进府内让小厮寻我就是,不必浪费时间在这,读书人的时间最是宝贵。”
言锦书听后明显有被触动,我知她读书之路甚是不易,也知她这几年都在求一个能赏识她的人,更知这类人最容易被什么话所打动。
她先是深深望我一眼,而后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我今日如往常一般为您代课,不争第一,也不落倒数,隐于学子当中完成课业,却还是被师长单独唤到了其居所……”说到这她停了好一会,似乎在组织合适语言描述当时场景,然后继续道:“进了房间,师长一直在抱着他的孩子在哄,我噤声等了许久,等到那孩子终于止住了哭声,师长路过我身后时他才终于开口与我说话,”
“那个鳏夫师长?他说什么了?”
我这么唤自己的师长是真没下心思记住这个人的名字,我以为我可以这辈子不用见这个人来着。
南嘉国重文,夫子就比一般的地方官还让人敬重。而师长,是掌管一方学府的人,在夫子之上。更何况上师府还是京城第一的学府。
言锦书又小心探了我一眼,才道:“师长说‘你很乖,但楚华月不乖’。”
我一愣,难道那死鳏夫是发现了我找人替自己上学,在敲打言锦书?
我凝眉,垂眸仔细分析言锦书方才所说的话:点名要她进房间,却晾在一边……对,就是这!
若是我,亦或者说,若是那京城出了名的顽劣不堪楚二世女,在进房间的那刻就不会让自己闲下来,要么花言巧语试图逃脱未知的降责,要么下巴一扬任谁来都不怕。
反正不会乖乖等他那么久。
想通这层,我抬起眼,便看见言锦书带着愧疚神色继续道:“定是我哪里露了马脚,引了师长生疑,我担心这会影响世女今后的仕途,所以我散了学就来此等候将此事告知给您知道。”
“那鳏夫还说其他话没有?”我问道。
“那鳏……不是。好在师长并未说其他话,我猜这是在给世女您机会,只要您今后亲自去听学,便不会有事。”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拆开摊在手掌上,碎银堆在手帕中间,“未能如约完成今年世女的学业实属无奈,就算按日子折算,这些也抵不过世女当时给我的,欠世女的我日后挣了钱定亲自送到府上来。”
望着她手中剩余不多的银子,视线不自觉飘向言锦书身后,心中感叹言锦书如此求知若渴的女子也还是陷进了温柔乡。
讲道理我给言锦书的费用很是不低了,如今学业才过半就只剩这么些了。
我想了想将银子推回,温和笑道:“我当什么事,不过师长一句话就让你如此担心了?就算真有事我也是不怕的,你只管放心继续去上师府听学,若有事我自会去找你。”
开玩笑,要我每日枯坐在案前听三规六教,辩如何为宫内那群烂透了的皇家稳坐高堂,述如何获得奸臣贼子们的赏识。
一想到那些我能对得上名号的高官的脸一张张从我脑中划过,就令我想吐。
而言锦书口中的要靠听学写文,科考取得的仕途本就不是我所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去走的路,这其中需要花费的心力还不如我去父亲面前讨个好。
再说了,我还真不信了,那鳏夫能拿我如何。
见言锦书还要说什么,我直接转身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向后摆手道:“别担心,他不能拿我怎样。”
*
“别担心,他不能拿你怎样。”楚华玉倚在回廊柱子上,幸灾乐祸之意从嘴角溢到眉梢,催促我走快点。
她变了,以前我挨罚受骂不至于能让她如此高兴。她这笑让我与她之间本就计算不清的新仇旧恨簿上又小添一笔。
她这是觉得我好日子到头了。
巧了,我也觉得。
远处凉亭内坐着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父亲,另一个则是我需要尊称一句师长的应景。
在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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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玉的提醒下我记起了他的名字。
两人在侍从的奉茶下一言两语地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昨日才见完言锦书,今日赶了个大早,上师府都还没没到上早课时间呢,就来楚府做客了。
师长这哪是给我改过机会,明明是让我“死”个明白而已,就留了一晚上给我向此前的自由时光道别是吧。
我迟迟不肯迈开步子,好几次甚至想干脆掉头出府玩去。
可楚华玉步子走得极大,不一会儿就到了凉亭中,几乎是毫无犹豫,她行完礼之后抬手就指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
狗东西。
要怎么形容我此时的感觉呢?
当应景夸完楚华玉视线轻飘飘落到我身上的时候,父亲忽然将背挺直不再懒靠于椅背上像是做好了某种准备,楚华玉也绕到了我的身后站着。
此时的我如坐针毡,楚华玉像是看守我不让我脱逃的捕快,而那两道落在我身上的不同深意视线的主人,便是即将要对我降刑之人。
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在这瞬间凝结。
被收起的折扇在应景手心上敲了又敲,我视线垂落在桌上,以为他要开始细数我的罪责了,却忽听一声婴孩的憨笑。
我一抬头,才看见站在应景身后的侍从手中还抱有一孩童。
一身青衣的应景侧坐着,手轻握折扇在孩童眼前轻点摆弄,逗得小孩来抓。
他手指瘦削而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
眼见着孩童要抓住折扇了,却被其往下一抽就躲过了那双小肉手,“唰”的一声,折扇就被展开半遮着应景的下巴轻拍慢扇。
反应不过来的婴孩的一声“咿呀”引得亭内几人哄笑。气氛瞬间又变得温馨,大家神色明显松散了不少。
我是个很会学习且融入周边氛围的人。
见大家都在笑,于是我也扯了扯嘴角正要学那种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温馨的场景被打动后发自内心的浅笑。
可才一咧嘴,一道视线向我压来。
应景这人快三十的年纪才遇良人,可奈何妻主命薄,才刚诞下一子便意外身亡。留他独自一人抚养小孩。
或许是他的遭遇让他整个人不得不变得锐利,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为师长一职特有的威压。
所以当他褐色的眸子平静盯向我的时候,我不由得浑身一僵,原本想笑的嘴角抽了抽,硬是没能笑出来。
“这孩子便是楚华月吧?华玉的姊妹。”应景一身书卷气,说话不紧不慢,却一字一字点在我心尖。
我愣愣点头,不敢与之对视,作低眉顺眼状试图激起他心中的某种怜悯大爱,但心里其实也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