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之主》
3.第三章
岑青年幼走入黑塔,整整一百年,再未走出塔门一步。
冷风刮过走廊,脚步声持续回荡。
身侧摇曳昏黄的光,暗影在墙面拉长,倏而膨胀扭曲,似一头恶龙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猩红的眼眸,以恶意俯瞰大地。
从黑塔中部至塔底,需经过数百级台阶。
岑青缓步向下,遇冷风袭来,耳畔流淌刺耳的呜咽声。外套下摆被风掀起,翻出暗红色内里。衣领和袖口刺绣蔷薇花纹,传承自他的母亲,最古老纯正的血统。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扎克斯压下心中愤懑,疾行追上前。
他脸上的红印消失无踪,伤口也在愈合。森冷的目光刺向岑青,失去嘲讽,满是仇恨和杀意。
茉莉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岑青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态度漫不经心。
扎克斯从未被他放在心上,完全不被看在眼里。
这让外交大臣羞愤交加,一种被蔑视和鄙夷的刺痛贯穿大脑,怨恨油然而生,烈火一般焚烧全身。
凭什么?
他怎么敢?
一个注定被送出的王子,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伯爵阁下,您失态了。”茉莉表情冰冷,堪比万年不化的冰雪,瞬间冻住他的恶念,强迫他回归现实。
“您该记住自己的使命,我想国王陛下不愿意长久等待。他的耐心向来不太好。”女仆面无表情说道。
她的态度挑不出大错,言辞也是有理有据。
最后一句话却暴露出真实情感。
她对戈罗德缺乏尊重。
甚者,她从心底里厌恶这位血族国王。
利用肮脏手段窃取权力的卑劣之徒,根本不值得尊重。
扎克斯眼神晦暗,放松紧咬的后槽牙,猛一拉斗篷,快速越过茉莉追至岑青身侧。
他以恭敬的姿态行礼,一改之前的嚣张,毕恭毕敬,近似于浮夸:“殿下,请容许我为您带路。”
“带路?”岑青终于将目光移向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窥不出半分情绪。
“是的。”扎克斯略微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说道,“您多年未出黑塔,王宫的守卫并不认识您。为免引来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由我来介绍您的身份,为您引路很有必要。”
“我是否应该感谢你?”岑青盯着扎克斯,语气难辨喜怒。
“不敢,我只是忠心为王室服务,尽我应尽的职责。”扎克斯笑容虚假,话说得滴水不漏。
“职责?”岑青垂下眼帘,遮去短暂的情绪波动,“的确,每一个人都有应尽的职责。你提醒了我,伯爵阁下。”
话落,不理会扎克斯的反应,他径直越过对方,继续前行。
天空中阴云密布,狂风肆虐荒野,呼啸着刮过城内。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灰云遮挡天空,白毯覆盖大地,目光所及不见二色。
宏伟的城市淹没在飞雪之中。
城内建筑垂挂冰棱,王宫也不能例外。高高的尖顶晶莹闪烁,冰晶上覆盖积雪,恍如雪国建筑。
岑青越过黑塔大门,站定在台阶上。
冷风似刮骨钢刀,雪片扑上脸颊,降下彻骨寒意。
他在风中伫立许久。
外套被风鼓起,下摆翻飞,猎猎作响。
银白飞舞,高挑的身影萦绕暗黑气息,苍白的脸颊缺乏血色,嘴唇浅淡,眉眼愈显漆黑,暗夜一般。
他仰头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任凭冷空气灌入肺中,禁不住连声咳嗽,眼底却浮现笑意。
囿于塔中太久,即使是为自保,百年时间也太过漫长。
沉闷、枯燥,无比压抑。
危机降临,同样也是机遇。
“自由……”
声音流出唇缝,苍白的手抬起,掌心朝上,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他的身体太冷,雪花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直至手指合拢,被指尖碾碎,依稀能听到细微的声响,转瞬即逝。
头顶划过一道暗影。
乌鸦振翅穿过雪幕,盘旋在岑青头顶。
“嘎——”
叫声沙哑刺耳,随风盘绕黑塔。
更多乌鸦聚集而来,频繁地振翅盘旋,良久不去。
它们活像是一群秃鹫,盯准地上的猎物——气息奄奄的侍从,随时准备冲下来大快朵颐。
“报丧鸟!”
岑青出现时,塔外的骑士自动散开。
他们不认识这位王子,从未亲眼见过他,但听过他的传闻。
第一王后所生,国王陛下的长子,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自诞生起,他就拥有广袤领土和惊人的财富,大部分来自他的母亲,连国王都不能触碰。
乌鸦在他头顶盘旋,仿佛不散的阴云。
刺耳的叫声持续不断,一再刺激众人的耳道,惊悚滋生,心悸挥之不去。
岑青平抬起右臂,接住一只飞落的乌鸦。
这只聪明的黑鸟俯冲向下,脚爪扣住他的前臂,动作小心翼翼,避免锋利的爪尖伤到他。
“嘎!”
乌鸦又一次发出叫声,天空中的同族纷纷降低高度,穿梭在骑士们头顶。
一只接着一只,鸟群的速度越来越快,带起凛冽的寒风。
风刃割伤骑士的脸庞,刺痛尚未袭来,鲜血已经流出伤口,滴落在铠甲上,凝集点滴鲜红。
扎克斯快步追上来,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面色阴沉。
仅是一个照面,他就领会到这位王子的阴晴不定和难缠,不愧是戈罗德陛下的儿子。
即使对他心怀怨恨,无比盼望他去死,扎克斯也不得不承认,在诸多王子和公主中,他的凶狠最像戈罗德。
岑青没有读心的能力,猜不透扎克斯的真实想法。
如果他知道,肯定会嗤之以鼻。
戈罗德?
不,他不会承认。
如果可以,他宁肯放干身体中一半的血,断绝两人的父子关系。
哗啦!
乌鸦袭击之后,骑士们接连挺起武器。
锋利无比的长矛,宽过两只手掌的重剑,以及火蜥蜴脊椎制成的长弓。所有矛头指向岑青,寒光聚集在他身上,战斗一触即发。
地上的侍从被遗忘。
他蜷缩起身体,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小心地用手肘和膝盖挪动,希望不被卷入战场。那样地话,他或许还能多活几分钟。
和扎克斯一样,骑士们对岑青缺乏尊重。
这一点体现在行动上,他们将武器对准了他,即便他是一名王族。
一阵破风声袭来,黑塔外墙上的荆棘更加活跃。
数不清的荆条从天而降,灵蛇般袭向目标。
鞭影阵阵,雨点般抽打在骑士身上,轻易荡开骑士的武器,砸裂他们身上的铠甲。
两个倒霉蛋被抽中鼻梁,登时鼻骨塌陷,鲜血喷溅而出。剧痛使他们握不住武器,只能单手捂住伤处,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塔外的二十名骑士无一幸免,全部遭受攻击,接连被抽倒在地。
众人在地上翻滚,发出一阵阵惨叫。血色在地面铺开,点点红梅在雪中绽放,散发出腥甜的气息。
短短几分钟时间,骑士们已是伤痕累累。
有两人失去鼻子,三人仅剩下一只眼睛,其余人都是满身鲜血和淤青,被荆棘的毒侵蚀体内,必然要痛苦很长一段时间。
听着骑士们的惨叫,目睹他们的惨状,岑青没有半分怜悯,冷漠地评价道:“虚弱的血族,不值一提的战斗力。难怪会屡次战败,真是令人不齿。”
他没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传入扎克斯的耳朵。
外交大臣表情微僵,感到羞愤不已。
他并不惊讶岑青消息灵通,能够知晓王国战事不利。他甚至心有猜测,国王放他出塔的原因或许也不再是秘密。
“陛下在等您。”扎克斯无意为骑士保留体面,直接视对方如无物。仅出言提醒岑青,他不应该在这里耽误时间。
“你果然尽忠职守。”岑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迈步走下台阶,穿过倒地的骑士中间,精致的靴子踏过雪地,踩中凝固的血。靴底的花纹重叠血色,留下一枚惊悚的图案。
茉莉快步跟上他,沿途一言不发,手中牢牢捧着木盒。
扎克斯装模作样在前引路,如他之前所言,向所有人宣告岑青的身份。
乌鸦群飞上高空,刺耳的叫声撕裂寒风。它们的眼珠翻出猩红,这是猎杀的前兆。
骑士们勉强从地上爬起身,互相搀扶着离开黑塔,试图避开乌鸦群的攻击。
他们自顾不暇,没人理会地上的侍从。
他的生命力格外顽强,抓住一只钻出雪洞的老鼠,汲取猎物的血液,勉强恢复些力气,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竟也奇迹般逃出生天。
扎克斯放纵侍从砸门,任由骑士在黑塔前耀武扬威,未尝不是试探岑青,妄图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惜计划落空,岑青并不可欺。
事实上,他反过来给了外交大臣强有力的震慑。
以一种不曾预料的方式,令扎克斯猝不及防,很难做到以牙还牙,只能吃下这记闷亏。
一行人穿过王宫中的石路,越过雕像曾经矗立的地点,来至城堡大门前。
门前有骑士守卫,如扎克斯所言,他们对岑青十分陌生,在扎克斯说明情况之后,视线扫过岑青和他身后的女仆,停留超过半分钟。
“王子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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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国王陛下召见。”扎克斯说道。
身为王国的宠臣,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放行。”
骑士们移开交错的长矛,让出通向城堡大门的台阶。
扎克斯先一步登上阶梯,侧身等候岑青。
他背对一根罗马柱,微微躬身,单臂侧指敞开的城堡大门:“殿下,请和我来。”
岑青目视前方,门后隐隐有乐声流淌。
他的嗅觉格外灵敏,能捕捉到风中的一丝腥甜,格外新鲜,酝酿着贪婪、奢靡、野心和欲望。
穿过厚重的城堡大门,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地板。挑高的穹顶高过二十米,色彩绚丽的壁画遍布天花板和墙面。浮雕图案诡谲神秘,浑似一个个狰狞的骷髅嵌入云层,使人毛骨悚然。
走廊内异常空旷,能清晰听到脚步声回响。
道路右侧是奢华的宴会厅,两扇大门半敞,分割开一幅完整图案,金灿灿的颜色,赫然是一株金色蔷薇缠绕锋利的宝剑。
容貌俊秀的侍从守在门前。
他们站成两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像是精致的人偶。
见到扎克斯和岑青,为首两人进一步推开大门,香风和酒气瞬间涌出。
乐声欢快,入耳后变调,交织成颓靡的音符。
大厅内花团锦簇,不同风格的美人聚在一起,大多穿着轻薄的纱裙,赤着双足,光洁的皮肤一览无余。
大厅正前方是国王的宝座。
戈罗德衣襟大敞,露出健壮的胸膛。右手端着金酒杯,毫无形象地靠在椅子上。
十多名美人环绕在他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他胸前。
美人们忙于争宠,手段百出,莺声燕语不断。甜美的笑声中盛满蜜糖,能轻易腐蚀意志,摧毁铁石心肠,使灵魂永恒迷醉。
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同在室内。
她身段丰满,猩红长裙曳地,腰间缠绕珍珠,细长的脖颈上佩戴硕大的红宝石。
一头浓密的卷发盘在头顶,一顶金冠压在发上,金冠镶嵌的宝石无比珍贵,来自殷王后的宝库。
茉莉一眼认出宝石来历,瞳孔登时变色。
她靠近岑青身侧,语速飞快,将所知一切道出。
岑青抬眸望过去,女人似有所感,转身迎上他的目光。
她容貌娇美,气质妩媚,既有少女的娇憨,也有成熟女人的风韵。一双眉毛细长,眼睛和鼻子的轮廓和扎克斯有五分相似。
她就是现任王后,戈罗德的第九任妻子,也是扎克斯的妹妹,出身伯爵家族的王后左娜。
她接到扎克斯的口信,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问题在于她佩戴的首饰。
当着岑青的面佩戴属于殷王后的宝石,很难不认为是一种挑衅。
看到左娜的打扮,扎克斯不由得心头一跳。
他刚想提醒自己的妹妹,奈何国王突然开口,断绝了他的机会。
“你来了。”戈罗德醉眼惺忪,声音嘶哑。
他勉强坐直身体,手指却抓不稳酒杯,金色的酒杯滚落到他脚下,残存的液体飞溅在地板上,泼开点点红痕。
“奉您召见前来,尊贵的陛下。”岑青上前两步,昂首直视美人绕膝的国王,“希望没有打扰您的兴致。”
他无视一旁的王后,没有给对方半个眼神。
此举让左娜心生不悦。她正要当场发作,突然撞见扎克斯瞥来的眼神,神情一愣,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叱责。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戈罗德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态度疏离散漫。时隔多年,父子两人终于面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更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王国需要与雪域结盟,通过联姻。你准备一下,和使团一起北行。你应该感谢我,让你能重获自由,成为雪域之主的妻子。”
这番话实在无情。
更加无耻。
对一名王位继承人,他的第一个孩子,戈罗德没有施舍一分一毫的情感,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岑青没有发怒。
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冷静得异乎寻常。
“这件事已经定了?”
“当然。”以为岑青妄图反抗,戈罗德加重语气,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国书已经送出,上面有你的名字。过几天会把你的画像送去,你没有反对的资格。”
定了?
那就好。
岑青缓慢牵起嘴角,笑容明媚:“这可是你自找的,老登。”
他的发音很奇怪,不是血族语言,也不属于戈罗德知晓的任何一种语系。
不确定岑青在说什么,戈罗德表情疑惑:“你在说什么?”
“我在赞美您,陛下。”岑青丝滑地更改语言,笑容依旧不变,比之前更加灿烂。
4.第四章
岑青的反应过于奇怪。
他即将沦为联姻工具,成为一件牺牲品,却不做任何反抗,反而接受良好,平静的态度异乎寻常。
戈罗德的感觉十分微妙。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使不出力气。这令他分外不悦,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他不断告诉自己是在多疑,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儿子,注定掀不起任何风浪。
“你可以离开了。”他说道。
“陛下,您确定没有忘记什么?”岑青没有如他所愿离开。
年轻的王子一改之前的顺从,双手交叠在身前,左掌心压住右手背,双眼直视王座。
锐利的视线穿过大厅,与戈罗德目光相遇,针锋相对,没有丝毫避让。
“希望我为血族付出,却不给我任何回馈?”他发出一声嗤笑,充满讽刺意味,“这就是血族之王的品格?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放肆!”左娜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立刻叱喝出声,“无礼的废物,你该感恩陛下给予你自由,而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
岑青没有理她,不给她半个眼神。
他只是盯着戈罗德,不放过对方任何表情变化。
“陛下,我在等您的回答。”
“你希望我说什么?”戈罗德看向岑青,态度依旧漫不经心,目光却变得认真,“如果我不给你任何东西,你难道要违背我的命令,拒绝联姻?”
“未必没有可能。”岑青的回答模棱两可。
“你无法承担后果,兰希,我的儿子。”戈罗德沉声道。
“您最好称呼我岑青,我母亲留给我的名字。”岑青不卑不亢,半点不在意对方的威胁。
扎克斯心头发紧。
他谨慎地看向国王,揣测他的情绪,又将目光移向王后,示意她稍安勿躁。其后向岑青开口:“殿下,您身为国王陛下的长子,理应勉尽职责。难道您要坐视王国陷入危机,不愿出力?”
岑青挑眉看向他:“你在质问我?”
“不,我是在提醒您。”扎克斯站在道德制高点,公然对岑青进行绑架。
卑劣无耻,颠倒黑白,强迫对方主动牺牲。
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更能借机博取国王宠幸。
“你没有资格提醒我,更没有资格向我提出建议。一个肮脏的小人,你的言行令我作呕。”岑青丝毫没有顾忌,公然戳破扎克斯的脸皮。
他在鄙夷一个小人,一个奸佞,没必要同对方虚与委蛇。
不想继续同对方扯皮,他从茉莉手中接过木盒,重新看向戈罗德,直截了当提出要求:“我可以接受王命,但是,我也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我母亲留下的土地、珠宝和金币,以及被关押的女仆,流放在外的骑士。”
“你太贪心了。”戈罗德脸色微沉,一把推开膝上的美人。后者摔落在地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匆忙躲闪到一旁,唯恐引来国王迁怒。
“我只想取回部分,而非一切,绝称不上贪心。”岑青意有所指,不介意口出威胁,更不在乎激怒对方,“我想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本该拥有什么。”
“我不会给你。”戈罗德怒不可遏。声怒之下,他捏碎椅子扶手,细碎的木屑流出掌心,雾状洒向地面,“你最好老实点,我会给你一个爵位,让你不至于光着脚去雪域。至于别的,那不属于你,你最好放弃奢望!”
相比戈罗德的暴怒,岑青表现得胸有成竹,从始至终情绪稳定。
“陛下,如果这场联姻至关重要,该让步的不会是我。”他单手托着木盒,冰冷的手指擦过盒身边缘,压住设计精巧的锁扣,“您应该醒一醒酒。”
“你说什么?!”
“除非您另有联姻人选,否则地话,您最好认真考虑我的要求。”岑青摇头叹息,似在嘲笑对方认不清现实。
戈罗德冷笑一声,眼珠泛起血红:“你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和我提条件?”
“众所周知,雪域之主是一名暴君,动辄举起屠刀。讨好他或许很难,激怒他却很容易。”无视戈罗德的讥讽,岑青绽放笑容,锋利的獠牙露出唇缘,“如果我注定失去一切,人生走向绝望,您猜我会如何做?”
边境乱军已经让戈罗德焦头烂额。
相比不成建制的乱军,雪域的军队所向披靡,更加难以抵挡。
如果岑青决心要带着所有人去死,戈罗德的确毫无办法。
“你不在乎王国?”戈罗德沉声道。
“你的王国,不是我的。”岑青摇摇手指。
别想用这些绑架他。
认真计较地话,面前的国王、他的王后、以及众多大臣都是他的仇人。
总不能为了仇人的王国连钱都不要吧?
“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马上杀了我。”岑青明摆着威胁,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您也可以更换王后,”他的目光瞟向左娜,笑得恶劣,“让您的某位私生子重新成为婚生子。不过那样一来,国书就要重新递送。朝令夕改,您猜雪域会有什么反应?”
要么答应他,要么杀死他。
二选一,没有别的答案。
明明是弱势一方,岑青却气定神闲。
感谢上一世的记忆。
所谓九族消消乐,完全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带给这些血族别样震撼。
戈罗德面沉似水。
岑青的威胁来得突然,堵住所有退路,令他进退维谷,陷入一种窘迫境地。
自从夺取第一任妻子的王位,登上王权宝座,少有人敢如此冒犯他。
兰希,不,岑青,这是那个女人给他的名字。
他做到了。
“你确定要挑衅我的权威?”戈罗德声音沉怒,大手抓住高背椅,木屑簌簌飞落,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堆。
大厅内的美人惊慌失措。
她们惶惶不安,试图离开王座更远,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可惜并不成功。
一个红发美人落到最后。
她没能逃离王座前的台阶,被一只大手扼住脖颈,脆弱的颈项被攥紧,她像一只孱弱的鸟,根本无力自救。
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美人停止挣扎,双臂和头颅无力垂落。浓密的卷发如瀑布垂挂,凌乱散落在眼前,遮去灰暗的双眼。
生命之火熄灭,仅在刹那之间。
这一幕不算罕见,宴会厅内的人大多习以为常。
背负杀妻之名,令王国贵族和大臣们俯首帖耳,没人能期盼戈罗德会有好脾气。只要他不经常发疯,已经是谢天谢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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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死去的女人摔落在地,长裙铺开,像一朵艳丽的花。
蜜色肌肤失去光泽,由指尖开始寸寸龟裂。
她的身体迅速干瘪,仿佛干涸的水珠,眨眼间沦为尘埃。只留下华丽的衣裙,以及散落在布料上的珠宝。
几颗耀眼的宝石陷入灰中,表面蒙上一层暗色,一如逝去的生命。
戈罗德曲伸几下手指,阴翳的目光刺向岑青,毫不掩饰心中的杀意。
危机近在咫尺,茉莉就要挡住岑青。
一只手臂忽然横过她,高挑的背影立在她身前。乌黑的发落在肩后,发绳上的宝石闪烁微光,吸引茉莉的视线,令她有片刻失神。
“我的儿子,我骄傲的长子。”戈罗德走下台阶,阴云般刮过地面。鞋底踩过铺开的长裙,瞬间扬起一捧飞灰。
美人们惊慌四散,她们缩向墙角的阴影,互相抓着手臂,因恐惧瑟瑟发抖。
扎克斯侧身让至一旁,不忘向王后使眼色。
左娜嚣张跋扈却也识时务,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上嘴巴,最好别发出任何声音。
无视众人,戈罗德径直走向岑青,手上的权戒闪烁红光,一只血骷髅凝聚在他身后,狰狞可怖。
岑青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嘴角扬起一抹笑,未如戈罗德预期中低头,反而寸步不让,态度更加强硬:“陛下,我没有挑衅您。事实上,我在威胁您,希望您能明白。”
吸气声传来,来自扎克斯兄妹。
扎克斯和左娜都是满脸惊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威胁?
他在威胁国王陛下?
“我可以杀了你。”戈罗德探出手,危险地扣向岑青的脖子。
岑青一动不动,非是被吓到,而是压根没想着躲闪。
脖颈被扣住,喉咙受到压迫,他微微扬起下巴,冰冷的双眼锁定戈罗德,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孔。
两人几乎一样高。
只是戈罗德更加强壮,岑青在他面前愈显瘦削。
年轻王子的容貌更多继承自母系。
白皙光洁的皮肤,柔和的轮廓,俊俏的五官。鸦羽般的头发,以及夜色一般的眼睛。
百年过去,面对被故意遗忘的血脉,久远的记忆猛然复苏,撞入戈罗德被酒精侵蚀的脑海。
“戈罗德,你欺骗了我。”
“欺骗我要付出代价。”
“我诅咒你,你将永堕厄运。”
“贪婪的灵魂,卑劣的生命,你将被彻底抛弃,无论生死,永远的孤独。你注定被猜忌和背叛包裹,众叛亲离,直至在绝望和恐惧中疯癫。”
戈罗德瞳孔轻颤,手指猛然收紧。
“朱殷!”
一瞬间,岑青的面孔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曾经的热爱、背叛、纠缠、杀戮、以及恐惧,种种过往涌上心头,竟都不曾真正远去。
戈罗德双眼猩红,恐怖的气浪炸裂,漩涡状自脚底迸发,引发建筑剧烈震颤。
窗户和大门发出危险的挤压声。
水晶吊灯来回摇荡,灯座下的垂饰互相碰撞,频繁有挂钩断裂脱落。
大颗水晶和珍珠自半空坠落,接连不断砸向地面。
不规则的碎片飞溅开,倒映出对峙的两人,铺开大片扭曲的光影。
5.第五章
戈罗德的力量突然失控,源于他暴怒的情绪。
王后左娜大惊失色,她被风挤压向后,单臂挡在头前,试图抵抗侵袭的力量:“陛下,请您冷静!”
扎克斯距离更近,遭受猛烈冲击,样子更是狼狈。
他的额头被掉落的灯饰割伤,鼻梁与下颌也出现伤痕,流出殷红的血。可他无心去擦拭伤口,双眼紧盯着前方,目光惊疑不定。
他清楚戈罗德的力量,虽不及殷王后,也处于血族顶尖。众多大贵族直面冲击也难全身而退。
可他看到了什么?
那位走出黑塔的王子,被戈罗德抓住脖子,身处风暴中心竟能安然无恙?
他的侍女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仍被风压得直不起身。抬起头时,眼球染上血色,嘴角冒出獠牙,随时将要狂化。
“陛下,您最好想清楚再动手。”岑青被扼住脖颈,仍不见丝毫畏惧,“杀了我,你的计划会落空,未免得不偿失。”
“哦?”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很合理。”岑青声音轻柔,似蛊惑串连成咒语,“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切,远比我索取的更多。”
戈罗德盯着他,半晌后手指微松,室内的风也终于停了。
如岑青所言,不能杀了他,只能满足他。
雪域的巫妖喜怒无常,脾气阴晴不定。结盟不成反招来敌人,绝非他所希望。
朱殷的遗产数额庞大,不夸张地说,她名下的土地超过大贵族总和。他可以让出一些,绝不能是全部。
“我给你一座领。至于珠宝和金币,”他偏头看向左娜,不顾对方骤然变色,独断道,“你母亲的珠宝归还半数。”
“感谢您的慷慨。”岑青语气夸张,很难说是否是在嘲讽。
涉及到仆人和奴隶,同样不是大问题。
戈罗德轻易松口。
至于骑士……
“我只要黑骑士。”岑青提前开口,阻断戈罗德推脱的可能,“他们只忠于我的母亲,与其流放在外,不如给我。也能为您解决一个隐患,难道不是吗?”
戈罗德再三考量,权衡利弊,终于点了点头。
“可以。”
见国王松口,扎克斯和左娜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左娜,归还的珠宝全部要从她的宫殿搬走,她实在难以接受。
就在她满心愤懑时,岑青的视线突然移过来。
森冷的目光充满压迫感,不祥的气息袭来,令左娜脊背生寒。
“我母亲的东西,你理应还回来。”
左娜心中一惊,下一刻黑光袭来,荆棘女仆出现在她身后。
冰凉的手压住她的肩膀,带刺的荆棘绕过她的脖颈,扯断她佩戴的项链,强行摘下她头上的金冠。
一声钝响,金冠落地,镶嵌宝石的凹槽空空如也。断裂的项链缠绕金冠边缘,上面的宝石同被取走。
身后的黑暗消失,荆棘女仆回到岑青身侧。
左娜掌心覆上脖颈,眼前一片赤红。
浓密的长发凌乱散落,使她形象全无。衬托狰狞的表情,简直像一个疯子。
她从没有这样狼狈不堪!
“你放肆!”左娜怒不可遏,尖牙刺破牙床,声音尖利无比。
无视左娜的叫嚣,岑青翻过掌心,几颗红宝石悬浮跳跃,仿佛生机勃勃的火焰。
龙血石,家族传承的至宝。
母亲留给他,却被戈罗德无耻霸占,又赏赐给他的情人,如今的王后。
真是令人不齿。
岑青收起宝石,没有给左娜半个眼神。他甚至没有向国王告辞,直接脚跟一转,带着女仆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是表情阴沉的国王,目光晦涩的外交大臣,以及披头散发、被强行拦住的王后左娜。
“哥哥,他在羞辱我!”
“你既然挑衅他,就该预期到各种可能。收敛些,别再自找麻烦。”
“你……”
“行了!”
强行制止左娜,扎克斯看向戈罗德。
国王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以免被国王迁怒,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甚者,沦为父子相争的炮灰。
城堡的震动突如其来,惊动巡逻的骑士。守卫们快速集结,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内,靠近紧闭的宴会厅。
城内贵族察觉异常,接到王宫中递出的消息,大量马车驶出府邸,从四面八方聚向金岩堡。
车轮滚滚穿街过巷,带起一阵风,引发城民好奇。
临街的房屋传出声响,陆续有窗户被推开,不同的面孔出现在窗后,无一例外看向疾驰的马车。
“发生了什么?”
“是王宫?”
“这些日子总不太平。”
血族的房屋都有尖顶,屋檐下垂挂冰棱,烟囱在屋顶立起。
恰逢日落时分,烟囱中冒出黑烟。
烟气持续上升,丝丝缕缕随风飘散,追逐马车行动轨迹,一同涌向王宫。
丞相巴希尔率先抵达,其后是财政大臣、军事大臣和内政大臣,以及多名国王信任的贵族成员。
他们在城堡前下车,脚步匆匆登上台阶。
途中没有遇见守卫,众人心下生疑,脚步不停穿过走廊。来到宴会大厅外,终于发现聚集的骑士。
“怎么回事?”
“里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是否安好?”
巴希尔召来骑士队长,贵族们七嘴八舌询问,声音嘈杂,像一群鸟兽在叽叽喳喳。
“陛下召见第一王子,王后和扎克斯伯爵都在。”骑士队长言简意赅,快速向众人说明情况。
“变故和王子有关?”
“我不知道全部,王子进去不久,室内就发生异常。”骑士队长说道。
贵族们眉心深锁,目光闪烁。
众人齐刷刷看向宴会厅大门,好似门后蛰伏洪水猛兽,随时将要冲出来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突然,门轴转动声传来,雕刻精美的门扇向内敞开,一阵风侵袭走廊,吹起众人的头发和衣摆。
贵族们下意识抬手遮挡。
等风声稍停,众人放下手臂,终于看清门后出现的身影。
一个高挑的黑发青年,一名捧着木盒的女仆。
青年的样貌很陌生,女仆却相当熟悉。百年之前,她曾出现在多场庆典上,是殷王后的首席女官。
认出女仆,众人再看青年,他的身份无需猜测,已是不言而喻。
殷王后的血脉,国王的长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即将被送往雪域的弃子。
岑青站在门后,目光扫视走廊,未在任何人身上多作停留。
他的上衣少去一枚领扣,脖颈上的掐痕清晰可见。
他浑不在意,任由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身上,迈步进入走廊,穿过两侧人群,视大臣们如无物。
茉莉紧跟在他身后,额头和脖颈都带着伤。随着她向前走,伤口飞速愈合,变成细窄的红线,不留一丝疤痕。
两人径直走出城堡,中途没有片刻停留。
即使周遭是王国重臣,是这个国家中最有权势的大贵族,岑青也没有驻足的心思,更不打算攀谈。
他的母亲为王国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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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献出一切,最终却失去权力含恨而死。
戈罗德是罪魁祸首,贵族们也不无辜。
以眼还眼,血债血偿。
既然他走出黑塔,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
或早或晚。
目送岑青的背影,丞相巴希尔表情木然,很难猜透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良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带领众人进入宴会厅。
大厅内一片狼藉。
墙壁和穹顶爬上裂痕,不时有墙皮剥落。
窗框碎裂,冷风灌入室内,推动破碎的灯饰向前翻滚,不停堆向墙角。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不,已经无法再称之为尸体。
散落的灰尘勉强勾勒出人形,破损的衣裙上压着灰蒙蒙的珠宝,实在难以想象她生前是多么光彩照人,还是戈罗德最宠爱的情人。
王后左娜和外交大臣扎克斯僵硬地站在原地。
两人神情紧张,长时间一言不发,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王座支离破碎,扶手沦为齑粉。
戈罗德就坐在台阶上,双手交握,拇指撑在鼻下。他的双眼不再浑浊,目光变得锐利,眼底残留未燃尽的怒火。
巴希尔等人脚步微顿,其后跨上前一步,恭敬地弯腰行礼。
“陛下。”
不等他们直起身,戈罗德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我的儿子,他很乐意前往雪域。”
巴希尔等人惊讶抬头,表情各异。出于谨慎,都没急着开口。
戈罗德变换姿势,伸直一条腿。他隐瞒与岑青的交锋,公然为自己的脸上贴金;“作为奖励,我赐给他千湖领,派遣骑士护卫。还会给他一定数额的珠宝,仆人和奴隶。”
相比殷王后留下的遗产,这些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王后的脸色却极其难看。
戈罗德和岑青达成妥协,她却要付出最多代价。曾以为是囊中物的珠宝,她全要给出去,无法留下一件。
大臣们交换目光,短暂讨论之后,都赞成国王的决定。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反对的立场。
不提戈罗德独断转行,他给出的一切本就属于岑青,早应该授予他,而非拖延到今日。
“陛下,使者的人选需要尽快敲定。”巴希尔不再关注赏赐,转而提及使团。
“遵照您的命令,向雪域递送国书。鹰带回书信,雪域之主没有拒绝和谈。”巴希尔侃侃而谈,从怀中取出书信,呈送至戈罗德面前。
信件措词简略,略有些敷衍,却是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戈罗德看过之后,怒意立减。
他起身打了个响指,室内的一切开始恢复,恰似时光倒流。
王座完好如初,墙壁穹顶变得光洁。
水晶吊灯重新闪耀,仆人移来长桌和高背椅,群臣依次落座,开启又一轮议政。
王后左娜坐到国王下首,头发重新挽起,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国王的美人们知趣地退出大厅,行动间悄无声息。她们惊魂未定,想到死去的同伴,更像是绝处逢生,正在飞速逃命。
城堡外,岑青和茉莉走下台阶,身后无人跟随。
飞雪连天,铺开大片银白。
站在雪中,岑青回望屹立的城堡,轻轻咳嗽几声,心情大好。
“先收些利息。”
他脚步轻快,嘴里哼着陌生的曲调。
今天只是开始。
他会取回属于他的一切,无论土地、财富、还是权力。
有人过于贪婪,总想得寸进尺。既然如此,就该让他们认清现实,给他们一个教训,刻骨铭心。
6.第六章
日暮山脉位于血族王国西境,由绵延无尽的峰峦组成。
山体陡峭,高低错落,一眼望去如矛头林立。
西境气候恶劣,山中草木稀疏,山脚沟壑遍布,形成宽窄不一的峡谷。
谷底堆积各种颜色的石块,石块缝隙间散落大量骸骨、铠甲和不同种族的兵器,全部是古战场的遗迹。
每逢清晨和傍晚,峡谷中皆会雾气蒸腾。
有毒的灰雾迅速膨胀,包裹连绵起伏的山脉,蚕食大片谷地。
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偏驻扎一支骑士小队。
队伍由三十人组成,都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他们出身贵族,本领超群,屡次建立功勋却不得重用,反而遭到流放,百年间远离王城。
很不公平,却无人为他们求情。
全因他们忠心于死去的殷王后,岑青的母亲,从不曾向戈罗德宣示效忠。
基于殷王后死因存疑,他们憎恨戈罗德。
以队长米诺为首,骑士们宁愿自我流放,也不愿站在戈罗德的王旗下,更不愿向他发下誓言为他而战。
持续数日的暴雪告一段落。
风依旧冷。
风中传来凄厉的嚎叫,是灰背狼。
它们身形矫健,在山谷间行进如风。狼群总是成群结队出没,给生活在山脚的骑士们造成很大麻烦。
嗡!
破风声响起,一道流光刺破狂风,黑铁打造的箭矢弧形落地,前端凿裂岩石,凶狠地楔入地层。
箭头没入石缝,箭身与地面呈斜角,箭尾震颤摇晃,发出独特的声响。
狼群受到震慑,却没有就此离开,仍然在不远处徘徊。
狼王登上一块巨石,猩红的双眼锁定前方,呲出锋利的獠牙,仰头发出嚎叫。
叫声持续拔高,狼群纷纷响应。
声浪刮过裸露的地表,环状波纹凭空出现,迅速向外扩张,边缘撞击雪堆,逼出藏在雪后的身影。
两名黑骑士。
身材高大,肩宽腿长。两条胳膊粗壮有力,大手掌心、虎口和指腹布满茧子。
他们穿着狼皮制的靴子,斗篷由灰鼠皮拼接而成。宽大的兜帽盖住半张脸,只露出刚毅的下巴,下巴上冒出一圈青色胡茬。
目标出现,狼群的叫声愈发尖利。
凶兽们呲出獠牙,因饥饿双眼猩红,嘴角滑落恶臭的涎液。
它们竖起耳朵,捕捉到新鲜的血液在血管内流淌。
新鲜的血肉诱惑着它们,明知道危险,它们仍不惜一试,妄图捕获对面强壮的骑士。
“冬天的狼群。”一名骑士掀起兜帽,拇指扣住帽檐,棕色的卷发滑出,发下是同色的眼睛。
另一人举起长弓,又一次拉满弓弦。
一支铁箭搭上弓身,他只有一只眼睛,仍不妨碍高超的箭术。
他瞄准了数十米外的狼王。
严寒的冬季,可怕的暴风雪,贫瘠的山脉,任何食物都是弥足珍贵。
狼群如此,骑士们亦然,
嗷呜——
狼王仰起头,抢先下达攻击的命令。
狼群化作疾风,锋利的爪子踏碎岩石,猛扑向前方的猎物。
它们多日不曾进食,腹部干瘪。在奔跑时,脊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饥饿使它们无比凶恶,只有杀死对面的猎物,吞噬入腹,它们才有迎接春天的机会。
一匹狼速度最快,聚集接近后猛然跃起,腥风扑向左侧的骑士,锋利的獠牙对准骑士的喉咙。
另有三匹狼从不同方向进攻,它们更加狡猾,意图将两人分开,从背后袭击他们。
骑士们抓紧射空箭匣,准头相当不错,几匹狼应声倒地。
在恶狼扑上来时,两人同时拔剑,背靠背站立。
寒光横向扫过,呜咽声中血色飞溅,偷袭的狼被拦腰斩断。
它们的皮毛撕裂,骨头断开,前爪以诡异的角度弯曲。落地之前,内脏先一步从伤口飞出,滚落在积雪之中。
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生存的竞争,与死亡拉锯。
狼群和骑士皆拼尽全力,没有一丝一毫后退的余地。
嗷呜——
嚎叫声再次响起。
狼王跳下岩石,加入对猎物的围捕。
狼群孤注一掷,进攻愈发猛烈。
两名骑士配合默契,防守滴水不漏。可惜他们没有战马,战斗力难免打折扣,无法有效发起反击。
一匹狼咬住骑士的肩膀,只差一点就会撕开他的脖子。
骑士迅速侧身歪头,避开致命一击。斗篷下的铠甲很好地保护了他,狼牙磕碰铁片,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终究未能咬穿。
“萨雷!”
“我没事!”
同伴担忧的声音传来,独眼骑士单手抓住狼口,左臂扼住狼的脖子,试图将它勒死。
更多恶狼冲上来,妄图以数量扑灭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破风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狼群猝不及防,顷刻被箭雨覆盖,根本无法闪躲。
雪地中冒出多道身影,厚重的积雪破开,埋伏的骑士陆续现身。
他们都穿着狼皮靴和灰鼠皮斗篷。由于缝纫技术一般,皮毛颜色驳杂,和美观一点也不搭边。
为行动方便,斗篷下摆被骑士们束在腰间,用皮绳牢牢扎紧,显得上身格外臃肿。
他们的武器多种多样,五花八门。无一例外,都被打磨得异常锋利。
“狼群在这里,杀死它们!”
“我们的晚餐!”
骑士们埋伏数个小时,不仅要忍受寒冷,还任由狼群踩在身上。
现如今,猎物全部落入陷阱,终于到了收获时刻。
狼群感知到危机,不由得心生退意,奈何为时已晚。
骑士们与狼群多次遭遇,双方早已经不死不休。如今包围圈合拢,他们不会放过一头猎物,势必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动手!”
麦里和萨雷作为诱饵,成功完成任务。
见同伴们出现,两人抹去下巴上的血痕,奋力挥舞起长剑,里应外合,对狼群展开夹攻。
灰背狼一匹接一匹倒下,一朵朵红梅绽放,在雪地上烙印猩红。
狼王战斗到最后一刻。
它凶狠地朝骑士们呲牙,没有丝毫胆怯。即使全身浴血,腰侧和前腿伤痕累累,它仍不肯倒下。
四周全是同伴的尸体,它发出凄厉的嚎叫。
声浪掀起血雾,灰背狼的尸体接连浮起,陆续爆裂开,碎块砸向周围的骑士。
“不好,快散开!”
队长米诺大吼一声,骑士们迅速后撤。三人躲闪不及被狼尸砸中,瞬间飞出数米。
狼王趁机前冲,直扑向米诺。
疾风交错而过,米诺矮身挺起重剑,狼王正面撞上剑身,自头部中心分开,从头至尾被劈成两截,尸体砸向地面。
血红爆裂,狼王身死,怪象戛然而止。
碎裂的狼尸悉数坠落,鲜血瞬间凝固,碎块表面覆上一层血红色的冰晶。
“大丰收!”
骑士们大声欢呼,来不及擦去脸上的血,也无暇关注伤口,争相扑向战利品,各自抓起一块。锋利的尖牙刺破牙床,轻易穿透坚韧的狼皮,吸食残留的血,撕扯犹带着温度的狼肉。
嘎!
刺耳的叫声突然传来,打断骑士们的进食。
众人停下动作,警惕地望向天空。兜帽挂在肩上,收窄的瞳孔锁定目标,一群漆黑的乌鸦。
“报丧鸟?”
米诺反手抹过下巴,狭长的双眸闪过异色。
乌鸦盘旋数周,其中一只脱离群体,径直飞向他。
金色的圆环箍住乌鸦双腿,鸟爪上抓着一封信,以特殊材料书写,卷成圆筒状,上面盖有蜡封。
距离米诺头顶半米,乌鸦松开利爪。
纸筒轻飘飘滑落,被米诺单手接住。
他认出蜡封上的图案,不由得瞳孔微缩。迫不及待地划开蜡封,解开绳子,展开信件浏览。
“队长,谁的信?”
“上面写了什么?”
骑士们好奇不已,纷纷聚集过来。
米诺抓住信纸,手指用力,彰显他此刻的心情,紧张、激动、难以置信,终化成无上的喜悦。
“是殿下!”
他从信中抬起头,俊美的面孔扬起笑容。
信件在人群中传递,黑骑士们忘记了饥饿,争先恐后凑到信纸前,看清上面的内容,反应如出一辙。
“殿下出了黑塔?”
“他在召集我们!”
“雪域?”
“要去北边?”
“联姻,和巫灵?”
激动和兴奋之后,骑士们回归冷静,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米诺抬起手,打断众人的议论。
“信上说事情已定,殿下不日就要启程。”米诺收回信件,仔细卷起来藏进怀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论,而是马上收拾行李,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王城。无论如何,必须用最短的时间与殿下汇合。”
目光环视众人,米诺加重声音,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带有誓言的禁锢:“东部也好,北部也罢,殿下需要我们,我们必将忠诚追随,守卫他,为他而战,直至生命终结!”
骑士们表情肃穆,瞳孔染上猩红。
他们双耳拉长,锋利的獠牙露出嘴角,长久的流放生涯并不能磨灭他们的意志,更不会使他们颓丧和消沉。
“为殿下!”
米诺一声令下,骑士们迅速返回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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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众人不忘带上狼尸。既是战利品,也是宝贵的食物,能支撑他们赶路,自然不能有一点浪费。
“我们需要代步工具。”副队长佩诺尔特出现在米诺右侧。
众人在雪地中奔跑,速度快得惊人。
两侧景物急速后退,仍不影响他说话,更听不出半点喘气声。
“山后有一座军营,那里有战马。比不上我们的老伙计,至少能用。”米诺随口说道。
“抢劫军营?”
“你反对?”
“不,我很赞成。”佩诺尔特说道,更进一步补充,“我们不该只带走战马,食物、保暖的衣服和靴子,还有更多有用的东西,我们都很需要。”
“佩诺尔特,我的副队长,这真是令人喜欢的建议!”米诺大笑出声,曲起手指抵在嘴唇边,口哨声随风传出。
黑骑士们收到讯号,发出兴奋的嚎叫声。
声音撕裂狂风,在旷野中扩散开,经久不散,昭示又一场战斗即将到来。
乌鸦陆续飞落,搜寻骑士们的猎场。
它们没找到更多碎肉,却在隐蔽的岩峰间发现几只狼崽。
这些狼崽还很弱小,它们挤作一团朝乌鸦呲牙,发出凶狠的威慑。
乌鸦群盘旋在岩峰外,几只落地,歪着头看向它们。
在狼崽们濒临绝境时,粗噶的叫声响起,鸟群接到讯号,迅速振翅飞走,再未理会岩峰中的生命。
狼崽们逃过一劫,但不意味着它们能平安活下去。
恶劣的环境,恐怖的天灾,贪婪的掠食者,太多不确定因素。
失去族群庇护,它们只能在艰苦的环境中挣扎。
有幸活到成年,可以组建新的狼群;不幸在饥寒交迫中死亡,随狼群一同陨灭,消失在无边的群山之中。
这一切都与乌鸦们无关。
黑压压的鸟群完成任务,开始原路折返。
在它们的飞行路线上,频繁能见到冻僵的尸体,既有猛禽,也有死不瞑目的骑士。
他们奉命追踪这群鸟,打着拦截的主意。
很可惜,无一成功。
他们沦为雪中亡魂,全部被死亡吞噬,于寒风中堕入地狱。
傍晚时分,山脉中又起毒雾,张牙舞爪扑向山脚下的木屋。
和以往不同的是,木屋不再门窗紧闭,门窗全部大敞,任由雾气侵入室内。
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他们打着火把走进山中,决心翻越陡峭的绝壁,入侵山峰另一面的军营,为自己补充一批物资,再踏上奔赴王城之旅。
入夜,乌鸦们停止赶路,栖息在一片广袤的森林中。
森林拱卫之下,荒野中心簇起光亮,似点点星辉坠落大地,炫耀古老的血族王城。
今夜的王宫灯火辉煌,戈罗德又在举办宴会,邀请贵族们纵情享乐。
黑塔则静悄悄,无声矗立在夜色下。
塔楼中部,装饰奢华的房间内,岑青伏案,正在奋笔疾书。
水晶笔杆握在手中,他尝试寻找灵感,落下几行字却不满意,抓起来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一旁。
“真是太难了!”
他转动笔杆,偶尔咬住笔头,很显然被难住。
难住他的不是任何严肃的内容,而是情话,一封预设对象的情书。
“巫灵喜欢什么?”
岑青自言自语,并无答案。
他喜欢未雨绸缪。
为让自己的日子更舒适些,也为计划顺利,他需要向雪域之主示好。
鉴于两人未来的身份,一封情书会是不错的开始。
敲门声传来,茉莉推开房门走入,身后跟着几名地精。
“殿下,镜子摆在哪里?”
女仆和地精不是空手而来。
在茉莉的指挥下,地精抬来两面等身高的镜子,镜面光滑,镜框镶嵌玳瑁,制作工艺十分特殊,王城中难得一见。
而茉莉一次就搬来两面。
“放在墙边。”岑青丢开笔,对女仆说道。
茉莉指挥地精移动位置,确保不差一丝一毫。
镜子摆设完毕,地精行礼后离开房间。
茉莉合拢房门,转过身,就见岑青揽镜自照,貌似在练习微笑的弧度。
“殿下?”女仆满心疑惑,面露不解。
岑青示意女仆走近,用手指压住她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个弧度:“茉莉,你认为暴君的标配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
茉莉思考半晌,试探回答:“权力,财富,军队?”
“是,但不完全。”岑青收回手,掌心覆上镜面,笑容愈发完美,却一丝不达眼底,“暴君,理应有一名妖妃。”
暴君,妖妃。
明白岑青话中所指,茉莉瞪大双眼,不禁愕然当场。
7.第七章
岑青的发言非同小可,女仆茉莉大受震撼。
离开房间时,她目光呆滞,脚步虚浮。回音在脑海中冲撞,粉碎她的冷静,随时能引爆她的情绪。
暗影在她脚下拉长,锋利的指甲擦过墙面,灯龛中的焰光疯狂跳跃,一夕间爆裂,万千火星飞溅。
怒火在心中狂燃,荆棘女仆眼眸猩红,充斥对戈罗德的杀意。
“该死的戈罗德!”
如果不是戈罗德,殿下根本不必考虑这些!
他无需殚精竭虑,本该拥有一切!
荆棘女仆穿过走廊,汹涌的杀机弥漫开来,直指灯火通明的王宫。
黑塔外荆棘疯长,在夜色中扭结盘绕。刺耳的摩擦声持续不断,与风声融合,堪比恶龙咆哮,引发生灵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黑塔内,地精们瑟缩成一团,拥挤在角落抖个不停。
“她在发怒。”
“是谁惹到了她?”
“老天!”
整整一夜,地精们在惊慌中度过,都是彻夜未眠。
翌日,可怕的气息终于消散,塔外荆棘归于平静。
女仆茉莉走出黑塔,身后跟随数名地精。
由于没睡好,地精脸上都挂着黑眼圈,精神萎靡,活似失去水分的仙人掌。
茉莉携带岑青签发的命令,前往驼背人看守的地牢,释放关押在牢中的荆棘女仆。
她们获罪入狱,迄今超过百年。
戈罗德宣称她们有罪,长期囚禁她们,还曾命人拷打她们,却始终无法让她们低头。
现如今,作为与岑青交换的条件,国王不得不释放这些女仆,允许她们走出牢房。
地牢建在王宫地下,在戈罗德掌权后启用。
上层是纸醉金迷,宴饮通宵达旦;下层血腥弥漫,充斥怨恨和诅咒,怪异又讽刺。
地牢入口狭窄,走廊曲折幽深。
火光照亮脚下,映出爬满青苔的墙壁。
石墙上痕迹斑驳,大多是囚徒残留的血。扭曲的暗影拖曳过墙面,顶端触碰屋顶,似恶灵张牙舞爪,诡异、阴森、狰狞。
钥匙和锁头的摩擦声响起,地精们熟练地开启牢门,释放关押在里面的犯人。
她们之所以关在这里,全因一场对戈罗德的刺杀。
众目睽睽之下,她们意图杀死国王。
可惜没能成功。
关押在地牢中,她们并不后悔。
如果再给她们一次机会,她们仍会这样做。只是行动会更加谨慎,绝不会让自己失手。
“出来吧,王子殿下需要你们。”
茉莉双手交叠站在火光下,看向走出来的十人。
长期的监牢生活使她们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干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早失去原本的颜色。
“离开这里,你们有时间整理自己。身为荆棘女仆,时刻要注意仪表,这副模样可不行。”
女仆们抬起手臂遮在头前,像是禁不住火光刺激,不约而同眯起双眼。
重新走入光明,她们感到不习惯,需要时间适应。
然而,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殿下用自己与戈罗德做出交换,要求他赦免你们,让你们重获自由。”茉莉声音微沉,压抑感在牢房中凝聚。
“交换?”
“血族向雪域派遣使者,有意签订盟约。殿下即将远行,与巫灵王缔结婚姻。”
闻言,女仆们的表情发生变化。
她们失去自由,却没丢掉脑子,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失去权利,沦为禁脔,成为一枚弃子。
“戈罗德,他该死!”
嘶哑的诅咒穿过走廊,似毒蛇吐信,充斥对戈罗德的憎恨和杀意,比以往更加强烈。
“事情可以从长计议。现在,你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这番话,茉莉率先转身离开。
关押女仆的牢房建在地下百米,内部构造极为复杂。想要走出监牢,必须穿过数条狭窄的走廊。
走廊曲折狭窄,地板呈回字形向上。
墙壁和棚顶爬满青苔,苔藓呈暗绿色,每隔数个小时就会分泌出透明的液体,无色无味,蕴含致幻毒素,带给囚徒们最恐怖的噩梦,最穷凶极恶的匪徒也谈之色变。
走廊内设有多道闸门,每一道都由驼背人看守。
他们身材矮小,四肢格外粗壮。脊椎骨弧形隆起,像蜗牛的壳。
由于常年生活在地下,他们视力退化,听觉和嗅觉变得格外灵敏。守护在闸门后,能分辨出灰尘飞舞的轻音,连隐形人也无法逃脱他们的耳朵。
地精提着煤油灯,高举着火把,变形的影子拖拽在墙上,一路滑行向上。
女仆们踏着火光前行,穿过一道又一道闸门。
茉莉持有岑青的命令,驼背人不敢阻拦。
清点过囚徒数量,和羊皮卷上核对无误,他们让开道路,有力的手臂拖拽锁链,拉起厚重的栅栏。
吱嘎声中,黑色栅栏向上升起。
驼背人站在闸门后,稀疏的头发遮不住头顶,外凸的眼球肆意转动,紧盯着走出监牢的女仆。鼻孔翕张,表情阴惻恻,粗糙的舌头舔舐嘴唇,既猥亵又令人厌恶。
刷!
一道疾风袭来,驼背人迅速向后躲闪,仍被划伤眼角,切掉半只耳朵。
只差半寸,他就会失去一只眼球。
地精得意地朝他咧开嘴,一双招风耳,满口锋利的尖牙,煤油灯提高至头前,声音粗噶沙哑:“留意些,小心你的脑袋。”
驼背人向对方举起拳头,没等到挥出,又一道疾风刮来,迫使他踉跄后退,背部紧贴上墙壁。
一簇苔藓突然疯长。
浅灰色的荆棘自苔藓中冒出,以惊人的速度拉长,垂挂在驼背人身后。
他反应不及,整个人被荆棘卷起,倒悬在闸门一侧。
“放开我!”
驼背人奋力挣扎,荆棘却越缠越紧。
荆条表面出现吸盘,章鱼触手一般牢牢吸附住他的身体。吸盘中冒出尖刺,刺穿他的皮肤,注入毒素。
这些毒素并不致命,不会令他死在当场。
不幸的是毒素会引发剧痛,折磨他数个小时,让他生不如死。
“我警告过你的,出于难得的好心。”地精走到驼背人身前,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头顶,恶劣地划开他的头皮。
驼背人怒不可遏。
他试图张口反击,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走远,先是地精,然后是茉莉,再之后是衣衫破烂满身尘灰的女仆。几人的发上还挂着蜘蛛网,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看不出半点昔日的风采。
脚步声逐渐远去,伴随着闸门升起落下的声响,快速消失在驼背人耳畔。
他用力睁大双眼,视线却变得模糊。
痛苦逐渐升级,他的眼球开始充血,呼吸变得急促,窒息感不期而至,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
他拼命告诉自己是错觉,他不会死,只要坚持几个小时就能解脱。
然而求生的本能压过理智。
恐惧感突破界限,驼背人陷入恐慌。
他奋力扭动身体,意图挣脱荆棘。无奈用尽全身力气,荆棘也只是轻微晃动。几经折腾,不过是空耗体力。
到头来,加速精神和身体的损耗,晕眩感袭来,他终于昏死过去。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不同的闸门后。
驼背人愚蠢且好色,不自量力的结果,注定他们有此一劫。
地牢的出口位于金岩堡西侧,正面高高矗立的黑塔。
一行人走出牢门,天空正在飘雪。
寒风卷着雪花横扫城内,带来无尽的冷意,能冰封世间万物。
茉莉回望一眼城堡,视线晦暗不明。
“我们要快一些。”她说道。
女仆们毫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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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仍穿着入狱时的衣裙。
百年时间过去,鲜艳的布料尽数褪色,破烂的长裙无法抵挡严寒。她们中的半数没有鞋子,只能赤脚走在雪中,脚趾很快失去知觉,小腿和膝盖冻得发青。
地精在前开路,女仆们行动迅速。
途中遇见巡逻的骑士,后者全副武装,锐利的视线锁定这支队伍,单手用力按住剑柄。
双方迎面相遇,彼此都没出声。
头盔遮挡住骑士们的脸庞,看不到他们此刻的表情。女仆们并不在意,双手抓紧上衣,继续向前迈步,与骑士们擦身而过。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彼此距离接近,却是泾渭分明。仿佛两条平行线,在无限的岁月中,永不可能相交。
黑塔孤立在寒风中,外墙爬满荆棘,被雪花包裹,垂挂成排透明的冰棱。
塔门向内敞开,门后是奉命等待的地精。
他们身形相近,容貌类似,身上都穿着厚实的袍子,能有效隔绝寒冷。
茉莉等人登上台阶,穿过门扉的一瞬间,肩头的积雪融化,洇出一片不规则的暗痕。
“热水已经准备好。”
“还有衣服和食物,都放在房间里。”
“如果你们需要酒,也可以送来。”
地精们忌惮茉莉,说话时小心翼翼,尽量言简意赅,和往日里的唠叨大相径庭。
“很好。”茉莉赞许他们的勤快,回头交代女仆们先去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吃些东西。我会带你们去见殿下。”
“好。”
女仆们没有纠结,以目前的形象的确不适合去见岑青。
她们从善如流点头,跟随地精的指引去往留给她们的房间,位于黑塔第四层。
茉莉继续登上台阶,准备去向岑青复命。
经过窗前时,她敏锐捕捉到异常。
荆棘女仆停下脚步,侧头看向窗外,眼前闪过数道黑影,看样子来势汹汹。
“血枭。”茉莉眯起双眼。
她认识这些鸟。
王后驯养的宠物,看似凶猛实则无用,压根无法入侵黑塔,只能在塔外盘旋。距离靠得太近,还会沦为荆棘的养料。
正这样想着,耳边就传来惨叫。
很显然,有血枭落入陷阱。
“没用的家伙。”茉莉轻嗤一声,很快越过窗户抵达走廊尽头,抬手敲响紧闭的房门。
“进来。”
声音自门内传出,房门自行敞开。
茉莉迈步走进房间,抬眼望去,没有在床上找到岑青。她的视线旁移,捕捉到坐在桌前的身影。
望见半开的窗户,她快步上前关严,回身后向岑青弯腰:“遵照您的命令,接回全部荆棘女仆,安顿在塔内。”
“她们还好吗?”岑青从桌上抬起头,水晶笔握在手中,脚下堆着五六个纸团,摆在面前信纸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尊敬的称呼,此外没有半个字。
“不太好。”茉莉叹息一声。
关押在黑暗中百年,日夜遭受幻觉和噩梦侵扰,身体不提,精神尤其受到摧残。
承受力稍差一些,早就陷入疯狂。
更糟糕一些,沉入死亡的怀抱。
荆棘女仆足够坚韧,她们咬牙熬过苦难,经受的折磨仍难以磨灭,终究会留下痕迹。她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
奈何,岑青最缺的就是时间。
岑青放下笔,斟酌片刻,对茉莉说道:“三天后,你带她们去王宫,清点母亲留下的珠宝。我想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易主,对照名录,尽可能全部找回来。”
“如果遭遇阻拦,我们可否动手?”茉莉试探问道。
“当然可以。”岑青指间转动笔杆,语气透出关心,“让她们恢复精神,发泄怒火是最快的办法。至于别的,用不着担心,我不会再让你们出事。”
茉莉愣了一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她再次弯腰,恭敬说道:“一切将如您所愿。”
8.第八章
取回珠宝势必要经历一番波折,至少王后左娜就不会心甘情愿归还。
对此,茉莉早有准备。
有同族相助,她有信心完成这次使命,把属于殷王后的宝石全部夺回来,就如那几枚龙血石一样。
话题结束,岑青再次提起笔,笔尖停留在纸上,许久没写下半个字。
万事开头难。
以为很轻松的一件事却彻底难住了他。
陛下?
亲爱的?
还是别的?
单是一个称呼就让他挠头。
茉莉好奇地探过头,谨慎问道:“殿下,您是遇见难题?能否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在写情书。”岑青直言不讳,没有丝毫隐瞒的意图,“可惜不是我的强项,总觉得脑子里少些东西。”
换成上辈子,他能轻松完成一篇论文。
万万没想到几句情话就难住他,让他觉得无从下手。
“情书?”茉莉的声调陡然拔高,“您要写给谁?”
“当然是雪域之主,那位巫灵王。”岑青奇怪地看她一眼,认为这个问题很多余。
他不停转动水晶笔杆,手指间彩光频闪,一如他此刻的心晴。
复杂、烦躁、无计可施。
“他是我的婚约者,我未来的丈夫。无论从哪个方面,和他关系融洽都很必要。”
情书。
巫灵王。
处好关系。
茉莉的表情有片刻空白。
必须承认,王子殿下的考虑很切合实际。
“据我所知,巫灵王凶狠残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暴君。他曾一怒之下引发暴风雪,覆灭上万堕落树人。还曾引发地裂和雪崩,令蛮荒兽人和长毛人的联军铩羽而归。我很赞成您的未雨绸缪,但希望您能够谨慎行事。”茉莉严肃说道。
“我很认真,也很谨慎。”岑青停下动作,单手握住笔杆,“我注定与我的父亲为敌,还有众多贵族。未来的路很重要,我不会容许自己行差踏错。”
“但是……”
“设想一下,一个仰慕他,只能依靠他,渴望他宠幸的婚约对象,还是一个不情不愿被强送来的贡品,哪一个存活的机会更大?”岑青身体前倾,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向茉莉,“我之前说过的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之前的话……
妖妃?
茉莉张张嘴,半晌才道:“您是对的。”
“所以,我忠心的茉莉,我需要一些甜言蜜语,用来打动我未来的丈夫。”岑青朝茉莉眨了眨眼,璨笑说道。
茉莉沉思片刻,突然间想起什么,道:“我有您母亲留下的日记,还有一些信件,或许能帮到您。”
“我母亲的日记和信件?”
“日记是您母亲的战斗经历,信件来自多名王室成员和贵族,表达对您母亲的爱慕。”茉莉的神情透出怀念,“您的母亲殷王后,她不仅血统高贵,能力卓越,美貌更是极富盛名。她的追求者众多,好比过江之鲫,只可惜……”
女仆的声音忽然顿住。
她目光阴鸷,神情变得晦暗。显而易见,她想到了戈罗德。
卑鄙无耻之徒,利用花言巧语和完美的伪装摘下王国最美的一朵玫瑰,却狠心将其折断,徒留遍地残红。
“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茉莉用力晃动脑袋,双手拍打脸颊,自行振作起精神,“如果您需要,我现在就去取来。”
岑青没有深究,颔首道:“是的,我需要。”
“请您稍等。”茉莉转身离开,脚步匆匆走出房间。不到片刻折返,手中提着一只精美的箱子。
箱体四角包裹金箔,箱盖雕刻蔷薇花,一朵朵绚烂绽放。花瓣边缘有些褪色,锁头爬上锈斑,明显有了岁月。
箱盖打开,里面有保存完好的日记,封皮是坚硬的兽皮,来自殷王后猎杀的野兽。书页有些泛黄,翻阅时需要加倍小心。
日记下压着大捆信件,绝大部分来自殷王后的追求者,既有王国内的贵族,也有王国之外。
岑青解开绳结,看到仍能拼合的蜡封,向母亲说了一声抱歉,逐一展开阅读。
这对他很有帮助。
一封增长见识,两封大开眼界,三封茅塞顿开,四封已是文思泉涌。
他继续展开信件,从头至尾浏览,一目十行。
读完十封信,他终于有了信心。
当下铺开信纸,拿起笔,一句句情话流出笔尖,辞藻华丽,字字句句富含情感。
这封信送出,能清楚表达他的仰慕。至于巫灵王会否被打动,岑青明白事情不会太容易。
这毕竟不是童话故事。
无论如何,只要给对方留下印象,状况就不算太坏,至少不会比目前更加糟糕。
黑塔中,血族王子确定目标,开始奋笔疾书,以惊人的热情投入情话大业。
王宫内,戈罗德难得保持头脑清醒。
他罕见地停止宴会,主动召集群臣完善盟约,为派遣使团做最后准备。受到召唤的贵族陆续抵达王宫,其中就有扎克斯,最初倡导联姻的外交大臣。
与会人员全部抵达,大厅门关闭,偶尔流出些许人声,因穿过走廊的风变得模糊,很难捕捉到半个字词。
王后寝宫中,此刻却安静得诡异。
女官们遭到冷落,沉默地退出房间。侍从也被驱逐,只能忐忑地站在走廊内。
左娜赶走所有人,独自在壁炉前来回踱步。
缝有琥珀和珍珠的裙摆拖拽在地,裙边擦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声响,恰似她此刻的情绪,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她不时望向窗口,更是推开窗户,没有一只血枭归来。
最大的可能就是遭遇不测。
“没用的废物。”
“他怎么敢,怎么敢!”
回忆数日前的屈辱,想起被抓下金冠那一刻的错愕以及随之而来的羞愤,左娜咬牙切齿,不禁火冒三丈。
国王还命令她交出所有拿走的宝石。
“那不属于你,左娜。”
戈罗德说得轻巧,态度漫不经心。
左娜愤怒不已,却没胆量当面驳斥。
她清楚自己毫无办法。
戈罗德需要岑青联姻,作为送给雪域之主的贡品。无论他的未来如何,在离开王城之前他必须活着。
戈罗德会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他,这就是他的依仗。
岑青借机要回母亲的珠宝,于情于理,左娜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甚至不能杀死他一劳永逸。
“该死的!”左娜用力抓着头发,尖牙冒出牙床,用最恶毒的词汇大声诅咒。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她注定会失去这些宝石。
得到又失去的愤恨折磨着她,令她烦躁焦灼,只能不停在室内徘徊,仿佛永无止歇的钟摆。
王后的愤怒无从发泄,丝毫影响不到国王。
议事结束,戈罗德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召来技艺最精湛的宫廷画师,要求他们前去给岑青画像。
“我的儿子需要一幅肖像。”
根据血族传统,家族成员每十年就会留下一幅肖像,王室也不例外。
岑青显然没有。
他年幼就被封闭在黑塔,成长痕迹被刻意抹除,始作俑者就是他的父亲。
最为讽刺的是,国王的私生子都能在王宫随意出入,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岑青身为戈罗德的第一个孩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竟没有一幅画像陈列在墙壁上,包括他降生时的画像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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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下令移除。
而今,国王却要大费周章,像是妆点一件礼物,只为让雪域之主满意。
“你们一起去,记住,把我的儿子画得漂亮一些。”戈罗德靠在椅子上,言辞轻佻,让人很不舒服。
岑青的容貌并不像他,更像他的母亲。
可毋庸置疑,他是漂亮的。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更是高贵血统的象征。
“去吧,别让我失望。”
“遵命,陛下。”画师们背起画板,带上作画所需的各色颜料,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城堡,走向神秘的黑塔。
想起关于黑塔的阴暗传闻,想到那个奄奄一息的侍从和重伤的骑士,他们不由自主打着哆嗦,心不断下沉。
奈何王命难违,只能寄希望于王子殿下心情好,自己毕生的好运都在此刻应验。
与此同时,遥远的王国北部边境,一支乱军在暴雪中发起偷袭。
堕落树人撞倒大片石墙,从缺口蜂拥而入,与坞堡守军展开激烈厮杀。
火光冲天,破风声持续传来,惨叫声接连不断。
殷红染遍大地,血光放射状喷溅。
交战双方频繁从墙头摔落,惨叫之后悉数毙命,尸体在寒风中冻结。
堕落树人变化出本体,搬起大块岩石砸向墙后的守军。流浪血族藏在树冠中,一次次开弓射箭,对目标展开精准射杀。
黑暗兽人助跑后越过围墙,挥舞着粗糙笨重的兵器,一次能砸倒两到三名守军,展开一面倒的屠杀。
数道暗影从天而降,他们抓起地上的守军,飞至高空后松手,任由其摔向地面。
“蛮荒羽人!”
“快放箭!”
地面和天空同时遭遇袭击,守军左支右绌,疲于奔命,瞬间陷入大乱。
战场不远处,一片孤立的悬崖上,几匹银白色的座狼在雪中现身。
座狼身形巨大,宽阔的胸脯佩戴铠甲,前脚掌凸起钢爪。幽绿的双眼阴森可怖,獠牙尖锐,闪烁慑人的寒光。
抵达悬崖边,狼首陆续低垂,现出狼背上的身影。
高挑的身形,修长的脖颈,精致的下颌线条,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几人都披着斗篷,斗篷上有独特的花纹,样式独一无二,清晰彰显出他们的种族。
他们是巫灵,雪域最强的种族。天性残暴,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
“乱军在壮大,越来越强势。”
“蛮荒部落有意趁火打劫。”
“需要禀报陛下。”
“血族,真是一群没用的家伙。”
几人说话时,风中传来号角声,大批血族援军出现,一头扎入战场。
他们现身的时机十分巧妙,犹如神兵天降,令乱军措手不及,迅速扭转战场局势。
“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真正没用。”一名巫灵说道。
“不能任由乱军继续壮大。血族提出的结盟,应该考虑一下。”另一人开口。
“听说血族会送来一名王子,他有古老的母系血脉,应该是个美人。”
“提到赏心悦目,谁能比得上陛下?他可以自己照镜子。”
“……你说得对。”
见他们偏离话题,越说越不着调,一名最年长的巫灵出声提醒:“虽然这里不是暴风城,你们也最好小心点。”
“明白。”
年轻的巫灵十分听劝,手指在嘴唇前划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巫灵们不打算久留,冰冷的手拍了拍座狼,纷纷调头折返。
边境的厮杀仍在继续,悬崖上的座狼已经离开。
它们奔驰在林间,身形迅如疾风。
冲出森林后,狼群一路穿过雪原,眨眼间化作数道流光,彻底不见踪影。
9.第九章
王国边境的战斗持续整夜。
黎明时分,暴雪初停,冷风刮过荒原,冻结遍地残雪。
殷红在大地绽放,破碎的尸体互相堆叠,看不出本来面目。断裂的武器和铠甲横七竖八散落,战场中满目疮痍,充斥血腥苍凉。
几名骑士穿梭在战场中,身上是银色的锁子甲,胸前和背部有撕裂的痕迹,来自昨夜袭击的黑暗兽人。
他们没有佩戴头盔,披风和护臂也不知去向。
穿行在身体之间,染血的靴子踩碎冻结的雪块,吱嘎作响。
时间飞速流逝,接近正午,天空中依旧昏黄。
浓密的灰云久久不散,看不到太阳的影子。只有风刮过耳畔,掀飞断裂的树枝和旗杆,呜咽声持续不断。
前方的山脊闪现黑影,刺耳的嚎叫声紧随而至。
“是狼群。”
“还有食腐鸟。”
骑士们停下脚步,其中一人抱起成捆的长剑,用力一甩扛上肩膀。
他身量极高,肩背宽阔,胸膛尤其厚实。两条胳膊粗壮有力,上臂隆起岩石般的肌肉,即便是在严冬也只穿着短袖上衣,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他身后跟随三四个年轻人,他们很幸运,在乱军袭击后活了下来。
其中两人出身贵族,初至边境时意气风发,总是高昂起下巴,像骄傲的斗鸡。
经历过几场血腥战斗,骄矜自大消失无踪,他们终于学会现实的残酷,傲慢彻底被碾碎。
他们的护卫死亡殆尽,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乱军杀死。
他们在战火中蜕变,杀戮是最好的课程。血与火使他们摆脱天真,逐渐成为合格的战士。
骑士们停在原地,开始侧耳细听。
狼嚎声此起彼伏,在风中扩散,迅速向发生过战斗的坞堡靠近。
“几十,不,至少有上百头狼。”凡纳拎起一把短剑,剑身很薄,边缘出现豁口。所幸没有太大的裂纹,有修补的价值。
“上百?你再仔细看。”米格林出现在他右侧,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中提着一把长弓。弓弦断裂,弓身也变得脆弱。简单看过两眼就被他丢到一旁,神情中闪过惋惜,“附近的狼群都过来了。”
话音未落,山脊处闪出更多黑影。
它们在残雪中游走,互相保持一定距离。彼此警惕,却又配合默契。多支狼群联合展开包围,打定主意包揽这片战场。
“冬天食物匮乏,大家都饿着肚子。不能期望野兽保持理智,给我们充足的时间清理战场。”队长奥里金大步走过来,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他肩扛一柄重剑,手臂也没空闲,环抱着大量短矛和锋利的树枝。树枝是从堕落树人身上获取,粗略打磨一下就能变成不错的武器。
他抬头望向天空,不出预料,捕捉到大团暗影盘旋。
黑压压,呈漩涡状。
是生活在广袤边境的鸟群,种类超过三位数,在冬天里以食腐为生。
“召集大家,马上返回坞堡,否则会有麻烦!”
奥里金经验丰富,判断情况很不妙。
经历漫长黑夜,活下来的骑士都很疲惫,几乎个个带伤。
狼群本就不好对付,再被食腐鸟缠上,恐怕有性命之危。
“它们在搜寻尸体,也不会介意用一些新鲜的。”另一名骑士队长从西面走来,她身材高挑,皮甲包裹下的身形纤细窈窕。手指推起遍布棕色斑点的头盔,清秀的面孔上横过两条疤痕,一条是旧伤,另一条还很新,像一条红色的蜈蚣爬过右脸。
“布叶特。”奥里金回头看向走来的女骑士队长,目光触及跟在她身后的队伍。每个人都抱着大捆武器,还有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铠甲、斗篷、手套和靴子。
艰苦的战斗好似没有尽头。补给很难及时送到,送来也不够充足。
他们必须抓紧一切机会补充物资。
最艰难的时候,骑士们接近断粮,只能吸食食腐野兽的血液,从它们的身上割肉。
这些肉的味道腥臭无比,实在难以下咽。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强行咽下去。
“奥里金,布叶特!”
另外几名骑士队长走过来,大家都是一路小跑,不自觉加快速度,越过同伴和敌人的尸体。
经历过长久的战争,众人本该对死亡习以为常。然而,看到死去的同伴,仍会生出不甘和哀伤。
如果王城派来更多增援,及时送来充足的物资,他们不必以同伴为诱饵,用坞堡设置陷阱,死伤更不该如此惨烈!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退入有防御能力的坞堡。”
“这里只能暂时舍弃。”
狼群越来越近,食腐鸟的威胁近在咫尺,队长们快速做出取舍。
商议妥当后,他们各自吹响号角,以最快的方式召集骑士。
众人带上搜集的战利品,飞速向坞堡方向奔去,沿途带起一阵风,掀飞地上的残雪和石块。
年轻的贵族奔跑在队伍中。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已经和边境骑士毫无区别。
凡纳给家中写过多封书信,米格林也几番送出消息,两人的期盼完全落空,书信如石沉大海,至今没有得到回音。
或许是送信人途中遭遇意外,也或许是他们被家族抛弃。
总之,他们彻底看清一个事实:被放逐到混乱的北部边境,他们必须依靠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王国正在衰弱,失去英明的领袖,血族找不到出路。”有年长的骑士这样说。
可惜凡纳和米格林过于年轻,无法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骑士们没有坐骑,只能依靠双腿。
他们在雪地中奔跑,靴子早就被冻透,脚趾冰冷麻木,而后是火烧般的刺痛。
没人敢停下。
狼群已经冲上来,喘息声就在身后。
食腐鸟越聚越多,大群在天空盘旋,覆上白膜的鸟瞳带来厄运,骑士们感知到危险,跑起来更加卖力。
嗷呜——
狼嚎声传来,狼群放弃追逐骑士,专心撕扯地上的尸体。
兽人、羽人、长毛人、血族。
以及树人。
堕落树人死后,尸体会迅速腐败,散发出难闻的朽木味道。狼群无从下嘴,只能放弃最大的家伙,朝其余目标下口。
食腐鸟拥有强大的胃口。
它们的胃酸能腐蚀金属和石头,区区朽木完全不成问题,它们能囫囵吞下去,交由胃液进行消化。
战场范围足够大,狼群和鸟群各踞一方,互不打扰,各自抓紧时间进食。
骑士们幸运地冲回坞堡,确信兽群没有追来,清点过人数,抓紧时间卸下战利品,合力扛起门栓关闭大门。
“转动绞盘,升起吊桥!”
伴随着呼喝声,厚重的大门向内合拢。吊桥升起,成为第二重防护。
坞堡外墙遭遇破坏,墙头存在大小不一的缺损。
好在主体建筑完好,野兽无法突入,防备狼群绰绰有余。至于食腐鸟,它们不喜欢靠近任何建筑,尤其是竖立箭楼的坞堡。
坞堡内的奴隶数量有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骑士们不打算挥舞鞭子,这样做纯粹是在浪费力气。他们选择亲自动手,合力转动绞盘,关闭城门,期望能撑到城外的野兽离开。
吊桥上升到一半,突然有号角声传来。
声音撕裂寒风,顷刻传遍荒野,回荡在血腥的战场。
“援军?”
骑士们迅速登上坞堡墙头,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
望见飞扬在风中的旗帜,众人的神情由满怀期待变成失望。
几百人。
虽然全副武装,却也称不上有力支援。
“糟糕了!”
奥里金和布叶特对视一眼,同时脸色大变。
号角声惊动狼群和食腐鸟,这支队伍惹来了大麻烦!
“快让他们停下!”
骑士队长气急败坏,奋力在高处挥手,要求来人停止前进,至少停下那该死的号角声。
可惜他们失望了。
来者非但未停,反而径直冲向坞堡。
扑簌簌的振翅声穿过头顶,骑士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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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望,登时脸色大变。
“食腐鸟!”
“他们死定了!”
没人想冲出去帮忙。
无论来者是谁,贵族也好,骑士也罢,也或许是别的身份,总之,麻烦纯粹是自找,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事态的发展却不同预期。
鸟群俯冲而至,数百人的队伍不慌不忙,队伍众人没有减慢速度,全部以双腿控马,同时在马背上开弓,集体仰射天空。
箭矢破空,击穿目标后膨开血雾。
雾气飞速扩张,一颗狰狞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更多食腐鸟。
鸟羽遭到雾气腐蚀,紧接着是皮肉和骨头。它们在天空中融化,分解成腥臭的液体,淅淅沥沥洒向地面。
望见这一幕,坞堡内的骑士倒吸一口凉气。
“骷髅骑士!”
国王的护卫队为何出现在这里?
食腐鸟受惊,纷纷振翅飞走。
它们拥有一定智慧,懂得分析利弊。不是必须你死我亡,没必要和地上的家伙纠缠。
鸟群飞走后,狼群也不再上前。
骷髅骑士们继续前行,飞驰中兜帽脱落,现出血红色的头盔以及罩在脸上的铁面具。
“奉国王陛下命令,打开禁林通道,以便使团出行。”
来至坞堡前,骷髅骑士没有停留,也没有进驻的意图。他们向驻守的骑士通报来意,其后继续前行。
他们人数有限,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肃清北部边境。何况乱军神出鬼没,除非有数倍的兵力,很难找全他们。
骷髅骑士的使命是打穿禁林,短暂扫清沿途风险,以便出使的队伍能顺利通过。
他们会在边境停留一段时间,驻守的边境骑士将由此获益。
迟迟不至的物资即将送达,足额足量。
坞堡还能获得人员补充。未来一段时间,他们可以修补建筑,加固防御,算是一件喜事。
骷髅骑士在北部边境驻扎,当日放飞信鹰,向王城通报消息。
国王戈罗德再度召集群臣,敲定使团的最终人选。
作为联姻的倡导者,外交大臣当仁不让成为正使。
戈罗德颁发任命,扎克斯接过盖有骷髅印章的文书,当面推举多名副使。
“可以。”戈罗德没有过多考虑,全部点头应允。
过程中,以丞相巴希尔为首的势力沉默不言。
他们没有争取使团名额,戈罗德却意外关注到他们,点出其中几人加入到使团之中。
扎克斯心生不满,却也没有勇气反对。
他完全不敢开口。
这是国王一贯作风,平衡权利,掺沙子,不使任何一方绝对坐大。
足够识相才能保命。
胆敢挑战国王权威的家伙早就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会议结束后,贵族们陆续走出王宫。
他们在城堡前上车,车轮向前滚动,与数名荆棘女仆擦身而过。
女仆们走出地牢,结束三日休整,奉岑青的命令去见左娜,准备取回殷王后的珠宝。
一队地精跟在她们身后,专门负责抬箱子。
别看他们个头不高,力气却相当大,几百斤的重量轻轻松松,随意就能扛走。
黑塔中,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后,岑青坐在高背椅上,黑发梳在脑后,现出精致的眉眼。耳上点缀一枚龙血石,身上穿着一件长外套,颜色与发色分外相称。
多名宫廷画师围着他,不错眼地看向他,试图捕捉到他的更多神韵,精准呈现在画布上。
大概是坐得有些累了,岑青变换姿势,慵懒地靠向椅背。
随着他的动作,耳坠轻轻摇晃,与明珠的光交相辉映,轻盈覆在他的颈侧,无比夺人眼球。
画师们望着他,不免有些失神。
“殷王后……”一名面容清癯的画师脱口而出。
撞见岑青的视线,他才骤然回神。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他脸色发白,迅速低下头。手中的画笔不慎撞上画布,红痕点入肖像眼底,意外契合,完美地烙印一抹血红。
10.第十章
城堡大厅内,国王的会议仍在继续。
戈罗德颁发多项任命,敲定使团最终人选。
这份名单照顾到各方势力,包括坚持派兵的丞相巴希尔及其拥趸,贵族们皆无异议。
扎克斯等人提议,为向雪域表达诚意,联姻之外,最好送出一批礼物。
“巫灵喜欢黄金,据说暴风城就是由黄金建造。”
“古老的王室金币是最好的礼物。”
扎克斯口中的金币来历特殊,它们藏在金岩堡深处,却不属于戈罗德。确切来说,这些金币是殷王后的遗产,全该留给岑青。
戈罗德霸占了它们,却无法公开宣称拥有它们,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这几乎成为国王的心病。
与雪域联盟提上议程,送出这批金币既能向巫灵示好,也能断绝岑青继承遗产的可能。
扎克斯为此煞费苦心。
他很记仇。
只要让岑青不痛快,他就算大仇得报。
“王室金币?”戈罗德心生迟疑,对此很不情愿。
他出身贵族,可惜家族没落。在登上王位之前,他也曾率领骑士团四处征战,获取海量战利品,积攒下大笔财富。
然而,相比起殷王后的遗产,他拥有的一切总是缺乏底蕴。
见他心生动摇,扎克斯趁机添一把火:“陛下,第一王子提出的遗产中,包括殷王后的金币。”
如果不给巫灵,难道要给岑青?
他相信国王定会有所取舍。
闻言,戈罗德抬眸看向他,阴沉的视线刺穿他的虚伪,仿佛能看清他内心最深处的算计。
国王没有计较,也没有当场揭穿。
“送给巫灵王?”
戈罗德想起岑青对他的威胁。
他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变得难以抑制。声音在大厅内回荡,近乎有些刺耳。
半晌之后,他终于笑够了。
“扎克斯,阴险的家伙,你有一颗聪明的脑袋。”
很难断言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扎克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合适的言辞应对,索性低下头,权当对方是在称赞自己:“陛下,这是我的荣幸。”
事情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戈罗德采纳了他的建议,大手一挥,将数万枚王室金币加入礼单,专门列在第一页。
“相信雪域之主会喜欢这份礼物。”戈罗德展开羊皮卷,又一次笑了,“希望我的儿子也会。”
“陛下,您有着英明的决断。”扎克斯对他竭力奉承,拥趸在一旁帮腔,毫不掩饰谄媚的态度。
其余贵族大多缄默,对此事不发表意见,只是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心中各有思量。
与会议厅相隔数条走廊,王后左娜的宫殿内,此刻的气氛却无比压抑,充斥着阴沉、不甘和愤懑。
数间密室门敞开,地精忙着进进出出,将一箱箱珠宝抬出房间。
这些箱子规格统一,箱盖打有相同印记,方便随时查验。
这本是左娜命人所为,方便区分不同来历的珠宝。如今却方便了荆棘女仆和地精。
茉莉手持名录守在门前,朗声说道:“全部打开,确保不遗漏一件。当然,也不要错拿。”
茉莉态度认真,一丝不苟。
她命人当着王后的面打开箱盖,取出里面所有珠宝,逐一进行核对。
殊不知,此举更让左娜心痛如绞。
地精们个头不高,力气却大得惊人。他们能扛起自身几十倍重量的箱子,两人合力更是轻轻松松,带着一座座“小山”健步如飞。
另有几名荆棘女仆站在走廊内,目送地精列队离开。同时不忘关注王后和她的女官,眼底闪烁冷光,凶狠的杀意暴露无遗。
她们不介意发生冲突,甚至在期待对方动手。
黑气萦绕在脚下,激活她们内心深处的疯狂和凶残,恶兽一般,企图择人而噬。
“这是最后五箱。”几名地精提着箱子走过,在密室门前稍作停留。
“全部核对过?”茉莉问道。
“是的。”地精诚实回答,“没有一件遗漏,多出来的已经取走。”
确认无误,茉莉翻过羊皮卷,手持炭笔,在羊皮卷的末尾处划过横线,代表殷王后的珠宝全部收回。
“不,还差一件。”一名荆棘女仆越过她,走向脸色难看的王后左娜。
王后的女官试图上前阻拦,结果被她用力挥开。
她的力气实在太大,女官们踉跄着后退,腰窝撞上桌角和摆放在室内的雕塑,发出清脆的声响,骨头近乎断裂。
不等女官们稳住身体,黑色荆棘在她们脚下疯长,缠绕女官全身,尖端对准她们的眼睛,令她们动弹不得,只能维持扭曲的姿势僵在原地。
这一幕震慑众人。
殿内的侍女和仆人仿佛被定住,无一例外大睁着双眼,当场噤若寒蝉。
年长的几人眼底闪过惊恐,瞳孔骤然收缩。
她们猛然记起早年事。
这些凶狠的荆棘女仆,她们曾经刺杀国王!
那场战斗惨烈无比,王宫前的台阶都被血染红。至今回忆起来,仍让她们心惊肉跳,禁不住全身颤抖,指尖冰凉。
荆棘女仆来至王后面前,作势拎起裙摆弯腰。
腰弯到一半,她忽然抬起头,嘴角以诡异的弧度掀起,眼底一片冰冷:“龙血石,您不该佩戴它。”
说话间,一簇荆棘自她掌心探出,瞬间袭至左娜面门。
左娜飞身闪躲,荆棘却如影随形,精准扯断了她胸前的项链。
大颗珍珠落地,迸溅在光洁的地面上,朝不同方向翻滚。
女仆扯断珍珠项链,只取走镶嵌坠子的宝石,鲜红如血,纯正的色泽,与岑青佩戴的那枚一般无二。
“殷王后的珠宝,您没有资格佩带。”女仆语气生硬,不给左娜留半分颜面。
左娜脸色铁青,怒火充斥胸腔,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双眼染上猩红。
“你放肆!”她怒视对面的女仆,周身掀起狂风,华丽的裙摆翻卷飞扬。
女仆凛然不惧,她竟然在笑。
疯狂,黑暗,充满挑衅。
她期待左娜动手,更想趁机杀死她。
“鸢尾,可以了。”茉莉收起羊皮卷,闪身出现在两人之间,伸出手臂拦住女仆。
死伤几个女官无所谓,对于王后,目前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国王召集贵族议事,所有大贵族都在王宫,王后突然死了,会给殿下惹来麻烦。
王子殿下愿意维护她们,她们也该有所考量。
鸢尾清楚茉莉的顾虑,收敛起黑气,朝王后恶劣一笑,足以令对方七窍生烟。
虽然没有达成目的,女仆也不觉得遗憾。
归根结底,王后左娜微不足道,戈罗德才真正该死。
茉莉拦住同伴,得体地向王后行礼:“漫长的牢狱生活让她缺乏理智,偶尔无法控制行为,请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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谅她的失礼。”
“失礼,仅仅是失礼?”左娜怒不可遏,感到异常荒谬。
她是血族王后,头戴王冠,是王国最尊贵的女人!
她无法动岑青,难道还要忍受他的侍女?!
“您佩戴龙血石本就不合规矩。”看出对方的态度,茉莉无意继续客气,虚与委蛇是在浪费时间,索性直接挑破,“这些珠宝是殷王后的遗产,理应由岑青殿下继承。您私藏它们,佩戴它们,宣称拥有它们,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身为一名贵族女爵,如今的血族王后,身份的确尊贵。
可这不代表一切。
左娜藏匿殷王后的珠宝,妄图抢夺继子的遗产,无疑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会被所有王室和贵族耻笑。
如果不想继续丢脸,最好懂得妥协。
听出话中的威胁之意,左娜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除非她提出更合适的联姻人选,粉碎岑青的倚仗,否则这口气她必须咽下去。
“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请容许我告辞。”茉莉再次向左娜行礼,动作标准却毫无敬意。
短暂的弯腰两秒,她便直起身,叫上所有人离开王宫,抬着珠宝返回黑塔。
黑色荆棘潮水般退去,终至了无痕迹。
女官们重获自由,全部摔倒在地,各个面如土色。有两人伤势极重,荆棘的毒深入骨髓,她们每动一下都像滚在钢针上,完全是生不如死。
侍女和仆人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
众人看向脸色阴沉的王后,无不心惊胆战,冷汗浸湿衣领。
“陛下……”
砰!
眨眼时间,说话的女官倒飞出去。
她飞过大半个房间,不幸撞上墙壁,登时血色飞溅。
锋利的装饰物从背后洞穿她的身体,她被迫悬挂在墙上,鲜红涌出她的口腔,浸湿长裙。她不停咳嗽,脸色迅速灰败,因流失鲜血变得气息奄奄。
其余人惊恐万状,畏惧地看向左娜,无一人敢上前查看女官的情况。
血族生命力顽强,女官不会轻易死去,但伤在心口,她注定要饱受折磨,承受一段时间痛苦。
“岑青,殷王后的后裔。”左娜的声音阴森低沉,近乎是丛牙缝中挤出,“事情不会就此结束,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城堡外,茉莉一行踏过长路,冒雪返回黑塔。
高塔中部,画师们陆续停下笔,抱起画板退出房间。他们将在黑塔中度过数日,直至画作全部完成,让岑青和戈罗德同时满意。
房门开启又关闭,岑青从桌前站起身,抬高双臂抻起懒腰。
听到乌鸦的振翅声,他迈步走到窗前,双手推开金属窗,探头向外望,正好瞧见从王宫归来的队伍。
恢复精神的荆棘女仆,她们各个脚步轻快。还有抬着箱子的地精,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看上去兴致高昂。
岑青双手支着窗台,默数排成长龙的箱子,不由得心情大好。
活了两世,他很少产生执念。
可一旦认定某件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目前仅是收回些许利息,不会让仇人伤筋动骨,今后的日子还长。
思及此,岑青扬起笑容。
他在高处挥手,欢迎荆棘女仆和地精归来。
系发的宝石链松脱,黑发滑过肩膀,在风中肆意张扬。如一张黑色的网,即将铺开死亡陷阱,纠缠住无知的猎物,牵引他们走向死亡。
11.第十一章
夜深人静,血族王城寂然无声。
飞雪扬扬洒洒,凝固遍地银霜。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遮挡明月,不见半点星光。
夜风席卷城内,带着雪片呼啸而过。沿途敲打建筑墙体,呜咽声声,打破城内寂静。
幽暗的街道上,数道人影先后闪过。
模糊的暗影落在墙面,在火光照射下扭曲变形。光影交错,倏然间隐入雪幕,如同幻觉一场。
巡逻的士兵穿过街道,行进间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长矛尾端划过地面,留下线状痕迹,
待队伍远去,雪地中出现轻薄的脚印。
印痕一路向西,掠过数排高大的房屋,直抵位于西城的奢华建筑,丞相巴希尔的宅邸。
这座建筑历史悠久,与王宫同时兴建,也在同一年完工。
巴希尔的祖先追随历代先王南征北战,战功彪炳,获封伯爵,并积攒下大量财富。他的家族显赫数十代,在王国内的地位举足轻重。
百年前,血族王室风云突变。
古老的血脉被夺走王权,戈罗德趁机登上王位。他以卑劣的手段获得权戒,为自己佩戴王冠,成为血族新一任统治者。
在王权交替的过程中,巴希尔的角色并不光彩。
他受到戈罗德诱骗,被贪婪的欲望蒙蔽双眼,终究被对方抓住把柄,不得不背叛殷王后,站到夺权者身后。
事成后,他被授予大量土地和财富,还升任高官。但就地位而言,他的家族未能得到任何提升,反而有一落千丈的趋势。
曾经不屑一顾的家伙,例如那些外戚,如今与他分庭抗礼,甚至站到他的头上。
家族成员们为此愤愤不平,对他的不满日益加剧。
巴希尔的妻子离开他,他的子女也郁郁不得志。尤其是他的长子,年少被寄予厚望,却宁愿继承母亲的爵位也要同他划清界限。
对此,巴希尔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挽留也没有斥责。
日复一日,他重复身为丞相的职责,仿佛安于现状,不打算有更多辩解。
他的表现让戈罗德十分满意。
毕竟得位不正,心中总是缺乏底气。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大贵族,他不能全部杀死,还要加以任用,给予对方足够高的官位。
巴希尔是一个靶子,不错的代表。
王权与臣权,混入外戚势力,彼此形成微妙平衡,造成王国如今的局面。
死气沉沉,进取心彻底湮灭。
大家一同陷入淤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时半刻没有危险,但也无法挣脱泥淖,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夜色中,古老的宅邸幽暗寂静,只有三层点亮灯光,该层是巴希尔的书房。
宽敞的房间装饰豪华,弧形办公桌围拢窗前,一张高背椅放在桌后,宅邸的主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靠向椅背,右臂搭着扶手,左手提着一支细长的笔杆。
在他对面的桌子上,数张羊皮卷摊开,清晰记录着王宫会议内容。
羊皮卷下压着一张信纸,从露出的页尾来看,字迹经过修饰,和羊皮卷上截然不同,却与岑青收到的密信一般无二。
向岑青通风报信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位丞相,戈罗德的重臣巴希尔。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旦泄露出去,王国上层势必发生震荡。
室内灯光明亮,烛光频繁跳跃,偶尔爆出声响。
窗外寒风呼啸,碎雪敲击窗棱,银白色大片压下,与室内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
巴希尔独自坐在窗前,俊朗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垂下眼眸,遮出瞳孔中的暗芒,不泄露半分情绪。
噼啪!
焰心爆裂。
墙内的壁炉蹿升红光,焰蛇活泼跳跃,有生命一般纠缠撕扯,迸溅出点点火星。烟气夹杂着火星卷曲上行,顺着烟囱消失无踪。
黑影出现在窗外,是一只乌鸦。
它张开翅膀,完美地融入暗夜。模糊的影子透入室内,引发巴希尔警觉。
不等他有所动作,突兀的敲击声传来,大片荆棘沿着墙壁疯长。
布满尖刺的荆条堪比毒蛇,争相攀爬上窗口,前端交错延伸,覆盖大半扇窗户。
它们在风中敲打玻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巴希尔推开椅子,转身走到窗前。
他静静地站在窗台边,仰头眺望,雪色更加浓郁,映衬得荆棘愈发可怖。
乌鸦振翅远去,荆棘扭结成一股,顶端托起数道身影。
她们身着暗红色长裙,浓密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前额。发上的饰物极有特色,既能作为装饰,也是致命的武器。
与来人对视片刻,巴希尔无声叹息。
他抬手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室内,纠缠着烛火摇曳。
“荆棘女仆,你们不守在黑塔,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巴希尔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一种温柔的颜色,配合他的长相具有极大的迷惑性。
他外貌俊朗,气质儒雅,很容易获取人的好感。
他曾经教导先王的血脉,以宫廷教师的身份出入城堡。
正是这份经历,使他在戈罗德夺权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也使他的履历更不光彩。
三名女仆站在荆棘上,身体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
巴希尔的宅邸足够隐秘,没有国王的探子。她们可以放心开口,不必担心情报泄露。
“奉殿下的命令,今夜过府造访。”一根荆条降下,茉莉降低高度,目光与巴希尔齐平。
“殿下?”
“是的。”茉莉的视线越过巴希尔肩头,落向稍显凌乱的桌面,找到想要的东西后轻点手指,一条荆棘探入室内,取走压在羊皮卷下的信纸。
巴希尔没有阻止。
他侧身让开位置,方便茉莉取走想要的东西。
“殿下需要使臣的名单,以及队伍出发的日期。”茉莉折叠起信纸,认真收起来,“此外,需要能装备三十人的铠甲、武器和战马。”
“这会引来国王注意。”巴希尔皱眉道。
“那是你该解决的问题。”茉莉不准备让步,态度十分强硬,“你发誓效忠殷王后,可你背弃了誓言。血咒会惩罚你,这是你对主人的亏欠。殿下是主人唯一的血脉,他的要求你必须完成。”
茉莉口中的主人是岑青的母亲,逝去的殷王后。
至于血咒,是对背叛的惩罚。
巴希尔抓住心口,一瞬间脸色惨白。
“我在设法弥补,我一直在赎罪。”他沉声说道。
“别为自己脸上贴金,也别妄图蒙蔽命运。你是被血咒束缚,清楚无法挣脱,为活命不得不低头。”茉莉嗤笑一声,无情地拆穿巴希尔,“你心知肚明,万一殿下遭遇不测,古老的血脉彻底消失,血咒彻底无解,你会死,你的家族也会灭亡。”
“……我明白。”巴希尔艰难说道。
正因如此,他才竭力主张派兵,避免扎克斯阴谋得逞。
无奈,他失败了。
想放逐岑青,希望他消失的是戈罗德,血族的王,他的亲生父亲。
巴希尔无力扭转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势态倾斜。他对此懊恼万分,却不敢公然发泄怨恨。
“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殿下失望。”留下这句话,茉莉的身影向后撤去,与荆棘融为一体,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其余两人冷视巴希尔片刻,警告意味十足。旋即隐去身形,与茉莉一同离开。
巴希尔站在窗前,目送荆棘女仆远去,双手用力握拳,指关节隐隐发白。指尖攥入掌心,鲜血溢出指缝,他始终一动不动,好似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时的贪念,要用毕生来偿还。我早该知道……”
他不甘受制于人,奈何无法摆脱血咒。
戈罗德的王权压在头顶,殷王后的诅咒日夜折磨着他。
巴希尔清楚自己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就此万劫不复。
可他别无选择。
“真是可悲又可笑。”
风过庭院,淹没巴希尔的呢喃。
他转身离开书房,任由窗户大开,冷风灌入室内,吹乱桌上的羊皮卷。
大片雪花飘落,浸湿地毯,沿着窗台留下大片斑驳的暗痕。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巡逻的士兵陆续交班,有人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身影,单手揉了揉眼睛,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难道是错觉?”
士兵心生困惑,有心探究,腿刚刚迈出又收了回去。
扫一眼幽暗的巷道,他果断转身离开。
大概只是错觉,没必要追根究底,更不必冒险。那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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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潜行,女仆们附身荆棘,一路上悄无声息。
抵达黑塔前,大丛荆棘破土而出,与飞雪冲击碰撞,短暂形成一幕奇景。
茉莉三人双脚落地,拍去身上的尘土和碎雪,接连提起裙摆迈上台阶,走入敞开的塔门。
在她们身后,黑塔大门无声关闭。
门内的地精搓着双手,用力跺脚,抢在手指和脚趾冻僵之前穿过走廊,返回三楼的厨房。
那里有温暖的火炉,还有喷香的食物,与寒冷的雪夜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茉莉三人在旋梯前分开。
两人返回房间,抓紧时间休息。茉莉则带着信件去见岑青,及时向他复命。
火光映照下,门上的金蔷薇光芒闪烁。
茉莉逆光而行,敲响紧闭的房门。
夜色已深,岑青仍未休息。
他靠坐在床头,黑色长发松松系着,丝绸一般垂挂在右肩。他手中捧着一本翻开的日记,来自他的母亲
白光映在他的脸上,清丽的五官愈发柔和,不带丝毫攻击性。
黑瞳深处截然相反,幽暗森冷,凝固极寒,散发无尽冷意。
“殿下。”茉莉行至床尾,拿出带回的信纸。
一声轻响,日记本合拢。
岑青抬头望过去,金架上的乌鸦振翅飞过,利落地取走信纸,用尖锐的鸟喙咬住,送至岑青手中。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不太工整,应是书写人心烦意乱。
岑青一目十行扫过,单手压下信纸,短暂陷入沉思。
“出使人员确定,出发时间尚不明确,但不会太久。”他偏头凝视珠光,似在自言自语,无需任何人应声,“边境的情况肯定相当糟糕。”
茉莉伫立在床尾,见岑青肩头微颤,当即意识到不好。
她快步走上前,抢在岑青弓身时扶住他,手指触碰冰凉的皮肤,下一刻,房间内就响起咳嗽声。
“咳咳……”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完全控制不住。
茉莉试图划开手腕,却被苍白的手指攥住。她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岑青陷入痛苦。
“殿下,您需要我的血!”她焦急说道。
“我说过,不要再伤害自己。”岑青左手制止茉莉,右手攥住自己的喉咙。他尝试调整呼吸,不断深吸气,胸腔内阵阵作痛,他仍不打算妥协。
茉莉挣脱不开,心情愈发焦急。
黑色荆棘冒出地面,缠绕在她腰间。锋利的尖刺即将划开她的皮肤,却遇白光阻拦,被迫缩了回去。
“殿下!”
“听从命令,茉莉。”
岑青十分坚持,他平时很好说话,偶尔会表现出固执一面。
这让茉莉万分头疼。
“我是您母亲的伴生种,我为您而存在。我无法看着您承受痛苦,这是在惩罚我!”
“不,茉莉,我坚持。”岑青缓和语气,咳嗽声不如先时激烈。他缓慢抬起头,脸色苍白,样子脆弱,格外惹人怜惜。
白皙的手指解开领扣,现出攀爬过锁骨的符文。
这是诅咒。
专为抑制体内的毒素。
下毒的是他的父亲,施加诅咒的是他的母亲。
前者视妻子和儿子为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后者为了保护他,耗干最后的血,在病弱和痛苦中离世。
“离开这里,我会找到解毒的办法。”岑青合拢衬衫,咳嗽声不再激烈,急促的呼吸变得和缓,“来自西部大陆的毒,或许巫灵有解决的办法。”
“卑劣的家伙,肮脏的手段!”茉莉扶着岑青靠向床头,尽可能让他舒服一些,“总有一天,我要活剥他的皮,给您做一条地毯,让您时时刻刻踩在脚下。”
“这个主意不太好。”岑青苦恼摇头,显然不太赞成。
“您怜悯他?”
“不。”岑青继续摇头,认真说道,“血族的皮不适合做地毯,不如抓来放血。”
“您认真的?”
“当然。”岑青吹起一缕掉落的额发,笑着说道:“不仅放血,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国王陛下也尝尝被毒折磨的滋味。”
“您一定能达成所愿。”
荆棘女仆笑意盈盈,字里行间酝酿杀机。
她一定会实现殿下的愿望。
哪怕付出灵魂和生命,倾覆一切,她也在所不惜。
12.第十二章
离开岑青的房间,茉莉没有立刻返回卧室。她选择沿着楼梯向下,独自前往黑塔底层。
越向下层,走廊内越是昏暗。
灯龛内的光摇曳蜷缩,逐渐变得微弱。地精在黑暗中潜行,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很难看到人影。
茉莉手持金色烛台,烛光在灯龛熄灭时点亮。
她信步穿过走廊,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裙摆搭过鞋面,影子在墙壁上拉长,于烛光下变形,边缘持续向穹顶延伸。
抵达黑塔一层,她在心中默数,驻足在一块雕刻花纹的石砖前。
石砖形状不同,大小不一,边缘互相拼接,沿着塔门向内铺设。石砖表面的纹路毫无规律,却在光照时组成扭曲的荆棘。
茉莉来到图案正中,鞋跟轻击,伴随着回声传递,雕刻花纹的石砖开始下沉,继而交替错开,现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道路异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陡峭的台阶深入地底,前方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茉莉提起裙摆,开始拾阶而下。
脚下的台阶并不稳固,有生命一般蠕动起伏。烛光照耀下,显现出台阶真容,竟是纠缠扭结的荆棘,悬空垂挂,边缘还有尖刺凸起。
台阶尽头是一道石门。
门已经打开,透过门缝泄出昏黄的光,还能听到细微声响。
茉莉吹熄蜡烛,单手推开石门。
伴随着吱嘎声响,眼前光芒大亮,门内的一切映入眼底。
不同于黑暗狭窄的通道,房间内明光大亮,白色的蜡烛围成圆环,错落悬挂在半空,照亮铺满墙壁的木架。
木架多达数十层,每层分成大小类似的方格。格子里塞满盒子和布袋,里面装着各种药材,有的普普通通随处可见,有的十分稀有,价值昂贵,几乎是千金难觅。
一名荆棘女仆在木架前忙碌。
她脚下踩着梯子,在不同的格子之间移动,频繁取出药材。每次动作都会带起一片灰尘,掀起呛鼻的味道。
“时间太久了。”她挥开旋舞的灰尘,打开巴掌大的盒子,发现里面的药材变得腐朽,外表看似完好,实则一碰就成灰渣。
砰。
她扣上盒盖,将盒子扔回到架子上,单手叉腰,心情很是糟糕。
这是她的药室,建成于百年之前。
作为荆棘女仆中最精通药理的那一个,宫廷医师也不及她的本领。
为给殷王后配制解毒剂,她竭力搜集天下珍惜材料。
奈何戈罗德下手狠辣,炎境的毒几乎无解。她使尽浑身解数,勉强能减轻殷王后的痛苦,却无法彻底拔除她身上的毒素。
小主人出生后,殷王后耗尽最后的力量,此后缠绵病榻,终至溘然长逝。
主人的死让女仆们发疯。
她们在疯狂中血洗王宫,仍未能杀死罪魁祸首。自己被关押进地牢,连累小主人也退入黑塔,只为换取她们能够活命。
回忆起往事,卷丹怒恨交加,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瞳孔逐渐变色,脚下的梯子化身荆棘,在木架前张牙舞爪,彰显出她心中汹涌的杀意。
“卷丹。”茉莉在门前出声,唤醒陷入狂怒的同族。
卷丹转过身,看向朝她走来的茉莉,抬手按住双眼,再移开时,眸色已然恢复正常。
“有事吗?”她问道。
“药配得怎么样?”茉莉在桌前放下烛台,扫一眼摆放在桌上的坩埚,里面正有液体翻滚。
“还差一点。”卷丹从高处轻盈跃下,裙摆缓慢飘落,长发紧紧束在脑后,没有一丝凌乱。
站稳后,她侧头看向木架,对茉莉说道:“许多已经不能用,好在需要的几种保存完好,加入我们的血,暂时能缓解殿下的症状。要根除毒素很难,我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卷丹转过头,目光阴翳,能看出她的沮丧。
对岑青的担忧,对戈罗德的仇恨,对殷王后的怀念,各种情绪交织,成为她在监牢中活下去的支柱。
荆棘女仆都是如此。
强烈的情感支撑着她们,让她们熬过地牢中的岁月,没有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彻底发疯。
“关于血的事情,不要让殿下知道。他不希望我们受伤。”茉莉认真叮嘱。
“殿下的心过于柔软,这不太好。”卷丹叹息一声,认真说道,“我并非在指责,只是很担心。他的敌人是一群卑劣之徒,行事下作,往往不择手段,对这些家伙不该心慈手软。”
“你不必担心,殿下的柔和只留给我们。和殿下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清楚这一点。”顿了顿,茉莉走近卷丹,单手按住她的右肩,低声说道,“他的性格不像主人,更加坚韧强悍。如果是他站在主人的立场,戈罗德根本无法得逞,他会被吊上绞刑架,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的罪过。”
卷丹愣了愣,目光落在茉莉脸上,确认她没有言辞夸大,也不是在安慰自己。
没有给她更多时间,茉莉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找你还有一件事。”
“什么?”
“关于巫灵。”
“巫灵?”
“是的。”茉莉松开手,退后半步,蜡烛的光照在她脸上,清澈的瞳孔覆上一层光膜,略有几分诡异,“主人的毒来自西部王国,殿下也是一样。只有巫灵不惧怕炎境的毒。”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需要茉莉过多解释,卷丹能猜出她接下来的话,“你想说巫灵是否有解毒的办法?”
“是的。”茉莉颔首。
卷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攥紧双手,当场陷入思考。
她在室内来回踱步,悬空的蜡烛随着她移动,踏着无声的韵律,仿佛一曲沉默的华尔兹。
终于,她停下脚步。
“巫灵太过神秘,他们的存在像是谜团,我知道得并不多。不过从常理推断,应该有两种方式。”她竖起两根手指,视线对上茉莉,“想办法获取巫灵的血,让主人喝下去。”
茉莉皱了下眉,道:“另一种?”
“发生亲密关系。”卷丹环抱双臂给出答案。
“多亲密?”
“上床,睡一觉。”
卷丹的回答干脆利落,茉莉的眉毛险些飞出鬓角。
“太粗俗了!”
“我在地牢关了一百年,总要骂走那些想占便宜的驼背人,你不能指望我保持优雅。”卷丹用小指挖着耳朵,轻轻一吹,散漫地勾了勾嘴角,“比起鸢尾她们,我已经相当收敛。”
茉莉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私下里如何我不管,在殿下面前绝不能这样。”
“我明白。”卷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疯,不是失去脑子。”
两人说话时,又有几名女仆来到密室。
依照卷丹的指引,她们走到坩埚前,依次划开手腕准备放血。
鲜红的液体线形坠落,一股清香在空气中蒸腾,旋即被药味冲散。
“足够了。”卷丹发出声音,女仆们握住伤口,陆续放下衣袖。
“有需要再叫我们。”鸢尾说道。
“好。”卷丹朝她们摆摆手,无心交谈,开始忙着熬药。
离开房间之前,茉莉在门前短暂驻足,认真思考卷丹的话。
如果真能解毒,她会向殿下提出建议。
想到戈罗德逼迫岑青的经过,她不禁讽笑一声。
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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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恶多端,妄图篡改天命,终将自食恶果。
接下来一段时间,王城内风平浪静。
平静下却隐藏暗流,不小心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倾覆古老的金岩堡。
贵族大臣们终日忙碌,频繁出入王宫。
每一次君臣碰面,都会有奇珍异宝运出宝库,装上为使团准备的马车。
车顶雕刻统一徽章,象征戈罗德国王。车轮的轮轴和轮毂是专门打造,使车辆更为坚固耐用。
拉车的烈焰马能耐严寒,它们可以在冰天雪地中奔跑,是最适合前往雪域的骑兽。
信鹰再次带回好消息,岑青的画像送抵暴风城,雪域同意血族使臣过境,两国展开正式和谈。
消息传来,很是振奋人心。
大臣们抓紧完善盟书条款,为出使任务争分夺秒。
戈罗德故意表现得像一个慈父,不时向黑塔送去关怀,既为监控岑青的动向,也为在贵族面前装模作样。
此举无疑是在掩耳盗铃,只是无人揭穿,乐得配合国王演戏。
在恭维声中,戈罗德演戏上瘾,他要求左娜前往黑塔,以王后和继母的双重身份关怀岑青。
“这是你必须做的,左娜。”
“遵命,陛下。”
左娜心不甘情不愿,暗地里磨牙,却无法违抗命令。
在拖延数日之后,她不得不走出城堡,身后跟着女官以及服务王室的裁缝。
身为王后和王子殿下的继母,背负国王的压力,她必须为岑青准备礼服和出行需要的一切物资。
“去黑塔。”
左娜走下台阶,早有仆人清理积雪,在石路上铺开毛毡,以免残雪弄脏她的裙摆和鞋子。
女官们跟随王后,一路沉默前行。
裁缝更是大气不敢喘。
他们常年为宫廷服务,各个消息灵通,这是保命的诀窍。
就在不久之前,王后重伤一名女官,起因是第一王子命人搬走了殷王后的遗产。
在这件事中,孰是孰非不是裁缝能够评判。
两人即将碰面,万一爆发冲突,才真实关系到他们的安危。
裁缝们彼此交换眼神,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距离黑塔越近,他们越是不安,总觉得此行不会太平。
奈何职责所在,他们不可能违命,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王后,一个接一个走入黑塔大门。
王城之外,三十道疾风刮过平原。
他们是从流放之地归来的黑骑士。
众人身上的衣物,脚上的靴子,腰间的武器以及胯-下的战马,全来自途经的军营。
队长米诺策马在前,副队长佩诺尔特和众多骑士紧随在后。
队伍经过处掀起黑风,仅仅三十人,气势不下千军万马。远远望见,都能感受到沉重压力。
奔驰中,佩诺尔特的斗篷向后翻卷,现出挂在胸前的口袋。
狼皮口袋频繁鼓动,从袋口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这是一只雪豹幼崽,它的母亲在与狼群搏斗中受伤,捕获不到足够的食物,同窝的幼崽都被抛弃。
它的兄弟姐妹在饥饿和严寒中死去,它在奄奄一息时被黑骑士捡起,不是作为食物,而是幸运地成为一件礼物。
“殿下应该会喜欢。”
黑骑士不仅是战斗狂人,也很懂得人情世事。
初次面见王子殿下,一只可以驯化的雪豹幼崽勉强算是拿得出手。
骑士们一日千里,快似追风逐月。
距离王城渐近,听到城头传来的钟声,众人愈加兴奋。
他们单手抓住缰绳,仰头发出嚎叫,声音汇成一股,与奔雷声交织,恰似洪流滚滚,向宏伟的城池奔涌而去。
13.第十三章
左娜从心底里厌恶黑塔。
于她而言,这里是一处不祥之地,除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踏足塔内半步。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
纵有万般不愿,她仍不得不来。
王国与雪域结盟提上日程,使臣队伍整装待发。作为联姻主角,即将送出的重要礼物,在这个紧要关头,岑青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必须精心打扮,看上去尊贵体面,不失王族风度。
左娜对此嗤之以鼻,却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她为人嚣张跋扈,恶名传遍宫廷,在戈罗德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样,细心谦恭,谨小慎微。
戴上王冠至今,她时刻小心翼翼,伪装得完美无缺。
这使她能一直坐在王后的宝座上,没有落到前几任王后的下场,或是无端遭到厌弃,或是被罗织罪名投入监狱,最终死得不明不白。
“国王不会施舍怜悯,你必须看顾好自己。”
这是扎克斯对她说的话,在她的婚礼前夜。左娜深深铭刻进脑海,迄今记忆犹新。
黑塔内并不昏暗,灯龛全部点亮,沿途一览无余。
女官们清楚看到墙角的苔藓,以及攀爬在窗外的荆棘。
暗影随风摇曳,时刻刺激她们的神经,使她们的脸色更显苍白。
裁缝们踮起脚尖走着,手中抱着工具。身后的随从或捧或扛,带来大量珍贵的布料,颜色鲜艳,花纹醒目,一眼即知价格昂贵。
一行人进入黑塔后,在地精的引领下穿过走廊,登上石砌台阶。
身侧的灯光频繁摇曳,光影交织,撑开淡薄的七彩,在台阶上方连成虹桥,顺着穹顶逐级延伸。
台阶转角立有一道身影,高挑,婀娜,身姿妖娆。
她穿着暗红色的长裙,腰间系着黑带。浓密的长发挽在脑后,额头光洁,没落下一缕碎发。
她是黑荆棘女仆,从地牢中走出不久,身上却不见阴霾。岁月的折磨并未留下多少痕迹,至少表面如此。
见到左娜,鸢尾弯腰行礼。
两人曾在王宫中见过面,对左娜而言,那一次的经历糟糕透顶,几乎令她颜面尽失。
“王子殿下在等您。”鸢尾的声音略显沙哑,话落后转身就走。
女仆的举动令左娜异常不悦。
黑塔果然是不祥之地!
想到戈罗德的命令,左娜咬住嘴唇,强压下心中怒火,傲然地抬起下巴:“那个废……第一王子在哪里?”
听到她的称呼,女仆眸光微闪,旋即脚跟转动,侧身让出通往走廊尽头的道路。
灯龛中跳跃火光,女仆的影子持续拉长,在光中扭曲变形。恐怖在沉默中弥漫,令女官和裁缝们心惊胆战。
左娜貌似不受影响。
她径直越过荆棘女仆,始终高昂着下巴,骄傲得犹如一只天鹅。
女官们跟随在她身后,虽然力持镇定,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仍显露出内心中的恐慌。
裁缝们没有假装,他们压根不必掩饰情绪,畏惧、惊疑和惶恐展现在脸上,他们在行走时弯腰,内心的恐惧无法隐藏,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接近走廊尽头,一行人又遇上两名女仆。
她们一左一右站立,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如坚硬的石膏像一般缺乏生气。
“殿下在等您。”
同样的话入耳,左娜脚步微顿,举目眺望前方。
房门自行敞开,门上的雕刻闪烁光辉,金色蔷薇在幽暗中绽放。门轴转动的速度极慢,压抑感如有实质,令她不自觉皱眉。
一名女官上前半步,在左娜耳畔低声说道:“陛下,小心。”
宫廷女官全部出身贵族,她们拥有特殊力量。
这名女官具备预知能力,尽管只是模糊的预感,仍能发挥巨大作用。在左娜身边时,她总能做出有益的提醒,借此成为她的心腹。
“我会的。”左娜凝视前方,紧抿嘴角,表明她此刻并不如看上去镇定。
房门完全敞开,门后是一间会客室。
大概多年不曾开启,纵使有地精打扫,房间内能残留一股灰尘的气息。
室内装修并不奢华,于简洁中透出庄严。
地板光可鉴人,没有铺设地毯。
墙壁上没有太多装饰,只镶嵌多盏灯台。灯台整齐排列,鎏金底座托起火烛,烛光摇曳,烟气顺着管道流入灯台内部,嗅不到一丝一缕呛人的气味。
房间中设有一张圆桌,桌旁仅有一张高背椅。
桌子靠近壁炉,高背椅后则是落地窗。窗帘已经落下,遮挡住塔外的一切,难分白天还是黑夜。
岑青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修长的双腿架起,裤管边缘搭着小腿,露出绕过脚踝的宝石链,异常的勾人。
他捧着一本硬皮书,封面和书脊上空空如也,既没有文字,也不见图画。
听到脚步声,他单手合拢书封,从纸页中抬起头。
过腰的黑发瀑布般滑落,雪白的衬衫搭配一件黑色外套,很配他的发色和眼睛,仿佛暗夜之神赐下的祝福。
亦或是诅咒。
左娜的神情有片刻恍惚。
方才一瞬间,她好似见到故人,早已经逝去的殷王后。
血族第一美人,拥有高贵血统,地位至高无上。于她而言,权力唾手可得。她本可以握有王权,然而……
左娜垂下眼帘,遮去眼底骤兴的波澜。
外表固然相似,性格和行事却有天壤之别。
基于之前的经验,她确信岑青压根不像他的生母。他可一点也不柔弱,也没有慈悲心肠。
他的性格更像戈罗德。
多么讽刺,注定为敌的父子,身上却有相似之处,甚于国王其他的孩子。
左娜陷入沉思,站在原地许久不动,也不发一言。
岑青无意起身,也没有邀请她坐下的打算。
房间中根本没有摆设她的椅子。
他慵懒地靠向椅背,硬皮书置于腿上,右掌心扣上封面,指尖一下下划动,刮擦声稍显刺耳。
荆棘女仆守在门外,岑青没有命令,她们便一动不动。
王后的女官缄默无言,没有得到明确指示,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凝滞的气氛中,裁缝们瑟瑟发抖,一个个汗如雨下。
他们很想夺路而逃,不惜从窗子跳出去。可惜想法只能停留在脑海,现实是他们被困住了。
在强大血族的压迫下,他们的头越来越低,肩膀缩起来,活像是一群鹌鹑。
终于,左娜打破沉默。
“国王陛下赐与你荣耀,你未来的丈夫是巫灵王,雪域的统治者。”她抬起下巴,态度傲慢,言辞中充满恶意,“身为血族王室成员,你必须表现得体,无论外表、谈吐、还是礼仪。”
这番话绝非示好,完全就是挑衅。
岑青望着她,真实的情绪隐藏在暗黑中,令人捉摸不透。
他拿起硬皮书,随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撑着高背椅站起身,动作优雅缓慢,外套下摆垂落,宝石钮扣熠熠生辉。
手指擦过桌边,岑青开始向前迈步。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拉近距离,左娜和女官们立即生出紧迫感。
至于裁缝,他们已经放弃挣扎。
哪怕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他们也不会是主要目标,顶多是遭受池鱼之殃。
死不了。
他们如此坚信。
岑青脚步轻盈,像是灵巧的猫科动物,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
距离左娜三步左右,他突然停住,发出一阵咳嗽声。
变故突如其来,出乎所有人预料。
走廊内传来脚步声,茉莉似一阵风刮入室内,手中捧起一只水晶瓶,瓶中是暗红色的药剂。
“殿下,您需要它。”
岑青没有拒绝。
他打开瓶塞,仰头饮下半瓶,咳嗽声得以缓解。
目睹全过程,左娜表情微变。
所以,这位殷王后唯一的血脉,的确是身体不好?
岑青出现在王宫时,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半点虚弱,让她以为之前听到的都是假话。
今日再看,他的健康状况的确不佳。
他没必要在自己面前演戏。只能是他的病难以治愈,症状已经压制不住。
“你的病……”左娜欲言又止,尚未想好措词。
“病?”岑青扣上瓶塞,单手梳过凌乱的发丝,嘴角牵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您如何认定我是生病?”
他的话意味深长,分明是意有所指。
左娜眉心深锁,直觉告诉她就此打住,最好不要追根究底。
然而……
“身为继母,我关心你的健康。作为王后,我认为你有必须尽的责任。你关系到与雪域的和谈,这不是一件小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岑青推开茉莉的搀扶,声音拉长。他继续朝左娜靠近,有女官试图拦住他,却被荆棘女仆扣住手臂。
眨眼时间,多名女仆出现在房间内,呈包围之势困住王后一行人。
“殿下,您要做什么?”
“您不能对王后陛下无礼!”
“放开我!”
面对突发状况,女官们大惊失色,言辞变得慌乱。
“王子,我是你的继母。”岑青走到近前,左娜没有闪躲,更没有退后。妩媚的双眼直视对方,似笃定岑青不敢对她如何。攥紧的双手却暴露事实,她远不如看上去镇定。
“我当然知道。”
岑青笑着弯腰,他比王后高出一头。
大概是身材纤瘦,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身高,削弱他的攻击性。
他没有触碰左娜,更没有伤害她。
他俯身靠近左娜耳边,语气轻缓,以一种诉说情话的方式,道出令人惊悚的秘密:“炎境的毒,来自伟大的国王。”
左娜面露惊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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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慌乱掩饰不住。
“你在撒谎!”她声音尖利,失去了冷静,“这绝不可能!”
事情一旦被证实,对王室会造成致命打击。
“别急着否认,我就是证据。”岑青缓慢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娜失态,欣赏着她的表情,“您是国王陛下的枕边人,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对我的母亲,以及他的历任妻子。”
左娜呆滞当场。
她试图反驳,语言却苍白无力。
正如岑青所言,她了解戈罗德,明白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为了权利和地位,他可以不惜一切,背叛所有,包括出卖自己的灵魂。
杀死妻子,毒害儿子,于他而言并不稀奇。
可那是炎境,血族的宿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左娜猛然抬起目光,气愤地瞪向岑青,强撑着说道,“你试图污蔑国王陛下!我不会上当,你是在白费心思!”
“污蔑?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岑青摇头失笑,漂亮的双眼盈满笑意,眼尾微微下垂,让他看上去既温和又无辜,“我只是出于好心。”
“好心?”
“是的,好心。”岑青的语调愈发轻柔,声音中充满蛊惑,“血族生命漫长,国王陛下对权力有极端的掌控欲望,他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他的王权。”
“你究竟想说什么?”左娜突然变得暴躁。
岑青笑意加深,言辞化作有毒的网,牢牢缠住左娜,网住了她的心脏:“扎克斯伯爵极力主张和谈,以王族的责任送我前往雪域,国王陛下乐得顺水推舟。但他也暴露出对王权的野心,你的、他的、还有你年幼的孩子。”
左娜瞳孔紧缩,可怕的念头撞入脑海,使她脸色煞白。
“你们在觊觎王位,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岑青说道。
“不,我们没有,你在胡说!”左娜矢口否认。
“没有?你难道不想你的儿子成为王位继承人,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你难道不想成为王太后,将王国的一切握在手中?别否认,你们的行为就是在证明我的话。”岑青弯起眸子,笑意盈盈,却令左娜呼吸困难。
室内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女官们僵硬当场,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群裁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老天,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良久,左娜艰难出声:“一切都是你的污蔑,我相信陛下!”
“相信?”岑青放声大笑,笑她的愚蠢,笑她的掩耳盗铃和粉饰太平,“你猜,国王陛下让你进入黑塔,会否料想到这一切?”
“你说什么?!”左娜大惊,不禁面如土色。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笑容始终不变,“大概他正想除掉你,只是缺少借口。也或许他想观察你的反应,也好方便决断,他该以什么方式对待你。”
左娜仰视岑青,獠牙因恐惧刺破牙床。
她向后退出一大步,表情扭曲,声音颤抖:“魔鬼,你是个魔鬼!”
“不,我是血族。”岑青摇摇手指,纠正左娜。他更像是在谈论天气,而非生死攸关,“想想我的母亲,还有另几位王后,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故作不知是愚蠢的行为。”
他凝视左娜,眼底酝酿惊涛骇浪,却是一闪而逝,仿佛从不曾存在,一切都是错觉。
“我的母亲被夺走一切,下场如何?”
“国王的历任妻子多死于非命。她们果真有罪,还是被污蔑,我想你十分清楚。”
“安稳的日子仅是假象。”
“你佩戴王冠的日子足够长,也太长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听着这些话,左娜如坠冰窖,寒意自脚底蹿升,快速填充四肢百骸。
“我会离开王城,远离血族王国。”岑青话锋一转,同时上前半步,又一次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我将前往巫灵的王国,投身雪域。”
他微微弯腰,托起左娜的右手,视线落在食指的戒指上,话语半真半假,和体温同样冰冷:“扎克斯伯爵妄图驱逐我,但也间接帮了我,让我能够获取自由。作为回报,我愿意给你提醒。”
声音缭绕在耳畔,冰冷的嘴唇轻触戒面。
右手被松开,左娜立即攥住自己的手指,警惕地看向岑青:“你为何向我示好?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
“示好?不,我从没有这个打算。”岑青否定了这个说法。他退后一步看向左娜,笑容被烛光模糊,声音轻柔,很难断言话中真假。
“正如我之前所言,一种回报。另外,我不想让国王陛下称心如意,就这么简单。”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他不需要左娜彻底相信,只要她心存怀疑,不肯坐以待毙,戈罗德必然要头疼一段时间。
搅乱池水,让池中更加浑浊。
他已经达成目的。
14.第十四章
岑青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比起好心好意,这种说法更切合实际。
只是左娜仍不相信。
看出她的怀疑,岑青毫不在意,他示意女仆们退下,提醒左娜:“既然想让我体面出行,不该继续耽搁时间。我想您带来的裁缝都是好手,我很乐于接受他们的手艺。”
轻易搅乱池水,掀起骇人的漩涡,始作俑者却果断抽身。
左娜兀自陷入纠结,岑青则笑吟吟地张开双臂,示意裁缝上前测量尺寸,当面提出自己喜欢的款式。
“我不喜欢束缚,最好宽松一些。至于刺绣花纹,蔷薇如何?我喜欢金色。”
“如您所愿。”
裁缝们紧张到极点,心反倒平静下来。
他们窥一眼左娜,确认对方无意阻拦,当即拿着皮尺走向岑青,测量时的动作一丝不苟,手也相当稳。
完成准备工作,他们又捧出布料。
岑青挑选出一半,其余也全部留下。在裁缝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交代女仆拿下去收好。
他的态度过于自然,以至于众人回神时布料已经搬空。
“既然是送给我的,自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还有诸位,”岑青环视在场裁缝,微笑道,“我比较挑剔,在一切工作完成前,你们需要留在黑塔。等到我出发时,你们如果愿意,可以成为我随从,包括你们的家人。”
裁缝们短暂惊愕,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一种恩赐!
他们忙不迭点头,表情激动,无不感激涕零。
听到不该知道的秘密,他们全做好最坏的打算。今天走出黑塔,王后肯定会要了他们的命。
岑青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哪怕是远离故土,前往陌生的雪域,他们照样甘之如饴。
能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相比裁缝,女官们更缺乏运气。
她们只能寄希望于身后的家族,希望左娜会忌惮贵族们的势力,不会为了封口让她们悄无声息消失。
岑青要留下所有裁缝,左娜仅皱了下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此刻心乱如麻,迫不及待去见扎克斯,希望能与兄长商量对策。
如果国王当真动了杀心,他们该如何应对?
这绝不是一件容易事。稍有不慎就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傍晚时分,王后左娜离开黑塔,身后只跟着女官,不见裁缝的身影。
目送一行人的背影,裁缝们对岑青万般感激。
“殿下,感谢您的仁慈。以灵魂发誓,我和我的家族必定效忠您!”
当面发下誓言,裁缝们跟随女仆离开房间,前往为他们准备的工作间。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随从也留了下来,并因此活得性命。
过程中,所有人闭紧嘴巴,眼睛也没有乱瞟,完全是一句话一个动作,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房门从外合拢,岑青转身走到窗前,双手撑着窗台俯瞰黑塔下方,目光寻着王后一行人前移。
茉莉走到他身边,考虑再三,终于开口问道:“殿下,您为何要提醒她?”
“会很有趣。”岑青答非所问,成功让茉莉陷入更大的疑惑。
“我不明白。”女仆说道。
“国王陛下和他的妻子,以及心腹重臣,互相失去信任,进而彼此防备。日复一日,裂痕持续加深,或有一天彻底决裂,彼此刀锋相向。难道不是很有趣?”岑青转身背靠窗前,双臂环胸,手指轻击上臂。黑暗覆在他的肩头,朦胧他的面容,明亮的双眼燃烧着恶意,毫不遮掩。
“您在离间他们?”茉莉面露恍然。
“手段粗糙,聪明人总能看破,但很有效。”岑青如此评价自己,不由得轻笑一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妄图逼他入绝境,总该付出代价。
戈罗德固然可恨,左娜也不无辜。他母亲的遗产被霸占多年,收回不算结束,付出更多才能全部偿还。
“夫妻反目,君臣失和,自相残杀。鲜血染红宫廷,场景一定相当美妙。”
他侧头望向窗外,能看到日轮下沉,明月初升。日月突兀交错,融成猩红的光,天空仿佛染血。
华灯初上,左娜一行人回到王宫。
厚重的城堡大门向内敞开,光滑的石板铺在脚下,每一块都历史悠久,能追溯到王城初建时期。
城堡内寂静无声。
不见骑士守卫,也不见白日里争执的大臣。
偶尔有侍女和侍从经过,行动间踮起脚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左娜来至宴会厅外,一股腥甜的气息飘过鼻端。
墙上残留飞溅的血痕,几滴恰好融入雕刻,为古老的岩刻增添一抹残佞诡谲的色彩。
种种迹象表明,在她离开期间,王宫中并不太平,血腥事件发生,极可能有人丧命。
左娜了解戈罗德。
很显然,国王陛下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
她突然变得犹豫,是否该推开面前的门。
透过门缝,有靡靡之音流淌,戈罗德又在放肆享乐。这个时候进去,应该不会惹来迁怒。
思前想后,左娜终于下定决心。
一只纤细的手覆上门扉,肤如凝脂,指甲晶莹。一枚鸽血石点缀手指,这是血族最喜欢的颜色,没人能够例外。
大厅门缓慢推开,灯光自头顶洒落,铺开大片莹白。
管弦叠奏,众多美人身披轻纱,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她们赤着双足,腰肢纤细,手臂和大腿光滑圆润。
卷曲的长发拂过脸颊,她们娇笑着贴近王座,环绕在戈罗德周围,趴伏在他的膝上。眼波荡漾,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无尽诱惑。
左娜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早习惯戈罗德的风流。
作为一名妻子,她对丈夫失望透顶。听到岑青道出的秘辛后,她更难以直视对方。
猜忌、畏惧、恐慌、以及必须掩饰的厌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她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岑青的手段相当有效。
在此时此刻,以及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左娜对戈罗德的畏惧和猜疑不会消散,厌恶更会成倍增长,直至她再难以忍受。
情绪濒临崩溃,她将如何选择?
也或许她没得选。
戈罗德会先发制人,摘掉她的王冠,把她和她的家族一起投入监狱。
深吸一口气,左娜尽量调整心态,迈步穿过大厅。
宽大的裙摆波浪状翻滚,遮挡住镶嵌珍珠的鞋面,也掩去她的脚步声。
戈罗德注意到自己的妻子,他从美人的胸口抬起头,单手摇晃着金酒杯,以一种令人心惊的目光注视她。
黑暗,冰冷,阴毒。
唯独缺乏亲昵和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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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王后,你回来了。”即使面对妻子,戈罗德也没有推开他的情人,而是斜靠在椅子上,半点不顾及对方的颜面,“事情办得如何?”
蕾丝袖口下,左娜攥紧手指。
她尽可能摆正目光,不去看国王身边妖娆的美人。她们的存在令她倍感羞辱,却毫无办法。
身为王后,她必须纵容自己的情敌。
何其可笑。
“遵照您的命令,我向岑青王子传达您的吩咐。”左娜说道。
“哦?”戈罗德歪斜着身体,缓慢眯起双眼,“他表现如何?”
“他很谦逊,也很顺从,陛下。”左娜垂下眼帘,遮挡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几名女官站在她身后,闻言心头剧震。强压下心中的惊愕,几人力持镇定,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谦逊,顺从,你没有开玩笑?”戈罗德十分惊讶,他忽然坐直身体,上半身前倾,背部离开座椅,“欺骗我可不聪明。”
“我对您无比忠诚,我的陛下,我深爱的丈夫。”左娜依旧垂着眼帘,脸色苍白,没有改变自己的说辞。
半晌,戈罗德挥开身边的情人,从王座上起身,来至左娜身前。
他抬手托起左娜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能轻易捏碎她的骨头。
左娜被迫抬高视线,对上那双阴冷的眼睛。
她极力想要稳住自己,仍禁不住打着冷颤。指尖微微抖动,仿佛被可怕的掠食者锁定,落入对方掌心,濒死的恐惧充斥大脑,侵蚀四肢百骸。
“左娜,我的妻子,你应该不会对我说谎。”戈罗德低声呢喃,如同在诉说情话。
“当然。”左娜翕动嘴唇,艰难吐出声音,“您清楚,他搬空了我的库房。如果不是为您,为了您的王国,在进入黑塔之后,我会亲手撕碎他!”
闻言,戈罗德放声大笑。
英俊的面孔,爽朗的声音,至高无上的权力,无疑充满了魅力。
他轻吻左娜的额心,看似打消了怀疑。
“我会补偿你,我挚爱的王后。不必为失去烦恼,你会拥有更多,超出你的奢望。”
“感谢您,陛下!”
左娜扑进戈罗德怀中,柔顺地埋入他的胸膛。装饰外套的胸针缠住她的头发,一阵刺痛,使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她明白戈罗德仍存戒心,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装傻。
此刻,她终于明白岑青的意图。
奈何走入黑塔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坠入漩涡。
闭上双眼,左娜拼命说服自己,在拥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谦恭和顺从,让戈罗德能够放松戒心,不至于马上罗织罪名将她赶出王宫,或是把她投进监狱。
同样的暗夜,在遥远的雪域腹地,巫灵王的宫殿中,一幅画像正悬于他的卧室。
衣袂摩擦声响起,修长的身影来至画像前,白皙的手指描摹画中人的轮廓,刺绣银线的袖摆滑过手腕,现出两枚精致的环镯。
镯身相触,浮现一道微光,恰好落于画中人的耳坠上,于静谧中夺人心神。
“来人。”清澈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优雅、克制,如宝石钮扣束缚的衣领,充满禁欲气息。
“召唤弗兰,命他前往金岩城。”
“遵命,陛下。”
殿外的巫灵领命,转身飘然离去。
当夜,四道暗影离开暴风城,似流光穿过凛冽的狂风,奔赴血族王城。
15.第十五章
戈罗德心情畅快,拥着妻子回到王座。
情人们很识趣,娇柔地倚靠在两人腿边,没有一人挑衅左娜。偶尔有眼神飘来,充斥着暧昧气息,更像是一种挑逗。
她们是国王的菟丝花,也不介意奉承王后。
追逐欢愉是血族的本性,没有必要压抑,更不必遮掩。
戈罗德乐意看到这一幕,单手举着酒杯,在美人卖力的讨好下享受别样刺激。
大厅内,中断宴会再次开启。
靡丽的乐音流淌出窗外,荡开飞雪,与风声相和,萦绕在夜空中经久不散。
金岩城外,奔雷声踏碎雪海。
三十匹战马披星戴月,马上的骑士自流放地归来。
他们满身煞气,穿着粗糙的兽皮,佩戴抢来的铠甲和武器,似黑云滚滚压来,令人不寒而栗。
接近城下,骑士们同时勒住缰绳,战马陆续扬起前蹄,在火光下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队伍停下不久,一名骑士越众而出,隔着雪幕很难看清她的模样,只能从苗条的身形判断出她是一名女性。
城头火光摇曳,守城的士兵在墙后张望。
不确定来者身份,他们不会轻易放下吊桥,更不会打开城门。
“黑骑士里贝拉。”女骑士自报身份,清脆的声音穿透风雪,悉数落入守卫耳中,
“我们受第一王子召唤,从日暮山脉归来!”
黑骑士。
日暮山脉。
第一王子。
士兵们短暂惊愕,旋即浮现恐慌之色。
岑青是王族的禁忌,足足百年时间,王城众人对他讳莫如深,鲜少有人主动提起。直至最近与雪域和谈,敲定他为联姻对象,情况才发生扭转。
黑骑士是被流放的罪人。
他们人数稀少,战斗力强悍,鏖战数倍于己的骷髅骑士照样不落下风。
随着殷王后去世,第一王子退入黑塔,他们的境况急转直下,连番遭受污蔑,得不到任何公正,全部被国王流放。
对于黑骑士的传说,守城的士兵耳熟能详,部分还亲历过他们的战斗场景。
他们是一群恶兽,脚下流淌血河,是不折不扣的杀戮机器。
“真是黑骑士!”
“他们竟然回来了!”
墙头迟迟没有反应,黑骑士们等得不耐烦,集体策马靠近城门,压迫感骤然增强。
明明只有三十人,城头的士兵却如临大敌。
“派人去黑塔,对了,马上给王宫送信。”一名小队长如梦方醒,匆忙下达命令。其后靠向外墙,扬声朝来人解释,他们并非故意不开城门,而是依照规矩行事。
“我们在等候命令!”
黑骑士没有硬闯。
在听到小队长的解释后,他们耐心等在城外,等待城门开启。
大概过了一刻钟,送信的士兵去而复返。他在途中遇见荆棘女仆,得知对方专为黑骑士而来,立即调头折返。
至于去王宫送信的人,目前还在路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归来。
鸢尾随士兵登上城墙,浓密的卷发挽在脑后,发间闪烁银光,是代替发簪的小刀,刀口锋利无比。
“我代表第一王子前来。”
她当众表明身份,提步登上墙头,士兵没有加以阻拦。
盖有王子印章的羊皮卷递至眼前,几名小队长传递核实,当场确认无误,下令打开城门。
无论岑青的真实地位如何,也无论他是否握有权力,在国王正式剥夺他的头衔之前,他始终是国王的第一个王子,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他以成文下达命令,守城的士兵理应执行。
只要不与国王的命令发生冲突,没有血族会公然反抗他。
至少表面上如此。
转盘旋动,绞索用力牵拉。
吊桥砰一声落地,横跨封冻的护城河。
门栓被移走,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门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在夜色中传出极远。
黑骑士们策马入城。
他们自觉控制行速,队伍鱼贯穿过城门,看似井然有序。
马蹄踏在石板上,声音略显杂沓,如同敲击在士兵心头,莫名使人烦躁。
鸢尾单手一撑翻过城墙,有荆棘破土而出,在半空中接住她,使她能平安落地。
“殿下一直在等诸位。”鸢尾拉紧斗篷,站定在黑骑士马前。
“鸢尾,你从地牢里出来了?”里贝拉弯腰靠近马脖颈,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还有多少荆棘女仆活着?”
“不多,但也不少。”鸢尾的回答滴水不漏。
黑骑士与荆棘女仆不同,他们的忠诚基于对强者的敬畏。在确认对方是否可信之前,鸢尾不会透露太多信息。
看出鸢尾的态度,黑骑士们并不介意。
“荆棘女仆总是忠心耿耿。”里贝拉啧了一声,旋即直起身体,朝对方伸出手,“上马,速度更快一些。”
鸢尾没有拒绝。
两人共乘一骑,其余黑骑士尾随在后。
众人策马时不忘挤眉弄眼,仿佛在说:里贝拉总是更得美人青睐,他们全都望尘莫及。
一队人穿过城内,顺利来到黑塔。
塔门已经敞开,包裹硬皮的手指抓在门上,地精从门后探出头。
见到队伍抵达,他们缩着脖子走出来,快速接过黑骑士的缰绳,细心照料好战马,同时不忘向鸢尾说明,房间和热水已经备好。
“还有食物,热腾腾的食物。”一名地精补充道。
“我知道了。”女仆赞许地精的利落,亲自为黑骑士们带路。
佩诺尔特翻身下马时,胸前的口袋大幅度摇晃。雪豹幼崽从沉睡中苏醒,用力顶着系紧的袋口,试图挣脱出来。
“那是什么?”鸢尾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佩诺尔特。
副队长解开袋子,抓出里面的小家伙,单手拎起来:“送给殿下的礼物。”
小小的一团,毛茸茸,看上去异常脆弱,轻而易举就能捏碎。很难想象只需要三个月,它就能长成一头猛兽,轻松杀死超过几百斤的岩羊。
“雪豹?”鸢尾面露惊讶,地精们也好奇地看过来。
佩诺尔特抓着雪豹,俊美的脸上扬起笑容,十分阳光:“我们总不能空着手来。”
“殿下不会介意。”茉莉的声音传来。她走出塔门,扫视在场的黑骑士,又看向鸢尾,“殿下在学习巫灵语,你先带他们去休息。至于这个,”她看向雪豹,找来一个地精,“你负责照顾它,记得洗干净一些。”
“是!”地精用力点头。
黑骑士们认出茉莉,对她的安排毫无异议。
她是殷王后最忠诚的女官,在艰难的环境中保护殷王后的血脉,值得所有人尊敬。
众人陆续下马,前往准备好的房间。
经历长途跋涉,他们需要痛痛快快洗个澡,再享用一顿丰盛的大餐。
房间很舒适,热水充足,食物也很美味。空气中飘着香味,是有助眠作用的草药。
待到一切结束,黑骑士们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不由得发出叹息。
“多少年了,我都快忘记床垫的触感。”
“软面包,烤肉,还有烈酒,我受够了粗糙的狼肉。”
“饿肚子时,你可不会这样说。”
“你甚至嚼碎了狼骨头。”
“你呢,和我一样!”
笑声响起,黑骑士们互相打趣。
在长久的紧绷之后,他们的精神陡然放松,困意如约而至,不多时就眼皮打架,房间中鼾声四起。
黑塔第三层,五六个地精围着雪豹,正艰难地清洗它。
雪豹幼崽在骑士手中老老实实,像一只毛绒玩具。面对地精,它强悍地呲出獠牙,挥舞着爪子凶狠反抗。
很可惜,地精们不吃这一套。
他们准备好大盆热水,像在洗一只小猪,熟练地将雪豹幼崽按进盆里。
一名地精找来长柄刷,当场撸起袖子,发誓要将这个毛球洗得干干净净。
“它是殿下的礼物,皮毛必须干净柔软,不能有一只跳蚤!”
“绝不能有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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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们干劲十足,雪豹幼崽反抗无果,终于变得老实。
它无法自由活动,顶着满头泡沫趴在水盆边,任由刷子刷过皮毛,彻底放弃挣扎。
塔楼中部,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后,岑青席地而坐,面前摞起多本硬皮书,有的已经看完,有的刚刚翻过几页。
书籍成文年代有别,作者来自不同种族,内容也是包罗万象。
独特之处在于它们都采用巫灵语言,从文字结构到行文方式都与血族文化迥异。
岑青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天赋,短短几天时间,他就掌握数千词汇,还能够准确发音。
茉莉敲门进来时,他刚读完一本诗集,突然灵感萌发,准备用巫灵语创作一首诗歌。
“盛赞巫灵之王,你就是烈阳。不对,巫灵是阴冷的生物,月亮,星星,云朵?”岑青眉心紧锁,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开,烦躁地转动水晶笔。
必须承认,他更擅长阴谋诡计,委实缺乏文艺细胞。
“殿下,黑骑士抵达,已经全部安顿好。”忽略地上的杂乱,茉莉迈步走上前,对岑青说道。
“他们比预期来得更快。”岑青曲起一条腿,手臂环过膝盖,轻轻咬着大拇指,“通知巴希尔,铠甲、武器、还有战马,都需要提前到位。”
“我亲自去。”茉莉说道。
“好。”岑青单手撑地一跃而起,动作有些快,他又开始咳嗽。
“殿下,您的药还剩多少?莫非没有效果?”茉莉担忧地扶住他,“我马上去找卷丹。”
“不必。”岑青摆摆手,示意茉莉不用着急。他清楚自己的状况,应该没有大碍,“小问题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可是……”
“我不会逞强。”
“您保证?”
“我保证。”岑青笑着举起手指,继而转移话题,“出行的一切都要准备好,还有随行人员名单,包括裁缝和他们的家人,以及塔楼里的地精。”
“地精,您要带走他们?”茉莉十分惊讶。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岑青坐到床尾,双手撑在床上,轻轻咳嗽两声,姿态十分放松,“他们一直在照顾我,留在这里并不安全。当然,如果他们不愿意离开,我不会勉强。”
“他们并不愚蠢,一定会万分感激。”
“我不需要感激。”岑青扯了扯嘴角,突然打了个哈欠。眸光明亮,似沾染晶莹的水汽,“我只需要忠诚。”
茉莉凝视着他,回想殷王后,愈发清晰地认识到母子俩的区别。
“一切必将如您所愿。”
她低下头,影子在身后的墙壁上拉长,逐渐变形扭曲,恍如一株疯长的荆棘。
翌日,大雪初停。
东方欲晓,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霎时间晨光万丈,驱散冬日里的阴霾。
霞光割裂云层,漫射出道道金辉。
光辉笼罩大地,忽有龙卷风平地而起,裹挟残雪碎冰扶摇直上,呼啸着刮过雪海,逼近座落在平原腹地的金岩城。
狂风过处,积雪开裂,锯齿状的裂痕纵横交错。大地像被斧头劈碎,留下一道道醒目的伤痕。
风团撞向城墙,古老的城市岿然不动。唯有垂挂的冰棱断裂坠落,咔嚓声不绝于耳。
风中传来怪声,狂暴的力量膨胀爆裂,风刃放射状飞溅,墙头的士兵站立不稳,接连向后翻倒。
天幕中闯出四只巨鸟,羽色雪白,翼展超过十米。它们在天空翱翔,发出尖锐的叫声,正是雪域独有的猛禽。
“巨鸮!”
血族士兵艰难地爬起身,单手按住头盔,指甲用力扣住墙砖。
天空中的巨鸮排成雁形,丝毫不受恶劣天气影响,每一次振翅都前行数十米,眨眼间跨越平原出现在城池上方。
巨鸮背上是几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他们身姿挺拔,袖手而立,仿若比例完美的雕刻。
宽大的兜帽盖过头顶,边缘悬至鼻梁中部,遮挡住他们的眉眼,仅能看到精致的下颌以及殷红的嘴唇。
“巫灵!”
“是巫灵!”
16.第十六章
巫灵是一个神秘的种族。
他们生活在北部王国,极少会走出雪域。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腥风血雨。
巫灵大军过处,流血和战争不断。年复一年,恐怖的印象持续加深,这个种族近乎成为厄运的代名词。
此次造访血族王城,与以往的情形截然不同。
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四人前来给血族递话,雪域接受血族的示好,但金岩城必须拿出更多诚意。
之前提的可远远不够。
巨鸮出现在城市上空,王宫中很快得知消息。
巫灵们没有等候太久,王国重臣联袂出现在城头。
遵照戈罗德的命令,大臣们盛装加身,专门迎接远道而来的使者,引领他们前往城内,进入血族的王权中心——金岩堡。
巨鸮降低高度,巫灵自半空中跃下,姿态轻盈,踏雪不留痕迹,仿佛没有重量。
他们足够神秘,也极其可怕。
深色斗篷垂至脚踝,落地时下摆翻起,现出精致的靴子。
靴跟镶嵌宝石,相当奢侈。
靴帮缠绕诡异的暗纹,由于斗篷垂落,血族们来不及细看,只能依稀辨认出,应该是属于巫灵的图腾。
四人落地时悄无声息,斗篷遮挡全身,兜帽始终没有掀起。
“带路。”为首之人言简意赅,态度傲慢,甚至有些无礼。
以扎克斯为首的大臣们心生不忿,奈何有求于人,现阶段只能隐忍。他们用力咬着后槽牙,仍要摆出笑容,表情难免有些古怪。
“请。”
城墙下备有马车,车前马匹神骏无比,称得上百里挑一。车厢内装饰豪华,外部雕刻夸张的图案,带有显著的血族风格。
车顶的徽章闪烁微光,象征国王戈罗德,替代创建金岩城的古老血脉。
巫灵在车前驻足,兜帽遮挡下,眼底闪过清晰的嘲讽。
拥护一个杂碎坐上王位,整体耽于享乐,沉溺于不入流的手段,难怪血族会日渐没落。
见他们迟迟没有动作,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免心生迟疑。
“请问……”
不等话音落地,四人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进入车厢,随手关闭车门。
见状,扎克斯等人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神经紧绷,行事变得更加小心。
大臣们迅速交换目光,各自登上马车,过程中没有任何语言交流,沉默得异乎寻常。
所有人登车,车夫扬起马鞭。
骏马迈开四蹄,疾风一般穿过城内。
车旁景物向后飞退,迅速变得模糊,沿道路两侧铺开朦胧的光影。
城市上方,四只巨鸮盘旋在天空。
它们交替穿过云层,荡开一片又一片乌云。
矫健的身姿拖曳白光,凝成交错的白练,在云中绘成一幅幅奇怪的图案,风过时又被遮挡。
车队穿过城内,途经孤独耸立的黑塔。
透过车窗,巫灵们望见被荆棘缠绕的建筑,表情终于发生变化。
“黑塔。”
“血族王子的居住地。”
“据说他的母亲是血族第一美人,战场上所向披靡,政治手腕却相当稚嫩,而且过于沉湎情感。”
“如今的血族之王,依靠欺骗登上王位,手段很不光彩。”
“血族本该有一名女王。”
巫灵们长居雪域,消息却不闭塞。
他们有大量情报渠道,对于戈罗德和殷王后的爱恨纠葛以及年幼就闭居黑塔的血族王子,他们都有所耳闻。
看似高冷的生物,同样不缺乏八卦心态。
“这位王子嫁给陛下,他会失去王位继承权。”
“这是血族的事。”
“陛下单身太久,他需要一个伴侣。这位王子血统纯粹,又相当漂亮,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的确。”
巫灵们结束交谈,旋即收回目光。
想到此行目的,他们的神情变得严肃,再没有闲话的心思。
“希望一切顺利。”
最初,巫灵王对这次结盟可有可无,热衷的是他的大臣。
雪域的统治者不能一直单身。
是否有继承人不重要,毕竟巫灵生命漫长。
他们担心的是巫灵王过于孤独,甚至是孤僻。那样一来,情况就会变得不太妙。
历史经验证明,巫灵王的存在很特殊,他的情绪关系到雪域安稳。如果他像前任国王一样嗜杀,或是厌世,不仅北部,四方王国都将陷入战火,
巫灵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劝说巫灵王,奈何收效甚微。
就在众人沮丧不已时,事情意外出现转机。
岑青的画像送入暴风城,巫灵王的态度随之发生改变。
巫灵们为此欢喜雀跃,不惜改变宅家的作风,开始在外奔走,一个比一个卖力。
弗兰四人正是如此。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越过黑塔,消失在道路尽头。
马车穿过长街时,城头乌云意外散去。
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末端覆盖黑塔。塔外的荆棘披上一层光,颜色变得柔和。
黑塔内,黑骑士们从酣梦中苏醒,睁眼望向天花板,大脑有片刻空白。
常年的流放生涯,身处简陋环境,他们早习惯坚硬的床板、干硬的被子和四面透风的屋子。
房间过于温暖舒适,他们反而变得神思恍惚。
有半分钟时间,他们呆望着天花板,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脚步声从走廊中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地精的声音穿过门板,变得瓮声瓮气:“骑士老爷,该起床了。早餐已经准备好。”
早餐?
黑骑士们腾地坐起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掀开厚实的被子,赤脚踏上地面。
凉意从足底袭来,彻底驱散困意。
一人走到窗前,双手拉开窗帘。
大片阳光投入室内,刺得窗前人眼球生疼,瞳孔在瞬间收窄,足足十秒方才恢复。
“天亮了,起床!”
佩诺尔特在窗前转身,见众人又倒回去,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大步走向床铺,大手用力抓下,逐一掀起骑士身上的被子和毛毯。
黑骑士们抗议无效,只能抱怨几声,挣扎着离开柔软的被褥。
里贝拉不在房间内,她睡在隔壁的卧室。
日暮山脉环境恶劣,是一片不毛之地。
流放在该地,生存是重中之重。黑骑士忽略男女大防,常会拥挤在一起取暖。
如今条件改变,里贝拉虽然不在乎,还是接受荆棘女仆的好意,单独睡在一间卧室。
实事求是地讲,能够独占一间卧室,耳边没有呼噜声和磨牙声,也不必忍受各种难以言说的气味,是一种良好的体验。
在同僚们挣扎着爬出被窝,和温暖的床铺依依不舍时,里贝拉已经穿戴整齐,精神焕发地出现在走廊。
地精敲门时,她环抱双臂靠在墙上,右脚尖轻点,嘴里咬着一条狼肉干。不为果腹,单纯是磨牙。
她今年正好两百二十岁,经历又一个换牙期。
新生的獠牙顶开牙床,替换磨损的犬齿。过程很漫长,她总会感到不舒服,试图咬些什么,缓解口中的异物感。
地精们尽职尽责,不断敲着房门,直至黑骑士全部苏醒,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早上好。”
众人拉开房门,表现各不相同。
有的精神饱满,显然一夜好眠;有的连续打着哈欠,应该是没有睡饱;还有的表情严肃,头碰着头低声交谈,以队长米诺和副队长佩诺尔特为代表。
看到目标,里贝拉站直身体,扯下嘴里的肉干,迈步朝对方走去。
三十人都换上新外套,衬衫和长裤散发清新的味道,靴子锃亮,分明是打了鞋油。
这一切都是地精的功劳。
“早餐已经准备好,就在走廊尽头的餐厅里。”地精们很有礼貌,不同于荒野里的亲戚,他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历过荆棘女仆的严格培训。
相比之下,出身贵族的黑骑士反倒更像是一群野蛮人。
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地精布置的餐厅。
黑骑士们分别拉开椅子坐下,在宽敞的房间内享用丰盛的早餐。
面包,烤肉,蔬菜。
种类稍微单一,分量绝对充足,味道也相当不错。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吃撑了,不得不扶着肚子离开餐桌。
“殿下召唤诸位。”声音从门旁传来。
在黑骑士们用餐时,几名荆棘女仆悄无声息出现。
她们脚步轻盈,行走时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能够凭意愿神出鬼没,出现在任何地点,不被任何人发现。
黑骑士们顿时一凛,齐刷刷转过头。
“很警惕。”茉莉赞许说道。她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扫过众人,“希望诸位能一直保持警惕,以足够的谨慎护卫王子殿下。”
米诺一言不发推开椅子,佩诺尔特紧随其后。
黑骑士们陆续站起身,从放松到严肃,气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不过是眨眼时间。
“请带路。”米诺代表众人开口。
“我很乐意。”茉莉欣然颔首。
一行人离开餐厅,沿着转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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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往岑青所在的房间。
走廊内异常空旷,偶尔有风刮过,呜咽作响。
浮雕金蔷薇的房门背后,岑青靠向高背椅,面前的桌子上趴着毛茸茸一团,正是黑骑士带来的雪豹幼崽。
经过地精们的巧手,它的皮毛蓬松顺滑,白了不只一度。
大眼睛水汪汪,宽大的前掌扒住桌面,不时掀起嘴唇发出一阵哈气声。
比起豹子,它更像一只猫。
岑青从未养过宠物。
今生如此,前世亦然。
没养过,不代表他不喜欢。
在雪豹幼崽又一次哈气时,他终于没忍住,双手托起毛茸茸的小家伙,低头埋进它的肚子,陶醉地深吸气,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不能说变态,只能说和正常人有一定差距。
很不巧,也或许是太凑巧,房门没有关严,荆棘女仆和黑骑士出现在门外。
过于优秀的视力,使他们清晰捕捉到室内的一切。
众人的表情无法形容,总之,一言难尽。
“看起来,殿下很喜欢这份礼物。这是我们的荣幸。”佩诺尔特干笑两声,尽量维持体面。
米诺僵硬点头,佐证他的观点。
黑骑士们不出声,对岑青的印象有些微扭曲,好在无伤大雅。
茉莉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房门。
敲门声打断了岑青,相当及时。
他正准备滑下椅子,难保不会抱着这团毛球在地上翻滚。
“进来。”
岑青松开雪豹幼崽,后者竟然没有逃跑。四肢摊开趴在他腿上,双眼放空,看似生无可恋。
很难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雪豹脸上。
黑骑士们鱼贯走入室内,房间足够宽畅,三十人站在里面仍不显得拥挤。
“殿下,黑骑士向您问候。”
问候,而非效忠。
岑青坐回到椅子上,手指轻敲桌面,没在意众人的态度。
“我即将远行,需要诸位守护。”他没有赘言,开门见山说道,“我会提供给你们武器、铠甲以及必须的物资。你们的职责是护卫我离开王城,安全抵达雪域。中途会在边境停留,时间不会太长。”
他的直白出乎预料。
米诺等人惊讶地抬起头,表情中满是疑惑。
初次见面,可谓一波三折。
岑青给他们的观感很难定论,性格和行为都无法预期和揣测。
“此外,我还会补偿你们,弥补因流放失去的一切。”岑青继续说道。
“包括爵位?”米诺试探开口。
“包括爵位。”岑青单手抚摸雪豹幼崽,手指穿梭过雪白蓬松的皮毛,梳理黑色花纹,“千湖领是我的封地,作为我北行的条件之一。”
千湖领面积广阔,鼎盛时期,领地内建有二十多座城市,下辖数百座村庄。
如今的千湖领破败不堪,城市落魄,村庄倒塌,领民所剩无几,是王国内有名的荒凉之地。
若非如此,戈罗德也不会轻易松口,把领地封给岑青。
殷王后拥有大片领地,本该全部由岑青继承。戈罗德贪婪且厚颜无耻,明摆着不打算给他。
岑青不着急。
该是他的,必须还给他。
戈罗德可以暂时代管,终有一日,他会让对方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千湖领?”黑骑士们对这片区域并不陌生,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岑青没有制止他们。
“千湖领很荒凉,百废待兴。我需要治理这块土地,重新让它变得富饶。我有权力授予官职和爵位,在我权力范围之内。”
这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您是否会再回金岩城?”佩诺尔特突然开口,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听出他的潜台词,岑青不吝给予答案:“我会,时间可能很久,但我一定会回来,以另一种身份。”
佩诺尔特长舒一口气。
他不再犹豫,单手扣在胸前,掌心压在心脏的位置。即使心脏不再跳动,仍代表誓言忠诚。
“黑骑士佩诺尔特,宣誓向您效忠!”
黑骑士是一个整体,但也各自独立。他们全体出身贵族,血脉古老,初代祖先能追溯至金岩城创建时期。
佩诺尔特独自宣誓,虽然有些突兀,但没有任何不妥。
他是一个好的开始。
继他之后,黑骑士陆续摆出态度,向岑青宣誓效忠。
他们是刀,是盾,是最勇猛的战士。
“我发誓效忠您,全心全意捍卫您,直至鲜血流尽,灵魂永归大地!”
17.第十七章
黑骑士言出必行。
他们当场立下重誓,以生命和荣誉护卫岑青安全,势必会遵守承诺,不会轻易食言。
“只要我们还活着,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您。”米诺郑重说道。
“即使是国王?”岑青状似无意,目光却相当认真。覆在雪豹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快速放松,未被任何人察觉。
“即使是国王。”米诺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他的同僚也是一样。
黑骑士的忠诚属于殷王后,如今延续到岑青身上。
至于戈罗德,这位杀死他们的朋友,流放他们的篡位者,黑骑士的观感完全负面。
厌恶,鄙夷,憎恨,欲除之而后快。
如果有机会将长剑架上对方的脖子,他们不会有半分犹豫,必然要凶狠劈下。
“我们不会向一名篡位者行礼,哪怕他握有权戒。”佩诺尔特上前半步,自然地压低视线与岑青对视。
他有一头烟灰色的长发,服帖地束在脑后。
笔直的眉毛飞入鬓角,眼珠与头发同色,即使在战场上厮杀,也总是流淌温润的色泽。
抛开他辉煌的战绩,不提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他更像是一名学者,温和斯文、端方优雅。他该在明亮的房间中阅读诗歌,而非手持利刃走上战场,成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黑骑士。
这种迷惑性的外表常使他被误会。
只有真正与他交过手,才知道他是多么恐怖的男人。凶狠暴力不亚于米诺,甚至更胜一筹。
他向岑青宣誓效忠,的确存在真心,但也不乏夸张的表现。
不管怎样,他对戈罗德的态度无法作假,厌恶发自心底。他会毫不犹豫向戈罗德挥剑,即使面前是一位国王。
“如果您有疑虑,可以对我们烙印真言诅咒。”佩诺尔特又向前一步,更加靠近岑青,灰色的眼睛朦胧一层雾,似轻纱萦绕,“我们不会反抗。”
说话间,他抬眸看向岑青左侧,那里有一具树状鸟架。
金灿灿的架子上,一只乌鸦正在梳理羽毛。
鸟腿上套着两枚圆环,上面的文字相当古老,只有血统最纯正的王族才能唤醒和使用。
“若我说我会全盘托付信任,未免不切实际。”岑青十分坦白,语言直接却不会令人感到不适,“但我愿意试着相信你们。”
顿了顿,他莞尔一笑,架起两条腿,右手撑着下巴,姿态很是放松。
“至于诅咒,我想没那个必要。”
“感谢您的信任。”黑骑士们再次低头,比先前多出两分真心。
血族是黑暗的生物,冷血狡诈是他们的天性,黑骑士也不例外。
然而事有两面。
一旦付出忠诚,除非灵魂消散,生命荡然无存,他们的承诺绝不会改变。
谈话到此为止,彼此都很满意。
岑青的时间相当紧凑,他无法和对方多聊,当即朝茉莉勾了勾手指,道:“接下来的一切,你来安排。”
“遵命,殿下。”茉莉欣然领命,朝米诺等人颔首,示意众人退出房间。
走廊内,几名裁缝正耐心等候。
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多名地精,取代入塔时的随从。
裁缝和地精手中捧着礼服,还有搭配的腰带、靴子、斗篷,以及种类繁多的装饰品。
裁缝们手艺精湛,加上紧迫感使然,他们提前完成所有礼服,集体前来给岑青过目。
荆棘女仆从他们中间穿过,其后是黑骑士。
高人一等的身材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即使身上没有铠甲,武器也是破破烂烂,仍掩不去恐怖的杀气。
这是一群血腥生物。
比王城内的骑士更加可怕。
裁缝们这样想着,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留在房门口的女仆朝他们招手:“殿下现在有时间,你们可以进去。”
“是。”
裁缝们不敢马虎,忙不迭振作起精神,快步走进房间。各自带着他们完成的礼服,希望能获得岑青青睐。
“希望王子殿下能够满意。”
“这是个技术活。”
“打起精神!”
走廊对面,茉莉告知黑骑士,她要暂时离开黑塔。
“我要去接收一批物资,包括铠甲和武器。你们或许愿意和我同行。”她说道。
“去哪里?”米诺问道。
“巴希尔的府邸。”茉莉回答。
黑骑士们掏掏耳朵,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差点以为耳朵出错。
“巴希尔?”
“那个见风使舵的家伙?”
“他会乐意提供这些?”
“别开玩笑了!”
黑骑士们满面嘲讽,对巴希尔的观感可见一斑。
“他很乐意提供帮助。”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茉莉打了个响指,黑影在她身后闪过,紧接着窗户被推开,一株荆棘从天而降,快速探进窗口缠绕她的身体,末端服帖在她肩头。
黑骑士们安静下来。
众人碰头商讨,决定由米诺和佩诺尔特出面,其余人留在黑塔。
“我们离开期间,随时关注黑塔外的情况。”佩诺尔特说道。
“明白。”
一切交代完毕,茉莉没有选择楼梯,而是踩着荆棘跳出窗口。
米诺和佩诺尔特来不及反应,先后被荆棘缠住双腿拖出走廊,嗖嗖两声消失在窗外。
“队长!”
“副队长!”
黑骑士们大吃一惊,纷纷冲过走廊拥挤在窗前,由于动作太急,差点挤破窗框。
半空中,锋利的荆棘扭曲摇摆,像是恶作剧成功的顽童。茉莉单手拉住一根荆条,身体轻盈摇荡,裙摆短暂舒展,顺利落至地面。
经历过最初的惊愕,米诺和佩诺尔特迅速冷静下来。
两人顺着荆棘下滑,利用卓越的跳跃力踏上墙壁,数次借力后落向地面。
高大的骑士单膝蹲跪,掌心撑地,能感知到残雪的冰冷。
“走吧。”
没给两人更多时间,茉莉率先走向一辆马车,示意两人跟上。
驾车的是地精,拉车是两头豪猪。
它们体型巨大,头尾尖尖,像放平的枣核。隆起的背部长满长刺,性格异常暴躁,只有地精能驯养它们。
车厢颜色斑驳,车门处残留焦黑的痕迹。
车顶的雕刻被岁月磨平,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朵盛放的蔷薇。
“这辆马车属于殷王后。”认出车身上的标志,黑骑士目光微变。
“我以为它被烧毁了。”米诺说道。
茉莉拉开车门,回头看他一眼,声音平静:“事实上并没有。它被藏在城堡内,和主人的珠宝放在一起。一度被国王的新妻子占为己有。”
佩诺尔特闻言皱眉:“那个金发女人?”
“不,那是戈罗德的第三任妻子,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茉莉弯腰走进车厢,在靠近车窗的位置上坐下,催促车外两人,“时间有限,快上车,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去办。”
“是温吉特?”米诺踩上车前踏板,继续猜测道。
“她是第五任,下场是被扔进监狱,最终死在里面。”茉莉面无表情,索性揭晓答案,“我说的是左娜,扎克斯伯爵的妹妹,国王的第九任妻子。”
“竟然是她!”米诺和佩诺尔特同时啧了一声。
“霸占王族的遗产会遭遇诅咒,她难道不清楚?”佩诺尔特坐到茉莉对面,抬手触碰车顶,摸到一个花瓣形的凹槽。那里曾经镶嵌宝石,已经全部被撬走,从残留的痕迹推断,过程应该十分暴力。
米诺坐到他身边,懒散地抓了抓头发,四下里环顾,说道:“我可不信只有她伸手。想必戈罗德的几任妻子都起过相同的念头,她们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这位新王后,他会等着看她的下场。
三人坐定之后,车厢门关闭。
车前的地精甩动缰绳,蜷缩成团的豪猪立刻活跃起来。
它们伸展身体,抖动包裹身体的长刺,迈开腿在雪中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马车的车轮飞速转动,一瞬间离地,近乎要飞起来。
丞相宅邸内,上百名仆人正紧张忙碌。
巴希尔身负诅咒,对岑青的要求不敢拒绝。
他命心腹准备铠甲和兵器,搜集合格的战马。还命人凑齐各项物资,包括能长时间保存的口粮,掺血的酒和饮料,厚实的毯子,能阻挡风雪的帐篷,以及照明和取暖工具。
他还特地搜集了几罐獾油。
寒潮席卷血族王国全境,北方的雪域只会更冷。
这些獾油能治疗冻疮,看似不起眼,但能发挥极大作用。
血族不会在极寒中生病,但会生长冻疮。这种现象相当古怪,无奈就是现实。
“快,动作快。”
“小心点!”
管家在队伍前指挥,手中捧着册子,不时提笔记录修改,确保一切完美,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马车恰好在这时抵达。
仰赖巫灵突然造访,国王的注意力集中在宫廷内,大臣们齐聚金岩堡,今天的王城格外空旷,他们顺利抵达,中途没有遭遇任何盘查。
马车在大门前停靠,管家接到消息快步迎上前。
“丞相大人提前吩咐,如果您到来,可以自行取走物资。”管家递上整理好的册子,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茉莉接过册子,一目十行扫过,又递给米诺和佩诺尔特。
三人没有拖延时间,核对无误之后,当场装箱搬运。
战马暂且充当驽马,驮起一只只箱子和鼓鼓囊囊的口袋,列队跟在马车后,由地精牵引去往黑塔。
归程途中,有怪异的鸣叫声传来。
三人感到好奇,各自从窗口探头张望,不意外望见天空中的暗影,四只盘旋的巨鸮。
巨鸮穿过云层,白光交错而过。
它们腹部和背部雪白,翅膀边缘附着黑色飞羽,如同两把利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荡开狂风。
“巨鸮?”
“只有巫灵能驯服它们。”
米诺和佩诺尔特曾在北部边境作战,对巨鸮并不陌生。还有座狼,它们总是和巫灵一同出现。
茉莉眯起双眼,催促赶车的地精加速。
“尽管返回黑塔。”
“是!”
地精用力振动手臂,豪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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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加速奔跑。
它们像带刺的毛球在地上翻滚,沿途掀起一阵疾风。
战马必须迈开四蹄才能跟上,中途一度被拉开距离,可见这些“宠物”的速度多么惊人。
队伍回到黑塔时,迎面撞见一道陌生的身影。
他身材高挑,全身包裹在精致的斗篷里。兜帽将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精致的下巴和微薄的嘴唇。
“巫灵。”
他站在塔门前,似一尊华丽的雕塑。
守门的地精承受极大压力,两只耳朵耷拉着,双手扣紧门板,样子瑟瑟发抖。
黑骑士们走出黑塔,分列在塔门两侧。
他们手握剑柄,剑身半出鞘,警惕地看向这名陌生来客,随时准备战斗。
弗兰站在台阶下,双手袖在身前。
无视黑骑士们的防备,他缓慢仰起头,眺望黑塔中部。他知道,送给巫灵王的贡品,那位血族美人就在某一扇窗后。
他本该身处金岩堡,坐在华丽的宫殿内,见证血族国王夸张的表演。
无奈,旺盛的好奇心掌控了他的双腿。
他悄无声息离开大厅,只留下一个虚假的影子。除了他的同伴,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动向。
曾经的血族强大无比,能与巫灵分庭抗礼。
现如今,古老的血脉凋零,篡位者掌权,奢靡和堕落成风,衰落成为必然。
弗兰叹息一声,心中感到遗憾,为曾经的敌人。
就在这时,塔门后走出一道身影,是手捧木盒的荆棘女仆。
她穿着暗红色长裙,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长发梳成发髻,发间点缀一串小花,散发出幽幽暗香。
“卷丹。”见她出现,茉莉眸光微闪。又看向她手中的木盒,如果她没认错,那是岑青特地命人准备的信匣。
行至巫灵近前,卷丹停下脚步。
“您是雪域的使者,巫灵王的忠实追随者。”她说道。
“是的。”弗兰颔首。
看到盒子上的图案,猜测女仆是奉命而来,他掀起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俊美邪肆的脸庞,鼻梁高挺,眼尾狭长,瞳孔在光照时近乎透明。
“殿下很期待雪域之行。”女仆卷丹再次开口,“他对雪域之主仰慕已久。这里是殿下的心意,希望您能代为送到雪域之主手中。”
“王子殿下的礼物?”
“是的。”卷丹点了点头。
“他料定我会出现?”弗兰感到不可思议。
“这不是我能回答,很抱歉。”卷丹的声音依旧平静,将盒子递到弗兰面前。
弗兰审视她片刻,单手接过木盒。
从重量判断,里面不是宝石,也不是任何金属制品,例如匕首。
应该是书信,或者某种文书?
希望没有涂抹毒药。
弗兰这样想着,为自己的幽默勾起嘴角。
巫灵免疫所有毒素,无论植物、动物还是矿物。可惜总有人不信邪,妄图以毒药谋害巫灵王。其下场就是被投入兽笼,落得尸骨无存。
看着弗兰接过礼物,卷丹向他告辞,转身回到塔内。
心知不会在今天见到岑青,弗兰不打算多留,当即转身离开。与茉莉等人擦身而过时,不忘抬手拉上兜帽。
面孔被遮住的瞬间,四周空间发生扭曲,巫灵的身影变得透明,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警报解除,地精们顿时松懈下来。
看到运回的物资,他们自发上前帮忙,动作干脆利落。
黑骑士们收起兵器,迈步走向车后的战马,各自抬手覆上马颈,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马!”
黑塔中部,雕刻金蔷薇的房间内,岑青离开窗前,重拾古老的硬皮书。
目光触及泛黄的纸页,指尖划过一行字,他不禁勾起嘴角。
“巫灵,的确百闻不如一见。”
在他脚边,雪豹幼崽埋首一只大碗,吃得头也不抬。毛茸茸的脸上沾满浓稠的羊奶,样子格外滑稽。
金岩堡内,弗兰与幻影融合,未被任何血族发现。带回的信匣被掩盖在斗篷下,同样未被留意。
戈雅侧身靠过来,殷红的嘴唇翕动,声音极低:“你去了黑塔?”
“是的。”弗兰回答。
“你见到他了?”另一边的巫灵开口问道。
“很遗憾,没有。”弗兰如实回答。在对方感到失望之际,话锋一转,“他命侍女送出一只盒子,声称是送给陛下的礼物。”
“礼物?”
“据那名侍女说,这位王子对陛下仰慕已久,很期待雪域之行。看样子他不是被迫联姻,应该很乐意与陛下成婚。”
“我收到的情报不是这样。”戈雅闻言不禁皱眉。俊俏的面容覆在兜帽下,巧妙隐藏起情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的陛下将拥抱一个聪明的美人。而他们,”弗兰扫视在场的血族,目光幽暗,语气轻蔑,“不过是一群被玩弄在股掌之间,还自以为是的蠢货。”
蠢货?
在场巫灵挑了下眉,不着痕迹点头,笑容变得玩味。
很贴切的形容,倒也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