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风知道》
1. 承风
《只有风知道》
文/寒雨连山
甲辰年腊月十五,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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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挽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阿姨正在收拾厨房,见到她,轻问了句:“回来了?”
云挽低眸换鞋,喉咙里滚了滚:“嗯。”
瞿婶看她片刻,擦了擦手,压低声音说:“先生回来了,在楼上,书房。”
她看了眼云挽,三月春,外头凉雨。许是出门没在意,女人肩头湿了一片,薄薄的。
像极了她这个人,也是薄薄的,只有一层。
家里夫人不知是先天身体不好,还是后天操劳,嫁进陆家后,瞿婶就没见她长过肉。
她性子平和温婉,不是十里洋场浸泡久了,能养出来的脾性。
云挽眉眼,语调,总是轻淡淡的,像是南方城里的水,很软。
其实这样的人,正常豪门家庭,是不爱选的。
家里男主人私生活好些,那倒还好,可大部分是藏污纳垢的,娶回家的太太与其是妻子,不如说是给男人安定后方的。
得大度点,可也得手腕狠点。
得是那种,女人里摸爬滚打上位的狠角色,手腕要高明,面子却得给足。万一男人在外头有风流债,即使听到这个消息,再怎么想砸裂手里的镜子,还是得忍着。
想稳住这个位子,还不丢掉面子里子,全身而退是不容易的。
云挽大概做不到。
这位夫人,性子太柔了,说话也温声细语。
别的女人会过问自己丈夫的私事,不管如何,问一遍,心里也好有个数。
要是将来有变,也好早些做决策。
可她从不。
陆先生食饭饮睡,她很少问,当然偶尔也问的,是通过瞿婶。
“他今晚上有说回来吗?”
问的基本都是这一类,倒并不是生气或卖嗔,非要丈夫回家。
云挽问这话,目的只会是一个,她在考虑要不要留灯。
陆先生生活精简却也挑剔,家里不喜人多,喜静,也不爱旁人多过问。
平时回家就进书房了,别的不在意,可他回家那一晚,自庭院假山石开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一条小路,再蜿蜒至二楼左转,书房——
灯是要留着的。
不用整个庭院和客厅都亮着,太刺眼,他不喜欢。
那一路有灯就行。
他规矩其实不算多了,除了这些,其余的,尤其是钱财方面,他从不干涉家里妻子支配。
结婚第三年,仍是如此。
瞿婶收拾家里时,曾见过陆先生送给夫人的奢品。
那些动辄百万千万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还有她说不上来的瓷盏、字画文玩。
陆先生其实对夫人挺不错的。
瞿婶想,唯一要说缺点,大概是,也就这些不错了。
他生意忙,对女人,没什么感情的。
窗外一道响雷轰得打了下来,轰隆隆雷声一阵阵响。
瞿婶如梦初醒,招呼云挽:“夫人去换件衣服吧,一会着凉了。”
“好。”
她上了二楼换衣间,挑挑拣拣,最后在满柜子挂着的漂亮衣裙里,择了条不那么显眼的家居。
是条乳白色雪纺的睡裙,很轻薄,两条细细的蕾丝肩带,裙摆往下是飘逸的,垂坠感很好,料子也柔软。
她深呼吸平复了心情,对着镜子,将头发拆了放散。
平常在家,她不爱挽着头发,出门倒是会挽,图方便的。云挽不用很复杂花哨的饰品,手腕上总只绑着一圈皮筋,很普通的黑色,寻常姑娘都有。
她其实,和陆家挺格格不入的。
这样请专人设计过的庭院别墅,类比东京那座安缦酒店的简奢装潢,杉本博司会喜欢的风格。
她住在里面,却太普通,太普通了。
以至于结婚第三个年头,还是会觉得陌生,不习惯。
云挽换好睡裙下楼,先是去一楼花厅,泡了壶茶。
陆承风喝茶也挑,不是金骏眉不饮,每年产茶那时节,都要托人去福建武夷山。
今年的金骏眉,才送上来。
茶汤慢慢变成琥珀色,云挽盛了一杯,和瞿婶打过招呼:“瞿婶,我上楼了。”
瞿婶从流理台前抬起头,看了眼云挽的装扮,又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红檀木盘。
她了然笑了笑:“饭做好了我放冰箱,晚上饿了您再给先生热。”
陆承风不让阿姨在家,瞿婶做完饭是要回去的。
云挽微微红了脸:“好。”
她端着东西上了二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深冷磁沉的声音从门里传过来,云挽轻轻扭动把手,推开门。
书房是坐北朝南的布局走向,风格和客厅大差不差,黑檀木的书柜顶至天花板,正中间偏右,摆着一张书桌,侧面顶墙。
男人坐在书桌后,听见门口动静,静静抬起眉。
云挽和他对视一眼,走过去,默默把茶放在桌面上。
“今天出门是去了哪里?”
陆承风望着她问了句。
他声音其实相当好听,声线很稳很沉,有一种滴水的沉着,十里洋场很多豪门小姐待字闺中,就是被他这把醇厚的嗓音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嫁。
云挽也喜欢,她总觉得他挺会迷惑人的,嗓音出来,是能拉着人沉沦。
她抿了抿唇,温声说:“去超市的,买了点东西。”
陆承风说:“最近准备回润州?”
她微点头:“嗯。”
她回老家是会特地去超市买东西的,不会要他留下的人办,她会自己去,因为安心,这点陆承风知道。
窗外骤雨难歇,雷声一声响过一声,其实云挽有些害怕打雷,只是这会儿在他跟前,她也不好表现。
陡然一道极致的闪电划过天幕,她眼睫猝然一抖,端着茶的手侧翻,满盏金骏眉溅了出来。
云挽连忙拿过热毛巾擦:“抱歉,我……”她走神了。
陆承风安静瞬息,忽然朝她伸手:“过来。”
擦拭的动作停住,云挽眼瞳里染上几分不安,杏眸里浅浅的棕色微漾。然而还是乖顺过去,坐到他大腿,臂膀搂住了他脖颈。
陆承风眼瞳深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像长胖了。”
云挽紧抿唇,不语。
她很久没称过体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圆润了,统归她自己照镜子是没有的。陆承风很少暴露私人喜好,最亲近的人或许都不知道。
从前,刚结婚的时候,其实不乏莺莺燕燕到他面前扑腾,只是还没掀起多大风浪,就被他弄走了。
他对着她,说话并不算冷,不到那样漠然无情的程度,只是终究还是染上几分疏离。
云挽不晓得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能试探着小心翼翼猜,她轻声说:“可能最近天冷,吃得有点多。”
他轻唔一声:“是好事,你太瘦了,知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他手指逡巡来到腰间:“我两只手好像能圈个完整的。”
云挽屏着呼吸,不自在别开眼。
陆承风就单手抱着她办公,金骏眉他喝了,红茶醇厚幽幽的香气,很快弥散在书房里。
他秘书打电话,说后天去洛杉矶的行程安排好了。
陆承风淡淡嗯。
云挽从不过问他私事的,因为他不喜欢旁人打听他行踪,只是今天,她不知道怎么的。
秘书是个女人,照片她见过。
非常妖娆风情万种的女性,专业能力很强,做陆承风秘书是要帮忙挡酒的,云挽就记得刚结婚那会儿,他很忙,经常有酒局。
有时候她都不清楚他在哪里,可他的秘书知道。
那通电话响了没多久就挂断。
陆承风继续对着电脑。
云挽视线落在他额角的鬓发,发色很黑,不见半点呕心沥血会有的苍白。
唯一一次见他鬓发沾白,是结婚第一年下雪。
新年夜,他站在雪里,静静看对面女人哭闹。
鬓发白了。
皙白的指尖慢慢地一点一点爬上鬓发,他洗过澡了,身上只有剃须水的味道。
陆承风很快攥住她手指,视线未移:“嗯?”
云挽指尖蜷缩,眼睫也压低,他再问怎么了,她才微抿唇,问他:“你要去洛杉矶了?”
他说是。
“那。”她语气顿了顿,还是柔婉地,“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陆承风微不可查蹙眉。
他果然不喜欢女人这么问,云挽眼睫轻颤,赶紧想措辞补救,她想说,是自己脑子抽筋了随意问的?又或者什么别的原因。
她不擅长说谎,一撒谎,眼瞳就会不安地四处瞥,他聪明至极,一眼就能看得出她的无措与心慌。
她已经准备要说道歉了。
然而这次陆承风看她半晌:“怎么了。”他顿了顿,像是抿唇在笑,“舍不得我吗?”
云挽耳根发烫,立刻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胸膛闷笑,带着种让人抗拒不了的占有与意乱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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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五官很深邃的,有种偏混血感的深邃,陆承风漆黑眼瞳望过来,一瞬间扶住她的头,随意吻下来。
“真的没有舍不得我吗?”
云挽微微睁大眼睛,他刚饮过红茶,口腔里还残留着正山小种的醇和滋味,过渡到唇上时,就变得略微苦涩,她闭了闭眼,任凭他漫不经心般一寸寸撬开她齿关。
他身上的气息,很冷。
书房留了半扇窗,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进来,她的腰被握住,有点烫。
三月春,雨是带着凉意的,他靠窗坐得近,肩膀很快被打湿。
云挽伸手,触到他被沾湿的地方,想推开:“雨太大……”
又被堵回去。
他衣衫下的肌肉绷紧,捏住她手腕,声音有点儿低,有点儿不满:“你走神了。”
云挽身子一僵,陆承风不喜欢她在这种事情上走神,不过按照往常,他没多少耐心,即使发现了,也不会出声提醒。
他表达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不回家。
说来十分可笑,他明明在这里有家,然而更多时刻,他都习惯住酒店。
有两次,大概是去年,结婚第二年的时候。
他从温哥华回沪,大概一周的时间休整,紧接着飞香港。
明明那一周,他都已经到了沪城,可以回家休息的,然而陆承风没有。他让秘书订了个酒店,是他常住的那一套那一间。
房间号牌,他知道。
秘书知道。
只有云挽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回来了,后面还是他朋友找他找不到,电话打到家里来,云挽才知道。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只是不回家而已。
她睫毛颤了颤,陆承风手指顺着腰侧,慢慢往下,贴到腿根处的时候,停住了,灼热的唇吻在她锁骨。
他用牙齿轻轻挑掉了她的肩带。
电话铃声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显得很突兀吓人。
云挽指尖揪紧他衣襟,刚想开口,他估计也知道她意图,干脆用唇堵住:“你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嘤咛一声,他的吻落下来,在颈侧轻轻摩挲。云挽呼吸渐渐变得很重,铃声再响,她抵住他胸口:“穆小姐,在找你。”
穆小姐,是他秘书。
敢休憩时候,还玩命给陆承风打电话的,只有她。
陆承风最近真的挺忙的。
他忙起来,就连云挽给他发消息,都不会按时回。
秘书的却一定接。
然而陆承风皱了皱眉,女人纤细的手指划过喉咙,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喉结,连带着侧颈,到锁骨。
云挽是个很保守羞怯的人,像给他舔锁骨这种事,做不来,无论教多少遍都没用。然而仅仅是指尖划过那里皮肤,他就已经觉得很要命了。
他继续用牙齿,这回是解开她胸前纽扣:“不管。”
他倒还有一个例外,是不接秘书电话的。
就是在做那种事的时候。
不管秘书天大紧急的事,都得等他弄完,否则照他的话,这天大的事,当秘书,都不能替他争取一时半刻床笫之间欢愉,这个秘书是吃白饭的吗?
书房有个单人沙发,平时是供他休息的,他不回主卧,就会睡书房。陆承风眼尾锋利一扫,单手把云挽摔进沙发,俯身压了上去。
他回沪的第三天,回家的第一天。
窗外狂风骤雨,不知道为什么,他望一眼她穿睡裙的模样,忽然欲.火中烧。
……
然而事情匆匆结束,是在一个小时后。
照陆承风平时的体力,那个时间是停不下来的。
停下来是因为。
秘书找上门了。
瞿婶碰巧还没走,尴尬通知陆承风。
偌大的别墅庭院,风吹得人冰冷发抖,云挽出门都要穿件厚外套。
然而那女人却仅仅穿着缎面红裙,细细两条肩带。
陆承风从云挽身前下来,冷着脸套上衣服。激情未退,他胸口的肌肉仍是膨胀的,背着她穿衣,蓬勃的身形,汗珠蜿蜒着砸到地毯上。
他丢了条毯子给云挽:“你自己收拾一下。”
随后抓起椅背外套,风风火火下楼离去。
书房一瞬间空了,云挽抱着毯子,有点愣神,后面贪睡了半个钟头,还是自己爬起来把澡洗了。
外面雨水爬下玻璃窗,她一.丝.不.挂,站在浴室水汽里,轻描淡写想。
谁说喊不走的。
不是人家一来,就走了吗。
2. 承风
那件事只不过一个小插曲,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实质性影响。陆承风好像也忘了,那晚之后他宿在了常住的酒店,没有再回来。
只电话来了两次,那时候他已经在洛杉矶了。
一次是叮嘱瞿婶,隔天上午助理会送东西来,是一盏灯,底座是烧瓷的古董,天青釉,让注意着点,不要有损磕。
接电话时,云挽就在旁边。
她其实不太懂这些藏品,但也知道价值不菲。
瞿婶问:“您想将灯放在哪里?”
“书房。”
瞿婶语意稍顿,看了云挽一眼,云挽在重新练习泡茶,只不过不是金骏眉了,只是普通白茶。
正山小种名贵,陆承风的茶,除了他,没人敢碰。
瞿婶收回视线,紧接着也低了声音:“诶诶,好的。”
云挽仿佛一无所觉。
第二次问题就有些奇怪:“会做粤菜吗?”
瞿婶说:“会一些,不太熟练,您要是喜欢,我可以学着做。”
陆承风那边,大概静了几秒:“算了。”
“不必麻烦。”
他挂断电话。
云挽当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个,瞿婶也琢磨不明白。
不过一周后,陆承风飞了海城。
他开始着手准备在临海的所有项目,滨海城市,良港颇多,他是有意想在这上面吃一杯羹的。
并且这次项目工程,投入还并不算小。
临海也是有豪门的,江家,如今的掌舵人江泊雪名声在外,是雷厉风行的狠角色。
云挽不认识他,却认识他夫人。
从前远远见过几面,这男人眉目俊朗,凛冽,为人十分淡薄冷情。
和他搭上线,不容易,江泊雪的交际圈一直只在粤港澳。
这意味着,陆承风又要开始忙了。
可能未来两个月,都不会在家。这也是很正常的。
云挽本对这一切都不在意,有件事,却还是稍微让她愣了一下神——陆承风这次随行的人不多,大多她不认识。
有一个认识的,是他秘书。
他把秘书带去了。
是他助理说漏嘴的,在送灯来的那天。
云挽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助理指挥着人把东西往里送:“小心,别碰坏了。”
转头看见她:“夫人。”
云挽颔首:“是来送灯的吗?”
“是的,打扰夫人休息了。”
本就不算打扰,云挽摇摇头说没事。后来助理站在门口,她和他不咸不淡,寒暄了几句。
都是很客套的话。
聊到陆承风,云挽随口问:“这次行程要去很久吧,什么时候回来呢?”
助理都受过训练,主人家行程这种隐私的事,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
哪怕她是夫人。
助理笑笑,打算含混过去:“有段日子的,不过您放心,他们会照顾好先生,不会让他喝太多酒,穆小姐会帮忙挡的。”
他秘书挺八面玲珑的,模样妩媚妖娆,是很有攻击性浓墨重彩的一种美,很风情漂亮,长袖善舞,连助理提到她,都会微笑称“穆小姐”。
云挽表情有了变化,安静几秒,温声也笑:“好。”
后来她没有再提。
*
陆承风出差的第一周夜晚,和她通了个电话,那时候她已经回润州了。
润州是她老家,也是陆承风从前念书的地方,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遇到他。
陆承风大约刚从酒局下来,嗓音带着几分哑意:“在做什么?”
“准备睡了。”
“睡了。”他说,“最近睡得挺早的。”
房间里夜钟在滴答滴答走,云挽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十点出头。
一般成年人都不会睡这么早,起码陆承风就不会。他太忙了,通常凌晨一两点才会睡,通宵也是常有的。
有几次他回家,因为很久没见了,把她拽过来抱进怀里。陆承风这方面欲.望很重,他抱她吻她,就绝不只是亲吻。
那时候是下午,他折腾得比较狠,云挽累得昏睡过去,直到半夜才醒。她嗓子哑,迷迷糊糊想找水喝,撑起眼皮,却看见陆承风半倚靠床头,膝上架了电脑,在办公。
他应该是一直没睡,深邃的眼睛下有很明显的乌青。
陆承风和他老子一直挺不对付的,他老子想逼他做这个,做那个,甚至想逼陆承风娶他看中的女人。
陆承风始终不答应,那段时间,几乎闹到了和陆家决裂的地步。
这些事他很少对旁人说,然而商界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
不过云挽不是打听来的。
是新婚夜,陆承风侧身对着她,看着她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我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你同意之前,我也有向你提及。”
“你答应,就算我们合约开始施行。感情上,我大概无能为力,然而我唯一能保证,是成为我妻子,我会尊重你庇护你,不会再有其他异性关系,你不必顾虑。”
非常公事公办的模式,他甚至交给她一份体检书,以此证明他身体康健,没有任何性方面的疾病。
云挽对着那份检测书,沉默了很久。
最后才点点头,说:“好。”
以至于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即使他要去做什么,身边出现什么人,她都没有去问。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和他正常恋爱步入婚姻的,这个陆太太的位置,是她不太光彩得来的。
陆承风很早就说过,感情上他无能为力,他能做的,一直只有“庇护”而已。
而这一点,他做得无可挑剔。
所以那晚,光影昏昏沉沉打在他侧脸,他的轮廓朦胧模糊,云挽看着他,缓慢安静眨了眨眼,心里只有一种他很疲倦的错觉。
陆承风大概是发现她醒了,掉过头:“睡不着了?”
被子很柔软,身下床铺也是,非常夸张的感受,躺得人骨头都酥掉。云挽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看起来还是似醒非醒的。
她这种时候褪去温柔,难得显得娇憨可爱。
他看了她很久。
她听见他好像是笑了一下:“你还是继续睡吧。”
她闭上眼睛。
……
回忆到这里断裂,云挽回神,忽然发现他说得对,她最近好像是睡得挺早的。
她的精力,哪怕和他不能比,但是熬到十一二点是正常事。
云挽也没多想:“可能最近忙回家的事,有点累。”
他在那头淡淡嗯:“我让助理送回来几套瓷盏,还有茶叶,你带回去了吗?”
云挽根本不敢说,助理送东西过来都是包装得好好的,连她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是陆承风送的,一定不会差。
所以家里老人拆了包装,看到里面东西,一下子就愣住了,连连说那也太贵了。
云挽只好说:“不贵的,我赚钱买的。”
“真的吗?”
“嗯。”
奶奶于是放心了,握住她手笑呵呵:“满满好有出息。”
云挽垂下眼睫。
她和陆承风结婚的事,没有告诉家里。
云挽家里情况不是很好。
父母不和,母亲嫌弃她爸是个穷鬼木匠,挣不到钱没用,早早就改嫁了。
是她爸一直在养家。
云挽上面还有个哥哥,大她六岁,小时候父亲出去给人上工,常年不在家,都是哥哥照顾她。
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毛病也多,也都是哥哥梁西岭在看顾。
她姓云,哥哥姓梁。
她随母亲姓,梁西岭随父亲。
可他们兄妹的性格其实都更像父亲。
云挽还记得她妈,那是个相当漂亮柔美的女人。
说实话,云挽长相七分都像她。
可是那样的女人,也会发疯,会歇斯底里。
“你什么意思!儿子跟你姓,这个讨债的跟我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呵,你当养皇太子,就你这穷光蛋的命,你还想让我帮你养皇太子?”
梁建忠默默垂首,夹烟,本不想和妻子争执。
他们已经争执太多次了。
没有意义。
然而她骂他的女儿是“讨债鬼”,她骂她亲女儿是讨债鬼。
梁建忠还是一瞬间被点燃,起身狠狠把烟往地上一扔:“够了!你闹够没有!名字的事本来就是很早就商量好,大宝和我姓,再生一个和你姓,什么儿子女儿,不都是你孩子吗!不都是我们亲生的吗!”
“谁跟你亲生的?”
女人化着和她毫不相配的美艳妆容,冷冷一笑:“我告诉你,梁建忠,你要是喜欢那个死丫头,你自己养她,我要带西岭走!”
“你干什么!”
“你没听见?我要带西岭走!”
她去拽梁西岭:“走,跟妈走,你爸那么没用,难道能养活你?”
那时候云挽才三岁,她发育得很迟缓,反应也比同龄人迟钝,还摇摇晃晃走路不是很稳。
她其实不懂发生了什么,也不懂父母为什么吵架,可是她听得懂“走”。
她母亲经常让她“走”,虽然,有时候,她说话并不会那么好听。
她让她“滚”。
云挽跌跌撞撞扑过去,抱着女人大腿哭喊:“不要不要,不要妈妈走,也不要带哥哥走。”
“滚。我真是欠你的。”女人不耐烦踢开她,“你跟你那个爹过一辈子吧,别烦我!”
然后紧接着是一声短促尖叫。
云挽一愣,就看见梁西岭挣开了手,推搡间女人没站稳撞到了门边柜,瞬间额头上血流下来。
抹开,鲜红刺目。
她怒不可遏尖叫,仿佛再也受不了。
云挽吓得怔住,傻愣愣站在那里。
她想哭,她害怕,那瞬间好像也不认识母亲了,印象里,妈妈是温柔的漂亮的,可是为什么,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浑身发抖。
眼前猛然罩下黑暗,她感觉到温热清瘦的身体把她抱住,捂着她的脑袋,紧紧扣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拍她后背,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满满不怕。”
她反应过来,那是哥哥,是熟悉亲近的人,嘴巴扁了扁,终于很委屈哭出声来,缩在他身前,紧紧攥住了梁西岭的衣领。
于是那天她失去的,只有母亲。
梁西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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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来了,云挽忽然不太想和陆承风说这件事:“嗯,看到了,他们挺喜欢的。”顿了顿,“就是太贵了,以后不要了。”
那边说了几句什么。
云挽眼皮子很沉,倦意袭来,她撑不住,闭上眼睛,攥着被角沉入梦境。
*
她在润州待了一周多,梁西岭不在这边工作,他做警察的,比较忙,其实没太多时间回来。
只是这次她要回来,梁西岭请了假,想和她凑一起。
梁西岭到家,警服还没脱。
家里老人看他回来了都很高兴,云挽是最高兴,她很久没见梁西岭了,上次还是过年。
她回来吃年夜饭。
只是那次吃到一半,被陆承风匆匆带走。
梁西岭看着像是又消瘦了许多,眉间刀刻斧凿的痕迹更重了,微抿着唇,唇色泛白。他是硬朗深刻的长相,垂眼沉默看人时,总带着股子疏离。
现在瘦了很多,那种淡漠褪去几分,显得疲惫温和起来。
“哥。”
“嗯,起来了?”
“都上午了,我也该起了。”
梁西岭笑:“你小时候挺爱赖床的。”
意思是她就不可能这个点醒。
云挽回到家其实挺放松的,眼睫一软:“那我现在也长大了。”
梁西岭笑了声,没说什么。他把外套换掉,去厨房帮厨,路过客厅桌上才看见被拆开的礼盒。
梁西岭脚步停顿,回眸,无声看她。
云挽喉咙发紧:“是他送的,他知道我要回家。”声音很小很小。
梁西岭沉默,良久,他说:“不是说好不收他东西吗。”
云挽咬着唇,指甲微微嵌进去掌心。
不让收东西是梁西岭定的。
梁西岭是家里唯一知道她已经结婚的人,云挽最初告诉他这件事时,他根本不能同意。
可恰逢那段时间,梁建忠病得很重。他是治不好的病,做手术也只是续命,可是梁建忠辛苦了一辈子,梁西岭绝不可能眼睁睁看他走。
她告诉梁西岭,她要和陆承风结婚:“只是个形式,他需要一个妻子,我也,我也需要钱。”
云挽喉咙艰涩:“我保证没有什么关系的,他答应我了,他说……”
“他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梁西岭刹那眼眶猩红了,心如刀割般一阵一阵痛得厉害,“你知道什么叫结婚,你知道什么叫领证?我们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照顾我们,他说不会有事,那是他!”
“你有什么?他离婚之后,生活照常,一切照常。他公司不倒,地位还在,娶妻生子,自然有的是女人排着队等着往里跳!你呢,你能吗?”
梁西岭嘴唇颤抖,声音也颤抖起来:“我多无能,才会让自己妹妹去做这种事。”
他这么说,云挽心里比谁都难受。
她后来劝住了他。
那时候结婚证已经领了,她是先斩后奏的,梁西岭没办法,他从小对妹妹就没什么办法。
他不同意也同意了。
只是梁西岭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要是想告诉他们,就说你们是自由恋爱再成家,我怕他们受不住。”
他的担心太多余了。
云挽遮住眼睫,轻扯了一下唇:“我原本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对上梁西岭错愕的眸光,她用那种很轻柔的语气:“我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婚的,我不想告诉爷爷奶奶,你帮我保密好吗。”
“哥哥。”
那天窗外很阴沉,在下小雨,连风都透着凉意。
梁西岭抬眸,矗立原地,用那种深沉眸光,静静望了她很久,很久。
直到最后,他才缓慢地,艰涩点了个头。
他唯一要求,就是不让收陆承风的东西。
那对他来说是耻辱。
可是现在她带都带回来了,他丢掉难免动作太大,老人家肯定起疑。
梁西岭只好冷声:“下不为例。”
云挽垂下眼睛。
*
她在润州又住了两天,收拾行李回沪城了,梁西岭开车把她送到机场,跟她说他往她卡里打了几万块钱。
其实陆承风在物质方面,真的没得挑的,云挽想说不用。
梁西岭的表现却很应激,推托片刻,他猛然死死扣住方向盘,扭头看她,连着青筋都暴起来:“他是他,我是我。”
云挽怔了一瞬,最后只能说了声好。
她那天到家已经很晚了,瞿婶回去了,陆承风不喜欢别墅有旁人,就给瞿婶在不远的平层弄了套房子住着。
特别麻烦,但是他愿意,他也有钱,有时候挺不讲理的,也没人敢说什么。
屋子里面静悄悄漆黑,云挽坐飞机奔波累极,满身疲惫,只想快点上床休息。
就在楼下拿了衣服匆匆洗了个澡,再往主卧去。
主卧也是黑暗一片,瞿婶走之前把家里窗帘都拉好了,没开灯,丝毫光线都透不进来,云挽没在意,熟练地关好门摸到床上。
只是刚掀开被子,她整个人就被从身后猛然拥住,她身体骤然一僵,灼热的吻伴随呼吸落到后颈。
男人的声音很低哑响起来:“怎么才回来。”
3. 承风
大概是夜晚的缘故,陆承风的声音,贴在耳廓很沙哑,疲惫得不像话。
手臂横亘着安静抱她,他最喜欢这样,不仅如此,她知道他还喜欢别的,譬如闭着眼,慢慢舔舐她耳廓。
云挽浑身敏感的地方不少,耳后尤甚。
他碰一碰,她的腰就会软。
到后来,这种情况加剧,陆承风甚至会把那块小小薄薄的地方,趣味般当做惩罚之地。有时候她走神,他停止动作,就会刻意去舔她的耳垂,直到她求饶,直到她哭啼,呜呜咽咽说不要。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她错愕问,“不是还有三天吗。”
“事情提前弄完,就提前回来了。”
“还顺利吗?”
“嗯。”
陆承风像是不满她答非所问,抬手捏住她下巴,晃了晃:“回答我问题。”
云挽手指捏紧,平复心里的惊慌,低眸乖顺地道:“我哥回家了,就多住了两天。”
“哦。”他轻应,像是满意了,“你哥现在还在那边刑侦队?”
云挽点点头:“嗯。”
陆承风对她家庭情况算不上关心,这么问,大概率也就是顺嘴一提,因为很快,他说了句“挺好的,就是辛苦”,就重新闭上眼,专注而认真地啄她后颈。
“换沐浴露了吗?”
他的吻细细碎碎,弄得她很不舒服,然而并不是痛,是一种比痛更微小的存在,看不到触不着,却惹得她紧紧蹙了眉,从心底里泛出痒意来。
云挽渐渐注意力又不集中了,然而却还记得要回答他问题:“嗯。”
“怎么不用之前那个牌子了?”
“用完了,家里还有没开封的,顺手拿来用了。”
他“唔”了声,也不知道是听没听,陆承风啮咬的力道越来越重,眉眼逐渐染上几丝意乱情迷:“下次换掉那个牌子。”
云挽愣了愣:“为什么。”
“不好闻。”他说,“之前用的是我挑的,就用那个,我不太喜欢你用其他的。”
确实有时候挺不讲理的,他控制欲其实很强,那也是云挽后来慢慢发现的,甚至也是她奇怪的。
明明他对她没感情,可是她去哪见过什么人,甚至出门买了什么,用哪个牌子沐浴露,他都会问。
她脾气很好,他说不喜欢,她就不用了:“好。”
他的吻越来越往下,逐渐落到蝴蝶骨,云挽很瘦,是纤薄婉约的身形,肌肤莹润,衬得背后脖颈修长宛似天鹅,连带到肩胛骨都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陆承风没说过他比较喜欢她身体哪部分,然而弄多了,她其实也就察觉了,他喜欢后面。
她还以为这回也要后面,云挽抱紧被角,慢慢调整急促的喘息。
然而这次,陆承风吻到肩胛骨,额头在上头流连碰了碰,竟然停了。
“这次出去,给你带了礼物。”
他重新从身后拥住她,把她纳到温热坚实的胸膛里,展臂,从云挽那侧床头柜,摸出来一个小盒。
陆承风把夜灯拧开:“打开看看。”
云挽习惯他送东西,约莫就是珠宝首饰,他这方面真的做得很好,出差很久不在家,会给她送礼物。
只是这礼物,多半也是助理挑。
可男助理难道懂送什么礼物?所以多半,是他让秘书挑。
说实话,他秘书眼光真的很好,每次挑选的珠宝都很夺目,很特别。
云挽顺从地把盒子打开,果然是枚戒指。
幽蓝色天幕似的戒指,镶嵌的珠宝颜色浓郁,然而却通透,应该是挺贵的。戒指样式并不复杂,六爪镶,银圈上除了这枚打磨圆润的宝石,没别的装饰了。
云挽默了默,察觉到呼吸靠近,回眸,才看到他深色的眼睛,陆承风凑近贴着她脸颊:“好看吗?”
她得承认:“好看的。”
他应该是笑了下,云挽没听清,不过紧接着,他翻了个身嘟囔了句什么,那些灼热窒息的吻,又蔓延上来,爬到她锁骨。
她腰被用力握住,后面就慢慢不知道了。
只是昏睡过去前,她睁眼,陆承风视线落在她脸颊,像是有些走神,他每次都用蛮力,手臂会箍得特别紧,让人喘不过气。
云挽身上有点难受,感觉五脏六腑移位了,她努力适应片刻,忽然莫名其妙问:“那个戒指,是你秘书选的吗?”
陆承风大概没听见,但是听到她声音还是回神了,看她想哼又咬着手,立刻抿唇。
她皮肤是很嫩的疤痕体质,破皮流血很容易,他皱着眉拽出来:“不许咬。”
云挽微怔:“嗯。”
他俯身,捞过她手臂圈住了脖颈。
*
弄完是将近清晨,陆承风做了三次,这种事上,他体力真的挺好,云挽都已经撑不住蜷成一团喘气,他还能淡定自若吐息。
披衣下床,陆承风最后一次将套子打结,随手丢进浴室垃圾桶。他挺严谨的,他之前有和云挽说过:“我目前不打算要孩子。”
原因他也解释了:“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照顾不了。”
陆承风名下有一家公司,华越集团,是他背着他爸搞的,他爸恨不能把他完全捏在手里,绝不容许他有野心。
可陆承风偏要和他爹对着干,和整个陆家对着干。
其实陆家原先的基础产业并不是这个,他爹陆益年的近海风电和良港做得风生水起,提起名字,商界叫得很响。
陆益年当年怎样站在自己老子,也就是陆承风爷爷,和他外公的肩膀上,把野心发挥到极致。
陆承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承风经常笑说:“老爷子,资本家。”
其实他也没差。
他更胜一筹。
前三年他很苦,云挽刚嫁给他的时候,华越腹背受敌,甚至很大一部分威胁来源于他老子——老爷子就希望他乖乖回去继承家业,不要脱离他的手掌心。
陆承风一口气在,就不可能答应。
所以他才会选择和云挽结婚,她心里明白,他在气老爷子。
老爷子想让他娶门当户对富家女,想要十里洋场沪城里的千金做儿媳,陆承风偏偏和他对着干。
尽管云挽从没说过什么,可是她的处境,其实挺尴尬的。
她觉得陆承风不想要小孩,有一部分也是陆家的意思。
毕竟亲父子哪有隔夜仇,他这边和老爷子拉扯拉扯,彼此斗个三年五载,肯定还是要和好的。
到时候为表孝心,肯定不会再忤逆。
他大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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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离婚的。
陆承风忽然转过身:“你最近没有吃药吧?”
云挽愣神,摇摇头。
房间朦朦胧胧不清楚,陆承风轻嗯,面廓也显得很模糊。他坐在床边,简单收拾了铺床的毛巾,望见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个丝绒首饰盒:“我给你放进保险柜。”
云挽轻声说:“好。”
保险柜是她自己的,陆承风给她买的。
她刚嫁进来的时候,还不太习惯,脑子里固有印象,还是自己家老破小,那种入室抢劫很容易成功的房子。
新婚夜,他俩没睡,是各种意义的没睡,他俩第一次睡觉其实是结婚一年。
那晚陆承风半靠在床沿,给她详细看名下资产,当然,都是藏品房产一类,包括珠宝首饰。
真正的资产是不会告诉她的。
床上乱七八糟,堆满了宝石,红的蓝的,月光色,幽绿碧,有戒指有单颗宝石,也有项链手链,各种品类。
云挽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紧张得直咽口水,小心翼翼碰都不敢碰,蹙起细细的眉,很忧虑说:“安全吗,真的要放家里吗,万一进贼了怎么办?”
陆承风原本捧着平板比对名单,锋利英俊的眉头深拧,闻言,微愣,旋即竟放声笑了起来:“你觉得不安全就买个保险柜。”
她耳根滚烫,也觉得刚才好丢脸。
可他不像是嘲笑,他笑得挺愉悦的。
她慢慢也就放松下来。
保险柜的门被打开,又合上,云挽趴在床边,看他把东西给她收好,陆承风笑了声:“感觉要换个更大的了,这都堆满了。”
忽然有了新婚那夜的影子。
云挽抱着被子,默默羞怯遮住半边脸。
陆承风起身,再次强调:“记得,以后别吃药。”
云挽沉默了会:“我担心会怀上。”
她其实是不吃药的,陆承风也从不让她吃,因为他戴套,但是云挽不太懂这个。她家里,她妈早不要她了,一直都是梁西岭带她,梁西岭个男人,就算懂这些,难道特意跟亲妹说?
上学时候这方面知识,又教得不到位。
云挽只知道陆承风跟她说过,不打算要小孩,她乖乖服从。第一次做那会儿,没经验,她怕只戴套不保险,后面自己去药店买药。
吞药的时候,正好陆承风折回家拿东西,看见她坐在床沿,把药片塞嘴里。
他皱着眉:“什么东西?”
云挽想说话,但是之前一直在叫,喉咙干了,又含着药片,药好苦,更干。
她讲不出,呛了声,眼泪汪汪望着他。
陆承风扔下手里材料就大步迈过来,他命令:“吐出来!”
他很少露出那种恐怖凶狠的表情,他不管是在哪里,从前在学校,还是如今在公司,都是漫不经心的感觉居多。
他这么疾言厉色,云挽被吓住了,口水噎住,咳嗽起来。
陆承风冷着脸给她把药片抠了,连带着新拆的那一盒,全部扔进垃圾桶,转身警告她:“不许吃,听见没有?”
她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咳的,云挽抿抿唇,紧张得小声说了句话,和今天这句如出一辙:“不吃,会不会不保险啊。”
她哀求似般看着他:“我怕怀孕。”
4. 承风
她在这方面一向没什么常识,脾性上来看,也是那种羞于提及情爱话题的类型,否则何以夫妻生活实质进展了一年有余,她还是懵懂,会无措,会羞怯不安?
陆承风深灰的眼睛低眸看她,轻声说:“没事,不会的。”
他今天估计要忙,连小憩都没有,就开始从衣柜里挑选西装。
家里的衣服都是云挽给他收好的,陆承风稍微有些洁癖,不算特别严重,但也不是谁碰他都可以。
也不是谁进他房间都可以。
瞿婶是家里雇的佣人里,唯一一个可以上二楼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在主人不着家时,简单站卧室门外用遥控器关一下窗帘,仅此而已。
倘若陆承风回家,要上二楼办公,饭菜茶水一定是云挽给他端上去。
陆家这种百年大家,富了何止五代。他纵然再想和陆家对着干,然而陆家给他的东西,那种与生俱来的华贵,从容,和倜傥,他割不掉也丢不了。
他比谁都更加注重“等级森严”。
“过来。”陆承风从衣柜里拿出西服,是那套之前在意大利定做的灰色高定三件套,“选个领带。”
云挽撑着床沿起身,也沉默披上薄丝的外衣。
其实遮不住什么,可她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赤.裸身体,她动作很慢,也很艰难,总觉得后背落下一道炙热的视线,静而无声,她躲避不了。
他太喜欢她后背了。
没感情也喜欢,纯粹一个男人出于对一个女人身体的着迷。
“这个吧。”二月份送过来的陶棕斜条纹。
陆承风唔了声,微微抬高下巴。
云挽熟练替他将领带系上,顺便将同色系的口袋巾叠好放进去。
他这种小事会特意喊她做,就像世界上绝大多数普通夫妻那样。他还有做得更好的,譬如送给她华贵宝石,提醒她不要吃药,一次两次很容易,他从新婚坚持至今。
他明明并不爱她,在这种小事上,却总会记得她,云挽有时候真的不懂他。
可也就是因为这些事,让她没办法离开他。
“今天去哪里?”
“华越。”
看来他要在沪停留一段时间了,她又问他:“晚上回来睡觉吗?”
陆承风说嗯。
她送他出门到庭院,外面细细密密的小雨,风有点冷,助理撑着黑伞早候在车边了,他今天开的是那辆银色宾利。
这种英系车不如德系打眼,昏朦雨中显得低调极了。
“走了,风冷,回去吧。”
云挽回神,朝他挥了挥手,银色宾利在雨中划出漂亮弧弯,压过积水驶出庭院。
*
像陆承风说的,雨渐渐下得大起来,云挽发了个消息,提醒瞿婶路上注意安全,就开始忙自己的事。
她一开始其实是有工作的,在杂志社,她会写稿会校对,采访专题策划也做得非常棒。
陆承风结婚前,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去杂志社工作?”
毕竟也是京大毕业,去杂志社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会觉得不合理,资源浪费。
云挽回答得很简单:“我喜欢安静,喜欢那种被书本油墨包裹的气味。”
说到后一句,她望着面前俊美风华的男人,微微红了耳垂。
因为陆承风身上,也有一点点那个气味。
从年少时就有,她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沾染的。
那种油墨香淡淡萦绕,他的长相又格外俊朗,极具攻击性。两种气质,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背道而驰。
温文尔雅的香,野兽般蛰伏安静健壮的躯体,他真的是一位非常性感,有魅力的雄性。
可惜杂志社工作并不轻松,陆承风觉得她太累,就让她辞职在家休息了。
云挽在家无事可干,闲暇会自己投稿子过去。
手机屏幕亮起来,弹出消息。
刘楚茹:【挽挽姐,在吗?有份稿子想请你帮忙。】
刘楚茹是她从前在杂志社的同事。
和她不同,刘楚茹普通一本毕业,在文字编辑能力,以及创意构思、文学架构方面,都挺薄弱的。
云挽脾气很好,人温温和和没有架子。她和刘楚茹同期,对方经常有不懂的请教,她也会乐意帮忙。
现在辞职了,刘楚茹还是会习惯性问她。
去年年终,杂志社因为一篇专业至极的经济学采访,小小爆出名气。
采访与撰稿人那栏上,写的就是刘楚茹的名字。
可那篇从策划,选题,到与被采访人沟通,甚至文稿内容,其实全部是云挽一个人搞定的。
定题与访谈她向来得心应手。
而至于被采访人——是她老公,反正陆承风近在身边,她陪他睡觉,存了个私心,用他一下而已。
这种商界大佬的资源,不是谁都有。刘楚茹因为那一篇稿子出名,年后就从小小助理,升职成副主编。
云挽:【好,你发来看看。】
刘楚茹:【这个!】
附带九份文件,以及数不清的截图与照片。
刘楚茹:【你三天之内能弄完吧?到时候给我哦。】
云挽微不可察皱了眉。
这些截图和照片,刘楚茹甚至不会自己先整理,她资源整合能力、写作能力,以及访谈能力都不行。
云挽还在杂志社时,就提醒过她。
可显然,一年多过去,她没有丝毫改进。
然而云挽不舒服的其实并不只这些。
她盯着发来的最后一句,在那句“三天之内”“到时候给我”上看了很久。
尽管不舒服,可她也没想通自己不舒服在哪里。
半晌。
云挽:【嗯,好。】
她揉揉酸疼的腰,抱着靠枕在茶几前地毯上坐下来,安安静静开了电脑办公。
沪城这时节潮得很,她腰最近一直都挺疼,估计是疏于锻炼,一下雨,潮凉的空气一进来,就有些受不了。
窗外雨丝潇潇落进庭院,云挽工作到间隙,看了眼,起身,开始思考陆承风晚上回来,该给他做些什么吃。
*
然而晚上她等到很晚,陆承风都没回家,他不是会轻易改变计划的人,说回来一定会回来,云挽是担心他出什么事了。
直到夜晚八点,云挽窝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快要昏睡过去。
一只手搭在沙发边缘,电脑还开着。
忽然,手机屏幕从休眠状态苏醒,进来一条短信。
【云小姐您好,我是陆先生的秘书Sylvia。很抱歉告知您,陆先生将取消今晚与您的聚餐,他今夜饮酒,已在酒店宿下,我与酒店工作人员会代为照顾,您不必忧心。若您有任何顾虑,可随时向我问询,恭候回信。】
Sylvia,丝遥。
指尖停顿了几秒,云挽微怔,几乎一下子想起那张性感妩媚的脸庞,在大雪中,显得如此莹润,又如此风情动人。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陆承风秘书发来的短信,可能也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爽约。此前,云挽只是隔着大雪遥遥见过这个女人一面。
秘书算是主人心腹,知道很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通常来说,秘书的意思,其实也就是主人的意思。
她把一个丈夫回家吃饭,这样稀松平常的事,称作“聚餐”,把她称作“云小姐”。
原来结婚这么多年,她都还只是“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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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暴雨倾盆,云挽窝在沙发边缘地毯一角,默默盯着那则短信看了良久。屋子里静得让人心慌,她又拿起遥控器随意调电视频道,选来选去都没有好看的。
想起对方说“恭候回信”,云挽呆了半晌,重新捞过手机。
编辑了好几次都删掉,最后才发过去一句:【好的。】
穆丝遥回复:【感谢您的回信,我将代为转达给陆先生……】
夜雨昏朦地砸下来,庭院芭蕉叶摇曳,被打得七零八落。
云挽根本没看到后面,直接摁灭了手机,丢进沙发里。
她挺怕黑的,也害怕一个人睡觉,要是小房子还好。比如从前她和梁西岭的家,梁建忠去世后,他们和爷爷奶奶,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房子很小,她从没觉得害怕。
可是陆承风的房子太大了,上下几层建,家中甚至配备了通向每个楼层的电梯。
她从来没乘过,她怕黑,更怕密闭空间,他从来不知道。
沙发上有羊绒毯,是去年深秋,陆承风去伦敦办事带回来的。说是家很小众的店,来自北部的高级羊绒,很舒适柔软。
可他拢共就没回家过几次,毯子一直是云挽在盖。
她不想回二楼,索性窝在绒毯里,闭上眼睛沉沉入眠。
夜间十点多,手机提示音再度响起。
云挽精神不太好,浅眠,很容易就被惊醒。她还以为是陆承风给她回消息了,迷糊而略显着急地爬起来,翻出手机。
【云小姐您好,抱歉深夜打扰。陆先生委托我转告您,他于家中书房遗留一份关于换地权益的文件,您可有看到?如若看到,烦请您最快时间将文件送至浦东丽思卡尔顿酒店,我已向前台预留您的手机号。】
*
侍应生刷开电梯,将云挽引进酒店走廊,云挽温声说:“麻烦了。”
清透柔和的一把嗓音,软得就像三月朦胧的雨。
他不禁抬头多看了女人两眼。最简单的鲨鱼夹,杏色单鞋,质地柔软飘逸的长裙。
许是怕冷,就裹了羊绒大衣,也是温和无害的杏色。衬得女人脖颈雪白,颈线弧度修长柔滑,有种别样娇弱的美。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装扮,唯一要说亮点,大概是那只抓夹,好像是用玉做的。
她却穿戴得婉约至极。
侍应生看了几眼就心跳加速,忍不住移开视线,把她带到地方:“陆先生在等您。”
云挽微微颔首:“好,辛苦。”
“应该的。”说完便乘坐电梯下去。
走廊并不昏暗,只是到了夜晚灯光调得朦胧,地毯繁复绣着华贵的花纹,通铺伸向远处。
云挽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套房门口。
大概是刚从宴会下来,礼服还来不及换,宝蓝色收腰的高定长裙,裙摆曳地,漫不经心在地毯上铺了个小圈。
她戴着成套的首饰,长相很大气,是极为精致妖冶的一张脸。浓颜,和陆承风的骨相类似,颇具混血感,皮肤白得打眼。不过比起云挽那种近乎通透的白皙,还是差了些。
可她身材太傲人了,深领根本裹不住什么,沟渠深陷,饱满浑圆。抱着细细两条胳膊,等人的姿态冷贵,带点说不出的慵懒。
穆丝遥看见云挽,妩媚清丽的容颜立刻涌出一抹笑意:“云小姐。”
很得体,几乎挑不出错的标准微笑,她向云挽伸手。
云挽没说话,甚至没表情,也没做什么。
只是视线下移,落到女人中指指间。
那里套着颗色泽静谧的幽蓝色宝石,六爪镶,那样精致夺目。然而做工成色,却与她在昨夜收到的那颗,是如此相似,几乎相像到如出一辙。
5. 承风
云挽指尖泛起细微的颤抖,忽然有些庆幸今天没戴那枚戒指,事实上陆承风送的戒指都太华贵,没多少场合可以戴。
否则就这么撞上,简直是一出闹剧。
唇角牵出柔和的弧度,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女人的手,是温热的,不像她总是指尖微凉:“你好。”
穆丝遥像是根本没发现她情绪不对劲,笑吟吟道:“麻烦云小姐这么晚还特意跑一趟,文件带过来了吗?”
“嗯。”
云挽从包里拿出被包裹好的文件:“他书桌上的文件一共有两份,我不太清楚他要哪一份,就都带过来了。”
“哦,是换地权益书和与政府那边洽谈的方案。”穆丝遥了然一笑,“陆先生确实把两份文件都带回家了。这个项目我们跟进蛮久了,他最近应酬很多,也实在很累,今晚临时取消了和您的聚餐,还望您不要介意。”
她果然比她了解他多得多,云挽想,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做什么,他的秘书已经在替他解释道歉了。
“没关系,他现在怎么样,还醉着吗?”
穆丝遥说:“饮过醒酒盅了,陆先生身体一向很好,您不必忧心。外面天寒雨急,云小姐回去当心,需不需要我帮您叫个车?”
她没让她进去看一眼,就让她走了。
云挽本想说不用,这时候,房里依稀传出模糊的声音:“Sylvia,你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声音宽厚低醇,透着股醉后男人浓浓的哑,显得说不出的性感。
穆丝遥回身应了句:“马上。”她转向云挽,仍是一贯得体的姿态,“抱歉,云小姐,陆先生在叫我,失陪了。”
她略带歉意地颔首关了门,瞬息后,里面就有男人的笑声含糊传出来。
云挽在门口站了会,最后低眸走掉了。
只是走下酒店大堂,透过透明爬满雨痕的玻璃,看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雨。
她就又顿住脚步,没什么表情地,愣愣看着窗外的景象。
沪城繁华夜景,都笼罩在黑色的雨幕之下,
她记得刚来这里,就是因为陆承风。
陆承风大学在她隔壁,从她学校东门出去,能直接进他学校西门。他是个骨子里就野气的人,反抗家里反抗到底。
从初中他爹就想把他弄到国外去念,甚至别墅已经买好,陆承风偏不肯。
他像国内所有普通学生那样,安安分分读完初中,高中,高中再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全国最好的计算机系。
他放弃金融,放弃工商管理,放弃他爹想让他念的约翰斯·霍普金斯。
他本就是个为了事业,可以甘愿放弃一切的人。
云挽抬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楚。
这些年,她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走,即使真的连名带姓被他记住,被他认识。
可或许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雨水伴随着风声倒灌下来,她刚要走,路过酒店大堂,忽然被一个人叫住:“云挽?”
她回头,愣了愣:“栾琛。”
*
陆承风有四天都没有回来,第五天,云挽熬夜做完给刘楚茹的稿件,累得昏睡过去。想起来晚上还有饭局,又爬起来,往手机里设置了个定时闹钟。
就这么昏昏沉沉,睡到下午接近三点。
手机提示音一响。
栾琛的消息进来:【晚上七点,在这个地方。】
云挽看了眼地址,将定位截图,保存到相册:【好,知道了。】
栾琛:【今夜可能下雨,记得带伞。】
云挽:【嗯,谢谢。】
栾琛是她大学同学。
说是同学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云挽学的是中文,而栾琛念的工商管理。
京大的工商管理,光华学院,是全国最好的。
栾琛家里很有钱,具体多少,她是不清楚的,只是恐怕和陆家相比也不遑多让。
有次,她和室友去学校旁边那家刷肉店吃饭,回学校的时候,恰好看见栾琛从车上下来。
是司机替他开的车门,银色宾利。
室友说:“我靠,那是光华管理的栾琛吗?他家这么有钱?”
另一个室友:“都光华管理了,没钱谁敢读MBA?你以为只要成绩好就可以啊,穷光蛋读出来不还是给少爷们家公司打工的命。”
“也是,好有道理,现在这环境,考了清北才有资格去少爷们的公司打工呢。”
“不然咯?”
那是十二月的京城,很冷,飞雪簌簌从天空滚落,云挽眨了眨眼,就融化一层冰。
她跟着室友,默默跟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并不是出于好奇,或者什么别的原因,那天栾琛穿着身深灰色羊绒大衣,衣摆垂至膝弯。
或许是车内开了暖气,并不冷,他踏出车门时,围巾只是松垮抓在手里,显得沉默而漫不经心。
那道背影,太像他了。
真的太像陆承风了。
可那时候陆承风甚至,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记得她的样子。她实在太想他了。
不过这种心思,着实有点不好,云挽从来没和栾琛提及。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想想都觉得很愧疚,后面在学校,尽量会避开他。
因此那天再见到栾琛,云挽不知道为何突然涌现一丝紧张。
栾琛穿着西装,和她寒暄:“大学之后,我去了美国念书,就好久没见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云挽说:“做编辑。”
“给杂志社?”
云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好点点头。其实她现在没工作,陆承风想让她在家里。反正他也有钱,他可以养她,工作多累,所以云挽一直在家里。
可是他也不回家。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家里等他。
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很期盼他回家。
*
同学聚会到很晚,都是云挽不太熟,却和栾琛熟悉的人。
其中不乏少爷公子,像她曾经的室友说的那样,能选择念工商管理,不是只要成绩好就可以。
当然也有中文系的,只是云挽性格温顺安静,上大学的时候就不爱交际,关系只能说相识,还没到相熟那一步。
都是看在栾琛的面子来的,包厢灯红酒绿,云挽直到敬酒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栾琛是前天才从美国回来。
她不太会喝酒,只是大家都喝,她不喝,就显得很驳栾琛面子。
倒了杯酒,刚要入喉,杯沿被食指堪堪压住,她抬眸就入眼温文儒雅的笑意。
男人眼睛很深邃:“我记得你不会喝酒,别喝了,喝了得晕。”
栾琛弯腰,从小几上拿过杯果汁:“喝这个吧,都是饮料,一样的。”
旁边有个公子哥嗤地一笑:“栾少爷,只有你会觉得它们一样。”
“不一样吗。”栾琛漫不经心挑吊起眉梢,往后一靠,“不都是一氧化二氢。”
“啊,啥?”
“水。”
“……”
云挽忽然低眸弯了下唇角,幅度并不大,几乎不会有人察觉。
她原本不想来的,可她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孤单了。
她其实有些感激栾琛今夜把她喊出来。
身边男人被灌了好几盅,混得啤的红的,很快就醉了,靠在沙发里,掌根抵着额头很痛苦。
云挽看他片刻,别开眼睛。
回去的时候,是栾琛喊司机送她,云挽想拒绝,可栾琛也喊车送别人走了,她拒绝就不太好。
上了车,下意识报出陆承风那栋别墅所属小区的名字。
司机抬头,从后视镜看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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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栾琛也是一愣,顿了顿,笑道:“你发展得挺好的,住那里了?”
云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陆承风从不喜欢给人知道自己住址,她这样说,也显得在卖弄,可是她没有那个意思。
“不是,不是我自己的家……”
嗫嚅的声音小得可怜,栾琛笑了下,并没再说什么。
司机到了地方停车,替她拉开车门:“云小姐,到了。”
云挽说了声谢,夜雨的确深深下起来,栾琛摇下车窗,从里面探出半副身体:“注意安全,回去吧。”
他戴眼镜,只有食饭才摘。那副银丝边的镜框被擦得很亮,此刻,在雨幕里也闪着微光。
栾琛眼睛藏匿在镜片后,她不太看得清表情:“谢谢,你也注意安全。”
他再次无端弯了弯唇,淡淡嗯,摇上车窗。那辆银色的车打转方向盘,缓缓驶出视野。
*
回到家,屋子里黑黢黢没开灯,果然他今夜也没回来。
云挽扶着玄关垂下眼睫,微微适应了会,换好拖鞋,轻手轻脚走进屋里。玄关有开关,她怕太亮刺眼,刚想挑个酒柜灯打开。
熟悉磁沉的声音霎那响起来:“去哪里了?”
云挽吓了一跳,转身就对上男人阴沉着的一张脸。
天幕黑起来就很黯淡,只有庭院几盏昏黄,模糊得甚至照不进来。
窗帘遮住玻璃,朦朦的微光笼罩庭院,靠近隔窗,窗帘的影子就被映在男人俊朗的脸上。他拧眉,眼瞳愈发深邃。她看见他脱了外套,穿着单薄的西服。
这时节沪城挺冷的,可是再冷也没他一张脸冷,他淡淡呵出雾气,缭绕,左臂搭着退下来的大衣。
第五天了,云挽终于见着他人。
可看他黑着一张脸,眉骨处叠着极深刻的寒意,她紧张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你怎么回来了?”
陆承风眼睛晦暗看她:“这不是我家,我不该回来。”
他丢掉大衣,突然蛮横拽过她手臂,将她搂进怀里。陆承风力气是户外极限运动磨出来的,拳击一拳拳打出来的,不是健身房那些花架子健壮男人能比的。
手背青筋立时隆起,臂膀急剧膨胀,几乎要将斯文合身的西装袖臂撑爆。
云挽吓得双手抵住他,他锋利的面容仿佛蒙上一层极暗的阴翳,掌心牢牢箍住她腰:“说话。”
她咬着唇,说不出口。
虽然从来没出过这种意外,可是云挽觉得,她就是回家晚了点,他不至于那么气啊,况且,再说了。
她清透的眼瞳染上些许委屈:“你没说你要回来。”
“我没说?”陆承风扯着薄唇,就着搂抱她的姿势,弯腰从地上大衣里摸出手机,“打了你十几通电话未接,我没说我要回来?”
云挽这才想起来,懊恼道:“我,我好像把手机设置静音了。”她平常不设置的,可谁也想不到他会忽然回来。
“为什么静音。”
“就是吃饭,怕吵到人家。”
“吃饭?”
“嗯,我出去吃晚饭的。”
他蹙眉:“和谁吃饭。”
她乖顺地说是去同学聚会,和大学同学。
陆承风脸色这才好了点,尽管还不是很好看,可也没发作:“下不为例。”
他单手把她抱到二楼,抵在床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瞳昏昏暗暗,云挽仍是抵着他胸膛,胆颤心惊望着他。
“喝酒了?”
“没……”
陆承风看了眼她,表情有了变化,没说什么,拿浴巾去冲了个澡。
云挽敏感察觉到他好像是生气了,又不知道为什么气。
陆承风躺回床上,并没有抱她,他躺得很安然,云挽默默看了他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挨着他。
6. 承风
他体温比她高,如果他不回家,她一个人睡这张床就有些太冷了。
然而陆承风还是平躺着身体,他没睡着,只是毫无反应。云挽也不敢伸手抱他,蜷着身体缩在一边,看他没有要说话的样子,手腕搭在枕边,很久才闭上眼睛。
“不抱吗。”
云挽睁开眼瞳,湿漉漉地望着他:“啊?”
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估计都快睡着了,语调都透着茫然。
陆承风翻身隔着被子把她拽过来:“长本事了,不抱我了。”
他脾气硬,身体健硕宽厚得不像话,云挽平时都不敢惹他。况且她性子好,脾气温和,基本也不会惹他生气。
今夜好像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扫了一眼她娇憨的睡颜,傻乎乎的,被陡然出声吵醒,还沾着几分懵然,闷笑出声:“之前回润州的时候就睡得早,怎么现在还困得那么早,沾枕头就着?”
她骤然红了脸,眼瞳漾着层很湿软的光:“可能,可能春困。”
陆承风没吭声,臂弯搂紧,垂着眼睛吻了吻她唇:“想不想我。”
其实是想的,很想很想。
云挽不愿意一个人睡觉。家里太大了,都没人跟她说话,瞿婶待到晚饭就回去了。
那之后,那么长的深夜,她都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然而她性情羞涩,直白地每天跟他讲这些是不可能的,只能陆承风问了,她才会很小声地答:“想。”
得到这个答案,陆承风淡淡牵了牵唇角。
那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迷人和温柔。近在咫尺的脸,英俊锋利,倜傥风华,云挽看过好多次,还是觉得移不开眼。
“笑什么。”
深邃的眼睛望着她,答非所问,他抚摸她脸颊,放轻着声音道:“五天没见了,是挺久了。”
他凑近挨着她脖颈,额头抵在肩窝,云挽僵直了身体,还以为他要做。她想说她最近身体不舒服,尤其是腰,一直疼,小腹也坠坠地痛,可能不能那样了。
然而陆承风抱着她一动不动,只是阖上眼睛,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以后不准出去那么晚。”
云挽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恢复正常,他的气息熟悉而沉着,她嗅了几口,感觉又要困,小幅度蜷紧身体:“嗯。”
他吻了吻她脖子:“睡吧。”
她晚上折腾太累了,很快也睡着了。
*
可能是也知道之前做的不对,再加上离家太久。
陆承风第二天晚上很早就回来了。
中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他带回家一个方形黑丝绒礼盒,里面是条红宝石脚链,挺好看的,就是颜色没那样浓郁。
后来云挽才知道,那是粉钻,不是鸽子血,挺贵的,陆承风从来不送便宜货。
可是怎么样呢,她想到他秘书指上那枚蓝宝。
送给她的,他不是照旧还会送给别人吗。
顿时就觉得这条粉钻爬满了阴翳,变得没那么光彩,仿佛不是她得来,是偷来的骗来的。
陆承风看她面容黯淡:“不喜欢?”
云挽温声说:“没有,很漂亮,我很喜欢。”
男人喉间低嗯,淡淡应,把她这条脚链收进保险柜。他这两天都在家里,没去公司,算是放了两天假。
可其实他在家也不太会和她说话,他在家也有很多事忙。要开视频会议,有时候下属还会把文件送到家里来。
他在书房,云挽就帮刘楚茹改稿子。
她上次交给刘楚茹的稿子,刘楚茹不满意:【挽挽姐,这不是你真实水平吧,这些细节你都没填好呢。】
云挽:【大体框架已经写好了,具体内容你可以自行完善,补充进去就可以了。】
刘楚茹本来说好。
然而到了半夜,云挽被提示音震醒。
刘楚茹:【挽挽姐,我睡不着,我一直在纠结一个点,你说我这边要怎么写啊?我这样写合适吗?】
陆承风也被吵醒。
他就睡在旁边,展臂抱着云挽,他喜欢这样睡,她晚上嫌热悄悄滚出去,陆承风察觉了会重新抱回来。
他眉头疲惫微拧,是被惊扰好梦的不耐:“怎么了。”
云挽解释:“之前杂志社的同事,让我帮她写稿子。”
“她没有手。”他闭着眼,嗓音有些低哑,“还是没有脑。”
不止这一次了,他知道新年前那份财经访谈,也是她帮那位同事做的。
云挽朋友不多,人很善良,但在他看来就是愚笨:“要是被占功劳的是我。”他喑哑道,“我一定想一万种方式让她生不如死。”
可云挽不会。
云挽听他那样说,模样有些纠结:“她,她之前也帮过我,我不想……”
眼前男人重新闭上眼睛,像是不想再提,她无措地捏紧手指,害怕他生气。
然而陆承风只是摸到她手机,随手扔到地毯,接着展臂捞过她细弱腰身,往怀里揽了揽:“睡觉。”
“可是……”
“她影响你丈夫休息了。”陆承风蹙眉,掌心盖住她双眼,“睡觉。”
她不敢再多说,顺从地闭上眼睛。
*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她也被弄醒了,陆承风静静望着她片刻,忽然说了句:“升米恩,斗米仇。”
云挽迷迷瞪瞪看着他。
陆承风凑近贴紧她唇:“你太好欺负了,知不知道。”
她没怎样听懂,配合地搂着他脖颈接吻。
其实他在家也挺好的,有人陪她了,就是下属偶尔进出很打眼。不过不要紧,对她来说,只要不是秘书再上门就可以,她真的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想躲开。
可是说来也奇怪,自从多半个月前穆丝遥找上门,他们情事被打断,一连那么多天,云挽都没再在家里见过她。
只是有一次,她送金骏眉去书房,下属已经走了,陆承风正打电话。随声轻应,语气还算温和,不是训诫人时的严厉,只是兴味索然。窗外雨昏溃地打下来,她去关窗,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后听见他说:“你觉得行就行,不是都做惯的事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了声,挂断了电话。
大概率是他秘书,他对身边助理没有这样的好脾气。
他复看了会文件,这才发现她。
他问她来做什么。
“到饭点了,想问问你晚上吃什么。”
陆承风这方面要求不高:“看你想做。”
云挽有些失神,放下茶。
她最近可能真的身体不好,连带着胃口也不好起来。家里瞿婶做饭,做的菜其实并不腥,都是她老家的淮扬菜,算清淡了。
可她吃了还是会觉得荤腥。
有次正在桌上吃饭,陆承风下书房得晚,挺忙的,抿了两口粥就拿着手机看邮件消息。她低眸喝汤,蓦地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唇就慌乱去了卫生间。
等她撑住台沿缓了好几口气,虚弱得再回去时,他才撩起眼皮,淡声问:“怎么了。”
云挽摇了摇头:“没事。”
“胃不舒服?让助理带你去医院看看。”
云挽觉得应该是这几天熬夜熬狠了,身体机能紊乱,就没当回事:“不用,也可能是太累了,我休息几天就好。”
陆承风淡声,指尖揉捏着疲惫的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他说,隔天要去公司了,云挽微愣,问他:“那晚上回家里吃饭吗?”
陆承风说不了。
他垂眸看着她微微敞开的领口,这段时间他虽然在家,可是第一个很忙,第二个她身体好像比去年更孱弱了点,陆承风就一直没碰她。然而恰到三十岁男人血气方刚的时候,不做那种事怎么可能真的没反应。
肩带被挑开来,顺着肩膀滑落下去,她刚洗过澡,肌肤触手生温,触感很柔滑。
“换味道了。”他说,“换成之前的了。”
云挽仰躺在床上和他细细接吻,呼吸不过来,胡乱嗯了声。
她就有这么听话,性格和顺极了,他说什么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种行为,和变相邀请他根本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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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区别。
只是她也知道真的很久不做了,推了太多次,这次就没有再拒绝。云挽紧张得揪紧他衣襟,进来时他浑身炙热,也一贯滚烫。
掌心漫不经心摩挲她的腰,换姿势,她眼眸泛起层水雾。
不只是生理性的。
胸口很沉很沉,心里像是被压着块巨石,滞涩得她喘不上气。她知道她不该问,关于这场契约般的婚姻,她能得到最好的,按照现在功利心来看,其实是钱和资源。
其他的她控制不了,只要他给的钱够多,她想做什么,他也能帮上忙,其实就很好了。人首要是学会知足。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想要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个。
喉咙的酸涩让人难以忍受,云挽指尖埋进他黑发,喊他名字,喊了好几声,陆承风倒是只是应,也没不耐烦。
“那你后面还要出差吗,去哪。”
他本能不舒服地蹙眉:“怎么问这个。”接着,大约是听出这句话的茫然,他愣了愣,抬手摸上她脸颊,“要出差的,最近事多,得飞来飞去的,你在家注意休息。”
云挽小声说好:“我在家等你。”
“嗯。”
半夜下起雨,她醒来,房间里黑黢黢的,云挽是被雷声惊醒,夜里下暴雨了,她心慌得睡不着。
然而身边床铺空了,云挽微愣,下意识下床去找,走了两步,卧室连接着的小书房里模模糊糊传来动静。
她顿住脚步,听见是陆承风在打电话,声音温和,和那天在宾馆一致的模糊低哑:“不是说了你自己弄吗,跟我这么久这点小事做不好吗。”
她默默站了会儿,又回了房间。
*
等她醒来,陆承风已经不见了。
雨倒是停了,就是窗外庭院的芭蕉像是镀了层霉,潮湿南方雨季,哪里都像发霉。
云挽简单收拾了房间,换了身长裙,舒适的羊绒外套出门。
她今天去福利院做义工,喊了车接送,先去超市选了很多零嘴和牛奶,准备到时候分给小朋友们吃。
尽管陆承风说不想要小孩,然而云挽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她小时候过得不太好,纵然梁西岭有意维护,也活得辛苦,她对这些同年龄段被放弃掉的小孩,总有一种敏感的爱意。
总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
那天甚至出了大太阳,晒得人眼晕,云挽下车时就觉得晕眩,扶墙捂着心口缓了许久。
保安室的认得她,给她开门:“小云啊,怎么了这是?”
云挽说:“可能低血糖,忘吃早饭了。”
保安帮她把零食袋子都提进去:“早饭还是要吃啊,不然在路上晕倒不得了。”
她笑了笑,福利院的孩子呼啦啦围上来,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跟在她后面,要抢袋子里零食吃。
小张老师过来说:“都不要抢哦,小云姐姐给你们准备了好多,每个人都有哦。”
有个小男孩大喊:“小云姐姐真好!”
云挽弯腰,揉了揉他头发,唇角牵出笑意。
然而视线扫了一圈:“星星呢?”
星星是个蛮特别的小孩,没有双腿,坐轮椅的。
只是他很乖,很听话,平时默默的也不说话,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云挽分零食给他,他会认真收起来,用芝麻大点声音说:“谢谢姐姐。”
她心里软得不得了。
小张老师也奇怪,四周看了看,随后想起来:“哦,他跟今天来的另一个义工在玩呢,人家带了个模拟遥控飞机,小男孩嘛,都喜欢。”
云挽也笑:“我说这回怎么感觉孩子比之前少了点。”
正说着,连廊里传来轮椅滚动压过地面的声响。
清越低沉的温和男声响起:“张老师,他说想上厕所,我不知道怎么带他。”
小张老师忙跑过去:“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云挽略带惊诧地回头,视线在空中与男人深邃眸光相撞,那是双俊美深色的眼睛,男人浑身冷贵沉着。
她愣了愣:“栾琛?”
7.承风
栾琛在这里出现,云挽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她之前来这里,从没有见过他。
不过也是,他才从美国回来,她会见过他才是怪事。
张老师把星星推走了。
栾琛不紧不慢转身,气温略有回暖,他就只穿了件薄大衣,里头西装也是薄款,修长而贵气。
走廊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缓步走过来,那抹轮廓才渐渐显现。
其实很少有男人真能把西装穿好看,这样的服饰很考验人,不只是身材,更是姿态。
可西装很衬他,栾琛有一张温雅倜傥的脸,眉骨深邃演绎着岁月浮华,普通深灰,被他穿得英气挺拔。
磁沉的声音蔓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经常来?”
“嗯。”
云挽轻应,指了指墙面。
那里有张网格,用绳子编的,上面夹着许多照片。有些是孩子的生活照,也有一部分,是每个义工过来帮忙,留下的合照。
照片上出现最多的女人,容颜纯然而美丽,是她。
栾琛目光落在上面,笑了一声:“刚才一直在外面带孩子玩,都没注意。”
“小张老师说,你给小孩带了遥控飞机?”
“是啊,还有无人机,拍照片的,他们看那东西飞起来,还有噪音,好开心。”
云挽弯唇:“你挺有童心的。”
栾琛单手插.进西裤口袋,大衣边缘被微微撩上去。
他微笑:“还可以。之前在美国的时候不是有社区活动吗,周末会和同学去福利院。养老院也去过,我们同组一个男生还给监狱写信,做法律援助。”
栾琛说话不疾不徐,嗓音很温和,和他交谈,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
云挽说:“哪里的监狱,还挺人性化。”
“马里兰州,我在那里念书。”
“靠近加州吗?”
“南辕北辙,马里兰在北部,冬季满城大雪。”
确实这个州的名字还挺少见,只是栾琛那样的家世,云挽想他应该会去几所著名的盟校。
“不好意思,我有些孤陋寡闻了,你去的是哪所大学?”
栾琛看她一眼:“约翰斯·霍普金斯。”
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云挽神情愣怔看着他,而他迈着稳健的步伐站定,笔挺潇洒,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周遭的声音一瞬间静了,又一瞬间复原,男人垂眸将手从口袋拿出,漫不经心,拍落大衣襟领的灰粒。
云挽忽然就想到那年大学毕业。
室友们保研的保研,出国的出国,基本都已经规划好人生方向。
问起云挽:“小挽,你研究生准备在哪里念?”
云挽抱着书本,看室友们收拾宿舍的身影,小声念出个名字。
“约翰斯·霍普金斯。”
室友微愣,随即哈哈大笑:“别逗我笑了小挽,咱这个专业能去念这学校?”
“就是啊,而且这所学校……我怎么感觉都没听说过?”
“不是盟校吧,私立的,应该挺贵的,去了也念不起。”
云挽也意识到这样说幼稚,抿唇,微微红了脸,垂睫小幅度扯了扯唇角。
其实她只是在那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陆承风,想起曾经高中时候,他作为毕业生代表回校演讲。
有个学妹大胆问他:“陆学长,清大我是考不上了,你研究生去哪?我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哄堂大笑。
陆承风也笑了,他当时穿着西装站在台上,姿态闲适而泰然:“可以,努力学吧,去考约翰斯·霍普金斯。”
他说那所学校位于巴尔的摩,一座风光漂亮的港口城市,拥有大西洋数程海岸线,无数良港,气候温和,适宜居住生活。
陆家做近海风电和良港起家,陆承风年少轻狂。
即便再怎样渴望挣脱家族的枷锁,提起海港,却仍然本能放缓语调,眼底水色,浮现寸寸柔情。
那时候她坐在下面,望着他站在高处。
他原本就比她高许多,他在台上,她在台下,他西装革履贵气风华,而她校服一身灰扑扑。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不起眼,仿佛这辈子,他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
他不知道她曾经把这句话当了真。
心里默默地发誓,要努力学习,毕了业就去考那所学校。
去看海岸良港奔流的浪水,霍普金斯的月,冬季到来,看巴尔的摩满城的雪。盼望能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可是后来命运流转,他们谁都没能去成约翰斯·霍普金斯。
他成立了华越,英年便声名大噪,即便去美国,也是前往洛杉矶。他将华越的技术部设在那里,倾注满腔心血。
南加州滨海风光无限,不会下雪,与马里兰毫不相同。
而她,毕业后跟着他脚步离京来沪。
她喜欢他太久了,这场从年少开始的喜欢,到了人生隘口,还是没有改变她任何选择。
云挽突然觉得喉咙苦涩,脸上笑意消失,血色退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错开半步,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云挽!”
浑身骤然一颤,后腰撞到桌角,她没有站稳,往后倒去,眼前阵阵晕眩,很快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再醒来是医院,云挽睁开眼,头顶一片刺目的白。
“你醒了。”
她虚弱回头,看到是栾琛:“我是晕倒了吗,今早上好像没吃早饭。”
可能真是低血糖,不然也不会站不稳晕倒。
然而栾琛的神情很古怪。
外面雨重新下起来,声音嘈杂,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雨幕之中。
云挽看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她顿了顿:“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好吗?”
有瞬间她想了无数个可能,会不会是什么急性病症,或者难以根治的大病?
否则栾琛脸色怎么会那样难看呢。
“栾琛,栾琛?”
男人肩膀有打湿的痕迹,还没有干,在进病房前不久他淋过雨。然而此刻垂着眼睛,他的嘴很干:“云挽。”
他慢慢抬起眼。
云挽对上他视线,忽然察觉到心里有股无助不安:“嗯。”
他声音哑了,显得很疲惫:“你怀孕了,知不知道。”
她愣住。
那句话犹如天幕劈下一道天雷,极致的闪电划过云层,割裂了雨幕。她躺在床上,有瞬间有片刻茫然。
心脏像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紧接着,手腕无意识搭上自己小腹,指尖颤抖起来。
栾琛坐在床边:“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云挽说不出话。
“你从不戴戒指,我还以为,你还是单身。”
个中原因解释起来很复杂。
云挽只好淡笑说了句:“戒指一直戴着太麻烦,就摘了。”
栾琛也不知信没信。
他低下头,沉默一会,最后送云挽出了医院:“好好休息,既然怀了孕,以后不要劳累了。”
*
瞿婶走的时候,正好看见云挽从外面回来,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云挽站不稳,神情几分恍惚。
“夫人,饭菜我已经做好了,您热热就可以吃。”
云挽微愣,良久才点个头,嘴唇有些干:“好,下雨了,您回去注意安全。”
瞿婶连连应是,只是走出庭院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撑着伞,肩上却被雨水打湿了。
瞿婶转过头,心想应该注意的是夫人才对。
夜晚温度重新降下去,潮湿得像起了雾,云挽回到家,躺在床上休息。到第二天下午时分,才爬起来先把饭吃了,再把碗放到洗碗机。
其余的瞿婶已经做了,家务劳动不需要她操心。
只是云挽撑着桌台愣神,如果不找点事做,她停下来,心里总有一种空空的感受。
她其实心里很茫然。
怀孕了,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最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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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的事发生了。
其实换成别人,知道怀孕了,大概都是高兴的,毕竟孕育了新的生命,生活即将有新的开始。
可是她不行。
陆承风很早就和她说过,他不打算要小孩。
甚至每次做那件事,结束之后,他都会检查一遍措施。有次云挽默默看他弄,抿着唇唇色发白,他约莫心疼,看她一眼,大概想解释,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不打算要小孩,只是和云挽没关系。
他那种时候,还不适合要孩子。
陆承风严谨缜密,计划的改变都是以年为单位,他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
云挽歪在柔软深陷的沙发里,心里辗转反侧。她调了好几个台,电视频道却没什么想看的,心思也不在上面。
她琢磨着要怎么和陆承风说。
想过很多可能性,她担心他知道后,会不高兴。
甚至也想过,他可能不会想要的。
她甚至打了无数腹稿,措辞了许久。
最后还是没想出来,云挽懊恼地抱紧毯子,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可那天晚上,陆承风没回来。
就因为他没回来,她准备的这些,都没了意义。
云挽自己吃完晚饭,安静盯着眼前空座。
她忽然,想打个电话给陆承风。
她很少给他打电话,陆承风挺忙的,她怕打扰。况且平时,她也确实没什么急事要和他打电话说。
云挽摸出手机,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按下通话。
然而等接通,那边是很嘈杂的人潮声,过几息,才有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嗯?”
云挽有些紧张:“你在做什么呢。”
那边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开口,不是有事,只是想问他在做什么:“要出差。”
“在机场吗?”
“嗯。”
“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陆承风顿了顿,也终于意识到什么,“怎么了,怎么忽然问我这个。你在哪呢?”
“在家。”
“累吗,晚饭吃过了?”
云挽小声应:“嗯。”
问题又问回来了。
两边默契地彼此沉默了片刻,云挽还想再问点什么,也想过,要不要干脆直接和他说?
只是刚想开口。
电话里模糊传出道女人的声音,离听筒不远不近:“陆总,衣摆有褶皱了喔。”
陆承风立刻回:“哪里。”
“喏。”
“弄掉。”
两个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陆承风含混笑起来。
最后问云挽:“还有事吗。”这次的语气很平静。
云挽很少见他这样笑过,心里忽地酸楚起来,可她还是说:“没,没有了。”
她挂了电话。
她想,原来陆承风并不是对谁都疏冷,只是亲疏有别而已。
她和他结婚三年,还是算不到亲的那个类别。
*
她就这样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每天按时看医生的叮嘱吃药,生活过得很平静,陆承风没有给她发消息。
栾琛倒是问过几句,问她身体,也问孩子。
云挽挑拣着能说的说了,再多,她就不愿意透露了。
栾琛是个聪明人,那天在医院,大概意识到她婚姻出了问题,只是不方便明说,他后来很少提及她丈夫。
栾琛问她:“福利院你通常什么时候去?星星要过生日了,我在考虑要给他选个什么礼物。”
他说起星星,云挽的话题就会变多,也不会有太多心防。
她喜欢小孩子,星星要过生日了,她也在想着要送点什么。
第五天,还在下雨,庭院芭蕉快被打蔫了,云挽卧床休息,想着要将折断的落叶收起来。
奶奶打电话过来:“满满啊!”
“嗯,怎么了?”
那边哭起来:“你回家吧,爷爷出事了。”
云挽从床上撑起身体。
8.承风
梁爷爷是修屋顶从梯子上摔下来,胸骨骨折,全身也有多处骨折擦伤。
“我都说不让他上去,不让他上去,等西岭回来嘛,他非说西岭忙,回不来,都下雨怎么受得了,结果,结果就……”
奶奶抱着云挽的肩膀,呜呜哀泣。
云挽睁眼直愣愣地看着病床,好像没有反应了。
其实这样年纪的老人,伤这么重,多半是没什么希望了。拖着也是耗,医生也含蓄表示让家属带回去,别让老爷子遭罪。
梁西岭公务在身,实在不能回来,奶奶只能抱着云挽哭。
人上了年纪,都怕老伴走在前面,否则此后深深长夜,人生路要怎么走。
云挽也掉了泪,清泪静静从眼眶掉出来,不知不觉爬了满面。
可她哭是悄无声息的,只是微微垂首,露出一截修长纤弱的脖颈,那么打眼,细得仿佛一咬就断。
听了半晌奶奶的哭声,云挽闭紧眼,再睁开,眼神恢复些清明。
她跪坐床前,哑着嗓音:“可以转院吗。”
“可以是可以。”医生踌躇道,“只不过肯定起码要去省会城市了,你挂专家号或许……”
“稍等。”
云挽抹干净眼泪,她还不能哭,不能伤心,还没到那个时候。梁西岭回不来,现在家里就靠她一个了。
泪痕微干,她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
没过多久,战区医院的专家派车来接,转运急救车停到门口。有位中年男人下了车,眉宇疏朗刚毅。
云挽往前一步,不知道怎么称呼。
紧跟着下车的,是个女人,很年轻,模样清纯漂亮,穿着紫色薄毛衣,黑发如瀑垂落在腰间。
云挽喊了声:“学姐。”
陈蝉衣对她一笑,指旁边男人:“我舅舅。”
云挽跟着喊:“舅舅。”
舒世杰轻唔,颔首进去做交接工作。
本来他今天不在医院的,云挽找陈蝉衣帮忙,舒世杰才跟着车过来一趟。
舒家是陈蝉衣外公家,医学世家,在南京挺有名,她舅舅在战区医院供职,是云挽这方面唯一能够到的人脉。
陈蝉衣把老人家转院到了南京,在她舅舅的医院。云挽担心奶奶腿脚不好,就喊她回家休息,她自己随车去南京:“哥哥也在南京,总归有个照应。”
“那你自己要当心啊。”
“嗯。”
陈蝉衣在旁边听着,等她上车关门才说:“你放心,医生都是最好的,爷爷会没事的。”
云挽是真的很谢谢她。
她和梁西岭都不在润州老家,留爷爷奶奶在,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上老毛病多,她怕遇到事来不及回来,就总托陈蝉衣照顾。
陈蝉衣中医学得挺好的,风湿类的小毛病她自己就能治,这几年帮了她很多。
可陈蝉衣只是笑着说:“不用,就帮个忙而已。”
云挽心里过意不去。
说起陈蝉衣,云挽认识她还是高中时候。
那时候她刚考上一中,是新高一,陆承风升了高二,和陈蝉衣一个班。有流言从高二传来,说陈蝉衣是陆承风当时的女朋友。
云挽那会儿就已经喜欢他,她心里难受,晚自习间隙,曾经跟着同学去八班偷偷看过。
那时候坐在窗边的女孩子身形清瘦,柔婉毓秀,一张白皙的小脸,美得很动人。
同桌胳膊拐云挽:“看见没,那就是高二学神,也是校花,陈学姐,好看吧?”
云挽微怔地看着,没吭声。
确实好看的,陈蝉衣那时候还叫陈家月。
真的像天上月一样,不说话的时候偏清冷挂,眉眼透着股疏离。然而只要接触久了,就会知道,她私底下其实很可爱。
云挽最初和她接触不多,直到后来申请团委,她看见里面有陈家月的名字。
她也申请。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就是莫名其妙想看她两眼,想知道,陆承风究竟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好。
她慢慢接近陈蝉衣,从一开始就是有意的,带着不纯的目的。
陈蝉衣性格挺好的,很好接触。云挽有时候团委工作有什么不懂的,或者做活动,陈蝉衣都会手把手带她。
她对她真的很好。
那时候云挽,其实心里很难受。
明明知道陈蝉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明明知道她对她是交付真心,真的把她当学妹照顾。
明明知道,她其实什么错也没有。
可是云挽偏偏克制不住。
她嫉妒她,却更加羡慕她。
云挽还没有不知廉耻到想抢别人的男朋友。她不向陈蝉衣打听陆承风的事,打算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
直到后来有一次无意说漏嘴。
那时候是秋天了,天气微凉,陈蝉衣很震惊地在原地站了三秒,银杏叶落在她肩上:“啊,谁?他女朋友?”
她指了指自己:“我吗?”
云挽微愣:“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谁跟他谈了,是我们班喜欢他的女生造的遥吧,别信这个。”
她那时候才知道是人家传的谣言。
再后面,陈蝉衣真的有男朋友了,同年级的。
最好笑的是,那个男生是陆承风兄弟,形影不离。
云挽在那之前,对陈蝉衣的感情都很复杂,一方面知道她真的很好,一方面又因为这件事,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秋天的时候她知道疙瘩消失,她偷偷高兴了很久。
*
手术做得很成功,梁爷爷打了麻醉,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
云挽先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告诉奶奶手术很顺利,让她不要担心。
夜深了,奶奶平时睡得早,然而大概是担心爷爷的病,撑到现在都没有睡:“真的没事了吗?我这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是乱跳,慌得我睡不着,满满啊,你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云挽低声安抚她:“我知道的。”
“需不需要我过去南京啊?我在家也没事做,过去照顾你爷爷也好啊。”
“不用,跑来跑去很累的,奶奶你在家养身体吧,我来就行了,哥也在南京呢,我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去找他。”
奶奶心疼她:“那你也要注意休息啊,满满,你是女孩子,身体比较虚,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一定要去找你哥。别管他多忙,他身体比你好得多了,他照顾得过来的。”
云挽微怔,低眸抚上小腹:“嗯,我知道,奶奶早点睡吧。”
挂断电话,云挽靠在陪护椅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忙活了一天,她到现在滴水未进,身体其实已经很虚弱了,她闭上眼,打算窝在椅子里休息会,再去弄点东西吃。
毕竟她不吃,她肚子里的也总要吃。
陈蝉衣已经回家了,临走时吩咐值班的护士,好好照看她。
云挽不想麻烦,就让护士在病房支了张小床,她蜷在小床里睡。
夜半时分,病房里额外的寂静,云挽睁着眼抱紧被子,有些睡不着。她其实很认床,离开熟悉的地方,就需要花很长时间适应。
黑夜像薄雾笼罩,十一点多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凝成一道小小的微光。
云挽见屋子里黑漆漆的,有些害怕,蒙着被子摁开手机看了眼,眼睫微弱颤动着。
是陆承风的消息。
陆承风:【你不在家?】
就像是很久没见过了,云挽盯着他的头像,愣愣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有些涩疼了,才缓慢地眨了眨眼。
指尖点在输入框里,准备回复他。
云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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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风:【我回家了,以为你睡了,没开灯,结果在床上找你没找到,楼下发现你也没有。】
云挽:【我回老家了,爷爷病了,我去照顾他,可能要过个几天回去。】
陆承风那边大概有事,隔了好一会才回:【好。】
后面就没有再回复。
云挽眼皮刺痛,涩得眼眶都浮起薄泪,她翻了个身,蜷紧身体,脑袋埋进枕头里。
手机熄了屏,借着夜的微光,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疲惫、带着倦容的脸。
护士听从陈蝉衣吩咐,格外关照,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来探过一次。
见云挽捧着手机屏,推开门问她还有没有事。
云挽低声说:“没事,麻烦您。”
护士掩门退下:“那我不打扰了,您有需要直接按铃。”
云挽仍是呆滞着默默看向前方,没应,片刻后,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或许是太疲倦太累,她很快睡着了。
那天晚上,云挽做了个梦,梦里她看见陆承风,还是印象中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模样。
他穿着深灰色大衣,倜傥华贵地坐在那里,背景是雕花的隔窗,花窗残照,影子倒映在他俊朗的侧脸。
她靠近,他偏过头,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
梦里她好像是哭了,下巴湿漉漉的,她用手背擦眼泪。
大概是习惯了她好脾气,温温柔柔,没有痛觉也不会生气。骤然觑见她眼尾薄红和泪水,男人端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云挽咬着唇,唇色发白,泪水却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滴落。
她模样娇弱得让人心疼,陆承风抿唇,走来坐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潮湿的脸。
长发垂落被眼泪濡湿,他拂在耳后:“哭什么,遇到什么事了急,不还有我吗,闯什么祸解决不了,我都替你兜着。”
她哭得愈发伤心,紧紧攥住他手腕。陆承风吐息声很安静,手背青筋微弱隆起,抬手,很好脾气地给她擦泪。
他大概没说过哄人的话,梦里也就不会说,力道还很重,不温柔,擦泪的动作也不娴熟。
可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还是慢慢地,一点一点替她把眼泪擦干净了。
云挽喊了他一声:“承风。”
他停顿两秒:“嗯。”
无声沉默后,他眼睫颤抖,将她单手搂过塞进被子里。隔着被子抱紧她,低眸吻了吻她额头。
是不含任何欲.望温柔的浅吻,和从前他每次的吻都不同。云挽搂住他脖子喊他名字,喊一声,他就淡淡应一声。
他拥着她身体,又隔着被子,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想看清他,渐渐地又看不清了。
云挽特别喜欢这一刻,这一方天地都静了。
他的温柔,包容,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肆意灼烧全身,她像被烫到。可是逆风执炬,她很早就知道会烧到手,于是也不怕了。
她不想离开他。
那个时候,她无端生出些勇气,她想告诉他:“我怀孕了。”
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表情会有怎样变化。他会高兴吗,还是只觉得被打乱了计划。
毕竟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最初也曾让她措手不及。
于是梦里她就那样说了,毫无铺垫,委屈巴巴地攥着他衣襟抽噎,她说她怀宝宝了:“怎么办。”
他的神情经历过一瞬间错愕,疑问,最后变得平静而沉着。
他弯了弯唇角:“嗯,挺好的。”
她泪眼模糊。
可她不知道,那是梦,仅仅是梦而已。
梦里他的温柔体贴,梦醒之后,都会消失殆尽。她竟然以为,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是得到了他,也让他爱上自己。
可是这真的是梦,白日梦醒,她睁开眼,枕头静静被沾湿一片。
9.承风
四月初的时候,南京雨停了几天,又重新下起来,梁西岭抽空来了趟医院。
梁爷爷病房床位空了,云挽暂时睡在中间的床上。
他来的时候是个雨夜:“满满,怎么样,爷爷情况还好吗?”
云挽看了眼病床,低声道:“其实手术做得挺成功的,就是爷爷恢复能力差了,这几天清醒的时候不多,一直在睡。”
梁西岭垂眸,深邃眉骨紧皱:“爷爷年纪大了。”他把提着的牛奶果篮放在床头柜。
老爷子最近都下不了床,除了医院护工会照顾,擦脸擦手这样的小事,都是云挽在做。
梁西岭端起床边的脸盆,打水把毛巾搓了,和云挽说:“我给爷爷擦身体,满满你先出去一下。”
“好。”
云挽掩上门。
病房有些嘈杂的声音顺着走廊飘出,她指尖搭在把手很久,闭了闭眼,嗅到熟悉消毒水味。那根弦紧绷着好几天,直到梁西岭来才敢有片刻放松。
从很小的时候起,梁西岭就一直是她的主心骨,父亲母亲不在,梁西岭把她带在身边,独自照顾。
所以哪怕是决定结婚这样的大事,爷爷奶奶她不敢讲,身边也没有一个朋友她敢问。
但她总会告诉梁西岭。
梁西岭一直是个沉默寡言,却又耐心细致的人,她知道告诉他,不用承担风险,也不会有再多顾虑。
云挽在走廊找了个空置的陪护椅,慢慢坐下,垂着眼睫,安静看着眼前地面。
这几天操劳,小腹却没有那么痛了。
她指尖搭在小腹,无意识地慢慢摩挲,心里放空一片,什么都没有想。
梁西岭做事认真,也慢,云挽怀孕了犯困,习惯性嗜睡。她等了许久,支着额缩在陪护椅上昏昏欲睡时,门终于被推开。
云挽被惊醒:“哥。”
梁西岭颔首走过来:“晚饭吃过了吗?守着爷爷累,看你脸色不太好。”
“吃过了,我不累。”
梁西岭捡她身旁位置坐下,撩起眼皮望她一眼,抿唇有些沉默。
那是他要谈话的前兆,小时候,云挽偶尔摔了跤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梁西岭就会这样看她。他不会打她,也不会在外面训她。
他都是冷着脸前面走,先一步跨入楼道,而云挽低着脑袋,紧张不安地跟在身后。
梁西岭这点不错,知道给妹妹留面子,外人不能看,得带她回卧室再处理。
可男人冷清清的,云挽看他一眼都不敢顶嘴,只能乖乖窝在床沿等着挨训,眼巴巴攥着拳头喊他:“哥哥。”
他不理。
梁西岭训人从来不骂,可他温声细语,比骂她吓人多了。
梁西岭脱掉黑夹克,搭在手臂,露出里面微乱褶皱的衬衣。
他别开眼,是望着前面:“你没什么要跟哥哥说?”
或许是在警校常年训练的缘故,梁西岭身材劲瘦挺拔,他落座,腰板会板正挺直。男人发留得不算长,额发看着很黑,靠近后,云挽又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剃须水味。
云挽抿抿唇。
“你不要想着编瞎话,满满。”梁西岭低声说,“哥哥很了解你。”
他转过头,黑瞳里很多情绪,他看得出云挽在想什么。
梁西岭是个很敏锐的人,尽管不说话,他却总是能精确察觉妹妹的心情。
这方面,其实云挽也像他,可梁西岭不想,他觉得性子那样敏感,不是件好事。
云挽本来不知道,直到有次回家。
高二放学晚,九点多才下晚自习,到家已经是将近十点。那时候梁西岭大学毕业,回家待了段时间,就都住在家里。
老人家睡得早,通常云挽到家,他们已经睡着了,她每次回来,就会特意轻手轻脚。
可是那次回到家,客厅黑漆漆安静,云挽走到房间门口,路过老人房时,却发现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
她一愣,听见自己的名字。
爷爷声音很低:“满满她……”
其实听不太清,只是大致意思能听明白。
是说她命苦,小姑娘家家,肩负了家里很多事。梁西岭不在家,她都是默默在做事。
云挽垂着头。
然后,她听见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开口,声音低哑而悲怆:“满满性格像我,不好。”
黑夜静而无声。
夜雨模糊,她眼泪一瞬间奔涌出来,安静流了很久很久。
直到房里传来起身的脚步声,她才胡乱擦干眼泪,躲到自己房间去。
云挽背靠着房门,睁睁望着窗外一片朦胧薄雾。她无助而茫然地想,要是以后爷爷奶奶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她就只有梁西岭了。
他是她最重要的人,重要到她甚至承担不起失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可以失去他。
“哥。”云挽侧身看着他眼睛,轻声说,“我怀孕了。”
*
梁西岭简直是压着火气走的。
她告诉他,她怀了孕,他错愕两秒,气血霎那直冲脑门,转身阴着张脸就直奔门口。
云挽在后面喊:“哥!”
梁西岭充耳不闻。
“哥。”
“别喊我哥!”
只是到底顾及她肚子里还有孩子,梁西岭走了没多远,还是停住脚步。
云挽从后面追他,差点撞到他背。
梁西岭转身,紧紧捏住她单薄肩头:“你当开玩笑,这是怀孕,你当好笑?你不是告诉我就是走个形式吗,他不是说不想要孩子吗?现在你肚子里的又是什么,你告诉我。”
云挽心惊胆颤,像是踩到他雷似的,湿漉漉的眼瞳茫然睁大,无措望着他。她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怀孕,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之前和他每次都没问题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有了意外。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梁西岭还以为她帮陆承风讲话,咬紧牙关点了个头:“你帮他,你好得很。”
他浑身僵硬颤抖:“你老实告诉我,是他哄你骗你跟你……孩子也是这么来的?他他妈的不做措施吗,你也不问吗!”
梁西岭仕途算是混到高的位置,可是云挽毫不怀疑。
她今天但凡说句是,梁西岭脱掉警服不要,也要把陆承风拖出来毙掉喂狗。
“哥,不是,我……”
“你讲!”梁西岭暴喝,“你要是敢说他强迫你,我现在就去毙了他!”
他是个向来刚直的人,这样的人,走仕途并不容易。官场的人都明白,有些人得罪不起,哪怕是沾亲带故,欺负了自家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要去惹。
可他偏偏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云挽和陆承风契约婚姻,名存实亡,他明明知道的事,当时也答应的。
但真到这时候还是接受不了。
云挽不太自然说:“真的不是,他没有强迫我,是,是我……”
她耳根有瞬间很烫,其实提起这件事有点儿难以启齿,云挽本来不想讲。
只是要是不讲,今晚梁西岭一定发疯。
云挽哆嗦地捏紧裙边:“我,其实最开始是我,我跟他说要,要那个的。”
梁西岭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气得脸都变形了,他骤然摔掉手里文件,中气十足一嗓子:“你这么执迷不悟!将来要是挨欺负,我帮不了你!”
他很少发这么大火,梁西岭一直是沉着内敛的性格,并不暴躁,除了在面对她的事上。
云挽垂着眼睛,眼圈发涩。
她刚想说他好凶,然而抬眸一看,梁西岭咬紧牙,眼尾拖拽出一片薄红。
他骂她,其实比谁都心痛。
云挽紧抿唇。
很长一段沉默,她轻声说:“哥,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楼道里安安静静,梁西岭怒着眼瞪她,两个人僵持很久,最后他才视线敛了。
退一步,艰难张唇:“你知道就好。”
他这样说,就是不气了,梁西岭别开眼。
窗外天色也不早了,云挽看了眼:“挺晚了,哥,你回去休息吗?”
梁西岭请假不方便,平时公务又很忙,能摸出时间过来一趟不容易,休息也休息不好。
“不回去。”梁西岭说,“今晚上我陪爷爷,你去我房子里睡觉去。”
“不要,我也留在这里。”
梁西岭闭眼睛,再睁开,语调很无奈:“满满,听话。”
然而云挽是真的不会听他的,梁西岭没办法,只好让她留下来。
云挽睡中间病床,他去挤她留在墙边的单人小床。
中途半夜,梁爷爷醒过来一次,迷离迷瞪也不知道说什么话。云挽身子沉,起不了身,梁西岭就起来和老爷子说了几句话。
没多久,老爷子又昏沉沉睡着了。
梁西岭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走前叮嘱云挽:“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嗯。”
“你还在南京待多久?”
“我再待个几天,爷爷好了我就回去了。哥你放心,我有朋友在南京的,没事的。”
梁西岭也知道是有个朋友帮了云挽,点点头:“别老麻烦人家,找哥就行。”
“好。”
“那我走了,你注意身体。”梁西岭顿了顿,看她肚子一眼,“好好吃饭,别太累了。你怀孕的事……趁早跟他说。”
云挽一愣:“嗯,我知道。”
可是她哪里知道要怎么跟陆承风说,她要是知道,就不会现在还在这里躲着。
她说是为了照顾爷爷,然而更深的原因,是她根本没有勇气,她怀了孩子,却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
只是再过了三天,云挽睡了一觉起来,就把这种情绪抛之脑后。
因为陆承风给她打了个电话。
他说他到润州了,想见见她。
算来他们确实也很久没见面,他来了,云挽捏着手机,背靠医院冰冷的墙壁,有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磁哑嗓音蔓延:“带你去吃饭,我去接你。”
云挽脱口而出:“别。”
“怎么了,不想见我吗。”
“不是。”
“那躲我什么。”他像是笑一声,“还是你想在家住?我带了点礼物过来,你去带给爷爷奶奶,嗯?”
陆承风从没有去过梁家,这是结婚前,云挽就和他约定好的。
他也表示理解,也没有多问,反正陆承风并不在乎。她家里人知不知道,会怎么想,从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是白纸黑字签的合约,只涉及利益,不存在感情。
她唯一底线,是不让他去她家里看。
他很容易就接受,只是她每次回家,他总会让人准备东西让她带回去。
他就是这样的人,说爱她,他不表现爱她。
说完全心里没有她,有些方面,他偏偏做得丝毫不差。
云挽心情被搅弄得天翻地覆,低下眼,逃不过去,只好说:“那我去拿。”
她不敢告诉他,梁西岭并不准让她收他东西。
“嗯,你到凯悦来找我,我和前台说过,他们会带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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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他挂了这一通。
云挽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慢慢靠回墙上。
她其实也意识到,陆承风最近似乎变得冷淡了,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得多温情。
可这么两个月,他们聚少离多,他总是很少回家。
男人不想回家,总是住酒店,云挽想,他可能真的开始厌倦她了。
但总归回去一趟也行,她顺便看看奶奶。
她和梁西岭说了一声,让他晚上下班过来替她照顾一下爷爷,又给陆承风发了消息,说自己大概几点到。
陆承风没有回。
只是到了晚上,下起大雨,云挽从医院出来,撑着伞小心翼翼避开水坑。她想打辆车,然而街对面,车灯骤然两下闪烁。
昏朦的雨幕中,她看见那辆熟悉的银色宾利停在街边。
云挽顿住脚步,那扇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隔着朦胧雾气街灯,男人锋利俊美的脸庞,在雨水中隐现。
无声对望片刻:“过来。”
云挽愣了很久,直到收不住震惊情绪,才迟疑地过去。等坐上车面对面看他,她颤动眼睫,轻声问出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不应该,他起码不应该在这。
她都没告诉他她在南京,也没告诉他爷爷在哪家医院,他又是怎么会知道呢?
他那么忙,应该不会特意留意她往哪里去,平时在做什么才对。
然而男人看她:“那我应该在哪里。”他停顿,低声道,“凯悦?等你坐高铁过来?”
她愣愣地,讲不出话。
他说:“家里出事了不和我说,你是有医院的资源,不需要和我说,是吗。”
云挽小声说不是。
司机早就识趣出去了,陆承风看她两眼,反手把她拽过来。他穿着黑色三件套,外套宽下了搭在椅背,身上只剩衬衣马甲。
袖口微微挽至小臂,他左臂戴着皮质袖箍,整个人冷贵到甚至有些痞气。
陆承风斜靠车座,望着她沉默几秒:“以后出事要告诉我,知道吗。”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隔着昏暗的空间,他看了她良久,云挽被他盯得心里紧张不安,又不敢乱说话。
陆承风伸出臂膀,把她搂进怀里,俯身吻了吻她额头:“知道就好。”
他的唇色偏淡,看着总觉得漠然,只是眼瞳很深。那种氛围里,显得有种隐秘的性感。
常年健身的身材就太好了,云挽被迫半靠在他胸膛上,尽管时机不对,耳根还是不可抑制烫起来。
陆承风吻到她唇角,浅尝辄止地碰了会儿:“医药费自己付的?”
她点头。
“我之前给你的卡不用?”
她梗了下:“忘了。”
陆承风又是看她很久,也不知道信没信,抿着唇隔好半天才说:“东西替你送回去了,让助理送的,说是你同事,你别跑一趟了。等老爷子病好点,让他回去将养着,你回家休息吧。”
云挽眼睫一颤。
他掌心抚摸着她鬓边头发,粗粝,但也温柔:“你不在家我还没那么担心,后面知道你去南京,我就想老爷子的病不会轻。可你也不说,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担心。”
她身体像灌了铁,猛然变得僵硬,他眼瞳幽幽暗暗的微光,瞳孔里有她的倒影,她看见在他眼里,她肩膀一点点地塌下去。
那其实是她不久前梦里面的场景,她不懂为什么那个时候,会真的有瞬间成了真。
指尖虚弱苍白,云挽手指抖了抖,忽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她很少这么主动,也基本没这样大胆的行为。
可是她有瞬间,是真的觉得很难过,也很委屈,她还有话想跟他说,想问他能不能多待一会不要走。
只是她的性格,这样的话在心里想了千百遍,也很难说出口。
渐渐地啜泣声袭来,他掌心在半空悬停几秒,重新落回她背。
他拍了拍,声音难得放缓:“好了,别哭了,我还能陪你到晚上,我让助理改机票,明天还得出差,再晚,就不能了。”
*
梁爷爷两周过后,各项体征渐渐稳定,陈蝉衣安排车把他送回润州。
她弯唇:“没事了,爷爷这几个月好好休息,不要老让他走动了,少说还能活二十年。”
云挽噗嗤笑了。
“对了。”女人整了整毛衣外套,抬眸看她,“你收到邀请函了吗,海城江家那位的女儿满月。”
云挽想了想:“收到了。这段时间忙,前两天查邮箱才发现。”
陈蝉衣说:“你家那位一起去吗?”
云挽迟疑了一下:“他,他不一定吧,他可能有事。”
她不安垂下眼睫,陆承风说陪她一晚,真的就和她待了一晚。只是从那晚到现在,晨起他让司机开车离去,她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和谁,在哪里。
他好像每次只出现一晚,夜晚结束,他也就消失了。
她仿佛是做了场梦,那晚雨夜车里的潮湿和温存,都只是她的幻觉。
临走前陆承风说,派了两个人跟着她。
云挽想,他估计是不想她再麻烦别人,不然这样好丢他脸。
然而陈蝉衣还以为她不方便说,很贴心掠过这个话题:“那正好,你和我一起吧,我一个人坐飞机也害怕。”
云挽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反正坐飞机还要回南京,她就点点头说好。
发了消息给陆承风派来的两个人,让他们别来润州了,直接去机场等她。
10.承风
他们走是从南京走的,只是出发当天还发生了一件事,陈蝉衣那个倒霉表弟,跟人打架进了局子。
他让陈蝉衣去捞他。
舒家尽管有名气,可是这种事,哪能让家里大人知道?
陈蝉衣没有警局方面的人脉,都服了,跟云挽说:“我都不想要这表弟了咋办?”
云挽笑了笑:“我找哥哥帮忙。”
她打了个电话给梁西岭,拜托他去看一下。
梁西岭当然答应,梁爷爷之前住院,一直是舒家找专家在照顾,他心里很感激。
事情很快解决,梁西岭送她们去机场,顺口问了句:“要回沪了吗?”
云挽摇头:“是参加朋友孩子满月。”
梁西岭点点头,黑色的车停在航站楼前:“记得下个月回来吃饭。”
下个月是梁建忠的忌日。
云挽稍顿,片刻后垂睫:“嗯。”
梁西岭打偏方向盘,驶出机场高速。
陆承风派来的人在机场等她,见到云挽,两个深色西装的男人恭敬称:“夫人。”
云挽颔首:“嗯。”
“陆先生派我们来跟着您,相关事宜已经安排好,现在先请您去贵宾室休息。”
“好,烦请带路。”
两个男人在前头走,云挽和陈蝉衣就跟着,陈蝉衣小声说:“他们脸硬得跟石头一样。”
云挽一笑。
她也不习惯他们的存在,两个保镖一身黑,容颜严厉,和陆承风一样冷峻。
她还是会觉得害怕。
云挽莫名地想,要是穆小姐就不会,穆小姐和陆承风的人向来能打成一片。
她默不作声去了贵宾休息室,大概四十分钟后,飞机起飞。
助理安排的是头等舱,云挽的位置靠窗,陈蝉衣坐她身边。她怀了孕,身体受不得冷,看陈蝉衣要了毛毯,也就跟着要了一条。
她们两个凑近小声交谈,陈蝉衣问她:“你老公怎么不陪你?”
云挽愣了愣,有瞬间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
其实她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外面的人不知道她真实婚姻状态,所有人都以为她和陆承风年少相爱,情投意合。
陆承风甘愿娶她,也不想和老爷子妥协。
即便是陈蝉衣,也只是奇怪他们两个人怎么就结了婚,并不知道实情。
云挽只得说:“他最近好像要去国外出差,下飞机后落地浦东,就直接飞海陵岛了。我们没凑到一起。”
瞎编的,事实上她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哪出差?”
云挽没了退路,硬着头皮强撑:“洛杉矶吧,还是哪里的,我不是很知道。”
“他没跟你说吗?”
云挽觉得情绪开始失控,仍然维持着虚淡的笑意:“他不太跟我说他公司的事。”
陈蝉衣好像是信了,毕竟男人不想谈工作也正常,只是后面食完中饭,云挽要了杯橙汁慢吞吞喝着。
陈蝉衣看她一眼,忽然意有所指:“他应该多回家陪陪你的。”
云挽手腕一颤,眼睁睁看着她垂眼,视线投向自己小腹。
可是那里很平坦,什么都看不出来,哪怕是云挽平时摸,最多也只有些柔软温实的触感。
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你怎么……”
陈蝉衣很认真说:“我是大夫啊。”
她跟她外公学中医,中医界是新人,权贵圈却挺有名气。
可云挽觉得,做梦吧,真能靠看就诊断出来吗?
然而陈蝉衣捏过她手腕,又细细确认了遍,严肃低声道:“是真的怀孕了。”
云挽表情有了变化,她没敢说这个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过半天,才小心翼翼说:“你能不告诉别人吗?”
陈蝉衣说:“可以啊,但是为什么?”
云挽垂眸,有些为难地艰涩道:“我不是很想给别人知道。”
陈蝉衣就没再问:“嗯,那你自己告诉他,我就当是后面才知道的。”
她大概还以为,她是想孩子父亲第一个知道吧。
云挽抿抿唇:“不是……”
她把话咽了回去,没再说话了。
*
江家给小女儿的满月宴,定在海陵岛,江泊雪在海陵岛有产业,那场满月宴办得风光,邀请了商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他交际圈最多是在粤港澳,京沪的豪门圈,并没见到太多熟悉脸孔。
云挽跟着陈蝉衣往里,绕过金碧辉煌大堂,一扇扇博古镂空的隔断装饰,直到绣着花鸟的屏风后面,才看见江泊雪妻子。
女人抬起眼,一双异常漂亮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唇色嫣红,脸庞精致妩媚。见着她们进来,弯唇打了个招呼:“你们怎么才来。”
她低头和摇篮里说:“宝贝,给姨姨们打个招呼。”
身前摇篮窝着个粉团子,裹着很软的包被,只有一点点小,云挽刚见到就觉得喜欢。
本就喜欢小孩子,她现在也怀了孕,看到许珈毓的小孩,心里空空茫然了一瞬,后面只觉得好羡慕。
可是她是她,再羡慕也没办法变成别人。
几个人逗孩子玩了一阵,云挽给宝宝送了摇铃礼盒,小孩子都喜欢这样可爱童趣的东西。
许珈毓也喜欢,她眉眼带着笑意又逗了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云挽:“对了。”
“嗯?”
“你家沿海的项目最近在和我家谈呢,就是那块地皮。不过涉及到换地权益,好像现在还没谈完。”
云挽轻轻一愣,表情有了变化。
许珈毓说,好像是政府那边的问题,云挽绞在身前的手指发着抖。
许珈毓问她:“怎么了?”
她勉强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不太知道这个事。”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云挽想起那个夜晚,陆承风身边的秘书,让她把一份文件送到他常年下榻的酒店。他从没告诉过她他在做什么,那份换地权益书,她从来不知道。
可江泊雪冷峻刻板,连他都会告诉自己的妻子。
只有她,什么都不懂。
许珈毓心思灵敏,看她唇色发白,大概猜测出些什么,立刻适时转移了话题。
在场几位夫人互相多说了几句话,侍应生过来,通知说晚宴要开始了。
陈蝉衣和许珈毓落在后面,云挽平时和豪门圈的贵妇小姐都没有交集。
相识的没有几个,相熟的几乎没有。
嘈杂的声音从宴厅传来,她想回头找陈蝉衣,却被一个女人叫住:“陆夫人。”
云挽依稀记得,这好像是某位权贵家的夫人:“您好。”
她声线温和。
对方挎着棕色皮包,眼底带着股意味深长的笑:“怎么见您一个人,陆先生呢?”
她最怕提及陆承风的事,那些夫人小姐,总会有意无意从她这里打听。
云挽性子尽管温柔,然而口风很严谨,每次遇到,都会想办法绕过去。
“他有事要忙,我先来看看江夫人。”
“喔,是这样。”那名夫人别开眼,嘀咕了句,“看来她们说的也不全真嘛。”
云挽愣了愣:“什么。”
“就是说您和陆先生,也是嘴碎,说你们……”说到关键处,她又不说了。
只是笑眯眯道:“我也觉得是胡扯的,你们感情又好,陆先生青春正健,有没有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
她们因为谈话放慢了速度,慢慢地落到中间偏后了,那位夫人嗓音不轻不重,不会传太远,然而周遭也能听得清。
有名夫人插话道:“是啊,陆太太,虽说咱们也不指着这个挣钱,和外面养的肯定有区别,可也不能真的什么都没有。不然被外面的先怀上了,那才难办呢。”
“您是不知道,能当狐狸精的,手段多得很呢,陆先生是商,又不是官,真要逼宫,也是容易的。”
字字句句听着都是为她考量,为她好,然而那些挤眉弄眼的奚落,掩饰也掩饰不住。
云挽嫁给陆承风时,在豪门的贵妇圈就很不受待见。
原因无他,她出身不好。
那些太太小姐,哪个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即便真的有像许珈毓那样,出身不高贵,可一百个里能有几个。
云挽不是不谙世事,她其实很明白她们在背后,是怎么说她:“陆先生娶的那位夫人,我总觉得长久不了。”
“当然长久不了,陆家是什么人家,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挺好笑,别看她顶着‘京大才女’的衔,可清高样才出婊.子嘛,谁知道她什么手段把人给睡到的。”
“说是年少相爱,我是不信的。没听说么,京圈阔佬最喜欢包女学生,没准她能够上陆家,也是踩着别的男人爬。”
“就是,你当她这种贫民窟出来的,认识大佬是个女的就会啊,你会?你会?”
“张太,别催我笑,贫民窟,还想当凤凰呢?麻雀就是麻雀,不会投胎怪谁呢。谁不知道她是想效仿江太,不过就她那寡淡的样,我要是男人,我都倒胃口。”
“……”
云挽都听得到。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落在她身上的每一道口水,出自的那个人,她惹不起也不敢惹。
她们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轻而易举逼死她一家。
她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家庭。
她耗不起的。
现在能相安无事,不过是顾忌着陆承风而已。她要是离婚,失去庇佑,那些曾经明里暗里爱慕陆承风的千金小姐,不连夜找人活剥了她的皮才怪。
云挽心里安静一片,默默对着奚落听了会,温声说:“还会这样吗?”
她说:“不过王太太,您结婚十多年了,也没生养孩子呢。”
那是因为王太老公是个秒男,早些年玩女人太多把身子玩坏了,现在立不起来。这在圈子里不是个秘密,还是他有个小情儿抖出来的,王太看着风光无限,做试管就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她早就不管老公在外面多彩旗飘飘,她只想赶紧生个小孩,免得家产都被外面狐狸精分掉。
王太脸子立马挂不住:“我当然和你不一样。”
云挽平素是不喜欢和人争这点口舌的,没意思,赢了能怎样,输了能怎样。大获全胜,难道就能堵住这些人的嘴吗?
挺没趣儿的。
可她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争辩两句:“怎么不一样,我也是和陆先生领了证的,您没领吗?”
王太气得哆嗦。
立刻就有个贵妇帮腔:“陆夫人,这话说得就太有攻击性了。她也没说错,咱们情况,确实不同,我们家里不说家财万贯,好歹殷实,即便三儿真怀了,保管她连上位的胆儿都没有。”
她扫了眼云挽:“您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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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到即止。
谁都知道,陆承风逆着老爷子命令,势必娶进门的这位太太,家境奇差无比。所谓门当户对,别说配陆承风,那样的家境,怕是普通家庭都嗤之以鼻。
她话音刚落,身旁几个女人都嗤嗤笑作一团,毕竟她们才是家里彼此做过生意的真富太。
她呢,就像是个外来者。
云挽垂下眼睫,不轻不重道:“是呢。”
几位夫人羞辱她的目的达到,簇拥着昂首挺胸往会场走了。
云挽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
到了会场,陈蝉衣已经坐着了。她和陈蝉衣是单独安排的桌,许珈毓给她们排到了最里面,靠着软包墙壁,不吵,很僻静。
云挽坐下来,陈蝉衣转头有些惊奇:“嗯?你怎么才过来,和别人叙话去的?”
只是她能找谁叙话。
云挽说:“遇到听过名字的,聊了两句。”
“哦,有趣吗?”
她摇头:“挺没意思。”
陈蝉衣弯了弯眼睛。
会场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展示台上,宽阔庞大的大屏划过道极为炫目的蓝光,字体在屏上一闪而过,是找人专门设计过的,笔锋十分遒劲凌厉。
屏幕上缓缓显示出一个logo,“LiLi”。
那是华越特标,是陆承风力排众议留下来的,云挽盯着屏幕,眼睫极轻地颤动了一瞬。
她还记得那年。
她记得那年华越腹背受敌,陆承风被陆家如何赶尽杀绝,他的事业受阻,什么都停滞不前。
就连去洛杉矶,巡查技术总部,都被人堵在公寓。
逃不走,出不去。
那是她印象中,他最黑暗的一年。
其实云挽很明白,陆承风为什么选她,如果说从前不懂,那年之后,她可以完全体会。
那时候他太四面楚歌了,他再没有任何多余精力,放在家庭上,爱人上。
陆益年要他低头接受家族联姻,他死都不肯,可是真娶了妻子做挡箭牌,陆承风又担心没法兼顾后方。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云挽走过去,鼓起这辈子最大勇气,很小声地和他说:“我,我可以试试。”
陆承风看了她很久。
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她不知道他在审视什么,抑或是在判断什么,计算什么。
她只知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最后,他给出的答案是:“好,可以。”
后来他们就结了婚。
她对待他,与其说是丈夫,不如说是老板,是东家,恪尽职守兢兢业业,连生气都很少惹。
所以陆承风也几乎没对她发过脾气,他只是太冷,太疏离。
结婚的第三年,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宴厅大门被悄然推开,云挽回过神,熟悉的身影搭着西装走进来。
薄唇微勾,唇角一贯慵懒散淡的笑意。或许是场合轻松,他额发全部撩了上去,露出英挺宽阔的额头。
还是皮质袖箍,纯棉衬衫开了一颗纽扣,手腕一块银表,视野里闪着一点黯淡的光。
看到他那一刻,云挽几乎浑身僵住了,睁大眼睛,指节蓦地发紧。
陆承风走到里面,宴厅前排传来细碎的议论:“那是陆老板吗?他也在?”
“他当然在,你不知道吗,前段时间华越和海庭合作协定,江家小女儿的满月酒,他怎么可能不来?”
“陆老板看着好年轻。”
“就是,这么年轻有为,就是结婚早了点。”
那是他们时隔两周,再一次见面。
透过嘈杂的人群,云挽看到他额发乌黑的痕迹。有人向陆承风握手,她看见他笑,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
陈蝉衣指着陆承风,震惊说:“那不是你老公?不是也来了吗?”
云挽心脏颤抖,那种熟悉无助的不安,悄无声息蔓延全身,最后渗透进五脏六腑。
她瞬间明白了很多,可要她怎么说。
她和他关系就是这样,永远要靠着别人,她才知道他在哪里。
*
陆承风那张桌子,众星捧月,女人们的眼神若有似无刺探。
假装是敬酒,认识认识,实际酒翻的翻,酒疯撒的撒,谁都想往他身上凑。
云挽在他后方,斜对角的远处,只能模糊看到些人影,看不清过程。
她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涩到很麻木。
身边陈蝉衣话居然也少了,那桌子集体起身离席,陈蝉衣忽然起身追出去。
云挽担心她,也跟过去。
陈蝉衣是去找前男友的,陆承风身边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
陆承风倒是跟着一群男人去谈事情的。
见到云挽,他疏冷的表情微愣,走到她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云挽看着他:“我和江夫人,认识。”
陆承风仿佛这才想起来:“嗯。”
他向来不关心她的事,她的圈子,她的人际关系,包括她的家庭情况,他都不关心。
他甚至都关心他的下属,陆承风提到穆小姐,会说得出她在哪所大学毕业。
港中大的高材生,她在校和毕业后履历,他如数家珍。
可她明明也不差啊。
云挽想,她也是京大毕业呢,差在哪里。
只是有的人他上心。
有的,他不在意罢了。
11.承风
陆承风还有事情要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稳进几步,从西装内袋摸出房卡:“先回去休息会儿,嗯?”
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住她腰侧,几道视线望过来。
云挽也不想多待,她看陈蝉衣没事,视线又转向陆承风。
“嗯,我回去等你。”
“我尽量早结束,你累了就休息。”
“好。”
她发丝有几缕散了,他顺手抚过重新拨到耳后,廊影遮住他深邃的眼睛,陆承风错开半步,和身后的人迈入包厢。
擦肩而过的时候,云挽还听见有人揶揄:“陆老板,令正听话懂事,您福气好,真是令人艳羡。”
陆承风模糊低笑了两声,笑音盘桓散在走廊里。
云挽回了房间。
掩上门,觉得疲惫得要命。
她参加宴会还特意换了礼服长裙,这种料子,要撑起来,就不能做得太柔软。做外衣还好,贴身穿很扎皮肤,难受极了。
她怀孕也没怎么长肉,这段时间爷爷出事,来回折腾,胃口也不好,看着像是又瘦了点。
礼服是根据之前尺码做的,腰都松了,她怕不得体,还拿别针悄悄别起来。
云挽把衣服脱掉,拿上睡裙进了浴室。
等洗完澡出来,浴室热气蒸腾。
换好睡裙,镜子里,浮现一张娇柔、被水汽蒸得泛起红晕的面庞,长发湿漉漉披在肩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干净。
她其实长得很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最初看不惊艳,不扎眼。然而气质很稳沉,也很温吞,眼角眉梢总是氤氲着股水汽,眼含轻愁,是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云挽对着镜子,扯了扯睡裙。
她没想过陆承风也会来,拿的睡衣是她自己的。
陆承风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控制欲实在太强,他连她穿什么睡衣都要管。
他挺喜欢给她挑衣服的,甚至可以称得上,闲暇之余为数不多的娱乐。
云挽有很多裙子都是他选的,每季新款送过来,得先送到他那里,陆承风挑完了,那些被选中的才送到家里来。
谁都觉得,陆承风非常宠老婆。
不然何以连衣服这种东西,都要亲自过目?
只有云挽知道,他单纯只是热衷于掌控。他就喜欢看她穿他选好的衣服,用他挑的沐浴露。
里里外外,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的品味,痕迹,他才高兴。
统归他审美特别好,选的衣服都好看,换成云挽也会选那几件,她就始终没说。
睡裙就是普通棉质的,不露肤,主要是穿着舒服。云挽擦完面霜,把最后一点抹在手背,又就着水把开的药吞了。
掀开被子爬上床,准备睡觉。
到了后半夜,房门被刷开。
声音把她惊醒,云挽半撑起床沿,看见有个一团朦胧的身影靠近。
然而大概意识到里面有人休息,进房间前,那道影子停了,扶着墙壁,安静站在那里。
云挽嗅到弥散的酒气,心里一惊:“承风?”
良久,模糊的应声:“嗯。”
她赶紧下床扶他。
陆承风醉得狠了,可能人都认不得,自己倒还是站得稳稳的,沉默抬起眼,望着她过来。
不过酒劲儿大,他蹙眉:“是谁。”她靠近,撑了他一把,他就踉跄伏在她身上。
接触到身体,他有一刻散发出森冷的寒意,男人眼里醉到带着一丝戾气,攥住她下巴:“她人呢?”
云挽眨巴眼:“什么?”
然而脸被捏得好痛,他手劲太大了。
她很快浮起薄泪,被这么捏也讲不清话,含混不清说:“我,我不就在这里吗。”
男人没吭声,深黑的瞳直勾勾盯着她。
强硬把她掰过来,低头,往她脖颈处试探性嗅了几口。两秒后他抬头,眼睛微眯幽深地重复:“你不是,她人呢。”
她都没弄懂,湿漉漉很委屈说:“我哪不是。”转瞬又想起来什么,抿唇,小声道,“你是要找穆小姐吗。”
他没应,只是低低说:“你自己闻。”
陆承风攥过她手腕贴近脸颊:“她沐浴露是我挑的,根本不是这个味道。”他松开,“你身上呢?难闻。”
云挽:“……”
“睡衣也不是,摸摸,料子都不同。”
她沐浴露是酒店的,又没把他买的带过来。
再说了,哪里难闻了?
最后不管他森冷的表情,云挽把他弄去浴室,胡乱拿花洒洗了,再掀开被子塞进去。
陆承风半醉半醒,被她粗鲁的行为弄得大概难受,躺下来手臂盖住额角,紧紧皱眉:“她人很温柔,你都学不像。”
她把灯一关,背过身不理他了。
睡觉睡觉,别跟醉鬼计较。
身后一时没声音。
陆承风酒量不算特别好,能喝,也会醉,只是他喝醉后非常安静,总是沉默着,认不得人也并不会吵。之前华越刚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有酒局。
有几次他回了家,没进卧室,助理送他到家门口就走了。
他抱着外套半跪在地,皱紧眉靠着沙发边缘,一声不吭。
只有云挽听见动静下楼,给他盖上毯子,他才会微弱睁开眼,一动不动看她收拾。她打湿毛巾,给他擦脸,他偏过头:“不舒服。”
她无奈。
重新搓了水,把袖扣解了,给他擦手,手腕。他还是说:“不要,不舒服。”
云挽替他掖紧毯子,她觉得他喝醉了酒和平时半点不一样,显得很幼稚,很有点孩子气。
她只得温声让他躺好,不要把水弄到眼睛里。
陆承风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收拾完了,她要走,他拽过她胳膊,使劲扯到怀里搂着,下巴抵着她发顶:“睡觉。”
他不让她走了。
他夜晚又喝醉了酒,表现出那种样子,云挽其实不太吃惊。身后呼吸声渐渐平稳,大概是睡着了。
她调整呼吸,也想赶紧睡,蓦地腰上一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搂进温热的胸膛。
云挽一愣,不确定喊了声:“承风?”
他好像没醒,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胡茬蹭过皮肤有些疼,她的身体,她的腰腹胸胯,他都太熟悉了,阖上眼睛也能抱得准确。
只是他不知道,她现在,小腹那里不太能抱了。
云挽没吭声,把他手臂往上移了移,堪堪到胸脯下,压迫的触感消失,小腹不太难受了。
然而没过两秒,脖颈后,濡湿的唇贴上来,她感觉到他舔了舔耳根:“你回来了。”
云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梦话,一愣,握紧了他的手:“嗯。”
他似乎有些清醒过来,胸膛紧贴着她的背:“爷爷怎么样了。”
她说:“还好,恢复得还好。”
“还要回去吗。”
“暂时不用了,爷爷回润州养身体了。”
“嗯。”
他细细密密啄吻,嘴唇很烫,她蒙着被角闭上眼睛,呼吸有些乱了。亲了会,陆承风停住,唇贴着她脖颈,喑哑道:“我梦到你了。”
她是真的愣住了:“梦到我,梦到什么。”
他说梦到她提前回来,在客厅摆花,就是茶几上那株君子兰,她还给它浇水。
她平时在家,是挺喜欢侍弄花草的。云挽心里发怔,抿着唇小声说:“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了,好像和你说话。”他停顿片刻,好似陷入某种回忆,“我看你坐在地毯上插花,就是这么抱着你的。”
他的气息很烫,也很近,氛围不是暧昧,是一种她没想过的,温情。
陆承风脾性一贯很疏离,让人摸不透底,她几乎想不到,有一天和他之间的对话,能用得上温情两个字来形容。
她沉默了很久,气氛都变得安静了,他们就像是普通正常的夫妻,他从身后抱着她睡觉,仅此而已。
云挽心里蓦地颤了颤,本来就柔软的地方,霎时又静静塌陷了一块。
她偏过头,默默望着他的脸,良久后忽然小声说:“要是我怀孕了……”
他像是没听见,动了动,云挽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抿唇,最后只是亲了亲他额角,闭上眼睛。
*
只是他第二天醒来,通常就记不得昨晚的事。
陆承风清晨让人送来套长裙,不算礼服,只是看起来质感很高级。
“换衣服。”
云挽睡眼惺忪:“嗯?”
他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有个游艇聚会,你陪我去,嗯?”
她那时候都没睡醒,怀孕的身体很嗜睡,云挽勉强睁开眼,愣了愣:“为什么喊我去。”
“你是陆夫人。”他看着她,“不得去吗?”
云挽起床,换好长裙。
是条很漂亮的浅蓝色裙子,料子很柔软,比她昨天穿的那条柔软多了,裙摆好似流动的水。
她松松挽了头发,耳边只留几缕碎发,挂在鬓边,不施粉黛就很美。很多人说过,她的长相,并不适合留妆。
陆承风看着她挽发,梳妆,忽然说:“我之前送你的蓝宝,应该带过来的,挺搭这一套。”
云挽手上动作一顿,过了两秒说:“嗯,可惜放家里了。”
他点点头:“下回给你带个更好的。”
她低头笑了笑。
那天晴朗无比,海风带着独特的咸腥气味,滨海的日光和煦,从容洒在露天甲板。
游艇上来来往往许多佣人。
云挽跟在陆承风身边,挽着男人臂膀,都是他们谈合作的几个人,海城的江泊雪也在。
云挽听见有人问,江夫人怎么没来。
他笑笑说:“太累了,让她在酒店陪女儿睡觉了。”
有人还问陆承风:“陆太太呢?”
陆承风晃了晃云挽的手。
那人立刻说抱歉:“看我这眼神,还以为昨晚上那个是陆太太呢。”
云挽一愣。
陆承风后来是去喝酒了,他要是喝酒,秘书一定陪着,业里心知肚明的事,秘书就是用来挡酒的。
有人解围:“我就说你眼神不好吧,那个挡酒的一看就是秘书。”
陆承风私生活一直都挺好的,也没什么绯闻,人家看他带人来喝酒,下意识就以为是他老婆也不奇怪。
陆承风笑说:“以后就认识了。”他陪着云挽入座。
他们谈的生意她听不懂,她也不太会说话,只好干坐着。男人们大多都是带了女伴的,个个是人精,会来事得紧,喝酒谈笑自有风情。
有人来敬酒。
云挽本就不会喝酒,现在怀孕了,更是碰也碰不得。
“陆太太,这就不给面子了吧?”
云挽其实知道自己的定位,陆承风娶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恩爱,佳偶天成,就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她也知道自己必须给面子。
要是平时,一两杯她喝也就喝了,陆承风知道她酒量,喝两口,他就会找借口挡回去。
这么多年,已然默契无比。
可是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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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云挽下意识看向陆承风,漾着水光的眼瞳里带着些求助意味。
察觉她眼底染上的惊惶,他看她片刻,低着嗓音道:“她最近有些感冒,在吃药不让她喝酒。”
那人嘟囔了句:“真可惜,要是昨晚那位小姐在,这杯干红她肯定能品出滋味。”
陆承风轻笑:“下次让她陪张老板喝。”
云挽也勉强笑了笑。
海面上蔚蓝无边,游艇很晃,佣人上了几道菜,都是海鲜,估计是特产,腥得很。
云挽几乎不怎么动筷子,后来闻着实在难受,捂着唇干呕了几声,尽管努力压制了,可还是显出异样。
陆承风偏头,皱了皱眉头:“不舒服?”
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云挽只得点头。
后来她一口都没吃。
宴是江泊雪设的,宴席上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没人敢当着陆承风的面说什么,可她好像是里面最扫兴的一个。
下午时分,游艇返回,助理等在港口接。
云挽知道他脸色不好,下意识想道歉:“对不起。”
“你回去吧。”陆承风好像没听见,指挥酒店来接洽的人,“把我太太送回房间休息。”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陆承风偏头吩咐助理:“去,把丝遥找过来。”
“穆小姐?您不是说今天放她假,她这会儿估计在shopping咯。”
助理有点点粤区口音。
陆承风挑眉:“她还敢shopping?什么shop那么迷人?让她一个小时之内回来,到得了她看上的我买单,到不了罚她两个月薪水。”
助理噗嗤笑:“哇,那肯定到得了啊,穆姐走的时候还说想要birkin 30喔。”
陆承风笑:“十个也买得起,就看她动作快不快了。”
他们交流,好像已经把云挽忘记了。
酒店人来了,陆承风眼眸看她:“你跟着他们走。”
“晚上你几点回来?”
陆承风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没在意:“看情况,你先睡吧。”
那就是也可能不回来,云挽垂眸。
她跟着侍应生回到酒店。
陈蝉衣已经离开了,许珈毓也在休息,她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他们甚至也不认识她,因为经常陪在陆承风身边的,也不是她。
然而到了傍晚,海滨骤然下起暴雨,雨水噼里啪啦砸到落地玻璃。
不知道是不是游艇上吹了风,云挽回去躺了会儿,喉咙涩疼,浑身发冷,好像是真的感冒了。
她咳嗽几声,强撑着爬起来,先把稿子写了。她怀孕了,也不敢乱吃药,只能发消息给陈蝉衣问了几句。
酒店房间很闷,云挽重新改好稿件,给刘楚茹发过去。
云挽:【稿子我改好了,你比对着看看,可能会有些细节我没注意,你发现了记得改一下。】
对方没回复。
云挽揉了揉酸痛的腰,披上衣服,准备去楼下大堂坐着。
酒店大堂是整面落地窗墙,本该很明亮,只是那天下雨,雨水是灰色的,天色也很暗。
云挽要了杯果汁,把电脑架在膝盖,开始写自己的稿子。
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她没注意,她做起事来,会很认真,很难察觉到周围环境。
“你平时写稿子都这么专注?”
云挽吓了一跳,抬眼才发现:“栾琛?”
对面男人一身灰色西装,腰板挺直板正,窗外的雨水倾盆,落在他身后,他把普通西服也穿得倜傥风华。
栾琛脱掉大衣,单手解开西服扣,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了,见到我,惊讶吗。”
云挽愣愣说:“有一点。”
他像是笑了:“有什么惊讶的。”
云挽抱着电脑,维持着双膝并拢的姿势,咬了咬唇:“都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我也没有想过,原来你和江家也有交情。”
“我和江夫人认识。”
栾琛微微颔首,额发落下几缕,不长,然而端方温泽像淡墨,垂下眼睫,仿佛蒙了层阴翳,笑了:“那怪不得。”
有路过的人把栾琛认出来,忙恭敬地来递烟,是软中华的烟盒,云挽视线落在上面,她认得。
这种烟,陆承风车上常备,只是他不抽,都是给应酬的。有些政府里人不抽贵的,扎眼,通常都是软中华。
栾琛摆手拒绝:“抱歉,最近不抽烟。”
那人又点头哈腰,寒暄了几句走了。
桌上的烟灰缸倒是还有烟头,栾琛看一眼,招呼侍应生,把烟灰缸推给他:“这个收走。”
“你不抽烟吗?”
栾琛没回答,只是瞥了她一眼,笑道:“我能抽吗。”
云挽下意识跟着他视线落到小腹,微微红了脸:“谢谢。”
他脸上露出闲适的笑意,云挽问他也是被邀请来的吗,栾琛不咸不淡说:“这家酒店是我家的。”
云挽微愣,这个她是真没想到,栾家竟然是做酒店产业。
“你挺冷的?”栾琛看她唇色略白,“我让侍应生拿条薄毯。”
她本来想说不用,不过栾琛坚持,侍应生抱着薄毯过来。
栾琛接过,顺手替云挽披好,掖紧。
脚步声稳健传来,大堂旋转楼梯走下几道身影。
其中一道站定,窗外灰蒙的天色,他穿着敞怀的西装,刚踏下楼梯就看见如此亲密一幕。
轻抿的唇,微微阖动。
12.承风(含入v公告)
他维持了几秒钟的静止,没有踏下楼梯,静默地矗立在那,冷倒是还像之前一样冷,只是无声无息,那种沉默就跟阴翳似的蔓延。
有人顺着他目光看见云挽了,一抚掌:“哟,陆先生,不是说陆太太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在这儿?”
云挽根本不敢说话,陆承风逆着落地窗外昏暗的光,岿然不动地注视着她,鹰目精明锐利,又拖着道若有似无的凉薄。
她攥住裙摆,后背阵阵发冷。
还是栾琛开口,笑得温文尔雅:“赏雨景,正好和大学同学碰上。”
那男人显然不信,狐疑道:“是吗,那也不用挨那么近。”
栾琛面容不改:“我也是好心,聊了两句,发现陆太太是真的病了,发冷,男人作为绅士哪有让女士冻着的道理?”
这个解释也说得通,本来遇到熟人叙话也不算什么,主要是陆承风脸色太难看。
他一直没说话,身边都是要和他谈生意的,遇到人家家事,又摸不准他什么态度,只能纷纷僵持在那里。
从他侧后方走出个女人,抹胸暗红长裙,侧边长卷发到腰,她手里一个精致小巧的手包,是穆丝遥。
穆丝遥妩媚一笑,解围道:“真是巧,陆太太,赏雨景也能遇上,确实有缘分。不过我们还有事,不打扰您叙旧,您病了,还是早回去休息。各位,往二楼请吧。”
陆承风没动,就像是没听见,脸色仍旧铁青,压着一层惊涛骇浪。
穆丝遥忍不住低声催促他:“走吧。”
他置之不理。
陆承风越过人群,大步走了过来,对上她慌乱的眼睛,他展臂伸手,拽过她胳膊,猛地拥在怀里。
高耸挺拔的身躯罩在身前,逆着昏光,也挡住那些若有似无刺探的目光:“挽挽。”
一行人瞬间没了声音。
都知道他现在颇有盛名,基本上男人能到这地步,纠缠不休的女人不会少,而他家里始终就一个娶过门的老婆,况且这老婆,家底很差,和陆家本身根本没法比。
多少人都猜陆承风迟早婚变,他怎么可能真的爱他老婆,看着也不像,遇到这种丢脸的事,会雷霆震怒才对。
他没有。
至少表面上,没有。
云挽被迫待在他怀中,她不高,头顶才到他肩膀,因此他勃发有力的心跳,就震在她耳边,她下意识揪紧了他衣襟。
他声音磁沉醇厚,只是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生病了,最好还是回房间待着,否则离开我身边,遇到不识相的怎么办?”
刚才口无遮拦的男人冒出身冷汗,知道陆承风是在点他,可他半句话不敢说。
陆承风如今在商圈炙手可热,和他牵上线不容易,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敢得罪,他上面政府里头还有人。
他为自己正儿八经的老婆讲话,也是杀鸡儆猴了,以此告诉所有人,不要再找他老婆麻烦。
他甚至没有看栾琛一眼。
栾琛贯彻绅士两个字到底,很有风度地一笑,冷玉生温,陆承风当看也没看见。
他滚烫的气息重重滚落,擦过云挽额头,漫不经心说:“出来多久了。”
问的问题简单,语气也平和直白,可是只有云挽知道,他肌肉虬结的臂膀收得多紧:“嗯?”
她眼睫都在颤,乖顺地说:“没多久。”
“嗯。”陆承风拖长音调,点了点头。
让她怀疑,他不是在问她出来多久,而是在刺探她究竟和别的男人见了多久,又聊了多久。
她当然不会把他的平静当没事,她知道他已经恼了,再不好好回答,说他爱听的,他不知道会怎么发火。
云挽下意识挣了挣,然而这种挣动在他眼里,就像躲避,陆承风眯起眼睛。
他牢牢钳制她,像是一堵墙,她毫无办法。
转而视线落在她肩上的毯子:“冷吗。”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不冷。”
声音小得可怜。
那道蛰伏危险的眉眼果然一松,他笑了:“说瞎话,我让侍应生重新给你拿一条。”
他不可能让她再盖这条毯子。
云挽怕他再这样,会生什么事端,焦急道:“你后面没事了吗。”
“有。”他扯唇,简单解释,“你生病了,我陪你回去。”
说完包裹住她的手,他大掌宽厚:“手也冷,究竟下雨天出来做什么,这么不乖病怎么好。”
如此旁若无人的交谈,他身后跟着的人不敢走,侍应生不敢走。
甚至栾琛,单手插进西裤口袋,矗立原地,眼睛里已经浮上些许摸不透的笑意。
这时候有男人粗犷的笑声插来:“陆总,可巧啊,在这碰上您,好久也没听您消息了,现在生意做大了是不一样,都难约了。”
陆承风勾了勾唇,还是维持着搂紧她的姿势,连半刻都不愿松开:“也就是一时风光,比不得翟老板经年名气。”
他语调不冷不热,显然只是客套寒暄而已,姓翟的让侍应生上了杯酒,想敬陆承风。
陆承风也就是看了一眼,笑着连话都没多说。
男人这才察觉气氛异样,不露声色扫视一圈,心里狂跳,视线最后落到陆承风怀里。
凝着女人莹润白皙一张脸,他皱起眉。
黑色逐渐逼近,姓翟的回身,目光幽幽撞上栾琛。
栾琛勾唇:“翟经理,敬了陆老板,都不敬我一杯吗?”
他家世应该真的挺煊赫的,云挽想,因为她看见就那一瞬间,翟经理的冷汗就滴了下来,直直砸碎在大理石地板上。
栾琛的语气不急不躁,温文尔雅,还带着点稀松笑意,可落到耳朵里,就是令人脊背发凉。
云挽胆颤心惊,半边脸埋在陆承风衣襟,不敢回头看,陆承风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臂膀的力道依然坚实紧绷。
声音越过她发顶,裹挟着凌厉的寒气:“栾公子,刚才没注意,您也在这里,怎么,您也想同我与翟经理喝一杯?”
他再次表现视若无睹,姿态高高在上,这样的轻视,逼得人冒火。
栾琛的确有些怒了,刻意压低的声音满含冷意:“陆老板心系娇妻,也不太看得到我在这里。”
陆承风从善如流,果真低眸看了眼怀里,轻唔,眼底蕴着极淡的笑痕。
看了几秒,又一把将怀中脑袋紧摁在胸前,像是不准任何人窥视:“确实她比较好看,栾公子刚才看了那么久,不觉得吗?”
“我应该觉得吗?”
“也是,论起时间,还是我和她相处比较久,栾公子看不出好坏,太正常。”
氛围就此沉静了好几秒,云挽紧紧闭上眼,那种几方对峙的沉默,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此刻宁静,不久后必将惊涛怒浪。
两秒后,栾琛笑了。
他说:“是,只是我与令正大学相识,那时候,陆老板好像还不知她名姓。”
云挽身体狠狠一颤,想挣脱,可陆承风铜墙铁壁,她推了两下纹丝不动,反而箍在腰间的手臂愈发收紧,她抬头只能看到男人下巴,视线很模糊。
他心跳声震耳欲聋,她知道他是真的怒了。
“栾公子,现在难道还是缅怀大学时光的小孩吗。”陆承风冷道,“她已经是我太太了。”
栾琛笑了,语调听着像是心情都愉悦了:“不好吗,我还挺怀念——大学时光呢。”
他中间拖长音节,意有所指。
栾琛随性端过托盘里的酒,在手中晃了晃:“陆老板赏脸吗?”
陆承风冷冷勾唇,喷火的眼睛凝视栾琛一秒,倾身拿过另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高脚杯被慢条斯理放回托盘,底部玻璃碎裂,刺耳得响,在场被震得鸦雀无声。
栾琛若有似无笑着,再度伸手。
他明知道陆承风现在多气,可他还是伸手,这样挑衅般地往跟前凑:“陆老板,祝您顺风顺水。”
陆承风铁青着一张脸回握,用力到臂膀青筋暴起,云挽被箍得胸口发闷,栾琛却连痛都没喊一声。
他笑得很开怀。
手掌分离时,骨头一声错位的声响,她听见他也阴沉着回了句:“栾公子,生福生财。”
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陆承风撤开手就走,他秘书在后面急了,喊他,他头也没回,撂下一句“你自己处理”就刷开电梯,把云挽推进去。
云挽担心他还有事要做,着急地看他:“你不是还有工……”
他骤然低眸堵住她唇,她毫无防备睁着眼,他也睁着。眼瞳对视的刹那,那一眼骇人得简直恐怖,不能用阴森来形容,他是恨不得把她唇咬出血。
云挽吃痛,惊慌地去推他,被他单手就死死反握住。
电梯门还没有完全闭紧。
栾琛含着玩味的声音见缝插针挤进来:“陆夫人,下次同学聚会再见。”
她眼瞳一缩,电梯门彻底关上,电梯上行。
楼道无比昏暗寂静,陆承风黑着一张脸,根本是半抱半裹着把她拖回了房间。他一路沉默不发,她心却沉到谷底。
房门终于被刷开,他反手砰地关住,再推进卧室也关住。
终于隔绝开两个世界。
落地窗外的黑夜像庞然大物,他和她却在更狭小的黑暗中,房间里,只有他沉怒未消的重重喘息。
陆承风粗鲁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他,他眼睛是暴雨的前奏,手上力道恨不得掐死她。
“你记得你身份吗。”他语调都在抖,“你结婚了你知道吗!”
她疼得蒙了泪,小声说知道。
她是真的知道,从被他撞见开始,他就有了怒气,他不是惯于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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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他只是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惹笑话。
“结婚前我们约定过什么,用我提醒你吗。”
云挽真的吓得掉了泪,一晚上她都处于被动状态。她不敢惹他,可是她也真的没做:“他只是我大学同学,偶然碰上了,我……”
“你大学同学就他一个,全中国那么多地方,你就那么巧能碰上他!”
她哭着说:“我没骗你。”
陆承风逼迫她靠近,恶狠狠盯着她浮泪的眼睛:“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上次你说同学聚会,究竟是和哪个同学?是不是就是和他。”
他怒意滔天,爆发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听她解释,拒绝听她辩解,只不断地发泄:“他碰过你吗!”
陆承风死死咬牙:“说话!”
云挽其实胆子不大,他吼起来吓人得要命,泪水啪嗒啪嗒掉,喉咙涩疼,几乎哽咽得说不出来,又怕他更气,只好使劲摇头。
陆承风捏着她下巴:“你最好是没有,不管你说什么,我告诉你,你现在是陆太太,一天是陆太太,就不可以顶着陆太太的头衔背叛我。”
那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事,陆承风受不了背叛,不管是哪种程度的背叛,都会让他瞬间应激,恶心至极。
云挽还记得,大约他们结婚第一年末,华越的日子不好过,内忧外患,陆承风他老子不仅外部施压,里面员工也有奸细。
陆承风有个项目,已经在开发阶段被人出卖了,他亏空得连资金链都补不上,那是他最黑暗狼狈的一年,他就像是被困在茧。
可后来他挺过来了,熬过来,一口气,陆承风反败为胜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料理了那个出卖他的旧日下属。
况且他控制欲强到那个地步,他真的忍受不了身边人有二心。
云挽泪蒙蒙的眼瞳望着他,脸颊变得潮湿,咬着唇不敢说话,手机铃响了一声,这道刺耳的铃响如同彻底打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陆承风反手将她推到了床榻上。
她的裙摆很快被撕烂,头发也散乱不堪,混乱,模糊,无助,她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使劲推他,完全没有用。
他的力气不是她能比的,云挽最后小声说了句:“不要,我不想……”
然后就是贯穿般撕裂的疼痛,她纤细的指尖紧紧揪进被褥,呜咽声梗在喉咙。不断起伏的波澜里,她脑袋差点磕到床头,他往下拽了拽,又把她拽回来。
他把她摁在床铺,掌根死死抵住她单薄秀气的肩膀。最开始还有阻碍,后面愈发顺畅,她呜呜哭了半晌,觉得浑身散架,眼泪也要流光了。
那种横冲直撞的方式,几乎从未有过,他在这方面其实不算粗暴的,折腾得比较狠也是建立在她不疼的基础上,就是有点累而已。
可今天她好疼,觉得眼前阵阵眩晕,只能看到黑漆漆的画面,看不清他的脸。
云挽都不记得胡乱说过什么了,她哭得快昏厥,后面又被弄醒了,最后伏在身上的身体彻底安静下来,她也哭累了。
沉默好几分钟,陆承风拿手背擦掉她泪痕,动作仍是蛮横。但他好像已经没有在发怒,只是再次警告她:“你是陆太太,不要再对别的男人抱有幻想。”
她愣愣看着墙壁那里的虚无,说不出话。事实上,他不知道,她从没有对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抱有过幻想,从来没有。
从十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她这么多年一直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可是他也用这三年告诉她,他对她真的不会有任何感情。
结束之后,他去收拾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残局。
云挽紧紧抱着被角,翻了个身背对他,很安静地蜷着身体缩起来,脸埋进被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那里很疼,也很困,分明想迷迷糊糊地睡觉,可心脏就像是被谁重重捏了一把,眼前忽地模糊,看不清了。
他收拾完后没有再理她,云挽闭上眼睛,觉得脑袋晕晕的很难受。到了后半夜,浑身发热,紧接着就是忽冷忽热,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云挽脑袋好痛,痛得她想把自己缩得更紧。
意识模糊间,感觉到有人在推她,喊她,抱着她扶起来,喊医生来看。
云挽朦朦胧胧,睁开眼混沌片刻,只看到陆承风和医生站在门口说了什么,眉宇重重地压下去,眼眶里猩红染着几分狠厉。
她又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她睁开眼,看见陆承风坐在床边椅子上。
她脑袋还是疼,呼出的气滚烫,拂到脸上连她都觉得骇人。可她太干了,喉咙好疼,云挽勉强睁开眼,磕巴艰难地说:“想喝水。”
他扶起她喂。
水被灌下去,喉咙里舒服了好多,精神好像也渐渐回来,云挽疲惫地看着他。
他很沉默。
而这种沉默持续半晌,她忽然听到他说:“你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