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一个人类[gb]》
1. 深蓝色蝴蝶
赤日历1072年,声势浩大的蔷薇远征后,鲜红的虫巢依旧如红日一般悬挂在空寂的宇宙中,任何人只要仰头就能不分昼夜地看到那象征死亡的阴影。
于是,大部分人类不再仰望天空。
清晨,卡斯星的市集还空荡荡的,家家户户紧闭,唯一开门的小旅店前站了个一身黑色斗篷的客人。这里远离首都星系帕拉,也是如今人类聚居区中距离虫巢最近的行星,甚至连居民基因都在同虫族连绵的征战中渐渐混淆,鱼龙混杂,缺乏管制。
旅店的老板舔着脸露出略显狰狞的笑容,目光死死黏在眼前客人露出的那小片苍白皮肤上,舌头像是蝴蝶的口器,蜷曲细长,说话间不断屈伸探出嘴唇:“每间房每晚1卢锡,一共是3卢锡,钥匙您拿好。晚上最好不要出门,这里都是些穷凶恶极的家伙,您这样柔柔弱弱的……”
老板忽然噤声,因为客人从漆黑的斗篷里伸出一只瓷白的手,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摸出几枚金属货币——这东西现在也只在卡斯星这片仿佛被文明抛弃的犄角旮旯流通——将它们放在锈迹斑斑的柜台上。
老板目光粘稠地盯着那只手。
他想跪下来舔舔这位客人的脚,客人的鞋底好像沾上了卡斯星的污泥,得好好舔干净才行……
“我想问一下……”
“是!您想问什么?”老板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腿软到半跪下去,后背刷的布上了一层热汗,瞳孔几乎缩成针尖。
一阵风吹下客人斗篷的兜帽,客人扶住帽檐,微微侧过头。
老板看到那张脸,身体里的欲/火再次烧起来,烧得他不明所以甚至莫名其妙——事实上,客人并没有长一张会让人□□焚身的艳丽的脸,也没有那些劣质海报里艳星火辣夸张的身材。
她的面孔堪称寡淡,脸色苍白神情沉静,眉目精细标准,但也毫无特点。嘴唇很薄,没什么血色地微抿着。
唯一罕见的是那双纯黑的眼睛,此刻半垂眼帘,目光带着悲天悯人的温和。
客人裹在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中,平静问道:“我听说,卡斯星有很不错的奴隶市场,我想知道该怎么走。”
“啊?啊!”老板搓着手,细长的舌头忽闪忽闪,“这条路一直走,尽头往右边那个门转进地下就是了。这里的奴隶多的很又便宜,像那些性·/·奴,怎么玩都会乖乖翻着白眼喊爽,玩死了也没几个钱。听说连不少帕拉的大人物都爱来这儿买。”
老板说到一半,又觉得说这种下流话实在玷污眼前这位客人的耳朵,赶紧改口:“当然,客人您这样精细的人肯定不会玩这种花活,一看就是需要伺候人的,那奴隶被您选上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幸运……”
客人没有多说什么,往老板指的方向走去。
老板口干舌燥,眼见着客人就要走远。他忽然觉得,有一双手正在将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剥离挖走,他的余生会像被阉割了一样,他从此不会再有快乐和激情了……
庞大的空虚和恐惧让他连滚带爬地追上去,扑倒在恶臭脏污的地上。
“那个……您想要什么样的奴隶?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很擅长照顾人……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我不要钱,只要您愿意踩我……哪里都行……”
客人缓慢眨了下眼睛,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哦,抱歉,你大概不合适。”
老板一下子发不出声音,只呆呆张着嘴。
客人半垂着眼,平和悲悯,清晨的日光笼罩在她身上,将每一寸发丝都涂抹出莹润的光泽,仿佛彩绘穹顶下沐浴着圣光的圣母像。
她说:“我想买一个漂亮的性·/·奴。”
*
桑烛将自己的目光从老板呆滞崎岖的脸上收回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抬手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个十字。
“愿主宽恕我。”她缓声祷告。
身后,那个老板大张着口,长长的蝴蝶口器一般的舌头垂挂到了地面上。他忽然脸色潮红地舔舐起桑烛踩下的那几个脚印,脸上迷醉的表情仿佛吸到了绝顶的春/药。
就在桑烛推开那扇隐秘的,通往地下奴隶市场的门扉瞬间,老板整个人抽搐着弹跳了一下,眼睛空洞地彻底瘫软下去。
她很熟悉这种表情。
桑烛是个圣职者,在帕拉,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想要跪在她脚下忏悔自己的罪孽,但又总会在忏悔中产生更深切的恶念。当主教也终于坐在忏悔室中,试图低头去亲吻她的脚尖时,桑烛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哪怕虔诚的主教也是同样,这是人类生而存在的弱点。
桑烛愿意宽容这一切卑劣和丑陋,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圣洁的教庭变成淫/乱的欢场,看着原本该研读典籍传教祈祷的人满脑子只剩下摇着屁股向她求欢,那成什么事了?
所以桑烛需要买一个性·/·奴,来处理她身上那些正在不断外溢的,引人疯狂的“本质”。
她顺着漆黑狭窄的通道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杂乱的人声夹杂着叫卖声,乱七八糟全混在一起,其中时不时蹦出几个过分粗鄙下流的词汇。
桑烛踏入奴隶市场的瞬间,所有声音都停滞了,她重新戴上兜帽,像一道影子一般不引人注目地顺着阴影走进去。市场中的人没找到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动和欲望是针对谁的,几秒钟的安静后,他们试图继续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
如果忽略掉一些人潮红的脸色和有些混乱的思维,这里看上去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几个顾客将自己的异样归咎于遇到了满意的奴隶,短时间促成了好几笔交易。
桑烛冷淡地扫过一个个摊位上等待售卖的奴隶。
说实话,他们大多长得……很艺术。这里一部分奴隶大概来自已经被虫巢统治吞没的星球,有些已经彻底不像人了。桑烛并不打算买一只异化太严重的奴隶,如果可以,她还是想要纯血的人类。
如果剥除掉有明显异变的,缺胳膊少腿的,病怏怏快死的,长得实在过分离奇的,最后能选择的就只剩了两三个,也并没有那个老板口中的好品质。桑烛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摊位上摆着个过分纤细的棕发少年,他看上去年纪不大,水蓝色的眼睛圆圆的,不算很漂亮但也能称得上端正,那张脸因为桑烛的注视渐渐染上红色,脸颊上的几颗晒斑甚至有些可爱。
奴隶脖子上挂着块木牌子,上面是他的价格——15卢锡。换算成帕拉的消费点数,差不多是一餐比较丰盛的下午茶。
太弱小,想必用不了几次,但也的确没有更好的了。
桑烛正准备付钱提人,却听到一声吆喝。
“来来来,看看这个奴隶!参加过蔷薇远征的帕拉军人,战场上当了逃兵的孬种!还没拆封的干净货!”
“把高高在上的帕拉兵当奴隶的机会仅此一次!只要20卢锡!错过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第二个了!”
“蔷薇远征”这几个字吸引了桑烛的注意力,她转头看过去,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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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深蓝色的蝶翼。
蝶翼下是肌肉起伏的肩胛,这个位置长得很好,让他看上去像是真的能凭这双异化污染产生的翅膀飞起来。不过蝶翼根部被穿了几个铁环,末梢无力地耷拉垂下,覆盖在伤痕累累的肩背部。
那个奴隶佝偻着背,低头跪坐在地上,灰白的头发混合着脏污垂挂下来,将脸完全遮住,脖子上隐约闪过银光。他的右腿从膝盖开始几乎整个溃烂了,小腿部分已经烂出森森白骨,以卡斯星的医疗水平,他想保命就只能直接截肢。
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吸引了不少注意,有人在和贩子讨价还价,贩子显然不想让步,拽着奴隶的头发将他的脸从凌乱的头发里剥出来。
“看看!这可是上等货色!要不是当了逃兵再加上是个被污染的杂种,绝对值30!现在才卖20已经亏本了啊!”
“嗤,你也说了,兵老爷得没当逃兵没被污染才值钱,就现在这副恶心样子帕拉还认他吗?逃兵比普通奴隶还下贱吧!”
贩子的声音抬得更高,一张脸都涨红了,手用力拍在奴隶肩背的伤口上,血沫四溅。奴隶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满是血污的脸上只有麻木,浅灰的眼睛像是劣等的水泥,灰蒙蒙没有半点神采。
只在贩子抓起他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金属军牌想要给买家展示,以证明他军人的身份时,他的眼睛才颤动了一下,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抽搐。
和桑烛印象中的帕拉军人完全不同。
眼前这个奴隶并不符合桑烛的要求,他有着明显的虫化异变,那双蝶翼虽然美丽但也麻烦;他的腿部的伤势很可能造成无法治愈的残疾;况且他看上去病怏怏的,脸上已经漫着一层死气,桑烛不确定他能够使用几次。
不过他大概很漂亮。
这个念头像蝴蝶一样很浅地掠过桑烛的脑海。
桑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刚刚看中的那个奴隶。他显然更好,虽然瘦弱但至少健康,顺从,而且是纯血的人类,桑烛从布包里摸出卢锡,正要付钱。
身后摊位上,买家和贩子的讨价还价也差不多结束了,成交价17卢锡。买家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哼哧着气笑道:“把手臂跟腿去了,贴着根切就行,我不需要这些。”
“好嘞。”贩子爽快地提起尖刀,而奴隶依旧毫无反应,甚至当刀锋抵在大臂根部时都没有闭上眼睛。
桑烛:“30卢锡,我买下他。”
贩子的刀停住了。
他和买家都下意识看向桑烛,还没作出反应,尖刀下的奴隶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奴隶几乎是瞬间暴起,脊背肌肉起伏,他只用一拳就掀翻了贩子,身姿看上去依旧有着军人的矫健。但是他很快就被翅膀根部钉穿了翅骨的铁环拽倒在地上,伤可见骨的小腿在粗糙肮脏的地面上摩擦,腐烂发黑的血肉被刮下一层,又涌出点暗色血沫来,再这么下去这里应该会生蛆。
贩子骂了声脏话,把刀剁进他的肩膀,整个人扑上去压制住他。奴隶竭力仰起头,眼睛里有明显的惊惶和耻辱。他拧动脖子甚至不顾撕裂伤口地朝桑烛的方向看过来,又很快别开脸重重将头低下去埋进尘埃——他之前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但现在又像是突然为自己的狼狈而羞耻,想要体面一点地将自己藏起来。
但这倒是让他终于像个活人了。
桑烛在一片混乱中静静站着,一时间觉得,这大约是主的启示。
她缓慢而清晰地重复:“30卢锡,我买下他。”
2. 路西乌瑞
30卢锡,两顿下午茶的价格,桑烛买到了一只新鲜的奴隶。
贩子在收钱的时候差点恨不得把自己也剥光了扣上项圈送过来,被桑烛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奴隶在最初那一瞬的暴动后彻底安静下来,桑烛接过铁链,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铁链的另一端连着穿透奴隶翅骨的铁圈,暗淡的深蓝色蝶翼随着扯动颤抖,落下一点粼粉。
想办法把翅膀砍掉吧,否则他会跟掉毛的猫一样麻烦,桑烛并不希望自己的住处到处沾着亮闪闪的粉末。
“能站起来吗?”桑烛问。
奴隶深深低着头,头发遮着面孔。他用手掌撑着地面,还算完整的左腿发力,勉强撑起身体,右腿扭曲地垂在地面。他身量应该是很高的,只是太瘦,脊背佝偻肩膀也垂着,在视觉效果上反倒显得矮小。
但这依旧让桑烛稍微满意了一点——能站起来,努努力大概也能往前挪动行走,不需要她再想别的办法把他弄回去。
她不禁想,如果这个奴隶能好起来,那或许会是一笔不错的交易——毕竟曾经当过军人,总会更耐用一些。
于是桑烛牵着他往旅店走,奴隶走得很慢,他的右腿别说走路,甚至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导致他每次只能尽量快地用左腿往前挪动一点点,然后勉强在身体倾倒前靠着腰腹的力量扭转,这让他的每一步看上去都痛苦又滑稽,身上崩裂的伤口不断溢出血来。
这么走出几米后,桑烛好心地给出了一个建议:“如果走路有困难的话,你可以试着爬行。那对你应该会轻松一些。”
奴隶浑身一僵。
“……不。”他发出沙哑的声音,几个破碎的音节咬在嘴里,“我……能走……”
说着,他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咬牙往前跨了一大步,然后果然因为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狼狈地砸在地上,灰尘扬起,铁链哗啦啦地发出响声。他没有立刻试着站起来,只是将脸埋在手臂间,看上去像个被砸碎的陶瓷玩具。
好一会儿之后,奴隶艰难地吐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您……可以把我转卖,或者……退掉……”
他虚弱地低声说:“我……没,什么用……会玷污您……”
桑烛寡淡地打量奴隶颤抖的脊背和翅膀。
“那位老板不会接受我将你原价退还,而我也不愿意售卖一个曾经为帕拉流过血的军人,这是罪恶的,主不允许。”
桑烛有点抱歉似的说道:“如果我力气更大一些,就能抱着你走了。”
奴隶没有说话。
几秒后,他用小臂和手肘撑着身体,拖着腿往前爬了一段,艰难地喘口气,又爬了第二下。
这样速度快了不少,不久就回到了旅店。
桑烛将奴隶带回房间,把铁链缠在破旧的沙发腿上,转头去卫生间仔细洗干净手。
出来时,奴隶靠着房门垂头瘫坐在地上,桑烛蹲在他面前,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柳条,用末梢拨开奴隶的头发。奴隶嘴唇惨白皲裂,脸却通红滚烫,眼睛没了焦点,瞳孔散大,呼吸短促。
他显然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但却依旧尽力不让自己弄脏更多地方。
虽然在桑烛看来,这房间本来也称不上干净。
桑烛定定地看了几秒,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容。
“我现在需要试用我的奴隶。”她从斗篷下抽出一根细长的柳条,轻缓地通知,并不在意对方是否能听到。
“所以,愿主祝福你。”
随着话音,有乳白雾气渐渐涌上来,将他们全部淹没在里面。
奴隶身上仅剩的几块布料被柳条拨开,柳条末梢冒出一颗细嫩的绿芽,游走在奴隶赤/裸的身体上,从胸口缓缓往下,擦过腰腹和大腿,最后落在小腿外翻的血肉上,尖端刺进去,如刀锋一般削下一块腐肉。
奴隶的身体本能抽搐起来,桑烛抬起头,看到奴隶正颤抖着眼睫望着她。他似乎是清醒了,又像是陷在某种梦境里,面孔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嘴唇微微张开,小口地喘出灼热的水汽。白雾就随着呼吸流淌进他的身体里,一点点渗透躯壳和四肢。
桑烛问:“疼吗?”
问话的同时,柳条再次一挥,刮下了更多腐肉。
奴隶发出一点难以抑制的闷哼,没有焦点的眼珠剧烈颤动。清理腐肉想必是很疼的,但他的声音却渐渐平息了,就连表情也变得平静安详,像是打了麻醉药,只剩下身体和蝶翼还在一下下颤动。
他回答:“疼。”
“很好。”桑烛微微笑了,黑洞般的瞳仁深不见底,带着温和的悲悯。
她说:“从这个瞬间开始,对你而言,这是快乐。”
奴隶的脸瞬间泛起红色,呼吸急促起来。
下一刻,柳条有生命一般柔韧地晃动,尖端染着粘稠的血液,“啪”的一声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微微凸起的红痕。
奴隶的腰猛的弹跳一下,蝶翼张开绷直,像是要振翅起飞。他的头往后扬起,嘴大张起来,但没能发出声音。他一双眼睛依旧没有焦点,神情几乎是茫然的,眼泪却已经比其他水液更早地溢出来,挂在灰白的眼睫上。
桑烛柔声道:“这也是快乐,更加强烈的快乐。”
奴隶浑身过电般一抖,却无意识地努力挺起胸,在柳条再次落下时用胸口迎了上去。
“乖孩子。”桑烛夸奖,“你现在学会追逐快乐了,这很好。”
“啪。”仿佛奖励一般,柳条落在了刚才那道凸起的红痕上。
“啊……啊啊——”
奴隶终于还是叫出声了,断断续续抽泣一般的声音。而柳条就在这样的声音中接连不断地落下,直到红痕遍布全身,原本小腿就还在渗血的伤口彻底崩裂,骨刺扎进肉里,血污染了满身,这让他看上去比在奴隶市场时更加狼狈可怜,几乎像是正在被凌/虐。
一缕白雾从奴隶身上探出,小蛇一样缠上了桑烛的手指。白雾夹带着磷粉,桑烛下意识捻了捻指尖,觉得这样的深蓝色非常美丽。桑烛心念一动,伸出手,用指尖触碰奴隶深蓝的翅膀尖端,那蝶翼敏感地颤动着,连带着奴隶的身体骤然绷紧,又一下瘫软下去。
翅膀将细小的磷粉扫在桑烛的掌心,有点痒。
桑烛轻飘飘地合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瞳孔缩成了竖直的一线,如同某种冷血动物。她的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容,比起所谓的“满足”,更像“满意”。
于是她的声音更加轻缓,几乎像是在忏悔室里宽慰哭泣的信徒。
“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感觉?”
奴隶的舌尖在口腔中颤动,最终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桑烛没得到回答,但也并不生气,只是垂眸看着眼前的“风景”。她衣着齐整,宽大的斗篷几乎遮住了每一寸皮肤,黑发下的面孔白皙温和,连一滴汗水都没有。
而眼前的奴隶已经被白雾浸透了,浑身乱七八糟,蝶翼簌簌颤抖着,掉落的磷粉被汗水黏在皮肤上,透着亮晶晶的光。
桑烛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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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奴隶贩子说的话,他说这是帕拉的军人,是蔷薇远征的逃兵,是个被污染变异的杂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耻辱甚至恶心的,所以他变成了卡斯星的奴隶。不过对桑烛而言,他是什么身份,是否有罪,都不重要。
他只是容器,他正在被快感和欲望吞没。
柳条的尖端轻飘飘地落在奴隶的小腹,白雾瞬间朝那里涌过去,一点一点在布着血污的皮肤上勾画出一片暗红扭曲的图纹。奴隶高高扬起脖子,却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连呼吸都无法做到,只余下青筋狰狞地跳动。他在近乎窒息的快感中不断涌出大片的水液,从眼角,从嘴角,从身体的其他地方,甚至打湿了下腹的图案。那图案如勾缠扭曲的花枝,被溅上了盈盈的露水。
所有的痛苦都被嫁接上了快感,生,或死,又或者失去意识成为彻底的玩物,都只在一线之间,如果他最终没能跨过那条线,桑烛也只能期待明天能在奴隶市场买到一个更好的。
桑烛漫不经心地想着,却忽然有点意外地侧头看去。奴隶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摆脱了她的控制,痉挛着拽紧了桑烛的衣角。
奴隶的嘴一张一合,在无边的痛苦和快感中竭力从喉咙里吐出几个残破的气音。
“帕……拉……”
“回……帕拉……”
“您……”
布满脏污的脸几乎被泪水洗干净了,每一笔勾勒都会让他抽搐一下,又流出更多泪水。桑烛望着他,好一会儿后,依旧露出悲悯的笑容,轻声道:“好,如果你活下来,我带你回帕拉。”
小腹的图案终于完全成型,白雾源源不断地顺着柳条注入那里,速度渐渐变慢。奴隶承受不住一般无意识地挺起腰,让人几乎有一种他的腹部被灌得凸起,已经再也装不下了的错觉。
“这是约定,我和你的约定。”桑烛并不停止,面容温和,眼睛却如蛇一般残酷冰冷,“全都吞进去,然后活下来。从此,我庇护你。”
*
最后一丝白色雾气终于彻底收入奴隶的小腹,勾缠的花纹闪烁着暗红的光,似乎终于吃饱了,颜色慢慢变浅,最后变得和肤色相似,只有仔细盯着才能隐约看出不同。
奴隶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如同被蛇缠绕窒息的猎物,血混杂着汗斑驳地黏在他的身上。
他半睁着眼睛,眼中暗光闪动,大脑一片混乱,耳边只有闷沉的嗡鸣,连疼痛都无法感知。他无力思考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只有仿佛沉入深海的,绝望的疲惫和死亡的阴影。
要死去了吗?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渐渐沉沉压了下来,黑暗的尽头似乎有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伸手去捉。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却好像一只手,重重抓住了他的心脏,用力挤压着,泵出里面的血液。
是……教廷的圣歌。
还有——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静,宽容,悲悯,诉说着他现在无法听懂的话语,仿佛掀开他的头颅,直接用钢针刻入他的大脑。
“我名路西乌瑞,诞生于淫、色、欲的魔女。”
“醒来后,你不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一切,不会记得我所说过的话,但你的身体会记得我。”
“所有我带给你的痛苦都将成为快感,你属于我,承载我的欲/望。”
“我给予你尊严,给予你活下去的资格,一直到你再也无法承受我,彻底死亡的那天。”
3. 落日
窗外已近黄昏,卡斯星的黄昏有着极其美丽的深红色天空,虫巢仿佛盛放在繁花中间的玫瑰,红得格外鲜艳。桑烛打开窗户,夹杂着烟尘的风拂过她的面孔。
到该祷告的时间了。
她侧过头看向已经失去意识的奴隶,他还活着,身体偶尔还有细小的战栗和抽搐,这很好。桑烛翘起手指,柳条在半空中轻巧地一挥,看不见的手扶起奴隶的身体,清理上药包扎,不需要桑烛挂心。
她走出房间,没有再戴兜帽。经过旅馆前台时,老板正在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翻身惊醒,睡眼朦胧地看着桌前的女人。
“请问,这里有教堂吗?”
“啊?”老板的长舌头茫然地挂出嘴边,他愣了几秒才回答道,“这里是卡斯,教廷早八百年就放弃不要了的玩意,教堂早拆了,就剩几块砖,喏,往那个方向走到头就是。”
桑烛颔首:“好,多谢。”
老板呆呆地看着桑烛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伸手搓搓脸,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怪了。”
的确是今早上那个客人,但这会儿他却完全没了早上那种疯狂的欲/念,只觉得这是个长得还挺让人舒服的普通女人,甚至算不上多漂亮。
所以他早上是怎么回事?太久没发泄了精//虫上脑吗?
桑烛并不在意老板的困惑,她往远处教堂的残骸走去,脚步轻快,长发被风卷起一缕,又松松地垂落在肩膀上。街道上人们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转头多看她一眼,这让她轻轻笑了笑,温和如神像。
她想,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那个奴隶很好,足够好,那点异化的小问题也就无伤大雅。所以她不用再挑选别的,大约这两天就能离开卡斯,启程回帕拉去。
这么想着,桑烛抬起手腕,解锁了手腕上终端手环。几十条通讯请求几乎一瞬间就涌了出来,连同大量文字消息,桑烛挑最顶上的几条看了看,还没往下翻,又一条新的通讯请求弹出。桑烛看着请求者的名字,静静叹了口气。
她接通通讯,对面似乎没想到,短促的呼吸声持续了四五秒,才传出略微有点沙哑的声音。
“你终于接听了。”那声音松了口气似的,有点哽咽,“我……是我吓到你了吗?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为什么完全联系不上?你……”
桑烛抬起头,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白色的断砖。她温和平缓地回答道:“主教,我正在度过我的假期。”
通讯的另一端,教廷主教弥瑟·坎德拉的声音顿住,又是一段沉默的呼吸后,他才低声开口:“那天,在忏悔室,我并不是想冒犯你。”
桑烛决定启程前往卡斯星购买奴隶的前夕,教廷圣洁的忏悔室中,主教跪在她的脚下,仰着脸,极其标准的海蓝色眼睛望着她,伸手握住她的脚尖。这位出身贵族,圣职之下总包着几分高傲的主教大人第一次露出那样带着点惶恐的神情,看上去几乎有点可怜。
桑烛:“主会宽恕您小小的异常。”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能继续下去的方向。弥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到教廷,王室正在筹备下一次远征,需要教廷开始准备为远征军送上来自主的祝福。
而她是祝福仪式必不可少的,这是她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王室对虫巢的远征越来越频繁了。半年前的蔷薇远征损失惨重,几乎折损了整个远征军,活下来的十不存一,还有大半幸存者在这半年内陆续因为各种问题死亡。在这档口,又要立刻准备新的远征吗?
桑烛思漫不经心地索着,回答了一个时间后结束通讯。
她在教堂的残骸前握住双手,合目祷告,主是如在上的创造者,自最初及最终,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桑烛将这个世界的典籍背得熟练,黄昏的余晖也未曾染红她平静虔诚的面孔。半小时的祷告后,她睁开眼睛,看见残骸上不知什么时候趴着两只螳螂。
它们交叠在一起,大一点的那只母螳螂已经拧下了公螳螂的头,一边接受着交/配,一边用锋利的口器嚼着配偶的头颅。
桑烛安静地观赏着这一场关乎生死的交/配,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故事。
母螳螂终于啃完了那个头,公螳螂的身体彻底失去了作用,啪嗒一下从它身上掉下去,落进墙根的枯草里。母螳螂怪异的复眼转动着,几千只小眼睛仿佛齐齐盯向了桑烛,口器张合摩擦,上面还带着公螳螂脑袋里溢出的粘液。
桑烛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这个世界,见到虫子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下一瞬,母螳螂几乎瞬间膨胀,任何微小的虫豸在变大几十上百倍之后都会成为让人绝望的怪物,几个呼吸间,母螳螂的体长已经超过了桑烛,腹部膨大到几乎要炸开,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碧绿的软皮,可以透过半透明的皮膜看见里面正疯狂挤压着,白浆一般要从尾部溢出的卵。
母螳螂还在盯着桑烛,镰刀似的前肢高高扬起。它的一只复眼现在差不多和桑烛的脑袋一样大,复眼贴在桑烛面前,里面密密麻麻的眼睛翕动,口器锋利至极,可以轻松咬下桑烛的头,它似乎不明白眼前这个撞破了它生产的柔弱人类为什么还不逃跑,又或者只是在考虑该从哪里下口。
桑烛平静地站在怪物前,目光越过怪物狰狞的脑袋,微笑着欣赏了卡斯星最后的落日。
**
旅店里,奴隶猛的从昏迷中惊醒,浑身肌肉抽搐着,这让他没法保持平衡,从矮脚沙发上直接砸了下去,摔在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的夕阳里。
“呃……”他喘息着抽了一口气,艰难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右边小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夹杂着疼痛,还有同时顺着脊背窜上大脑的快感。这陌生而异常的感受让他的眼神失焦,身体滚烫,腹部更是像含了一块烙铁,浮现出深红的花纹,热的烫的生硬的,有什么在他身体里捣弄一般。
“哈……啊……”
奴隶耳边嗡鸣着,只能听见沉重糜/乱的呼吸。他花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这竟然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简直……像个淫·/·荡的贱种。
夕阳终于收拢了最后一丝光亮,卡斯星的夜晚降临了。
奴隶在旅店的一片黑暗中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他已经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的伤口也被妥帖地包扎好了,甚至翅膀根部的铁环都被取下,此刻,那对异常的蝶翼轻飘飘地覆盖在他的脊背上,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荧光。
这一切会是谁做的,显而易见。
奴隶回想起他在市场上听到的那个声音,只觉得身体又热了起来。他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猛的反手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但身体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甚至更加兴奋,陌生而异常的兴奋。
他知道卡斯星的奴隶市场有各种改造人体的药物,其中……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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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制作性·/·奴的。他被抓住那么久,大半时间都因为身体异化高热昏迷,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身体里到底被打过什么药,又打过多少。
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能够确定了。
奴隶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只能重重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用舌头舔去齿缝间溢出的腥咸血液。很久之后,身体的热度才终于渐渐褪去。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不远处的矮茶几上放着一壶水,水壶底下压着一张卡片。
【我去取修复药剂,七点左右会回来。
你脱水严重,需要多补充一些水。
另,请不要随意触碰右腿。】
没有落款,但字体是很标准的“教廷体”,和那些出自教廷的手写笺一模一样。
奴隶闭上眼睛,用满是伤痕的手捂住脸。
“为,什么……”
为什么,帕拉那位地位尊贵的大人会出现在这种肮脏危险的地方?教廷怎么可能允许?
为什么,竟然会买下他?还将他带回来妥帖照顾?
她知道自己买回了一个下贱的性·/·奴吗?
奴隶无法得到答案,只能在胡思乱想中,抱着难以言明的期待,一动不动盯着墙上的钟。指针啪嗒啪嗒走着,从六点半开始,就这么缓缓走到了七点。
但是那位大人还没有回来。
奴隶麻木地转动眼珠,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按照卡片上的吩咐喝水。
他行动有些滞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将水喝了下去。水还是温的,有淡淡的甜味和咸味,奴隶一愣,意识到水里加了糖和盐。
这种无微不至的善意让他更加痛苦。
指针又走过十分钟,屋外依旧没有归来的脚步声。奴隶的呼吸沉重了一些,他垂眸看着自己被绷带扎紧的右腿,咬咬牙扶着地面站起来,用左腿支撑着,艰难地挪到窗边等待。
旅店门前亮着一盏灯,奴隶望出窗户,就看见桑烛正蹲在灯下。她面前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可怜巴巴地抹着眼泪,桑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标准如神像。在帕拉的教廷中,她大概也是这么笑着面对那些向她或忏悔或祈祷的信徒。
小孩似乎说了什么,桑烛垂眸安静倾听着,随后伸出手,捏着两枚卢锡递给那小孩。小孩的眼睛几乎瞬间亮起了狼一样的凶光,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抢过那两枚卢锡,又立刻露出可怜的表情,拽着桑烛的斗篷晃啊晃,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巷道。
那狭窄的小巷只一人宽,漆黑一片。桑烛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静静颔首,好像就要跟着小孩走过去。
奴隶的呼吸几乎一瞬间停滞了,他张嘴试图呼喊,但嘶哑的喉咙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根本没法让楼下的人听见。
小孩的手不大干净,在漆黑的斗篷上留下一个灰白的手印。他没注意到,只是一味拉着桑烛往那小巷走去。
“真的,您跟我去看看……”
桑烛被拉着走了两步,还没走出那圈昏黄的灯光,一阵玻璃碎裂声的声音突然在他们头顶炸响,随后一个躯体重重砸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血一下子溅了出来。小孩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桑烛退了半步,看着眼前从楼上跳窗而下的人,目光中带了点诧异。
奴隶拖着腿痛苦而挣扎地抬起上半身,满脸是血,一双灰色眼睛森森然盯着那小孩,面容狰狞地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声音。
“滚!”
4. 母星
“滚!”
奴隶重重地喘息着,恶狠狠盯着小孩。小孩脸上的肌肉抽了两下,凶狠的表情还没做出来,就看到奴隶背上已经因为愤怒而竖起的蝶翼,末端锋利如刀。
“……嘁。”小孩一骨碌爬起来,脸上夹杂着惧怕和恶心,他有点不甘心地看向桑烛,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最后也只好狠狠瞪了奴隶一眼,丢下一句“恶心的杂种”,快步跑进小巷,消失在黑暗中。
奴隶这才松懈下来,浑身强撑的力气几乎一下子就泄了,他再次摔倒在地上,血水夹杂着汗水滴进尘土里。奴隶意识到桑烛在看着他,不敢抬头看她的脸,只是用余光注意着她斗篷底部露出的一点鞋面。
他害怕桑烛质问他为什么对孩子恶言相向,这位来自帕拉的大人想必从没有见过卡斯星的孩子,所以不理解这里的孩子会有怎样可怕的恶意。
几秒的寂静后,那斗篷晃了晃,桑烛抬脚向他走过来。
奴隶下意识往后一缩,头依旧低得很深,像是要藏起自己的脸。
他听到桑烛的声音,几乎从那声音中想象到了对方的表情,平静温和,眉心或许有一点点蹙起,漆黑的眼睛透出很浅的悲悯和忧心。
“疼吗?”桑烛问道,伸手在浸了血的纱布上方虚虚拂过,带起一点难以察觉的风,“如果想要提醒我什么,其实可以试着把水壶或别的扔下来,我会赔偿,不需要这样伤害自己。”
奴隶顿时僵住了,腹部深处似乎又烫热起来,但桑烛甚至并没有真正触碰到他。
他想要唾弃自己,张张嘴,最后只含糊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桑烛:“主会原谅你。只是你这条腿再次受伤之后,我现有的修复药剂大概无法完全治愈。”她思索了几秒,“我们早些启程,帕拉有最好的医疗仓。”
又是一阵沉默后,奴隶低低应道:“您不必这样对……”
他没有说完,尾音飘散在空气里。
有风吹过来,风中似乎有着某种腥气,桑烛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毁灭和末日的前兆。
但她依旧平静地弯着嘴角,从斗篷里拿出一支无色的针剂,放在奴隶手里。奴隶手指瑟缩了一下,慢慢握紧了。
“肌肉注射型R3修复药剂,你曾做过军人,知道怎么使用。用完后,请回房间里等我。”
桑烛没有养过奴隶,或者说,也没有正儿八经养过一个人类,但是她知道受伤了的人会格外脆弱,希望被人关注。不过在她的判断中,这个奴隶应该还有余力独立完成注射,等药效开始作用,他就能勉强爬回房间。
于是桑烛站起身,转向小巷的方向。刚踏出一步,奴隶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桑烛要做什么,伸手抓住了桑烛的鞋跟,差点被踩住手指。
桑烛顿了顿,目光寡淡地扫过来,声音却依旧温和:“需要我帮助你注射吗?”
“……您,别去那边……”
桑烛:“那个孩子说,有人受伤了。”
奴隶的手指颤抖起来,指节白森森的:“您……不该相信他。他会辜负您的善良。”
桑烛没有说话,奴隶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吞咽着,勉强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这里……是卡斯,不是帕拉。那里面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您,我不确定,但一定……不会是一个受伤的病人。”
当然,她看上去是一个太容易被盯上的目标,那里面或许是想要杀人越货的恶霸,或许是意图奸/淫掳掠的人渣,但这都不重要。
她是个圣职者,她有着展露慈悲,垂爱世人的使命,仅此而已。
桑烛轻声问:“可万一真的是个伤者呢?”
奴隶终于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他的嘴唇很快地颤动一下,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桑烛没有听清,只注意到奴隶的手指缓缓松开了。桑烛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和高悬于夜空中深红的虫巢,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在一小时内带着她的奴隶登上离开卡斯星的飞行器。
至于小巷里正等待着她的,无论是什么,都还没有资格成为这个意外。
桑烛估算着时间,却看见奴隶已经用力咬开针剂的封装,毫不犹豫地扎进右大腿上。奴隶扬起布满青筋脖子,死死咬着牙关,原本灰色的眼睛充血,鲜红的血丝裂缝一般盘踞在眼球上,狰狞可怕。
无声的嘶吼后,奴隶骤然松了力气,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大腿肌肉剧烈发颤,声音越发嘶哑。
“……您……”他闭了闭眼睛,“我……和您一起进去。那里面,路太复杂了,我能给您带路。”
桑烛没有拒绝。
她递出自己斗篷的一角,奴隶犹豫几秒,将手在身上反复擦干净,才缓缓捏住。
他们走进漆黑的小巷,桑烛抬起手,手环终端发出柔和的荧光,照亮眼前的一小段路。这小巷在外面看着狭窄,但正如奴隶所说,一走进来就发现四通八达,无数小路交汇着,轻易能绕晕人。
奴隶辨认着泥地上斑驳的脚印:“应该,往这边走了。”
一片寂静里,只能听到他们两个的呼吸和脚步声,桑烛直视着前方,对这个奴隶产生了些浅淡的好奇:“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奴隶垂着头,灰白的头发遮挡了一些视线。
他说:“这里……是我的母星。”
滴答一声,大概是汗水砸在地上。
桑烛将手环抬高一些,照亮更远的地方,真诚地夸赞:“是吗?你很优秀。”
像卡斯星这种差不多完全被放弃的边境小行星,这里的人想要成为帕拉的军人,只有一条渠道。先成为地方军团的雇佣兵,杀死足够多的虫,积累到那个近乎天文数字的点数后,才有资格参加帕拉奥图军校的考试。
自桑烛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真正通过这条渠道进入帕拉的人屈指可数。但即使走上这条路,最终也只能面对天壤之别的差距和晋升无门的未来。
如今,这个出身卡斯星的军人,成为了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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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远征的“逃兵”,最后又重新掉落在这泥泞残破的母星,沦落为黑市的一个奴隶。
一个有点荒诞又曲折的故事,所以他才就连在失去意识,被快感支配的时候,也心心念念想着要回到帕拉吗?
奴隶似乎嘲讽地扯了下嘴角,引着桑烛走过一个拐角。
不远处能听到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能听出,正是刚才那个孩子,大概只隔着一面墙,再绕一个拐角就能找到他。
桑烛按灭手环灯光,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触碰到湿冷的墙面,上面有滑腻的青苔:“那你现在爱着这颗星球吗?又或者恨着它?”
好一会儿,奴隶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抱歉……我,不知道。”
桑烛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墙那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听起来都不过十来岁,话音粗俗。
“你们多来跟几个人跟我去!真的,那女的有钱!她都住老卡尔的店了,一天一卢锡啊,摆明了宰客的。肯定是上等星那些人傻钱多的蠢货。”
“嗤,要真傻你怎么没把她弄过来?我可不想对上变异的杂种,万一被污染了怎么办?就过不了军校的身体测试了。”
“啧,胆小鬼。那女的摸钱的时候我听着呢,袋子里叮叮当当的至少还有一大笔,我们就算分了也够买好几只虫的点数,难不成你连个残废的杂种都不敢打,还想去跟真虫对上?”
“喂,话说你看清楚没?长怎么样?”
“还行吧,跟你看那些小电影的明星没法比,不过在卡斯嘛……”
一阵怪异的笑声传出来,奴隶的肌肉绷紧了,连骨头都咯咯作响。他下意识侧头看向桑烛,不敢想她听着这种污言秽语会露出什么表情。
桑烛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依旧微微笑着,和这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注意奴隶的异常,侧头看向他,神情舒展而平静。
“看来,确实没有受伤的病人。”桑烛用气声含笑道,“这太好了,不是吗?”
奴隶一时哑然。
他脸上的表情很木,事实上,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不知道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们回去吧。”桑烛并不为难他,敛眸转身。那边的声音却忽然静了几秒,随即,一个听上去相对年长一些的声音响起。
“艾鲁,你问了吗?那女的来干什么的?动了会不会惹上麻烦?”
小孩的声音再起响起:“问了老大。她说是来……哈,是来旅行的。”
一群人哄堂大笑,奴隶目光一凛,想要加快脚步把桑烛带到安全的地方,可右腿虽然在药剂的刺激下能勉强使用,但依旧难以控制。
果然,被称作老大的人在同伴的笑声中一锤定音:“去把那个女人弄过来,杂种弄死。修理这个大家伙需要很多钱,没道理放过嘴边的肥肉。”
“等修好了它,那些虫子都是一捏就死的废物,我们都能攒够点数去帕拉。”
5. 月色
帕拉,意为璀璨的宝石,群星环绕的中心。那里有终年不败的花,有不会被虫巢侵蚀的蓝天和星空,那里是这些边境星的人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体面和未来,是即使跪在地上爬,也想要到达的地方。
奴隶恍惚了一瞬,不远处脚步声已经踢踢踏踏地响起来。他顾不上别的,立刻拉住桑烛的手腕让她躲进旁边一处内凹的拐角,一手撑着墙面,翅翼平平地张开,将她整个护在自己的阴影下,警惕地盯着拐角外乱晃的光束。
好在那些人大概没想到桑烛竟然会主动进巷子,没在里边仔细找,直接顺着路往旅店的方向跑出去。
奴隶一口气还没松懈下来,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身体瞬间僵住了。
桑烛在他的身下,她蹲在角落,背靠着墙面,双手抱着膝盖。她本来也不是特别健壮高大的女性,这样蜷缩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太近了,她和他。
哪怕一起走进巷子时,他也只是握着她的衣角罢了。如今他却抓着她的手腕,指下脉搏清晰,两具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桑烛的呼吸很浅,轻易地扫在他的脖子上,让那里瞬间滚烫起来。
奴隶:“……我……”
桑烛:“嘘。”
奴隶滞住呼吸,他意识到,桑烛的膝盖若有若无地碰到了他的小腹,诡异的感觉从那里升起来,一胀一胀地刺进大脑。奴隶咬住嘴唇,觉得自己实在是下贱。
他们不是可以靠得这样近的人。
他不是有资格靠近她的人。
但桑烛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等脚步声彻底听不到了,才将目光落在眼前那小片有点颤抖,已经竖起寒毛的皮肤上,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更多地吹在上面:“他们都走了。”
奴隶的身体有点晃,他尽力往后仰起脖子,试图让自己的胸膛离桑烛远一点。
桑烛:“所以,你可以松开手了。”
奴隶触电一般抽回手向后退去,再也无法支撑的右腿砸在地上,他抽了口气,咬牙一声不吭。
桑烛打量着他,轻轻笑了笑,扶着墙壁站起来:“他们大概都往旅店那边去了,现在从这里走出去反倒会撞个正着,不是个好主意。”
卡斯星是没有月亮的,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天空像是被什么照亮了一些,隐隐的深蓝色。桑烛的脸在墙角的阴影里,恍若神明的笑容也染上了点诡谲,给人一种她虽在笑着,眼睛却很冷的错觉。
奴隶瞳孔收缩,下意识眨了下眼,错觉就消失了。桑烛面容温和,眸光沉静。
她不提被冒犯,只是用指尖抚过刚刚被奴隶抓过的手腕,轻飘飘地吐出笑音,“而且……”
她的话音没落,突然被远处传来的凄厉声音打断。
那是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的,可怕惨烈的尖叫声!
“虫!”
“虫来了!”
奴隶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翅翼震颤。他不可置信地朝喊声的方向看去,轰然的爆炸彻底照亮了一小片天空,也照亮了那些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虫。
久远的硝烟仿佛就在眼前,炮火和惨叫声,电流刺啦刺进大脑,长官的命令冰冷,绝对,不可反驳。
“肃清!肃清!”
“什么都不要留下,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那些声音扭曲在一起,突突地胀痛着,他望着一片荒芜,他切断了自己和舰队的联系。血从眼鼻口耳一起涌出,那个瞬间如坠入深渊,而偏偏又在深渊之中,响起了教廷的圣歌,悠远绵长,仿佛能够传到他曾心心念念的地方。
主静候在他的高山上,等待远方归来的羔羊。
主祈祷胜利和丰饶,主为你们举起长枪。
战士们啊,摘取那朵玫瑰,请记住身后是永远的故乡……
最后,他躺在荒芜之上,他看见鲜红的虫巢,和遮天蔽日的……深蓝色蝴蝶。
奴隶从齿缝间溢出呻/吟,酸水顺着喉管涌上来腐蚀着口腔,他用手指死死扣住喉咙,指甲划出血痕,抑制呕吐的欲望。
他必须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小巷狭窄阴暗,那些虫暂时还没有侵蚀到这边,他们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那些吞噬,践踏,撕扯的可怕场景。但是人们一定正在朝这边逃跑,然后虫也会踩踏着无数尸骸跟着一起席卷而来,卡斯星那些纸糊一样的薄弱武装保护不了任何人。
而拥有和虫族作战能力的军团……
奴隶咬住苍白的嘴唇。
军团不会为了卡斯星出动,这里已经被放弃给虫巢了。
如果只是他,他可以死在这里。
本来他早已决定死在这里。
可是……
奴隶抬头看向桑烛——桑烛半仰着脸,不再微笑,寡淡的面孔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她看上去似乎……只是有些悲伤。
面对生命逝去的悲伤,在这样的场景下,有种近乎不谙世事的天真。
“您需要离开这里……”
伴随着奴隶的话,更近一点的地方炸响了轰鸣声,地面震动,尖锐的惨叫随之响起。这次他们都听出来了,是那个试图诱骗桑烛的孩子的声音。
烟尘卷进小巷,桑烛的头发和斗篷都被风鼓起。
她轻声说:“现在,有受伤者了。”
奴隶哑然地张了张嘴,嘴里尝到了尘土和血腥味。他再次发出声音,简洁,凛冽,快速的几个词,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离开这里,立刻!”他挺直了脊背,“我带您从后面绕出去,然后您就乘飞行器走,我会断后。”
这下倒是有些像个军人了,可惜……
桑烛摇摇头:“这做不到,我的飞行器停在虫族聚集的方向。”
这是近乎让人绝望的消息。又是一阵崩塌声,就像巨型坦克正在推倒砖石墙壁,脚下的震动连绵不绝,惨叫和爆炸交织在一起。奴隶撑开翅翼,想要为桑烛挡住卷来的烟尘,但毫无用处。
桑烛在扬尘中咳嗽了几声,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刚才那群人聚集的方向。
奴隶立刻跟上:“您……”
“赌一赌吧。”桑烛敛眸,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那些孩子不是说,有能够修好了就能对付虫族的‘大家伙’吗?”
奴隶:“……”
别说那大概率是小孩子瞎说,就算真有什么大型武器,他们现在也没有条件修理。
奴隶语塞,一时劝阻不及,已经跟着桑烛走过那个转角,微弱的光线下,桑烛顿住脚步。奴隶几乎下意识拖着腿往前走了半步,挡在桑烛身前反手护住她。
他们一起看到眼前的景象,奴隶吸了口冷气,低声自语:“怎么可能……”
不远处矗立着一面很高的墙,砖石密密匝匝地垒着,但还是无法完全掩盖藏在砖石下的东西。半只巨大的机械手暴露在砖石之外,垂在墙边的地面上,往上一点,是胸口的驾驶舱,舱门被撬开了,用粗糙的铁皮勉强钉着。
这是——机兵。
受到军团严格管制的,针对虫族的杀器。
从这只机械手来看,应该是旧型号,04A系或07X系,早在蔷薇远征之前就已经停止使用了。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流出到这个地方,还被几个小孩当成了了不得的武器。
桑烛伸手摸了摸机兵庞大的手指,素白的手与漆黑的金属对比鲜明:“看来主和我们开了个玩笑。”
这里的确有着能够对付虫族的武器,至少足够救上几个人逃离战火。
但可惜,机兵不同于其他武器,对驾驶者有着特殊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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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求和身体,智力,技术等一切都无关,只是资格。驾驶者必须拥有某种资格。
那群孩子没有,所以他们会以为,这东西是因为损坏才无法使用。
桑烛低声念了几句祷言,用余光看向木然站着的奴隶,还没等她问出“你想要获得这个资格吗”,地面发出更沉重的震颤,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
奴隶在短暂的愣神后迅速上前几步,踉跄着攀上机兵的手臂,用力撕开胸口驾驶舱上钉着的劣质铁皮。铁皮划破了他的手和胳膊,他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地将流血的掌心按在驾驶舱内空荡荡的表盘上。
血渗进半透明的表盘内,机兵身上缓缓闪烁起红光。
桑烛脸在红光中忽明忽暗,她仰头看着这个庞然巨物一点点苏醒。奴隶跪在驾驶舱的入口,低垂着头,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抽搐,像是在做什么无比恶心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突然,比人还要长几倍的碧绿前镰斩断了桑烛身后的墙壁,轻易得如同小孩撕碎一张白纸。身形扭曲的巨大螳螂踩碎断墙,细长的腿上溅满鲜血,甚至还插着一些躯体碎肉。它的腹部似乎破了一个洞,里面全空了,只有一团诡异的肉瘤一样的东西不断涨动,巨镰高举,朝桑烛的方向直直劈下来。
奴隶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几乎要呕出血来。他将一块铁皮完全刺入手臂,甚至割断了动脉,血汹涌而出,可还是来不及。
桑烛在扑面而来的腥风中回过头,黑发拂过白皙的面孔,翻飞卷曲。
她对上螳螂胀大到变形的复眼,有点吃惊地抬起眉毛,轻轻“啊”了一声。
居然是故人重逢。
螳螂的前镰在桑烛头顶顿住,生物本能的恐惧让这个怪物停滞了自己的攻击。不到一秒的空隙,螳螂腹腔内胀动的肉瘤瞬间胀大,将螳螂的身体几乎折成两半。
随后,轰然巨响。
机兵巨大的手终于成功抬起,双手蜷起将桑烛拢进绝对安全的空间内。覆盖在机兵身上的砖石在爆炸中碎裂纷飞,奴隶被掀翻在驾驶舱内,但右手依旧死死扣着仪表盘,几下闪烁后,驾驶舱内光芒大盛。
桑烛透过机兵手指间的缝隙看向外面,黄绿的粘液在缝隙间低落,意外的,居然有一种草木似的清香。
它已经完成了产卵的使命,被掏空了,没有别的用处,于是成了先锋和炸弹。
螳螂的复眼居然没完全炸碎,密密麻麻几千只眼睛翕动着,对上桑烛的视线。
不久前的黄昏,她们也曾这样对视。母螳螂将复眼贴在这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人类面前,口器摩擦张合,想要从头颅咬下去,却被轻飘飘的柳条抽了一鞭子。
那一鞭子让它无法动弹,连腹腔中的卵都停止了蠕动。
“我不参与虫豸间的战争。”桑烛微笑着抬起脸,蛇似的竖瞳倒映着螳螂狰狞的脑袋,黑色的长发在无风的空气中浮动。
柳条末梢抵着螳螂的复眼,桑烛的声音温和,和面对人类时,没有任何不同。
“我很快会离开这颗星球。”
“所以,在我允许之前,还请安静地,安静地,不要让我听到哀鸣。”
如今,这只螳螂在桑烛面前炸成了一滩浆液,唯一还算完整的复眼中仿佛写着某种不解。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它不是得到了允许的信息,才开始侵略这颗如囊中之物的星球吗?
可惜它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桑烛收回目光,感觉到包裹自己的那双手缓缓变着姿势,将她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奴隶的声音透过机兵的,带着点失真,闷沉沉地响起。
“别怕。请……不要害怕。”奴隶生涩地将她捧在胸口的位置,如果将机兵看做人体,这里应该是心脏。
他说:“我会保护您。”
6. 告死蝶
07X系机兵古朴笨重,通常被用作护卫,护持在主舰艇周边。驾驶舱里并没有低等机甲常规的操作台,只是从半透明的表盘下伸出无数细细的红丝,从奴隶的伤口刺入进去。
初步的精神链接已经完成。
驾驶舱位置狭小,且有强烈的排异性,只能容纳驾驶员一个人。
奴隶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坐在驾驶舱里,原本灰色的眼睛布满血丝,像被砸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机兵缓缓站立起来,他在很高的地方看见了这颗星球正在面临的惨剧。
他试图催眠自己不去看那些,只小心地捧着桑烛。机兵的感官通过精神链接传递到他的脑海中,让他错觉自己在捧着一片不注意就会飘走的羽毛。
“我会,找到能够使用的飞行器。”他沙哑地说道,“一定……一定会送您平安……”
他的声音被一阵尖叫打断,竟然是刚才的那个孩子。他还没死,只是断了一条腿,此时满身是血爬到了机兵脚边,眼睛里交织着惊恐和狂喜。
“动起来……动起来了!”叫做艾鲁的孩子哭嚎出声,“救救我们啊!救救……”
一些半人高的小型甲虫沿着他爬行的血迹涌过来,奴隶很快认出来,是克西姆虫,战斗力寻常但繁殖率却极其高,哪怕杀死,飞溅的□□也会夹杂具有腐蚀性的卵。再看那孩子的断肢,显然是被噬咬撕扯过,已经嵌上了密密麻麻的虫卵。
救不了的。
“请坐稳……”他近乎麻木地说道,机兵的拇指向上移动几分,想要遮住桑烛的视线,不让她看那些杀戮和死亡,桑烛却伸手按住了那根拇指。
她轻轻报出一串数字,奴隶一时没能理解。
“请向这个频段发送求救信号。”她露出一点稍纵即逝的笑容,斗篷卷着长发在风中猎猎,“还有,谢谢你想送我离开。”
奴隶的瞳孔瞬间缩紧,从齿缝间溢出一个字。
“……别……”
桑烛从机兵的掌心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她听见风声呼啸,夹杂着奴隶惊惧的喊声,抱住机兵脚下的孩子往后拖进断墙根。
大群克西姆虫简直像是漆黑翻滚的海浪,桑烛搬起一块碎砖用力掷出去,砸中了最前面一只的眼睛。甲虫惊怒地抬起身体,长长的触须像是两条带着倒刺的鞭子。
下一秒,鲜红的光炮轰在他们身前,在那里炸开一道深深的沟壑。最头上的几只虫直接化成了焦炭,尸体堵住了前路,后面还在往前涌的克西姆虫被尸体绊倒,细脚朝天地翻进沟壑里,几秒的间隙就将深沟填满了。
但机兵已经挪动位置整个挡在了断墙前方,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和清理。可虫的可怕之处本就在于……它无穷无尽,且不惧牺牲。
一台机兵面对单只或数只虫时是无往不胜的利器,但面对真正的虫潮,不过是杯水车薪。
奴隶的声音通过机兵的扩音,带着回声震荡着响起:“离他远一些……他已经没救了,哪怕是神也救不了!”
那声音几乎有些哽咽了:“求求您,放弃他……”
艾鲁在桑烛怀里惊恐地嚎啕哭出声,他痛呼着,被卵寄生的断肢蛄蛹抽搐,已经孵化的小虫正往他身体里钻进去,即使桑烛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一片肉全部削下来,也无济于事。
他先是喊疼,喊救救我,又乱七八糟地喊着妈妈,最后像是向神请罪一样,一声声喊着“对不起”。
桑烛听过许多这样的哭声。
她的旅程经过很多世界,有和平安宁的,也有战火纷飞的。她照料过患上创伤障碍的伤兵,也照料过孤儿和难民。她被他们称为善者,他们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又在歇斯底里的痛苦中因她而感受到快乐,于是千恩万谢,仿佛见到神明。
与她同行的妹妹阿瓦莉塔曾坐在一个笑着濒死的伤兵旁边,睁着夜空般盛满星光的幽蓝眼睛,雪白长发铺展在身上。一只白绒绒的小鸟蹲在阿瓦莉塔的头顶上,长长的美丽的尾羽仿佛精致的发饰。
“姐姐,你好像从不在意那些盛大的存亡。你不阻止战争,不拯救世界,即使这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却总是喜欢向眼前的悲鸣者伸手。”
阿瓦莉塔用柔软的手指贴着她的膝盖,有些好奇似的问:“路西乌瑞,对你而言,他们究竟是什么?”
“是故事。”她这样回答。
她正在观赏,正在体验,并期待着发展的故事,生命的情/欲在最极致的时候总会绽放出最独特的美丽。
艾鲁的哭声在一道尖锐的惊/喘后弱了下去,桑烛的柳条抵着男孩的眉心,他抽噎着,面颊慢慢涨红了,从口中吐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嘴角挂上扭曲的笑容。那面孔似乎只剩了一层皮子,下面细小的虫翻涌爬动着。
断墙之外,奴隶终于清理干净了涌到眼前的那一批虫,他下定了决心,哪怕要违背桑烛的意愿,也必须将她和那个小孩分开。
然后他听到了圣歌的声音,轻盈悠远,在混乱的轰鸣和哀嚎中无依地飘着。
机兵蹲下/身体,墙根后面,桑烛跪坐在断壁残垣中,用手指轻柔地抚过男孩的眼睛,唱完最后一句祝祷的圣歌。男孩静静枕在她的膝盖上,仿佛合目安睡。
她侧过头看向机兵的方向,眼帘下漆黑的瞳仁沉静而悲悯。
“他的灵魂回到主的身边了。”桑烛说。
“……抱歉。”奴隶怔怔开口。
他操纵着机兵向桑烛伸出手,以一种强硬却轻柔的姿态将桑烛抓在掌心里。尸体被留在地上,在无数小虫钻破皮囊爬出来之前,被机兵的光炮烧成了灰烬。
灰烬被风卷着上升,桑烛的目光也随之向上移动,很快被机兵的手挡住。她被机兵重新捧回了胸膛前,这次巨手收得更紧一些,不再给她跳下去的机会。
奴隶有些心虚似的,一字一字开口:“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发送了求救信号。”
桑烛没有回应。
“我知道,您想救人。”奴隶的血流得太多,整个人都一阵阵地发冷,嘴唇上裂了道口子,但已经没有血能从那里流出来了。
但他的精神高度紧绷着,竟然依旧勉强保持着一种混乱的清晰。
“但是抱歉,我……我……”他不断舔着嘴唇,灵光一闪般换了个自称,“奴隶……我是您购买的奴隶,奴隶不能……让主人受伤。”
远处,有什么东西降落在了这颗星球的地面上,引起了绵远连续的震荡。腥风吹过桑烛的脸,冰凉的发丝扫过机兵的金属外壳。
那是数百米高的,长得如同高脚蜘蛛一般的东西。即使在很远的地方,即使在明灭的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见那死神的影子,每一步挪动都溅起核/爆一般的巨大烟尘,摩天大楼一般的长腿上爬满了翕动着翅膀的飞虫。
奴隶的呼吸停滞了数秒。他不再试图解释,机兵展开光翼,向上飞起离开斑驳破碎的地面。
他的母星正在怪物的蹂躏下崩塌。
而他只是不断躲避,用光炮轰击向他袭来的飞虫。一台机兵无法改变当下的局面,但并非不能救人,至少能救上几个人。地面上的幸存者在呼嚎,但哪怕只是救上一个人,都会对桑烛的安全多一分威胁。
他只能将目光聚焦在眼前桑烛投射在外视屏幕的影像上,桑烛被机兵的手拢着,漆黑的斗篷和头发像是要和机兵漆黑的外壳融为一体,却又在飞舞的黑发下,露出一截素白的脖颈,仿佛能被轻易折断。
这样易碎的,纤细的,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人啊。
他在保护着她。
机兵扫射出一圈高能量聚合的光束,触碰到光束的飞虫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作熊熊烈焰的火球坠落下去。
他不能飞得太高,桑烛无法进入机兵驾驶舱,也就无法在太空环境里活下来,所以他必须在低空的战斗中等到救援,或是找到可用的飞行器。
血和汗混杂着,几乎要黏住奴隶的眼皮。
他的耳中嗡鸣阵阵,却听到桑烛轻柔的问询声。
“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奴隶:“……您说什么?”
桑烛望着眼前坠落的火球,如果从地面看,这或许会像是一场流星雨。
她问:“这颗星球,你如今爱着它,还是恨着它?”
这个问题几乎一瞬间将奴隶冻住了,精神感到痛苦的同时,腹部却再次窜起诡异的热度,酥痒甜美的快感在这不合时宜的时间顺着脊背直直窜进大脑。
“哈……”他扬起头,竭力止住声音,眼中充斥着迸溅的火光。
太恶心了,他这具身体。
“我恨它。”他说。
桑烛回过头,将手掌贴在机甲胸口的金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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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躲开冲撞的飞虫,那飞虫直直撞向一栋楼房。崩塌碎裂间,更多的飞虫从被军队称为“堡垒”的高脚蜘蛛上飞出,向他的方向们袭来。
“我恨这里贫弱,肮脏,堕落,无时无刻不面对着虫巢。”
“所以,是我不愿意试着救它。是我禁锢了您的善良,也不允许您去救它,更不允许您与它一起坠入灭亡。”
奴隶睁大充血的眼睛,看见地平线的方向,如朝阳一般迸射出滚烫热烈的光。
那是……军团的救援舰艇。
奴隶在几乎灼伤眼球的光芒中落下泪水,抬起机兵的手指为桑烛遮挡光线,颤抖着说:“但您不属于这里,您会得救。”
桑烛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她开口,声音和缓平静,仿佛祝祷。
“想要驾驶机兵,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那就是驾驶者必须曾接受教廷的祝福仪式。每次远征,只有一小批精锐,会被挑选出来获得这样的资格。”
“因为精神链接是属于神的领域,是主给予的恩赐。”
桑烛缓缓在机兵掌心站直了,光涂抹着她的每一根发丝。她的斗篷已经沾满灰尘,脸上也蹭着些脏污,却始终没有丝毫狼狈的意味,圣洁如受难的圣母像。
“你拼尽一切想要救我。”她问,“你曾见过我,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奴隶在驾驶舱中伸出手,却在脏污的指尖触碰到外视屏幕上的面孔之前缩了回去。
“是。”
他开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在痛苦和快感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圣使大人。”
桑烛抬起眼。
轰然爆炸中,机兵周边的飞虫被全部剿灭。军团的主舰艇如巨大的航船,先遣舰已经飞到了机兵前方。舱门打开,披着军装的男人匆匆走出,后面跟着几个满脸焦急的军官,显然是一得到求救信号,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整队赶来。
“圣使大人!”面庞冷硬的男人在看见桑烛的瞬间松了口气,眼中的焦虑急迫化为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柔和。
机兵将桑烛缓缓放到甲板上,她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颔首示意:“佐恩上将,卡斯星就拜托您了。”
“圣使不必担心,第三军会处理这次的虫潮。”第三军统帅佐恩·冯·斯图亚特迅速确定桑烛身上没有外伤,这才后退半步,执起桑烛的斗篷一角放在唇边虔诚地吻了一下,甚至不询问桑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个军官列队两侧,保持着恭谨的距离。佐恩落后半步,护持着桑烛往舱门走去。
“舰上已经准备好医疗团队,请圣使好好休息。”
“无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出。”
“虫巢近期反应剧烈,宇宙航线可能会有危险,我会尽快派人护送您回帕拉。”
奴隶靠坐在驾驶舱里,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暗了下来。他已经没力气了,只静静看着外视屏幕上。桑烛侧过头说了句什么,似乎遥遥望了他一眼,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中一步步走向安全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远。
本就该是这样的。
教廷圣使,主导祝福仪式,是教廷典籍中神在人间唯一的使者,是圣堂之上遥不可及的影子。
这一日夜的相遇才是意外,不可能也不应该存在的意外。
但这个意外为卡斯星带来了第三军的救援,给了这个原本已经被放弃的地方继续存在的可能。
奴隶咬紧牙,用最后的力气驱动机兵死死扣住了先遣舰的外置钩,才终于放任自己彻底虚脱。精神链接已经很弱了,耳边是混乱的人声和机械声,大概是距离军团太近,被军队内部那些机兵的精神网侵扰了。
意识消散的边缘,奴隶听到一道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声的通报。
“警报,观测到……告死蝶,数量……现放弃卡……星,第三军……十分钟撤离……”
告死蝶……
奴隶的眼皮抽动一下,微微发红,深蓝的蝶翼簌簌颤抖。他艰难地侧过头,机兵的身体随着先遣舰快速升入宇宙空间。
于是他看到了。
蝴蝶。
飞舞在宇宙中,大片的,闪着光辉的,无穷无尽美丽至极的,死神一般的深蓝色蝴蝶。
他的故乡被蝴蝶吞没了。
7. 第二次使用
一颗星球的毁灭,传回到帕拉,也只不过是新闻底端一闪而过的滚动词条,教廷圣使曾独自踏足这里的消息则被教廷,王室和军团三方共同盖了下去。
桑烛切断了主教嘘寒问暖的通讯,顺便将王室的通讯也一起掐断。咔哒一声,一双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在她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咖啡,芬芳馥郁。这种咖啡的原产地已经被虫巢侵蚀,仅剩的少量咖啡豆价比最稀有的贵金属。
“圣使大人,您在为什么忧虑吗?”清润的声音响起,“是在担忧那个治疗仓里的男人吗?”
桑烛的视线移过去。
身穿白色军服的男人露出柔和谦恭的笑容。他是一派极其斯文的长相,眉目精细清淡,鼻梁上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浅栗色的头发梳理得整齐,却又不太符合军中规定地自脸颊边落下一缕。低头时那一缕细软的发丝就在眼镜前晃了晃,又被他轻轻别到耳后。
“佐恩上将如果知道圣使大人为了一个男人忧心,恐怕会觉得恼怒吧。他派我送您上飞行器前,还几次叮嘱了要去查查那个男人的底细,担心那是个让您沾上了甩不掉的臭泥点子……”他说漏了嘴似的,往后退了半步,单膝跪地,“啊,抱歉,上将绝对没有要限制您行为的意思。”
桑烛:……
咖啡很香,但没有茶香。
“我不会因此误会。”桑烛颔首,手指抵在咖啡杯沿转了一圈,“少校不必担心,我相信佐恩上将对我绝无冒犯。”
男人脸上的表情微妙地顿了顿,再次滴水不漏地笑起来:“那太好了。圣使大人放心,医疗仓里的男人,如果您不希望,我就不会去查。”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弯弯地眯起来,明明是双狐狸眼,硬生生笑出了温良的效果:“只是如果我因为这个被兄长以违背军令的理由军法处置了,圣使大人会为我求情吗?”
第三军少校,铂西·冯·斯图亚特,虽然长相和气质完全不同,但却是佐恩上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现在军中担任佐恩的副官,是帕拉那些乌烟瘴气的贵族里难得没有因为继承权起争执的,兄友弟恭的典范。
佐恩作为统帅不能轻易离开第三军,于是派出最信任的弟弟护送桑烛回帕拉。
桑烛静静地看着他的脸,那张脸很快泛起了艳色,嘴唇湿润,就连眼睛也似乎蒙着点水汽——大概因为是家中的幼子,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和桎梏,他一向比佐恩或主教都更放肆一些。
更何况,她的奴隶已经在医疗仓里昏迷了三天。三天都没有使用这个容器,桑烛身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正在溢出的本质,也就这样轻易地弥散在狭窄的机舱中。
淫,色,欲。
而她一身银白织金的长袍,如神明般垂眸端坐。
“圣使大人。”铂西试探着握住桑烛的袍角,说话时舌尖舔在嘴唇上,手指按着自己最顶上的那颗衬衫纽扣,“休息舱内温度好像调得有点高了,是我的疏忽,请原谅。”
桑烛轻缓地开口:“我在为卡斯星逝去的生命祝祷。”
——这是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铂西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轻声问:“圣使大人……是在责怪第三军放弃卡斯星撤军吗?当时的情况,这的确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没有什么能在告死蝶到来时存活。”
“这并非责怪。”桑烛站起身从铂西身边走过,袍角擦过他的手背,非常温柔且宽容地将这间休息舱让给对方,“我去看看医疗仓的情况。”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铂西发出一点很轻的,苦笑似的喘息声。
“圣使大人,您总是这样。”
桑烛关上舱门。
休息舱中有细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水声在数分钟后静了下去,铂西端起那杯没有被桑烛喝过的,已经冷了的咖啡,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一条视频通讯请求弹出来,铂西理顺衣服的褶皱,将那一缕又垂下的头发用手指妥帖地安置好,看上去人模狗样。通讯接通后,佐恩上将那张冷肃的面孔出现在前方的投影中。
他的头发颜色比铂西更深一些,是一种沉稳的深棕色,过分锋利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像是已经出鞘的刀,让人不敢直视,但偏偏嘴唇上有一颗细小的黑痣,轻易就会将目光吸引过去。
佐恩的目光在休息舱中扫过,没注意到弟弟过分红艳湿润的嘴唇和眼角:“航程应该还剩两天,你没有跟在圣使身边吗?”
铂西柔和地笑笑,行了个军礼:“我原本是希望遵照上将的命令,贴身保护圣使。但……”
他似乎犹豫了几秒,才在佐恩皱眉前叹气道:“从飞行器离开第三军基地开始,圣使就要求日夜单独守在医疗仓边,拒绝我靠近。”
一阵连呼吸都停滞的寂静后,通讯啪的一声断了。
铂西慢条斯理地将那杯咖啡全部喝完。
*
第三军医疗仓的形状,如果让桑烛来形容,长得很像她曾去过的某个世界里普遍使用的棺材。那个世界的人喜欢用这种透明的棺材装遗体,然后往里面灌注无色粘稠的溶液,像是在制作某种琥珀标本。
这让桑烛在进入医疗仓室,看到里面浑身赤/裸沉睡在棺材似的,盛满无色液体的透明容器中,看上去和死了没多大区别的小奴隶时,少见地愣了一瞬。
下一秒,奴隶腹部的深红色花纹感受到她的气息,完全浮现出来,甚至有一种向下延伸,往隐秘处长过去的趋势。
“停。”她开口,“先别太贪吃。”
花纹立刻停止生长,只是依旧扭曲鼓动着,像是饿久了。桑烛走进几步,低头看着在昏迷中渐渐不安稳的男人。他的眉毛皱起来,灰白长发在粘稠的修复液内浮动,两条长腿无意识地并在一起,右腿原本可以见到骨骼的伤口已经长上了粉红的新肉,看上去比其他地方更加柔嫩滑腻。
他还没恢复意识,但身体已经勉强算得上健康。
桑烛反手在舱门接锁处拂过,一缕雾气钻入那里,封锁了一切声音和信息。
“睁眼。”
奴隶的眼睛在桑烛轻柔的命令中睁开,瞳孔散大并不聚焦,让桑烛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看到的眼睛,在贩子的压制下没有半点神采,像是凝固的水泥。
三天前,她的奴隶失去了他口中深恨的母星。
但无论是爱还是恨,故乡都是重要的,被深埋于体内的一部分。如今这个部分被剜去了,于是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可以装载更多的欲/望和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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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件好事。
白雾在桑烛手中凝成细长的柳条,柔韧的末梢晃动着。
“过来,到我身边。”
透明的医疗仓打开,奴隶从液体中伸出手,撑着边沿抬起身体,缓缓爬出医疗仓。
仿佛人鱼跃出波光粼粼的水面,奴隶的身上流淌着粘稠的液体,白发蜿蜒着黏在身上。修复液湿淋淋淌了一地,散发出浓郁的,难以描述的香气。奴隶刚长好肉的腿似乎还绵软无力,虚虚并在一起拖在满是水渍的地面上,只用两条手臂撑起上半身,一点点朝桑烛爬过来。
柳条拨开发丝。奴隶有一张不输铂西,甚至更加精致的脸,洗去那些脏污和血痕,治疗好所有的伤口后,那张脸眉目削薄,平整干净。修复液挂在灰白色睫毛上,连着长长的银丝滴落,有的渗进那双浅灰的眼睛里,眼底被刺激得微微发红。
桑烛:“还记得我带给过你的快/感吗?”
桑烛微笑:“这次,不需要那么痛苦,但你的感受会比那天更深。每一次呼吸,你都会更深,更沉迷地感受到快乐。”
奴隶抬起脸,缓缓张开嘴。苍白的嘴唇下,他的口腔内却是鲜艳的,白齿红舌,呵出湿热的水汽。
他无意识地含住柳条的尖端。柳条刺着他的舌底,让他无法控制地分泌出涎水。然后在本能的吞咽中,将柳条吞得更深,直到尖端触碰到收缩的喉咙,轻微的刺痛变成了近乎汹涌的感受,逼出了他的眼泪。
他的眼睛不会眨动,眼泪就这么滚滚地掉下来。肩胛处,不到巴掌大的新生蝶翼随着奴隶的身体颤动着。
桑烛听汇报的时候得知,奴隶被第三军的士兵从机兵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半死不活了,但奇怪的是,汇报的士兵并没有提及他肉眼可见的异化者身份,反倒是说了一个奇怪的点。
机兵的驾驶舱里到处都是闪光的磷粉,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当时桑烛阻止了佐恩对奴隶身份的探查,只要求一台医疗仓。等她在医疗仓中再次见到这个奴隶时,才终于明白原因。
那双蝶翼被他剜去了。
虽然桑烛也曾想过要处理掉那对翅膀,
但……重伤,失血,蜷缩在狭小的驾驶舱内,意识思维和机兵相链接,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硬生生砍断了翅翼,异变的肢体离开主体后会迅速萎缩破碎,碎成满舱的磷粉。
还真是……丝毫不给她带来麻烦。
毕竟要解释一个人类,比解释一个异化者方便太多。
所以桑烛觉得他很好,至少比铂西,佐恩,又或者主教弥瑟都要更好。一个容器,如果有趣,美丽的确是附加值,但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任何其他的牵扯,没有什么麻烦的欲求和目的,干干净净,方便简洁,不需要让她为了处理这一点小事触动太多的人生和故事。
腹部的红纹扭曲生长,隐没在□□,又枝枝蔓蔓向后穿过腿根,蔓延到雪白的后腰,最后盘旋在凹陷的腰窝上。
柳条刺破了奴隶的舌根,夹着一点血,在更深处弹动。桑烛轻柔地给予了宽恕。
“现在,叫出声吧。”
奴隶眼睛翻白,终于在无法控制的震颤中,发出含糊沙哑的呜咽和哀叫。
8. 囚徒
帕拉教廷,据说,主的目光将长久停留在这里。雪白的建筑有着环绕的白墙和没入云端的尖顶,彩色的琉璃映着碧蓝的天空,无数白鸽在那里栖居。
唱诗班口中唱着圣歌,被选中的军人沐浴在圣歌中,仰头看向高台的方向。神的使者就站在那里,披着雪白织金的圣袍,长发盘起露出天鹅般的脖颈,深黑的眼眸含着宽容和悲悯。
她掌中是细长的柳枝,尖端点着一点清水。
这是祝福仪式。
他恍惚地看着高台上的人,眼前模糊的景象晃动着,似梦似幻。他忽的,就闪过一个很浅的念头。
——原来她长这样啊。
他似乎无法将她和那个在卡斯星被机兵握在手中,如羽毛一般轻盈的,回头朝他露出悲伤笑容的人重叠在一起,但脑海里某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圣使。
教廷圣使,桑烛。
他随着人流上前,圣使平静慈悲地低垂着眉眼,一点清凉的水点在他的眉间。
她说:“主将护佑你凯旋。”
然后,他应该随着队伍退下,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确是这样做的。远征在即,作为军人,他不可能在祝福仪式上冒犯给予他们力量的圣使。
但这次,他怔怔的,没有动。
身后的战友试着推了推他的肩膀,但他依旧没有动,直到圣使再次垂眸看向他,眼里似有疑惑。
他开口问,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直接吐露出来的,几乎让他震颤。
“圣使大人,您知道您将我们送往了……”
*
奴隶猛的睁开眼睛,他在粘稠的液体中剧烈挣扎起来,手肘和脚跟不断撞击着透明的壁障。液体从口鼻灌进他的肺和胃,他发出咳呛,耳中模糊地听到了嘀嘀的警报声,随即液面降了下去,他的头露出水面,得以大口地呼吸。
医疗仓打开,奴隶几乎从里面弹起,眼睛里充斥着惊惧。
好一会儿,他才有些迟钝地眨了下眼睛,意识到这里不是机兵的驾驶舱,于是双腿虚浮地慢慢站起来。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奴隶转头看去,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麻木。
桑烛坐在舷窗边,沐浴着暖融融的光。她的手里握着本古朴精致的典籍,她正慢慢翻过一页,低声念了几句后,抬头朝他看过来。
“你昏迷了五天,现在飞行器已经在帕拉的星系范围,大概再过半个小时就会降落。”桑烛抬手在手环上点了点。
奴隶张了张嘴,舌头有点不太灵活:“卡斯星……”
一道银蓝色的光幕在他眼前展开:“这是第三军传来的报告,很抱歉,没能拯救它。”
奴隶沉默下来,就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他一字一字地看下去,确认了那场他早已亲眼目睹的灭亡。
他竟然依旧平静,微垂着头,面孔埋在柔软的阴影了,看不清表情。
桑烛合上典籍走过来,奴隶下意识想要后退,脚跟却被医疗仓挡住。他稳住身体,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赤/裸着,只能试图借助医疗仓遮挡。
“您……”
桑烛的手穿过光幕,在他眼前摊开,奴隶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手心里是一块银色金属制成的军牌。
“他们把你从机兵里带出来时,拿走了这块军牌,想要查明身份。我将它要回来了,现在还给你。”
奴隶愣愣地伸出手,军牌落在他的掌心,带着点温度。他收拢手指,攥紧了,硬质的边缘硌痛了手掌,却又在疼痛中窜上隐秘的快感。
但他没有松开手指。
桑烛并不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体上,善解人意地背过身,这让奴隶松了一口气。
“每一次远征都是一场悲剧,人们不得不继续这样的悲剧,是因为虫巢始终高悬于天空,人们需要追求群体的延续,而不是温和地走入黑夜。”桑烛的手指抚摸着典籍的封面,上面印着烫金的纹路。
“但这并不意味着,远征中的每一个个体,都是必须被牺牲的。”
“所以我不窥探你的过去,也不询问你在远征中如何活下来,又为什么没有跟着军队一起回归。”
“无论你有怎样的过去,我都会带你回到帕拉。”
桑烛说完就打算离开,留点空间给奴隶独自消化一下现状。
奴隶轻轻唤了一声:“圣使大人。”
她停下脚步,侧头回眸,目光并不往下,只落在奴隶的脸上。
桑烛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她和这个奴隶第一次清醒的,平静的,相互对视的,不处在危机和混乱之中的对话。
“谢谢您,圣使大人。”
桑烛微微露出一点笑意,看上去遥远而温和:“稍微休息一下,准备踏上帕拉的土地吧。”
医疗仓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奴隶从医疗仓里跨出来,攥着军牌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腿,动了动湿漉漉的脚踝——那种程度的伤,仅仅五天就痊愈了,连一点伤疤都没有留下,只有使用最顶级的修复液才有可能做到。
这东西一般只供给校级以上的军官,普通士兵,哪怕被选中驾驶机兵的那一批精锐,也只能使用次一级的,维持生命罢了。
毕竟——消耗品并不需要全须全尾,只要大脑还能发出指令,就能进行精神链接。
不知过了多久,嘀的一声,舱门再次打开。浅栗色头发的军官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叠衣服,露出如沐春风的斯文笑容。
“圣使大人说,你需要衣服。”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将衣服放在距离奴隶不远的地面上,神情中不带恶意。
但他带来的既不是普通的常服,也不是士兵的军服。
而是俘虏或被羁押的犯人所穿的囚服,束缚带明晃晃地挂在上面,目的昭然。
“啊,抱歉。”铂西真诚地解释道,“这艘军用飞行器上没有别的衣服,这是我的疏忽。虽然也可以找身量差不多的军装给你,但你虽然是圣使带着的人,毕竟身份不明。第三军对制服还是有一定规定,不能轻易让外人穿。”
“圣使大人的命令不容置疑,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比较合适。”
他微笑着打量奴隶脸上的表情:“反正衣服不过是为了蔽体,这些束缚带你无视就好,我会向大家说明原因。”
这是个合理的理由,合理到哪怕这个男人真闹到桑烛面前,他也能够以此辩解。
当然,如果因此激怒了眼前这人,让他怒而对自己动手,或许更好。
但奴隶只是沉默了两秒。
不在桑烛身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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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所有的情绪仿佛都不存在了,被榨干了,即使面对着羞辱也只是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是。”
铂西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遗憾,说了一句“圣使大人在出口等你”,就转身离开。
奴隶弯腰捡起连体的囚服,纯白的布料算不上厚实,轻易就被他手上的修复液浸湿了一块,半透不透,但黑色的束缚带却沉重而扎实,能将力气最大的士兵捆得严严实实。
只有这么一件衣服,没有内衣,也没有能够擦拭身上液体的毛巾,如果穿上的话,一定会紧紧贴在身上,罪恶而狼狈。
奴隶浅灰的眼睛蒙着层暗影,面容麻木漠然。
飞行器微微一震,平稳降落在教廷的停机场。帕拉灿烂明媚的阳光照耀在碧绿的草地和洁白优雅的建筑上,反射着柔和的光晕。桑烛透过透明的舷窗,看见主教弥瑟领着几个司祭在不远处等待。
“我会在帕拉停留一段时间。”铂西在她身后笑着问道,“圣使大人愿意为我留出一个下午,倾听我的烦恼和忏悔吗?”
桑烛:“我遵从教廷的安排。”
她缓缓往前走一步,白金圣洁的长袍被风吹起一角,长及地面的披风收拢出完美的弧度,浸染上帕拉的日光。没等桑烛在苍翠的草地上站稳,主教弥瑟已经迎了上来,又在距离桑烛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海蓝的眼睛在终于看到她的瞬间竟然露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弥瑟的舌头似乎打了结,他原本应该冠冕堂皇地说些场面话,感谢主的护佑,感谢第三军的保护,他非常擅长这些。
但一直到司祭小声提醒,弥瑟才终于发出声音,干巴巴的几个字。
“欢迎回来,圣使。”
桑烛颔首,目光平和:“让您担心了,主教。”
弥瑟用力将自己的目光从桑烛身上挪开,手指不大明显地画着十字。他终于完全平静下来,准备让桑烛去休息,自己和第三军继续交涉处理后续事宜,标志性的笑容刚挂上一半,忽然凝住了。
“斯图亚特少校,这架飞行器,难道还负责押送囚犯吗?”弥瑟主教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严肃和愤怒。
“让圣使与罪人共处,第三军将教廷当成什么?将圣使当成什么?”
桑烛一愣,回头看去。
她的奴隶站在人群最末的地方。
他大概并不想引起注意,所以借着前面军人的身体遮挡自己,但是那身衣服在整整齐齐的军装中间还是太过扎眼。
他此刻就像当初在奴隶市场时一样,对周围刺探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却在桑烛看向他时,终于感到羞耻似的低下头,还没有完全干的灰白长发垂在胸前。
弥瑟正要求第三军立刻把囚犯带走,不要玷污教廷的土地。铂西早已准备好说辞,正要解释,桑烛却突然抬腿朝他走过去。
“桑……圣使?”弥瑟微微瞠目,铂西脸上的笑容淡了,嘴角不太明显地抿起。
士兵们为桑烛让开道路,奴隶也随着士兵的动作向一边让过去,但白金长袍依旧在奴隶跟前停下了。
奴隶将头埋得更低,视野狭窄,几乎只能看见桑烛的鞋尖,他听到很轻的衣料摩擦声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随后,轻飘飘的披风落在他的肩膀上。
9. 一块蛋糕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教廷圣使从自己身上解下披风,披在了眼前这个穿着囚服的男人身上。
铂西目光一动,赶在桑烛开口之前解释:“圣使大人,是我的疏忽……”
他把说给奴隶的说辞又说了一遍,言辞恳切,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用心。
桑烛也并不怀疑,又或者说,他究竟有什么小心思并不重要,不值得兴师问罪。于是她依旧保持着圣职者的温和,将披风领子位置的白玉挂饰扣好:“少校已经做出了合适的安排,只是我觉得这样更好。”
这件披风穿在桑烛身上时拖地了很长的一截,因此即使奴隶的身量比桑烛高不少,也足够将他整个包裹起来。披风上没什么过于复杂的纹饰,男性穿着也不显得花哨奇怪,奴隶浑身僵硬,硬逼着自己没有往后退。
弥瑟的目光钉在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身上,气得嘴唇发白。虽说桑烛的动作和她平日里帮育幼院里那些孤儿整理衣领时没什么差别,不见半点暧昧,但他还是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一点点往上涌着。
他咽下那点情绪,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失态。
“圣使,还有关于祝福仪式的细节需要跟你敲定。”
桑烛收起手:“好。”
弥瑟有种自己赢了一局的感觉,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如临大敌很可笑。
毕竟按铂西·冯·斯图亚特的说法,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在卡斯星帮助过桑烛,所以桑烛对他多几分关怀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他的圣使一贯善良温和,明明地位尊贵不可逼视,却最见不得人受苦尴尬。
但无论如何,教廷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弥瑟一口气松到一半,笑容刚轻松起来,就听见桑烛继续道:“你跟着我,教廷太大了,路也复杂,不要走丢。”
他的表情顿时裂了道缝。
然后那个男人竟然恬不知耻地回应了:“是,圣使大人。”
弥瑟一张脸全碎了。
他忍了又忍,才端起平时那副笑脸,让桑烛先去议教厅等他,又挥退了司祭,看向铂西。铂西也很上道地让属下的士兵回到飞行器上,柔和地微笑道:“弥瑟主教,有什么要单独和我说的吗?”
只剩了两个人,而且恰好还是知根知底的“世交”,弥瑟也不再拐着弯用些“神喻”啊“祷言”啊包装出一副圣职者的样子,直白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人?卡斯星的贱民?第三军是废物吗?怎么没让他死在虫潮里?”
“教廷这是想插手第三军军务吗?”
“铂西。”弥瑟眯起眼睛,嘴角挂着点讽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军团想和王室分庭抗礼,如今新的远征已经在筹备,谁不希望自己手中能握有更多的筹码?”
他冷哼一声,手指轻慢地拨弄着外袍上挂着的银十字:“但可惜,能够接受祝福仪式的名单是由教廷拟定的,那是神的祝福。而圣使,也是属于教廷的,她忠于教廷,虔诚地信仰侍奉着主。”
“所以,把你和你哥哥那两双眼睛,从圣使身上挪开。否则下一次远征,能得到祝福的,就只有王室的亲兵。”
铂西沉默了一会儿,柔和地笑起来:“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何必对着朋友说这种刺人的话。”
弥瑟听他有让步的意思,脸色终于好了一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在听。
铂西:“只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停顿了几秒,看着弥瑟的眉毛又要皱起来,才在他骂“废物”前笑着说:“因为,圣使大人不允许我们探查他的身份,甚至要求兄长在记录中,掩盖掉了一个事实。这件事现在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
“废物”两个字卡在弥瑟的喉咙里,铂西已经靠近他,低头凑在他耳边。轻柔的声音像是一条带毒的小蛇,从他的耳道里嘶嘶地钻进去。
“弥瑟,你口中那个卡斯星的贱民,是驾驶着机兵,从虫潮中救下了圣使。”
*
教廷的长廊中,桑烛轻车熟路地缓步走在前面,奴隶在她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他没有鞋,赤脚踩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不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白塔,圣职者每日清晨会在这里祷告,作为一天的起始。”
“这些是芙洛丽玫瑰,典籍中主曾赞美它纯白无暇,因此所有的教堂都必要装点这种花,且必须无一丝杂色。”
“这里……”
桑烛有一句没一句地介绍着,偶尔提几个问题,奴隶就很简短地回答。
“不久后是星纪日,帕拉最盛大的节日,教廷已经开始准备了。”桑烛经过正在用白玫瑰装点花车的圣职者,与他们颔首示意,“你从前去看过教廷游街的圣车吗?”
奴隶垂着眼睛,用有点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是的,圣使大人。”
“几年前,有一次星纪日,我也曾在圣车上洒落玫瑰花瓣,吟唱圣歌。不过就那一次,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有来到帕拉吧?”
“是的,圣使大人。”
“那真遗憾。”
“是的,圣使大人。”
“同我说话让你感到为难吗?”
“是的,圣……”奴隶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脚步也一下顿住了。
但桑烛并不停下等他,依旧保持着平稳的步速。几秒之后奴隶才加快脚步跟上她,保持了一个更远一点的距离。
奴隶有些滞涩地开口:“不是那样,圣使大人。”
桑烛只回他一个字:“嗯。”
这让奴隶有点手足无措,虽然他并不认为桑烛会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快,但依旧觉得自己应该解释,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口,又觉得多说一句话,好像都是一种玷污。
他已经玷污她太多了,在卡斯星的那个夜晚。
如今,他利用她,终于回到了帕拉。如果她能够在将她带回来后,就扔到一边,从此不管他的死活,也许他还能够更加理直气壮一点地面对自己,面对自己只要活着就必须要去做的……那件事情。
但桑烛偏偏将披风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奴隶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披风的边沿,布料柔软得像是细腻的皮肤一般,某种不合时宜的联想让奴隶僵住身体,最后也只是吐出几个字。
“……抱歉,圣使大人。”
桑烛其实并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但这句憋了几分钟的道歉还是让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觉得这个奴隶实在是很合心意。
在她需要时足够放浪又足够美丽,在她不需要时足够克制也足够卑怯小心。如果换了弥瑟,即使他清醒时不记得那些催//眠中的调//教,也肯定会受到吞下的欲/望的影响,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扭着腰缠在她身上。
“嗯,我原谅你。”桑烛平淡地笑笑。
奴隶又沉默下去,像一条尾巴一样安静跟着。一直到周围越来越僻静,连光线似乎都暗了下来,他才试着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四下的环境。
太静了,好像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这样不合适。
奴隶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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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军牌,犹豫着开口要问,桑烛已经停下脚步,把手指抵在唇边。
“嘘,听。”
奴隶顺从地闭上嘴,侧耳凝神。
隐约的,有童声飘来,桑烛伸手拨开眼前簇拥着盛开的芙洛丽玫瑰,那声音忽然就清晰了。
是一群孩子在唱着圣歌,清澈美丽的声音水一般流淌过来。桑烛用食指在花瓣上轻轻点了几下,找准节拍,于是轻柔的声音接在里面缓缓响起。
“主静候在他的高山上,等待远方的羔羊。
归来的英雄啊,请聆听我的祝祷。
于丰饶的梦境,吟咏自空心树干中盈满而溢出的蜜糖。
英雄啊,你的罪责已经洗净,你被期待着回到……”
奴隶怔怔听着,眼里漫起雾气。他很快垂下眼眨了两下,将军牌握紧了。
孩子们的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桑烛的歌声也在一个个穿着白斗篷,跟小白萝卜似的孩子钻出花丛时戛然而止。
小孩尚且没那么多尊卑的概念,直直扑过去一个叠一个地抱住了桑烛的腿。
“圣使大人!”
“圣使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没见到您了!”
“罗恩昨天还信誓旦旦说他已经学完了最难的那段圣歌,要唱给您听……”
“我才没有!圣使大人您别听雅朵瞎说……”
桑烛保持着微笑,手掌在每个圆滚滚的,叽叽喳喳的小脑袋上抚过,回头朝愣在一边的奴隶解释道:“这里是教廷的育幼院。”
小萝卜们好像这会儿才发现桑烛身后还跟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地闭上嘴,一堆脑袋叠叠乐似的从桑烛身侧探出来,其中一个小女孩小声惊呼道:“呀,他穿着圣使大人的衣服。”
奴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耳朵慢慢红了。
那小女孩又说:“他看上去好凶。”
“嗯……”桑烛哄孩子的时候,声音比平时还要更轻缓一些,“雅朵,你知道他为什么看着凶吗?”
“不知道。”
桑烛:“因为他饿了,他至少五天没吃饭。”
奴隶:“!”
小孩们发出一串长长的“啊~~”,清脆好听,里面满满的都是同情。叫雅朵的小女孩最机灵,当即噔噔噔跑去取了块小蛋糕,双手托着,笑眯眯地举到奴隶面前。
“大哥哥,你吃!”
奴隶在这纯粹的善意中不知所措,他看向桑烛,得到一个点头后,才匆忙说了声谢谢,从雅朵手里接过蛋糕,在小女孩亮晶晶的目光中红着耳朵咬了一大口,就要咽下去。
奴隶的身体忽然一僵。
甜味的奶油黏腻地裹着舌头,蛋糕胚很柔软,但未经过咀嚼时也有着一定的体积,他有种自己的口腔被撑满了的错觉。在吞咽这个动作进行时,口腔收缩,蛋糕胚带来的触感更加鲜明,酥麻感觉从最敏感的舌侧和上颚直直冲进大脑,连牙根都麻了,喉咙深处更是酸软一片,涎水几乎一瞬间溢满了口腔。
仿佛他现在不是在吃一块蛋糕,而是被什么顶到了喉咙深处。
奴隶用力抿紧嘴唇,防止有什么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来。他的整具身体像是炮弹一样往后弹射了好几步,眼底已经红了。
桑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后,伸手虚虚扶住他的后背。奴隶满嘴蛋糕,唇边还沾着白色的奶油,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看着他的脸,带着笑,关切地问道。
“不喜欢吃吗?”
10. 名字
“不喜欢吃吗?”
奴隶硬着头皮将蛋糕咽下去,手指无法自控地用力,剩下的半块蛋糕已经捏得变形了。他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反应,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异常。
“不是的……圣使大人。”奴隶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沙哑潮湿。酥麻的余韵仿佛还残留在口腔里,他不敢再做出吞咽的动作,低声说,“我……我现在不需要进食,医疗仓里有维持生命的营养。”
桑烛也不多问,笑着后退一步,招手叫来雅朵。
“我要先走了。你去叫希尔叔叔,让他带这个哥哥去洗澡,再准备一身全套的常服。还有,哥哥如果真的不想吃东西,你不要逼他。”
希尔是育幼院负责照顾孩子的圣职者,为人细心周到。
桑烛吩咐完,又小声在雅朵耳边说了什么,才转头对着奴隶颔首道:“我去和主教商量祝福仪式的细节,结束后,我会来这里接你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让奴隶一怔,他讷讷地低头看着被奶油弄脏的披风,轻声说:“是,圣使大人。”
等到桑烛离开,圣职者希尔将他带进浴室,奴隶才在蒸腾的水汽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桑烛绕了一个大圈,特意把他送到育幼院来,是……把他当成和雅朵他们一样需要照顾的孩子了吗?
他在热气中感到舒适和温暖,又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恶心厌恶的情绪几乎要从骨头缝里溢出来。
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他被抓住后,甚至被拖到奴隶市场的前夜,那些人为了不让他死,也会像灌牲畜一样往他嘴里灌食物。
那时候,他明明只感觉到恶心和疼痛。
这也是……因为药物吗?因为药物起效的时间有延迟?所以一直到现在,他的嘴才……才变成了这样?
就好像被买走的那天傍晚,他才开始在疼痛时获得快感一样。
那么……还有多少?他的身体随着时间……还会有多少让人恶心的变化出现?
奴隶将头抵在浴室湿漉漉的砖面上,花洒落下轻柔的水珠,浇着他已经没有半点伤痕的脊背,肩胛上新生的蝶翼稍微长大了一些,随着水珠缓缓扇动。可以预见,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成足以覆盖整个背部的大小。
空气中只剩下水珠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几分钟后,奴隶缓缓抬起手,手指试探着按住下唇。
他必须……确认。
一点细微的麻,嘴唇的感觉不算强烈。
唇齿间呵出湿热的气,手指在短暂的犹豫后,抵住了齿间,一点点向里面探去。指尖扫过牙齿,按住舌面。舌尖颤抖一下,几乎本能地缠了上去,舌侧不断溢出涎水,将手指泡得发白,吞咽的速度赶不上,装不下了,又从嘴角滴落。
奴隶的腿站不稳,一手扣/弄着自己的嘴,一手指节森白地按在砖面上,几乎要留下五道指印,但还是无法阻止腿一点点无力地跪下去。
上颚和舌底好像比舌面更加敏感,指尖擦过时,差点逼出一道呻/吟来。
再往里,到舌根……不,手指不够长……即使两根并拢也没办法碰到……
奴隶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猛的撤出手指,弯腰伏在地上发出干呕声。喉咙无法抑制地不断收缩,一道道白光在他眼前炸开,他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干呕和喘息,连脚趾都蜷缩起来,整张脸涕泗横流。
很久之后,他才慢慢站起来,没注意到自己腹部微微浮现出一点轮廓模糊,又快速消失的花纹,只是用酸软无力的手抹了一把脸,好像往脸上重新戴上那张麻木平静的面具。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张恶心的,已经被改造成X器的嘴……他可以靠营养液活下来,不需要口服的,也不需要多优质,最劣等的就可以。营养液直接注射进血管,不需要通过这张犯/贱的嘴,至于会不会伤害身体……哈,谁管这个?
只要……不让任何人发现,至少不让她发现,至少在他死掉前不让她发现。
没关系,不会太久的……
奴隶恍惚地想着,抬手将淋浴调到冷水。
他真恶心。
*
教廷主楼的议教厅内,桑烛漫不经心地听着弥瑟七拉八扯的话,从桌上端起茶杯正要喝一口。
她的动作突然顿住,杯里红茶荡开一圈涟漪。
桑烛用手指摩挲着杯沿,突兀地发出一点笑音。
她的奴隶,好像自己玩起来了。
不过没关系,桑烛对这类事情抱有宽容。
“圣使,我刚才说的话哪里好笑吗?”弥瑟微微皱起眉。
“不,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桑烛放下茶杯,微笑着把话题转回之前的内容,“我对您说的都没有意见,如果确定要进行祝福仪式,我会服从教廷的安排。”
弥瑟:“……”
弥瑟用一种“你是不是觉得我蠢”的目光看了桑烛一眼,但也没敢真的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顺着桑烛给的台阶继续道:“无论如何,王室这样频繁地发动远征,无论对教廷还是对帕拉都不是好事……人们总是需要一些正面的消息和情绪来维持信心。”
桑烛对弥瑟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兴趣,事实上,她并不真的关心人类和虫巢的战争。更何况弥瑟说的事情实在没什么营养,都只是些老生常谈的话罢了,按理说根本没有必要特意留下她单独说明。
弥瑟拿正事铺垫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在告一段落后深吸一口气,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圣使,今天那个男人,你希望怎么处理?”
桑烛笑着,没听懂似的重复道:“处理?”
“对,我知道你对他抱有感恩,教廷也是一样。你对我们很珍贵,所以教廷也感谢他对你的帮助。”弥瑟说得不太情愿,但想到铂西的那些话,还是移开目光,盯着桑烛手里的茶杯一口气说道,“我刚刚思考了——我们可以以教廷的名义帮他申请到帕拉的公民身份,再申请一套住宅和一个轻松的工作,对于卡斯星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个足够有分量的谢礼了。”
然后最好,拿了这个身份之后就从他的圣使身边远远滚开,那样的话,他可以不去追究为什么他能驾驶机兵。
“这样,你也不用担忧他之后的生活,你是圣使,本不应该将目光落在具体的某个人身上。”弥瑟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符合所有人的期待。一个卡斯星的贱民,一生最大的所求也不过是帕拉的一串公民编号。
但如果拿了这份谢礼,那个男人还想像个泥点子一样非要粘在教廷圣使的外袍上……
就算是帕拉,死一个普通人,也从来算不上多大的事情。
“主教。”桑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弥瑟回过神,专注地看向桑烛的眼睛。
桑烛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您的想法很妥帖,但我并不认为,他需要公民身份。或者说,我并不希望他获得公民身份。”
弥瑟愣了愣,桑烛只是笑:“他的存在,只是我的一点私事,不会影响任何东西。所以主教,您对他视而不见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弥瑟的脸白了,“你……你要把他留在身边?他是你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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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烛:“还请您允许。”
弥瑟几乎没法坐稳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桑烛看了一眼窗外的光线,敛眸站起身,弥瑟这才猛的惊醒一般,艰涩地抬头问道:“你……是为了他去的卡斯星?”
“不算是。”桑烛诚实地回答,她去卡斯星的目的只是买到一个合适的性·/·奴,“但就结果而言,主指向了他。”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他?”
“是,我承诺了,要接他回家。”
这句话像刮刀一样彻底刮掉了弥瑟脸上仅剩的一点表情,他空白地看向桑烛,但偏偏他没有任何拒绝桑烛的经验——过去别说拒绝什么,他总是期待着桑烛能对他提一点要求,任何要求。
最后弥瑟只是怔怔地开口:“就算我允许了,王室那位陛下也绝不会同意。”
桑烛已经走到议事厅的大门处,她闻言,平和地笑了笑:“您错了,陛下会的。”
门缓缓合上了。
*
“大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
“大哥哥,你看,这是圣使大人以前教我折的纸鹤,送给你好不好?”
“大哥哥,你来帮我一下,我够不着了。”
“大哥哥……”
叫做雅朵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像只快活的小百灵鸟,有花不完的力气。奴隶穿着合身而柔软的衣服,被她拉来拉去。
奴隶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虽然只用简短的几个字回应,但除了不吃东西外,对雅朵几乎予取予求。一直到雅朵玩累了,很无聊似的趴在他旁边的地板上,晃着脚问:“大哥哥,你说圣使大人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他才轻轻呼了口气,说了串长一点的句子:“我,没什么意思,很无趣。你不用一直勉强自己待在这儿,去和别的孩子玩吧。”
雅朵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圣使大人说了,让我多跟你说说话。”
奴隶一愣。
雅朵:“圣使大人说,大哥哥现在心情不好,遇到了很让人难过的事情。雅朵跟你说话,你会开心一点。”
她仰起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大哥哥,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奴隶慢慢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大腿上,姿态很放松,过长的头发在不久前被雅朵扎成了两个小揪揪,露出一整张干净的脸。
“嗯,有的。”
雅朵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大哥哥,你下次还会来陪我玩吗?”
奴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含糊地发出一个气音。雅朵却显然将它当成了赞同,当即在地上滚了一圈,一下子趴到了奴隶的腿上:“对了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雅朵要给你写祝祷笺,让主保佑你每天都开心!”
奴隶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下来,他答道:“我叫……”
育幼院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盖住了奴隶的话。雅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兴奋从地上跳起来,张开双臂跑过去一把抱住。
“圣使大人!您回来啦!我一直有在好好跟他说话!”
桑烛一推开门就接了个甜心炮弹,弯腰护住小女孩的背。她看向奴隶,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问道:“在这里还习惯吗?雅朵有没有欺负你?”
雅朵直接抢答:“没有!”
奴隶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几乎称得上温情的一幕,忽然感觉到喉咙有点干渴,又在干渴中,溢出了一丝麻痒的快感。
他在这让他恶心痛苦的快感中,突兀而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段时间以来,桑烛……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11. 名叫塔塔的鸟
桑烛……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这个念头钻进了他的骨头里,这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们很快就会形同陌路,之前所有温柔的行为,只是因为圣使的善良。
所以知道名字是没有必要的。
所以他也该守着这条边界,不往前跨越半步。
这对谁都好。
奴隶:“……圣使大人。”
他听见圣使大人轻轻笑了声,她走过来,伸手触碰了他扎成两个揪揪的头发。他紧绷着后退半步。
“是雅朵给你扎的吗?”圣使大人并不因此生气,声音反而更温和了些,“很可爱。”
可爱……
这个形容让他耳朵充血。
而圣使大人就这样站在帕拉温暖的日光中,拥着天真可爱的孩童,静静朝他伸出手。
“走吧。”她说,“我来接你了。”
**
不同于大部分人的设想,桑烛其实并不住在教廷内,而是住在一片很普通的中等居民区。换下圣使的白金长袍后,桑烛穿了一身简单的栗色风衣和黑色长裤,没有戴任何装饰,及腰的黑发随意披在肩上,平淡的面孔温和带笑。
在走入居民区后,偶尔也会有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年轻一点的叫“桑小姐”,年长的则叫一声“小桑”,桑烛一一应了,甚至在楼下的水果摊,一边和出摊的老婆婆说话,一边挑了袋黄澄澄的卡利橘。
“小桑,那个一直跟在你后面的男人……”把橘子递给桑烛时,贝利婆婆压低声音,表情有点揶揄,“长得好看,不错,是男朋友吗?”
“嗯。”桑烛垂眼,并不在意这样的误会。反正奴隶以后要住在这里,与其让他们知道自己人口买卖,不如让他们以为自己恋爱了。
奴隶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这过分生活化的场景让他有些茫然,心里又还惦记着别的事情,看上去有点走神。
一直到桑烛拎着橘子上楼,正要开门的时候,奴隶才忽然开口:“圣……”
“停。”桑烛阻止他说话,“在这里不要叫我圣使。”
教廷圣使并不出现在民众面前,哪怕对于帕拉的大部分人来说,圣使也是个只知其名,却未曾见过真人的虚影。所以在这些邻居眼中,她只是个独居在这里,姓桑,工作稳定体面,不怎么与人深交但脾气很好的普通住户。
奴隶的声音卡了一下,失去了“圣使”这两个字后,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桑烛才好。几秒后,他才含糊地问道:“……您,究竟为什么要买下我?”
这个问题一直被他压在心底,到现在不得不问出口来。他没有想到,桑烛口中的“带他回家”,竟然真的是将他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而且不是那种重重拱卫,仆从遍地的住处,而是一间……普通的,大概不会超过三居室的居民房。
如果只是圣使的恻隐之心,将他带回帕拉已经足够了,他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可如今桑烛对他展现出的善意和信任,已经太多了,他不敢伸手去接。
不问他的名字,不探查他的身份,却把他带回了家……
奴隶不问桑烛为什么会独自住在这里,只是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无论什么我都会做。您可以将我放在任何地方,没有必要……让我踏入……”
桑烛很轻松地笑了一下。
她需要他做的,就是在她的家里,当一个安静的,美丽的,不惹麻烦的花瓶容器。
当然,桑烛并不会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她只是伸手拉开门:“我的确有需要请你帮忙的事情。这件事困扰我太久,希望主能原谅我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
奴隶松了口气,如果可以把这作为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那即使是再困难的事,他也会……
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玩意突然啪一下拍在奴隶的脸上。
奴隶:“!!!”
白毛扑腾,尖锐的爪子直接在脸颊上挠出两道血痕。奴隶几乎条件反射地一手摸向腰间——一个标准的掏/枪动作,但什么都没摸到。他立刻反手要去抓,就又被那团白毛啄了一下脑门。
……力气还不小。
奴隶脑子嗡了一下,终于抓住那团白毛的两只翅膀,单手拎鸡崽子一样拎到眼前,这才看出那是一只他从没见过的品种的鸟,个头不大,白绒绒胖乎乎,只有眼睛的位置带着一抹深蓝色,雪白的尾羽很长,比身体长了几倍,随着小鸟的挣扎噗啦噗啦扇着他的脸。
“塔塔!”小白鸟发出尖锐高亢的声音,豆大的眼睛里满是凶光。
奴隶:“……”
奴隶表情麻木地看向桑烛,几滴血从细长伤口渗出,酥酥麻麻:“这是……”
“这是塔塔。你能抓住它,真厉害。”桑烛微笑着叹了口气,将刚开了条缝的门彻底打开,缓缓道,“嗯……这就是我需要请你帮的忙。”
奴隶顺着桑烛的动作看过去,一时间福至心灵,好像突然理解了桑烛的需求。
一!片!狼!藉!
天知道这么小一只鸟怎么会有恐怖如斯的战斗力!
桑烛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生动了一些,不再像那个标准的圣母像。她小心地走进屋子,脱下鞋挑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落脚。奴隶犹豫几秒,还是拎着鸟跟了进去,关上门,直挺挺站在玄关。
“弄成这个样子……就先不让你坐了。”桑烛脱下外套抱在臂弯里,无奈地弯起眉眼,“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塔塔,喂食喂水,陪它玩别让它拆家,每天早晚两次带它出去遛鸟。”
遛……鸟?
奴隶侧头看了一眼手里扑腾尖叫的小白鸟,从那凄厉的声音里听得出它骂得很脏。
“我原本尝试过在帕拉雇佣人做这件事,但是……”桑烛瞥了一眼塔塔,“都被它气走了。”
她摇摇头:“它被宠坏了,帕拉的人们安逸太久,有点不习惯这种攻击性。我也遇到过想试着教育训练它的,不过这孩子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不能打不能骂,稍微说一句重话就……”
桑烛话没说完,小白鸟突然尖锐地“噶”了一声,脑袋一歪眼睛一闭舌头一吐,整只鸟跟猝死一样瞬间没了动静。
奴隶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抓着翅膀的手捧住它,求助地看向桑烛。
桑烛微笑,慢吞吞地补完了剩下半句话:“……就装死。”
下一刻,小白鸟终于没了束缚,从奴隶手里扑腾飞起,极其精准地往他脑袋上拉了泡屎,又飞过去停在了桑烛的肩膀上。
桑烛从购物袋里摸出个拇指大的卡利橘,小鸟立刻叼走了,一边啄一边挑衅地看着奴隶。
奴隶麻木地低下头。
桑烛从地上捡起一包纸巾递给他:“后来,唯一没被它气跑,试图训练它的那个人,差点把它给炖了。”
奴隶:“……”
奴隶不解地开口:“为什么……”一定要养一只这么凶的鸟?甚至特意去卡斯星寻找能够照顾它的人?
“这是我妹妹在分别的时候留给我的,是唯一的东西。”桑烛轻声说,“她不在这个世界了。”
奴隶:“。”
他真该死。
桑烛:“所以,可以拜托你吗?”
她在一片狼藉里平和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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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目光沉静而真诚,好像如果他拒绝,她也只会无奈地叹一口气,然后给他安排新的生活,绝不会逼迫一分一毫。
奴隶的手指蜷缩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
即使他明白,他不该留在这里。
奴隶:“是,圣……”他顿了顿,想起桑烛并不希望他在这里称呼她圣使大人。话音在舌尖绕了一圈,咽下去后,最终吐出来的,是他都没有想到的两个字。
“是,主人。”
桑烛诧异地抬起眼,奴隶的眼睫垂下遮住瞳仁,浅淡的阴影遮挡住所有情绪。
塔塔噗啦一声飞起来,嘎嘎地一声声重复:“主人,主人,主人……”
滑稽的声音打破了某种氛围,桑烛用手指抵着嘴唇,侧过头低笑一声。
“这个称呼……”她微微笑着摇摇头,“听着好奇怪啊。”
奴隶低下头,耳朵红了。
“不用这么叫我。”桑烛平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仿佛盛着一整片广阔的宇宙,“教廷之外的地方,叫我桑烛就好。”
奴隶几乎被那片宇宙诱惑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想要被看见,被理解,被认知的欲望剥夺了他的口舌,让他紧接着开口:“您也可以叫我……”叫我的名字,叫我……
“塔塔!”塔塔突然大叫一声,隔着衣服啄了一下奴隶的肩胛——那长出翅膀的地方。奴隶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道很浅的抽气。
桑烛伸手让塔塔停在她的手背上,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那一个瞬间的冲动随着夹杂着快感的痛楚褪去,奴隶脸色一片惨白。
“……没什么,您不必在意。”
他不该有这种妄想。
*
作出决定后,奴隶很快开始着手收拾乱七八糟的客厅。这件屋子的面积比外面看上去大不少,三室一厅的布局,两个人住着也依旧很宽敞。房子里面的装修很复古,没有军校和军队基地那些高度智能的电子设备和帕拉常见的全自动管家机器人,暖黄的色调看上去温馨宁静。
桑烛对他交代了一些养鸟的注意事项,指了距离主卧较远的那一间房让他暂住,房间里有独立的卫浴,这让奴隶隐隐松了口气。
奴隶在客厅收拾着,桑烛就在自己的主卧里,她出门了几天,所以打算换一套新的床单。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什么进来了,桑烛不用回头也知道不可能是她的小奴隶。果然下一刻肩膀一沉,塔塔已经停在她的肩膀上,用鸟喙叼了一撮头发。
“塔塔!”小鸟叫道,用脑袋蹭桑烛的脸。
“乖,做得很好。”桑烛抬手挠了挠鸟腹,“再闹腾几天就安静一点吧,别真把人惹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
塔塔别过头。
桑烛平淡地笑了笑,没再说话,也没再出房门,给了奴隶足够的空间消化和熟悉一切。
等天彻底黑下来后,奴隶收拾完客厅,站在桑烛的房门外,隔着门说了一声“晚安”。桑烛在房间里回了一句晚安,十足令人安心的距离。
一直到深夜,万籁俱寂,塔塔脑袋一点一点地站在客厅的鸟架上打着瞌睡,却突然被开门声惊醒了,噗啦了两下翅膀,才发现是桑烛。
桑烛将手指竖在唇边,平淡的笑容笼罩在夜色里。
嘘。
塔塔歪了歪头,两颗黑豆似的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桑烛慢条斯理地穿过客厅,推开奴隶的房门。
然后从房门里隐隐传来抽噎的哭声,黏腻的水声,还有……
塔塔浑身一抖,羽毛都膨胀了一圈。它当机立断把脑袋缩进毛里,闭眼,睡觉。
12. 难吃哭了吗?
奴隶睡了很沉的一觉,直到清早被门外传来的巨响惊醒时,脑袋还像是灌了浆糊一样昏沉着。他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回忆起这是什么地方,以及屋外为什么会有接二连三的东西坠地的声音。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冲进客厅。
一团白毛在天花板上乱飞,伴随着脆生生的叫声随机掉落某样物品。
哐啷——
奴隶眼睁睁看着它把墙上一副装饰画的钉子给啄了下来,那副深秋梧桐的风景画直直掉下来,被奴隶眼疾手快地接住,但这鸟已经冲到客厅另一端,并顺手创飞了沙发旁的立脚台灯。
奴隶:……
他有点理解为什么他的“前辈”差点炖了这只鸟了。
就在奴隶身手灵活地抓住那只炮弹一样到处乱撞的小鸟时,桑烛才慢悠悠地从主卧走出来。
“早安。”桑烛对客厅的狼藉视而不见,只平淡地笑了笑。
奴隶伸长手臂,把手里正扑腾着要挠他的鸟拿远一点:“早安,圣……”他卡了一下,终究也没叫出“桑烛”这个称呼。
“麻烦你收拾这些了,我做早饭,一会儿就要去教廷。”
“是。”
几句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后,桑烛走进厨房,奴隶低下头,塔塔发出一声惊叫——这男人的手突然用力,它翅膀都要被捏断了!
奴隶回过神,赶紧松手。塔塔立刻飞到某个角落,把自己缩了起来。奴隶定定地站了几秒,沉默着蹲下身开始收拾。
等差不多将所有东西归到原位,桑烛的早餐也做好了。她端着两碟三明治从厨房出来,放在餐桌的两个位置上。
是双人份的早餐。
“洗漱一下,过来一起吃吧。”桑烛双手合十,合目进行餐前祷告。奴隶看到那个为自己准备的餐盘,脸白了白。
用药剂漱口还尚且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但是……
吃东西……
将食物……放进嘴里……
可这是桑烛做的。
奴隶终究还是坐在了餐桌边。
桑烛进食的动作优雅端正,标准到可以当做礼仪教程,但速度并不慢。奴隶坐下时,她已经吃得差不多,正在喝一杯牛奶。
奴隶缓慢地撕下一小块面包,垂眸放进嘴里。
他一下子用手掌捂住嘴,呼吸重了几分。
桑烛用余光看着,带着点笑意垂眸喝完牛奶,准备将餐盘拿回厨房清洗。
“您……”奴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有点哑了,“您……放着就可以,我来收拾吧。”
“好。”桑烛并不拒绝,她看了一眼时间准备出门,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漫不经心地叮嘱:“这几天我都会回得很晚,塔塔就交给你了。”
“是,请……放心。”
“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备用的手环,绑定了我的消费点数,你拿去用。带塔塔出门的时候,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直接买。”
“好,谢谢您。”
“王室正在筹备新的远征,最迟三个月,中间还插了星纪日。所以这段时间帕拉的警备会比较严格,不要去敏感的地方。”
“……”
奴隶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脸上因为那一小块面包产生的红晕在听到“新的远征”这几个字时全部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惨白。他有点迟钝地移动眼珠看向桑烛,嘴唇嗫嚅着,但仅仅只是几秒,很快恢复平静。
“我明白了,请不必担心。”
桑烛将奴隶的异常收入眼底,并不深究。
她推开门,又回头看去。奴隶还坐在餐桌边,和餐盘里被撕了一小块的三明治大眼瞪小眼。
“还有。”桑烛露出平和的笑容,“如果实在不喜欢吃的话,倒掉也可以,不用勉强。”
奴隶一愣,想要辩驳似的站起来,刚说了一个字:“我……”
桑烛已经关门离开,奴隶像根被钉在桌边的石膏柱一般,凝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下,拿起三明治,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大概因为桑烛离开了,塔塔探头探脑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又准备继续作妖。它见奴隶正在吃饭,瓜子大的脑仁里立刻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它要往他的饭上拉一泡屎!
哼哼,这个揪痛了它翅膀的家伙肯定会气哭吧!
然而正当它一个飞扑悬停极限转身,挑衅地抬起屁股对准目标,正要发射屎尿炮弹,结果一下看到了奴隶的脸,翅膀一歪差点摔下去。
塔塔:“……塔……噶?”
它还没干什么呢,为什么已经哭了啊?
……难吃哭了吗?
**
半个月后的星纪日对这个世界来说,是每个星纪年最盛大的节日。不仅在帕拉,几乎所有人类聚集的星球都会有盛大的庆典。而教廷在庆典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所以桑烛理所当然地忙碌了起来——毕竟帕拉的贵族特别喜欢在星纪日前忏悔自己一年的罪责,好像这样就能干干净净地迎接新年。
在所有人看来,桑烛都是个兢兢业业的圣使。她不参与政治或其他,虽然身处高位却拒绝牵扯利益纠纷,虔诚地侍奉着神明,照拂教导育幼院的孤儿,在忏悔室倾听人们的烦恼并给予宽容和笑容——诚然,想要见到圣使需要尊贵的身份,还需要向教廷募捐大量点数,真金白银地换取一张忏悔室的门票。
但神奇的是,没有任何人认为这会让圣使身上沾上铜臭味道,也没有任何人认为这会损伤圣使的纯洁。
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头顶圣光的神的使者。
而恰好,桑烛也不讨厌忏悔室。毕竟除了忏悔室,很少有地方能听到那么多有趣的故事。
忏悔者:“圣使大人,我有罪,我爱上了我丈夫的儿子,我的继子。啊,您不知道他有多么美丽可爱,可是……我也爱着我的丈夫,我错过了他年轻的岁月,但他的长子和他年轻时那么像……主啊,我究竟爱着谁?”
桑烛:“人的欲/望本就偶尔会偏离正轨,只要保持身体的纯洁,主会原谅……”
忏悔者拿起帕子嘤嘤地拭泪:“可是就在昨晚,我没有忍住,进入了继子的房间。”
桑烛沉默一瞬,微笑:“如果是两情相悦,只是困顿于人世伦常……”
忏悔者:“呜呜,可他挣扎,我只好把他绑了起来。他哭叫的声音太好听了,我就没有堵他的嘴,结果我丈夫听到声音,进来了……”
桑烛:“……然后呢?”
忏悔者的脸上浮起红色,可能是被湿透的帕子擦红了:“我……我一下子慌了,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丈夫也绑起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剪碎了他的衣服……主啊,我竟然就这么在我丈夫的注视下和……然后……我看着丈夫涨红流泪的脸,又觉得他如此惹人怜爱……所以就……一起……”
她哭得哽咽起来,桑烛温和地递给对方一块新的帕子:“……夫人,您的丈夫有对此说什么吗?”
忏悔者摇摇头:“不……没有。我出发来到教廷时,他们都还安睡着……我,我怕他们清醒后生气,所以不敢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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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就这么匆匆忙忙地……”
忏悔者的声音突然一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慌地睁大了那双柔弱美丽的泪眼,双手捂住嘴:“天啊,圣使大人,我忘了给他们穿上衣服!”
桑烛:“……”
桑烛:哇。
所以现在,那对父子,正赤/身/裸/体,满身狼藉地被绑在同一张床上。
桑烛轻车熟路地用教义和典籍安抚了哭泣的忏悔者,最后没忍住好奇心,柔声问道:“夫人,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处理?虽然主会宽恕您,但您的丈夫和继子想必难以接受。”
忏悔者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也觉得他们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圣使大人,我可以……多绑他们几天吗?等他们饿极了,或者想要用洗手间了……他们总会冷静下来,愿意听我解释的……”
桑烛眨了下眼睛,平静地微笑:“……当然,愿意沟通是很重要的。”
忏悔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临行前刷着她丈夫的手环,给教廷捐了一大笔点数。
于是当晚,桑烛推门走进奴隶的房间时,很突然的就想起了今天这位忏悔者。她一时有点好奇,明天早上奴隶清醒时,如果发现自己被全/裸地捆绑成一个尴尬的姿势,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会把人吓坏。人类有很脆弱的内心,即使看上去再坚强的人,心也是一砸就碎的。
奴隶不可控制地沉睡着,已经不再需要桑烛开口命令,就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睁开眼睛。他掀开被子跪在床上,一颗颗解开睡衣的纽扣,露出身体,腹部暗红的纹路浮现。
他跪趴在床单上往前爬过去,姿态漂亮,腰塌得很低,完美地展露出从肩胛到尾椎的弧度,已经差不多能覆盖大半个背部的蝶翼竖起,缓缓扇动。
奴隶乖顺张嘴含住桑烛递过去的柳条。
柳条很细,但周围萦绕着白色雾气,撑满了口腔。奴隶的嘴已经变得比普通人更热更烫,正常时也像是发着高烧。他努力往下吞下去,唾液,汗液,□□不断滴落在干净的床单上,慢慢洇湿了一大片。
桑烛突然抽/出柳条。
奴隶的嘴还张着,舌尖因为空虚而颤动。柳条尖端湿漉漉地擦过他的脸,带着道水色痕迹往下游走,最后落在了薄薄的胸肌上。
“蹭一蹭。”桑烛柔声道。
奴隶茫然地眨了下眼,空洞的眼睛裹着层泪膜,在他试探着扭动身体的时候,破裂成泪水滚落下去。奴隶俯下/身,将柳条压在胸肌和床单之间。
那颗红色的小石子还太细小了,但没关系。
桑烛总是耐心十足——这本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月过中天,雾气散尽,红纹重新隐去。奴隶湿淋淋地重新躺在床上,像是一尾刚被打捞上来的鱼。
他有些颤抖地拾起衣服正要穿上,桑烛却轻轻笑了:“停,不用穿。”
奴隶动作停住,顺从地放下睡衣。桑烛轻飘飘地挥挥手,被推到一边的被子平整地盖在了奴隶身上,甚至自觉掖好了被角。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还带着水汽,往日桑烛都会抹掉一切痕迹后再离开,但今天,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随手拂过奴隶汗湿的额角。
“睡个好觉。”她温和地念了一段祝祷词,退出房间。
几个小时后,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帘缝隙柔和地照进来。奴隶在生物钟下睁开眼睛,皱着眉按了按昏沉的脑袋,准备起床在塔塔开始拆家前抓住它先喂一顿。
刚要起身的瞬间,他突然僵住了。
13. 故人
床单和睡裤冰凉稀湿地贴在身体上,胸口蹭着被子,隐隐发着热,又透出一点不明显的痒。
他没有穿衣服。
虽然只是没穿上衣,并且他轻易地在手边摸到了冷津津的衣服,显然是他在睡梦中自己脱掉的。
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奴隶在冰冷的被子里慢慢蜷缩起来,闻到浓重的湿咸腥气,浑身如坠冰窟,只有胸口含着热量。
这是桑烛居住的地方,是桑烛的家,他怎么敢?
他怎么没去死?
奴隶并不真的认为,桑烛将他留在家里,只是为了让他照顾鸟。虽然塔塔的确很麻烦,但把教廷圣使逼到亲自去卡斯星买一个奴隶,这个理由还是无法让人信服。
所以做出留在这里这个决定,本身就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
惨白的手指攥紧被单,挂在脖子上的军牌反射着微光,倒映在奴隶的眼睛里。
他还不能死。
距离新的远征还剩不到三个月,祝福仪式后,那些被选中的获得精神链接资格的军人,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练习怎么驾驶机兵,所以……星纪日后,最多不超过一个半月,教廷就会举办祝福仪式。
不能再拖了。
明天……是那个日子,一定会有人记得,一定会有人去。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
“塔塔!塔塔!”
塔塔一大清早就蹲在奴隶脑袋顶上大声叫着,时不时用爪子抓一缕灰白头发,犁地似的扒拉扒拉。
奴隶在厨房做早餐,桑烛坐在餐桌边,垂眸翻着典籍。她本来是有些好奇她的奴隶今早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事实上,他除了在房间里洗了个澡换掉了床单,出来得晚了十几分钟,和前几天没有任何不同。
依旧是一张麻木而面无表情的脸,灰白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扎成一束,看上去低眉顺眼,绝不逾越。远远和她道了句“早安”,就提溜着塔塔一头扎进了厨房。
自从上次桑烛做了双人份早餐后,奴隶主动揽下了做饭的工作,只做她一个人的,不再和她同桌吃饭。失去了投喂的机会,桑烛难免觉得有点可惜。
后来桑烛有天回家时特意看了一眼,发现客厅里的几支营养剂不见了——如果她没有记错,那几支营养剂是她挺久前意外带回来的,应该早就过期了,本来该扔掉。
桑烛也没有去问究竟是扔了,还是用了,反正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不管怎么样,她家里仅剩的营养剂已经全用完了。人类的身体很脆弱,又不能光合作用,失去营养供给后奴隶也只能选择用她的消费点数购买,或者开始吃饭。
毕竟他没有帕拉的公民身份,甚至没有暂留资格,相当于帕拉的黑户。
桑烛吃早餐时,他就站在一边给塔塔喂瓜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塔塔是只超爱嗑瓜子的鸟,一手递瓜子,一手接瓜子皮。塔塔嗑瓜子的时候难得安静,可以让桑烛不被打扰地好好吃饭。
他们好像已经找到了合理的相处方式,如果让桑烛来形容,奴隶比起一个和她共同居住的人,更像是个智能家用机器人,而且是智能程度不高,虽然什么都能做但语音匮乏的那种,比起在卡斯星时还要更甚。
桑烛很快吃饭早餐,离开家时叮嘱奴隶明天会有一些衣服送到家里,记得签收。奴隶目光动了动,问道:“好的,具体在什么时间?”
“大概中午午饭的时候。”桑烛披上一件驼色的风衣,整个人融在阳光里,看上去让人觉得温暖又平和。
她向奴隶告别:“愿主祝福你这一天的顺遂愉快。”
奴隶低下头,嘴角抿着,显出几分自厌。
“谢谢您。”
桑烛离开家,前往教廷聆听新一天的忏悔。
*
第二天早上,奴隶准时睁眼。
没有再躺在冰凉的液体里,衣服也好好在身上穿着,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昨晚为了防止那种玷污的事情再发生,原本打定主意不睡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明明从前在军中,熬上几个晚上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为了盯住一个虫群的行动,甚至要求士兵保持清醒一周以上。
他变得脆弱了。
换衣服的时候,衣料剐蹭,胸口有点异样的麻痒,这让他的动作顿了顿。几秒后,奴隶呼出一口气,眼睛里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做早餐时,他故意割伤了手,圣使大人立刻要给他拿治疗药剂,他拒绝了。
“只是小伤。”他在自厌中低着头轻声道,“不疼,不需要药剂,太浪费了。只要不感染,很快就会好的。”
于是,善良的圣使大人给他拿来了几个创可贴。
她大概不会知道,这几枚创可贴会被用在哪里。
8:30,圣使大人离开家,前往教廷。
8:35,奴隶拿着牵引环蹲在鸟架前,敏捷地在塔塔逃走前抓住它的腿,把牵引环的一端扣在塔塔的小细腿上。
“坏人!”塔塔大骂,奴隶掏出一颗烤瓜子。
“遛鸟。”奴隶向它解释,“今天……会去远一点的地方。请放心,没有危险。”
塔塔抖抖羽毛,不情不愿地飞到奴隶头顶,一屁股蹲下了。
奴隶松了口气,几天的相处下来,这只鸟大概慢慢接受了他,不再事事和他作对。鸟的体温很高,心跳也很快,顶在头上,像一个疯狂颤抖,但暖洋洋的小太阳。
牵引环可以控制鸟能够飞出的距离,给予一定自由的同时,也能随时将它收回。奴隶戴着桑烛给的,权限极高的备用手环,穿着体面妥帖的衣服,即使堂而皇之地走在帕拉的街道上,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帕拉是一颗极其美丽的星球,美丽且宽广,因此离开居民区后,就很少能在看到走在路上的人,各种轻便的飞行器飞在空中,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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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的安全养成了这里一部分普通居民的善良和松弛,真要是见到难得的行人,时常会有飞行器停下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很快,奴隶遇到了第一个这样做的。那是一架老式飞行器,驾驶飞行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热情地询问他要去哪里,这么走着得走到猴年马月了。
奴隶抬起脸,尽力调动脸上僵硬的肌肉,露出一个笑容。
他报了一个距离不远的地点,使用飞行器大概五分钟就能到。
“不好意思。”奴隶说道,“家里的飞行器突然故障了,还没来得及修,但遇到点急事。”
“没事没事,坐好。”老人呵呵笑着载了他一程,塔塔蹲在奴隶脑门上,黑豆眼睛里露出见鬼的神情。
它就这么看着奴隶走一段搭一段顺风车,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到了很偏远的地方,绿野苍翠,少无人烟,最后一段路他没有再搭别人的飞行器,慢慢朝目的地走着。
眼前慢慢看见了林立的白色方碑,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在碧色的草地上,远远看去,像是某种蜂巢,又或者说的确没什么不同,蜂巢里飞出来的是要人命的毒蜂,方碑下埋葬的是失去生命的军人。
这是……远征军墓园。
奴隶避开墓园入口的排查和监控,从远处饶了进去。他低垂着头在一块块墓碑间走着,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块。墓碑上浮了一层灰,草叶几乎淹没了下面刻着的名字。
他低头擦去墓碑上的浮灰,缓缓开口道:“……我回来了。”
平静的声音缓缓一顿,再开口时,带了点冷意:“但我知道,你并没有躺在这里。”
他抬起手环看了一眼时间,转身走到墓碑后坐下,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他伸手逗了逗脑袋上的小鸟,轻声道:“飞一会儿吧,这里很安全。”
塔塔歪了歪头,最后还是腾空飞起,盘旋在墓园上空。
奴隶半合着眼睛,静静等待着。
大约十分钟后,有脚步声缓缓靠近。那脚步声不重,均衡平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巧,最后停在墓碑前。
“学长,哎,今年只有我来看你了……”那个人小声琐碎地说道,刚要伸出手。
一只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男人目光一凛,刚要反手肘击,就立刻被另一只手控制住,对方几个动作极其精准地阻止了他的所有反击,将他用力按住。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
男人瞳孔一震。
另一边,帕拉教廷。
桑烛端坐在忏悔室中,平和而慈悲地望着眼前的忏悔者,柔声问道:“您的意思是,您的妻子前天,将您和您的儿子绑了起来?”
“是的。”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圣使大人,我有罪,她会做出那样的事完全是我过错。而我……我竟然,沉迷于那种感觉。”
桑烛:……
14. 兰迦·奈特雷
“我和我的妻子年龄差距很大,她年轻,鲜活,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百灵,但我已经日渐垂暮老朽。”忏悔者露出遥远的追思,“所以,我时常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什么。但圣使大人,请您相信,我非常爱她。”
桑烛颔首:“主会相信您的真心。”
忏悔者大概还不太习惯在他人面前剖白自己,犹豫了很久,才缓缓道:“那天,我听到长子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危险。但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第一时间,我竟然只有一个念头。”
“主啊,他们看上去多相配,多么美好啊,仿佛我是不配站在那里的。”忏悔者低下头,“但……我那善良的妻子,竟然愿意让我也加入这美好之中。”
桑烛:“……是,令夫人善良而真诚。”
忏悔者叹气道:“如果她能记得给我们披一件衣服,或是松开绳子就更好了。她大概被吓坏了,昨天一天都没敢回家,真可怜。晚上回家后还要面对床上那一片狼藉……我,我前一晚喝了太多水,没有忍住,长子也是……”
他很快闭上了嘴,眼中露出歉意,像是肮脏的话题玷污了圣使的耳朵。
桑烛依旧保持着悲悯的笑容,垂眸圣洁,话音平静:“所以,您是想要忏悔这场不伦的关系,以及沉溺于其中的自己吗?”
“是的,圣使大人。但我还有其他的祈求。”忏悔者的脸上浮上一层红色,“圣使大人,我想要询问主,等我忏悔洗净这一切罪恶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吗?”
“以及,我可以让我的另一个孩子,也一起加入这种美好吗?”
桑烛:“。”
桑烛:不愧是帕拉的贵族。
忏悔者得到了慈悲和宽恕,风度翩翩地离开了教廷,临行前再次捐出了一大笔点数。
桑烛低头点开手环,一堆通讯请求跳了出来,十三条来自第三军佐恩上将,七八条来自王室那位陛下,还有两条来自铂西。桑烛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将这些通讯请求一条条划掉。
又一位忏悔者走进忏悔室,桑烛有点离谱又有点期待地想,不会是三人行中的那位继子吧。
她抬头看去——嗯,不是。
“铂西少校。”桑烛带着点无法察觉的失望微笑道,“您还没有启程返回第三军吗?”
“圣使大人也不用这么想赶我走吧?明明往年星纪日之前,我也都会来忏悔室见您。”铂西幽幽叹气,一缕栗色的发丝垂到眼镜前,让他看上去三分忧伤三分明媚四分委屈,“今年我的请求被弥瑟卡了三天,他每年都这样,喜欢跟我开些玩笑。”
桑烛没说话,只平和地望着他。
铂西明媚的忧伤挂不住了。
他抵着手背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圣使大人,我来找您忏悔我的罪责。不过在那之前,我兄长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知您。”
铂西话音落下的同时,佐恩上将的通讯请求再次跳出来。桑烛问道:“这和你的罪责有关吗?”
“是。”铂西低眉顺目地笑着,“我将为此忏悔。”
桑烛点开通讯,佐恩上将冷肃的脸投影到桑烛面前,目光锋利如紧盯猎物的野狼。桑烛一向知道这是个极其自负且对想要的一切志在必得的男人,无论他从前在她面前试图伪装得多么尊敬和温和,一旦遇到些真正的冲突,这种侵略性就会毫不犹豫地释放出来。
“圣使大人。”佐恩很快收回目光,狼藏起獠牙,但并不意味着就真的愿意变成家犬,“抱歉,我听说您将那个卡斯星的男人留在身边。我已经派铂西带人去抓住他,等审讯结束后,就公开在军事法庭审判。”
桑烛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她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正靠墙站在死角中的铂西:“我记得上将答应过我,不会探查他的身份。您一向信守承诺。”
过于平淡的声音不带愤怒,但也少了笑意:“上将还是去查了那块军牌?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坏话吗?”
佐恩没有回答她的后一个问题,只承认道:“是,我查了那块军牌。军牌的主人名叫威尔·奈特雷,十三年前从卡斯星通过考试进入奥图军校,按照军部的记录,确认牺牲于三年前的芙洛丽远征。”
桑烛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平平地放在膝上:“既然是个逝者,上将又何必非要将他带回人间?更何况,一块军牌罢了,也可能是意外捡到的。”
佐恩的脸紧绷着,少有地在桑烛面前加重了语气:“圣使!”
他不再试图委婉,或者藏着掖着什么,某种渴望逼迫着他连珠炮似的用最大的恶意将一切说出来——这样的渴望从铂西告诉他,桑烛日夜守在医疗仓边的那个瞬间就在一口一口蚕食他的理智。
“我对比过那个男人和威尔·奈特雷的信息,他们的年龄和骨骼状态并不匹配,所以我去查了和他相关的所有人,才确定他的身份。”
佐恩操作了一下,一份身份文件跳出来,放大展开在桑烛面前,右上角是清晰的证件照。
照片里是穿着奥图军校制服的男人,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高挑劲瘦,深色的短发衬着瓷白的面孔,群青的眼睛望过来,仿佛终于抵达某个遥远的终点,从此可以看到新的清亮的未来,满足中夹杂着稚嫩的意气风发。
“圣使,如果这个男人只是远征军的逃兵,如果他只是懦弱,无能,甚至哪怕他只是有一点道德的瑕疵,我都不会违背和您的约定。”
“但是您知道他都做过什么吗?您知道他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吗?”
桑烛的目光缓缓落下——没有去看文件上的那些文字信息。
她活了太久,走过太多世界,看过了太多生命,也参与过太多文明。
所以她也会时常感叹人类的狭隘,自负,愚不可及,但即使面对这样愚昧的族群,她也总是愿意温和对待。
毕竟,她没什么别的事做,她的诞生没有目的,生命没有尽头,她的宽容也可以因此没有边界。
但总有人很不明白这一点,以为她是真的善良。
她并不认为自己细腻温柔,那种阴森粘稠透彻人心将人剥皮抽骨的细腻是嫉妒的天赋,生命在沉浸于色/欲中时的情感总是很直白也很单纯的,所以她本质上也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她的奴隶做过什么重要吗?
甚至,她的奴隶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过去,与什么人建立过联系,重要吗?
她愿意遵守每个世界的规则。
她也已经试着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内,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能够安安静静藏在家里,突然消失也不会引起丝毫波澜的人类了,她满足于现状。
佐恩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嗡嗡的白噪音。桑烛平淡地看着他的脸,她不是不可以换一个奴隶,但现在,她难得的有点不高兴。
“佐恩上将。”她静静笑了笑,“自我遇到他的那个瞬间,主已经宽恕了他所有的罪行。”
“圣使!”桑烛的话几乎让佐恩真的愤怒起来了,通讯中传来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这个男人,他在蔷薇远征中,将数百机兵,人类珍贵的精锐引进了已经明确被告死蝶吞没的废星,以致全军覆没!”
“兰迦·奈特雷,他不只是逃兵和懦夫,他是整个人类的叛徒!圣使,即使这样,您还要包庇他吗?”
冰冷的质问声中,桑烛只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掌心,于是也就没有人看见,那双眼睛某个瞬间变成了蛇似的竖瞳。
蝼蚁在向她叫嚣。
但她很快再次微笑起来,最标准的弧度,宽容,平和,慈悲,漆黑的眼睛仿佛引人堕落的深潭。
“当然,佐恩上将,我从不包庇任何人。”桑烛缓缓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遵从主的一切指引。”
*
“兰迦?”
远征军墓园中,被奴隶按倒的男人震惊地睁大眼睛,“你……是人是鬼?”
奴隶的回答是在他腿上踹了一脚,甩手放开他,男人一张脸瞬间龇牙咧嘴地皱了起来:“是人是人。”
他疼得吸凉气,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面目全非的旧友:“我刚还说,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看威尔学长了,结果你就在后边蹲我呢?你的眼睛和头发怎么回事?”
奴隶:“……抱歉,柯林。”
今天是忌日。
也只有在今天,奴隶确定柯林会离开军队,来到这里。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柯林咧开嘴,骂道,“狗东西,我还真以为你死战场上了。”
奴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最后轻飘飘呼出一口气:“我来跟你说些事,很快就走。我知道王室正在筹备新的远征,军中应该已经在筛查有资格参与祝福仪……”
奴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把拽住领口。柯林紧紧盯着奴隶浅灰的眼睛,压低声音:“这是还没有对外公开的机密,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和你无关。”
“屁!要是这和我无关,我现在就扭送你回军中监察局,让他们审你!”柯林爆了声粗口,这下真生气了,“跟我无关?你知道远征军下来的报告是怎么说你的吗?我一直没信过,但他们说因为你,数百机兵被告死蝶吞没,那些都是我们的战……啊!什么玩意!”
柯林突然惊呼一声往头上一摸,一手冰冷稀湿的鸟屎。
奴隶原本木然僵硬地听着柯林的控诉,见状瞳仁才微微动了动:“塔塔。”
小白鸟飞到他脑袋上蹲下,昂首挺胸,在外人面前给足了面子。
柯林懵了:“……我靠,这么对我?”
“抱歉,很多事我没办法几句话跟你解释清楚,但我必须提醒你。”奴隶盯着柯林的眼睛,“无论如何,不要参加远征。”
“不可能。”柯林脱口而出,他和奴隶一样,是边远星出身,耗尽全力才终于爬到帕拉奥图军校的。远征对他们而言,既是使命,也是唯一的上升通道。
所以,哪怕远征几乎就意味着有去无回,他也不可能放弃。
“我熬了那么长时间的成绩和分数,好不容易被选中到机兵先遣队了,就等一个月后的祝福仪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果瞪眼有极限,他今天这短短的时间大概够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好几次:“这是……”
奴隶背对着他,把后背的衣服掀起一段。衣料之下,是半截深蓝色,正微微颤动的蝶翼。柯林看看蝶翼,又抬头看看奴隶的后脑,像要将那里瞪出两个血洞:“异化?”
“对,异化。”奴隶放下衣服,“不只是我,柯林。你其实见过很多异化的军人,只是那些,你已经认不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
“远征从来不是为了征讨虫巢。”奴隶惨白的脸在帕拉的日光下几乎透明,灰白的头发和眼睛泛着枯槁的死气,“蔷薇远征本可以给予虫巢重创,甚至毁灭,我可以为此牺牲,我相信我们都可以。”
“但是柯林,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虫巢的灭亡。远征残军带回来的那些战利品,也几乎没有一只真正的虫。”
柯林呆愣地后退半步,脸色死白地靠在墓碑上,一低头又看见白色墓碑上刻着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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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奈特雷。
一个死人,死在远征中,尸骨无存的人。
真的是尸骨无存吗?还是……
“……我不相信。”他低低说了句,咬住牙根,“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兰迦,这太荒唐了。但……你既然来找我了。说吧,你想我怎么帮你?”
奴隶垂下眼睛,将脖子上始终挂着的军牌摘下来,递到柯林手里。
“帮我准备一些东西。”奴隶轻声说,“这里面是我知道的所有信息。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要活下去。”
“我明白了。”柯林握紧军牌,闭了闭眼睛,“对了,你的公民身份应该早就吊销了,算个死人,我先给你想办法找个住处……话说你到底怎么回来的?帕拉的星关你都敢偷渡?”
奴隶沉默了两秒:“不用,我……遇到了一个好人。”
“好人?”柯林一愣,翻了个白眼,“这得是多牛逼的好人啊。”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恢复成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那你费劲吧啦的蹲在墓地里把这东西托付给我,干嘛不干脆托付给那个好人?人家都有能耐把你弄进帕拉了,肯定比我这么个小喽啰强。”
奴隶:“……她会难过。”
柯林一愣,眼神慢慢变了。
奴隶别开目光:“如果她知道了这里面的东西,可能会难过,可能会有危险……都有可能。”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短暂的寂静后,柯林终于像是以前还在军校时那样,用手肘犯/贱地戳了戳奴隶的手臂,从喉咙里发出个“嗳”的怪声,收获了好友一个不轻不重的肘击。
快到正午的时候,奴隶离开了墓园。他一边估摸着桑烛说的衣服应该差不多要送到家里了,一边加快速度用来时的方法一段一段搭着顺风车,等到了还剩大概两个街区的位置,空中传来异常的呼啸。
奴隶目光一动,立刻抓住塔塔躲进建筑的阴影里。
那是军用机。
除了阅兵之类的活动,军用机很少在帕拉动用。
而那些飞行器飞往的方向——是桑烛居住的那片居民区。
奴隶犹豫了几秒,顺着建筑间的阴影游鱼一样地穿梭。这一片是商业区,底层遍布各种美食店铺,帕拉在食物上非常返璞归真,早就厌弃了营养膏营养液之类的高效品,反而追求现炒现卖的新鲜感。
他将塔塔揣在怀里,不动声色地从一家临街饭馆顺走了一把割肉刀。塔塔差点抖成筛子,以为这奴隶要杀鸟灭口。
*
等到奴隶回到家时,一点已经过了一刻。奴隶打开门,就看见桑烛昨天说的衣服包裹已经整整齐齐放在了门内玄关。
奴隶垂下眼睛,没有进门。
几秒后,桑烛从房间走出来,一身棉质的白裙勾勒着金色的花纹,看上去和她在教廷中常穿的圣使长袍有些相似,神圣而遥远。
她很少在这个时间呆在家里。
桑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和往日一样平静温和。塔塔从他怀中飞起,落在桑烛的肩膀上。
“你今天好像出去得特别久一点,塔塔都要累坏了。”桑烛和缓地问道,侧过头逗弄塔塔。塔塔头一歪,开始装着大喘气。
“……抱歉。”奴隶慢慢低下头,“给塔塔买一些零食,去了比较远的超市。”
他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玄关。
“怎么不进门?”
奴隶沉默了片刻,他的嘴唇很白。自从桑烛开始使用他的嘴后,原本削薄的唇渐渐沁出了润泽鲜艳的水红色,很少再变得如此苍白。
几秒后,苍白的嘴唇才缓缓张合了几下:“会……弄脏地板。”
屋外,一柄枪指着奴隶的后脑。奴隶静静看着桑烛,缓缓开口:“抱歉……圣使大人,我蒙骗了您,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利用您的信任和善良,骗您将我带回帕拉。”
“您如今……终于明白我是不值得信任的了。”
桑烛目光一动,什么都没说。
从这里离开后,他将被带往监察局,然后在无数次的审问后,或许秘密处死,或许被带往法庭公开审判。
好在他已经将最重要的东西送了出去。
奴隶平静地转过身要关上房门,桑烛看见了他的后背。
对虫化异变者知情不报,是帕拉的重罪。哪怕尊为圣使,也不免因此惹上些麻烦。
人类如此恐惧高悬的虫巢,如此害怕自己的基因被这些可怕的虫混淆。但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作为异变者,反而更容易从这场审判中活下来,哪怕成为试验品,至少是活下来。
而奴隶的后背,翅翼连同整片皮肉几乎全部被削掉,伤口裹着泥沙,像是被卷进了什么绞肉机,淅淅沥沥淌着血,一路浸湿了裤子,从裤脚滴在地上。
却没有一滴滴在家门内。
“兰迦·奈特雷。”
桑烛突然开口叫出他的名字,奴隶的身体很轻地颤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一种终于获得了什么,又终于失去了什么的荒芜感。
而圣使依旧对他露出平和慈悲的笑容,仿佛神明柔软地抚过他的灵魂。
“主在注视,祂注视一切,宽恕一切。”
“我为圣使,我来理解,我来问询,我来判责。”
“兰迦,除了愧对我,你还有任何,需要向主忏悔的罪责吗?”
一时间,日光沉重地砸下来,后背的伤口烫热,烫热中,又夹杂着令人恐惧的快感。
兰迦·奈特雷慢慢挺直了脊背。
“没有,圣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