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有位表小姐(快穿)》
3. 第 3 章
晨光熹微,庭院中满是露水的清新味道。
卫仲行练过拳后周身舒爽,他双手撑腰,伸展身姿。卫仲行将翡翠猴儿揣在怀里,阔步朝着大门走去。今日他要赴华流光的生辰之约,神情舒展。
走至廊下,他忽听得柔声抽泣,似猫抓一般令人心头发颤。卫仲行停住脚步,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云枝斜坐在阑干旁,柔美的面孔正对着带露珠的鲜花,面容中满是忧愁。卫仲行拧眉,他知道常素音的谋算,也清楚云枝私下里的各种亲近,想来云枝是赞同母亲的主意,想同他结亲。可卫仲行不愿,他偏爱明媚洒脱的女子,眉眼张扬,正如华流光一般,而不是云枝似的怯懦模样,声音稍微大些就要吓着她。
但卫仲行无法心冷到对云枝哭泣的景象视而不见,他凝神看去。云枝察觉到他的目光,柔柔望来,哭声顿时止住。她连忙站起身,意识到脸上有泪痕,忙捏起丝帕擦眼睛。或许因为太过着急,她越擦,眼圈周围越红,瞧着越发楚楚可怜了。
云枝岔开话题,问道:“表哥要出门去?”
卫仲行颔首,见她眼眸宛如水洗过般澄净,下意识地补充道:“朋友过生辰,邀我相聚。”
他难得同云枝多说几句话,她白皙的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语气里流露出羡慕:“表哥朋友众多,可以一同骑马射箭,饮酒作乐,真叫人歆羡。”
说着,两弯蛾眉又蹙起,云枝浑身被忧愁萦绕。卫仲行沉默,他知云枝虽来了京城数月,但性子腼腆,不常出门。仔细想来,云枝在府上常做的唯有两件事情,一是围在常素音身旁听候教导,二是等候他归来。可卫仲行每次回来,见了云枝,不过略一点头就匆匆掠过她的身旁。卫仲行当时没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回想起他离去时,云枝的眼睛从明亮到黯淡,加之她弱柳扶风的身姿,才觉得自己心狠。
云枝脱口而出:“……幸而表哥不是我这副沉闷性子,只能待在府中,连人都快闷坏了。”
话说至一半,她慌忙收住,刚忍下的泪意又萦绕在眼眶。卫仲行了然,云枝是因为在府上太闷了,没有说话的人,才会对花垂泪。他出声劝道:“你多往外面走走,别只闷在府上。”
也别将大半心思都放到他身上。
云枝垂下头,久久未言语。卫仲行看到她乌黑的如云鬓发,就在以为她不会开口,要抬脚离开时,云枝轻声道:“她们……都不理我。幸亏我还有姑母和表哥,否则偌大的一个京城,竟然无一个人可以依靠。”
卫仲行不懂京城女眷是如何交往,但云枝没有家世背景,想必很受排斥。卫仲行稍一抬手,碰到怀里的翡翠猴儿,他恍然想到自己是要去赴约,却在云枝这里耽搁许久。
云枝看出他有离开的意思,率先开口:“表哥身有急事,便先去罢,我无妨的。”
为了安卫仲行的心,她扯动唇角露出笑容。只是那张白皙脸颊有未曾擦干的泪痕,发红的眼圈衬得她的笑容也带一分可怜。
见她这副模样,卫仲行如何能坦然离去。他稍做沉吟,提议要云枝随他一起去。云枝惊诧地抬起眸子,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担心自己同去会给卫仲行惹麻烦。
卫仲行皱紧脸皮:“你能惹什么麻烦,就算有,我也能随手解决。”
云枝松气,点头应好。
因着卫仲行出门,府上早就备下骏马。现在添了一个云枝,又唤来马车。卫仲行不改主意,要骑马过去。云枝不肯上马车,弱声说道想和卫仲行一样,她也要骑马。
卫仲行上下打量她,问道:“骑马?你会骑马吗?”
瞧云枝细胳膊细腿,不像是骑过骏马的样子。云枝眼神飘忽,应了声是。卫仲行看出她在撒谎,便把自己的马让给她。云枝看着通体枣红色,无一丝杂鬃的良驹,眼前发黑。她抓住缰绳,强撑着要上马,但她连脚蹬都踩不稳,差点被马甩下。卫仲行单手揽住她的腰肢,未发一言,只用清明的眼神看她。云枝知道谎言被戳破,垂下脑袋,小声道:“我只是想和表哥一样。表哥骑马,我坐马车,旁人看见了会觉得我和表哥生疏。”
卫仲行心道,他们本就是不亲近的表兄妹,但云枝出乎意料的执着,无论二人的关系如何,在外人面前,她不愿意让别人觉得卫仲行远着她。卫仲行拦住云枝想要继续扯缰绳的手,说道:“不必试了,我同你坐马车。”
马车里,两人面对面而坐。卫仲行阖眼休息,云枝抬眸望他,见他毫无察觉才放肆打量。云枝皮肤娇嫩,刚才马缰磨红了掌心,残红未消,她轻轻揉着,猜测即将要见到的华小娘子是何等模样。
华流光打扮一新,站在府门外迎客人进去。婢女们暗地里议论,想她定然是在等卫仲行,不过明面上扯了迎客人的幌子。议论声让华流光听见了,她脸上一红,责怪道:“府上忙得团团转,你们竟在嚼舌头根子,还不快去帮忙。”
言语中并非真的愠怒,而是羞愤更重,因此婢女们并不怕,散开后仍旧互相使着眼色。
远远看到国公府的马车驶来,华流光面容舒展,心中却奇怪道:卫仲行讨厌坐马车乘轿子,更喜骑马徒步,怎么今日却坐了马车前来。
卫仲行掀开帘帐,轻盈跃下。他看见了华流光的身影,手摸向衣襟,正待取出翡翠猴儿交给她,却听身后传来绵软声音。
卫仲行转身看去,只见云枝掀开帘子一角,露出半边脸颊,神情慌乱:“表哥,我……”
她声音细弱,卫仲行听不真切,只得俯身靠近。云枝的唇瓣几乎贴在卫仲行的耳朵,他才听清楚,原是马车稍有颠簸,云枝鬓间的骨簪掉落。云枝素来不喜过多装饰,今日又因为是卫仲行临时邀请,来不及梳妆准备,鬓发间仅有一只骨簪。
卫仲行不以为然,骨簪丢了也好,掉了也罢,不过一首饰而已,何人会盯着云枝的鬓发看。但云枝不肯下去,她嗫喏着,说常素音教导她京城里的规矩,见客人时需佩戴首饰以显尊重。她发簪都不戴,落在旁人眼里是失礼,会丢常素音的脸面的。
云枝怯声:“表哥先行进去,我再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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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大门,卫仲行怎可能放她一人在此,便问道:“若是找不到,你就不进去了?”
云枝点头。
卫仲行被她的执拗打败,重新上了马车,同她一起找。
华流光和众宾客眼睁睁地看着卫仲行下来,又登上马车,不解其意。
有婢女上前,轻叩车壁。卫仲行扯开帘子,身后露出一抹娇弱的身影。云枝以宽袖遮面,提醒卫仲行她现在不能见外人。卫仲行啧了一声,把帘子放下一些。婢女回神,说宴会即将开始,卫仲行因何等缘故不下车。卫仲行自然不能提是因为要找发簪才迟迟未进门,随口道:“不会误了时辰。”
婢女再想看清云枝的模样,卫仲行已经把帘子落下。婢女回了华流光,想要把马车里还另有一女子的事情告诉她,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思来想去终是没说,想着当做没看到,省得惹出是非。
马车空间虽然不小,但云枝和卫仲行同时俯身寻找,脑袋轻碰。云枝轻声呼痛,却伸出手来探卫仲行额头。她掌心绵软,动作轻柔,在卫仲行额前揉了揉。卫仲行心感异样,身子一侧,躲开云枝的触碰。他要云枝在一旁坐好,莫要乱动。他则半跪于地面,掌心细细摩挲。
云枝安静坐着,她手中捏着微凉的骨簪,正是她声称丢了的那只。云枝掌心一松,骨簪掉在厚厚的黑狐狸皮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卫仲行四处寻不到,转身一瞥,看到了云枝脚下有细微光亮。他心中一喜,暗道总算寻到了,竟忘记了让云枝站起身,伸手便去摸索。云枝坐在原地,并不移动位置,看着卫仲行的身子不断靠近。
手掌握紧了骨簪,卫仲行要把它交到云枝手中,刚一抬头,脑袋被织金绸缎罩住。卫仲行才知,他不知不觉间竟趴在了云枝双腿下,被她的衣裙笼住头。卫仲行脸颊发热,头上的黑暗散去,原是云枝素手拨开衣裙。
云枝丝毫不提卫仲行错入了她衣裙下一事,看着他手里的骨簪,眼眸微亮:“表哥,你寻到了!”
卫仲行本来面色赧然,听到云枝软声夸他厉害,胸口浊气顿时散去。
云枝接过骨簪,放入发间。因面前没有铜镜,她只能询问卫仲行有没有簪歪。卫仲行哪里看得懂,胡乱地点头。
卫仲行先下马车,他拨开帘子,众人便瞧见一张白嫩柔美的脸。云枝抬眸,没有看向人群,而是把视线落在卫仲行身上,她缓缓抬手,搭在他紧实有力的手臂,也跟着走下去。
云枝细看华流光,见她果真和卫仲行好友所说的一样,脸颊微丰,体态婀娜,似牡丹般雍容大方。
华流光同样在打量云枝,她纤细柔弱,少钗环装点,但极素的打扮不会折损其美貌,眉眼中带有几分易碎琉璃的脆弱感。云枝亦步亦趋地跟在卫仲行身旁,水眸中待他满是依赖。卫仲行神情稍显冷淡,但二人既然同行,想必关系非同一般。
华流光探究的眼神在两人中间徘徊,直至卫仲行开口解释云枝的身份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表妹。
4.第 4 章
云枝和卫仲行双双落座。身为宴会的主人,即使面对众多客人,华流光处置的游刃有余。云枝瞧着她正敬着酒,另外分出心神回答旁人的问话,丝毫不见慌乱。
云枝拿眼睛觑卫仲行神情,见他眼眸闪动,果然流露出欣赏之色,心口不由得收紧。出身使然,即使云枝从现在学起,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追上华流光的应酬能力。
鸡缸酒杯掀翻,卫仲行被身旁的动静引去注意。他见云枝面色发白,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去擦,却不是先擦沾湿的裙摆,而是脏污的桌面。卫仲行捉住她的手腕,云枝和他对视,又匆匆地避开视线,细声道:“表哥肯定后悔了罢。”
卫仲行挑眉,问道:“什么?”
云枝柔声开口:“来此地的一路上,我已惹了几桩麻烦,委实太没用了,倘若我和华小娘子一样能干就好了。”
卫仲行蹙额,他虽然和云枝不甚亲近,但听到她说出妄自菲薄的话,心底生出烦躁。卫仲行捏紧云枝手腕:“人各不同,你无需非要同她比较,做好自己便足够。”
云枝晦暗的眸色恢复了光亮,定定瞧着他:“嗯,我全听表哥的。”
她的神情中满是敬仰,仿佛卫仲行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卫仲行偏过头去,要云枝莫要理会桌上狼藉,先去换身干净衣裙。
华流光走近,吩咐佣人前来收拾,又亲自领着云枝往内院去更衣。
隔着三扇四季如意屏风,华流光和云枝搭话,问她家在哪里,住在京城可还习惯。听闻云枝父亲是开粮铺的,华流光神色一怔,她交好的女郎家中长辈的最低官职也是五品官员,只有府上的佣人攒下了银子,会在外面开间粮铺油店。华流光以为云枝是卫仲行的表妹,家世不会相差过多,没想到云枝的家境如此平庸。
云枝柔声开口:“华小娘子不必奇怪,常言道,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何况是国公府。”
华流光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愣神竟被云枝察觉,顿时面上一热。
云枝褪下衣裙,她纤细的身影映在屏风上。云枝素手抚过佣人送来的衣裙,听闻是华流光新裁的衣裳,还未上身,见她急用便先拿来了。
华流光的穿着打扮同她本人一样,张扬明媚,衣裙上除了精致的绣花,腰肢处有一串珍珠串成的链子。
云枝张开手臂换衣,轻声和华流光搭话,顺势将话头扯向了生辰礼上。她极力称赞卫仲行,说他对这次宴会很是上心。但男子总是不擅长挑选生辰礼,卫仲行便来问云枝意见。
“我哪里知道你喜欢什么。但表哥信任,我便不能叫他失望,就拿了我的喜好告诉他,说女子爱装饰。相比金银珠钗,玉石制成的首饰更不容易出错,表哥便定下了翡翠。华小娘子还未见过那翡翠猴儿吧,我和表哥都觉得它好。我求你一桩事——”
听着云枝满口说的是她和卫仲行,华流光胸口萦绕郁气,又听云枝要求她,便问是什么事。
映在屏风上的柔美脸颊轻垂,语气温柔:“待看了生辰礼,你无论喜欢不喜欢,千万装成一副惊喜模样,我不想让表哥失望难过。”
华流光的心越发沉了。她本可以随便点头敷衍云枝,却始终没应声。她借口屋内太闷,便提出在外面等候云枝。
见她出去,云枝施施然从屏风后走出。她刚才所说的话真真假假——卫仲行所赠,自然是他万朝会上表现突出,得了皇帝赏赐的翡翠猴儿。只是这决定是卫仲行一人定下,并未过问她的意见。但云枝偏偏要如此说,她已经瞧出华流光同样对卫仲行有意,只是两人之间情意朦胧,似有薄纱阻隔,没戳破前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心意。这便意味着云枝有可乘之机,她只要稍加引导,便能引起华流光的误会,她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手中。
云枝轻掠鬓角,将鬓发理平。她自然不觉得自己光明磊落,可这世道,良善就意味着失去。她承认自己并不大度,反而吝啬的很。
她欢喜表哥,想要表哥,就要争去抢。而成人之美是圣人才会做的事情,不是她常云枝应当所为。
云枝重回席位,珍珠腰链将她柳腰束紧,更显得不盈一握。卫仲行有些恍神,他没想到华流光会拿她的衣裙给云枝,更没料想到云枝如此适合这套衣裳。她脸庞素净而衣裙艳丽,人没有被衣裙压下,反而以艳色越发衬托清丽美貌。
“表哥,这件衣裙一定价值不菲,我回去后便洗好,保准原样送回。”
见云枝小心翼翼的模样,卫仲行攒眉。他素来行事洒脱肆意,别人送什么东西都能坦然接下,从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还不起。云枝如今住在国公府,自然是卫家的人,卫仲行见不得她一副怯懦模样,连衣裙都不敢接受。
卫仲行沉声道:“不必。一件衣裳而已,就是金玉做成的你也穿得,何况只是普通绸缎。”
云枝面露犹豫,她仍是担心会亏欠华流光,但因为卫仲行的话没有继续开口。卫仲行见状,索性道:“我买下它,就成了你的了,放心去穿。”
云枝才展眉,连声道谢。
卫仲行心道,他的母亲同样出身平民,但即使面对卫老夫人也没露过惧怕神色。与之相反,常素音经常和卫老夫人因为一些琐事意见不同,争执的面红耳赤。卫老夫人气极了,会拿常素音的出身说事,说她一个船夫的女儿,哪来的信心觉得她看中的店铺的比自己的好。常素音反驳,卫老夫人看不起船夫,可她的儿子是船夫的女婿,孙儿是船夫的外孙,连她本人,都和船夫结了亲家。常素音做姑娘时就是泼辣性格,成亲后有所收敛,但足够气倒卫老夫人,事情的结局总是卫老夫人妥协。
卫仲行试图将云枝代入常素音,不禁笑出声音。他难以想象,云枝顶着一副柔弱面孔同人争执的模样。若是换了云枝和卫老夫人意见不合,她应该会立刻改了主意,任凭卫老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枝好奇发问:“表哥在笑什么?”
“笑你……”
卫仲行脱口而出,想说在笑云枝的性情,又堪堪止住,摇头说没什么。
华流光给宾客敬酒,因为前来的客人都是她相熟的朋友,宴会并不拘禁,颇显随意。行至卫仲行面前,华流光脸上的笑意更浓,同卫仲行说着上次游湖没看到烟花,这几日准备再去一趟。卫仲行也说要同行。
云枝眉眼低垂,卫仲行所说的游湖她完全不知情,想来是他和几个好友,其中当然包括华流光,一起泛湖游玩。这是独属两人之间的话题,她无法插嘴。
待定下了游湖的时间,云枝柔柔起身,举杯祝贺华流光生辰。她一仰脖颈,把鸡缸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云枝喝的急,喉咙被呛到,连声咳嗽,白嫩的脸颊泛起红晕。卫仲行不赞成地看向她,平日里云枝就不常饮酒,一下子喝的太多,难怪会呛住。
看云枝寻帕子不得,卫仲行索性把自己贴身的绢帕给了她。云枝捏紧,在唇上轻轻擦拭。她向卫仲行眨眼,以口型示意,提醒他莫要忘了身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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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之事。
卫仲行果然开口,问华流光做新衣服花了多少银钱,他要买下这件衣裳。如此一来,云枝就能安心穿了,不用担心占了华流光的便宜。
华流光面容稍冷。一件衣服她送的起,可卫仲行为了云枝对她开口,便显得在她和云枝之间,是云枝更重要。诚然,云枝是他的表妹,而她不过是朋友而已。可华流光心底不舒服,她总以为两人和寻常的朋友不同。
但卫仲行哪里能看出女子的心思,他当然没瞧出华流光已经心中不快,见她不说话,就自顾自地估计着摸出一只金锭,价值足够再做几件新衣服,交给了华流光的婢女。
华流光冷声道:“用不了这么多,你真是大方。”
卫仲行想起贺礼还未送出,便摸向怀里,说起翡翠猴儿是他一眼相中,华流光一定喜欢。
华流光想到云枝说过的话,丝毫没有看翡翠猴儿真容的打算,加之刚才买衣给银的事情,她气道:“旁的不必送。你若是想送,就折成金银罢。”
她本是气话,稍微能看懂女子心思的男子,此刻就该软了语气,说自己如何费尽心神挑选礼物,华流光听了一定消气。可卫仲行在男女之事上未曾开窍。寻常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知晓情爱之事,但他一心只爱骑马射箭,对婢女的温柔小意、特意讨好熟视无睹。卫老夫人曾经要给他选通房丫头,径直洗干净了躺在他的床榻等他回来。卫仲行见了当即变了脸色,命人连床带人一起扔出去。他如此不解风情,卫老夫人不敢强行纳妾,恐怕令他生了反骨,以后更不热衷房中事了。卫仲行对华流光的感觉朦朦胧胧,谈不上深情,只是和她待在一起,他觉得心情愉快。
于拉弓射箭上,卫仲行是山尖尖的人物。可在揣摩女子心思上,他一无所知。
正如此时,卫仲行完全没意识到华流光是在说反话,稍一愣神,刚才送礼的热情散去,顺着她的话点头:“好,我身上没带金银,稍后送来。”
华流光气极,但改不了口。她不能才说过不要礼,后又想要了,只得气冲冲转身走开。
卫仲行摸着翡翠猴儿,心里颇觉失望,他是当真觉得这物件好,才想着给华流光,不曾想她更想要金银。
云枝感慨出声:“好漂亮。表哥的眼光真好。”
卫仲行瞧着云枝瓷白的脸,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送你了。”
云枝眼眸颤动,没有拒绝,怯生生问道:“真的要给我,表哥不是要送华小娘子的吗?”
卫仲行心情烦闷:“你也不想要?”
云枝连忙摇头:“我想要的。”
她一早就看中了它。一只翡翠猴儿,不知能抵得上几箱子金银。她不是华流光,会因为一时之气没收下翡翠猴儿。
卫仲行把翡翠猴儿抛给了云枝,她当即捧在掌心,说要回府找根细细的红绳穿起来,挂在脖颈上。
见她眉眼弯弯,对翡翠猴儿极其珍视,卫仲行唇角微勾。他喜欢这只翡翠猴儿,自然希望收到的人同样喜欢。
云枝柔声道:“表哥待我真好。”
卫仲行很是心虚,因为在他眼中,是因为华流光不喜才把翡翠猴儿给了云枝,仿佛云枝收了华流光不要的东西。但卫仲行本意并非如此,他喜欢翡翠猴儿,见华流光不会珍视,便不给她,可也不会随便给了其他人。只他心里这般想,旁人却不知情。但云枝如此珍重,竟叫他生出了“不如一开始就送给表妹好了”的念头。
5.第 5 章
自得了翡翠猴儿,云枝便日夜戴在身上,连安寝时都未曾褪下过。玉石养人,人同样能滋养玉石。经云枝戴过数日,翡翠猴儿越发碧绿莹润。
看重的物件能得旁人认可,卫仲行自然得意,下意识便将云枝划至自己人的行列,待她的态度从冷淡疏远到有所缓和。
云枝远远地瞧见了卫仲行在廊下,忙轻声呼唤。卫仲行驻足,便见她小跑着走来。花鸟图样的绣花鞋周围的一圈裙摆轻轻晃动,足以可见云枝跑的急切。她在卫仲行面前站定,吐息微急,鬓发也乱了。卫仲行随口说了句:“可有要紧事告诉我?”
却见云枝摇头,柔声细语道:“并无,只是想走近了看看表哥。”
她此番言语,倒像是稍微走得慢点卫仲行就消失不见了。
卫仲行的胸口蓦地一烫,不知该如何答话。索性云枝似是随口一说,抬手挑起脖颈系着的红绳,将坠着的翡翠猴儿撩出,声音轻扬:“表哥你瞧,我天天都戴着呢,看着比之前亮了点,青绿色更重了一些。”
卫仲行凝神细看,见果真如此,正要回话,视线不由得从碧绿的翡翠猴儿移到捏着它的纤细手指。云枝手指不粗不细,匀称地挂着一层软肉,指甲饱满有水光。卫仲行移动目光,让自己只看碧绿的翡翠。可要看翡翠猴儿,便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云枝的脖颈——纤弱,白皙。细细的红绳绕在她的脖颈,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玉料被云枝滋润的极好,宛如水洗过一般,色泽明亮。
云枝捏着翡翠猴儿,微拉开衣襟,把它送回到胸前,紧贴在心口位置。卫仲行眼睛一烫,连忙错开视线,脑袋里却在下意识地想着,衣襟之下是何等景象。一叶知秋,从云枝白皙的脖颈就能猜测出,衣襟遮掩下定然是晃眼的白。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卫仲行连忙摇头,把突然冒出的奇怪想象驱散。
晚上设有家宴,佣人寻来,将罗列的膳食单子递给卫仲行,询问可还有另外想添的菜。卫仲行粗略看过,无甚意见,随手把单子给了云枝。佣人欲言又止,瞧着卫仲行的举动没说话。云枝知道佣人的为难,因今夜的家宴,她并不参加,怎能决定饭菜单子。
云枝把单子推回去,善解人意道:“家宴自然只有卫家人参加,我不在此列,便不看了。”
佣人轻舒一口气,他当真怕云枝另外选了饭菜。因为她不在宾客名单,到时候她定的膳食做与不做还是问题。倘若云枝因此误解,以为她也能出席,到时候现身在宴会上惹出议论,追根溯源便是他惹出的乱子。但云枝显然拎得清楚,没有顺杆儿就爬,谨记自己的身份,让佣人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心道:都说表小姐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想要攀附卫家,在他看来云枝很识大体。
卫仲行一怔,面上露出惊讶。他完全没想到阖府家宴竟把云枝落下了。云枝并未多言语,只是静静垂下脑袋,再抬起头时眸子中有未曾散去的落寞。她话题转的生硬,转而说起旁的事情。
云枝说话时小心翼翼,口中所说都是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她觉得有趣才说给卫仲行听,仿佛想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所有趣事都告诉卫仲行,和他分享喜怒哀乐。她又担心卫仲行听了无聊,因此说话时每讲了两句都要微微停顿,看卫仲行神色,见他没有露出厌烦的神情,才微微松气,继续讲了下去。卫仲行确实不耐烦听这些琐碎小事,但看云枝如此,恐怕他一开口打断,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就会露出难过的神情。
卫仲行试着耐心地听下去,竟从小事中觉出乐趣,不时颔首。
卫仲行抬首看天,刚才他停下脚步时,日头尚且偏东,现在已经移至正中的位置。卫仲行大惊,他竟站在原地和云枝说了许久。卫仲行开口要离开,云枝虽然不舍,但不能再留,便停在原地望着他离去。
卫仲行离开游廊,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云枝是否还站在原地。
他轻轻摇头,暗道自己多想——他已经走出很远了,云枝想必也已经回院子去了。但因为好奇心驱使,卫仲行转过身子,看到那抹柔弱的身影仍旧候在原地。看见卫仲行侧身,云枝目露惊喜,脸颊绽放盈盈笑意。
卫仲行神色一滞,扯动唇角,也回之以笑容。
快到晚膳时刻,卫仲行换好衣裳。
卫仲行刚走到院子里,见佣人在浇水。他手持铜壶,将一枝白花浇的压弯了腰。
卫仲行走过去,伸手接过铜壶,提醒佣人他浇水太过,白花会承受不住。卫仲行手臂倾斜,涓涓细流就从铜壶中流出,白花才不像方才似的差点被汹涌的水压断。
看着面前的白花——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唯它一枝是柔弱的白色。花朵不过拇指般大小,一有风吹过就会颤悠悠抖动。卫仲行瞧着这花,倒下意识想起了云枝。他随口问道:“府上可另外备下了饭菜?”
佣人回道:“厨房都在为家宴忙碌。但若是世子想吃旁的东西,我去告诉一声,让他们腾出手来做。”
卫仲行攒眉,想来也是,家宴一年中也办不了几回。筹办家宴,自然是为了满足卫老夫人儿孙满堂的心愿,更要用国公府的显赫证明卫老夫人地位尊贵。因此,饭菜一定要盛大且精致,不能有丝毫差错,让卫老夫人挣足脸面。厨房的全部心思都在家宴上,怎么会分出心神给云枝做菜。
卫仲行的思绪发散,想着云枝今晚要如何度过。宅院中热热闹闹,她却待在冷清的院子里,连饭菜都无。
白花遭风吹动,轻折花枝,柔软花瓣触碰卫仲行的手背。他眸色渐定,转身吩咐佣人。
云枝听莲心抱怨,她刚从厨房回来,本是询问晚上的膳食,谁知无人理会。等莲心问急了,厨房的人便道大家伙儿忙着做家宴,哪有闲工夫给云枝做饭。又道云枝只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应该懂眼色,看得出孰轻孰重。厨房分不出手,不过少吃一顿,云枝随意找出点心垫垫就可。
莲心念叨不停,想要把心中所有的怒气发泄出来。
“全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东西。偌大的一个厨房,十几个厨子,稍微匀出来一个就能做出饭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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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这是看轻小姐,才故意敷衍。”
云枝听罢,脸上无一丝怒容,心里也没有丝毫起伏,反而劝慰莲心莫要生气,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莲心不信,难不成有厨子会突然良心发现,给云枝做了四菜一汤送来。莲心只觉得云枝天真,不懂高门里的弯弯绕绕。她是卫家的家生子,看多了捧高踩低的事情,那些人才不会突然生出善心。为了晚上云枝不饿肚子,她只能想办法去拿些用料扎实的点心。
佣人前来请云枝去赴家宴。云枝早有预料,虽然做出一副惊讶姿态,但只是让佣人瞧的,心底却一片平静。
“可是,家宴是卫府一家人团聚,我身为外人,去了可否不好?”
佣人道:“表小姐不必多想,这是世子亲口所说,要我领你过去。就是天塌了,有人责怪你,也有世子撑着,你不用怕。”
云枝又问,此话是佣人自行揣测,还是卫仲行亲口说出。佣人道,当然是卫仲行一字一句所说。云枝略微垂首,面露羞涩,叫佣人回去告诉卫仲行,她这就去。
待佣人离开,莲心好奇询问,云枝可是早有预料自己能参加晚宴,对厨房的怠慢才毫不在意。
云枝心道,她故意候在廊下等待卫仲行经过,又透露了她不能去晚宴的事情,便是要卫仲行帮她。她知道卫仲行的性子磊落,是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守在凄清的闺房。云枝对出席家宴并不执着,可若是她当真不去,便坐实了她不是卫家人,是以客人的身份待在府上,还是一个企图攀上卫家的客人,那她以后遇到的诸如厨房的轻视只怕会更多。
心中百转千回,云枝并不同莲心细讲。她是能存住心事的人,更懂祸出口出的道理,即使是再信任的人,说话也要留三分。
云枝柔柔摇头,轻声否认:“我哪能未卜先知,不过是想开点,免得气病了自己。还好,府上还有表哥挂念着我。”
莲心感慨:“世子心中是有小姐的。”
云枝静静想道:卫仲行心里当真有她的一席之地吗。
她摸着胸前的翡翠猴儿,微凉的触感让她因为卫仲行命人来请的欣喜稍微冷却,心道:即使卫仲行心中真的有她的位置,不过一点点而已,还是比不过华流光。
但一点点分量不是云枝想要,她所求的是卫仲行全部的心,要他的心中全为她占满,不留一丝余地给旁人。
国公府家宴,除了卫国公一家还有叔伯亲戚参加。不同于国公府的子嗣稀少,只卫仲行一个孩子,其余叔伯多妾室,膝下孩子也多。府上平日里用膳,支的是六人圆桌,此刻换成了两张楠木雕福寿纹半圆桌拼成的大圆桌,足够坐下二十几人。
卫家的儿孙辈多,又请了旁的亲戚,亲戚又带家眷,桌子就分了几桌。
云枝到时,主桌尚且有空位,但依照她的身份定然不能坐下。云枝朝着最靠边的角落位置走去。
卫仲行来的稍晚,不见云枝的身影便以为她没来,经佣人提醒才在偏僻处看到了柔弱的身影。
6.第 6 章
亲辈们所坐桌位是按照和卫家的亲疏关系来排。同席的人不认得云枝,便问她身份,得知她是常氏旁支的小辈,就甚少同她说话。又有客人落座,因无空闲位子,云枝便被唤着让出座位。
席上一片热闹,云枝寻不到位置坐下,只能怯怯地站在一旁。她神情落寞,但因为性子使然,未曾开口寻常素音为她主持公道。
“阿行。阿行?”
卫仲行回过神,才知他母亲常素音在唤他。卫仲行答完常素音的话,径直站起身,在云枝的惊慌神情中将她拉至主桌。
卫仲行吩咐道:“在我旁边添一只椅子。”
佣人搬来椅子,放在卫仲行身侧。云枝沦落到这般凄凉田地,自然是她费心筹谋的结果。常素音是她姑母,云枝只要寻她告状,常素音自然会为她安排合适的位置,何至于如此可怜。
尽管云枝对卫仲行的行为早有预料——表哥是天生的英雄,见不得弱小之人受欺负,定然会为她考虑。只是她真见到卫仲行站起身,把她从角落拉至光亮处时,她心中不禁一热。
云枝紧挨着卫仲行坐下,两人相靠过于紧密,卫仲行一抬手,手肘就会碰到云枝的衣袖。他刚要开口,命佣人把两张椅子分开点,现在离的太近。云枝细声阻止道:“表哥,我想同你这样坐,可不可以不要拉远?”
乌黑的眼眸中满是祈求,卫仲行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他试图说服云枝,两人相距太近,抬手动筷很不方便。云枝忙道,她动作小,不会妨碍卫仲行。倘若卫仲行仍旧觉得不舒服,她可以整场宴会都不动筷子,不用膳食。
卫仲行更觉得奇怪。云枝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和他坐的紧密,委实令他想不清楚。
云枝颤声道:“我怕……坐在表哥身旁,我会安心。”
卫仲行了然。刚才亲辈们似有若无的排挤让云枝受惊,她现在宛如惊弓之鸟。刚才卫仲行把她从困境中救出来,她待他自然多有依赖。
卫仲行妥协,再不提及拉开椅子之事。
常素音默默品着茶水,始终注意着卫仲行和云枝的动静。她这些时日未分出心神给云枝,竟未曾料想到,在不知不觉间,云枝和卫仲行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变化。从前卫仲行见了云枝,不过略一点头。倘若卫仲行走得太急,甚至不会注意到云枝。而刚才,连常素音都没有看到云枝的窘境,卫仲行却细心发现了并为她解围。这在卫仲行看来不过小事,顺手为之,可情意往往就是因细节末节而生起。
云枝和常素音对上视线,常素音面上满是赞扬。若不是因为人多眼杂,她就要把云枝叫到跟前,大肆夸赞一番。常素音心道,云枝该更费些心神,把卫仲行抓在手心,从她的侄女变成她的儿媳。如此这般,她在常家也不算孤立无援了。
宾客俱到全了,卫老夫人才现身,她一身绛紫衣袍,脖颈、手腕、鬓发均佩戴金玉首饰,瞧着贵不可言。
席上一副其乐融融景象,卫老夫被逗的眉开眼笑。子孙辈中能言善道者不计其数,但卫老夫人最看重的还是卫仲行。她唤着:“阿行,到我身旁来。”
拥在卫老夫人身旁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卫仲行站起身,躬身唤祖母。卫老夫人连声说好,她瞧着卫仲行身旁还站着一位俏生生的女郎,便眯起眼睛细瞧。因为看不清楚,卫老夫人招手,叫云枝走上前来。
云枝面容紧绷,下意识地看向卫仲行,见他微微颔首,便放下心来。她走到卫老夫人面前,随着卫仲行叫祖母。卫老夫人见她模样可人,正要夸赞,身旁婢女俯身提醒道,云枝是常素音的侄女,因卫老夫人说过,不必她常来请安,因此卫老夫人见过云枝的次数不多,今日一恍神,竟认不出云枝了。
闻言,卫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稍收,暗道可惜。她年纪大了,喜欢年轻美貌的小辈,看着赏心悦目。卫老夫人见过的姑娘中,属云枝最貌美。只是卫老夫人和常素音不对付,待她的侄女自然亲热不起来。
卫老夫人态度变化的迅速且毫无理由,若是换了其他人,定然会觉得难堪,但云枝脸颊始终带着柔和笑容。直到回到卫仲行身旁,云枝才慌忙地抚着鬓发衣裳,询问可是她穿戴的不对,惹了卫老夫人不喜。卫仲行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不便同云枝细说。在旁人面前,他需得维护祖母颜面,免得让人觉得卫老夫人是会因为长辈们之间的恩怨迁怒小辈的人。卫仲行只道,或许是卫老夫人疲乏了才面色不好,同云枝无关。
云枝听了,不做怀疑,她对卫仲行始终是全然信任。卫仲行看她如此,因没说实话觉得对她不起,接下来的家宴中就对她多有照顾。
云枝受之坦然。在她眼中,凡是她不在意的人和事,都对她产生不了丝毫影响。卫老夫人是漠视她也好,奚落她也罢,云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放在心上。见卫仲行对她热络,云枝反而在想,以后卫老夫人能否对她再刻薄点,这样表哥就会多多补偿她。
用一个不在乎的人的怠慢,换来卫仲行的殷切相待,云枝觉得极其划算。
常素音亲手盛了一碗羊肉汤,双手奉在卫老夫人面前。平日里有再多的恩恩怨怨,表面上她仍然要做出好媳妇模样,在家宴上给足卫老夫人面子。
“娘,这是用新鲜的小羊羔肉炖的,只加了枸杞姜片,滋补养身。”
卫老夫人也配合做表面和睦,说了句:“你有心了。”她接过,仅仅略喝了两口,就放在一旁。
孙辈中年纪最小的女孩不过五岁,正是爱撒娇的年纪。她挤在卫老夫人怀里,要着各种膳食吃。卫老夫人纵容她,亲自动手喂饭。
“祖母,我要吃梅干。”
“好,祖母给你拿梅干吃。”
卫老夫人举起银箸,却没在桌上发现梅干。她吩咐婢女去厨房取,却知提前定好的饭菜单子上,并无梅干。婢女问道,可要现在命人去买。卫老夫人将银箸一丢,和瓷盘相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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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中夹杂怒气:“我早就说过,多准备梅干果脯,小孩子爱吃,单子上竟无这道点心。可是我不管家了,说的话就无人听了?”
这话便是在责备常素音不用心,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往严重了说,就是不敬重长辈。
常素音站起身:“儿媳不敢。”
卫仲行意欲解围,拿起桌上最精致的兔儿糕,塞到小女郎手中,说道:“这个是用杏子做的,比梅干好吃,你尝尝。”
小女郎尝罢,果真眼前一亮,嚷着她不要梅干了,要吃兔儿糕。
卫老夫人的怒意稍减,又耳提面命了几句。云枝看见了常素音渐渐不满的神情,心道不好,若是姑母真的和卫老夫人争执起来,无论是谁对谁错,一个孝字能压死人,姑母当众顶撞婆母,肯定会让她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
云枝心中微动,柔声开口:“事到如今,姑母还不说出实话?”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云枝身上,常素音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隐瞒了什么。卫老夫人更是不解,问道:“她不说,就由你来说,是什么实话?”
云枝柔声道:“祖母可知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食物放对了可以提鲜增味,放错了就会害人身子。姑母知道祖母喜吃羊肉,便特意备下。而梅干果脯是祖母为小辈们着想,特意安排,姑母怎会忘记。只是在布菜时,姑母得知民间有传闻,羊肉不能同梅子共食,于身子有害,便特意勾去了梅干。但祖母关心小辈,肯定会向厨房要梅干,姑母考虑周全,便让厨房不许备下梅子。”
卫老夫人半信半疑:“当真如此,她刚才为何不说?”
云枝轻声叹息:“今日家宴,姑母贸然解释,恐会折损了祖母脸面,她便按下不提,默默忍受委屈。只是……我不忍心让姑母被冤枉,她为了家宴费尽心神,旁人怪她倒是罢了,只是姑母最看重祖母的看法,得一句批评不知道要难过多少日呢。我才斗胆开口为姑母解释,请祖母、姑母怪罪。”
常素音愣在原地,心道她是当真忘记了卫老夫人的嘱托,没准备梅干,怎么落在云枝嘴里,她就变成了任劳任怨的贴心儿媳。云枝朝着常素音眨动眼睛,她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云枝是为她解围。常素音立即接话:“娘别怪云枝,她是向着我才说出实情。”
卫老夫人虽有怀疑,但她知道常素音脑子直,肯定想不出这样好的借口,除非事实果真如此。卫老夫人神色稍缓,她虽同常素音不和,但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常素音恐食物相克撤下梅干,又为了保全她的脸面默不作声,卫老夫人领情。
她道:“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的。”
常素音感到惊奇,她嫁给卫国公十几年,第一次听到卫老夫人承认有错。
常素音嘴里说着,都是媳妇应该做的,眼睛却看向云枝,暗道:多亏有云枝在,否则她定然要和卫老夫人争执,弄得不欢而散。哪像现在,于云淡风轻间就解决了麻烦,还得了卫老夫人的认错。
7.第 7 章
一场风波平息。卫老夫人虽然错怪了常素音,但因为她年长,又是怜爱小辈一时心急,无人埋怨她。众人对常素音稍有改观,觉得她嫁进国公府数年总算耳濡目染,洗掉了身上的贫民做派,懂得孝敬长辈,能识大体。
云枝缓缓坐下,面上无得意色。她察觉到卫仲行在看她,便摸着脸颊,神情懵懂:“表哥,可是我妆容有碍?”
卫仲行摇头,将心底话说出:“你刚才很不一样。”
明明胆小如鼠,连遭人抢了位置都不敢出声,却为了常素音的清白站起身,顶着众人的面,说出那样一番话。有理有据,声音温柔却坚定,真让卫仲行改观。
卫仲行未曾想到云枝会撒谎。在他的想法中,云枝是核桃大小的胆子,能在众人面前站起身已经用尽了十成勇气,她怎么可能扯谎。
卫仲行举起鸡缸酒杯,朝云枝一举,说道:“表妹刚才,有英雄之姿。”
在大家伙儿面前夸夸其谈,云枝没有露怯,被卫仲行一夸赞,她的脸颊瞬间通红,轻声道:“表哥才是英雄。”
声音嘈杂,卫仲行听不清楚,问她讲的什么。云枝便将身子倾斜,靠在他的耳旁道:“在我眼中,唯有表哥是真英雄。”
云枝眸色专注地注视卫仲行,说话的语气格外真诚,卫仲行心中一慌,连忙喝了两杯酒,才压住慌乱。
宴会散去,云枝正要回院子,被常素音身旁的婢女拦住,说是常素音叫她稍做等候。云枝安静等着,见常素音现身,她已换下衣裳,拆散鬓发,姿态随意。
常素音定定地看着云枝,问道:“你今日怎么想出那些话的?”
云枝温顺道:“情势所迫。我担心姑母和老夫人起争执,对姑母名声不利,一时情急便想起了在家中时,曾有佣人同时吃了羊肉和梅子,身子不适,连续喝了数日的甘草水才见好。我才以此为由头替姑母解释,可是我做的不对?”
云枝问的小心翼翼。
她一心为常素音着想,常素音心中感到宽慰。往日里常素音看不惯云枝柔弱的性子,今日得知她竟为了自己绞尽脑汁,又鼓足勇气撒谎。常素音当然不会觉得云枝心机深沉,她只认为云枝是一心为了她。何况深宅大院多的是算计,云枝撒了点小谎根本算不得什么。常素音待云枝越发亲近,拉着她的手轻拍:“好孩子,多亏有你。只是你既然说了谎话,就要守住秘密,不能把真相告诉其他人。秘密一旦戳破,你我都要沦落到难堪的境地。”
云枝忙道她明白,有关梅子的真相,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包括卫仲行。
常素音叹气,经过今日一遭,她才明白有人相帮的好处。有云枝在卫家,她就不是孤立无援,碰到难题就能共同想出办法。偶尔得了卫老夫人的磋磨,心情不快时,她能把云枝唤来,发发牢骚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常素音感慨:“你若是能立刻嫁给阿行就好了。”
云枝一声不言语,她何尝不想。但云枝知道此事急不得,需要慢慢来,太过心急会惹得卫仲行反感。
常素音见她一副怯懦劲儿,长长叹息,却没有过去一般恨铁不成钢的烦躁,而是想着该用何等法子使卫仲行对云枝情根深种,娶她进门。
卫仲行站在卫老夫人面前,听她问道:“你同常家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卫仲行奇怪,他和表妹之间清清白白,无需特意解释。
卫老夫人意味深长道:“你当我老了,什么都看不懂了吗?只是寻常的表哥表妹关系,你会让她坐在你的身侧。见她想吃哪个菜,便命人取来,她杯中的茶水无了,又亲自去举壶倒水。阿行,你是我养大的,我最了解你的脾气。你从未如此体贴周全过,可见你待她,不止是表妹而已。”
卫仲行皱眉,暗道卫老夫人多想。他连声保证,对云枝没有别的心思,只拿她当做表妹。
“和你沾亲带故的妹妹们不少,你待她们,怎么不和待她一样?”
卫仲行下意识反驳:“那如何一样?”
卫老夫人反问:“如何不一样。那个什么云枝,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卫仲行心想,云枝是格外的柔弱却又不招人厌烦,反而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关心照顾。不像其他妹妹们,他见了就头痛,叽叽喳喳的让他想要躲远点。
但面对卫老夫人,卫仲行却说不出这些话,只干巴巴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祖母别问了。”
卫老夫人便道,她只提最后一句,云枝是常素音的侄女,身份低微,见识短浅。卫老夫人知道没有男子会不喜欢云枝,小意温柔,令人生出怜爱之意。可卫老夫人不赞同卫仲行娶云枝。她的儿子已经娶了常素音,闹得家里不和睦。常素音因为见识有限,刚开始并不能做好国公夫人,频频惹出乱子,需要卫老夫人去平息。如今虽然好些了,但世家仍然不甚认可常素音,将她排斥在夫人们的圈子之外。
一个常素音已经够让卫老夫人头疼,她可不想再添一个云枝。
卫仲行笑着摇头:“祖母多虑,我是不会迎娶表妹的,你且放宽心。”
见他眉眼中对云枝并无情意,卫老夫人面容稍缓。她似是想到什么,笑着调侃道:“我听闻你对华家丫头有意,怎么,需要我为你说亲吗?”
卫仲行抚着额头,一脸苦恼:“没影子的事儿,祖母别乱插手。”
少年人被戳破心思,面色羞恼。卫老夫人见他对待华流光和云枝的态度不同,才真正相信他对云枝确实无意,便道,她老了,不便插手年轻人的事情。但只要卫仲行有了属意的人,前来告诉她,她一定费心筹谋亲事。
卫仲行无奈:“祖母,说好了不提,你又提。”
卫老夫人忙道不说了,她的孙儿脸皮薄,说不得。
常素音和云枝促膝长谈,知道了过去未曾上心过的云枝在府上的境遇。她第二日便放出话,若是有人怠慢云枝,便是轻视她,依照不敬主母来惩戒。佣人们知道云枝得了常素音看重,再不敢随意敷衍她。云枝在府上的日子好过,莲心对此感受颇深,因为见到她的每一个佣人,都态度恭敬,一口一个莲心姐姐。过去莲心去库房取东西,都是被百般拖延,将她冷在一旁,如今再去,库房准备好椅子茶水,把东西恭恭敬敬地交到她手中。莲心扬眉吐气,她当然知道众人是因为常素音才如此尊敬他们主仆,只是好奇为何常素音突然变了态度。
听到莲心的疑惑,云枝面上做不解状:“姑母待我一向好。”
莲心无奈,心道云枝心性简单。之前常素音只将云枝看做寻常的侄女,才会对她不甚在意。而云枝一得了常素音看重,立刻地位上升。二者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云枝却看不破。
云枝看着莲心气呼呼的脸,轻轻戳动,柔声道:“我不懂,但你懂便足够了。”
莲心无奈点头,说她以后真要多上点心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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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看来,云枝是白兔,她是狼。在高门大院里,没有她的保护,云枝恐怕会被人狠狠欺负。
云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以后多仰仗你了。”
厨房托人送来四味点心,另有干果果脯,用来示好。莲心掐着腰,想着总算能扬眉吐气,直将厨房来人说的冷汗涟涟才接下道歉礼。厨房的人见状,轻松一口气。他不怕莲心怪罪,毕竟是厨房里当初故意怠慢,有错在先,莲心生气是应当的,只要莲心愿意收下示好的礼物,便代表她愿意缓和关系。
莲心摆好点心,见这些都是新鲜刚做,尚且带着温热,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总算用了心”。云枝拿起两块点心,和莲心分食。莲心边吃,边感慨道:“我还以为刚才我为难他的时候,小姐会出声阻拦,毕竟小姐的心最软,经不起旁人说两句好话就原谅了。”
云枝点头承认,确实在厨房来人刚一开口认错,她就要接受。
“只是我看到你责怪他们,便知你是为我出头。你既是为我好,我嘴上功夫不利害,不能在旁边帮忙,自然只能全力支持你,不能扯你后腿。”
云枝言语坦诚,让莲心听了感到熨帖,感慨没帮错人。假如云枝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莲心前脚为她说话,她后脚可怜旁人,不懂莲心的好意,莲心就会渐渐心冷,最后生出放任不管,自己另寻出路的心思。但云枝既然能领会她的苦心,且全心全意向着她,莲心便会一门心思为她着想。
云枝深知,佣人们的乖顺是见风使舵,看在常素音的面上一时示好。要想真正地笼络住他们,唯有用利益。
常言道,金银洞人心。云枝来京,家中寄希望于她解决粮铺麻烦,另找个好人家。上上下下均需要打点,家里便给了云枝不少银子带来。她曾经把银子呈给常素音,用来表示谢意,但常素音没收,一是见惯了富贵看不上这点银子,二是她对家中亲戚总是心存关切,这点银子对她来说是九牛一毛,于亲戚们不知道多贵重,与其收下不如退还给他们。云枝身上就留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她将其中大半换成碎银,用来赏赐下人。
云枝在佣人中间仔细挑选,拣出来能为她所用之人,有意笼络。云枝在打点下人上从不吝啬,佣人待她从表面恭敬到得了消息就急匆匆来报。
厨房帮厨有一人唤阿普,腿脚快人也机灵,擅长打听消息,常往云枝院子里跑。这日阿普匆匆跑来,面上不忿,说有婢女们私下里说小话,称云枝和常素音的打算要落空,因为卫仲行亲口说过,绝不会迎娶云枝,他真正心仪之人是华流光。
云枝心里一沉,掀起眼睑问道:“表哥亲口所说?”
阿普道:“她们言之凿凿,听闻是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的婢女亲耳听到,又传到她们嘴里。”
不止如此,婢女们将云枝和华流光好一番比较,从家境到管家能力,行事做派,得出云枝处处不如人的结论。阿普气极,他在云枝面前卖好是为了银子,但时间久了觉出云枝的好来——她温柔体贴,连对他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不是对主子恭敬对下人严苛的表里不一之人。兼之云枝貌美,一颦一笑令人看了恍神,除了家世差点,她几乎毫无缺点。
但世间哪有十全十美,多的是有诸多毛病之人。似云枝这般,实属万里挑一的人物。她竟还能被婢女们议论指摘,委实叫阿普不懂。
阿普心道,云枝配哪个男子都是绰绰有余,包括他们府上的世子爷。
8.第 8 章
云枝照旧打赏了阿普。见她面露落寞,阿普不禁出言宽慰。云枝听罢,谢过他的好意,勉强笑笑,但眉眼中仍然有忧愁萦绕。
阿普掂着赏钱,折至花园小径时嘴里犹在抱怨,说卫仲行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正为云枝鸣不平,身后忽传来一厉声呵斥。
“阿普,你好大的胆子,敢妄议主子!”
阿普转身一看,魂魄都快吓散了,忙跪地告罪,眼睛骨碌碌转动,想着刚才抱怨的话卫仲行听见了多少。卫仲行让阿普如实说来,他做了何事让人如此忿忿不平。阿普本不想说,但抵不过卫仲行身上的威压,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这些时日,他告诉云枝的所有消息全部说出。
卫仲行沉默不语,指腹轻捻。一旁的随侍斥责阿普胆大,竟然窥探主子的行踪,还告诉了表小姐,可是想要图谋不轨。阿普忙解释,云枝对卫仲行一往情深,探听他的消息不过是疏解寂寞,并无恶意。
卫仲行冷声:“你倒是一门心思替她讲话。你和她认识多久,就认定了她是良善人,不会做坏事恶事?”
阿普:“日子虽短,但表小姐待下人友善亲和,不止我看在眼中,其他仆人也深有所感。我探听主子消息确实有错,但请世子明察,莫要冤枉了表小姐。”
卫仲行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随即拂袖离去。阿普抬起头,见他抬脚去的方向正是云枝的院子。阿普擦着额头的冷汗,心中为云枝担忧,怕她被卫仲行的怒火牵连,一片痴心没让卫仲行感动,反而遭了厌恶。
卫仲行脚下生风,走得极快,随侍小步快跑才勉强跟的上。
他心中烦闷,本以为云枝心性单纯,谁知道都是伪装,私底下竟悄悄打探消息。卫仲行拧眉沉思,忖度云枝此举的深意,又想到一会儿自己出声质问,云枝会如何狡辩。是会说阿普胡乱攀扯,冤枉了她,还是咬紧牙关,只说从未做过。
见到卫仲行,云枝目露诧异。她喃喃出声:“表哥?”
卫仲行低声应了,阔步朝她走来,身影越来越清晰。
云枝轻眨眼睫,才知不是幻觉,是卫仲行当真来了她的院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云枝面露欣喜,抬手抚平鬓角,吩咐莲心准备茶水点心。她迎了上去,听到卫仲行质问。
“阿普探听内院消息,可是听从你的命令?”
云枝脸颊的喜悦褪去,面容变得苍白。她才知卫仲行前来,不是为了探望她,而是问罪。
出乎卫仲行意料之外,云枝没有否认或者寻各种理由辩解,她轻轻点头应下。
“是。表哥莫要责怪阿普,是我吩咐,他才去做的。我在府上虽然处境尴尬,但好歹算个主子,阿普怎好断然拒绝我的要求。我知表哥生气,也知不该如此做。表哥要怪罪,就怨恨我一人好了。”
她认得坦然,卫仲行却变得茫然,一时间失语,不知道该询问什么。
良久,卫仲行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不通。云枝在卫家,吃穿用度都从公中走账,无需发愁。除了常素音和卫仲行,她和其他人也不亲近。有亲缘关系在,卫仲行母子二人定然不会薄待了云枝。因此卫仲行思来想去,搞不明白云枝探听消息的理由。
云枝仰起瓷白的脸,乌黑双眸定定注视卫仲行,她柔声道:“表哥当真想要知道?”
卫仲行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摇头,阻止云枝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但理智告诉他,一定要听明白弄清楚,他不喜欢事情不清不楚。何况,卫仲行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抵触听到真相,弱小的云枝有哪一处值得他惧怕。卫仲行定了心神,朝云枝说道:“我要听。”
清澈的双眸仍旧注视着卫仲行的眼睛,云枝温声道:“因为——我心悦表哥,想要知道你去了哪里,说了哪些话。这些事情本该亲自去问表哥,只是表哥不常见我,我只能托府上的佣人去打听。能听到表哥的消息,无论是多细微的小事,于我总是一种安慰。未曾想到,我连探听消息都做的如此不隐秘,不过两三次就被你发现了。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可怜又可悲。表哥,你若是因此厌烦了我,也在情理之中,我能理解。”
说罢,云枝便将头偏到一旁。初时只是沉默不语,听到卫仲行说了一个“你”字,她便双手掩面,只听得软声哭泣。
任凭卫仲行如何猜测,都无法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固然知道常素音的心思,也知云枝有此意思。但未戳破前,他可以佯装不知情,当做普通的表兄妹相处下去。可卫仲行没有想到,云枝会直接挑破,竟让他觉出了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更是卫仲行一手造成。云枝原本将隐秘的心思藏在心中,是卫仲行发现了阿普探听消息的行径,前来质问,才引出云枝诉说衷情。卫仲行额心抽痛,后悔贸然前来,面对云枝的坦诚相告,他不知该做何反应。
纤弱的肩头耸动,卫仲行听了不忍。他抬起手,欲轻拍她的肩膀以做安慰,又担心云枝误会自己接受了她的心意,终是没有落下,只干巴巴地劝道:“别哭了。”
云枝没应声。
卫仲行又道:“我不惩戒阿普,也……不怪你,别哭了。”
哭声渐小,云枝松开双手。她双眼泛红,鼻尖似沾了樱桃色,水浸浸的一点红润。她模样可怜,让卫仲行瞧了生出一种是自己欺负了她的错觉。
“那以后,表哥还会理我吗?”
卫仲行颔首:“会。”
他又道:“我知道你年纪小,生出这些心思有我母亲从中撮合的缘故,所以我不怪你。只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待你,只有兄妹之情,并无他想。你且记在心里,放弃了对我的心思。若是你有了其他看中的人,我可替你相看。母亲那边,也有我去说,你不必担心。”
卫仲行向来不知言语委婉为何物。他的想法简单——他既然不喜欢云枝,断然不能犹豫纠结,平白耽搁了云枝的时间和感情,及早说清楚,绝了云枝的心思才是上上策。
云枝蹙额,低声喃喃:“怎是如此好断的……”
卫仲行闻言,心中微动:“什么?”
云枝却避而不答,轻柔笑道:“我知道。表哥一门心思在华娘子身上,是看不上我的。”
卫仲行脸颊一热,让她别乱说,他可不想尚且没影儿的事情,传到众人口中,就成了他和华流光已经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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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通了。
莲心奉上茶点,云枝拣了两味卫仲行爱吃的点心,放到他面前的瓷碟中。卫仲行心乱如麻,没有细看就拿着点心往嘴里送。云枝忙开口阻止。她玉指纤纤,拿起点心,将外面缠绕的一层金箔拆掉,递至卫仲行唇边,说道:“现在可以吃了。”
既得知了云枝心思,卫仲行待她不似从前一般自然。云枝靠的极近,粉色熟罗单衫和他的暗紫外袍相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浅香在鼻尖浮动,卫仲行身子僵硬,伸手要来接云枝手里的点心。
云枝神情受伤,声音低落:“表哥刚才所说,果真全是假的。既然知道我的心思,待我怎么和从前一样呢,连点心都不让我喂了……”
说着,云枝眼角一红,竟又要轻声哭泣。卫仲行可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忙止住手:“我不动了,你来。”
云枝轻抽鼻子,将绵软的点心送到卫仲行口中。在此期间,只要卫仲行稍感不适应,提出要自己来吃,云枝就做出一副委屈模样,说卫仲行嫌弃她了,明明过去不是这样的。卫仲行只能作罢,硬生生就着云枝的手吃完了一整块点心,又喝了茶水。他没尝出点心和茶水的滋味,只觉得脑袋晕乎乎,心底生出怀疑:过去,他是对云枝如此放纵吗,竟允许她喂点心。卫仲行试图回想,但思绪被云枝不时靠近的香气弄得乱糟糟,一时间过去现在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楚。想来云枝语气笃定,大概他们过去当真是这般相处罢。
卫仲行陷入反思,从前他对男女大防如此不注意,难怪云枝对他生了别样心思。如此看来,云枝探听消息不仅有常素音的原因,还有他的一分缘故。卫仲行想到,过去是过去,以后可不能如此。他开口提议,两人之间要保持距离,以后不能离得太近。
云枝茫然,询问何为近,何为远。
卫仲行伸开手臂,比出一臂的距离道:“以此为界。在此之内为近,超出为远。”
云枝心道,果真依了卫仲行,她和卫仲行之间就彻底没了可能。隔着一臂远的距离,卫仲行怎么可能对她生出绮念。
云枝垂下头,细声道:“表哥何至于如此呢。若是嫌我,直接讲出就好,何必拿这些一臂之内、一臂之外的话来羞我。过去我近得了表哥的身,如今怎么就近不得了。难道表哥不信我说的话?表哥且放心,断了对表哥的情意委实艰难,但我会尽力为之,即使不能成功也不会叫你为难,只求表哥信我,给我一些时间,莫要疏远了我。”
见卫仲行有所松动,云枝继续道:“表哥可知,你将我推的越远,我越发思念过去,更不能忘怀表哥了。倘若你叫我继续靠近,时间久了,我就会把表哥只当做表哥,不会再胡思乱想。”
卫仲行诧异,他不懂男女情意,听了云枝的话便信以为真,心想为了断绝云枝的心思,忍着不适应让她靠近又有何妨,便点头同意了。
莲心在门外候着,以为阿普被发现,云枝定然会被责怪,以后她想见到卫仲行就更难了。谁知见到云枝依依不舍地把卫仲行送出院子,竟比之前越发亲近。莲心心里奇怪,暗道难不成云枝因祸得福,不但没被疏远,反而让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9.第 9 章
被卫仲行发现自己利用阿普探听消息,云枝自然是慌乱的。但很快,她就想到应对之法,与其百般遮掩遭卫仲行猜测居心叵测,不如满口应下,借机袒露心思,说不定会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事情发展果真如云枝所料,她以放弃对卫仲行的情意为借口,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接近他。
为了消弭卫仲行的怀疑,云枝当着他的面揪出来几个说闲话的佣人。她一改过去的温柔,声音虽轻细但带有严厉,澄清二人之间的关系,说他们如此妄言,污了自己的名声事小,连累了表哥事大。见云枝义正言辞,卫仲行才真的信了她的话。况且云枝的亲近颇有分寸,总是在卫仲行忍受到极限,即将开口时堪堪收回。一来二去,卫仲行渐渐习惯,就放任了云枝的举动。
常素音得知云枝和卫仲行亲近,原本大喜。但她听闻云枝曾经开口,要佣人莫要乱传闲话,言语之间似是已放下了卫仲行。常素音叫来云枝一问究竟。云枝深知做戏要做全套,她想要瞒过卫仲行,就要连常素音一起瞒。云枝便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虽然不舍,但为了表哥的终生幸福着想,只能放弃他。
常素音听了气极,骂她没出息。依照常素音看来,卫仲行如今还未对华流光情根深种,即使当真到了那一步又如何。她常素音的侄女合该有勇气去比较,即使输了也有她这个姑母在,总不到认输的这一步。
云枝做怯懦状:“可是……纠缠太深,表哥会不高兴。”
常素音心想,卫仲行开心与否并非重点。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云枝能够嫁入卫家。至于感情一事可以慢慢打磨,卫仲行是卫国公的儿子,定然遗传了他的性情。到时,云枝柔情似水,不怕卫仲行的郎心似铁。但云枝张口闭口都是表哥,一副小女儿情态,仿佛在她心中,能嫁给卫仲行固然好,但让卫仲行开怀更为紧要。
她如此痴态,落在常素音嘴里,只得了一个“傻”字。但不可否认,见云枝事事为卫仲行考虑周全,常素音十分满意。她口口声声要云枝一门心思想着嫁给卫仲行,但倘若云枝当真遵循,万事以自己的目的为先,她反而会感到不快。毕竟,常素音是挑选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可不想娶进家门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心机女子。云枝虽痴,但对卫仲行是十成十的真心,这越发让常素音确定了要帮她。
常素音让云枝继续打听消息,若是再被发现,那些人不会供出云枝的名字,只会说遵了国公夫人命令。常素音嫌弃云枝的手段小打小闹,光收买了阿普之类的佣人怎么够,她安排府上的心腹,只要得了卫仲行的行踪,立刻来报,保准比阿普做的更好。
在常素音的半哄半劝下,云枝终于松口,答应继续接近卫仲行。只她添了条件,一切以卫仲行心意为先。若是卫仲行愿意,她自然接受常素音的安排。假如卫仲行不愿,常素音再厉声要求,云枝都不会依。
常素音气笑了:“你瞧瞧你。明明是为了你的亲事打算,反而像我求着你似的。看在你对阿行一片真心的份儿上,我暂且应了。”
云枝柔声道谢。
常素音做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得知卫仲行要泛湖游玩。因为是世家郎君小姐包了游船,云枝不便登船。但常素音另有主意,她选了一条小船,让云枝乘上。小船紧挨游船,迟早能引得卫仲行注意。
三四层颜色不一的绸纱遮掩窗牗,水面泛起涟漪,小船随之摇摆晃动。薄纱掀起一角,露出云枝脂白唇红的面容。她支起手臂轻依窗棂,宽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上带两个手钏,皆是玉石料子制成,分别是翡翠绿和琥珀金。云枝手腕轻动,手钏轻轻碰撞发出轻灵的响声。
听闻今夜有烟花绽放,湖上有不少小船,云枝的船紧跟着游船不算显眼,并未引人注意。
云枝心道,还是常素音有办法。若是只凭借她一人,打探泛湖地点不算难,但租下船只,紧跟卫仲行又不被他发现却是一桩麻烦事情。云枝在卫仲行面前要做清清白白的莲花模样,不能有丝毫算计。有了常素音相帮,她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云枝赞同常素音所说“不能轻易认输”的道理。但她以为常素音的手段太过激进,会让卫仲行生出反感。常素音了解卫国公,却不知卫仲行性情。他不点头同意,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压迫他促成亲事。别瞧是卫老夫人养大了卫仲行,他待祖母恭敬孝顺,但卫老夫人只是表达对云枝的不喜,可不会不顾卫仲行心意直接定亲。常素音为人强硬,卫国公性子刚中带柔,自然吃她这一套,可卫仲行则不然。云枝忖道,笼络卫仲行的心只能用软的,不能来硬的。
因湖上热闹,小贩把摊子也搬到了湖面,吆喝声不绝于耳。云枝掀开帘子,买了两包点心。小贩看不到她的真容,只见一只白嫩的手伸出,忙把点心递上。离得近了,便觉得香风拂面,味道虽浅,但令人有飘飘然的感觉。
除了兜售点心热茶小玩意的摊子,竟还有卖弓的。云枝心生好奇,让船夫摇桨走近了看。莲心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柔美脸蛋。云枝看向摊子,见有弓无箭,甚觉奇怪。她开口询问,附近没有猎物,怎么会想到卖弓。摊主笑道,一听便知云枝不是京城人士。云枝颔首,她确实是外来客。摊主解释,今日月色正好,尤其适合射月。
所为射月,便是用空弓对准月亮。将弓绷紧,在松动弓弦的瞬间许下愿望。谁的弓拉的越满,心愿就能顺势飞到月亮上去,不日便能实现。
云枝初次听闻,顿时起了兴致。她的目光掠过摊上一把把弓。摊主拿起一把小巧的短弓,说这个女眷买的最多,轻巧方便,弓身雕刻的有蝴蝶花朵。云枝轻轻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继续寻找。她眼神一顿,伸手去拿一把威风凛凛的桑木长弓。但分量太重,她单手拿不起,双手抚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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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莲心的帮助下才拿到手中。
摊主劝道,这把弓是好弓,但云枝恐怕拉不起。同小弓比较,这只桑木弓自然更贵重,足够让摊主赚个好价钱。但他瞧云枝初来乍到,面容温柔,不忍心诓骗她,便说出实情,想让她改变心意。
云枝越看越喜欢,不肯改口,只说就要这把弓。她当即付了银钱,和莲心抬着将弓带回了小船上。
云枝把长弓移至小船窗前,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素手拨弄弓弦,发出铮铮响声,不似拉弓,更像是拨弄琵琶琴弦。莲心不解云枝为何要买一把弓回来,说来往船只上还有其他新鲜玩意儿,不如再去看看。云枝识破了莲心的心思,便道:“你去罢,我想一个人待着。难得的热闹场景,你不必陪我拘在船里。”
莲心没想到她想看热闹的心思被识破,顿时脸颊一红。见云枝是真心实意开口,玩闹的想法占据了上风,忙道她随便看看,待会儿就回。
云枝笑着点头。她一抬头,正对着游船。湖上船只众多,但唯独卫仲行所乘的这只最大最为奢华。云枝不知道其中是何等景象,但一定是金碧辉煌。云枝将脸颊轻依,靠在冰凉的长弓上,心道:表哥啊表哥,叫你舍了大船,来了我这只小船上面,你可情愿。
云枝并不担心,所谓事在人为,只要她用心筹谋,定然能如愿。
游船上三步一烛,五步一挂灯,直将船上照的明亮。卫仲行刚见到华流光时,心底浮现出喜悦。但很快,游船上无聊的歌舞便让他失了兴致,变得百无聊赖。华流光和一众小姐妹来寻他,说是即将献舞的是京城新来的舞姬,一曲拓枝舞惊艳四座,要他务必好好看看。卫仲行勉强打起精神坐下。
乐声一响,舞姬腰肢转动,身上各色珠子在烛光的照耀下直将人晃的目眩神迷。周围人奋力鼓掌,大声叫好。华流光看的认真,转身问卫仲行觉得如何。
“我可没有说虚话罢,这舞委实绝妙,是吧!”
听不到回应,华流光看向身旁的位子,空空如也。她向周围张望,也寻不到卫仲行身影。华流光心中一紧,忙向同伴打听卫仲行去了何处。同伴道,刚才瞧见他离席,许是觉得太闷,透气去了,待会儿就会回来。华流光也以为如此,按下了心底的不安。
卫仲行抚着阑干,耳旁的乐声叫好声仍在回响。他长舒一口气,望向湖面,瞧见底下飘着一只乌篷小船。帘子被主人用银勾半拉,露出一双白皙的手,正摆弄长弓,意图射月。
但女子明显不懂拉弓之道,许多手法都是错误的,令卫仲行看了心急。
他告诫自己,这是旁人的船,别人的弓,不能妄自议论。可女子的手法太过拙劣,卫仲行忍了又忍,终究扶着阑干,一跃而下,跳到小船上。
船只摇晃,抚弓的柔荑一顿。
卫仲行朗声道:“喂,你拉错了弓。”
10.第 10 章
湖面泛起涟漪。
素白的手一惊,忙躲在帐幔后。卫仲行始觉行径莽撞,贸然闯入女眷的船只,定然会被当做不怀好意的恶人罢。
卫仲行轻抚脑后,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忽觉眼前有碧绿的亮光闪过。他瞧着眼熟,凝神细想,猛然一拍脑袋,唤道:“表妹?”
帐后的人影一顿,轻柔地撩起帘帐,一点点地显露真容。朱唇粉面,鬟发如云,看到卫仲行的双眸中浮现星光,脸上的惊慌褪去,变为惊喜:“好巧,表哥。”
卫仲行颔首,阔步朝她走去。隔着窗棂,他将身子半依,伸手摸向放在云枝旁边的长弓。云枝见状,面色微红,说她头次听闻京城有射月的传统,便起了兴致想要试上一试,只是过去从未摸过弓箭,不知该如何拉动。
卫仲行听了蠢蠢欲动,只等云枝开口要他帮忙,他就可以顺势拉弓。刚才听歌观舞可把他闷坏了,这会儿看到长弓,他掌心发热,想要好好演练一把。但云枝只是幽声叹息,绝口不提让卫仲行教她拉弓一事。
云枝软声道:“看来今日是无缘射月了,待我回去找个师父学会拉弓,再来射月祈愿。”
卫仲行怎么等得了来日,脱口而出道:“我可以教你!”
云枝吃了一惊,唇瓣微张,愣愣地看向他。良久她才说道:“不妥罢。”
卫仲行越发不懂云枝心思,分明是云枝心悦他,借各种机会想要亲近的人该是她才对,怎么却是他眼巴巴地上赶着要教她拉弓。
云枝犹豫开口,正是因为她允诺过以后要远着卫仲行,才觉得此事不妥,恐卫仲行误会是她故意设计的局,引他来做她的师父。卫仲行朗声一笑,伸手把弓拿过,要她放心。
“是我主动来的船上,又是我先行开口要拉弓,同你何干。放心,我不会多想。你就是心思太细腻,整日想东想西,容易过得太累。”
云枝颔首,说卫仲行言之有理。
卫仲行将弓抬起,直指明月,只听咻的一声,弓弦颤动。
云枝拍动双手,连声叫好。
既是射月,自然弦上无箭,免得伤着旁人。但拉空弓让卫仲行觉得无趣。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趁手的物件,索性解下发丝间绑着的玄色发带,团做一团,充当长箭。卫仲行右脚抬起,踩在船头,将弓搭在膝上,拉满又放松,玄色一团就朝着月亮奔去,不知落在何处。
云枝本是坐着,此时直起身子,脆声欢呼:“表哥好威武!”
一如她刚进国公府时,佣人领着她往厅堂走去。云枝心中忐忑,她身上背负父亲的嘱托。听到底下人议论她是穷亲戚,云枝没出声反驳,因为她知道佣人所说都是对的,她来寻常素音就是为了巴结。云枝对即将面临的一切充满迷茫,她对常素音和国公府的了解全都来源于父亲,不知道姑母是否当真好说话。或许……或许一切都是父亲为了安她的心胡乱编排的,其实常素音不好相处,待会儿听了她的来意,会冷嘲热讽一番把她赶出去。让云枝忧愁烦恼的事情太多,她一时间失神,竟跟丢了领路的人,走到了游廊上。云枝一抬头,正瞧见尖锐的箭矢正对着她的眉心,她愣在原地,忘记了躲开。那箭却擦过她的脸颊,挑起她耳旁的一缕发丝而过。云枝看着卫仲行解开眼前的绑带,含着肆意的笑朝她走来,戏谑道:“怕什么,我的箭从不失手。”
云枝的心脏剧烈跳动,比起刚才千钧一发时更为猛烈,却不是害怕,而是欢喜。
云枝对自己的亲事不甚关心,父亲要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可经历了刚才的一幕,云枝改变了想法。她不知道卫仲行的身份,但看他穿着打扮不俗,肯定不是府上的仆人。可云枝已经决定要嫁他,无论卫仲行的身份何等尊贵,她都要如愿。
得知卫仲行是姑母的儿子,她的表哥,云枝心中更喜。
卫仲行听过不少夸赞,但没有一个人像云枝这般,每次说时都真心实意,不掺半分虚假,倒是叫见惯了大世面的卫仲行感到不自在。他放下弓,想到刚才只顾自己快活,完全忘记了要教云枝,便道:“不难,你也来试试。”
他教云枝如何搭弓扶弓,瞄准月亮,但弓太过沉重,云枝仅仅抬起,额头都沁出了汗。卫仲行知道云枝用了十成力气,但她的劲儿使错了方向,看得他眉心抽动。
偏偏云枝毫无所觉,出声感慨卫仲行教的好,她觉得比刚才好多了。卫仲行心中一急,翻身进了船舱。云枝手心一抖,长弓坠落,正掉在卫仲行掌心。
他绕到云枝身后,宽阔的双臂将她纤弱肩头笼罩其中。
后背抵上卫仲行胸膛,云枝眸色一滞。卫仲行已经抬起她的双手,开始纠正姿势。卫仲行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举动有何不对,因他骑马射箭厉害,许多人曾经向他请教,他就是这般教导。只是,他和那些男子从未靠的如此近。卫仲行稍做指点,不等上手他们就领悟了,不像云枝,必须要手把手教导才能学会。
直到卫仲行的手包裹云枝的柔荑,手同手之间大小、柔软、颜色的差异,才让他回神,意识到云枝和那些男子是完全不同的。可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教会云枝,停在此处放弃未免太可惜。卫仲行告诉自己:云枝虽是女子,但和普通女子不一样,她是他的表妹,他对她没有别的心思,无需多想。
云枝的心没有一刻放在手中的弓上,她被卫仲行搂在怀里,感受他的温度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的脸颊熏的热烘烘。云枝不会摆弄弓弦,卫仲行便握着她的手指一点点摸索。手指交缠,云枝的心也是乱的。卫仲行不含丝毫情意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专心点,表妹。”
云枝侧首,便见卫仲行俯身,胸膛紧挨她单薄的背。分明有熟罗单衫相隔,但云枝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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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前炙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音。卫仲行的脸颊靠近,几乎贴在了云枝的侧脸。他的目光如鹰,直视前方,没有丝毫偏移。
云枝只要稍微偏头,再近一点,她殷红的唇瓣就会印在卫仲行的脸上。
“看弓指向的位置,不要看我。”
云枝轻应一声,视线回转。她不相信卫仲行毫无反应。云枝知道她模样不差,常素音多次说她懦弱,但总要带上一句“还好你生得美丽”。云枝觉得,即使卫仲行是一只木头一块冰,绝不可能对她无动于衷。云枝有心一试,便柔声唤卫仲行。
卫仲行应了一声,身子越发靠近。云枝忽地转身,她有心收敛,唇瓣没有直接贴上卫仲行的侧脸,但轻轻掠过。卫仲行的身子明显变得僵硬,刚才蜻蜓点水的触碰,让他分辨不清究竟是碰到了,还是没有碰到。他不能松开云枝,否则万一没碰到,显得他反应过大。卫仲行只能继续双手僵硬地拥着云枝,拿眼睛觑她神色。见云枝反应平淡,脸上没有羞涩,卫仲行放下心来,想着一定是没有碰到,不然,表妹神色不会如此淡然。
卫仲行的小举动,云枝默默看在心中。待他重新直视前方,云枝才抿唇轻笑。
她听见了。表哥的心如鼓擂,皆是因她而起。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云枝不再捉弄卫仲行,一脸正色地学起拉弓。她的力气太小,拉不得满弓。云枝便央求卫仲行带着她一起射月。
“摊主说了,拉的越满,心愿才更有可能飞到月亮上去。”
卫仲行随口道,那都是骗人的把戏。但云枝双眸含水,满怀祈求地看着他,卫仲行终是松了口。
云枝学卫仲行刚才的模样,将贴身携带的手帕团成一团,放在弦上。卫仲行扶着云枝的手,奋力拉弓,手帕团就朝着月亮而去,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鸳鸯戏水。
卫仲行放下弓,问云枝祈的什么愿望。他以为云枝一定许下了天大的愿望,托付月亮替她实现。谁知云枝柔声道:“我希望,我的手帕能同表哥的发带落在一处。”
卫仲行惊诧:“就这个?”
云枝点头,她的想法满是小女儿心思,说卫仲行的发带孤零零地落下太可怜,有她的手帕陪着做伴便不孤单了。
卫仲行恍神,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云枝所说究竟是发带和手帕,还是他们二人。
船桨摇动,在船夫的惊呼声中,小船撞到了游船。
小船猛地颠簸。卫仲行仰面躺在木板上,云枝俯在他的身上。
游船上传来了华流光的声音,云枝听得清楚。她察觉到卫仲行想要应声,便双手轻移,轻轻按下。
卫仲行耳根泛红,想要说出口的话变作了闷哼。云枝欲起身,水波又重重地晃动,她的身形不稳,重新栽倒,身子紧贴在卫仲行的胸膛,同他四目对视,鼻尖相碰。
11.第 11 章
游船上一行人纷纷探出脑袋,询问船夫可有碍。船夫不过丢了桨,但因为不知道云枝的境况,不敢贸然回话。
游船上的公子小姐玩得尽兴,顺带赏赐了伺候的人每人一盏酒,这才引得船只行驶时倾斜,撞上了小船。华流光从人群中走出,关切问道,若是碰坏了船,他们可加倍赔偿。
卫仲行身形微侧,凝神听华流光说话。他的下颌一软,被轻轻转正,对上云枝明亮的双眸。云枝的指尖正拨弄他的下颏,声音细弱:“表哥,莫出声。”
卫仲行目光中带着不解。云枝俯身靠近,小心翼翼道:“我听得外面声音像极了华娘子——”
卫仲行神情中满是困惑,正是因为外面是华流光,他才要出声应和。云枝却是另一种想法:“倘若华娘子得知表哥和我同在船上,说不准会胡思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表哥还是莫要出声为妙。”
听到云枝的担忧,卫仲行无奈一笑,暗道云枝不了解华流光。她有京城牡丹的美名,骄傲华贵,惯不会拈酸吃醋,云枝不该用小女儿的心思揣测她。
得知卫仲行对华流光的评价,云枝轻垂眼睑,神情落寞。她低声喃喃道:“华娘子是雍容的牡丹花,在表哥眼中,我大概只是一株草罢,矮小可怜,不被人注意。”
卫仲行蹙额:“你是枝头盛开的小白花,柔弱无依。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绝不会叫人忽视了你。”
云枝眼眸微亮,问道:“表哥喜欢牡丹还是小白花?”
卫仲行眉头越发皱紧,他向来不会因顾及某人的脸色而说出场面话,都是照实情说。云枝观他神色,便知他定然更爱牡丹。像卫仲行此类人物,当然和富贵牡丹更为相配。云枝忙抬起手,用掌心抵住他的唇,止住他想要说出口的话。
“表哥不必回答,我都明白。”
船外,是华流光一声声的询问。船内,云枝和卫仲行亲密相依,肌肤触碰。
见卫仲行心意已决,云枝不再阻拦,她慢悠悠站起身,抚顺衣裙的褶皱。
华流光久久听不到回应声,又听船夫焦急说道,莫不是刚才撞船时,包船的主顾磕到木板上,昏厥过去了,她心中急切,正要命人跳船查看究竟。只见帘子猛地拉开,卫仲行现身其后。
华流光诧异,卫仲行不是待在游船上面,几时登上了这只小船。她正要询问,云枝从卫仲行身后露出面孔。整座船上,云枝单单认识一个华流光,便软声叫道:“华娘子。”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出声调侃,旁人是金屋藏娇,卫仲行是小船藏美。卫仲行同大家伙儿一起游湖,未曾想连片刻闲暇都不愿浪费,非要和美人相伴。
听着议论声越发离谱,卫仲行板起脸,斥道:“再管不住嘴巴,我送他到河里涮涮。”
众人知卫仲行可不是开玩笑的人,他说得出做得到,一会儿惹恼了他,他当真要把说闲话的人踹进河里。众人忙停住嘴,不再调侃。
云枝抬手,为卫仲行抚平身后发皱的衣袍。她眉眼温柔,动作亲近,让华流光看了心酸不已,当即动了怒气,转身离去。
云枝贴近卫仲行手臂,柔声道:“我早就说过,华娘子得知你和我同在船上会生气,表哥偏偏不信。”
卫仲行一头雾水:“她生气了?”
云枝未曾料想到他在男女之事上竟如此迟钝,险些笑出声。云枝勉强维持住表情,郑重地点头:“生气了,而是是生的大气。表哥若是不信,可试上一试,就派人去请她出来看烟花,华娘子一定会拒绝。”
卫仲行不信。他们来游湖就是为了看烟花才来,即使他不去请,华流光也会出来。但为了证实云枝的猜测是错的,卫仲行喊了佣人去请,果真遭到拒绝。卫仲行完全不理解,华流光为何生气,竟连烟花都不看了。
云枝自然不会好心提醒,只道她有办法让华流光出来。
卫仲行摇头:“我同她认识许久,你才和她见过几面。她连我都拒绝了,怎么会听你的话?”
云枝柔声道:“因为同是女子,比起表哥,我自然更懂华娘子的心思。”
卫仲行显然不相信:“那你且试试罢。”
云枝随着佣人去了华流光的屋子。卫仲行手中的茶水没喝完,云枝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满脸郁色的华流光。
卫仲行好奇心生起,忙拉着云枝追问她是如何做到。
云枝只道,她耐心劝慰几句,华流光就同意了。她目光温和地看向卫仲行:“表哥此时可相信了,我比你更懂女子心思。”
有事实摆在眼前,卫仲行忙道相信。
在等待看烟花的时辰里,卫仲行看向云枝的视线里满是探究,奇怪怎么同样一句话,由他说出和云枝去讲,竟然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云枝知他困惑,却故意不为他解惑。只有卫仲行对她的好奇心越多,才会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她的身上。云枝瞧见卫仲行疑惑不解的模样,心中一软,心道表哥平日里聪慧过人,这会儿却傻乎乎的,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云枝和华流光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可能她去邀请,华流光就给面子来了呢。这其中自然有云枝没有说出口的原因——佣人领着她到了华流光屋前,华流光连门都不愿意开。云枝遣退佣人,开门见山道:“华娘子在生我的气?”
华流光不答。
云枝柔声道:“以往数十年,我未同表哥见过一次面。可一见到面,我就心生亲近。足以证明人和人的缘分不能以认识的时间来计算。”
华流光打开门,声音冷硬:“你是在挑衅我吗?”
云枝轻轻摇头:“华娘子说差了。挑衅是男子才会做的事情,粗鲁,野蛮,我不会去做。我刚刚对华娘子只是幽怨而已。华娘子若是不愿看烟花,我当然不会勉强。只愿华娘子言行一致,莫要先说不要,等烟花一出现又兴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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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跑过去瞧。而且华娘子不去,我心底是高兴的,因为我同表哥赏烟花也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华流光本是决心不去。她和卫仲行之间的感觉朦胧飘渺,突然在二人之间横亘一个云枝。卫仲行又和云枝三番五次亲近,怎能不让华流光生气。但华流光一听云枝希望她不去,顿时生出了反骨。她凭什么要听云枝的话,如云枝的心意,她就要去!
华流光当即走到栏杆旁边,等候烟花出现。
殊不知华流光此举正如了云枝心意。游船上的世家少爷千金众多,云枝想要和卫仲行单独看烟花根本不可能,多一个华流光不打紧。云枝所图,不过是要向卫仲行证明,他做不到的事情,她能轻易做好,以此让卫仲行相信,在男女之事上可以信任她。
空中绽放第一枚烟花时,云枝受了惊吓,缩在卫仲行身旁。她捂着双耳,眼睛紧闭,惹得卫仲行嘲笑:“你这副胆小样子,还看什么烟花?”
云枝脸颊一红,低声要卫仲行站在她身旁,她才胆敢睁开眼睛。卫仲行照做了。
云枝缓缓睁开眼睑。璀璨烟火倒映在她的眼眸中,一如波光粼粼的湖面,美不胜收。卫仲行要她放下手掌,云枝面露犹豫。她掀起眼睑,看向卫仲行,似是下了艰难的决定,才把柔荑从耳朵旁移开。
卫仲行从未见过云枝一般的女子。他认识的男子女子,皆是潇洒肆意,行事大方,连打猎都不怕,怎么会畏惧放烟花弄出的响声。他本是讨厌扭捏作态的女子,但或许是因为云枝是他表妹,又可能是两人认识有一些时日,见云枝如此,他竟然不觉得讨厌。
耳朵逐渐适应了响声,云枝刚松一口气,忽然耳旁传来“啊”的声音。云枝吓得身子倾倒,卫仲行伸手扶住她,笑她胆小。
云枝才知刚才是卫仲行故意捉弄她,在她耳旁大叫。
云枝垂着脑袋,肩膀耸动。卫仲行心虚,回想刚才是否做过了头,惹得云枝受惊哭泣。他低下脑袋,从云枝的面颊底下看她神色。谁知云枝脸上半点泪珠都无,搂住卫仲行脖颈,在他耳旁啊啊啊的叫了数声。卫仲行并不害怕,反而朗声大笑起来。
云枝面露沮丧:“表哥,你怎么不害怕啊?”
卫仲行眉峰高扬:“你的声音似猫儿一样。我若是被吓到,改天就要被众多好友嘲笑了。”
云枝嘴唇轻鼓,小声喃喃。
卫仲行听不清楚,但笃定云枝是在说他的坏话,便竖起耳朵,靠近细听。云枝却闭口不语。卫仲行再三要求,让她再说一遍,他保证不生气。
云枝抿紧唇瓣,犹豫片刻才同意再说一次,不过只说一次。
卫仲行点头,听得越发仔细。
云枝细柔的声音响起。
“我刚才说的是——”
“表哥真是,坏透了。但我一点都不讨厌。”
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盛开、飘落,卫仲行的耳根红透。
12.第 12 章
泛湖游玩后天色已晚,公子小姐各自归家。卫仲行玩得尽兴,心中畅快,觉也睡得安稳。
但接下来数日,朋友相聚总看不到华流光的身影。最初,华流光以另外有事推脱不来,卫仲行倒是信了。可华流光的借口用多了,迟钝如卫仲行也觉出几分不对劲。他问好友高方海,华流光可是故意躲避他们。
高方海手中折扇一收,感慨道:“你总算察觉不对劲了。只你的话有误,华娘子不是躲着咱们,是躲着你一人。”
卫仲行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直到高方海挑明,应是游湖一事让华流光生了气。
卫仲行拢眉:“又生气?她已生过一场气,不是被表妹哄好了吗。这会儿又生得谁的气?”
高方海心道,从未见过卫仲行这般神人。华流光置气当然是因为卫仲行和云枝的亲近。游湖观赏烟花是华流光提出并费心筹备,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余人都是陪衬,她唯一想要与之做伴的只有卫仲行一人。卫仲行可倒好,整场烟花盛宴,他同云枝黏在一起,绝插不进去第三个人,怎能不让华流光心中郁郁。
高方海回道:“你把华娘子抛在旁边,只一门心思陪小表妹去了。她遭了冷落,可不就生气了。”
卫仲行皱眉听着,忽然摇头,说高方海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华流光洒脱随性,是京城女子中的翘楚人物,不会因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生气。高方海闻言,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华流光再大方,总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凡是人,就会吃醋生气闹别扭。高方海大手一挥:“随你如何想。我好心劝你一句,离你那小表妹远着点。美人虽柔弱,但有时似老虎一般凶狠。像你这般脑筋简单者,再相处下去,迟早要被吃干抹净。”
卫仲行听出他口中的奚落,捶向他的胸膛。
“胡说八道!”
他和云枝之间,论体型、性情,也该是他是老虎,云枝顶多算是一只白兔。
但高方海所言提醒了卫仲行,他同高方海一道前去华府探望。几人有数年的交情,华流光因为私事多次没来相聚,于情于理都要来看望。华府佣人将两人迎进去,婢女奉茶伺候。不到片刻,华流光现身。她神情淡淡,瞧不出半分愠色。只是三人谈话间,华流光有意和高方海攀谈,将卫仲行冷落在一旁。卫仲行听着旁边的言笑晏晏,终究坐不住,径直站起身,阔步朝外走去。
高方海连忙告辞,追上卫仲行,问他怎么突然离席。卫仲行回的理所应当:“她只愿同你讲话,我杵在旁边做木头吗。”
高方海循循善诱,劝卫仲行想一些法子令华流光开怀。她心里愉快,自然不会再生卫仲行的气。卫仲行觉得有理,他尝试送礼物,邀请游玩,但得到的都是华流光的拒绝。卫仲行本就没有耐性哄人,隐约觉得烦躁。他对华流光和其他女子的感觉不同,是因为她率真直接,不会让别人猜测心思。但现在,华流光好似和其他女子没什么区别。高方海再劝他想主意时,卫仲行便道,他脑袋中的办法已经想尽,再无办法。且他以为,无论他对华流光是朋友情意,还是有其它心思,都合该以使自己开怀为紧要。可现在呢,他整日要想着如何让华流光解气,一点都不快活。
“你无需再劝。我现在要去跑马,你若是想来就一道去,不想来就住嘴。”
高方海应了一声,说他当然要去。
两人兴致勃勃地跑了一天马。
华府。华流光今日没收到卫仲行的消息,颇有些心不在焉。她托人打听,才知她在生闷气,卫仲行却去潇洒地跑马了。华流光气极,决心多冷落他几日。婢女奉上一盏热茶,温声劝道:“奴婢大胆一言,小姐可愿意听?”
华流光让她尽管说。
“小姐是以什么身份生气?你同卫世子既无婚约,也未定情。”
华流光脸颊涨红:“自然是朋友身份。是了,身为好友,他在湖上冷落我,只顾着和那个表妹黏黏糊糊,我难道不该生气?”
婢女道:“可游船上的宾客,都可以称得上卫世子的朋友。难不成卫世子要有三头六臂,把每个人都照顾的周全,陪伴他们一同看烟花。”
华流光抿唇:“我并非此意……”
“其余朋友也没有卫世子相陪,并未置气。当然,小姐和卫世子的交情非常人所能比,心里不爽快闹上一闹是应当的,但应当把握分寸。你同卫世子的情意虽深,但长久地冷落下去,再多的情分也会磨没了。”
华流光听了进去,良久才道,只要卫仲行再来,她便接下台阶下了。毕竟华流光只想耍小脾气,可不想和卫仲行闹的关系冷漠,形同陌路。
华流光下定了决心,却迟迟等不来卫仲行登门。她心中烦闷,但不可能再退一步,拉下面子主动找卫仲行和好。这些日子,华流光推拒了各种邀约,待在宅院中委实烦闷,便带了婢女往坊市走去。
云枝陪伴常素音巡视国公府名下的店铺。平日里出行,坐的都是二人抬或是四人抬轿子,今日备下的两个轿子都是八人抬的。云枝站在常素音身旁,低声询问可还有他人同行。常素音摇头,说只有她们姑侄两个,没有外人。云枝望向两架装饰奢华的轿子,欲言又止。常素音看出她的疑惑,便道:“你头次随我巡视,自然该自己单独坐一乘轿子。你若是和我共乘一轿,底下人该瞧不上你了。你且听我的,头三次过去,都要摆出派头,让各个店铺的掌柜知道国公府待你的态度,才不会小觑你。”
云枝领悟,便颔首应是:“我都听姑母的。”
云枝登上轿子。她此番出行,比起寻常人家嫁女儿娶媳妇都要隆重。轿夫皆老练,抬起行走时不让云枝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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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点颠簸晃动。
云枝心中渐定,揣测常素音此举是将她彻底纳入到自己人的行列中。只是一个普通的侄女,常素音不会费尽周章为她争面子。
轿子停下。云枝没有抬手掀帘,而是等着佣人掀开,莲心伸手将她扶出。常素音见状,轻轻颔首,暗道云枝虽然人生得柔弱,但并非朽木,稍做教导定然能做好主母。
云枝跟在常素音身后,细心学习。她深知柔弱手段该用在表哥身上,而姑母教导的东西,她应该学会。无论以后用不用得上,知道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常素音心中越发满意,生出骄傲,心道,旁人看不起船夫的女儿,可她偏偏能坐上国公府主母的位置。众人嗤笑云枝家底浅薄,可云枝的规矩、礼仪比他们每个人都做得好。可见她与云枝,倘若不是出身贫寒,自然不比京城中任何一个贵女要差。
常素音最开始接管家业时,有许多底下人待她不服气。但常素音手段雷霆,而且她不像正统出身的贵族小姐一样爱面子,斥责人时丝毫不留情面,也不顾及哪个管事的是卫老夫人的远方亲戚,是哪位老嬷嬷的儿子,只要犯了规矩,统统赶出去。常素音认定的事情,任凭谁说情都无用。
她初次大发雷霆,管事的自认为身后有倚仗,并不怕她,转头找了卫老夫人和卫国公告状。常素音绝不松口,直言要国公府在她和管事的中间选一个。要是选择管事的,她立即同卫国公和离。卫老夫人巴不得休掉常素音,可她不认为常素音会安分地离开国公府。果真,常素音后面紧跟着一句话:“和离之后,我便要全京城的人评评道理。我爹救了夫君,他才报恩娶了我。现在国公府为了一个犯错的小管事休弃我,难道是他们救了国公府一家上下的性命不成!”
这番话把卫老夫人气的晕了过去。她深知常素音言出必行。况且远方亲戚再重要,比不上儿媳妇,她当真把儿子儿媳逼的和离,以后在京城定然落个恶婆婆的名声。卫老夫人从此不插手常素音的决定。底下人看清楚国公府的风势变了,以前是卫老夫人和卫国公说了算,现在是常素音一言九鼎,而且谁都说不了情。众人再不敢轻视常素音。别管她是船夫的女儿,还是贩夫走卒的女儿,现在是她捏着他们的生死。
见云枝是常素音带来,虽体态柔弱,但众人不敢轻视,待她毕恭毕敬。
巡视事毕,云枝见常素音面有疲倦,提议舍弃轿子,在附近走走。常素音应好,二人便在坊市闲逛,走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华流光先看到的云枝,她不想同云枝打招呼,便侧过身子,佯装没有看见。但云枝面带柔笑,娇声喊道:“华娘子。”
她转身对常素音道:“姑姑,这便是华娘子,同表哥很是交好。”
华流光嘴角轻撇,腹诽道:喊的如此亲昵做什么,她又不是卫仲行。
13.第 13 章
华流光朝常素音温声问好。她本想寻机会抽身离开,毕竟她同常素音不甚熟悉,又听多了流言蜚语,相处起来难免有些别扭。
常素音经云枝一提醒,记起眼前的女娘就是卫仲行心心念念的华娘子,便出声邀她一同逛铺子。华流光推拒不得,只好应下。
云枝后退半步,将常素音身旁的位置空出留给华流光。见状,华流光心中暗骂,怪云枝多管闲事,她原本就是无奈留下,没想着和常素音亲近,云枝此举便是把她往常素音身边推。表面为好意,但于华流光委实是一种折磨。她无法拒绝,只能缓缓走到常素音旁边。
华流光心中存气,转身悄悄瞪了云枝一眼。云枝身子轻颤,面露惊慌之色,满脸无辜,似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眉眼中透出委屈,有心放慢脚步,故意落后二人,想着她离得远了,定然不会再遭华流光冷眼了。
她这副伏低做小的模样,让华流光郁气堵在胸口,没处可撒,恍惚觉得自己像极了蛮不讲理的恶霸,而云枝是被欺负狠了也只敢默默忍受的小可怜。
华流光陪在常素音身旁,需得拘着性子,做什么都不自在。偏偏常素音想看她有什么好,引得卫仲行对她颇有不同,便有心和她搭话。华流光只好做出一副端庄模样,费神应对。
国公府男人女眷的衣裳,都是由裁缝亲自登门,量体裁衣,再一并做好送来。因此常素音从未到过成衣铺子买衣裳,此刻她却来了兴致,要华流光和云枝为她各挑一件。
华流光凝神细想,猜测常素音贵为国公府夫人,她所穿的衣裙合该得体妥帖,便拣了一件玫瑰紫百蝶滚衣襟的衣裳,私心以为紫色端庄肃穆,最合常素音的身份。常素音听罢无甚表情,又问云枝选了哪一件。
云枝走上前去,柔荑抚过藕粉团花锦衣,转身回道:“这件极衬姑母。”
常素音面色微沉:“花样虽好,颜色却不衬我。”
华流光抿唇偷笑,暗道云枝小家子气,分明想拍马屁,殊不知常素音不吃这一套,让她落了难堪。
云枝垂眸,俯身在常素音耳旁低语道:“可我还是觉得,这件最衬姑母。我曾听姑母说过,同姑父初次见面,穿的就是藕粉团花的衣裙,令姑父看的愣神。即使已时过数年,但依姑母的美貌,足以撑得起这件衣裳。”
寻常的奉承讨好之所以令人反感,多半是因为浮于表面。倘若把好听话说到人心底去,又讲的情深意切,恐怕无人会不爱听。
常素音面带笑容,伸出手指点向云枝额头:“你啊,还是小孩子性情,尚不成熟。罢了,这次便听你一回,把两件衣裳都包起来。”
华流光不知道云枝说了什么话,只在瞬间就让常素音眉开眼笑。她凝神望向云枝,被云枝发现,柔声道:“华娘子也想让我帮忙选一件吗?华娘子容貌昳丽,应是极衬艳色衣裙。我瞧那件便不错,朱色掐金——”
华流光拢眉,当场拒绝了云枝好意。她可不会因为云枝说两句好听话就改观。华流光想要同云枝别着来,云枝说她穿艳色好看,她偏要穿素色,转身挑了一件雪青衣裙。华流光观云枝神色,以为此举定然气着云枝。但云枝只是无奈一笑,继续跟在常素音身后,不再看华流光。
回到府上,华流光当即试上了为争一时之气买下的衣裙。但她根本不衬雪青,显得人不胜衣,平日里十分颜色被硬生生削减到五分。连婢女都不理解,华流光为何选了一件她根本不会穿的衣裳。华流光将衣裙一丢,埋怨道:“还不是怪卫仲行的小表妹!”
婢女忙问,可是云枝欺负了华流光。若真是如此,可立刻禀明老爷夫人,定然不能叫华流光白白受欺负。
华流光支支吾吾了许久,才道:“不算欺负。唉,反正那小表妹讨人厌!”
华流光正皱着眉头,因不知道如何解释而为难,忽听得国公府来人。婢女一喜,忙道肯定是卫仲行来了。她匆忙去迎,人没领进来,只带来一只长匣子。华流光心道,莫不是卫仲行送来了道歉礼。她慢慢掀开,匣子中躺着的赫然是成衣店的朱红掐金的衣裙。
华流光的脸青青红红,嚷着要把衣裙丢出去。婢女捧了匣子正要出去,华流光出声拦住。她面露纠结,犹豫着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件衣裙衬我吗?”
婢女看向匣子,又望向华流光:“上身一瞧便知道了。”
华流光深以为然,便换上了新衣裙。站在一人高的缠花菱镜前,她不得不承认,这件衣裙将她的气色衬得极好。
婢女夸道:“卫世子总算开了窍。往常送的弓箭骏马,一瞧就不是哄女子的。这次倒贴心,选了一件极合小姐的衣裳。”
华流光脸色难堪:“不是卫仲行送的。”
婢女奇怪:“那是谁?”
华流光轻翻眼睑:“就是讨人嫌的小表妹,不仅爱黏着卫仲行,还喜欢拍马屁。我才不吃这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心思,以为费心讨好我,我就不同她计较了,没门!”
华流光想把衣裳原样送回,但被婢女拦下。婢女猜测,华流光和卫仲行闹别扭就是因为云枝,可见此女不可小觑。云枝讨好华流光,大概是做给众人看的,似是在说她有心和华流光打好关系。倘若华流光不接受,就会落个小肚鸡肠的名声。华流光不如收下,只是该怎么对云枝还怎么对她。
华流光本就不舍身上的衣裙,因她月月裁制新衣,却没有任何一件似这件一般贴合她的心意。华流光一边骂云枝心机深沉,一边欣赏镜中的自己。
云枝问阿普,衣裳可送到了。阿普应是。
“华娘子可有什么反应?”
阿普摇头。
云枝轻支香腮,蹙眉沉思。阿普耐不住心中疑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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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何必去巴结华娘子。她眼高于顶,瞧不上寻常的布料衣裙。华娘子待表小姐又有偏见,即使你费心挑选,她也不会领情,何必浪费功夫在她的身上?”
云枝语气忧愁:“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看着表哥为难,我着实不忍。我宁愿华娘子把怒气都放在我一人身上,好过去怪罪表哥。且依我看来,华娘子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否则表哥也不会待她……”
云枝眼睫轻颤,看得阿普心中柔软,一离了云枝的院子就去告诉卫仲行。
寻常人在转述事实时,往往因为情绪不同,致使说出的话存在出入。因此,往往相同的话落在不同人嘴巴里,讲出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阿普转达时,将华流光形容成蛮不讲理,仗着身份欺压云枝的恶人,又把云枝说的楚楚可怜。
卫仲行显然不会因为阿普的三两句话,就认为认识多年的华流光是仗势欺人之人。他去了华府,见华流光穿上新衣。华流光问他衣裳如何,卫仲行随口道好看,又问云枝是否往华府送了衣裙。
华流光点头:“正是你看到的这一件。你的小表妹心机虽深,但眼光还算不错。”
卫仲行蹙额,心道:云枝是为他,才想要和华流光打好关系。华流光若是和云枝不和,大可不收下礼物。如今她收下了,却又斥责云枝心思沉。可见阿普所说的话是有几分真的,华流光待云枝委实太过苛责。
卫仲行沉声道:“她心机深沉,你从何处看到?你们见面没有十回罢,她可曾让你当众丢脸,吃了大亏?”
依照卫仲行对内宅争斗的理解,有哪个女子满腹心机,定然会叫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譬如侍郎家的长女就遭人算计,在登台献舞时脸上出满红疹,慌乱逃下台去,原本板上钉钉的婚事也吹了。这才是有心机的人的算计。再瞧云枝,卫仲行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云枝自从进京后做了哪些恶事。
华流光自然答不出。
卫仲行摇头。他今日此番言语严厉,不止是出于对云枝的维护,更是对华流光的失望。他不想多年朋友,华流光猛然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只凭一张嘴巴就污人清白。如果华流光有真凭实据,能够讲出云枝做了哪些坏事,他自然洗耳恭听。但华流光不能。她可以说因性情不和,她不喜欢云枝,但胡乱猜测云枝是心机女子就太不应该了。
卫仲行掀起眼皮看了华流光一眼,转身离开。
华流光气极恼极,当即把衣裳脱下,剪碎了送回给云枝。
看到破破烂烂的衣裙,云枝并不意外。她本以为华流光会在一开始就绞破,没想竟到了现在才毁掉。她素手抚过光滑的锦缎,心道好生可惜——
毕竟,这件衣裙挺衬华流光的。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想必华流光也清楚这一点,才会不顾对她的厌恶而留下。
14.第 14 章
卫国公回府后,接过佣人浸了热水的面巾抹了把脸,大刀阔马地坐下用膳。他尚未抬起筷子,见常素音一身藕粉衣裙,和平日里的打扮截然不同,便留心多看了几眼。常素音面上带笑,边为他斟酒边问道:“瞧着可熟悉?”
卫国公面带疑惑,思虑半天也没想出在哪里见过相同的衣裳。常素音早就知道他们父子二人都是如出一辙的不懂风情,于寻常小事上能惹得人生气,偏偏自己毫无所觉。常素音早就习惯,并不独自生闷气,不再兜圈子径直回道:“你我初次相见,在江边小屋时,我就穿的藕粉衣裙。”
被她一提醒,卫国公才清晰记起。二人相识不算愉快,毕竟卫国公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愿意娶她为妻。他无心细看常素音的面容,但常素音一出现,她一身娇俏颜色,让那些时日见惯了灰蒙蒙颜色的卫国公眼前一亮。多年过去,卫国公有妻有子,对于岳父当初所为早就没了芥蒂,回忆起二人最开始相见的场面,心中竟觉出了脉脉温情。
常素音问道:“可是我老了,配不上鲜嫩颜色?”
卫国公摇头,诚实回道:“夫人容貌一如当年,不曾改变。”
常素音愣神,她知卫国公不会说甜话哄人,定然是真心实意这般想,心中顿时一暖。她便给自己也倒了酒,举起鸡缸杯共酌起来。
交谈中除了回忆往昔,自然提到了云枝。常素音感慨,云枝温柔贴心,将她说的话句句记在心中。常素音以为,她说的有关自己和卫国公的老黄历,其余人不是不耐烦听,就是碍于身份听了下去也不会往心里去。不然这许多年,她讲过无数遍往事,唯有云枝记在心里,知道她曾经穿过一件藕粉衣裙。
卫国公对后宅事不甚上心。他向来信奉男主外女主内。管事权力交到了常素音手中,就全凭她做主。因此,卫国公对云枝印象不深。此刻听常素音夸赞,卫国公凝神细想,脑袋里浮现出云枝模糊的身影——身姿纤细,性情柔弱。
卫国公颔首:“你侄女确实有心。”
常素音拢眉:“什么你啊我啊的。云枝是我的侄女,难不成同卫家毫无关系?”
卫国公自知说错了话,忙改口道:“是,我们的侄女。”
常素音同云枝相处越久,心中便越中意她。若非卫仲行是个脾气硬的,她早就操持婚事把云枝迎进门。卫国公摆手要她莫冲动。
“阿行的脾气可比我硬,受不得强迫……”
他此番言语便是旧事重提,引得常素音瞪眼看他。
常素音又知卫国公说的是实话,不敢来强。她琢磨着,云枝现在住的院子离卫仲行太远,若非有心碰面,恐怕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人。常素音便想着给云枝挪个院子,就住在卫仲行隔壁。
她喃喃自语:“只是还需寻一个借口。否则云枝突然搬过去,定然会让人觉得奇怪,阿行也会生疑。”
常素音自顾自地说着话,卫国公只顾饮酒。常素音恼他万事皆做甩手掌柜,向他手臂掼去。卫国公武将出身,哪能被轻易打到。他抓住常素音握紧的拳头,将她身子一带,便坐在膝上。卫国公慢悠悠地将剩下半杯残酒喝掉,声音无奈:“我若是管多了,夫人又该怪我不信任你,拿你当做外人。”
这些话常素音听了耳熟,仔细想来,是她刚接手管家权时,卫国公曾经插手过府上的几桩事,惹得她埋怨,说的就是这话。
常素音脸颊发热:“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还提。枉你还是国公,小气的紧!”
卫国公轻声叹息,并不争辩,只是将常素音抱起。夫妻数年,他深知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口不言,只身体力行就好。
佣人见状,上前将床帐垂下,齐齐退出屋内。
翌日。常素音神清气爽,正和卫国公用早膳,听得云枝前来请安,用帕子擦过嘴角,唤她进来。
云枝柔柔福身,叫过姑姑姑父就安静站好,轻垂眉眼。
常素音手臂轻抵,要卫国公细看,她的侄女不仅美貌,且仪态端庄,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往常常家不是没来过人,但无一个得常素音如此青眼。卫国公正了神色,凝神看去,见云枝肌肤胜雪,有弱柳扶风之态,同卫仲行在外貌上一刚一柔,十分相衬。
卫国公问道:“你可会骑马射箭?”
云枝一愣,因从未有人如此发问,多是问她可读过什么书,女子六艺擅长哪一个。她眼底的疑惑很快掠过,如实回道:“因无人教导,我并不会这两样。”
卫国公长长叹息,暗道这可糟了。卫仲行想寻的女子是能同他比肩而立,肆意驰骋之人。似云枝这般上马都不会的女子,恐怕入不了卫仲行的眼。而常素音所期望的,大概不能实现。
常素音满不在乎,将云枝叫到跟前坐下,拍着她绵软柔荑安抚道:“莫听你姑父的,这有什么要紧,不会便去学。我未出嫁前只会划船摇桨,何曾会看账本拨算盘,现在不全都会了。可见这些东西并不难,你我不精通是无人教导。若是请了老师,学上几个月就会了。”
说着,常素音就要为云枝请先生教她骑马射箭。云枝鸦睫颤动,向来百依百顺的她这次却拒绝了常素音。
“姑母,我不想学。”
常素音挑眉,疑惑道:“这是为何?”
云枝声音细弱:“那些教骑马射箭的,大都身形高大,生得骇人,我看了害怕,连脚都动不了,怎么去学呢?”
常素音大笑,云枝平日里妥帖温柔,只有这种时刻显露出几分孩子气,让常素音觉得分外怜爱。她要云枝莫要担忧,云枝既然不喜欢和外男相处,就让卫仲行教导就好了。
云枝面颊微红:“会不会给表哥添麻烦?”
常素音不答话,只拿眼睛觑卫国公。见状,卫国公只好保证,此事由他去说,保准把事情办妥当。云枝柔声应好,陪着常素音和卫国公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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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下来,常素音又敲定了云枝挪院子之事。对外只说是云枝现在住的院子偏,潮湿多虫,才搬到卫仲行隔壁的院子。
这一切卫仲行并不知情。他忙着和好友建一个跑马场,正在挑选场地。他自然不缺银钱,但平日里开销都是随时用随时从账上支取,从未特意积攒过银子。跑马是卫仲行的喜好,并不想用家里的银子,但翻箱倒柜寻出来的银子,不过三五百两,根本不够用。
卫仲行头次为银子发愁,晚上睡不安稳,天未亮就起来了。他院子宽阔,随处设着箭靶,远近不同,有固定的,也有可移动的。
卫仲行连续练了两三个时辰的箭才停下。他放下弓弩,掌心已微微发红,
身后猎猎作响,似有人偷袭。卫仲行敏锐转身,伸手握住。却见并没有人,而他手中所握,是一件女子衣裳。卫仲行展开一看,这女子衣物太小,穿上定然遮不住几片肌肤。他正奇怪,轻柔的脚步声匆匆赶来,敲门而进。
云枝左右张望,似在寻找物件。卫仲行问她在找什么,云枝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眼眸一定,看见卫仲行手中的衣裳,顿时脸颊通红。
“表哥,它如何到了……你的手里?”
卫仲行也奇怪,他随口猜测:“可能是风刮来的罢。”
他的院子周围并无人居住,这衣裳究竟是从哪里飘来的。
云枝犹豫许久,终究走上前去,细声说道,卫仲行拿的是她的衣裳。她因为原来的院子太偏,屋子潮气重对身子不好,得常素音怜惜才住在隔壁。因阳光明媚,她将衣裳都洗好晾上,没想到竟有疏漏,未看好这件衣物,让它飘了过来。
既然衣裳是云枝的,卫仲行顺手还她。云枝匆忙收好,搂在怀里。
卫仲行委实奇怪,便出声询问:“我有一事实在不明。”
云枝抬眸看他。
“这衣服穿在哪里都不合适,表妹为何要做这样一件衣裳?”
云枝面红耳赤,脸颊似三月桃花。别人相问,云枝一定不会理会,还会轻声唾骂他是登徒子,竟说些浪荡话调戏人。可问出这话的人是卫仲行,他是当真好奇,绝没有故意调侃的意思。
“可以穿的。是、是穿在里面,表哥看不到……”
云枝说罢,便转身跑了。
待卫仲行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问了蠢话,拍向额头。他心道,云枝不会以为他是故意问的罢,他要不要前去解释。可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但不解释卫仲行心里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卫仲行转弯去了云枝的院子。
开门的不是莲心,而是云枝。
卫仲行开门见山道:“我是诚心发问,不是故意害你为难。”
云枝羞羞答答,并不说话。
卫仲行以为她不相信,神情烦躁:“我没看过,也没学过,自然不知道。”
“表哥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15.第 15 章
过去卫仲行一人独住,几时起几时休息都全凭自己心意。这会儿云枝搬来他的隔壁,他未曾察觉不对劲,只是听到佣人嘀咕“表小姐夜深未睡,可是因为被箭声扰着了”。
卫仲行手掌一松,长箭偏离了靶心,这是他八岁至今唯一一次没有射中红心的箭。
卫仲行把弓一扔,说着熄灯睡觉。躺在床榻,他双手垫在脑后,眼睛睁大,良久没有睡意。卫仲行猛然坐起身,守夜的佣人询问他可有吩咐,他沉声说无事。卫仲行扭头,打开半扇窗户,从此处可以看到隔壁院子的灯火微亮。他轻松一口气,暗道是自己多想。他又不是舞刀弄剑,会闹出咣咣当当的响声,不过是射几只箭,应该不会扰的云枝睡不着觉。
他正待躺下,忽然瞥见隔壁院子的灯火一盏一盏灭掉,直至完全黑暗。
心中咯噔一下,卫仲行有心测试。第二日,他故意提前半个时辰歇息,旁边院子随着他前后脚吹灯。第三日,第四日也是如此。
站在云枝院门前,卫仲行心想,自从云枝搬来,不过因为小衣飘落找过他一次,他却来了三四次了。
莲心见是卫仲行,开口迎他进去,说云枝被夫人叫去了,瞧着时间快回来了。卫仲行在厅堂等待,他过去来过这院子,虽然无人居住,但收拾的干净利落,书柜摆架皆是红木做的,一瞧就是给五六十岁的老学究布置的院子,陈腐古板。云枝搬来不过半月,家具摆设自然不会乱动,仍旧是一水的红木。可云枝另有巧思,她向库房领了绿绫子粉缎子,铺在桌上,搭在门两侧做罗帐,硬生生地给屋子里添了鲜活气。
屋里的摆设云枝没全动,但添了些减了些,瞧着就改头换面。卫仲行本是等的久了,意欲起身离开,等云枝在时再来。但他随便一看,竟瞧见了架上放着一把长弓,便走了过去。
卫仲行看清楚了弓的模样,面上带笑,暗道果真没看错,这就是那夜湖上看烟花时,云枝从摊贩手里买的弓。卫仲行以为射月结束,云枝就会把弓随手一扔,毕竟姑娘家喜欢这些的不多,没想到云枝会把长弓仔细收好,还擦的干干净净放在这里。卫仲行爱骑马射箭,对弓箭骏马十分爱惜,见云枝此举心中更添了几分好感。
“小姐回来了。”
听到莲心的声音,卫仲行转身看去,见云枝面露惊喜,脸颊微红,匆匆走至卫仲行面前:“表哥,你来了。”
卫仲行应了一声,手抚着长弓。云枝也不多言,两人一声不言语,竟都觉得安静融洽,并不窘迫。
卫仲行想起来意,问他夜里练箭可是打扰了云枝。
云枝眼眸微颤,轻声说道没有。
“那近来每一夜,为何我睡了,你才吹灯?”
卫仲行以为云枝是碍于情面不好直说,便径直挑破。云枝果真身子一颤,见隐瞒不住才娓娓道来。卫仲行的动静不大,他又不是练个箭就要喊口号之人,当然影响不到云枝休息。只云枝喜欢看他练箭,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看,便依在墙边听卫仲行的练箭声音。每当声音停止,云枝心底就浮现落寞之感,无心再做其他事情,就吩咐莲心灭灯,未曾想此举让卫仲行误会了。
云枝柔声解释。卫仲行心中微动,他思虑片刻,提议道,云枝想看就看,不必只靠听的。
刚才听云枝所言,卫仲行立刻想到,夜深人静时,云枝一袭单薄衣裙,隔着一墙之隔凝神细听,好不可怜。
云枝忙推托不可以。
她和卫仲行的院子虽然离的近,但若是夜里来一回只为了看卫仲行练箭,再趁着夜色离开。让佣人瞧见了云枝平白在卫仲行院子里呆上几个时辰,难免会传闲话。
卫仲行拧眉。他来回踱步,忽然想到了主意,便来到两间院子相接的墙壁旁。
“你平日里站在哪里?”
云枝不解其意,伸手一指:“那里。”
只见卫仲行抬脚踹去,他足上力气不小,堆砌墙壁的青石噼里啪啦地倒地一大片,皆落在了卫仲行的院子里。
云枝捂住嘴巴,神情惊诧。卫仲行拉着她的手臂穿墙而过。他有意收着力气,踢出来的洞刚好过一人经过。卫仲行侧着身子,拉着云枝一前一后地走过去。
他吩咐佣人,比照墙洞造一个月亮门,又转身对云枝道:“以后就方便了,你想何时来就何时来。除了你我两个院子的人,没人会看见。至于他们,当然会把住嘴巴,不会乱说话。”
云枝柔声应好。
自此之后,云枝日日都来。因卫仲行练箭是日日不停歇,即使雨雪风霜也没有停过,云枝便也是如此。卫仲行心中奇怪,难道云枝对射箭如此感兴趣。但云枝只看,并没有说过要亲自试试,这让卫仲行越发摸不透她的心思。
这日下起绵绵细雨,月色昏黄黯淡,挂在廊下的玻璃提灯摇晃。因为云枝常来,佣人便在她的固定位置备下了围椅。卫仲行已练过一会儿,不见云枝的身影,佣人便问卫仲行,可要把椅子撤了。卫仲行看向月亮门,点点头,心道下雨天寒,云枝是不会来了。
椅子刚撤,月亮门却出现一袅袅婷婷的身影。云枝身上裹着氅衣,手握油纸伞。她缓缓走到平时的位置,见没有椅子就径直站着。佣人忙去搬椅子,云枝没坐下,只走近了看卫仲行。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瞧着。待卫仲行休息时,云枝才开口:“表哥,我来迟了。”
卫仲行正要说无事,来与不来都不打紧,却看云枝脸颊酡红,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伸手一探,冰凉的触感让云枝不禁闭上眼睛,身子绵软。
“云枝?表妹?”
云枝只觉得坠入棉花团中,周身无力气。她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是卫仲行将她抱起才放心晕倒。
云枝再醒来时,她正躺在卫仲行的床榻上。外面还下着雨,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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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行不可能冒雨把云枝送回隔壁,他若是讲规矩的人,就不会造出一个月亮门了。
云枝甚少见过卫仲行如此有耐心——端过药汤,仔细摸温度,甚至亲自尝了一口。
云枝心想,能得表哥如此挂念,不枉费她故意弄出病来。
卫仲行哪里知道真相,听大夫说云枝是害了风寒,便认为她是因为冒雨前来才得了病,心中对云枝多了一份愧疚。他心道云枝日日前来,甚至身体不适也未曾不来,自己却撤掉了她的椅子,委实有些对她不起。
因着愧疚,卫仲行将生平仅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云枝。他问云枝怕苦吗,可要拿点心来甜嘴。云枝摇头说不用,将药汤喝下,苦涩的味道让她皱紧脸蛋,朝卫仲行轻吐舌头。
“好难喝。”
卫仲行轻笑。
经此一场,云枝虽然没刻意用言语诉说她待卫仲行的心意认真,但卫仲行却真切感受到了。他待云枝越发亲近。可云枝却觉得不够,因为卫仲行待她像极了亲近的妹妹,而她要的不仅如此。
卫仲行完全信了云枝过去所说的话——虽对他一时痴情,但已在努力改了。他此刻觉得云枝温柔可爱,应当好生呵护,又觉云枝如解语花一般,有什么烦恼忧愁和她一说,便不会再萦绕在胸口。这并非是说云枝聪慧机敏,对所有难题都能想到解决办法,而是她善解人意。每当卫仲行说出难题,云枝总会柔声抚慰,无论他是对是错,她总站在卫仲行一侧。即使卫仲行错了,云枝也会说上一句“总归是我们两个一起错,丢人也有个伴儿”。
卫仲行对跑马场格外上心,他选中了一块地,但所费银钱不少。卫仲行想过各种筹钱的法子。京城中射艺比赛不少,他接连参加了几场,场场是头筹,可银子还是不够。
卫仲行便把烦心事告诉云枝。
云枝柔声劝他莫要心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卫仲行犹豫开口:“如若不成,我就去找父亲母亲要罢。”
云枝却道不可:“我知道表哥是一时气话。你单枪匹马地筹谋了许多,现在只差临门一脚,若是让姑姑姑父帮了忙,心里会不舒服的。”
身旁的许多朋友都不理解卫仲行,以为他有世子身份不去用,偏偏要自己挣钱开跑马场,委实是自找苦吃。卫仲行没想到,最终能知晓他心意的竟是云枝。
有人支持,卫仲行信心渐定。
他告诉高方海,自己想要开一个驯马学堂,把收到的银钱来开跑马场。高方海劝他别舍近求远,区区几千两银子,只要他开口,国公府立刻就从账上支出来了。
卫仲行不同他辩驳,仔细筹划驯马学堂该怎么开,忽听国公府来人,送来一只长方匣子。卫仲行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八千两银票,另一张信笺。
卫仲行展开念出,只见上面写着:八千两银,暂借表哥。三月为限,需本利皆还。
16.第 16 章
高方海伸手接过银票,感慨卫国公和常素音格外疼惜卫仲行,他未主动开口要,夫妇二人就知道了他的难处。有了八千两银子,卫仲行面临的困难便迎刃而解。
卫仲行蹙额,纠正道:“不是他们,是云枝送来的。”
高方海神色怔愣,心道他刚才觉得奇怪,卫国公送银子过来,另外有吩咐托人传话就是,何必写信笺。这会儿得知是云枝所为,一切竟变得合乎情理。唯有女儿家才有口难言,非要把想说的话写下来给人瞧。
高方海喃喃道:“不对劲。你那小表妹出身虽不贫寒,但也不至于慷慨到可以随手拿出几千两银票罢。”
卫仲行郑重道:“她是好心借我。”
倘若云枝送来银票,只字不提借钱一事,依照卫仲行的性子绝不肯收下。他此刻虽然有些心动,但仍旧担心银子的来历。据他所知,云枝家中是开粮铺,生意好了一年能有几百两进项。而眼前这些银票,云枝又是怎么拿出来的?卫仲行从高方海手里拿回银票,同信笺一起塞进怀里,匆匆回到国公府,直奔云枝的院子而去。
见卫仲行神情严肃,云枝心中一跳,忙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卫仲行开口问道,银钱是从何处来。依照卫仲行所想,云枝一柔弱女子,能凭空弄出许多银子莫不是遭人欺骗,上了他人的圈套罢。她虽是国公府的表小姐,但朝堂里有一些人同卫国公不和,万一他们利用云枝懵懂无知,刻意算计,云枝的处境就危险了。
听罢卫仲行所言,云枝面色温柔,笑着摇头:“表哥莫慌。你所担心的事情,我一概没沾染。这银子是我典当首饰得来,路子正当。”
卫仲行没有展眉,暗道:八千两银子,云枝是把全部身家都抵押了不成?
看出卫仲行的疑惑,云枝脸颊羞赧,细声道:“表哥别急。你瞧你,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身上都急出了汗。你且坐下,我什么事情都告诉你。”
她按着卫仲行的胳膊坐好,用绵软的帕子擦他额头汗水。卫仲行没来得及拒绝,云枝就已经收回帕子。
她柔声道:“我从家里带来的首饰,自然抵不上这许多银钱。所以,我——”
云枝唇瓣轻张,半晌未说出话。卫仲行却突然注意到,往常挂在她脖颈的翡翠猴儿不见踪影,问道:“你将它典当了?”
云枝轻应一声,深觉不好意思。翡翠猴儿是卫仲行相赠,异常珍贵,她却没好生收着,而是换了银子,又借给了卫仲行,还要他三月之后连本带利的还来。仔细算来,云枝似乎一点代价都未付出,便平白得了卫仲行的感激和酬谢。
卫仲行并未多想。再珍贵的物件,于他而言只要送了人,就是别人的东西,和他没了关系。新主人想着留或者扔掉,他都无权插手。但云枝极喜翡翠猴儿,整日不离身,现在为了他竟拿出去典当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卫仲行自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数十年来,他遇到最为难之事就是开跑马场却囊中羞涩。云枝全心全意地帮他,一片真心令他心口收紧。
卫仲行按住雪白柔荑,眸色认真:“你且放心,翡翠猴儿定会如约赎回来。我绝不会叫你失望。”
云枝自是满眼信任。
本钱已足,跑马场设在西山脚下,草肥地阔,又依山傍水,是难得的好地方。卫仲行养了数百匹好马,皆是良驹。因他的名声在外,众人信赖他的眼光,跑马场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常素音提出要卫仲行教导云枝骑马和射艺时,本以为要耗费许多唇舌,不曾想卫仲行眼睛不眨地同意了。
云枝得了卫仲行邀请,前来跑马场做客。她心中欢喜,特意换上提前做好的骑马装,一身红色劲装,又梳了高马尾。但云枝模样柔怯,即使换上如此英姿飒爽的衣裳,也难掩体态纤细。
云枝私以为卫仲行的邀约中只有他们二人同行,因此看到另外三五好友时神色微变。但云枝只是笑容微淡,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她站在卫仲行身旁,朝着他的朋友点头微笑。
卫仲行带云枝去挑马。云枝对选马的秘诀一窍不通,但她知道能进跑马场的都是好马,即使她随便一选也不会出错。云枝就全凭自己喜欢抉择,她目光移动,最终挑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只额头带一抹乌黑鬃毛。
两匹马一前一后而至,溅起的尘土让云枝鼻子微皱,侧身站在卫仲行身后。
马上的人是高方海和华流光。上次大吵一架后,卫仲行迟迟不肯低头。身为二人共同好友,高方海不忍见多年情分毁于一旦,便有心在其中调和。华流光先低了头,说她无凭无据就称云枝有心机实在不对。卫仲行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三位好友坐在一处长谈许久,说开了以后便没了隔阂,就此重归于好。
云枝对此并不奇怪。十年感情,仅仅凭她有意挑拨便想让卫仲行和华流光老死不相往来,这并不可能。但只要卫仲行和华流光因她而争吵过,二人情意便存在裂缝。即使现在抹平了,待再次遇到新问题,缝隙就会重新裂开,且越来越大。
因此云枝并不担心。
她仰头看去,和华流光对着视线。骑马的女娘穿的衣服都是一色的劲装,不过云枝的是红中偏粉,华流光是暗红色。
华流光手持马鞭,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枝,微眯起眼睛。高方海担心华流光一时冲动做出失礼的举动,忙驾着马挡住华流光的视线,主动开口问道:“你也会骑马?真没想到。”
卫仲行把云枝选好的白马牵出,听到她柔声道:“我不会,所以才要表哥教我呢。”
高方海凝神沉思。
卫仲行既然答应了常素音,就要关照好云枝。他先行讲解一番,教云枝如何上马。卫仲行说的深入浅出,云枝自然听得懂,但她面上懵懂,佯装完全没有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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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云枝开口询问,左脚踩右脚该如何做,马蹬如此高怎么直接踩上去,可有垫脚凳,她乘轿子时就有凳子的。
卫仲行开的跑马场是为比拼骑术,而非取乐,来此地的客人都会骑马,自然没有备下什么垫脚凳。云枝神色为难,又听华流光轻笑顿时脸色涨红。
卫仲行有轻省的法子,就是他先上马,再拉云枝上去。可如此一来,云枝永远学不会怎么独自骑马。卫仲行皱眉思索,拉住云枝道:“这样罢,你踩着我的肩上去。”
云枝当即拒绝:“不可。”
她怎么能踩着表哥上马。
云枝生出了退意,想就此作罢不学了。卫仲行却是不依,他不在乎云枝踩他。云枝怯声说着如此做有损卫仲行的颜面,卫仲行更是不以为意,难道他被表妹踩了两下,就颜面扫地了,那未免太可笑。
华流光和高方海也是不允,引得卫仲行看他们两眼,奇怪道:“和你俩有何关系?既不踩你,又不让你踩。”
华流光再一次被卫仲行的嘴巴气到,闭口不言。高方海自知阻止不了,寄希望于云枝,心想这位娇弱的小表妹,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去踩卫仲行罢。
云枝最为信赖之人就是卫仲行,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卫仲行说没关系的,云枝便不再多想,点头应好。
高方海见一个两个都如此胡闹,欲出声阻止,但竟一时间想不出理由。毕竟云枝和卫仲行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似乎是外人,并无说话的立场。
云枝虽然接受了卫仲行的提议,但绝不愿意穿着鞋子踩上他的肩膀。云枝把帕子垫在地面,扶着卫仲行的肩膀,脱掉脚上的鞋子。她穿着雪白的里袜,无一点花纹。京城中盛行的袜子形态宽大,并不修饰足形。但卫仲行侧身望去,竟能在雪白布料的笼罩下,窥探到云枝脚的形状。大抵是和她的手一般,骨肉匀称,指甲莹润饱满。因常年不见天日,云枝的脚或许比她的手更白一些。
云枝声音轻柔:“表哥,我会轻一点。”
卫仲行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无奈一笑,心道云枝真是心性过于简单。无论她多收着力气,落在卫仲行肩膀上的还是一整个云枝的重量。
云枝扶着白马,脚踩上卫仲行的肩。他的肩膀宽阔有力,一点没因云枝的踩上而颤抖。卫仲行只觉肩上一沉,但没有感到吃力。云枝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
她两只脚都落在了卫仲行的肩上,劲装的下摆有些长了,微微罩住他的脑袋。卫仲行视线受阻,伸手拨开。云枝受了惊吓,双腿一颤,险些坐在卫仲行的肩头。
卫仲行不再乱动。云枝缓缓起身,听着看不到眼前景象的卫仲行发号施令。
抓紧,踩上,双腿发力。
在云枝快要坠落时,卫仲行没忍住出手,双手托住腰肢,总算把她送了上去。
17.第 17 章
云枝稳稳当当地落在马上。卫仲行手拉缰绳,意欲为她牵马。他的动作做的熟稔自然,未尝觉得有丝毫不自在。落在高方海眼里可是格外惊讶。要知道,卫仲行哪里是怜香惜玉的人物。
高方海心道不妙,将头一撇,去看华流光神情,果真见她面颊铁青,已生了怒气。
高方海翻身下马,笑嘻嘻地走到卫仲行身旁,怪卫仲行记性差,他们明明说好一起赛马,怎么卫仲行只记得小表妹,却把他们二人忘记了。
卫仲行紧了紧手中缰绳,正在为难。高方海却径直松开他的手,把缰绳接过来,提议道:“我对骑马竞技属实没有太大兴致。但你和流光定然憋闷了,早就想驰骋一场。这样罢,小表妹由我来陪,你二人尽管骑马去。”
云枝眉眼微动,暗道高方海好生讨厌,平白地来多事。但她面色温柔,在卫仲行应允之前善解人意道:“表哥有事去忙罢,我既上了马,余下的经由高公子教导,想来也是一样。”
卫仲行以为有理,便不再相争,只嘱托高方海仔细教导,不许糊弄。高方海随意点头应下,看着华流光神情微缓,和卫仲行骑着骏马并肩离去这才放心。
只剩下他和云枝。高方海可不似卫仲行一般好糊弄。他于风月场上虽算不上个中好手,但颇有见识,私以为云枝不像表面一样单纯柔善。他拉动白马朝前走着,语气莫名:“你当真舍得阿行走?”
云枝反问:“高公子好奇怪的话。表哥有正经事情,我为何要拦他?何况他和华娘子骑马,无论骑的多远,总是要回到原地,并不会一走了之,我为何不舍得。”
高方海喉咙中传出轻笑,对云枝的话显然不信。云枝若是想讨人欢心,定然会揣摩对方心思,宛如大夫一般对症下药。可除了卫仲行,她不耐烦讨其余男子的喜欢。因此,云枝瞧出高方海对她有偏见,但没有想法子纠正。
二人之间沉默不语,只是高方海牵马,云枝安安静静地在马上坐着。高方海良久听不到云枝说话,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云枝目视前方,没将半点视线分给他。高方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既认为云枝表里不一,能在短时间内令卫仲行待她亲近如此,想来手段不一般。此刻单独相处,他以为云枝会把同样的手段用在他的身上,绞尽脑汁令他改观,未曾想云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看法。
高方海停下脚步,云枝终于低头看他,问道怎么了。高方海心里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暗道你在卫仲行面前做柔弱状,待我却高不可攀,我定然要使法子看看,哪个才是你的真性情。
高方海松开缰绳,双手抱胸。白马往前走了两步,云枝身子一颤,她连忙俯身,牢牢抓紧马鞍,才免得被甩下来。
高方海险些伸出手去扶,但他硬生生忍下,对着云枝道:“我答应阿行,要教你骑马。由我牵着缰绳,你几时能够学会夹紧马腹,驱使骏马前行。”
他此言有几分道理,云枝没有辩驳,安静听了下去。
只听他继续道:“依照我看来,能学会骑马的人都有一个共性,那便是胆子大。性情怯懦之人是学不会骑马的,因他们瞻前顾后,怕这儿怕那儿,你说可对?”
云枝柔柔颔首。
高方海便笑道:“你若当真想学,需得大起胆子。无论我待会儿做些什么,尽管记得我和阿行教你的骑马口诀,一定能学会。可事先说好,我这个人不走寻常路,教人的法子古怪,你可能会惊着。常娘子若是没胆量,尽管说出来,省得待会儿吓到你了我还要被阿行怪罪。”
云枝蹙眉,心中暗道:高方海和华流光交好,对卫仲行的心思自然有几分察觉,这恐怕是他不喜自己的原因之一。高方海刚才一番话已经暗示,他教人的法子一定为常人所不能接受。但他提前说出,就是想脱去责任。自己倘若点头应下,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怪罪他。但若是不应,待会儿见了卫仲行,高方海正好有了说法,只道她胆子小不适合学骑马。那这场四人同行,云枝就会被忽视。
斟酌之下,云枝决定应下。她也想看看,高方海想用什么法子捉弄她。其实男子的心思就那几种,云枝已将高方海看破。他无非是认为自己表里不一,只是看起来柔弱,实际满腹心机,才会想法子拆散他两个好友的感情。
看云枝应允,高方海有些惊讶。他明明白白地设下陷阱,云枝稍微有些城府都会拒绝。
可云枝同意了,高方海没有停止试探。他侧身站在一旁,要云枝抓紧绳子。他捋直马鞭,忽地凌空举起,只听噼的一声,鞭子重重落在白马的屁股上。马儿吃痛,自然噔噔噔地向前跑去。云枝虽然早有准备,但没有料想到他突然来这一招,身子几乎贴在了马背上,唯恐被甩落。高方海犹在后面大喊:“多骑几圈,你自然就会了!”
云枝心里早就把高方海痛骂几回,心道好讨厌的人,连表哥的脚后跟都比不上,竟使这种法子吓她。云枝坐在马上,向四周看去,只见苍柏、青草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云枝心里既惊又怕,万一她掉落马下,摔断了腿或者毁了脸,可该如何是好。如此一想,云枝心里生出恐惧,竟垂下泪来。
她还没有让表哥对她情根深种,即使她残了一条腿,坏了一张脸也甘心娶她,怎么办?
云枝泪眼朦胧。她将脸颊一侧,看到地面除了她和白马的影子,不远处还有一处影子,时远时近,但总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云枝忽然不慌张了。她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想着身后的人定然是高方海。是了,高方海固然想吓她,但没想过让她受伤,否则难以和卫仲行交待,所以他才紧紧地跟在后面。
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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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了报复的心思,暗自看向身后,想着高方海想用计看到她的真面目,人在受惊吓时往往维持不住假面,自然会把真性情显露出来。高方海如此捉弄她,云枝定要让他好瞧。
云枝扯动缰绳,白马偏移方向。它开阔的大道不走,偏偏往密林中走去。高方海心里一惊,连忙跟着调转方向。眼看着白马直冲一棵苍柏而去,高方海终于顾不上隐藏,高声呼道:“快拉绳子躲开!”
但受惊之下,云枝怎么可能如老手一般熟练躲开。她俯在马上,身子颤抖。高方海直呼不好,连忙驱马上前,提前到了柏树旁。高方海翻身下马,抬手去拉白马的缰绳。白马突然受阻,一时避闪不得,前蹄胡乱踢动。高方海胸前身后挨了几下,痛的面容皱紧。他拉紧缰绳不放,许久才把白马制住。
高方海想戳破云枝的真面目不成,身上反而受了不轻的伤。他再不敢让云枝独自骑马,一路拉着白马回去。
原地,卫仲行骑的痛快,说华流光骑技生疏了。华流光点头承认,她许久没骑马了,许多技巧自然记不清楚。华流光脑海中闪过云枝纤弱的足踩上卫仲行后背的景象,语气一软,扭捏道:“不如你教教我?”
卫仲行奇怪,华流光有专用的骑马师父,为何要他来教。华流光本就是舍下面子学云枝,遭卫仲行拒绝当即觉得窘迫,闻言胡乱点头,只当做刚才说了胡话。
卫仲行看向四周,好奇高方海领着云枝去了哪里。他心里并无多少担忧,因高方海为人还是靠谱的,何况只是教骑马而已,总出不了大事。
他正想着,就看到高方海揉着胸口走来,手里牵着白马,身后跟着另外一匹骏马。云枝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等她离的近了,卫仲行正要问学的如何,看见云枝脸色发白,眼下有未干的泪痕。他当即上前,把高方海推到一边去。高方海身上的伤本就在隐约作痛,被卫仲行一推更是痛呼出声。
云枝没出声告状,只双眸柔软地看着卫仲行:“表哥,我腿软了,下不得马。”
卫仲行伸开手臂,云枝才柔怯地挪动身子,轻盈落下,倒在他的怀里。云枝一进了卫仲行的怀抱,当即忍耐不得,万种委屈一起涌上心头,轻声抽泣。这让想松开胳膊的卫仲行僵在原地,只得继续揽着她。
卫仲行询问发生何事,云枝不言语。她可不做告恶状的坏人,谁做的恶事当然由谁亲口说。卫仲行果然去问高方海。
高方海支支吾吾说出实情。他本想吓唬云枝,心里有分寸的。只是没想到白马竟然如此不听话,突然转了方向,害的他手忙脚乱地上前,才没让云枝受伤。
卫仲行脸色发沉,当即挥拳过去。高方海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下。这事因他而起,云枝一点过错没有,还无辜受了惊,全是高方海的错。因此他低垂着头,没有分辩。
18.第 18 章
华流光前去相劝,但卫仲行正在气头上,沉声问道:“难道你以为他做的对?”
华流光答不上来。
云枝用帕子遮脸,余光去看高方海垂头丧气的模样,心头的气已出。她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弱弱出声:“想来高公子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他。”
云枝从卫仲行怀里离去,她将高方海拉起,用手帕擦了他胸前衣襟的灰尘,是刚才被马蹄碰上沾到的。云枝随意抹了两下,将帕子塞到高方海手中。高方海抬眸,云枝玉指伸出,指向脸颊:“这里也有。”
高方海心中一动,想着莫不是他想差了,云枝当真是良善之人。若非如此,她受了惊,本该朝卫仲行告上一状,诉说遭遇的委屈。可云枝半点没有添油加醋,反而为自己说情。
高方海神情发怔,拿起帕子欲往脸上擦去。帕子突然被人抽走,他抬眼看去,却是卫仲行。
卫仲行语气发沉:“云枝心软愿意给,你竟好意思收下。我瞧你脸别擦了,赶紧去看伤罢。省得落下病,又来怪是因为救云枝才有的。”
高方海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华流光犹豫片刻,抬脚追上去。华流光不想让高方海走,他在,四人分成的两队阵营就是二对二。华流光已经看明白,卫仲行的心或许已经偏向了云枝。高方海一走,就剩下她一个人对他们两个了。
高方海捂住胸口,面色烦躁。他冲动之下对云枝做出了失礼举动,其中未尝没有华流光的缘故。可他现在受了伤,连云枝都知给他递帕子,华流光却半句关心话都未说。
高方海忙着去找大夫,他猜测胸口大概青了,不然不会如此痛,因此拒绝的语气生硬。华流光听了委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态度。
华流光不愿意随着高方海离开,好似她畏惧了云枝,需得故意躲着。华流光心想,云枝有什么可怕,就算有卫仲行偏袒,她也不惧,就继续留在了跑马场。
高方海已走,云枝出声相劝,说自己已经无事,要卫仲行莫要担心,更别因此败坏了兴致。可云枝表面镇定,一提及骑马,身子就在发颤,让卫仲行显而易见地察觉到,她不过是在安他的心,才故意如此说的。
卫仲行心中有愧,他答应了云枝要教她,却为了跑马而把她托付给高方海,让云枝受惊。他有心弥补,就始终跟在云枝身旁,仔细告诉她骑马的正确姿势。
精力有限,卫仲行当然顾不上华流光。
云枝在卫仲行的鼓励下重新上马。但心中惊惧未消,她按住卫仲行握紧缰绳的手,目光可怜:“表哥,别松手,我有些怕。”
卫仲行点头:“放心,我不松手。”
卫仲行一个以骑马为乐的人,接下来的时间竟未上马驰骋,只是为云枝牵马。华流光被无意忽视,自然不痛快,就驾着骏马跟在二人身后。她提议,不松开手云枝就学不会骑马,卫仲行要试着放手。而是只是牵马的话,由跑马场任意一个人来做都可以,何必要卫仲行亲自来。
云枝的脸颊已经恢复红润,闻言变得微白。她忧心卫仲行听进去了华流光的话,当真弃她于不顾,弱道:“我不学了,表哥别松手。”
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卫仲行愧疚更深,怎可能留她一人。余下的时间,云枝便占据了卫仲行的全部心神。
经此一遭,云枝并未学会骑马。只是卫仲行为了安抚她,花费了整整半日为她牵马。跑马场的客人都能看到,卫国公的世子甘心做马夫,为人拉马引路。而骏马之上端坐的美人,听闻是他的表妹。
云枝在常素音面前好一番夸赞,说卫仲行如何能干,未借助国公府半点势力就把跑马场办起来了。并且跑马场极其宽阔恢宏,她初次踏入见之惊叹。
饶是卫仲行是常素音独子,她未曾这般洋洋洒洒地夸赞过他。听云枝语含倾慕,常素音心生好奇,就有心往跑马场看上一看。云枝自然同行。
常素音没提前和卫仲行打招呼,临时到了跑马场。卫仲行正在马厩喂草料,听人说他的母亲和表妹来了,立刻丢下草料,拍净双手。
云枝来过一次,对周围还算熟悉。她柔声为常素音介绍周边景象。卫仲行到时正听到云枝赞他“年少有为,一万个人中间也挑不出来一个”。更直白热切的赞美他都听过,却因云枝的一句话而耳根发烫。
“母亲,表妹。”
无论何时见到卫仲行,云枝的眼中总是会闪烁细小的光芒,令她本就美丽的眼睛光彩更甚。
卫仲行朝着云枝颔首,看向常素音。
常素音不吝夸赞,称过去以为卫仲行只是一时兴起,瞎胡闹搞出了跑马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认真。卫仲行道,跑马是他的喜好,但他不爱一人独乐,喜欢与众人共乐。就是因为他衷情跑马,待开设马场的事情才格外认真,想仅凭借自己来办。否则,依照他国公府世子的身份,随便在账上支银子,不过几日就能把跑马场办好。但完全依靠家里那有什么意思,凭自己才能感受到趣味。
常素音的目光掠过一匹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她虽然不擅长相马,但只瞧模样就知道待在卫仲行跑马场的马个个是良驹。
卫仲行故意落后半步,和云枝并肩行走。云枝初时未觉,只担心常素音要同人说话时寻不到她,欲走上前去,被卫仲行扯住衣袖。
卫仲行以眼神示意自己有话要说,云枝就依了他放缓脚步。
卫仲行拳头紧握,放在云枝眼前,朗声道:“你瞧,这是什么。”
云枝抬眸看去,只见卫仲行松开手,碧绿的翡翠猴儿被丝线牵引,悬在他的掌心,轻轻摇摆晃动。
她面露惊喜,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过翡翠猴儿,而是握住卫仲行的手,凝神细看,柔声问道:“表哥几时把它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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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
卫仲行当然是一挣到八千两银子,立刻就去典当行里把翡翠猴儿拿了回来。云枝听罢露出担忧的神情,犹豫开口:“何需如此着急,万一你的跑马场银钱不够使了,又得为难。”
她事事为卫仲行考虑,如此体贴周全,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心也会软了,卫仲行更是如此。他满脸信心,要云枝莫要担忧。他既然开设了跑马场,就一定会挣到银钱,再不会使自己落到窘迫境地,要云枝典当翡翠猴儿来帮他。
听他言之凿凿,云枝才放下心来。
云枝没有伸手接过翡翠猴儿的打算,她扬起脖颈,目光柔柔地看着卫仲行。她虽然不曾言语,卫仲行却瞧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绕到云枝身后,将翡翠猴儿落在她的胸口。
卫仲行伸手拨开云枝乌黑柔软的鬓发,指尖碰到她滑腻的颈项。属于女子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传进鼻尖,卫仲行眼睑微垂。
真是奇怪,即使闭上眼睛,忘记了眼前人是他的表妹,卫仲行只闻香气也能想象出女子的模样——轻柔,绵软,似花儿堆砌出的一样。
丝线同发丝形成了亮色与暗色之间的对比。卫仲行既戴好了,手掌微动把发丝拨回原处。云枝指腹轻动,摩挲着翡翠猴儿,熟悉的莹润带有微凉的触感让她唇角扬起,侧身说道:“我又能戴上它了,真好。”
卫仲行应声,思绪难免发散。云枝对翡翠猴儿珍惜至此,日夜不离身,越发衬出她为了他而去典当的可贵。翡翠猴儿难舍,但于云枝心中,终究是卫仲行更为重要。
除了将翡翠猴儿物归原主,卫仲行依照约定把八千两本利奉上。云枝推拒不肯收下。当初为解燃眉之急,她才说出要收利。而且八千两银子是典当翡翠猴儿得来,如今她既要回了翡翠猴儿,又平白受了卫仲行近一万两银子,难免惴惴不安。
卫仲行自有说法:“银票是你我约定,自然要给。而翡翠猴儿,是我因着你我的表兄妹情意而另外赎回,不在欠债之列,你无需为难。”
见他坚持,云枝才收下。为着他口中一句“表兄妹情意”,云枝面颊微红,不时抬眼看他。
常素音见两个人儿紧挨着说话,私以为卫仲行终于改了心意,愿意接受云枝做他的妻子。因着这误会,常素音说话时频频暗示,似乎要直接挑明了让他们二人结亲。
卫仲行待云枝亲近不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要娶表妹。少年人最是有反骨的年纪,卫仲行神色不耐。常素音犹未察觉,言语中说他和云枝从模样到性情如何相配。
云枝看出了他的烦闷,却没有善解人意地止住常素音的话头。她心里清楚极了,卫仲行对华流光尚有余情在。而她,并不甘心做一个仅仅被关照的表妹。
她和卫仲行之间需要下一剂猛药。不温不火地继续相处下去,无兄弟姐妹的卫仲行怕不是真要把她当做妹妹。
19.第 19 章
卫仲行拢眉,阻止常素音讲下去:“我待表妹丁点男女情意都无,表妹也是一样。母亲不要乱点鸳鸯谱,令人为难了。”
常素音挑眉,卫仲行对云枝无意,但云枝怎么可能对卫仲行毫无心思。可见他言辞笃定,常素音又看云枝低垂着头,神情落寞,心中叹息道,真是蠢儿子。云枝若不钟情他,怎么可能为着他开跑马场的事,翻箱倒柜地找首饰去卖。只是因为云枝带来的首饰价值不高,即使卖掉也是杯水车薪,她才狠了狠心,将心爱的翡翠猴儿典当。
如此痴心痴情,大概在卫仲行看来,是将他看成了兄长依赖。
云枝替卫仲行说话:“表哥说的对。我对他……没有心思,姑母别为我们费心了。”
见云枝面露哀求,常素音心软,不再提此事。但她实在不解,开口询问卫仲行究竟喜欢何等模样的女子。在常素音看来,云枝样样都好,卫仲行竟然不动心,他要找何等人物。
云枝喃喃:“大概是华娘子那般灼灼如牡丹的人罢。她同表哥站在一处,二人皆是夺目,何其相配。”
说罢,云枝自觉失言,忙看向卫仲行,只见他满脸沉思。提及华流光,卫仲行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之前他确实对华流光存了别样的心思,只是经历过许多事情,他和她因为云枝争吵过几次,卫仲行才发觉他当初欢喜的更像是想象中的华流光——落落大方,洒脱又不失规矩。可一但卫仲行离的近了,就看到华流光身上被他不曾注意的性情。例如她的偏听偏信,无端揣测。卫仲行对华流光的心意,在他一步步的了解中逐渐变淡。
只是他心中的想法变幻,云枝并不知情,只以为他仍旧倾心华流光。
卫仲行稍做沉思,想道,他对华流光情意变淡,残留的心思朦朦胧胧,说不清楚是朋友情分还是仍有一丝儿女情长。只是当众解释肯定会被误会他和云枝尚且有希望,倒不如以华流光为借口,让常素音觉得他仍然钟情,便不会再为他和云枝牵线。待常素音彻底断绝了心思,卫仲行定然已经搞清楚自己对华流光是何等态度,可以向常素音说明白。
卫仲行就闭口不言,默认了此事。
常素音虽然不喜华流光,但她无法直接开口左右卫仲行,就暂且撇开此事。
佣人来报,说是刚送过来了一批小马驹,问卫仲行可要去看看。
卫仲行的跑马场不仅养壮年马,还从举国挑选优质的小马驹,可由客人领养,记在名下,时常过来喂养草料,亲自饲养长大。常素音听了觉得有趣,便跟着前去看上一看。
佣人拉着小马驹在马厩中站好。它们虽无成年骏马的英姿飒爽,但胜在小巧可爱,常素音不禁伸出手,喂了两把草料。云枝摸向小马驹的脑袋,又滑向它脖颈的鬃毛。她的手掌在动作,神情却显得心不在焉。卫仲行说完话后,分外注意云枝的神色。他看到云枝秀气的黛眉拢起,便下意识地皱起眉毛,心道她在烦恼什么,难不成和他有关吗。
卫仲行想到了云枝剖白心思的一番话。初时听闻,他心情烦闷,意欲和云枝拉开距离,以浇灭她的心思。而今卫仲行的心情已经大不相同。想到表妹待他,或许没彻底消了心思,他竟有了犹豫之色。但纠结只在片刻,卫仲行很快定了心神,想着他和云枝之间是不可能的,若是云枝因此苦恼,他定然要开口相劝,让她彻底断绝心思。
主意既定,卫仲行正要开口。只见云枝呼出一口气,眉眼舒缓,似是做出了抉择。她望向卫仲行,目光轻柔:“表哥,我会帮你。”
卫仲行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满头雾水,心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云枝帮忙,怎么他竟然不知。
云枝柔声道:“我同表哥相识已久,有些心里话过去未曾讲,今日却想要统统告诉表哥。当初我只身离开家乡,远赴京城,心中是何等忐忑,忧心被拒之门外,为人所奚落。但表哥和姑姑、姑父待我如同至亲一般,让我忘记担心,逐渐熟悉京城,我全都记在心中。我想报答,但因为力量微薄,久久找不到法子。今日好了,我总算寻到了可以回报一二的主意。”
云枝语气稍顿,眼睑垂下:“表哥倾慕华娘子。但你们之间迟迟未有进展,这样下去总是不成的。想来是你们二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不甚妥当。我——情愿做表哥的军师,为你解忧答惑。”
卫仲行重复道:“军师?”
云枝颔首:“是。其余地方我自然比不上表哥。但就揣摩女子心思,你怕是不抵我。表哥几次同华娘子置气,导致关系停滞,其中未尝没有表哥不懂女儿心的缘故。我愿为表哥军师,尽心帮你。”
卫仲行当即要拒绝。他未想明白如今对华流光的心思,即使想清楚了,也不会让云枝插入,瞧着也太奇怪了。
听到拒绝,云枝眼眶立刻红了,声音细弱:“表哥可是嫌弃我?”
卫仲行摇头。
云枝自顾自地说道:“那便是不相信我了。是了,我过去曾经对你有那样的心思,如今说出这些话,难免让人心里犯嘀咕,觉得我另有谋算。表哥且放心,之前那些话……是我刚进京城不久,心中惴惴不安,以为自己是无根的柳絮,没个着落,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才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但被你拒绝,我逐渐分散心神,才知当初恐怕是依赖而产生的情意,并非是单纯倾慕表哥。我已断了心思,再不会胡思乱想,表哥千万信我。”
她的眼神清明,宛如一泓湖水一般清澈明朗,没有丝毫躲闪,卫仲行如何不信。他本应该松一口气,因为云枝对他放手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不知道为何,卫仲行的胸口有些发堵,并不痛快。
云枝言尽于此,卫仲行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再开口拒绝,就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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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地怀疑云枝的话。
“行,那有劳表妹。”
卫仲行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云枝不过一时兴起。为他做军师,替他揣摩华流光的想法?卫仲行无奈摇头,心道云枝所谓的办法,不过是帮他分析华流光为何生气罢了。到时他表面应和,成全了云枝想要回报的心思。实际他和华流光之间怎么相处,还是由他说了算。如此一想,卫仲行胸口的烦闷散开。
云枝心情大好,笑意盈盈地同常素音说话。惹得常素音问她,是遇着了什么喜事,竟如此开怀。云枝用手背碰上脸颊,眼波流转:“我……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现在不能告诉姑母。等事情成了,我再跟你细说。”
常素音点头应好。
卫仲行跟在后面,目光始终没离开云枝。他彻底相信了云枝的话——若是云枝对他仍有情意,怎么会因为能够撮合他和华流光而开怀至此。
卫仲行告诉自己,这就是他期望的局面。他是不愿意也不会和表妹成亲的,她断了心思正好。
对,正好。
“表哥,你怎么愁眉不展?”
卫仲行看向云枝担忧的脸,诧异问道:“我?”
云枝颔首。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伸出手,抚向卫仲行的眉宇。柔若无骨的掌心贴上,指尖轻描。
“这里,皱的像小山似的。”
卫仲行避开云枝的视线,谎称没什么。这叫他怎么开口说?难不成要讲实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云枝。我是不开心,因为你听了我的劝,对我没了心思,我反而觉得不痛快了。卫仲行只是想想这种说辞,就觉得自己是个大混蛋。
云枝不再多问。她挽住卫仲行的手臂,说她和常素音各挑中了一匹小马驹,让他来看看。
常素音所选是一匹红鬃烈马。她喜欢小马驹的性子,更喜它的姿态,在一众良驹中间高昂着头,丝毫不发怵,仿佛认定了它才是最好的马儿。卫仲行吩咐,把马儿记在常素音名下,免得被人重复选了去。他转身去看云枝选的马。
云枝正站在一匹鬃毛雪白的小马驹旁边,双手抱住小马驹,将头依偎在它的身上。她目光期待地看向卫仲行,问他以为如何。卫仲行瞧了片刻,微微点头,又道,这小马驹看着和云枝跑马时的那匹很是相似。
云枝的眼眸中泛起亮光,仿佛遇到了知音,柔软的声音中带着丝丝雀跃,说道她就是因为小马驹和白马长得像才定了它。
云枝喃喃道,小马驹和白马,莫不是一对母女。
因为云枝的天真言语,卫仲行不禁失笑。他命人把白马牵来,同小马驹站在一起。远远望去,同样是浑身雪白,除了白马身上还有一缕黑色鬃毛。卫仲行见两匹马都是母马,倒真的像云枝口中所说的母女。
卫仲行大手一挥,决定单独设置马厩,把两匹马养在一处。
20.第 20 章
卫仲行忙着开跑马场,刚来的客人往往是冲着国公府世子“不务正业”的名头来的,但见到了跑马场的恢宏壮观和一众优良马匹,对卫仲行另眼相看。跑马场布置的井然有序,可供人玩个痛快。经去过的人口口相传,卫仲行的跑马场竟成了京城大热的去处。朝堂上,连皇帝都颇有耳闻,过问了卫国公。
但卫国公知之甚少,不过随口回了几句。皇帝起了兴致,说卫国公讲的无趣,下次要召卫仲行进宫,让他亲自讲清楚。
归家后,卫国公换下衣裳,好奇跑马场是何等模样。常素音回道,她和云枝都去过,觉得办的格外好。她要卫国公不必担心,卫仲行因为射艺佳,去皇帝面前不止十几次了,在皇帝问话时肯定会应答自如。常素音又道,她还养了一匹红鬃的小马驹,十分精神,要卫国公下次陪同她一起去看。卫国公欣然应下。
不久,皇帝圣旨果然落下,传卫仲行入宫去。卫国公和常素音嘱咐几句,卫仲行应下便离开。
府门外,云枝柔怯的身影立在一侧。卫仲行问她可是要出门,云枝摇头,说她前来送行。
“表哥进宫,这是何等大的事情,我自然要来相送。”
云枝看到卫仲行身后无人,疑惑问道,怎么卫国公和常素音没来送行。卫仲行朗声大笑,在云枝眼里,进宫是天大的事情,于他而言却是稀松平常。云枝察觉到自己做了荒唐事,脸颊涨红,用手绢掩着,要转身进门去。
她却被卫仲行拦下,促狭问道:“躲什么。你走了,谁来送我?”
他的声音中犹有笑意。
云枝羞恼的轻轻跺脚,嗔怪道:“表哥取笑我!”
卫仲行笑过后,正了神色,告诉她,进宫只是寻常问话,以后不用大费周章前来相送。云枝仍旧攥紧帕子,挡着半边脸,气道:“以后我肯定不会再来了……但若是表哥有正经事,我还是要来的。”
卫仲行唇角轻扬,暗道即使是说气话,云枝也不会说出再不理会他的决绝话语。
因心情大好,卫仲行回皇帝问话时神采飞扬,对答如流,引得龙颜大悦,御赐亲笔给他的跑马场题了字。
众人围在厅堂,观赏皇帝的亲笔。云枝偏头看着,直至众人离去,她迟迟未走。云枝柔声提醒道,她既答应了要做卫仲行的军师,便要放在心上,不能说了就算完,一直无甚行动。卫仲行捏着额头,问道云枝几时有空,他腾出时间听云枝“指点”。
云枝眼眸转动,轻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罢。”
卫仲行看着夕阳西沉,落日余晖洒满了整片厅堂,想来云枝不过说几句话,时间不会太久,就应了声好。
云枝低声吩咐莲心,她领命而去,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众佣人,手里各拿一托盘,摆着各色菜肴。
卫仲行生出疑惑,刚才分明在说指教之事,现在这副架势又像是要布菜用膳。
莲心带着佣人把菜肴一一放下。云枝和卫仲行落座,她特意紧挨着卫仲行坐下。见他抬起筷子,云枝用竹筷按住,柔声道:“表哥,这些菜不是用来吃,是拿来学的。”
卫仲行越发好奇,就丢下筷子,看云枝如何用一桌子菜来教他。云枝道,于卫仲行而言第一要紧的事情就是学会看人喜怒,明白对面的人几时生气了,几时又高兴了。卫仲行不解,反问道为何要看,人人都长着一张嘴巴,有话直说就是,何必让人猜来猜去。
云枝无奈:“表哥性子直接,可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些人是会把情绪藏在心里。女子的性情敏感,既不开口直接说,又想让人瞧出她生气了,好想出法子消她的气。”
卫仲行自然搞不懂,他神色郑重,凝神看向云枝。只听云枝糯声开口,要他仔细瞧着,她素手握住竹筷,先在面前的碟子中捡了菜吃。是一道口味微辣的菜,云枝修长的眉轻轻拢起,神情淡淡地用下。她侧身问道:“表哥可瞧出什么了?”
卫仲行自然摇头:“你夹了一筷菜,咀嚼了十三下。除之以外,并无其他。”
他观察敏锐,却对她刚才的情绪没有半分察觉。云枝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叹气。她只得细细嘱咐:“我再吃一遍,表哥盯住我的脸。”
卫仲行便凝神看着,只见云枝面颊白皙,有红晕泛起。她杏眼桃腮,面容五官无一处不美丽,卫仲行心口一动,想要避开视线,又想到云枝的叮嘱,只得两只眼睛盯牢了她。见卫仲行满脸严肃,云枝心中觉得好笑。她再次发问,询问卫仲行看到了什么。他神色一顿,似有些不自然道:“不过眉毛眼睛罢了。”
云枝终于忍不住轻声叹息。她抓住卫仲行的手腕,引着他在她的脸颊摩挲。
触手所及,是一片绵软滑腻。云枝脸蛋小巧,而卫仲行手掌宽大。他五指展开,几乎把云枝的整张脸都罩住。指尖碰到云枝黛黑色的蛾眉,如远山一般拢起。
云枝挑明:“表哥可摸清楚了?我皱了眉,其中意思是我不喜欢这道菜。”
卫仲行收回手,问道:“你不喜食辣?”
云枝颔首,她不喜辛辣冲鼻的味道,呛的喉咙发紧。卫仲行记在心中。余下时间,云枝便一道菜一道菜地试过去。在她的循循善诱下,卫仲行从她脸上的蹙眉、皱紧鼻子等动作,明白她不喜欢的膳食。经此一遭,卫仲行已经知晓云枝的口味。
云枝颇有一番说法——卫仲行和华流光争吵数次,想缓和却导致越发严重,便是卫仲行不懂看人脸色。她既然要帮忙,现在便以身相试,让卫仲行先学会看她的喜恶。等到卫仲行学会了,熟能生巧以后自然能一眼看穿华流光的情绪。
卫仲行有几次耐不住性子,想停下云枝的指点。但被云枝一句“我知这些麻烦,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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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耐烦听,但都是为了你以后好”而挡了回去。卫仲行暗自后悔,当初应该讲明白,他对华流光的心思已经不似从前,他不必大费周章地学习看人脸色。可是在云枝眼里,卫仲行当着常素音的面默认了对华流光的情意。他再改口,云枝会疑心他是临时找的托辞。卫仲行为当初的默认举动后悔不已,当真是一句谎话要用无数的举动来补救。他只得耐着性子学了下去。
学罢,卫仲行能够如数家珍地讲出,云枝喜鲜不喜辛辣,偏爱汤食云云。
云枝暗自点头,她撮合卫仲行和华流光是假,她才没有如此好心,教卫仲行怎么讨好其他女子。依照卫仲行的性情,弄懂她一个人的喜好已经是极限,再多一个人他就会觉得麻烦。云枝真正的打算,是要卫仲行了解她,对她的一颦一笑能迅速察觉。
卫仲行既然已经记住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下次就会本能地做出反应。
云枝并不只让卫仲行一味学,她不时夸赞两句,说表哥好厉害。卫仲行也好哄,听到了三两句好听话,他原本萎靡的神色重新振作。
云枝离开时,天色已浓稠如墨。国公府的廊下都挂着灯,卫仲行仍旧递了一盏灯笼到云枝手中。
云枝踏上青石台阶,忽地停下脚步。她抬头望天,只见今夜繁星闪烁,一颗比一颗明亮。她站在台阶上,风扬起裙摆,手持一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俨然有乘风归去的仙子之姿。
看云枝离开后,卫仲行不时望向外面的天色。他和云枝的院子毗邻,云枝要回去,跨过月亮门就能过去。但今日云枝却从正门离开,似是不立刻回院子去。卫仲行心道,天色已晚,国公府中有各色假山小道,倘若云枝走错了路,佣人们都已安寝,她连问道的人都没有。思虑至此,他神色渐定,向佣人要了灯笼追去,看到的就是云枝立在台阶上的景象。
卫仲行开口。
云枝侧身望去,鬓发抚过腮边。见到卫仲行,她眸中亮色闪烁。这次,云枝却没有像往常一般,见到了卫仲行就飞奔过去。她站在原地,将灯笼提高了一点,照亮自己的面孔。云枝也不言语,只看着卫仲行柔柔微笑。
卫仲行未有察觉云枝的反常,他朝着她走了过去。
云枝半步都没有挪动,只等着卫仲行一步步地走来,在她的面前站定。
云枝解释,她想在府上走走,待会儿再回院子。卫仲行提着灯笼和她并肩行走。
今日的教导,卫仲行并未放在心上,暗道云枝是小孩子把戏,他且暂时陪她折腾几日,当做弥补他当日默认的举动了。
但卫仲行完全未察觉,云枝所说的话已经潜移默化地进了他的脑袋里。他此刻走在云枝身旁,看到她神情一动,就免不得在猜测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按照云枝亲口教导,卫仲行看她眉眼舒展就知道她现在分外愉快。
21.第 21 章
烛台中的火光渐微,云枝支起左臂,轻托香腮。她用银剪把灯芯剪短,火光霎时间明亮许多。昏黄微红的光在她柔白的脸颊跳动,她没将银剪撂下,有一下没一下挑着灯花。
莲心称阿普来了,他正要作揖行礼,云枝柔声说免礼,让他坐下。
云枝绵软的声音响起,询问道,卫仲行从小到大可有亲近的女子。她知道阿普同莲心一样是家生子,内院外院都能走动,定然知晓不少消息。云枝如今行为大胆,打听消息再不遮遮掩掩,因她有常素音做倚仗,而且阿普的事情在卫仲行面前过了明路,即使他问起,自己也可解释说一切都是为了做军师,是为了正经事情而非女儿情长。
阿普仔细回想,似乎除了华流光,卫仲行再无交好的女子。
云枝又问:“你可知表哥同华娘子好到何等程度,可到了亲密无间,无需在意男女大防这一步……”
阿普忙摇头,他虽然未在卫仲行身旁伺候过,但和卫仲行随行的小厮交情好。卫仲行对华流光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逾矩的事情。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华流光对卫仲行意义不同——他乐于和她相处,看她骑马驰骋时面露欣赏,又曾当众夸过她如花中牡丹。
云枝轻轻颔首。她早就听闻过这些,见在阿普嘴里听不到新鲜事,想来卫仲行和华流光之间确实不甚亲近,因此佣人连私底下说嘴也只是翻来覆去地讲那几件事情。
察言观色,卫仲行已经学的差不多。接下来,云枝需要教导其他,否则卫仲行更有理由不让她教了。通过阿普的回话,云枝已在心中定下该教什么了。
这日,卫仲行刚练过箭术,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云枝递上香茶,卫仲行正要接过,却被她用手一挡,劝道:“我来罢。”
卫仲行想询问为何,只见云枝眼眸转动,唇角扬起,他当即明白了这也是教导的一部分,只得垂下手,任凭云枝把茶喂到他的唇边。
卫仲行张开口,扬起脖颈,茶水流进喉咙。他觉得今日的茶分外醇香,便问了一句:“好香。茶里可额外添了东西?”
云枝摇头,称不过是寻常的黑茶罢了。她将茶碗放在鼻尖,奇怪道她只闻到了茶香,并无其他的香气。云枝扬起手,要卫仲行再闻一闻。
熟悉的香气又在鼻尖萦绕,卫仲行皱紧鼻子,循着香气所在将眼眸望向云枝的衣袖。他有心靠近了嗅,便偏了脖颈。云枝瞧见他的小举动,故意装作不知,只是将衣袖举高了一些,方便他闻。
离的近了,香气果真由淡变浓。看来果然不是茶水本身的味道,而是云枝身上的香味。
云枝故做懵懂状,问他:“表哥可闻出了茶里新添了什么?”
卫仲行脸色微僵,他自然不能实话实说,讲出茶中增了云枝的衣香,便转过眼睛,说自己刚才闻错了,并无特殊的气味。
云枝并不戳破他。她捏起手绢,动作自然地贴上卫仲行的唇,语气柔和:“表哥真是的。瞧瞧呢,茶不往腹中送,弄得唇边、脖子里都落了水印子。”
手绢向颈项滑去,滑腻的触感让卫仲行眼眸一沉。纤细的手腕被猛地抓住,卫仲行神色凝重,说他要自己来。云枝却是不依,她直言已经仔细打探过,卫仲行过去并未有过同女子相处的经验,所以在同华流光在一处时,才会屡次惹她生气。这也是为何,云枝今日频频要和卫仲行亲近的原因。
卫仲行沉声询问,是哪个胆大的佣人竟把他的私事肆意宣扬。他心道,自己在云枝面前一直是英勇威武的模样,被佣人背地里一说嘴,他好似成了没接触过女子的笨蛋、蠢货。云枝当然不提阿普的名字,只道:“表哥不要问,问了我也不能说。人家好心好意告诉我关于表哥的事情,我要是掉转过头告别人一状,那成什么人了。我知道此举做的不妥,虽是为了表哥着想一时情急才做出,但总归是有错。表哥要有气,只管怨在我的身上,莫要追究回话的佣人。”
云枝伸出手,五指伸开,露出绵软雪白的掌心。她抿紧下唇:“表哥罚我罢,打手心或要打其他地方,我都愿意,不会喊痛。”
她言语中颇有担当,但发颤的声音证明她在强撑。
卫仲行刚扬起手,云枝下意识身子一抖。卫仲行却用手背把她的手指拢紧,抵回怀里。
因着一桩小事他就大发雷霆,还因此打娇滴滴的表妹,卫仲行觉得荒谬至极,是他即使被逼迫也不会做出的荒唐事。
他沉声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云枝忙点头应好。于教导男女之事上,卫仲行心中有话,不吐不快,便道:“你说的观人神色以窥探喜怒哀乐,我已经学会。其余的便不必教了罢,我以为现在学的东西足够用了。”
云枝摇头:“表哥之前学的只是皮毛。你看懂了华娘子的喜好厌恶,自然能避免一时的争吵。但以后呢?男女之间可不止说两句话,坐上一坐而已。表哥莫不是想就这样下去,和华娘子只做好友,不谈将来。我知表哥和女子从未有过亲密接触,才会对我的靠近不习惯。但或早或晚,表哥总要面对和未来的娘子亲近。假如到了洞房花烛夜那一步,面对表嫂……表哥难道还要远远躲着不成。这些总要学的。”
云枝毕竟是姑娘家,提及洞房花烛声音放轻,脸颊不禁泛起艳色。
卫仲行眉眼烦闷,脱口而出道:“麻烦,太麻烦了。我不亲近华娘子,也不娶妻,总不必学了罢。”
闻言,云枝心中微动。卫仲行此言虽有冲动之下随口说出的缘故,但倘若他和华流光情意深,总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足以可见他对华流光的心思已经淡了。云枝心里欢喜,面上却拢眉道:“没有华娘子,也会有王娘子,李娘子。姑姑姑父疼表哥,即使你不成亲,他们不会说什么。只是为着表哥来想,万一哪一天遇上了心怡的女子,想把她迎进门,却因为不懂这些而错过,岂不抱憾终生?”
她振振有词,卫仲行竟无法辩驳。
云枝明白卫仲行的担忧,便道:“我知表哥在担心什么。你无非是想,我是女子,同你太过亲近总是不太好。表哥且放心,此事是我心甘情愿地帮忙。我也信任表哥,你不会在教导中故意逾矩,更不会胡乱说话,把你我之间做的这些告诉外人。既然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呢,一定瞒的紧,不会叫外边人非议。”
卫仲行仍旧没松口:“不如我们还是回到从前的教导方式——只是我观察你的神色,不必动手动脚。”
水眸定定地看着卫仲行,云枝柔声道:“我将表哥视为亲人,甘心帮你。我都不在意这些触碰之举,表哥却犹犹豫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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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在害怕?”
卫仲行立即反驳,他没有害怕。
云枝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温柔,却在步步紧逼,卫仲行完全没有拒绝的借口,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云枝将手绢盖在他的手腕,隔着豆绿绸布拉紧他的手。卫仲行被云枝引着坐下。
她用手指捏住卫仲行的下颌,左瞧瞧右看看。卫仲行被看的不自在,眼睛直往上瞟。云枝看的太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在看什么?”
“看表哥有没有因为我碰了一下,就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呢。”
她不说倒罢,一说出口,卫仲行的脸立刻涨红如血。云枝指腹碰到的一小块肌肤烫的灼手。
云枝收回手,对着指腹轻轻吹气,低声道:“烫到了。”
她促狭的语气引得卫仲行脸色更红,想要反驳但脸上的表情毫无说服力。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完全没有震慑力的话:“不许乱开我的玩笑!”
云枝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离开。
卫仲行回到里室,四处寻找镜子却找不到,只得叫来佣人呈上。佣人心里奇怪,卫仲行平常从不照镜子,不过洗把脸,把发丝梳好就出门去,今日怎地如此讲究。佣人心怀疑惑,把因长久没用过而沾染灰尘的镜子擦干净,送到卫仲行面前。
卫仲行对镜一照,脸颊的红色已经褪去。他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现在消了颜色有什么用,刚才脸都丢尽了。”
在云枝面前失了面子,卫仲行接连几日不在府中,日夜宿在跑马场。云枝等了十天,没有料想到洒脱随性的表哥竟如此在乎脸面,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调侃的太狠了。云枝正在琢磨,卫仲行若是再不回来,她就去常素音面前旁敲侧击,把他喊回来,总不能让卫仲行躲着她,一直待在外面。
卫仲行却突然回府。
原是皇帝上次听完卫仲行讲跑马场的事,兴致更浓,便提出要去看看。皇帝择了佳日御驾亲临,在跑马场四处转了转。他骑了马,跑了两圈,又看到了专门养小马驹的地方。皇帝当即询问此处是做什么的,听完后对领养小马驹一事兴致勃勃,当即精挑细选,定了一匹乌骓。跑马场单设了马厩,把乌骓豢养在此地。既是皇帝亲自养的小马驹,跑马场的佣人自然慎之又慎,用上了十二万分的心思。
被精心伺候的乌骓毛光水滑,在众多小马驹中越发显眼。可这几日它却突然没了精神,叫来大夫一瞧,只说它身上没有一丝毛病。
这倒是成了怪事,马儿既没有生病,为何会不吃草料,不喝水,耷拉脸色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若是放任它不管,这匹乌骓迟早要将它自己饿死。
卫仲行回府就是向卫国公打探,哪户人家的藏书最多,能懂治马之道。
得了消息后,卫仲行立即要走,云枝也要随行。她从小就在乡下住,懂得各种土方子,说不定能帮上忙。本想让她留在府上的卫仲行听罢,点头同意,带了她一并去了跑马场。
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被卫仲行叫来,有擅长治人的,静通治马的,在乌骓周围绕了一圈。
云枝盯着乌骓细瞧,心下有了主意。她心思沉稳,并不急着说,只看大夫如何回话。
大夫们连连摇头,他们望闻问切,都瞧不出乌骓害了什么病。
22.第 22 章
卫仲行心下着急,暗道这该如何是好。他命大夫们继续看,仔细瞧,谁能看好了有重金酬谢。
他则走到一旁和佣人商量。佣人们担心皇帝怪罪——皇帝领养的小马驹,没几天就死了,皇帝肯定会怪他们照顾不周道。万一龙颜大怒,把他们杀掉该怎么办。佣人们唉声叹气,一个正经想办法的没有,都在向卫仲行解释,他们绝没有偷懒懈怠。乌骓可是皇帝的马,哪个人有胆子轻视它。
“草料是仔细筛过,一点杂草沙子石头都没掺杂,都是极嫩极软的。水更是清甜的山泉水。”
“它饿了,我递上草料。渴了,我送上泉水。没耽搁过一时片刻,更没让它受过委屈。我连家中老母都未如此孝敬过。它怎么就病了?我若是因此被下了牢房,可当真是冤死了!”
……
七嘴八舌的议论让卫仲行蹙额。他立下保证,绝不会让佣人因为此事丧命,并且他会尽全力保护众人,尽量免了责罚。他心里想的清楚,皇帝又不昏庸,怎么可能为一匹马要数十人的性命。卫仲行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佣人们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所言非虚,真是把乌骓当做祖宗一样供着。乌骓即使有病,也是天灾人祸,不该让佣人们受罚。皇帝真的怪罪,卫仲行会一力承担,不叫牵连其他人。
卫仲行也不担心皇帝的责怪。在他看来,所谓皇帝惩戒不过说他几句难听话,最多打几棍子,他不怕。卫仲行真正担心的是,乌骓的病可严重否。若是疫病,他得对症下药,防止蔓延。倘若是人为投了毒药,他需尽快查清楚,不然此类事情层出不穷。
云枝听完佣人所言,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她不急着去找卫仲行邀功。需知你要帮人,旁人一开口就应下,他会承你三分情。等到他处于无计可施的绝望境地,你再伸出援手,他就会记你十二分的情。云枝有的是耐心。
卫仲行当初带她来,本就是情急之下的反应,没太指望云枝能想出办法。云枝在旁边并不多嘴,只是在卫仲行急的来回踱步时适时递上茶水,消消他的燥气。
大夫们均束手无策。佣人们知道了卫仲行想要全力承担,心中感动,接二连三地想着办法。有人想,不如去找一匹模样体态相似的乌骓,替换这匹害了病的,反正皇帝日理万机,到时发现不对劲,就说马儿长大了,自然和幼时不同。卫仲行皱眉,刚要开口,只听云枝柔声道:“恐怕不太妥当。”
卫仲行凝神细听。
“乌骓有恙,跑马场本来只有一个不上心的罪。假如用别的马儿替换,一旦东窗事发,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云枝怯生生地看向卫仲行,抿唇道:“我胆子小,说的话可能太过瞻前顾后,表哥莫要见怪。”
卫仲行怎么可能怪罪,因为云枝所说处处合他的心意。他正是如此想,也要如此说,却被云枝先开口讲出。
卫仲行颔首附和,称云枝所言极有道理,相比之下,是欺君之罪更严重。听罢他二人所说,佣人们生出惊惧害怕,不敢再想这些糊涂心思。
卫仲行心急如焚,他一面找大夫给乌骓看病,又吩咐大夫看完了以后别走,将跑马场其余马儿也一一看过,另一面,他自己则是在跑马场到处巡查,瞧见了可疑的人不问话,只径直抓起来。按照卫仲行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竟当真抓到了几个行踪可疑的人。盘问之后,他们供出背后指使之人——竟是周国公府上的公子。周国公家中儿孙众多,世子之位高悬没定下。周公子和卫仲行不和已久,一是因为对卫家只卫仲行一个独苗,无人争抢世子位而嫉妒。二是同样是国公之子,他和卫仲行频繁被比较,每次都是卫仲行压他一头,从没有过例外。长此以往,周公子生出怨恨在情理之中。
卫仲行开跑马场,众人一开始只当做玩笑来看。但他搞得声势浩大,在京城越发显眼。树大招风,尤其是连皇帝都来了跑马场,越发招人嫉妒。这些人混入跑马场,和卫仲行猜想的一样,就是想偷偷搞坏几匹马,弄得跑马场大乱。只是他们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卫仲行捉住,卫仲行厉声逼问,乌骓生病可和他们有关联。他们摇头否认,拿出藏在身上的药,称没找到合适时机就被擒住。卫仲行观他们神情,见没有说谎才相信。
还未造成祸事,卫仲行就将贼人抓住,即使送官也不会狠狠惩戒,顶多把罪魁祸首叫去,罚些银子罢了。卫仲行权衡之下,把贼人绑了,带着几个佣人,径直闯进了背后指使之人的府中。周公子想装作不知情,卫仲行不多言,只抬起脚,踩在贼人的背上,语气幽幽:“他说不认识你,你却咬定了是他指使。你们二人中,究竟谁在撒谎——”
伤口被一踩越发疼痛,贼人忙道:“我说的是真!”
他转头向指使的人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承认的,又将他当初如何把自己叫过来,说了什么话一一讲出。周公子脸色难堪,为了防止贼人继续说下去,把同跑马场无关的秘密都讲出,他忙承认是自己所为,对卫仲行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卫仲行刚进门时,他做出冷漠状,意欲驱赶。此刻,他却面带笑容,声音温和,说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有恶意。
卫仲行也不废话,从怀里径直掏出一瓷瓶,捏住他的下颌要往口中灌。周公子拼命反抗,但哪里抵得上卫仲行的手劲儿。他捂住喉咙,询问卫仲行喂的什么。卫仲行回道,不过是穿肠毒药罢了。周公子当即脸色惨白,失了血色,呼唤佣人去找大夫,把京城的大夫统统找来。他看向好整以暇的卫仲行,起了怒意:“卫仲行,你太过分了!我不过同你不和,想害几匹马罢了,你却想要我的性命!你等着,若是我有什么闪失,定要你好瞧!”
卫仲行神色淡淡,半句话没回他。他安稳坐在圈椅上,瞧着大夫风风火火地赶来,又手忙脚乱地看病。经过好一番折腾,又是看嘴巴,又是号脉施针,都没看出丁点毛病。
大夫摸着山羊胡子斟酌道:“依我看来,你身上没病。”
周公子指着旁边慢悠悠喝茶、看热闹的卫仲行,扬声道:“胡说,你莫不是庸医罢。他刚才给我灌了毒药,怎么可能没事?瓶子还在桌上放着。”
说着,周公子把瓷瓶拿起,递到大夫手里。大夫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了,细闻气味,凝神细想。他犹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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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周公子,又望向卫仲行,良久才道:“这不是毒,只是普通的枇杷露罢了。卫世子,我说的可对?”
周公子当即要反驳,心道卫仲行刚才的狠厉模样,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枇杷露……他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见卫仲行淡淡点头,承认了大夫所说都是对的。卫仲行站起身,拍拍周公子的脸:“这次让你喝枇杷露,再有下次,我就让你喝真的穿肠毒药。还有,三万两银子,明日日落前送到跑马场。”
周公子气的大叫:“凭什么!你来我家大闹一通,我还得送上银子给你?”
卫仲行回头,神情冷峻:“你可以不送。我等不来银子,就把你做的事情好生宣扬一番。”
对周公子这种人,报官他并不害怕。让京城中人都知道他做的恶毒事,毁了他的名声,才能让他知道害怕。
周公子果真消了气,语气发蔫,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我给。只是三万两太多了,筹银子需要时间,明天就要太急,你能否迟一些日子?”
卫仲行只定定瞧着他,满脸“你觉得有可能吗”,周公子恨的牙根痒痒,怨恨自己行差踏错,竟做了蠢事。他为了一时之气去跑马场捣乱,却忘记了卫仲行可不是容易招惹的人物,这会儿半点乱子没添上,还搭进去一笔银子。
卫仲行走了,把贼人们留下。他当然不怕周公子翻脸不认账,因为他已经留下签字画押的口供,把周公子如何派出命令,他们怎么混进跑马场云云都说的清楚。周公子知道卫仲行把贼人都还来,势必另有后招。
周公子心中有气,发狠踹了地面捆绑的严实的几人。贼人哀嚎,听到周公子要命人把他们拉下去处置,忙出声补救。
“公子莫急!我们虽然没有得手,但跑马场已经出了大乱子。皇帝养在名下的一匹乌骓被卫世子的人养坏了,听闻快要死了。你抓住这件事,不就握住了他的把柄,可以趁机报今日之仇吗。”
周公子冷静下来,仔细询问乌骓的事情。因卫仲行隐瞒的紧,贼人不过偶尔听见旁人提及才知道,更多内情却是完全不知。但为了保命,贼人深知得说出有价值的话,否则他们害周公子栽了一个大跟头,肯定小命不保。贼人忙接着劝说周公子耐心等等,乌骓的病离奇古怪,卫仲行绞尽脑汁没想出办法。马儿几天没进食,最多能撑到后天,再没办法就要一命呜呼了。
周公子心里得意,想要抓住难得好机会要卫仲行吃个大亏。只是卫仲行给的时间紧迫,周公子只能先筹备许下的三万两银子。偌大一笔银子不好筹备,他连积攒的家底都搭上,还差许多。周公子只得偷偷从公中挪账,心道卫仲行该倒霉了,到时他掉转过头敲竹杠,就能连本带利地把银子还来。
经过一番大费周章,周公子才筹齐了三万银。他却连卫仲行的面都没见到。卫仲行忙着乌骓之事没出来。内患已清,但贼人没来得及给它下毒就被抓住,尚未搞清楚乌骓的病究竟是为何。卫仲行遣了身边的人来收银子,云枝生出好奇,悄悄跟去。
见是一笔巨大款子,佣人不敢随便接下。
云枝伸出手道:“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