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不晚》
1. 轻舟初遇山万重
成德十一年,岁至冬末初春,却仍旧春寒料峭,江面上没由来地飘起了骤雨。
不过片刻,两岸渐渐变得烟雨浩渺,在这苍茫天地中却忽见远远摇曳而来一艘官船。
其中那艘官船的甲板上走来一个婆子,边走边朝两旁望了望,凛冽寒风夹着雨朝脸上刮了过来。
婆子瑟缩着连忙躲进船舱中去,紧关上舱门后,忙狠搓了搓脸,才急急往船舱里走去。
船舱的过道上都铺上了厚厚的地衣,婆子走在过道上轻不见声。
“啪——”寂静的船舱内传出了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婆子愣了愣,然后悄悄地靠近传出声响的那个船舱里,她扒着门缝朝内室偷偷看去。
里面是一位身穿灰蓝布衣的管家,他正怒目圆睁地责骂着对面被打肿了脸的丫鬟,“什么姑娘!她算哪门子的姑娘!喊她一句表姑娘,她就敢认自己是主子啦!”
丫鬟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舱内悄然泄露了出来。
婆子眯起眼睛,冷笑了笑,又悄悄退了出去,脚步轻轻,快步走到船舱最里间的一间内室,轻声开门,进到里面,瞬间温暖如春。
内室正中放置的鎏金异兽纹铜火盆上正烧着白霜碳,不时的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婆子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问道,“姑娘可醒了?”
但见一个丫鬟正坐在床榻边上打着瞌睡,听到婆子的问候瞬间惊醒,她望了望身旁掖的严严实实的帐子,悄声回答,“差不多时辰该醒了,吴妈妈,今儿个冷的很,是不是外头又飘起雨来了?”
吴妈妈正想说话,便见到浅绿色的帐子内伸出来一只似藕节般白皙无暇的手臂,“妈妈……”
她赶忙上前,把幔帐轻轻勾了起来,拢在缠枝葫芦纹帐钩上,“姑娘,可是要起了?”
幔帐里一位约十五六岁的姑娘微点了点头,那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姑娘起身,伺候着姑娘洗漱穿衣。
吴妈妈立在一旁,随即接过丫鬟递来的暖热帕子,帮着姑娘擦拭小脸。
“今年这天怪得很,这都快要开春了,天却又冷了好些,姑娘得多穿些衣裳才是。”
于是她便从箱笼里珍而重之地捧出了一件银白色暗纹羽缎竖领对襟嵌狐毛短袄,她粗糙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着这件衣裳那华光绸缎面料。
这衣裳的面料细腻如同烟雾一般轻柔,因此得了个名,唤做“罗烟缎”,然它虽轻薄但却又十分保暖,所以珍贵异常,可谓是一匹罗烟十两金,可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用得起的。
吴锦婳眼眸轻抬,轻按住吴妈妈的手,“这样的衣裳何必在这里穿,往后有的是机会穿给别人看。”
吴妈妈看着眼前的姑娘,没错,她家姑娘姓吴,闺名为“锦婳”二字,今年岁上已十六,是他们吴家的嫡长女。
只是他们家倒也不是什么勋贵人家,姑娘的父亲,不过是兖州府散州隶属府从六品同知,一个偏远地方的芝麻绿豆小官。
不过这吴家的靠山却是十分的强悍,姑娘的嫡亲姑祖母乃是当朝第一勋贵之家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吴氏。
而姑娘这一趟,便是应这位国公府的太夫人吴氏的召见,进京到这高门大户的富贵亲戚家去。
当然,太夫人自然有她的目的,即便现在吴锦婳还不太明白这位姑祖母逼迫着她和她父亲非要她进京的原因,但无妨,她也有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她想要让父母亲和离,她想要把母亲的棺椁送回林家的祖坟,她甚至还想让她父亲给她母亲……
即便这样的举动大逆不道,又或许会让她陷入困境,但她在所不惜。
吴妈妈叹了口气,把短袄仔细地收回箱笼里时,转换了话题,“姑娘,要不咱还是先得把早膳吃喽?”
吴锦婳歪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意兴阑珊地看着窗篷外的雨景,并不十分在意地点了点头。
船上摇摇晃晃的,让人胃口全失。
吴妈妈吩咐丫鬟摆上早膳,守孝中是不能食荤腥,船上又并无新鲜瓜果,因此只几样方便携带的素菜酱瓜配了清粥摆上榻几。
吴妈妈又叹了一声,只能忙着一边布菜,一边再劝她多少吃些东西。
“妈妈,可问过了?到底何时能到京都内城?”姑娘那娇艳欲滴的,如同含苞待放的白玉花蕾一般的小脸从窗篷处转了过来,看向吴妈妈。
吴妈妈看着自家姑娘这清雅灵秀的模样,只觉得可惜,本是父母爱如珠宝的小姑娘,成了如今这孤零零独上京都,去过那寄人篱下日子的可怜虫。
都说那侯门似海,哎,这一去前途未卜,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妈妈——”
吴妈妈回过神来,忙答道:“是,姑娘,我方才已悄悄去问过了船家,他说预计明日巳时左右便能抵达京都,最迟也肯定不会超过午时,我打听过他常跑这条路线,最是熟悉不过,所以他的话应该是准确的。”
“嗯,我知道了。”
“叩叩叩……”舱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的声音。
吴妈妈问道:“谁在外头?”
“回禀姑娘,是奴婢。”门外一个丫鬟的声音传了过来。
“咯吱”一声舱门被打了开,那名丫鬟低垂着脑袋,侧着脸不敢看吴锦婳。
吴锦婳抬眉看了她一眼,微蹙了蹙眉头,“脸怎么了?”
她忙伸手捂住红肿的左脸,“没,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撞到了。”
吴锦婳放下书卷,“你稍等片刻。”
她起身,走进内室,在箱笼里找出来一盒药膏,走到那丫鬟的跟前,轻轻地为她涂抹着,“女孩子家脸面伤不得,这药你拿回去,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三两日便能消肿了。”
药膏被柔软细腻的指尖涂抹在脸上,一瞬间火辣辣的痛感也被清凉的感觉给抚平了,丫鬟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药膏。
吴锦婳笑了笑,“好了,你可以说了,顾管事有什么事要你来传达?”
她抬起头,“回姑娘,奴婢方才把姑娘的意思回禀给顾管事了,可……顾管事说他只是因为怕明日到张家湾码头时间太晚,赶不上内城城门关闭的时间,所以才要劳烦姑娘在国公府的家庙里委屈一晚上。”
吴锦婳只是微微垂眸,“看来顾管事之前是要你告知我他的决定,而非是询问我的意见的,倒是我误会了!”
丫鬟咬了咬牙,紧紧握住手中的药膏,手攥得很紧,连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去,“姑娘,其实内城没有那么早关门。”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丫鬟,笑了笑,“我知道,还有呢?顾管事可还有别的什么话?”
丫鬟愣了一下,“啊?哦,顾管事说,家庙里自然是有内眷用的院子的,僧众们那是绝不能进去的,所以姑娘说的那些担心,管事说必不会发生的,请姑娘放心。”
吴锦婳点了点头,拿起书卷又看了起来,“既如此,那便按顾管事的安排来吧。”
于是,到了二日,船便到了码头,也不过才到巳时,码头上熙熙攘攘,叫卖货物的货郎和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待吴妈妈扶着吴锦婳下了官船时,顾管事已经命小厮租来了几架青蓬马车。
等吴锦婳和丫鬟婆子都上了马车,“妈妈,我方才看到码头上有个小商贩在卖新上市的蜜罗柑,黄澄澄的甚是诱人,我倒是有些馋了,劳烦您派个人去帮我买一些可好?”
婆子看了一眼吴锦婳,想她一个小姑娘船上一个多月未尝过新鲜的果蔬,定然是贪嘴了,便朝其中一个丫鬟说道,“既然表姑娘想吃,清音你便去帮姑娘买一些回来。”
丫鬟清音看向吴锦婳,“是。”
吴锦婳按住吴妈妈掏银子的手,自己从怀里掏出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用我的,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
她递给清音,清音点了点头,下车给吴锦婳买回来一包用油纸包住的蜜罗柑。
吴锦婳高兴地接过,亲自剥了皮吃着,还大方地给婆子、丫鬟们都分了一些吃着。
众人有着吃,便也都十分高兴。
顾管事带着小厮安排大小行李统统从船上下了来,安置在最后的黑油乌蓬马车,一群人两三辆马车乌泱泱的便一路往家庙妙因寺方向去。
吴锦婳端坐在马车柔软的坐垫上,吴妈妈和两个丫鬟側坐在另一旁。
“姑娘……”吴妈妈担忧地看着吴锦婳。
吴锦婳一个眼神,制止了吴妈妈想要说的话,“妈妈,你看——”
吴妈妈顺着她的指向看向了外头,原来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已经离了官道,往一条山路缓慢上坡,穿过低矮灌木林,往森森的青松古柏深处走去。
“妈妈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吴妈妈愣了一下,答道:“是,姑娘。”
终于,众人在午时三刻,到了这座伫立在小周山半山腰的妙因古寺山门前。
寺庙殿宇,巍峨耸立,香烟缭绕,山寺云雾也似终年不散般,裹挟着树木青草的冷清味道却让人通体轻盈了起来。
马车进了山门,吴锦婳等人一一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山门前正对一幅对联:
想从前堕落苦海轮回,那一条孰非自作;
盼今日顿悟彼岸般若,还什么放却不下。
她笑了笑,人不就是因为放不下所以才拼命挣扎,为自己拼命地活着!
寺门前一名僧人放下了手中的扫帚,朝他们走了过来。
顾管家迎上前,与那僧人说了几句之后,便回来与吴锦婳回话,“姑娘,我交代清楚了,姑娘现在可以先到房里歇息着,晚些我再吩咐婆子把午膳送到姑娘房里,只是在外粗茶淡饭,还请姑娘见谅。”
吴锦婳点了点头,笑着,“谢谢顾管事劳心安排,幸苦你了。”随后便由着那名小僧带了路,依山石阶而上。
顾管事挑眉看了她背影一眼,“可安排好了?”
从一旁走出来的婆子伏低了身子,“是,顾管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他看了一眼婆子,“万万不可耽误了太夫人的事,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管事放心,那大公子早已安排在东厢房里了,只待今晚……三夫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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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约了众官家女眷,明日一早便到此礼佛赏花,正好能抓个现行,大公子再无法辩驳。”
“那就好!”他冷笑了一声,随即便径自转身缓缓地朝寺里走去。
此处寺庙并不大,只盛在小巧,但也算是五内俱全,灰墙绿瓦金顶,后院的四处苔衣泠石,风景倒是十分秀美,远处的山路看去也很是深不可测。
吴锦婳进了院子,住进了西边的厢房内,稍事歇息梳洗了头面后,婆子们便提了几个大漆捧盒过来。
吴妈妈伸手把食盒接了过来,一一摆桌上菜,不过还确实是粗茶淡饭了,即便是在家时连下人的饭菜,都不至于只有这三两碟的素斋菜。
吴妈妈暗暗咬住了腮帮子,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几位婆子也摆上了饭菜,纷纷在下首落了座,就从没有听过主子和下人婆子们一同用饭的道理!
还是国公府呢,就这样的规矩?
吴妈妈气愤地捏紧了拳头,正打算呵斥她们几句,吴锦婳却拉住吴妈妈的手,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吴妈妈只能生生压下愤怒,服侍着吴锦婳坐回榻上,把饭菜端至榻几上用饭。
吴锦婳落座后,便让丫鬟把那道麻油素鸡片送到婆子们那一桌,“妈妈们用过饭便去休息片刻,一路过来妈妈们也都辛苦了。”
领头的赵婆子忙笑着说,“哎,多谢姑娘体恤,那姑娘用过午膳后也休息吧,这寺里不比内院,姑娘可万万不能到处乱走让我们找不到人,顾管事可是要责问我们的!”
顾管事这是要让人看住她,不让她跑了?这群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
她缓缓敛下眉眼,浅浅一笑道:“好,多谢妈妈们操心了。”
众人用罢饭,婆子们又嘱咐了一句,“姑娘在房里好好休息,可不要乱走动。”
直到吴锦婳欣然答应下来,才放心地各自告退休息去了。
倒是那个被打了脸的丫鬟犹犹豫豫留到了最后,她见婆子们都走了,才悄悄地凑到吴锦婳的耳边,“姑娘,我方才跟那赵婆子去端饭时发现,对面的东厢房人来人往的,奴婢似乎还看到了府里大公子的身影。”
吴锦婳抬眉,笑着看她,“你叫什么名字?相处了这些日子,竟然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往又是在国公府哪个地方当差?”
“回姑娘,奴婢叫清音,是国公府外院负责洒扫的小婢女,顾管事出府时随意点了我们几个丫鬟,让我们在路上伺候姑娘。”
“便就是诗人韩维的那句:似惜清音知者少,孤吟不尽又惊飞。”是个好寓意的名字,吴锦婳点了点头,“清音,今日谢谢你了,不知你可否跟我讲讲这位大公子?”
清音抬头瞄了眼吴锦婳,又低下头犹豫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这位姑娘有过多的交集,她知道顾管事对她有所图谋,或者说太夫人……
她有些不太敢说,可脸颊上飘散而来的药香又让她有一丝不忍。
她们这些下人从来只有被打的份,何时有人关心过她们痛不痛?可表姑娘却给了她药,还帮着她涂抹,她实在不想看见这么善良的人落得不好的下场。
吴锦婳微笑地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
她咬了咬下唇,“是,姑娘。”
吴锦婳弯起明媚的眼眸,“清音,谢谢你。”
“姑娘,大公子名唤陆询,是我们国公府大爷的庶子……”
吴锦婳和清音闲聊了半个时辰的话,便已然对英国公府里的各种隐私之事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笼统地来讲,就是这天顺朝历朝一百二十年,现有的功勋世袭公、侯、伯爵共二十八家,其中英国公最为显赫,历任英国公皆是功勋卓著的功臣良将。
在十七年前,上一任的英国公陆辅因在战场上为救先帝而殉身兵难,先帝感念他的功绩,不仅赐了英国公府世袭诰券,还破例追封其为异姓王。
但因这前国公的嫡长子自小便患了腿疾无法承继爵位,所以先帝亲自下旨,让其只有11岁的庶次子,也就是吴锦婳的姑祖母吴氏的亲生儿子陆懋袭了爵。
而吴氏当时不过是陆辅的妾室,因沾了儿子的光,在当今皇帝登基之时,才破例册封了她超一品诰命夫人。
不过这便也就为这世代功勋的英国公府埋下了重重隐患,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无法袭爵的原因是因疾却非过错。
可如今嫡长子唯一的儿子也已经长大,虽说是妾室所生的庶子,但也未必不能争一争这英国公府下一任爵位的继承权。
大爷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生了有一庶子为大公子陆询,二爷陆懋是先帝亲自赐封的英国公,生的一嫡子乃是二公子陆谌。
这上一代的恩怨,看似犹如烟过云散,但下一代的争斗又已悄然展现,爵位嫡庶之争历来如此。
可这国公府两派相争也好,是明争还是暗斗也好,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她的姑祖母吴太夫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她从兖州府带到这京都来?一路着急忙慌地赶路,偏偏到了家门口了,他们反倒不着急了,却一定要让她在这妙因寺里住上一晚。
为什么……
2. 一夜雪落伤物华
到了亥时深夜,周遭一切万籁俱寂,房门从外面被轻轻地推了开了,发出“吱”一声。
这一声轻微的响动,吴锦婳瞬间睁开了眼睛,吴妈妈也立即清醒了过来,从床槛边上起身,看向吴锦婳,“姑娘,外面有人——”
吴锦婳“嘘”的一声,捂住了吴妈妈的嘴,“妈妈禁声,躺下别动。”
那只手停顿了片刻,确定了屋内没有动静,才探进去半个身子,朝里屋望了望。
她身旁的人却毫无顾忌,“廿妈妈,你且放心,我下在饭菜里的迷药能放倒一头熊,何况是个姑娘家。”
廿婆子看向旁边的赵婆子,“你轻点声,你就把大公子扶稳就是,要你多嘴多舌!”
赵婆子架着一身酒味瘫软不动的大公子陆询,撇撇嘴,
“廿妈妈也太小心了些,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能翻出天去?”
廿婆子瞪了她一眼,“小心驶得万年船,赵妈妈你虽是太夫人房里的人,但若是今日你我搞砸了这事,我自然死无葬身之地,但赵妈妈您一家三代几口人可能逃脱得了这其中的干系?还是小心着些吧!”
赵妈妈扯出一抹笑来,“是是是,廿妈妈考虑得自然周到,不然顾管事今晚怎么会让你来主事呢。”
她话虽如此说,但心里却暗嘲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个叛主的恶奴。
廿婆子懒得理她,挪开在床槛下躺着的吴妈妈,径自掀开了素色纱帐,往架子床上瞧去,看见了被褥隆起一个姑娘的背影,不过她还是谨慎地把人翻过正面来瞧了又瞧。
确认了床上的人确实是吴锦婳,便才朝身旁的赵婆子说道,“快些把大公子弄过去。”
赵婆子也不敢耽误,赶紧把陆询搀扶到床上去,让他躺到吴锦婳的旁边,还好心地给两人盖好了被子。
“行了,咱们快走吧,你们今晚一定要看好门窗,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出入这个房间,到明天早上三夫人过来前开锁为止,切勿疏忽大意。”
赵婆子又扯出一抹笑脸来,“是,廿妈妈,我们一定谨记守好门窗。”
两人说完便退了出去,直到门被锁上的声音响起,吴锦婳才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侧身看向身边的这个满身酒气,但呼出的气却一点酒味都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在那环狼伺虎的英国公府里,这位大公子却一点防备都没有?
可就在一瞬间,她有些庆幸道,幸好自己和吴妈妈留了一个心眼,吃进去的晚膳不多,也都催吐了出来。
看来这位国公府的大少爷陆询是一早就已定下了妙因寺的行程。
而她吴锦婳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想来,恐怕就是个送上门去的一个玷污这位大少爷名声的绝妙棋子!
难怪还要借宿在这寺庙里,原来这就是一盘谋划已久、精妙布局的棋局。
而她或许即将成为这场争夺中的一个没有名字的牺牲品,一块垫脚石?又或许她会成为一个筹码,能为她太夫人在这场争斗中,谈得一个好价钱?
原来如此,太夫人吴氏可真是她的好姑祖母啊!就是不知道这位姑祖母可有想过她的后果会有多惨。
“姑娘,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吴妈妈从床槛下悄悄探出一个头来,问道。
她悄悄起身,坐到吴妈妈的身边,依进她宽厚的怀里,“等。”
吴妈妈懵了懵,看着吴锦婳,把她搂紧,“等?姑娘,我们要等什么?”
她紧紧抓住吴妈妈的手,朝她露出一个浅笑,安慰道:“等我们的后手。”
吴妈妈搂着怀里的小姑娘,心疼的不得了,“姑娘不怕,婆子豁出命去,也会护住姑娘的,必不叫这群坏心肠的人欺负您。”
吴锦婳抬头看向她,双眸闪过一抹坚定,“妈妈,我不怕,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害怕的资格了。”
如果今日她便轻易地折损在了这里,她又何谈以后的图谋,又该如何面对未来的腥风血雨!
“都怪老爷,如若不是老爷负心,太太也不会过得那么痛苦,姑娘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困境!他明明知道太夫人是来者不善,可他还是同意让顾管事把你带来京都!”
她轻声细语道,“妈妈,他有他的选择,只是我和母亲不在他的选择里罢了,母亲也因她自己的选择得了那样的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今日这般,也有我自己选择的因果,我不怪任何人,即便是今日的这个困境,也没什么好害怕,该如何面对才是我们要考虑的……”
赵婆子和另一婆子也不知自己守在门外多长时间,只觉得这一夜很长,两人也不敢多说闲话,只能无聊地频频打着哈欠,而后实在困得遭不住,先是坐到了门槛上,然后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门锁从外面被打了开来的声音响起,然后,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吴锦婳眼底眉梢漾开了喜色,她起身,“妈妈,我们的救兵到了。”
吴妈妈瞪大了双眼,“救兵?是谁?”
“是阿虫。”
吴妈妈刹那间露出了满脸的笑意,“姑娘,阿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不是去给林府送信去了吗?”
吴锦婳缓缓地披上兜帽披风,“昨日我让清音去买蜜罗柑,妈妈还记得吗?”
“昨日阿虫就在码头?我就说你怎么想着用您贴身的银子呢!”
她们推门而出,守门的赵婆子两人已然安然进入了梦乡,“姑娘,您没事吧?”
吴锦婳望向门外的一个扮成国公府小厮模样的男孩,“无事,你来得很及时。”
阿虫笑着挠了挠脑袋,“姑娘跟小人约定过,拿到有姑娘特殊印记的碎银子,就是姑娘有事要找小人。”
阿虫手捧着那碎银子,吴锦婳笑着接过那银子塞回到荷包里去,给了他正常的碎银子,“阿虫,信送到外祖母的手中了?”
他弓腰拱手回禀道,“是,姑娘久等了,信已亲自送到林老太太手中,老太太说她明天便唤林大太太来接姑娘回林府。”
“不过小人从码头就一直偷偷跟在姑娘身边,没有时间告知大太太,姑娘现在在妙因寺,恐怕明天大太太是去国公府接姑娘呢。”
“没事,幸苦你一路快马从兖州府悄悄潜回京中,替我送这一封信。”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太太救过小人一家五口的命,小人为姑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姑娘,如今这里还是不安全,咱们寡不敌众,姑娘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明天才好说。”阿虫提起放在脚步的灯笼,在前面给吴锦婳照着亮。
吴锦婳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姑娘,需不需要小人把里面的大公子抬回他的院子里?他睡在姑娘的房里到底还是有碍姑娘的清誉。”
吴锦婳摇摇头,“不需要,没有这个借口,明日大舅母还没有理由带我回林家呢!”
况且没有实质伤害的事情,在这国公府里定然会被大事化小,但却可以给有心人提个醒,至少知道该有所防备。
“是,还是姑娘考虑得周到。”
他接着又说道:“姑娘,小人方才已经先去探过路,林子里有一所院子,黑灯瞎火的应该是没有人住的空院子,也没见有人往哪里去,姑娘要不去那里避一避?”
吴锦婳颔首致意,“好,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环顾着四周,一路由阿虫带路,从后院客房往寺内深林里快步走去。
他把吴锦婳送到院子外,他推开了院门,“姑娘,那边还是得小人帮您守着,以防他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明早等小人来唤您,您再出去。”
“等一下,”吴妈妈拦住他,“这院子无人住,这门怎的没有锁上?”
阿虫忙解释道:“妈妈不用担心,想来这寺庙有甚好怕人偷的?一年也不见得这些个主子住进来一回!”
吴锦婳握住吴妈妈的手,“没关系,妈妈,咱们就是找个无人的地方躲一晚上罢了,阿虫,你自己也要小心,要注意安全,今日幸好有你在。”
“姑娘,小人的命都是您的,您放心,不必担心小人。”说完便快步退去。
吴锦婳和吴妈妈推门走进了小院,主仆两人走得慢,一路谨慎地四处环顾着,忽得一阵山风吹过,漫天花瓣飞舞。
吴锦婳抬头看去,看见了那一树的白蕊梨花结满枝桠,几乎涵盖了整个院子,纷纷扬扬的飘落着花瓣,香气扑鼻。
这院子的两边游廊穿过庭院,院中还栽了些蔷薇、宝相之类的奇花异草,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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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树梢之间一处雕楼绣槛的双层楼阁,精巧绝美地显现在吴锦婳的眼前。
走近一看,纱窗锦阁白玉石阶,门栏窗隔处还雕琢着些精美的花草鱼虫样式,唯妙唯俏,屋外的倒吊眉子上还挂着公侯之家才用得起的琉璃彩穗灯。
处处皆是细思精巧,处处都能看得出是细细精心打理维护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无人居住的院子……
“二爷,可要属下去赶走她们?”
正在此处的二楼,有两名男子隐在隔扇窗内的暗处,观察着吴锦婳主仆二人,他们此行本就是秘密,如是被人发现,恐怕无法跟皇上交待。
“不用,你先去探探,这三人是谁,为何深更半夜来此?有何目的?”男子转身,只见他一身深色直裰常服,脚踩黑色皂靴。
他站在楼上看着下面的主仆两人,“顺便看看,可是府里还有谁住进了寺里?发生了什么事?”
“是,二爷。”他身后的侍卫飞身跃起,悄无声息地潜入黑夜之中。
男子看着那主仆二人走进了楼里,却没有任何慌张的神色,闲庭自若地依在楼上吹着微微晚风。
楼下轻声谈话的声音响起,“姑娘,今日幸好有阿虫在,不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嗯,对。”
“姑娘,婆子就好奇问问您,若是今日阿虫没有赶过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吴锦婳笑了笑,看向吴妈妈,“那也简单,就让那大公子娶了我,如若他们不愿意,那便要开出筹码让我满意。”
“姑娘这是什么方法,哪有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太太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您能嫁给心爱之人,幸福美满的过一生,您怎可以对自己的终生大事如此草率。”
“妈妈,那是我母亲的心愿,不是我的,更何况嫁得心爱之人就很好吗?燕姨娘不是就嫁得了心爱之人吗?你觉得她就过得好吗?”
“如果我父亲真心爱重她,为何一开始不抗争着娶了她,便就是无可奈何,怎又舍得纳她为妾,任人搓磨?明明以燕姨娘的家世,嫁得一书生门第也不难。”
也就是她母亲心善从不曾与她为难,然而她的父亲,把母亲娶了又抛在一旁不算,说是心爱燕姨娘,可如今她母亲去世也两年了,为了名声,他却从未考虑过要扶正燕姨娘。
“妈妈,你看心爱之人还抵不过他们男子的名声重要!”吴锦婳讥讽一笑,自古以来,可有歌颂过男子为了心爱的女子奋不顾身的?
说得都是些什么红颜祸水,可哪一个不是拿着爱情的借口来掩饰他们的过错!所以为什么要嫁人呢?
“妈妈,嫁不嫁人,嫁给什么样的人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开心!”
吴妈妈瞪大了双眼,“姑娘,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话怎可以随便诉之于口!”
吴锦婳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妈妈,我若是个害怕说大逆不道之事的人,我今日便不会进京来此!”
男子背靠着隔扇窗,勾唇一笑,实在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桀骜。
时间过去不到一炷香,侍卫神出鬼没的再次出现,“二爷,属下探知前段时间太夫人派了管事顾大去兖州府接了您舅家的姑娘进京,似乎是太夫人授了意,让顾大故意把吴姑娘安排借宿在此。”
“今夜顾大和大公子身边的廿婆子合谋,把大公子弄到了吴姑娘的房里,只是不知这吴姑娘怎么知道了,有所防备,放倒了守门的两个婆子逃了出来,躲到了主子的院子里来。”
男子拧眉轻叹一声,垂首掩下眼底的悲凉,他轻声讥笑,“看来母亲是按耐不住又要出手了。”
原来这正说着话的男子便是英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懋,而这里是妙因寺的禁地,独属陆懋居住的小院,无人敢踏足此地。
侍卫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你去把陆询带回他的房间,顺便把顾大和那几个婆子押回国公府,送到太夫人的房里去,让她自己处理。”
“是,二爷,那吴表姑娘怎么处理?”
陆懋背着手,思索片刻,“那小姑娘倒是个挺聪慧的丫头,就让她待在这里一晚吧,明日派两个人好生把她送回府里去,别让小姑娘被欺负了。”
“是,二爷。”
3. 长街宝马繁华路
隔日一早,天光乍现,吴锦婳便已起身,左右等不到阿虫,吴妈妈让她留在这里等着,她悄悄潜回去看。
她们昨晚也不敢在此处乱闯,这个小院太精巧了,想来定然是大人物的住所。
吴锦婳只在一楼随便寻了个侧边的内室安置下来,也不敢睡得太沉,依着一张美人榻打了回盹罢了。
吴锦婳闭了闭眼,敛下那眼眸中的疲倦之色,只是内心的焦急却实在掩盖不住,即便她再聪明也无法算无遗策,更何况她也不过是第一次历经这种事情。
她反复再三的推论着,难不成她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又或者是阿虫被抓住了?
吴锦婳正计划着该如何救下阿虫,吴妈妈和阿虫便已悄悄地门外闪了出来。
“姑娘,我们回来了。”
吴锦婳一把抓住吴妈妈的手,“妈妈,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阿虫赶忙上前,细细回禀道:“回姑娘的话,小人昨夜回到姑娘的院子后便一直在暗处看着,也不知到了几更天,突然来了三四个黑衣劲服的练家子,到了姑娘房里把大公子抬回了他的院子去,那两位守门的婆子也被抬走了。”
然后今早他四处巡查了一番,却发现那个顾管事和那几个婆子都不见了,但周遭的丫鬟和小厮们却一点都没有要去寻找的意思。
“就好像一切都如常,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他吓得个半死,和吴妈妈汇合后便立即过来回禀。
“看来是国公府有人干预了此事,就是不知这人是谁?算了,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了,我们回原来的院子里去。”
吴妈妈却皱起眉,“可是姑娘,顾管事和那几个婆子都不见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吴锦婳欣然一笑,“这样不是更好嘛!带咱们去国公府的人都不见了,那我们就只能和大舅妈去林府啦。”
接下来便是等着大舅母过来接就是了,她内心庆幸不已,不管那人是谁,她倒是感激不尽,不然她还得花费功夫应付国公府那群魑魅魍魉,才能到林府去。
“也是,姑娘说得对。”吴妈妈也开心了起来,帮吴锦婳披上披风,“那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吴锦婳点点头,看向阿虫,“阿虫,你等会先行找好机会赶紧离开这里,还是按照原计划,你和茂叔茂婶拿着钱在京城盘个铺面安顿下来,有事我再让人去寻你们。”
“是,姑娘!”
待阿虫将将离开不到一刻钟,吴锦婳和吴妈妈才刚要起步回房,便看到远处走来两三个衣着周正,神态端庄的婆子,看见了她,上前敛衽行礼,“吴表姑娘安好!”
吴锦婳颦眉微蹙,微微屈膝回礼,“妈妈安好,几位妈妈未曾见过,不知是否是国公府的哪位妈妈?”
婆子们不敢受礼,“表姑娘有礼了,婆子是国公府外院的管事妈妈,顾管事犯了错已遣回国公府受罚,婆子们受命来接表姑娘回府。”
吴锦婳见这位婆子眉目肃然,语气虽恭敬,但其中暗含的一丝厉色却也可见平时的威严,绝不是普通的婆子那么简单。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防备,“妈妈容禀,我外祖母林家老太太派了小厮来传话,说是得知我进京,欲接我回林家去,不知妈妈可有在来时的路上见到我大舅母?”
那婆子恭谨答道:“回表姑娘的话,婆子来时在国公府见过了林大太太,大太太本欲与三夫人一同来寺里拜佛赏花随便来见姑娘,只是三夫人突发疾症,便不能成行,因此,主子派了婆子们来接姑娘回国公府。”
吴锦婳露出浅浅的一笑,“不知该如何称呼妈妈名讳?”
婆子敛眉躬身答道:“回表姑娘的话,婆子姓王。”
“王妈妈,不知我大舅妈可回林府了?”
“回表姑娘的话,想来林家大太太应该是回林府去了,婆子领命来接表姑娘时,国公府内已不见林府的马车。”
吴锦婳掩下眼底的黯然,扯出一抹笑意来,“好,谢谢王妈妈。”
“如今还请表姑娘速回房里收拾好行李,随我等回国公府。”
“是,还请妈妈们稍后片刻。”
接着,婆子们便一路把她们送回房里方才离开,吴妈妈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姑娘,现在该如何是好?”
吴锦婳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神情犀利,“既然非要我们到国公府里去走一趟,那便去,既来之则安之便是。”
她只是想知道,外祖母和大舅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是在已知她面临的困境之下,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咚咚咚——”敲门声在西边的厢房内响起,“姑娘,是奴婢清音,来给姑娘送早膳。”
“进来吧。”
清音推开门,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然后把几碟素菜和米饭,菜是当季最新鲜的瓜果蔬菜,米是皇家的贡米八珍香米,还有一碟子软糯雪白的蜜香糕。
吴锦婳有些怔然,今晚的膳食怎么突然精致了起来,“今日妈妈们不来一起吃早膳?”
“是,姑娘,王妈妈说婆子和奴婢们粗鄙,等会在膳房吃就是了,姑娘尊贵,奴婢们怎可以与姑娘一同用膳。”
“这顾总事和赵妈妈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吴妈妈装着疑惑的样子问清音。
“是,妈妈,王妈妈与我们说,顾管事和赵妈妈们犯了事已押回国公府处置了,而且姑娘,大少爷那边院子方才也收拾行李离开了。”
“清音,你知道王妈妈吗?”
“是,姑娘,这位王妈妈曾是府里已逝老太夫人的贴身丫鬟,后老太夫人仙逝,王妈妈便去了外院,管着外院的各项往来事宜,具体的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王妈妈是连府里主子们见了都十分敬重的。”
“老太夫人的贴身丫鬟?”吴锦婳的眼底闪过一抹轻微的诧异,那是国公府什么人出手了呢?她想不通这位王妈妈到底是谁的人。
会不会是国公府的那位大爷?还是国公爷?但国公爷不是太夫人吴氏的亲生儿子吗?
吴锦婳眉心蹙起,心里有些骇然,这个英国公府水太深了,底下的暗潮汹涌更不是她能招惹的,还是得想想法子离开才行。
“是,姑娘,我还听说顾管事看到王妈妈之后,吓得腿当场就软了,还是让人拖回国公府的。”
“清音,你坐下来跟我说说话?”吴锦婳拉着清音坐到自己的身边。
“是,姑娘。”清音微微侧坐在榻上。
就在吴锦婳和清音闲聊之际,吴妈妈带着余下的婆子们正收拾清点着行李,直到王妈妈派婆子过来询问,众人紧赶慢赶地在巳时出发回国公府。
马车复行了半日,将将在酉时初刻到了英国公府,马车缓缓地在门前停下。
国公府正门金漆兽面铜环,顶端处悬着一块匾额,匾上”英国公府”四个大字。
府邸家宅极大,整整延绵了一条街有余,墙高有二丈九尺,外面的人只能堪堪看见里面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马车候了片刻,旁边的西角门打开,门槛撤下,随即马车进了角门,角门内一群婆子们簇拥着上前,请吴锦婳等人下了马车,然后换成了软帷小轿,众人簇拥着往二门去。
国公府倒不愧是锦绣膏粱的公侯之家,随着轿子的晃动微微荡起了轿帘,让吴锦婳窥见了国公府透露出来的那一星半点的豪奢和排场,也就足矣让她心生警惕。
没错,她需要很清醒地明白,这位国公府太夫人是拥有一个多么强大的背景和势力。
幸好她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她母亲林氏出身诗书名门,在家时对她的教养总是最严厉,无论是世家小姐的规矩礼数,还是琴棋书画,甚至连时政见闻和四书五经她都必须要略懂一二,无论寒暑霜雪,她都不能停下功课。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对她那么的严格,可当她母亲去世之后,以及此时此刻,她都非常感激自己的母亲。
因为但凡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是一个只会战战兢兢的大家闺秀,那还未来到这国公府,便就已经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等过了二门,进了后院,到了国公府西院的垂花门前,轿子停下,稳稳落地,尾随而至的吴妈妈和丫鬟上前打起轿帘扶吴锦婳下了轿,婆子们抬起轿子退下。
门内三两个丫鬟迎了出来,引着吴锦婳进垂花门,过了雕镂百花玉石影壁,穿过林木深深的庭院,复入了穿堂,后出了一间内厅又进到了一个庭院。
正前方抬眼便瞧见了匾额上写着“桐荫闲趣”四个字,这便是太夫人正院的五间上房。
并布两旁的还有东西厢房,眼见的都是碧瓦朱甍、雕梁绣户,端是一副富贵堂皇之感。
至正房门口,几个小丫鬟皆站在门廊处,或三两个在轻言碎语,或各自低首肃立。
其中一个丫鬟机灵,打起帘子一小角,通传道:“禀太夫人,吴表姑娘到了。”
吴锦婳就在门廊外候着,过了许久,里面却并没有回应传来。
天色渐渐开始暗了下来,国公府开始掌灯,屋内透出的微微昏黄的灯光,似乎能让人感到温暖,可傍晚的风一吹,身上就又开始冷津津地浑身发瑟起来。
领着吴锦婳前来的几名丫鬟也一声不敢再吭,皆垂首陪立于吴锦婳身后候着。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内终于走出来了一位妈妈,吴锦婳见众丫鬟都恭敬地喊着“李妈妈安好”、“给李妈妈请安”这样的话。
她亦屈膝朝她行了个半礼,“李妈妈安好。”
李妈妈“哎呦”了一声,搀起她,“吴表姑娘有礼了,奴婢不敢当得,方才太夫人正在里间用晚膳,不好打扰,现如今姑娘便随我进去吧。”
这下马威可真是威风,先是罚站一般的把自己晾在门口半天,甚至连理由都找的如此随意,吴锦婳露出一抹笑。
“是,是锦婳思虑不周,险些扰了太夫人用膳,谢谢李妈妈好意提点。”
李妈妈笑了,“哎,姑娘能明白就最好了。”
“初次见妈妈就觉着妈妈面善亲切,锦婳平日里喜欢绣一些花样,也无人能指点一二,也不知能否劳烦妈妈给锦婳指点指点?”吴锦婳双手给李妈妈递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
李妈妈欣然接过荷包暗自掂了掂,心里叹道,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丫头。
“姑娘倒也无需过多担忧,这往后啊,表姑娘只管安心住下,只有您的好处,没有坏处的。”
吴锦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颔首致谢,“谢谢妈妈的提点!”
真是个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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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丫头!李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表姑娘请吧。”
丫鬟打起门帘,李妈妈领着吴锦婳进到了里屋,屋内人声鼎沸,吴锦婳随着李妈妈进入西稍间内。
她略扫了一眼,只见厅内下座两旁坐着五六位衣着穿戴不凡、妆容精致的夫人小姐们正饮着茶,并椅子后面皆立着三两丫鬟。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吴锦婳随着缓步上前去至正堂中央。
西稍间正堂上座一张紫檀木五屏风围子罗汉榻上,一位鬓发乌密珠光宝气的老夫人靠着大红金丝绣团花引枕,歪坐在榻上。
吴锦婳眼眸微抬,上位的这位老夫人想必这位便就是她的姑祖母太夫人吴氏吧!
正当吴锦婳晃神之时,太夫人身后的一名丫鬟,便捧了团蒲过来,放置在吴锦婳下方。
吴锦婳两膝齐跪,左手按右手上,稽首叩拜,请安道:“锦婳见过吴太夫人,请太夫人万安。”
太夫人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起来罢。”
丫鬟忙把吴锦婳扶起。
太夫人这才便起了身走到吴锦婳身旁,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
堂内端坐于紫檀木交椅上的几位通身气派的夫人并三位小姐们,见太夫人起了身便随即也忙站起身来。
太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吴锦婳,在举止谈吐间从容淡定,眼神里充满了聪慧,竟是通身世家贵女的气度,她笑了,如此看来,倒是还真有些便宜了陆询。
她欣赏地牵起吴锦婳的手,“她们计算着日子,说你差不多这几日能到,看来确实如此,听说你昨日还在妙因寺借宿了一晚,可遇着什么不好的事没有?”
吴锦婳听了这话,温婉一笑,“回太夫人的话,顾管事和众位妈妈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并未出什么意外,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晨起却不见顾管事和赵妈妈在,锦婳也正纳闷呢。”
太夫人敛下笑容,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犯了些错,已然被惩戒,无需再理会他们。”
然后看向她,勾唇一笑,“虽然你父亲只是你祖父在族里承的嗣子,但说到底也是吴家的人,所以你唤我一声姑祖母也可以。”
吴锦婳的笑容顿了一顿,复又扬起,“是,姑祖母。”
是吴家的子嗣就很了不起吗?她父亲当年一十三岁便已考中了举人,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神童。
是吴老太爷自己没有儿子,看中了父亲神童的名声,逼迫族里的族长把父亲承为嗣子,他们倒还真不稀罕吴家嗣子的这个身份。
太夫人笑得意味深长,随即又牵起吴锦婳的手,指着立在她跟前清雅富贵的两位夫人,“这是你大表婶,这一位是你的三表婶。”
吴锦婳双手交叠于左膝,低头躬身给二夫人、三夫人请安拜见:“请大表婶万安,请三表婶万安。”
听清音说这位大夫人徐氏便是大公子陆询的嫡母,大爷陆忠的正妻,此刻她正一脸淡然,对着吴锦婳微微颔首。
她上前扶住吴锦婳的手,金丝绣着的缠枝花月华裙随莲步摇曳,举手投足间就如同风拂扬柳般娴静淡雅,“表姑娘有礼了。”
随后耳边却传来“噗嗤”一声笑,吴锦婳望过去,看到的是三夫人郭氏。
她笑津津地朝太夫人说道:“母亲,您娘家的这个表小姐真真是好模样,就像玉做的瓷娃娃一样呢。”
三夫人扶了扶鬓发间斜插的镶嵌七色宝石缠丝步摇,金玉宝石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她又说道:“成日里人家还说我这几个女儿如何如何的好,我倒还得意着,现如今看来,可不是都被比下去了。”
这位三夫人似乎在太夫人跟前很得脸,只见她上前依到太夫人的身旁,“母亲,您说呢?”
她是前国公爷的庶子三爷陆杰的正妻,但她娘家却是十分的显赫,乃是武定侯府的嫡次女。
吴锦婳记得清音跟她说过,这位三夫人郭氏在外头的名声非常好,人人都说她最是个贤惠大度的人,给三爷在府里纳的妾和抬的侍妾通房不计其数,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她没有为这陆三爷生得儿子,只生得一个女儿陆婵。
不过这三房的姨娘通房无数,这么多年来也都只有两位姨娘生了两个庶女。
太夫人笑着,拍了拍三夫人的手,“就属你的嘴最甜,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禁得住你这样的夸赞。”
三夫人娇笑着,“哪里是嘴甜,这可都是儿媳的肺腑之言!”
太夫人也不甚在意,又牵起吴锦婳的手,“也来见过你的几个姊妹罢。”
话音刚落,丫鬟簇拥着三位小姐上前见礼,每位小姐都是肌肤凝雪,温柔俏皮可爱,通身一副极矜贵女儿家的打扮。
只稍大些的那位姑娘穿着却与其他两位姊妹略有些不同,只见她身着青绿色绣着芙蓉的碧霞罗短袄,逶迤拖地粉红烟纱缎百褶裙,项上戴着赤金璎珞,娇艳欲滴的好不气派。
吴锦婳心想这位必然就是三房的嫡长女陆婵了吧,她迎上去与她们一一见礼,互相认过后,大家便又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
太夫人却拉着吴锦婳坐回罗汉榻上,众人端茶,聊着闲话。
太夫人又问了问吴锦婳的父亲如何如何,家中事务如何如何,兼之众人又附和着说了些其他闲话等等,天色也就不早了,便也就各自回房歇息。
4. 阆苑瑶台玉无遐
初春的午后,一缕阳光的暖意还不足以驱赶冬的寒冷,西稍间里已撤下了午膳。
丫鬟婆子们送上了一盅一盅的六安茶,一一放在主子们旁边的几桌上。
吴锦婳昨晚睡得并不是很踏实,在太夫人院子里的西厢房内暂住了一晚,让前一天本就没有休息好的吴锦婳更加疲惫不堪。
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太夫人歪坐在罗汉榻,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着看向三夫人,问:“郭氏,锦婳丫头的院子你可帮着安置妥当了?”
三夫人愣了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是的,母亲!东正院临翠湖藕畔的芦山居精巧干净,儿媳让人去看过,已然拾掇了出来,现就立马能住的了。”
“虽说那院子是离母亲这边远了些,但那边临着翠湖藕畔,夏天最是凉爽不过。”
太夫人听了这话,却瞬间沉下了笑容,随手被放下的茶盏,磕碰在榻几上发出“咔哒”一声。
众人也跟着放下手中的茶盏,皆悄坐无声,随即整个西稍间内陷入沉寂。
郭氏看着太夫人阴沉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有些胆寒,实在猜不透她的意思,“母亲,可是……儿媳的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妥?”
太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理会她,对着吴锦婳说道,“怪我,没有跟你三表婶说清楚。”
“也罢,既然昨日你已经住到我的院子里来了,那你便就在西厢房多住些时日,等天热了起来,再看搬到哪个院子去。”
三夫人微微皱起眉,还是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太夫人,“母亲,可是儿媳安排的不妥当?”
太夫人看了一眼三夫人,要说的好听一点这人也确实是直爽率性,但她也调教了三年了,怎的一点也不见长进?所以说人要蠢成这般,也实在是气人。
太夫人皱眉按了按额头,“那芦山居又偏又远,姑娘家每日来往多有不便,你可有考虑过?”
那她还不是看太夫人实在不喜这位表姑娘才这般安排的嘛!
昨日这表姑娘还未到时,她在背后骂人家骂得有多狠啊,如今见了又喜欢了,又要给人做脸面了?又怕小姑娘来往不方便了?
没错,便就是如此!她自己可以不喜欢这丫头,但说到底她也是她娘家的姑娘,别人却不能不给她脸面。
但三夫人实在是不懂这太夫人心中的弯弯绕绕,当然她也只能暗地里咬着牙生气,不敢表现出来,还得生生咽下这口冤枉气,“是,母亲教训得是。”
其实说真的,吴锦婳倒是觉得三夫人的安排甚合她意,还真希望这位太夫人不要这么给她脸面。
太夫人不再理会三夫人,继续给吴锦婳做面子,“姑祖母看你只带了你奶妈子过来伺候,怎么也没带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也罢,这个是我房里的使惯了的二等丫鬟碧月,我就留给你用吧,这丫头是个伶俐的孩子,以后跟着你,帮你管着你房里的事儿!”
吴锦婳抿嘴一笑,起身道谢,“还劳烦姑祖母挂心惦记着,锦婳不甚感激!”
太夫人搂着她坐下,“你我本就是一家子亲戚,等会我再让李妈妈给你在家生子里,多寻几个小丫鬟到你房里去伺候,你以后的一应日常供给,就按照府里姑娘们的惯例来。”
这句话说了出来又亲近又有脸面,若换做是旁的人都该感激涕零了,但吴锦婳却暗自警醒,更何况还有前日那晚发生之事,若她还不知戒备,那她便是真有些太蠢了。
太夫人招了丫鬟碧月上前来,“你以后跟着你家姑娘,切记万事都要以姑娘为重,要是姑娘出了一丁点儿岔子,我唯你是问。”
碧月忙伏地下跪,“是,谨听太夫人吩咐,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好姑娘。”
太夫人颔首,让她起身退下,然后又朝着吴锦婳笑得慈蔼,“锦婳往后就安心在府里住下,一应琐事有什么不如意的都来找姑祖母,姑祖母自会给你做主!”
三夫人忙扯出一张大大的笑颜,“哎呦,哪里要母亲您亲自来安排这些,表姑娘往后有什么事就来寻我,我自会给姑娘办的妥当!”
太夫人看了三夫人郭氏一眼,要不是当初看中她的愚笨好控制,也不会选她来掌府里中馈,也罢。
“因你那二表婶三年前不幸病逝,你大表婶身子一惯又是个不中用的,现才暂由你三表婶管着家,倒也还算周全,往后有事你就去寻她,若是不中用了便就来寻我。”
三夫人满脸笑容微微僵了僵,什么叫还算周全?在一个后辈面前如此评论她,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皮!
三夫人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是扯着笑脸贴上去,“母亲放心,我定然能帮表姑娘安排的好好的。”
吴锦婳微挑了下眉,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机锋,心里也有了主意。
她起身朝着太夫人和三夫人皆恭敬地行礼致谢,“劳姑祖母和三表婶为锦婳做这诸多的安排!”
“锦婳倒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不能告之姑祖母和三表婶?”
三夫人积极地走上前去,“哎呦,表姑娘既然来了国公府,那就是咱们自家姑娘,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跟我提,我必定给姑娘安排的妥妥当当!”
吴锦婳先是用略带着期盼的眼神望着三夫人,转眼又看向太夫人,询问之意盈满眼眶。
“无妨,你尽管说来。”太夫人满脸的笑模样,她倒是有些好奇她到底会提什么要求!
“谢姑祖母和三表婶慈爱,是这样的,我一路从茺州府来京都的路上,多得姑祖母派遣来的丫鬟的照顾,我与她又是一见如故,所以,不知可否把她要到我房里来?”
三夫人怔了怔,丫鬟?这么郑重其事就为要一个丫鬟?她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高挑着眉,“哦,那丫鬟能伺候好主子,这便就是她的功劳了,既然你都要求了,那便把那丫鬟给你送过来也就罢了,那丫鬟叫什么名字?以往在哪里当差?”
吴锦婳这时便已看明白了,这位太夫人竟是连安排个丫鬟的小事都还要一一过问,所以这三夫人恐怕也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
“回姑祖母的话,那丫鬟叫清音,锦婳似乎听闻过她好像是在外院当的差。”
太夫人看向李妈妈,“让人去看看,把人给表姑娘送过来。”
李妈妈忙答应了下来,出去吩咐丫鬟去把人找过来。
“我倒是想见见这个丫鬟,到底是如何好,能让咱们表姑娘这般念念不忘的!”三夫人一副笑模样地看向吴锦婳。
说是傀儡,但谁又能说哪天这傀儡就不会长出神志,不会反过来噬主呢!
她也看向了三夫人,感激地一笑,“回三表婶的话,只是一路从兖州府过来,她对锦婳多有照顾,我与她也熟悉些,与她一起闲聊时,便也就没那么想家了。”
三夫人“哎哟”一声,笑着牵住吴锦婳的手,“既然表姑娘喜欢清音那丫头,母亲,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她和碧月领一样的月钱,做表姑娘房里的一等丫鬟也很好,母亲,您觉得呢?”
吴锦婳垂首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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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意,你看,傀儡动了,发现了自己也是独立的人,“是,谢谢三表婶抬爱。”
太夫人收起笑意,睨了三夫人一眼,又看向吴锦婳,这一唱一和的,可真让人不痛快。
“也罢,不过是小事,便按着你三表婶的意思办吧,其余的粗使婆子和小丫鬟们就让李妈妈挑了好的给你送过去。”
吴锦婳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即试探了这两个人,也把清音要到了身边!
她恭顺地朝太夫人和三夫人屈膝道谢,“劳姑祖母和三表婶为锦婳操心了,也幸苦李妈妈,锦婳感激不尽!”
太夫人端起茶盅,用茶盖轻轻的拨动茶叶,“姑娘家是娇客,你且安安心心地在这住着,必不叫你操一点心的。”
又招来身边的贴身丫鬟,“琳琅,你带着几个婆子把姑娘的行李先安置到西厢房,然后帮着姑娘把房里好好拾掇一下。”
琳琅屈身应是,带着碧月一同退下,往西厢房去。
太夫人又道,“好了,你们都各自去忙你们的事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告退离去,唯独吴锦婳却被留了下来。
太夫人笑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眼神认认真真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坦坦荡荡的人,她在心里衡量着,这个丫头是真聪明呢,还是自作聪明。
“锦婳来,坐到姑祖母的身边来,”太夫人拉吴锦婳坐到榻上,“锦婳,你到府里也有两日了,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吴锦婳弯唇浅浅一笑,“回姑祖母的话,一切都挺习惯的。”
太夫人牵起她的手,“姑祖母啊,一见到你就喜欢,也有心就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你是我们吴家的嫡女,很多事情你得替姑祖母分忧,你可知道?”
吴锦婳心里突的一下,升起了警惕,“承蒙了姑祖母的错爱,只是锦婳却不明白姑祖母的意思。”
“锦婳丫头,你往后在这京都呆久了,你就会知道这京都的繁华绝非茺州府那种小地方可比拟的,你就再也不想回到那些小地方去。”
所以,富贵总会迷了人的眼睛吗?可她却觉得兖州府挺好的!
茺州府有河济之水绵延数千里,养育了河两岸无数子民,有泰山之岳,高耸入云,是孔儒圣学的诞生地,遍地文人墨客三千学问又怎可称之为是小地方呢?
吴锦婳扬起淡淡的笑,“姑祖母,锦婳粗鄙,实在不能想象您所说的繁华。”
太夫人实不喜她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皱起眉眼,正想待说她几句,忽然外头一阵乱轰轰的吵杂声响起。
门上帘子这时被慌忙掀开,不等通报,丫鬟便抢了进来连声禀道:“太夫人,国公爷来了,现已从正门外走来。”
太夫人欣喜的什么都顾不上了,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吴锦婳却蹙起眉头,现在回西厢房已然来不及,她是留在原地也不是,出去也不能。
大丫鬟琳琅从屋外进来见了,忙请了吴锦婳到暖阁内室,“表姑娘现出去定然会冲撞上国公爷,且在这里稍后片刻吧。”
吴锦婳感激地朝琳琅点头致意,但谢字尚未说出口,西稍间厅里已然人声渐进。她透过薄纱橱朝外面瞄了一眼。
只见一位身着绯色麟袍官服,通身凛冽气息的男子跟在太夫人身后打帘进了西稍间内。
男子看起来年纪轻轻,不到三旬的模样,但满脸的淡漠凌厉之色,以及那刀削分明的脸庞都显现着他的严肃和威仪,让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原来这位就是英国公陆懋。
5. 清风初识明月楼
习武之人自来比常人要更加耳聪目明,在他一进厅堂内,便已察觉到里屋有陌生之人的气息。
他紧抿起薄薄的唇,一双漆黑凌冽的眼淡淡地往暖阁内室瞥了一眼。
眼神锐利的仿佛要穿透过薄纱橱一般的直射而来,吓得吴锦婳不寒而栗,赶忙躲了开去。
太夫人看着他身着一袭官服,“可是刚从宫里见了圣驾回来的?又着什么急呢!也不知道歇息片刻再来我这。”
太夫人一边吩咐着丫鬟们沏热茶端点心来,一边又道:“可用过午膳了?要不要在母亲这里再吃一些……”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了,“午膳已用过了,母亲不必忙。”
陆懋语气略显有些冷淡,挥手让伺候的丫鬟都退下去,“不过是公差结束归家,特来跟您说一声。”
太夫人没有为他语气的冷淡而有分毫感到不堪,还忙关心道:“你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这才刚从旧都回来,便在家多休息几日也使得。”
“自从王氏三年前去世,你也没个人照顾,母亲就与你说,让你续娶一个,你也不听!”
陆懋神色仍是淡然,“无妨,母亲不必操心我,您照顾好自己就成。”
“是是,我自然会顾好自己的,”太夫人拉住陆懋的手,想要他一同坐到罗汉榻上去。
陆懋却只随意地坐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张交椅上,太夫人愣了一下,笑了笑顺势坐到他旁边的另一张交椅。
他望向身旁的她,“母亲,我不想与您推拉打太极,儿子今日来也是想着有些事该来与母亲说一声。”
太夫人顿了好一会儿,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你想与我说什么?妙因寺的事?”
“看来母亲心里有数,那儿子便直说了,关于妙因寺这类的事,我希望不会再发生,母亲该知道有些事要适可而止。”
太夫人愤愤地看着他,“我道你今日怎会踏足我西正院的门,你又什么时候归了家会来告知与我,原来却是要来警告我的!”
陆懋紧锁眉头,“母亲,历来国公府里发生的桩桩件件我都没有插手,并不是我不知晓,而是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我希望您能过得顺心如意,但这不意味着——”
“你想要我顺心如意,那这件事,你也不要插手,我自有主意。”太夫人急忙地抢白道。
陆懋忍耐着叹了口气,“母亲!陆询是我兄长唯一的儿子,更是我的侄子,我不可能允许您因为私心去害他,让他名声有亏,让他去承担他本未犯过的错,您更不应该把一个无辜的女子也牵扯进来。”
她上前朝儿子喊道:“你心疼他们,那我嫡孙的爵位就该是别人的了!陆懋,谌哥儿可也是你唯一的嫡亲儿子。”
陆懋紧闭双眼,极力忍耐,“母亲,您的身份已经是国公府的太夫人了,这府里所有的孩子都唤您一声祖母,陆询也是您的孙子。”
她咬牙切齿,“他不是,他是李氏的亲孙子,不是我的。”
陆懋放弃了,不想再与她纠缠,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母亲,我说我不允许,希望您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您别逼我把管家权交到大嫂手中。”
太夫人生气地看向儿子,不是自己养大的就是不亲,哪怕是亲生的,那胳膊肘也永远往外拐!
“成,我明白,我不会再害他名声了,行了吧?”大不了换一种方式就是了!若是他自己抵不住美色,愿意自毁前程呢!
陆懋不愿再与她多说什么,起身欲走,“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
太夫人却有些着急地一把拉住他,神色委屈,“你定然是没有用过午膳,就在母亲这边吃一些吧?自从王氏去世后,你就再也没有跟母亲吃过一顿饭!”
陆懋轻轻拉开她的手,淡淡地看着她,“母亲,我觉得您不该再在我面前提起王氏,哪怕一句。”
她瞳孔震动,手轻轻地放了下来,咽了咽口水,“好,母亲……往后再也不提了!”
他看着母亲如鹌鹑般不敢再吱声,又叹了叹,道:“午膳不用了,母亲这边还有女眷,冲撞了倒不好。”
太夫人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人在,懊恼地回想着方才可有什么不该说出来的话被听了去,思索了片刻,所幸还好,儿子还是心里有数的,并未把话说得太深!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神色略带了一丝赧然和逞强,“是,屋内是你曲阳舅舅家的姑娘。”
“哦?”陆懋倒是瞬间便想了起来,应该是前日晚上那个侃侃而谈的小姑娘。
她见儿子竟然有些感兴趣,便忙把吴锦婳唤了出来,招到身边给他介绍道:“按照辈分来算,倒也勉强论得上是你的表侄女,前日刚到,因你出公差便没能让她去给你请安。”
“如今倒也巧了,”说罢,便让吴锦婳赶紧上前去给陆懋请安。
他看了一眼跟前的小姑娘,身穿着藕色的衣裳,粉粉团团的丫头,实在不像是那晚那个骄傲桀骜的女子。
吴锦婳却微蹙起眉稍,什么叫勉强论得上是亲戚?她垂首上前行礼,语气恭敬却疏离,“请国公爷安!”
陆懋一眼便已看透,扫了母亲一眼,明明就是娘家的人,又何必要在人家面前贬低她的身份,也不过是自己瞧不得自己的出身!
“都是一家子亲戚,倒也无需这般生分,便按着辈分论吧。”
吴锦婳微微抬眼瞧了陆懋一下,目光接触到他时,仿佛瞬间就被他的眼神截获了,她赶紧低下头去。“是,请表叔父安!”
“无须多礼,”陆懋略扫过小姑娘一眼,小丫头怎的如今倒是一副可怜受惊的模样。
他暗自摇头笑了笑,“往后便把国公府当自家一般,安心住着。”略想了想,又道:“若遇着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也可去寻王妈妈。”
王妈妈?是在妙因寺哪位妈妈?吴锦婳掠过一丝疑惑。
陆懋却已然起身,转向太夫人道:“公务事紧,儿子还是先行离去了。”
太夫人却实是怔了又怔,可能吴锦婳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价值有多高,但太夫人却震惊到失语,儿子已然多久没有对别人这般细心叮嘱和温和的对待了?连家中的子侄也从未得到过这种待遇。
陆懋并没有等太夫人再多说什么,只拱手行了礼,便径直往外大步走去。
只见太夫人连忙起身跟了几步,欲言又止,一直望着陆懋离去的身影,神色略有些戚然。
吴锦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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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今天有不同的三个人跟她说了这一样的一段话,但她明白,唯有他的这一句是真心的。
吴锦婳敛下眼眸,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太夫人回过神来,看向低着头的吴锦婳,她想要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有什么魅力,为什么会让每个见了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随后她又摇了摇头,也好,就是这样才好,她倒是想要看看陆询如何能抵御得了这样的女子。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心,“锦婳丫头也该累了,去吧,且歇息去吧。”
吴锦婳眉头轻轻蹙起,低头敛下心头的一抹深思,告退离去。
吴锦婳回到西厢房之时,吴妈妈还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收置着各式行李、箱箧、妆匣等。
吴锦婳已然是精神不济,没有去管这些琐事,就都交给吴妈妈去整理清点,不到一会儿功夫,所有的东西便收拾妥当。
吴妈妈进来禀报,“姑娘,碧月姑娘和清音都已经在屋外候着。”
吴锦婳揉了揉发紧的额头,“都请进来吧。”
随即碧月和清音等一众丫鬟婆子带进到屋内,碧月和清音走了进来,跪下,“奴婢碧月、清音拜见姑娘。”
吴锦婳起身扶起碧月和清音,“都起来吧,不用跪着,这里的规矩你们自然是比我要通晓的,往后大家都一处好好相处就是。”
众人皆答,“是,谨遵姑娘吩咐。”
她又道:“这房里吴妈妈是管事妈妈,碧月以前是太夫人房里的,自然尊重些,你们以后就都听从吴妈妈和碧月分配差使,清音你刚来,也要多向碧月请教才是。”
清音恭敬地答道:“是,姑娘。”
吴锦婳又朝后面的两个小丫鬟问道:“你们两人叫什么名字?原先可有在哪里当过差?”
两个小丫鬟俱跪地回话:“奴婢们还未当过差,名字都是在家时随意取的,还请姑娘为奴婢们赐一个名字。”
吴锦婳略想了片刻,“嗯,也成,我倒是很喜欢“清”字,不如这样吧,你们以后便叫清语、清言可好?”
两个小丫鬟跪地拜下,“是,姑娘!”
清音内心却震荡不已,睁大了眼睛看向吴锦婳,姑娘是以她的名字……
然后她就看见了姑娘偷偷朝她露出那狡黠地一笑,她低下头去,浅浅一笑,笑得很开心。
吴妈妈笑着上前,眼神扫视她们众人一圈,“你们且安心跟着姑娘,伺候好了姑娘,自有你们的好前程,姑娘平日里最是和善好处的,这却是我们的福气,咱们能凑在一处也是有缘,自当和和睦睦的。”
“可有一点,我也不理你们是什么家生不家生的,有多少脸面,若是有惫懒犯了错的,只回了太夫人,也不信不赶了你们出去。”
众人又忙齐声应:“是,谨听妈妈教诲。”
吴锦婳唇角一扬,笑着安抚,“好了,都各自去了吧,劳烦妈妈和碧月带了她们下去,安排好各自的住处以及日常差事去。”
吴妈妈和碧月上前,“是,姑娘。”
然后等一众所有人皆离开了,吴锦婳才依在美人榻上歇息,直睡到申时初刻才醒来。
6. 倦鸟飞林无归处
到了傍晚时分,夜幕低垂,天色已晚,国公府的女眷们也都聚在太夫人的院子的西稍间里用晚膳。
众位主子皆落了座,连同婆子丫头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却是井然有序。
厅堂内只听见杯碗盆碟轻触桌面的声响,连一声咳嗽都不敢有。
太夫人却招招手,“来,锦婳,怎的坐到末座上去了,来,坐到姑祖母身边来。”
堂内的人皆愣了愣,国公府的小姐们便都默默地起身往后退了一个位子。
吴锦婳微蹙眉,赶紧朝众位姑娘们行了个半礼致谢,然后展颜朝太夫人走去,坐下。
二夫人和三夫人分立左右两旁布菜,各色菜品皆捻了些,等太夫人吃罢一道,立即便把另一样夹到太夫人前面的碟子里。
每个主子身旁也都立着一个丫头布菜,婆子则侍候着茶水手帕,痰盂托盘。
众人俱是默默吃饭,忽然西稍间的门帘被丫鬟打起,丫鬟传唤道:“大少爷和二少爷来给太夫人请安了。”
然后立即便听见太夫人的筷子清脆落桌都声音,众人便也就纷纷落了筷。
太夫人十分高兴地起身,“快,快请进来!”
一瞬之间,整个厅堂仿佛热水入了油锅,噼里啪啦地,众人皆沸腾了起来。
起身时桌椅的响动也不顾了,杯盘被迅速撤下发出的动静也不管了。
吴锦婳诧异地跟着众人起身,不由得也抬眉往屋外望去。
门帘被掀起,走进来两位年岁相差五六岁的少年,皆是面容明朗,通身锦绣华服宝冠,犹如流光溢彩般,使得屋内昏黄的烛火灯光,瞬间都敞亮了些,也引得一屋子人的目光追随。
两位公子上前一一给屋内的太夫人、徐氏及郭氏依次各自行礼请安。
“孙儿们给祖母请安!”
“给婶母请安!”
“给母亲请安!”
请安的声音瞬间打破屋内的平静,众人扶得扶、牵得牵、搂得搂,忙得不亦乐乎。
丫鬟们也乱糟糟地簇拥上前,摆座的摆座,递茶的递茶,好似突然为这寂寥的屋子注入了灵魂一般。
“哎呦呦,祖母的乖孙儿,快到祖母这里。”太夫人一把搂过二少爷陆谌,大少爷陆询则静默矜持站在太夫人的身旁。
太夫人一会儿轻声爱怜地问他们功课如何,一会儿又问寝食如何,小厮们可有调皮的,婆子丫鬟们伺候的好不好?
两位少爷皆恭敬地一一回答。
然后太夫人摩挲着二少爷陆谌的手,仔细地瞧了又瞧,“又瘦了!”
太夫人的样子却让吴锦婳不禁有些惊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夫人,原来这个就是她最在意的人啊。
太夫人搂着陆谌,一眼看向了吴锦婳,她招手把她唤来跟前,往陆询跟前带,“询儿,来,这一位是你们吴家表妹,今年一十又六,比你还小上半岁,她前日刚从茺州府来。”
她佯装焕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了,你在妙因寺时刚好你表妹那日也在那借宿,不知你们可有遇见?”
陆询望向太夫人的眼神坦坦荡荡,他拱手回答,“回祖母的话,我那日倒是听说了这位吴家表妹在寺里借宿之事,只是我却并未见着吴家表妹。”
“嗯,原来如此,”太夫人眯起眸子,一笑,“你表妹远道而来,在咱家里做客,你这个做兄弟的,可要多多照顾她,若是被我知道你欺负了她,我可是不依的。”
陆询脸色略带僵硬,狭长眼眸敛下一丝蔑视,他朝太夫人回了句,“是,祖母。”
太夫人牵起吴锦婳的手,“你询表哥的学问是这京都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你往后在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去请教你询表哥去,一家子亲戚就该多亲近些才是。”
“母亲这话有些不妥,自古以来男女七岁不同席,询儿他们哥俩自来在外院,自然该是以读书为重,与表姑娘避嫌才是。”
大夫人徐氏竟也难得的在太夫人跟前开了口说话,只为了维护陆询。
她眼神里充斥着对太夫人的不满,“何况表姑娘即来了家里做客,那自然是由咱们这些长辈照顾,平日里有什么功课问题自该请教女先生,或是与姊妹们一起探讨,母亲说呢?”
陆询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吴锦婳也低垂着头,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佯装听不懂这其中的机窍。
太夫人却扬起嘴角,“徐氏,平日里看你佛爷似的轻易不开口,想你虽然嘴笨,但到底是个贤惠的!”
太夫人哼笑一声,“倒是没想到,竟也是个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人,只是你自诩知书达理,怎么不知道顶撞婆母是有违纲常忤逆不孝!”
大夫人听了这话,屈膝跪地,“还请母亲见谅,俱是儿媳的错,然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太夫人倒还真有些被气笑了,“那我可不敢再让你跪着了,你可比那朝堂之上的谏官还要厉害呢!”说罢,太夫人气极拂袖而去。
屋内的众人皆愣在了一旁,都停下动作,安静了下来。
陆询赶紧过去扶起大夫人,“母亲,快请起。”
陆谌起身,“大伯母不必忧心,祖母说得不过是气话罢了,您与三婶母且带着姊妹们回去歇息吧,我进去与祖母说话。”
三夫人赶紧回神,便笑着回应道:“是,谌儿说的有理,母亲的意思也不过是觉得一家子亲戚多亲近些,大嫂也不必多想。”
大夫人朝着三夫人睨了一眼,眼神中充斥着睥睨,“幸苦二公子了,陆询你先跟母亲回去罢。”
陆询恭敬答道:“是,母亲。”
然后朝陆谌点了点头,“幸苦二弟与祖母解释解释母亲绝无忤逆之意,还望祖母明辨。”
“大哥放心。”
陆询朝屋内众人略点了点头,便随着大夫人一同离去。
三夫人沉着脸色看着这俩人离去的身影,实在是看不上大夫人这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
自认为语重心长地对陆谌说了一句,“谌儿,那我们便先回去了,你也无需替某些人太尽心尽力的,人家别说感激,记不记得你都不一定!”
说罢也带着三个女儿离去。
陆谌看着被尴尬留了下来的吴锦婳,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吴家表姐,还请见谅,你也无须多想,便在府里安心住下,平时与姊妹们一处玩耍就是。”
吴锦婳抬眉看他,微微一笑,“多谢谌表弟,谌表弟不用担心,我从未未多想过,我本是小辈,自该等长辈离开再行告退才是,所以现在我便告退了。”
陆谌此刻对这个吴家表姐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了,“吴表姐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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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屋内众人皆离去,陆谌才掀开内室的门帘,向着太夫人走去。
他看着躺在榻上揉着胸口的太夫人,随意地坐在了床榻边上,“祖母,还在生气呢?”
太夫人坐起身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亲孙子,“我为了你们父子俩劳心劳力的,你父亲不承情便罢了,怎的你也为着别人来劝祖母不成?”
陆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可爱地倚进太夫人怀里,此时也才看得出这才十岁年纪的稚嫩,“我知道祖母的好意和对孙儿的疼爱。”
太夫人忙搂着孙子,“可不就是你才知道祖母的心呢,你父亲是恨不得把我为他争来的一切都还给别人去。”
陆谌看着太夫人,“祖母,父亲思虑得才是对的,英国公府想要世代繁荣,便须子孙昌盛和睦,爵位之争历来是祸乱家族的根源。”
“祖母,国公府由谁承袭,唯能者居着,祖母认为我能力不及长兄吗?我若还需要祖母来帮我争夺,那孙儿也便不配继承这国公爷的爵位了,这也就是父亲的本意。”
这话说得多么的骄傲!太夫人欣慰地看着孙儿,自己怎可能允许属于他的爵位被别人夺了去!
她伸手轻抚着孙儿稚嫩的脸颊,真是像极了儿子幼年之时的样子,她摩挲着孙儿的脸,就好像也摸到了儿子幼年时怎么都摸不到的脸一般。
可他们都太天真了,不明白有些事你不争你不抢,你只会被踩在泥地里艰难爬行。
不过不要紧,自有她帮他们争帮他们抢,所以你放心,祖母一定会帮你打点好一切的就是。
“好,祖母知道了,我的孙儿自然是最厉害的,祖母就等着当个老太君享福就是。”
陆谌笑着,“可不就是如此,祖母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孙儿再给您整个诰命回来,在家安安心心地当个老太君,所有人都得孝敬着您!”
太夫人搂紧了孙儿,真好,还是得自己亲自养大的孝顺自己,也不枉她花费众多心思把孙儿养在了膝下。
她轻轻地帮着陆谌整理着衣襟,“我怎么见你这些日子越发瘦了,读书是要紧,可身子才是本钱,祖母每每看着你父亲对你严厉,就觉得心疼不行!”
陆谌依在太夫人的怀里,“祖母,孙儿已长大,祖母无需为孙儿过多担忧!父亲对孙儿严厉,也是为了我们的前途经济着想。”
太夫人嗔怪地看向他,“是是是,你们都有道理,独留下我一个老婆子在屋子里呆着,整日也见不着你们一个!”
“祖母……”他停顿了会,还是赧然地说了一句,“孙儿也是想你的。”
太夫人笑逐颜开地看着孙儿,“好,祖母知道了。”
然后祖孙俩又聊了许久,太夫人才放他去东正院给陆懋请安。
亲自起身送他离去后,太夫人才由着大丫鬟琳琅扶着回了西暖阁去。
“琳琅,”太夫人边走边说道:“明日你吩咐厨房准备好补身子的炖汤,然后让锦婳给咱们的陆大少爷送过去。”
琳琅低头恭敬答道:“是,太夫人。”
“不是说历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抵挡得住这美人的投怀送抱。”
太夫人冷笑了笑,“我哥哥家的这个姑娘实在是不错的孩子,倒有些便宜了他!不过能搅得他无力回天,也是她的功劳了。”
7. 残烛尽灭透光来
隔日一早,太夫人房内的小丫鬟便来告知吴锦婳,说是太夫人头风犯了,免了众人的请安。
于是,吴锦婳回到房内,闲暇之余,清音和小丫鬟们便帮着她梳洗濯发。
她散披着晾干刚洗过的头发,坐在临窗的书桌上,清风徐徐吹起额间的发,身体这才终于松泛了。
等丫鬟们退了下去之后,吴妈妈走上前来,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
吴锦婳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妈妈想说什么?”
“姑娘,这太夫人怕是来者不善,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可要联系阿虫?”
吴锦婳轻轻地笑了笑,“妈妈,连咱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来太夫人的意图,何况这府里的人!而且这府里定然有人比咱们更不希望发生什么事情。”
“那姑娘的意思是?”
“妈妈,如今咱们就见机行事即可,阿虫是咱们的底牌,轻易不可泄露在人前。”
吴妈妈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但怕就怕太夫人故意制造出什么意外!”
“妈妈说的我都明白的,会小心防范着,我可不想牵扯进这英国公府的是非漩涡里。”
吴妈妈知道自家姑娘自幼主意就大,也就稍稍放下些心来,“姑娘心中有数就好,大不了咱就往林府里再送封信去,您外祖母自来是最疼太太的,不可能对您视而不见。”
吴锦婳听了这话,也只略笑了笑说道:“嗯,我知道。”
她自来所信奉的原则是,万事都唯有自己方才最可靠!
而且外祖母十几年来,都未与他们家有什么来往,连家书也没给母亲寄过一封,现在来说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她是心存疑惑的。
更何况前几日的那个早上,不也等都没等自己就走了嘛!
吴锦婳拿起手边的书卷看了起来,“好了,妈妈我再看一会书,你且去休息吧。”
吴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回了句知道了,便出了内室。
只是还不到一刻钟,却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姑娘好,这个时辰过来可扰了您不曾?
吴锦婳忙起身,“琳琅姐姐来了怎么也没个人通传?姐姐安好,怎会打扰,我昨夜睡得迟了,今日起来便也就懒在屋里不想动弹。”
琳琅笑着,“哎哟,这却是不打紧的,姑娘年纪小,贪眠犯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吴锦婳眯着眼睛,也笑着,“是,就是不知琳琅姐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可是姑祖母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琳琅唤了小丫鬟进来,“还真是呢,太夫人让我过来,吩咐姑娘帮太夫人去外院为大公子送一盅安神汤过去。”
碧月这时倒是知道要在外通禀一声了,她领着一个手捧着黑漆雕花食盒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吴锦婳蹙眉看着那个小丫鬟手里的炖盅,望向琳琅,“姑祖母这是——”
琳琅恭敬地回话,“回表姑娘的话,太夫人的意思是,大公子每日读书幸苦,便劳烦姑娘为太夫人给大公子送些补汤,好叫大公子明白太夫人的关心。”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吴锦婳浑身紧绷了起来,她攥紧了手,“内宅女子出入外宅,并不太合规矩吧?”
琳琅眉眼弯弯,“表姑娘无须担心,就是去送个炖汤罢了,即是太夫人吩咐的,那便是无人敢怪罪质疑姑娘的!”
吴锦婳神色微动,嘴角微微一勾,“既如此,我便略收拾收拾,立马就过去,今日幸苦琳琅姐姐过来告知。”
琳琅点头致意,“奴婢不敢当,姑娘不必着急,且慢慢来!那没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好,琳琅姐姐慢走。”
琳琅点点头,转身离去,告退出了屋子。
良久之后,吴锦婳面色慢慢一变,她望向碧月,“我知道你是太夫人屋里出来的,在这个房里也比别个要更尊贵一些。”
“然而,有些规矩我想你还是应该知道的,怎么的?有人来我屋里,你们竟然连通传一声都不愿意?”
碧月睁大了双眼,立即屈膝就要跪下,“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姑娘责罚!”
吴锦婳一把把她搀了起来,“我不喜欢别人跪我,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所处位置不一样罢了!”
“一样的道理,我也不会责怪你听从太夫人的命令,我知道你身家性命都在太夫人的掌握之中,但有一点,该守的规矩你得守。”
碧月震惊地望着她,“姑娘——”
“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走吧,既然姑祖母命令已经吩咐了下来,总得跑这一趟。”
吴锦婳即刻唤了清音进来为她挽发更衣,不过一刻钟,便与提着食盒的碧月一同走出了西正院的大门。
吴锦婳边走边在心底里不断地思索着,今日此事该有何应对之策。
一个抬头,却望见了垂花门前的那株枝繁叶茂的凌霄树,它正招展着枝头上那零零星星开着的艳色花儿。
她仰头看花,“且等一等再去也不迟。”
“是,姑娘。”碧月便恭敬立于一旁,静静地候着。
吴锦婳站于垂花门前,初春的微风拂过枝头上尚未盛放的花,它颤颤巍巍,却怎么也不会跌落枝头。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转头朝着碧月说,“走吧,我们过去吧。”
她抬步往前走去,一路带着碧月一同往陆询的院子走去。
自她来了这府里,这花团锦簇富贵场里,却是处处都是阴谋诡计,人人满心满眼里都算计着利弊,谁管谁落难,谁比谁可怜,谁不是冷眼旁观,谁又是身不由己之人?
吴锦猛然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摇曳多姿的凌霄花,既然如此还不如就以坦坦荡荡地行事!她的眉眼舒展了开来,嘴角微微上扬,神情瞬间释然。
“姑娘?”
“没事,走吧。”
两人又复行了一小段路,出了二门,便到了外院,进了陆询的竹林院,却见着一个丫鬟正在院子里训着一个小厮。
丫鬟见了吴锦婳主仆俩,惊讶不已,忙要那个小厮退下去,自己迎上前来,“姑娘安好,想必您是吴家表姑娘吧?姑娘这是从哪里来?”
吴锦婳上前见礼,“是,这位姐姐好,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
丫鬟忙恭敬地答道:“回表姑娘的话,奴婢是大公子房里的贴身丫鬟杖书,不敢当得表姑娘的一声姐姐,姑娘唤我杖书即可。”
吴锦婳点了点头,“好,杖书姑娘,我方才从姑祖母处过来,姑祖母忧心大公子整日读书,怕大公子累坏了身子,便吩咐我送盅安神汤来给大公子。”
杖书听罢,疑惑不已,这太夫人自来不待见大公子,怎的如今这不年不节的,倒是关心起这无人问津的人来了。
还要一位表姑娘专程出了内宅,来送这一碗补汤?太夫人这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些。
杖书眼底掠过一抹不忿,“还请表姑娘见谅,这今日却实在是不巧,这几日先生布置给大公子的功课实在繁重,吃着饭都在边背着书,实在没有空闲时间见表姑娘。”
碧月却上前一步,“杖书姑娘,我们姑娘是听太夫人的吩咐过来送汤,大公子出不出来见表姑娘是一回事。”
“可你却连通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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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怎的?难道你身为奴婢却能做得了大公子的主?可是大公子纵容你这样的没有规矩?”
杖书一瞬间气得咬牙切齿起来!
吴锦婳忙阻止,“碧月,不可如此无礼!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而且祖母的心意是这汤羹,现在这汤送到了,劳烦杖书姐姐交予大公子便妥当了!”
吴锦婳把碧月提着的食盒拿了过来,亲手交予杖书,“既然这安神汤就劳烦杖书姐姐送进去,我也该回去复命了。”
这话说得大度又得体,杖书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扯着笑说了句,“是,表姑娘自然是明白奴婢的心的,姑娘且慢走罢!”
然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十分失礼地径直告退了,回到屋内。
屋内的声音随即响起,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禀大公子,太夫人让吴表姑娘给您送来了安神汤。”
“嗯,放着吧!吴家表姐可回去了?”陆询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狼豪笔蘸了蘸墨,全神贯注的默写着《四书章句集注》里的文章。
“回大公子的话,吴表姑娘把安神汤给了奴婢,应该是走了,奴婢也不知道。”
陆询抬眸扫了她一眼,“对着表姑娘尊重一些!”
可她历来在陆询这被娇惯坏了,在竹林院一家独大,“是,公子,可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太夫人这实在是……”
他停下手中的笔,“住口,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来,主子也是你敢置喙的!”
“可是……”杖书还是忿忿不平,这些日子大公子都不知被下人议论成什么样子了!
陆询怒气弥漫,把手上的狼毫掷了出去,笔豪处的墨,甩落了下来,生生把一篇工工整整的文章给毁于一旦。
“闭嘴,你是什么身份,敢如此说话!你近来果然是越发放肆了,规矩都不懂了!”
“奴,奴婢不敢,公子…..”杖书跪伏在地,娇声啜泣着。
被掷到案桌上的笔杆滚动了几圈跌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响,玉制的笔杆瞬间碎裂开来,陆询喘着粗气。
“罚你三个月月银,往后不要再来书房服侍了,自己去思索一番,自己错在哪里了!”陆询揉掉书案上的纸张,扔进了废纸筐中。
杖书这才知道了害怕,不断磕着头,“大公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陆询并未再理会她,甩了甩袖子,站起身往屋外走了出去,“真真是一片污秽!”
吴锦婳却一直站在陆询院子里,看着院子里那一整片的竹林,听着屋内的争吵,听了个全过程,一点也不觉得失礼。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在这里等着他,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
陆询走到院子,看见了不远处那竹林间一身豆绿色衣衫的女子,偶然间一阵微风,轻轻吹动了那绣花百迭裙的宫绦,就犹如一只欲翩翩飞舞的绿蝶。
吴锦婳收回了望向竹林深处的双眸,缓缓转身看向他,行礼,“大公子安好。”
陆询缓缓走向她,“原来吴家表妹还没有回去?”
吴锦婳浅浅一笑,“大公子,我在等你!”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一阵风吹得周围的丛竹沙沙作响。
陆询讽刺地笑了笑,“吴家表妹想要与我说什么?还是祖母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吴锦婳眉梢微挑,笑着看向他,“我想大公子误会了我的来意,我无意牵扯进你们国公府爵位的争斗中,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你们国公府权势争夺的牺牲品。”
陆询脸色微变,“那吴家表妹今日来此是什么意思呢?”
8. 枝头绽开四月春
陆询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眼神,看着一个女子,从小到大在他的认知里,女子要不是困于内宅的木头美人,要不就是阴险狡诈的恶毒妇人,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坦坦荡荡的,明明就是一个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依仗的人,却还能如此的骄傲勇敢!
“那吴表妹的意思是?”
吴锦婳目光炯炯有神,谁说她没有任何依仗?她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依仗。
“我相信,不管是这府里的大爷,或者是您都应该不希望如太夫人所愿,我也一样!我虽人微言轻,可有些事情我不愿意的,就一定会拒绝,不知道大公子是不是也如此?”
陆询错愣了片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她是在提点自己没有防备之心吗?
“我明白表妹的意思了,表妹且放心,太夫人不会如愿,更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事情。”
她于是端端正正地行一个礼,“有大公子这一句话,那我便放心了,我在这里先谢过大公子了。”
陆询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表妹倒不用如此多礼!”
她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希望大公子明白,很多事情还是预先做好准备为好。”
陆询望着她,“表妹说得有道理。”
吴锦婳扯了一个笑容,然后告退离去,和碧月走出陆谌的竹林院。
而陆询就在那静静地站了许久,默默地望向吴锦婳离去的方向,面上神情似是陷入了一阵沉思,眼眸间更是闪着淡淡的光。
吴锦婳和碧月两个人一路默默地往前走,进了二门,缓步回到了后院。
走在吴锦婳身后的碧月,神情恍惚,有些纠结又有些着急,她频频地望向吴锦婳的背影。
眼看着就要进到太夫人的西正院,她有些没规矩地一把拉住吴锦婳,“姑娘,奴婢今天可不可以跟您说些不该说的话?”
吴锦婳一下停住了脚步,站定看着她,“可以,没关系,你想跟我说什么都可以,甚至你也可以把我和大公子今日所说的话都告诉太夫人。”
碧月左右看了看,把吴锦婳带到了二门旁边的游廊处,开口道,“不是的,姑娘,虽说我是太夫人身边出来的,也确实须得听从太夫人的吩咐办事,但是姑娘,奴婢跟了您,自然也希望您好。”
吴锦婳仍旧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碧月抿了抿嘴唇,“您明白的,太夫人想要做成的事,其实对您来说不也是极好的事吗?您往后的富贵荣华可想而知!”
“可如今您却违逆……甚至公然挑衅太夫人,您知不知道,您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吴锦婳低头笑了笑,然后抬眸,眼神坚毅地看着她,“碧月,我知道你是太夫人放在我身边的人,我也没有期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能跟我交心,但我很感激你今天如此坦诚。”
“那我也坦诚地跟你说,碧月,我不愿意成为别人伤害或者控制另外一个人的工具,我想要为自己而活。”
碧月不明白,“姑娘,奴婢知道您人好,但是您不明白,在这个府里您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你只能依附太夫人,为您自己争取到最好的将来。”
“可是碧月,当你想着自己是无依无靠的时候,我们就正在变成一个附属品!”
这个时代总在告诫我们女子,在家要仰仗父亲的宠爱和重视,出嫁后我们又需寻得个值得托付的丈夫。
仰仗着他们的鼻息,看着他们的脸色过活,要为他们生儿育女,要为他们纳妾,要为他们教养庶子庶女,成为他们的附庸。
可是凭什么?
“碧月,这个时代对女子而言已经很苛刻了,我们总得对自己好一些,我们要明白,我们女子想要过得好,唯一能依靠的,永远能依靠的是我们自己!”
在这个时代,无论身处在那个阶层,你自己立不起来,没有思考能力的女人就总会被取舍、被予取予求、被牺牲伤害。
所以我们女子要去读书,要知理,要觉醒,要保持自我,要明白自己的价值,利用自己的能力,才能掌握我们自己人生的话语权。
我们女子从来不需要把自己放的那么低,即便他们企图把我们困在后院里,告诉我们妇道人家该安守本分!
但我们从不比他们差多少,我们是谁,从来不是其他任何人说得算,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
碧月眨了眨眼睛,“姑娘……这些可都是离经叛道之言!”
“碧月,我知道!”
吴锦婳失笑道:“那我便这么说吧,论我的出身,就别说询表弟,还是国公府的旁支,配我那都是绰绰有余的,可我从来觉得我自己千般的好,哪怕别人不是这么认为!”
“再者说我并不艳羡这府里所谓富贵的生活,我也并不觉着太夫人她在这府里就过着有多舒心,诚然这里富贵滔天,算得上是这世间极贵了,但这些却不是我想要的。”
“姑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太天真了,您无权无势,您什么都没有,太夫人想要捏死您如同一个蚂蚁那么简单,您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吴锦婳看着眼前那一道西正院的大门,“碧月,你说得都对,我也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我不愿意,我就是不愿意!这生活如果不是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来,那可就太没有意思了。”
“更何况你觉得就算我尊从了太夫人的心愿之后,就会有好日子过了吗?”即便她顺了太夫人的心意,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嫁给了他,可那才是真正的入了地狱的大门。
陆询他是庶子,却又是大房唯一的子嗣,他的身份高贵却又尴尬,他若是一个有野心之人,自然想要一位有助益的妻室,他若没有野心,那他与他的妻子便就只会永远受制于人。
“碧月,你看,到最后,过得好不好,还不是要看自己的能力够不够强大?那既然都要靠自己,那我为什么不选择现在就靠我自己,去选一个至少是我想要的生活?”
吴锦婳朝碧月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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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错了,我才不是一无所有,我有我自己,我有我的智慧、我有我学来的知识,我会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保护我自己。”
碧月有些被震惊到哑口无言的地步……
“然而,我今日真的很感谢你,碧月,你肯与我说这么多,这份心意,我领了。”吴锦婳说完,牵起碧月的手缓缓走向了吴太夫人的西正院。
“走吧,咱们回去了。”
只是,待吴锦婳主仆二人皆进了西正院的门,却从影壁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他身着青莲色直身便衣,白绫里衣,腰系玉绦钩,脚踩黑皂靴,看起来有二三十岁的年纪,一副老成持重的严肃姿态。
仔细一瞧,竟是英国公陆懋。
他不知在此处站了有多久,若有所思地望向吴锦婳离去的方向,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还是那个有趣的丫头。
可随即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消散而去,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母亲从来不肯认输,也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势,那些仇怨又该如何化解?
“给太夫人请安!”
“起来回话吧。”
太夫人拿白绒布轻轻地擦拭着摆在眼前的各式珠钗翡翠手镯,“情况如何?”
“回太夫人的话,那炖汤是确是由表姑娘亲自送到了大公子的院子里,大公子也出了屋子见表姑娘,但表姑娘和大公子说的那一番话……现在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在暗地里议论着这事,您看?”
太夫人抬眉看了李妈妈一眼,“哦,他们都议论了什么?”
李妈妈回道:“回太夫人,他们讨论什么的都有,大公子表姑娘好事将近,也有说表姑娘不自重,尽说些离经叛道的话。”她低垂着头,有些不敢看太夫人。
“是吗?可我倒觉得她说得很好,如果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得多好啊。”
李妈妈却有些疑惑,“可是太夫人,那表姑娘这般行事,不就违逆了您的意思吗?”
太夫人勾唇笑着,眼里却又带着如刀剑一般的寒意,“我觉得她做得很好啊!”
李妈妈愣住了,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啊?这怎么说?”
太夫人没有跟她计较,“她不明白,你们也不明白,男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他们内里都有一种叫做征服欲的东西。”
“很多东西你送到他们的嘴里,他反倒不喜欢,可一旦有人出乎他们的预料,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们就会觉得新鲜,就会被吸引。”
李妈妈恍然大悟,“还是太夫人厉害,我们见识浅薄,倒实在想不到这一层!”
太夫人对她很宽容,笑着没有再理会她的奉承。她眼神转向一直候在一旁的丫鬟琳琅。
她道:“可她在国公府里就敢大胆忤逆于我,实在是得好好教训教训,才会学乖!”
“琳琅,你去把她给我叫过来吧。”太夫人笑着看她。
琳琅忙伏下身子,“是,太夫人,奴婢明白。”
9. 不为繁华违素心
这天晌午过后,吴锦婳在房里,临窗书桌处临摹字帖,清音正在一旁伺候笔墨。
随即便听见门外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直到吴锦婳回了一句,”请进来。”
琳琅才被迎了进来,她倒仍笑得淡然自如,不过却是恭谨了许多,“奴婢琳琅来给姑娘请安。”
吴锦婳放下手中的笔,忙迎了过去,“琳琅姐姐,快请坐。”然后让清音去让人去端杯茶来,还吩咐说用姑祖母前几天给的雨前龙井。
“姑娘不忙,喝茶可不敢,太夫人——”
丫鬟清言却已然掀帘子端着茶进了来,放在了琳琅旁边的几桌上。
“琳琅姐姐请先用杯茶,有什么事且慢慢说。”
琳琅蹲了蹲身子行礼回话,“回姑娘的话,是太夫人吩咐让表姑娘过去一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因着这几日太夫人身子有些不适,免了晨昏定省,但几日不见表姑娘,便有些想表姑娘了。”
“是,劳烦琳琅姐姐了,这正午的天,或打发小丫头们通传一声就是了,怎的还劳烦姐姐亲自过来。”
“姑娘抬举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只是太夫人那边还等着呢,我就不敢多留了,姑娘若是收拾妥当了,便也——”
吴锦婳倒是闻弦知雅意,“是,那琳琅姐姐请稍等我一会,我略收拾一下,马上就跟你过去。”
吴锦婳进内室换下一身的素色家常衣服,穿上了略鲜亮些的外出衣裳,便跟着琳琅缓步走到了太夫人的正房。
进了厅堂,太夫人正歪在罗汉塌上假寐,两个小丫鬟正在用艾草包着的布锤子帮太夫人轻轻地锤着脚。
琳琅示意吴锦婳动作轻缓一些,唯恐吵醒了太夫人,吴锦婳便就顺势站在屏风前候着。
等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太夫人终于醒了,她抬眼便瞧见了吴锦婳。
她缓缓起身坐着,对琳琅叱道:“怎么表姑娘来了,你们也不唤我起身呢?还让姑娘站着等,你们这些人可懂的什么叫规矩!”
吴锦婳上前了两步,行礼,“姑祖母好不容易休憩下来,锦婳又没有多大的事,有什么理由非要让人把您唤醒呢!”
俩人来回打着机锋,一个借教训丫鬟来讽刺吴锦婳不懂规矩,另一个则嘲讽太夫人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却把她叫过来罚站。
太夫人笑了笑,“不愧是我吴家的姑娘,真是又聪明又识趣。”她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塌上来。
吴锦婳也欣然走过去,微微沾着塌上的边边虚坐着。
太夫人让琳琅和丫鬟们都退下去,然后便笑着抓起吴锦婳的手,放在手掌心里握着,“锦丫头,你可知道,我每每看着你,就都觉得你和我年轻时真像。”
倒不是说样貌,而是那一股骄傲的模样,还真是让她怀念不已。
“谢姑祖母称赞,能和姑祖母有几分相似是锦婳的荣幸。”
“可惜啊,你却有着一个最致命的缺点,就是不懂得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更认不清自己的形势!”
太夫人眼神锐利地如同一把沁了毒的箭矢,直直地向吴锦婳穿射而来。
吴锦婳并没有躲避,而是坦然地看着太夫人的眼睛,“姑祖母教训的是,锦婳确实如姑祖母所说的那样,从来不懂得识时务,因为锦婳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人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太夫人好笑地看向她,“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却不知,原来你竟然还有如此天真愚蠢的想法。”
“还请姑祖母见谅,但锦婳觉得,是愚蠢还是聪明并不重要,不过是别人的一个评判,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是想要什么的人。”
太夫人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好奇眼神,看向眼前这个小姑娘,“我真是喜欢你啊,锦婳丫头,你的这些想法是源自你的母亲?看来诗书名门家出身的闺秀果然与众不同。”
“回姑祖母的话,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罢了,母亲自来教导我说,人只要书读得多了,就能明辨是非,就能摆脱局限、狭隘和束缚。”
太夫人冷冷一笑,把吴锦婳白皙的小手抓进了她的手掌心里攥着,“可是你看,你在我的手掌心攥着。”
吴锦婳下意识地往外一缩,想要挣脱出来。
太夫人却迅速地抓紧捏住了吴锦婳的手尖,直到把她的手捏红、捏疼了,也没有松开,“你看我想要拿捏你,就能拿捏住你,你永远也挣脱不了。”
手指尖上传来的疼痛感让吴锦婳蹙起了眉,看着自己被捏红了的手,“可是姑祖母,难道您的手就不疼吗?”
太夫人怔了怔,猛地一下松开了她的手,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被吴锦婳修长的指甲印出了一片绯红。
吴锦婳低头轻笑道,“姑祖母,您在拿捏别人的时候,在您用尽全力对对付别人时候,您也会被反噬!”
吴锦婳反手用力拉住她的手,握住捧在手中,然后,轻轻地给她的手心吹着气。
“同样的,打向别人的巴掌也会让您自己的手心受一样的疼!所以您看,您把关注力全部放在别人身上时,却忘记了最该关注的是自己!”
太夫人怔了怔,猛地一下收回自己的手,表情僵住,只有嘴角微微抽动的那一下,掩藏不住眼底的那一抹复杂的思绪。
她随即露出狞笑,看着她,“锦婳丫头,把你给了陆询,确实是有些可惜了!”
“不如这样,姑祖母可以承诺你,只要你让陆询失去袭爵的资格,往后在这国公府里,你便能允取允求。”
吴锦婳放下自己的手,微微有些落寞,她缓缓地起身,“那还请姑祖母原谅锦婳的无能,您知道的,即便我同意,您也达不成您的目的,在这个英国公府里,真正拥有决定权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更何况您若真有所谓的能让我在这国公府里允取允求的权势,不让大公子袭爵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就如同当年的王老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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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样,让国公爷袭爵不也是她上达天听,与先帝爷说了一句话就决定了的,不是吗?”
所以啊,太夫人不过是想要通过牺牲她,来探究出这其中的一个可能性罢了。
至于她的结局会如何,这位太夫人可不在乎,但她绝不能允许自己变成一个无谓的牺牲品,而不做反抗。
太夫人被揭穿了也不生气,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吴家这是什么风水呢,竟养出来你这么个厉害的角色。”
吴锦婳坦坦荡荡地看着太夫人,“那便请姑祖母看在我的聪明厉害的份上,恕了我的罪,原谅锦婳才薄福浅,不如就把锦婳遣回家去,也免于碍了您的眼。”
太夫人讥笑一声,“你倒是妄自菲薄了,但国公府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吴锦婳微微蹙起眉,这都已然撕破了脸,太夫人却仍是不肯放过她吗?“那姑祖母意下如何?”
“琳琅,进来。”太夫人往屋外轻唤了一声,琳琅便从门外快速地走了进来。
“是,请太夫人吩咐。”
“如今这天也热了,我这屋里人多又挤得慌,你下午帮着吴表姑娘搬到之前安排她的那个院子去吧,至于这吃穿用度上,你吩咐下去,这位表姑娘如此厉害,不如就让她自己去解决吧!”
琳琅愣了愣,然后忙回答道:“……是,太夫人。”
太夫人笑得得意,显得很狠辣,“锦婳啊,姑祖母再送你一句话,收好你的天真和愚蠢,可要好自为之啊。”
吴锦婳微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叹气,她朝着太夫人伏腰轻声答道:“是,锦婳谨听姑祖母的教诲!”
吴锦婳恭敬地行了礼,义无反顾地告退离去,跟着琳琅出了吴太夫人的房里。
太夫人就一直盯着那被风微微吹动的门帘许久,直到陪房李妈妈随端着一碗参汤进了来。
她看着太夫人的神情,劝道:“太夫人别与那不知好歹的人生这闲气,实在不值当的!”
太夫人浅浅一笑,看向李妈妈,眼神却带着一丝向往,又好似忧伤,“我没有生气,妈妈,我倒是挺喜欢她的,你觉不觉得她跟我年轻的时候很相像?”
李妈妈看着太夫人,淡淡说道,“我不觉得,她何德何能,怎可与太夫人您相提并论。”
太夫人低头轻声笑了起来,“你啊!总是能哄得我高兴,嗯,你说的对!那我倒是非常想要看看,她将来会如何!”
李妈妈一笑,“她在您手心里捏着,那自然是您想要她将来如何便如何。”
“哼,我倒是要好好想一想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她今日这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
李妈妈道:“那太夫人可得好好想一想才是!”
这一下子,太夫人便如同婴孩般安然地笑着,倚回榻上的靠枕,舒心用了一口参汤,递回给李妈妈,“你且等着看吧!”
李妈妈听罢,复也笑了起来,“是。”
10. 桃粉褪妆换新居
吴锦婳回到房中,清音好像早就知道她的疲惫了一般,早已备好了热水,当湿热的帕子轻轻敷在脸上。
吴锦婳轻叹了声,似是舒服,又似感慨,她放下帕子,轻笑出声,“清音,我们要搬家了,估计有一段时间要很难过了,有可能得过上苦日子,也有可能会离开这个国公府,你还想要留在我身边吗?如果不想,我可以帮你。”
“姑娘,当您把药膏涂在我脸上之时,我就已经当自己是您的人了,反正在这府里我也只剩下我哥哥嫂子一家,他们也并不想管我。”
吴锦婳并没有多问,只是妥帖地握住她的手,是啊,她的家里人若真心关爱她,也不会让她被分到外院去做洒扫的活计。
“好,那咱们就去收拾行李吧。”
清音笑了下,露出了浅浅的酒窝,“好,姑娘。”
然后,吴锦婳叫了吴妈妈和碧月进来,吩咐了一声,大家便也就有秩序地动了起来,开始清点列单,收箱纳柜卷入包裹放置在旁,等着一会再一起搬过去。
因府里也没有安排人来帮忙,清音只好出去叫房里的那几个粗使婆子来抬那几个实沉的楠木大箱笼。
可粗使婆子惯是见风使舵的人,见吴锦婳被太夫人厌弃了,赶到那偏僻角落的小院子去,便都左推右搡的不肯动。
清音黑沉着一张小脸,“我自然是知道你们的,你们也不必多费那心思,若实在不想再跟着我们姑娘,我便即刻去回了三夫人,你们爱去哪便去哪!即便你们被撵出府去,也是你们自己的结果!”
婆子们着急了,忙辩驳道:“哎呦,清音姑娘这是说得是什么话,我们可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清音哼了一声,冷笑了笑,“既然你们没有这个意思,那还不快点动起来,若耽误了时间,太夫人问起来,便就是你们的错!”
琳琅从太夫人房里走了过来,“怎么了?怎的在这里吵起来?太夫人那边都能听到了!”
婆子们忙答道:“哎呀,琳琅姑娘,无事!无事!那个清音姑娘让婆子们搬箱笼,咱们在商量着该如何搬呢!对吧,清音姑娘?”
婆子们神情带着恐惧,急切地看向清音。
清音鄙睨了她们一眼,撇了撇嘴,然后扯着笑对琳琅说道:“是,琳琅姐姐,只是我们姑娘东西多了些,婆子们唯恐搬不及。”
“既如此,那还不快动起来,”琳琅一句话,婆子们便如同一窝蜂一样的散去,迅速动了起来。
琳琅又看向清音,“你们姑娘房里东西多,大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你又何必与她们计较,扰了太夫人,你们又如何交代!”
清音低着头,“是,琳琅姐姐教训得是。”
琳琅点了点头,“既然人手不足,我等会叫多几个粗使婆子来帮忙也就是,对了,碧月呢?这个时候怎不见她干活?”
“碧月姐姐带着小丫鬟们先过去芦山居那边洒扫收拾去了。”太夫人突然一个命令下来,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半天的时间如何能收拾的完,大家也就只能多跑几趟罢了。
琳琅愣了一愣,也明白了过来,“倒是我疏忽了,没有安排人先去那边收拾开来,行了,我等会子也过去看看。”
随后她便即刻喊了几位粗使丫头、婆子过来帮忙,争取今日把这位表姑娘稳稳妥妥地送出去,回头她们这些奴婢下人们也少吃些排头。
“你们在这边收拾着吧,动作小着些,不可再扰了太夫人!”
然后在这个安静闲适的午后,没有任何人来送迎,吴锦婳带着吴妈妈和清音以及满目愁容的碧月,一起搬到了芦山居。
众人到了芦山居院子外,看着眼前这有些陈旧不堪的院落,都停下了脚步,实在是不敢置信。
碧月从院子里快步走到跟前,对着吴锦婳躬身道:“姑娘,新居搬迁,诸事繁杂,姑娘且去屋内歇息着,咱们略收拾些时间院子就干净了。”
吴妈妈和清音也怕她不开心,随声附和道:“就是,姑娘且去休息一下,带姑娘一醒过来,就能看到咱的院子焕然一新的样子!
吴锦婳见众人都还哄着她,莞尔一笑道:“我哪里就需要去歇下了,我跟你们一起收拾,等收拾完了咱们拿了钱去大厨房,叫她们送一桌席面过来,咱们一起喝一盅酒!”
众人一下子就都高兴了起来,一起进了院门,看着这一所二进的小院子,想着这便是属于自己的院子,往后尽可过的无拘无束,又都兴奋了起来。
吴锦婳领着大家进门绕过一座镂刻雕空影壁,便看见栽满了一庭院的树态峭立的西府海棠。
此时正是开花时节,开了满满的一树枝桠的红粉花蕾相间在嫩绿枝叶处,花姿明媚煞是好看,便也算是这院子里最美的景色了。
众人进到正房,碧月便领着小丫鬟们开始清扫归置,清音和婆子们在院子里洒扫枯枝落叶,吴妈妈和吴锦婳则在屋内清点几箱大箱笼和妆帼等等行李。
随后吴锦婳从箱笼里拿出斗大的一个白汝窑花樽来,摆放在堂中正上方一张黄花梨的大香案上,又到庭院外去折了西府海棠的花枝,满满的插着一捧,屋内堂中瞬间鲜亮了起来。
又在香案上方的墙上挂上了一幅夏圭的长卷《溪山清远图》,便也多了些意趣。
书案上摆上各种书籍名帖,并几方宝砚和一个挂笔架,笔架上挂着的各式紫毫笔,书案侧边设着一列书架子,里面整齐码放了吴锦婳带来的各式书籍,零零总总不下百卷。
吴锦婳和吴妈妈相视一笑,“幸好太太留给姑娘的嫁妆和银子多,这日常用度倒是不成问题。”
吴锦婳带着略略忧伤和回忆地笑了一笑,“嗯,母亲自来为我考虑的很周全。”
到了傍晚时分,屋内屋外和院子都大致收拾齐整。
吴锦婳让碧月拿了五两银子出去,“幸苦你和清音一起去大厨房叫一桌酒菜来,咱们今日便不分主仆,坐到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碧月和清音很高兴,“是,姑娘,奴婢们马上就去,”两人亲亲热热地相携而去。
众小丫鬟和婆子们也很高兴,大家幸苦了一整日,也想着好好放松庆祝一下,便主动摆好桌椅,等着酒菜送来。
可众人在屋内喝着茶,歇息了不到一刻钟,碧月和清音便已从院子外走了进来,只是表情很是忿忿不平。
小丫鬟们迎着她们俩进了屋内,清音撇了撇嘴巴,委屈巴巴地看着吴锦婳,“姑娘,厨房那边不肯给咱们送酒菜来,还说国公府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吴锦婳蹙眉看向碧月,碧月也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大厨房那边还说,是太夫人吩咐了,说姑娘矜贵,吃不得大厨房里粗糙的饭菜,特许我们在小厨房自己煮饭菜,可问题就是,咱们这个小院子里哪来的小厨房啊!”
吴锦婳有些失笑问道,“所以,往后大厨房是连正常的晚膳也不打算给咱们送来?”
碧月和清音都低垂下头,不敢抬头看她,在屋外的小丫鬟和婆子们也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吴锦婳即刻就明白太夫人这是想要通过这种制裁的方式来拿捏住自己,她低头笑了笑,实在是有些被气笑了。
这叫什么事?哪有一个侯门公府的太夫人这般行事的,竟是连脸面都不在乎了?
她抬眸看了看屋内的众人,又看着屋外向内张望着的丫鬟婆子们。
一屋子人因着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都带着或奇怪、或询问、或质疑的目光看着吴锦婳。
她们所有的人都劳累了一日,都等着放松热闹庆贺,如今却连口饭都吃不上!
她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心骨,她不能乱,也不能没有办法!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你们先各自回屋去休息去吧,且放心,我自然有主意,必然让你们今日好好热闹热闹!”
众人才又安心了下来,这些事自然是由主子们拿主意,她们也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罢了,便也就果真各自散了去。
吴锦婳坐在榻上,仔细地思索了片刻,然后又看向了清音,“清音,我记得你哥哥嫂子都在外院有领了差事是吧?”
清音眨了眨眼睛,“啊,是,姑娘,我哥哥是外院负责采买的,嫂子在外院园林里负责种树浇花。”
她们一家子在国公府里历来没什么体面,哥哥的那个活计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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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属于非常有油水的差事了,当年也是父母亲求爷爷告奶奶舍去了所有的脸面求来的。
所以她能被指派到姑娘身边当一个贴身丫鬟,一个月月钱就能领到一两的银子,更别提其他各种优渥的待遇和体面,简直就是她祖坟里冒出了青烟了。
吴锦婳笑着点了点头,“清音,劳烦你一下,你去外院一趟,把你家嫂子叫到我的跟前来。”
清音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遵命出到外院去叫嫂子过来。
吴锦婳又吩咐吴妈妈,让她多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跟着她一起去一趟大厨房。
于是她们一群四五人,恶狠狠一副似要去打架一般的架势,来到了大厨房,吴妈妈一把就推开厨房的门。
负责厨房的几位管事妈妈和庖厨们,见竟然是吴锦婳亲自带了人过来,忙迎上前去,“哎呦,表姑娘,您怎么亲自来到厨房这种地方,您要些什么东西,吩咐个丫鬟过来就是了。”
吴锦婳眼眸弯弯的,往前一站,光明正大地朝着她们浅浅一笑,“我今日从姑祖母房里搬到了新院子,本来是让我房里的丫鬟过来跟妈妈们要一桌席面过去庆贺庆贺。”
“可不知是不是她们误会了妈妈们的意思,竟然回来跟我说,妈妈们不肯,那我总得过来问问,万一冤枉了妈妈可怎么好。”
管事妈妈倒是全然不怕的,“哎呦,这姑娘可是冤枉我等了,我们也是听从了太夫人房里的丫鬟传达来的话,说是姑娘房里自有小厨房,不需要我等再送膳食过去。”
吴锦婳收起了笑意,“如此说来,我房里的丫鬟倒是没有冤枉妈妈们,即便是我房里有小厨房,我出了银子要大厨房送些膳食席面过去也不为过吧。”
她不再跟这些婆子辩驳,“既如此,清语你自去禀报了太夫人房里的李妈妈,看看太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大不了我便收拾了行李家去。”
她们以为她会因寄人篱下而妥协,碍于身份脸面而忍下这个哑巴亏,那她就撕开所有人的虚假,来看看到底是谁丢了脸面。
“我今天也不怕撕了我自己的这张脸皮子,与你们较一较真,我倒也想要看看往后这外人是怎么评说国公府的,也想知道你们这几个人够不够身价,能不能陪上你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跟我斗这心眼子!”
厨房里的婆子这下子是真认了怂了,也着实没有想到这位吴表姑娘是这样一位无所畏惧的主儿。
她们着急忙慌地解释了起来,“哎呀,表姑娘这……这是怎么个说法,奴婢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听命令行事,姑娘何必……”
厨房的管事妈妈也害怕了,这要是闹了开来,不止太夫人,大家都没脸,她这个管事妈妈也就做到头了!
她朝吴锦婳讨好的一笑,知道她不好惹,便也不敢再拿乔,“姑娘您看,不然这样,我们现在立即给姑娘准备一桌席面,给姑娘亲自送过去,您看可好?”
吴锦婳唇角上扬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也不看她一眼。
管事妈妈忙又说道:“往后我们也必不敢短了姑娘院子里的膳食用度,不管是您的还是丫鬟婆子们的饭菜那必然早早地给您送过去,您日后若是还有个什么需要,也尽管使了人来吩咐一声即可!”
吴锦婳这才看了她一眼,“那往后可就要劳烦妈妈们了。”
管事妈妈忙说着,“不劳烦,不劳烦,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吴锦婳仍笑着,随即让吴妈妈掏出二两银子送到那位管事妈妈手里,“也不好占了妈妈们的便宜,妈妈把这些银子收下,今日就劳烦你们送些好酒好菜来。”
那位管事妈妈忙恭敬地收下银子,“是是是,奴婢马上就送,送过去芦山居。”
吴锦婳带着人转身便离去,只是那脸上却还带着些许的难堪和忍让!
吴妈妈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这叫什么污糟事!她家这般矜贵的姑娘家如今竟要为了一日三餐,来与这些腌臢的婆子们争吵辩驳!
“妈妈,没关系的,我们难不成就不是一样的人吗?我又矜贵到哪里去了不成!为了自己发声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就该如此坦荡荡地去勇敢抗争。”
11. 风露皆欺娇下客
吴锦婳坐在美人榻上,看着眼前正对着自己请安行礼的清音家嫂子,“嫂子无需多礼,快请坐。”
清音嫂子的眼珠子左右扫视着,她虽也是国公府的下人,但她从来没有进过内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尊贵姑娘家的闺房。
眼睛看着这富贵精巧的屋子,矜贵的表姑娘,她有些战战兢兢,“谢谢姑娘,奴婢不太懂这些规矩,也不知姑娘唤了奴婢过来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们家清音犯了什么错?可是要我领回家去?姑娘,您听奴婢说,这清音若是做的不好,姑娘或打或骂都使得——”
吴锦婳忙打断她的话,“刘嫂子莫紧张,并不是清音做了什么错事,她很好,我很喜欢她,只是我偶然间听闻她说家中的情况,便想着唤你来问问。”
刘嫂子听了这话,便立马奉承道:“是是是,姑娘最是人美心善,待我们家清音也好,我们家清音是三辈子交了好运道,才能伺候姑娘!”
吴锦婳嘴角漾着笑,如春花明媚,“刘嫂子谬赞了。”然后她让吴妈妈掏出来四两银子,递到她的手中。
刘嫂子双手捧着这么多的银子,人都傻住了,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银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即便她的丈夫是这府里负责采买的,但外院管得严,他们也不敢贪墨,至多昧下个几百钱也就是顶了不得的事情,家中大大小小五六张口等着吃饭,她哪里能存下这么多钱。
她愣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吴锦婳接着说道:“你们在这府上做着活计,却不比其他人,听清音说你家还有三个大半小子,家中几张嘴等着吃饭,到底艰难些,这几两银子,或是家里添些肉菜,或是给侄儿们做几件衣衫,也是好的。”
刘嫂子啪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谢谢姑娘恩典,谢谢姑娘赏赐!”
“刘嫂子快些起来,不瞒嫂子说,我在这府里也艰难,但幸好有清音陪着我,我感谢她,也希望她家中的亲人也能过得好。”
吴锦婳笑着把她扶起,“当然,我也有些事想要请你和你当家的帮帮忙。”
“是是是,姑娘尽管与奴婢说,奴婢一定赴汤蹈火,在……在……”
吴锦婳请她坐回到刚刚那张绣凳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院子里往后打算自己辟个小厨房出来,我又喜欢吃些新鲜的农家瓜果蔬菜,便想要劳烦你时不时能帮我送些过来就很好了。”
刘嫂子高兴地连规矩都忘了,忙说道,“哎呀,这又有什么问题,姑娘既然喜欢这些,我日日送过来都使得,就是姑娘平日里想买些什么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也尽管跟我说。”
随即又兴奋地往吴锦婳跟前凑了凑,“我家那口子这点事还是做得到的,我悄悄儿帮您送来,保证在这府里帮你瞒得严严实实的。”
吴锦婳笑得亲近友善,“那我就多谢刘嫂嫂了。”
“姑娘放心!”
接着,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话,便都是些这国公府外院内宅的一些琐碎闲话、隐私密话。
直到晚膳送了来,刘嫂子才忙说要家去,家中的人等着她做饭的话,高兴地告退出去,一路边暗自惦着手中的银子,边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时光转换,过了一日,时至正午,大厨房果然定时送来了午膳,刘嫂子也一大清早便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蔬菜,甚至还一同送了些京都里正时兴的小玩意儿来孝敬她。
可吴锦婳却倚躺在美人榻上,半日没有说话,饭点都过了,也不见她传饭。
她望着窗外的那盛开的海棠,思索了很久,只是突然之间觉得没意思的很!自从来了国公府也不过才六七天的时间,她却有些疲于应对这层出不穷的问题。
她知道,很多问题都会有很多解决的方式,不同的解决办法,可是,她被困在这里了,纠结在这个本不属于她的问题里。
她垂眸,掩盖着其中的疲惫,她其实并不恐惧面对这些问题,却又陷入厌烦的情绪里,她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别人的问题里。
没错,她不应该在别人的问题上过多的纠缠,那样只会把自己困在其中无法自拔,她该去做她自己的事才对!
她忽得仰头,朝屋外唤了一声吴妈妈进来,“妈妈,咱们用膳吧。”
吴妈妈忙吩咐丫鬟提着几个食盒进来,并把菜一一布在榻边的桌几上,关心地走上前去,“姑娘,烦心事且放一边吧。”
吴锦婳笑的很温柔,让吴妈妈坐在绣凳上陪她一起用膳。
吴妈妈也不推脱,先帮着姑娘布好了菜,才坐下默默拣了眼前的菜吃着。
吴锦婳边吃着饭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妈妈,我思来想去,在这国公府里呆了这些日子,仿佛好似过了许多年一般,日日争来夺去的,实在有些厌烦应付了。”
吴妈妈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在这个国公府里每日都得提防着太夫人又做出什么妖来,哪有这样千日防贼的道理。”
吴锦婳仰头看她,笑了笑,“妈妈,我都快忘了咱们来这京都的目的是什么了。”
吴妈妈放下筷子,抬着头望着她,“那姑娘可是有主意了?”
吴锦婳看向吴妈妈,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到林府上走一趟,就算是林府不欢迎她。
“妈妈,劳烦你明日悄悄出府去,拿一封信给阿虫,让他送到林府,亲自交到我外祖母手上。”
吴妈妈怔了怔,她还以为按姑娘的心性,是不会再在林府身上寄托什么希望了呢,毕竟来国公府都好几日的时间,却都不见她想要联系林府的意思,
“……是,姑娘,婆子明日便把信送到阿虫手里。”
“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吴妈妈谨慎地把信收入怀中,“是,婆子知道。”
吴锦婳又给吴妈妈拣了一筷子菜,“咱们吃饭。”
吴妈妈看着她家姑娘,笑得很和蔼可亲,“好,姑娘也要多吃些才是。”
只是话音刚落,门外却响起了丫鬟有些颤抖着的声音,“姑娘,外院的王妈妈来了,说……是给你请安。”
吴锦婳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与吴妈妈相视一眼,“快快有请!”
俩人赶紧起身,吴妈妈忙收拾着桌几上的饭菜,王妈妈便在此刻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捧着各式提盒的丫鬟,以及抬着几个黄花梨插门式抬盒大方扛箱的婆子们。
王妈妈看着桌上未收拾完的饭菜,愣了愣,“姑娘,可是奴婢们扰您用饭了?”
“并没有,妈妈不用多心,妈妈快请坐,”然后又赶紧让清音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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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妈恭敬地答道:“姑娘客气了,且不忙,奴婢们今日过来是奉令前来,这个芦山居久未有人住,因主子得知姑娘搬来了这院子,便吩咐奴婢来为姑娘填些家具。”
吴锦婳又看了一眼王妈妈身后的丫鬟婆子们,“王妈妈见谅,锦婳刚来国公府不久,并不是很了解,妈妈所说的主子可是……国公爷?”
王妈妈拘谨地笑了一笑,“姑娘通透。”随后便让身后的丫鬟婆子们打开了提盒和扛箱,“若姑娘同意,不如让奴婢们帮姑娘布置一二?”
待吴锦婳点头首肯了,王妈妈便吩咐着众人行动起来。
正堂正厅条案下设了一张黄花梨卷草纹展腿圆桌,并几张绣凳,一般作会客、用膳的用途,便再也不用似往日在西次间的榻上用膳。
并又于桌上摆放着一个八格的的干果攒盒,盘内盛着数十个种干果肉脯,待客用十分适宜。
侧边的博古架上现如今亦摆满了各种古玩珍宝摆件,显得雅致大气了起来。
王妈妈走进东次间,见整间书房被吴锦婳布置的极为妥当,甚至是整个院子最为文雅舒适的地方。
落地花罩处挂上了绣粉白色海棠花纱障,正中的书桌上笔墨纸砚齐具,侧边高几上的青白釉花瓶里斜插着几支海棠,鲜活又有意趣。
临窗处设的卧榻,铺就着软暖的垫子,以及一旁小巧的香炉,都看得出来,主人平日里在此处持卷看书时的舒服。
见此状,王妈妈便没有改动分毫,只是在书桌上添多了几方宝砚,置了一山形玛瑙笔搁,以及一叠子洒金生熟宣纸。
她边笑着往西次间去,边心里暗叹道,终于明白二爷为什么会看重这位表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还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的人,很难得!
湘妃竹隔扇隔出西次间里倒是被王妈妈重新置办了一张黄花梨镂空雕花贵妃榻,正中则摆上一架古琴,前方的莲瓣纹三足铜香炉此刻亦燃起木樨香弥漫缭绕。
暖阁内间里也摆放上了黄花梨云纹镜台,围门架子床上也换上了青绿双绣花卉草虫的软烟罗纱帐,甚至旁边丫鬟值夜时睡觉的小床都换上了豆绿色素软纱帐。
除此之外,内间靠墙又摆放上了一方连排的黄花梨十字海棠纹方角立柜,用来存放着被褥大氅衣物和一些值钱的物件。
至此整个闺房布置的温暖舒适,无一不透露着精雕细琢的奢华。
王妈妈恭敬地同吴锦婳说话,“因太夫人应承了给姑娘院子辟个小厨房,主子吩咐奴婢寻了两位会做鲁菜的厨娘予姑娘。”
吴锦婳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说,“谢过妈妈,按礼应该亲自过去谢过国公爷才是。”
王妈妈浅浅一笑,“这边由姑娘做主了,国公爷的院子便就在姑娘院子过去不远的翠湖畔旁的东正院。”
“是,谢谢妈妈。”
王妈妈又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吴妈妈,“奴婢便先行告退了,如若姑娘有事吩咐,便请吴妈妈拿了我的腰牌,自来外院寻奴婢就是。”
吴妈妈诚惶诚恐的接过,“是……”
吴锦婳躬身行礼谢过,“妈妈,锦婳实在感激不尽。“
王妈妈赶忙伸手搀扶住她,“姑娘不可,奴婢万万承担不起!”
12. 娇俏闺阁总天真
日落西沉,薄薄的山雾缭绕着亭子旁的桃花林,郁郁葱葱,想来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岁月,才长成这些大树。
虬曲的枝桠嫩芽间缀满了细绒花苞蕊,密密匝匝,只是还未开盛,微风掠过一片一片的亦隐隐有花香飘散。
其中一片花瓣儿随风轻飘慢荡,停落在了亭子里正独自砌着茶的男子的肩上,茶烟一缕,风轻落花扬。
王妈妈在亭子外正恭敬地俯首而立,朝亭子里的男子回禀道:“二爷,事情已办妥,吴表姑娘那边皆已安排妥当。”
那人缓缓的喝了一口茶,“王妈妈幸苦了。”
王妈妈敛眉谦恭一笑,“二爷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本分之事,况且表姑娘本已把屋子收拾得极其舒适,奴婢倒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他微微笑道:“她一个娇气的小姑娘,乍然来到京都,无亲无故的,又得面对着各种算计刁难,实在不容易,往后便劳烦妈妈多去看顾着些她才是。”
王妈妈双手扶膝,右腿微屈,往下蹲身道,“是,二爷,奴婢明白!二爷,奴婢还有一事禀报。”
他望向王妈妈,“说。”
“表姑娘说,想亲自来谢过二爷。”
他挑了挑眉,“……”
待王妈妈退下片刻,他拿起放置在案上茶盏,轻轻地转动着,茶香,四溢……
不过一刻钟,吴锦婳便由王妈妈领着,缓缓走近,她停在亭子外,屈膝问安道:“锦婳给表叔父请安!”
陆懋转头看向亭子外的小姑娘,“无须多礼,请起。”
吴锦婳起身,并没有委婉,直抒胸臆,“锦婳求见表叔父一则是感谢表叔父在妙因寺那晚的相助,二则是谢表叔父今日怜惜相帮。”
陆懋深深地望了一眼吴锦婳,“你怎知妙因寺里的人是我?”
吴锦婳抬眸看着他,“那个院子精巧幽静,却并不像是久未有人居住的样子,况且隔日晨时王妈妈是直接去了那个院子接的我。”
除了吴妈妈和阿虫再无人知她在那个院子,但王妈妈知道,便是那晚在那个院子里早已有人,如今她得知王妈妈是他的人,那么他便就是在那个院子的那个人。
不管他那晚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未赶走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帮助了她,并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患。
“所以锦婳感激表叔父,锦婳话已说完,若表叔父无事,那吴锦婳便先告退了!”
陆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等等……”他一时兴起,朝吴锦婳朝了朝手,“过来。”
吴锦婳有些惊异睁大了些眼睛,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我······”
陆懋望着吴锦婳,指着自己对面的团铺垫子,“坐下,陪我喝杯茶如何?”
吴锦婳有些不安,但还是踏进了亭子内,“是,”她安静坐下。
水开三沸,陆懋从红泥小炉上拿起茶铫,沸水投入盖瓯,荡涤片刻,再分入茶盏,气浮二缕,瞬时之间,茶香扑鼻。
陆懋把其中一盏轻轻推向吴锦婳,“不知你喜欢什么茶,今日且将就些,可好?”
吴锦婳愣了愣,答道:“是。”
“平时爱吃什么茶?”
“回表叔父的话,锦婳喜欢喝明前龙井。”
陆懋点了点头,“嗯,一旗一枪,汤色清冽,幽香四溢,明前确是极品。”
见她拘谨不动,他掌心向上示意她喝茶。“你且尝尝这个。”
吴锦婳只得轻轻把盏,浅浅尝了一口,入口便是茶果香气在口中四溢,不由叹道,“色白如玉,味似有豌豆香气,是好茶,只是可惜,锦婳竟不知是何茶?”
他低声一笑,“是虎丘。”
吴锦婳略微有些惊讶,自己自认对茶之道了解不少,竟不知还有这茶,想来不是新品便是珍品了,“虎丘茶?并不曾听闻,便是搜遍《茶经》《多能鄙事》竟也无一二记录过。”
“自看家人摘,寻常不得见。”陆懋说完,茶铫在红泥小炉上再次滚沸。
吴锦婳把盏再喝了一口,“此茶再品,余香浓郁,回甘清鲜,若只因量少不能传世,确是可惜了,倒是该记录在茶经上流传才是。”
陆懋又笑了一声,有些欣喜于这小姑娘倒是一位懂茶的茶友,他温和言道,“茶吃一色、一味、一温、一意,唯独不吃那一名,况且世间处处是茶,岂会怕错过?”
吴锦婳脸色赧赧,“表叔父见谅。”
他却笑着摇头,“无妨,你我一同喝茶闲聊而已,有什么见不见谅!”扬起窑白盖瓯,示意吴锦婳把茶盏放下。
吴锦婳连忙放下茶盏,眼见着茶水入盏,“是,承表叔父教诲,受惠良多。”
他无奈地冲她偏头一笑,忽然有些不喜欢她的礼貌疏离,“哄你的,故意在你面前卖弄些学问罢了!”
“啊?”她的神情滞了一瞬,望着他的双眸中难得带上了一抹不经意的迷茫。
那娇憨的模样让陆懋勾起了嘴角,笑容在脸上慢慢漾开,盈满了眼底。
他不再捉弄她,转换了话题,“平日里很爱读书?”他边看着吴锦婳,边端起茶盏慢饮,掩饰那嘴角处怎么都压不下的笑意。
她眨了眨眼,答道:“回表叔父的话,在家时母亲教导过几年,也曾正经拜了几位夫子念书,但平日里闲来无事却也更喜欢看些闲书,所以也不敢称之爱读书。”
“我倒觉得世上无闲书,无论是先贤著作,亦或是籍籍无名之作,每一本书都是书写之人的心得和见解,皆为我师,世上无无用之书,亦无无用之人”
她的笑容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桃花,她微笑着低头饮茶入口,“嗯,读书不只是获得见识,它亦是一种乐趣。”
陆懋微笑颔首,“你母亲以往在京都便素有才女之名,如今把你教得也很是聪慧。”
她歪头看着他,“表叔父,您认识我母亲吗?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呢?”
陆懋却没有说话,一瞬之间,他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回忆。
她微微蹙眉,不明白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难道是她说错话了?“还请表叔父见谅,是锦婳哪里说得不妥当吗?”
他失笑道:“没有,我确曾在一位故人口中听闻过你母亲的贤名,但并未见过她。”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那请问表叔父您这段时间帮我、助我,也是因为认识我母亲的缘故吗?还是因那位故人的原因?”
一瞬间,他眼眸中的笑意慢慢收敛,暗含着一抹冷然,“有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吧。”
那是哪一部分原因?母亲?还是故人?还有呢?还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吴锦婳不解地望向他,可他那眼底的冷意让她下意识地不敢问出口。
不过她那歪着脑袋懵懵的样子,倒实在有几分可爱的,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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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又渐渐上扬,噙着一抹笑意,“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一个请求?”
她拼命地眨了眨眼睛,啊?什么?她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表叔父请吩咐。”
“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唤我表叔父,可不可以不要用回表叔父的话,请表叔父见谅这样与我说话?”
“啊?”吴锦婳发了好大一个愣。
此刻,实在是全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了,然后一时紧张之下,便猛然饮尽手里那茶盏中的茶水,却又立刻被呛喉咳嗽了出来。
“咳咳咳······不是,那个表叔父是辈份······锦婳不知……”
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音,甚至笑声中还带着几分狡黠,他满带笑意地看着她,眼神专注,“慢些喝,不着急,你喜欢这茶,我等会让婆子给你包几包送过去。”
吴锦婳揪紧茶盏,瞪大了眼睛也回望着他,啊?什么?包什么茶?所以,她该唤他什么才是?
……
他低头仍旧无声轻笑,“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再晚些我便要留你用晚膳了!”
她还是有几分懵然,却又连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是……二爷?二爷。”说完,便尴尬地快步而去,一点不带犹豫。
陆懋见她一瞬之间便已出了亭子之外,头也不回一下,他勾了勾嘴角,倒还是那个有趣的小姑娘。
二爷?这个称呼倒也不错。
回到房里的吴锦婳,此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窑白茶盏,一时又放空思绪,一会又看回手中的茶盏。
主仆两人坐在绣凳上已经足足半个时辰,清音双手抱脸,也看着吴锦婳手中的茶盏,“姑娘,这个茶盏怕是国公爷的吧?”
吴锦婳无语地望向清音,好丫头呀,你是觉得我不知道吗!
吴妈妈出门去了一个下午,方才回了来,现正在为吴锦婳取来晚膳,今晚的晚膳便是由那两位善烹鲁菜的厨娘掌勺。
只见吴妈妈带着几个丫鬟提着食盒轻缓地步了进房,乍眼一瞧,竟看着吴锦婳哭丧着脸望向自己。
吴妈妈好生吓了一大跳,她自来从未在自家姑娘脸上见过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见吴锦婳手中紧握的茶盏,“姑娘,您拿着这物件作什么使?”
吴锦婳看着吴妈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举着手中的茶盏,“妈妈,我把国公爷的茶盏顺了回来,怎么办?”
吴妈妈惊异地瞪大了眼珠子,主仆两人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吴妈妈才犹犹豫豫地说道:“……想来国公爷权势富贵无极,必然……不会与姑娘计较才是!”
清音也朝吴锦婳用力地点了点头。
吴锦婳看着她们俩人有些心虚的样子,“我也这么觉得!”
“……要不先吃饭?今日厨娘做的都是姑娘爱吃的菜。”
“好。”
这晚,陆懋看着桌案上三缺一的窑白茶盏,笑了笑,吩咐小厮把这一套茶具好生收起来,不许弄丢了,更不许弄坏。
小厮有些茫然,一般这样残缺不全了的茶具不都是丢了或是赏给下人嘛?
不过小厮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不敢对此提出异议,忙答道:“是,二爷。”便把这一套茶具珍而重之收入匣中,放入珍宝阁内。
陆懋脸上带着些似笑非笑,微微颔首,便让小厮退下。
13. 春雨沾湿落花地
日子一日复又一日,绿蓬纱窗外雨打海棠,这蒙蒙的细雨已足足下了两天,枝头上的花被打落殆尽,淋湿了满地花瓣。
吴锦婳依在临窗的美人塌上,手持书卷,又时不时的赏着这窗外的雨景,在水雾氤氲中,这院落里竟似仙境一般,朦胧了一片。
此时屋外院子里有两个婆子身披斗笠蓑衣,在细雨中匆匆而来。
不一会儿,小丫鬟清语便在外头禀报道:“姑娘,三夫人院子里的赵妈妈来了。”
吴锦婳知道,该来的总算要来了,她放在双足,端正衣裳,“请进来。”
两位妈妈脱去身上的蓑衣,进了屋内,屈膝见礼,“婆子们给表姑娘请安。”
吴锦婳忙让丫鬟上热茶来,“妈妈们这是从何而来,怎么今日有空过来?可是三表婶有什么吩咐?”
“回表姑娘的话,却不是有什么吩咐,竟是姑娘家的外祖母府里来了人,三夫人让奴婢过来,请姑娘随了奴婢过去见客呢。”
吴锦婳是欣喜的,却没有表现出来,“好的,妈妈们请稍后,我略收拾换了衣裳就随你们过去。”
赵妈妈忙回道:“姑娘且慢慢来,不着急的。”
吴锦婳唤了清音进来,重新梳理了头发,换上衣裳,便携了吴妈妈和清音跟着赵妈妈往太夫人的院子去。
午后天晴,终于透出了一丝曦光,一名明媚如春日繁花的少女由着身边的丫鬟撑着伞,从绿意盎然雨露滴落的树荫深处缓缓走了过来。
吴锦婳走到廊前屋外,便听见里面三夫人与一位夫人对话的声音。
“林家大太太且稍等等,表姑娘住得远了一些,想来小姑娘家家的,想着来见您,定然是要好好装扮装扮才是。”
那位夫人尚还未回话,丫鬟便已向里屋禀报吴锦婳到了。
因此,距离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她又再次踏进了太夫人西正院的屋内。
三夫人及屋内的众人皆看向了从屋外翩然而至的吴锦婳,通身气派,比之侯门贵府的那些个公侯小姐竟也不差什么的。
三夫人朝吴锦婳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可算是把姑娘给盼来了,姑娘快些来拜见你大舅母吧,林家大太太可是等了你许久了。”
吴锦婳即刻恭谨地先给太夫人请了安,然后又朝林大太太、大夫人以及三夫人一一请安见礼。
那位夫人激动地朝她走进了一步,“姑娘快快请起,来让大舅母好好看看。”
“是,”吴锦婳上前朝林大太太走去。
林大太太立马牵住吴锦婳的手,眼睛忍不住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吴锦婳,里里外外仔细地瞧着。
“你外祖母天天想着你,天天念叨着要我来接了你家去。”
吴锦婳坦然地看向林大太太,“谢外祖母和大舅母怜爱牵念。”
林大太太这才看向了太夫人和两位夫人,“太夫人,上次晚辈过来府里,想着接了我们家姑娘家去,然而太夫人您说,方接了姑娘来京都,怎么样都不能连面都未见上,便让我们接了去,那我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太夫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安然坐于上座,并没有说话。
林大太太面带着微笑,“今日晚辈冒昧前来,属实是我家老太太想念外孙女多日,日日的催着我上门,定要我接了姑娘家去才成。”
大夫人轻声一笑,意外地开口说了一句,“林老太太想念外孙女也是有的,一则我们断没有阻碍老太太与表姑娘享受天伦之乐的道理,二则表姑娘一个人住在偏远的院子里,平日又是一个人吃饭,难免寂寞,接了林府去也热闹些。”
吴锦婳震惊地望向大夫人,倒没有想到大夫人会这样帮她,她这一句话说出来简直是把太夫人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林大太太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接着便是冷笑了笑,面上维持住基本的礼貌,“原来如此,那既然我们家姑娘在国公府如此可有可无的,不如我今日便把她带回家去。”
心已然沉到了谷底的三夫人,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如何回这林大太太的话了。
这大夫人如此说话,简直是不给国公府留下一丁点脸面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外头人该如何看她们国公府,仗势欺人?嫌贫欺客?
她急忙地看向太夫人,期盼着太夫人好歹说一句话。
可太夫人却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她朝林大太太看过去,“既然如此,那你便把你家姑娘带回林府去便也罢了,我倒也不甚稀罕!还是我这大儿媳妇说得对啊!”
她勾起唇边笑着看大夫人徐氏,“怎好扰了林老太太与她外孙女的天伦之乐呢!”
徐氏敢与她来一番明争暗斗,让所有人没脸,那就大家一起不痛快。
三夫人却被这番话惊得僵在了原地,就像从头到脚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一般。
她太夫人这一句可真真是仗势欺人,可别看他们林府的老太爷如今只是个国子监从四品祭酒,且不说他林府在京都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便就只是门生就已遍布半个朝堂。
也不看看当初他们林府犯了多大的错啊,如今还不是死而不僵!倒也不是说他们国公府吃罪不起这小小的林府,只是又何必要结这仇怨!
这如今捅了天,她大夫人这会儿倒又不说话了,三夫人气愤不已。
她难得地灵机一动,赶忙找补道:“大嫂这话说的不妥,表姑娘原先本就是跟着太夫人住的,只是这些日子来,太夫人的身子有些不爽利,唯恐病气染上姑娘,这才让姑娘搬到单独的院子里去住着。”
吴锦婳皱眉起身,正欲开口说话,却被林大太太一把拉住手,她牵着吴锦婳的手心轻轻捏住,提醒她不要说话。
三夫人她们并未看到这微小的举动,只顾着牵强地笑着,话里话外避重就轻地绕开刚才太夫人说的那句气话,只一味强调太夫人如何爱重吴锦婳,“都是自家姑娘,太夫人和我们哪有不看重的道理。”
林大太太可不管这些假话,这太夫人都挑明了说了,她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她姿态仍旧谦卑,但气势却不再低弱,吴锦婳是他林家的外甥女,即便他英国公府权势再大,也不能够当着他林家的面作践她。
“既然都是自家亲戚,那晚辈便也不跟太夫人和大夫人、三夫人拘礼了,今日我便带了姑娘家去,省得扰了太夫人静养。”左右她也只说这一句话。
三夫人脸色讪讪,又无法辩驳,“是,话虽如此,今日就回去到底赶了些……”
太夫人却不认为她需要给林府什么脸面,施施然地道:“罢了,话说到这,林家大太太想把人带走便带走。”
她嗤笑一声,“只是我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养着小姑娘,到了你们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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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能不能过得好,不如就把衣裳首饰,妆帼箱笼,丫鬟婆子一样不少的都得带了去,没得用不惯。”
太夫人这一句带着讽刺意味的话,已然不是不给林府脸面,而是在羞辱!
可她不管不顾地说完话,竟就直接起身径自回了内室,把还未离开的客人丢在了一旁,这行为就是如棍棒驱赶客人一样了。
林大太太简直无语到极点,一张脸已然被丢到了地上肆意践踏!她气得牙齿直打颤,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
牙缝里硬是挤出一句话来,“这太夫人放心,我家老太太看重姑娘,这家里一应穿的用的什么,一早便都预备好了的,就等着姑娘过去呢!既然太夫人都已开口撵我们出去,我们可一刻都不敢再在国公府逗留的!”
屋内四周弥漫着些微的尴尬气氛,三夫人一把拉住林大太太,“大太太万万不敢如此说,母亲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三夫人实在是心慌的很了,以往无论在娘家还是夫家,对外待客处事上就从未如此丢脸,如此低微过!
“万望大太太请见谅,我母亲这是关心则乱了,您千万别跟我母亲一般计较!”
她强忍着颤抖着的身躯,她一把搂住已经气疯了的林大太太往屋外走出去,边走边说道,“不如……不如这样,大太太同我一起去姑娘院子看看,看看收拾些什么再家去……”
林大太太怒气正盛,她讥讽道:“我们家的姑娘可不敢拿取国公府这些好东西,我们家贫庙小,但姑娘家的吃穿用度还是负担得起的,实在不敢奢求国公府的金钗罗裙!”
三夫人哎呦一声,忙解释道:“便是姑娘自己从家里带了来的衣裳首饰,箱笼妆裹什么的也得归拢归拢不是,咱们帮着一起给姑娘收拾妥当了再出发家去,您看如何?”
林大太太听罢,见了这三夫人委曲求全的样子,方才忍下了怒意,“也便看在大夫人、三夫人面子上罢了,就按照三夫人的意思吧,倒是劳烦三夫人了。”
林府自来清贵,家风正派,从没经历过这些,林大太太想着这小姑娘家家的,却要在这如狼似虎的国公府里过着这边糟心的日子,还是有些心疼的。
三夫人忙答,“哪里哪里。”
吴锦婳却看见了大夫人徐氏的身影一闪而过,便即刻跟三夫人说道,“三表婶且留步,劳烦了您一日,不如就由我陪着舅母,国公府里的事皆等着三表婶拿主意,锦婳怎好再烦扰你,况且我也能陪舅妈说说体己话。”
三夫人此时实在是有些感动地看向吴锦婳,她也实在是厌烦再纠缠在她们这堆事里。
“我就说我们表姑娘自来就是最知礼端庄的姑娘,既如此,那便又姑娘招待着林大太太,也对,我在这,可不是打扰姑娘与舅母说体己话了。”
三夫人说罢,便就忙不迭地离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林大太太看着吴锦婳,“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她摇了摇头,“只是劳大舅母在此等我一小会儿,我得去跟大夫人道个谢才是。”
林大太太点了点头,“也对,若不是她那一句话,今日也没这般好脱身。”
她想了想,又道:“姑娘,这位大夫人以前可是你母亲的闺中密友。”
吴锦婳望向林大太太,“谢谢大舅母告知,但我知道,我母亲跟我说过。”
14. 往事历历在眼前
吴锦婳留下清音在游廊陪着林大太太,自己追上大夫人徐氏的脚步,在穿堂中找到了大夫人的身影。
她快步上前,“大夫人请留步。”
大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吴锦婳,“表姑娘?表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大夫人,您刚才为什么帮我?是因为大公子,还是因为什么?”
大夫人笑了,温文尔雅,“大公子前几日过来求见我,跟我与他父亲提过你去找他商议的事情,他父亲从来不管这些事,本来这事由我来处理,但既然你舅母来接你家去,这样便也更好了。”
吴锦婳直勾勾地看向她,“锦婳谢过大夫人方才相助,但我还想知道,您可还记得我母亲?”
大夫人歪着头看她,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让婆子丫鬟们都退远些去之后,才与她说话,“看来晚意跟你提过我,既然她提过京都的事,你为何还要来这污糟肮脏的京都呢?好好地呆在兖州府多好!”
吴锦婳坚定地看着她,“兰若嬢嬢,我母亲说若往后见了您,便就这样唤您,她说这是以前你们约好的。”
大夫人缓缓收起了笑容,她双手捏紧成拳,“锦婳,见过你外祖母一面以后,就回兖州府去吧,不要再牵扯进京都的事里来。”
吴锦婳没有接大夫人这话里的好意提醒,她如果想求得独善其身,当日就不会来这国公府,“兰若嬢嬢,我母亲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是谁?”
一瞬间,空气凝固成冰,大夫人蹙紧眉锁,“你以为你很聪明,很厉害,可你不知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
吴锦婳目光诚挚热烈,灿若星辰,“我会让我母亲与我父亲和离,我会让我母亲回林家,我要告诉我母亲喜欢的那个人,我母亲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希望他能知道。”
大夫人双眸中闪过一丝欣慰,她有些爱怜地抚着吴锦婳的脸颊,“如果不是人死如灯灭,那他与晚意在地下定然已团聚。”
吴锦婳有些怔怔地看着她,“死了?”
这是她从未想到过,不对啊,母亲的语气中他应该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才对,为什么?难道是这几年才去世的?
正待她要问大夫人,却见大夫人已然不告而别,飘然离去只留下一句话,“锦婳,乖乖回家去。”
吴锦婳叹了一口气,算了,往后再问吧!也不好丢下大舅母太长时间,实在失了礼数。
于是便只能悻悻地回去。
待吴锦婳迎林大太太回到芦山居里,一边吩咐吴妈妈和清音等人收拾行装,一边请林大太太进屋中喝茶。
林大太太一眼扫过屋中四周,心里暗自思忖,这屋里倒没有那些富贵堂皇的虚假浮夸摆设,每一个角落都透露着优雅精致,每一处细节都营造着一种舒适的氛围。
林大太太微微点了点头,倒是安心了些,至少这位外甥女看起来并未被亏待。
她牵着吴锦婳,坐于中厅上座,细细询问这段时日过得如何,又谆谆嘱咐,与她介绍着林府的各项人情事宜。
好让吴锦婳多少了解些林府各房的情况,也不至于去到林府后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感到害怕和担忧。
众人足足收拾了两三个时辰,吴锦婳点了吴妈妈、清音和碧月一同去林府,其余人等皆留在芦山居看家。
一切皆妥当后,林大太太带着吴锦婳,以及携着一众人等一同上了林府的马车,出发赶往林府。
不过马车也行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路,便赶在晚膳时刻来到了林府。
京城居大不易,在内城的皇亲国戚兼勋贵侯爵之多,何况那些三品以上的朝堂大员,且不说这内城的宅子值多少银钱,便是那日常用度亦是要比城外贵上个一两倍不止。
那些个京都中官职较低的官员,仰或有家底薄些的勋爵人家,自然吃消不起,只得把宅子办置在外城。
然而这林府却又略有不同,虽老太爷这国子监祭酒,也不过从四品的官职,却能在内城里住着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却是有些缘故的。
这便得说到林老太爷的父亲,也就是吴锦婳的曾外祖父,当年乃是朝廷内阁首辅兼任兵部尚书等职,权势之大乃在当时便是举朝无一二人可比拟。
只是后来因某些事故而没落了,这些便曾经是母亲在世时一一告知自己的,吴锦婳如今都还能清晰地记起当时母亲说起这些往事时的骄傲和向往。
吴锦婳等人进了林府的角门,便下了马车,由吴妈妈扶下马车,她便随着林大太太走至二门。
一路上略略看过去,整个林宅里层峦叠嶂的山石树林,精巧的亭台楼阁、栽种着奇珍异花的前后花园,俱都修缮的很是齐整美致。
五进的院落,前院两座院子,应是男丁居住并待外客所用,后宅三座院落,应该是女眷们的居所了。
吴锦婳见了这精巧别致的林府宅子,忽而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自在和熟悉感,就似回了自己家中一般,原来母亲把家里收拾布置的与林府一致啊!
进了二门,只见垂花门前林三太太以及身后跟着的数个穿戴朴素周正的婆子丫鬟们,早已在此处不知等了多久了。
“想必这位便是咱家的锦婳姑娘吧?”
林三太太歪着头,凑到吴锦婳跟前,笑津津的瞅着吴锦婳,快三十岁的年纪,动作神态却仍是姑娘家一般的顽皮可爱。
吴锦婳愣了一下,连忙屈身向三太太行礼,“锦婳给三舅母请安。”
三太太赶忙扶了吴锦婳起来,竟是说:“哎呀,姑娘好有礼,跟三舅妈亲亲热热的就好!千万不必如此,来,快快跟我们进去,你外祖母可是足等了你一日了呢。”
吴锦婳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回了一句,“是,三舅母。”
林大太太也笑着言道,“姑娘跟我们先去见过你外祖母吧。”
吴锦婳笑着答了一个“是”字,便不再多言,跟随着林家两位太太往前走去。
众人又走进垂花门,步上左边的抄手游廊,来到了左边最里面的那所院子里。
进门前一刻,吴锦婳却突然生出一丝期盼的感觉,这里便就是母亲念念不忘的地方。
她一步跨进了院门,便就看见一位富态的老太太由俩丫鬟搀扶着,在门廊处前后踱步等候着,还时不时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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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张望着。
老太太一眼望向了由林大太太等人领着进院门来的吴锦婳,又望见了吴锦婳身后跟着的吴妈妈,老太太来来回回的望着这俩人。
晃眼之间,竟忽然觉着,眼前这一幕就好似时光倒流,回到当年女儿出嫁的那一幕。
那一日,晚意后头也跟着陪嫁的丫鬟吴妈妈,就在此处辞别了自己。
不想一晃眼十七载的岁月,已是永别,一想到此,老太太霎那间眼泪直下,无语凝咽。
吴妈妈见林老太太如此情状,随即膝盖“砰”的一下,直跪在地上,“太太——”
竟还是十七年前的那一声称呼,可该唤自己母亲的那一个人已是尘世黄泉分两路,竟再也无法相见。
吴妈妈哭着几步爬行过去,“太太,都是奴婢不中用,没有照顾好小姐,竟叫······”
老太太拉起吴妈妈,狠狠捶了吴妈妈一下,“便就是你不中用,辜负了我的谆谆嘱托!”说完,又伏在吴妈妈肩上,“我那可怜的女儿啊!”
吴妈妈忙扶着老太太走向吴锦婳,“太太,这便是小姐留下的唯一······”
老太太听见,随即轻推开吴妈妈,眼神闪过一丝光亮,她几步并作一步,朝着吴锦婳走了过去。
她伸出颤抖着的手,抚摸着吴锦婳的小脸,“我的心肝,我是你外祖母呐!你母亲可有向你提起过我?”
吴锦婳的心一阵酸涩,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可眼底却又掩藏着一抹冰冷。
就如同她现在垂首哭泣,心里却又有些想笑,如果果真母女情深,她又怎么做到那样冷眼旁观自己女儿的苦痛的?
“是,母亲在时,日日提,月月提,年年都提,从我能记事起,便与我说了许多关于您,还有母亲在闺阁时的种种趣事儿,母亲去世时还在念着,想回家。”
林老太太一瞬之间,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边哭边还喊道,“我的心肝,我的肉。”
情真意切,哭得直颤着身子。
林大太太见着,怕老太太支撑不住,立即上前,忙从吴锦婳处搀扶过来老太太,“母亲,您身子刚好,这会子又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后又转过头去,对着那几个丫鬟,叱道:“你们这些个惫懒丫头,说了无数次,全当作是耳旁风,让老太太在这外头见了风受了凉,看你们哪个吃罪得起!”
老太太挥了挥手,吆开林大太太,“与她们有什么相干,我等的着急,非出来不可。”
她搂着吴锦婳,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她,眼中还噙含着泪花,直点了点头,“像,像极了我们家晚意!”
林三太太也赶忙上前柔声地劝着,“母亲,不如回里屋去,也好叫姑娘坐下再好生地叙叙旧,这孩子一路过来,该是很疲倦的了,这会子又哭成这样,再吃了风进去可怎么好。”
林老太太亲昵地拍了拍吴锦婳的手心,“哎哟,可不就是了。”
然后赞许地看着三太太,“还是你心细!”
于是便一手牵着吴锦婳,一手拄着三太太许氏的手往里屋走去,反倒大太太落在了后面也走进去。
15. 一念爱恨怨无常
进了里屋,她牵着吴锦婳坐到榻上,不叫她行跪拜礼请安,“一家子人只亲亲热热的,不讲那些礼数,没得作贱坏了人。”
三太太也笑着说道,“姑娘就当在自家,怎么自在怎么来。”
大太太也随声附和着,“我们家不讲这些的。”
老太太点点头,“对,锦婳来了这京城这么几天了,可还习惯?你那姑祖母待你如何?”
又问道:“我听闻你是那太夫人吴氏强迫你进京城来的?她可是对你起了什么心思?”
吴锦婳却否认道,“回外祖母的话,是我自己决定要进京的,至于太夫人有什么心思,我不在意。”
老太太听完,凝眉问道:“锦婳这是何意?”
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锦婳或者还在怨恨外祖母这些年从未给你和你母亲去过一封信,问候过一声,对吧?”
吴锦婳没有说话,平静地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位外祖母并不知道,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没有爱是不会怨和恨的。
所以怨的、恨的人是她的母亲。
老太太有些哀伤地看着她,“我不能……唉,这些话还是不要跟你们这些孩子说了。”
吴锦婳皱眉,她此时倒是有些生气了,“外祖母,为什么很多的事情我不能知道?我不知道我又该如何行事?”
她恭敬端坐,“我此次进京,便就是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外祖母,我会促使我父亲与母亲和离,我亦打算把母亲的棺椁送回林家的祖坟。”
这一句话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这林府的内宅里炸裂开来。
不管是林老太太还是大太太,仰或是三太太都愣在了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许久,大太太才磕磕巴巴地朝吴锦婳问了一句,“姑娘……这是何意?自来出嫁了的姑娘确有和离之事,可也从来没有由你一个未嫁女儿来提的道理!”
“更何况你母亲已去世,你如今要你父母亲和离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简直是异想天开!”
吴锦婳抬眼看向林老太太,“外祖母也是跟大舅母一样的想法吗?”
林老太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儿媳妇和三儿媳妇先退下吧,让锦婳的兄弟姊妹们也稍后再过来我房里,让我跟锦婳说些体己话。”
大太太和三太太皆行了礼便告退离去,出了老太太的房里。
林老太太牵着这小姑娘的手,“你跟你母亲的性格倒是天差地别。”
“可是外祖母,我母亲每每看着我就觉得很满意。”
林老太太那晦暗的眼眸中,一瞬之间便充斥了极度的痛苦和压抑的悲伤,“晚意……我知道她过得艰难,我也知道你父亲对她不好!可我没有办法,锦婳啊,你可明白,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到的那样。”
吴锦婳忽然之间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不耐烦,“外祖母,我母亲过得不好,很不好,可她并不是软弱无能的人,她只是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她委曲求全,为的是林家,我知道,但我不想她再委曲求全,我不想她死后还要跟那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人死同穴。”
“我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原因,对自己女儿的痛苦视而不见的,又是什么原因,您如今不同意我的这个做法,所以,请您告诉我,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让一个人失去了她本应拥有的选择权!”
老太太悲哀地一笑,“锦婳,如果我告诉你,是皇权!你还敢去挑战皇权吗?你要我用这一府一百三十八口人命去冒险吗?”
“所以,你选择牺牲我的母亲,你的女儿是吗?”
“那已然是最优解,你母亲如果不是那般清高的性子,她如何会过不好她的日子,我为她寻得是那一年的两榜进士,背靠着英国公府的青年才俊,不愁吃穿用度,她还要如何?”
太夫人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但凡她能放下过去,凭她的才情,如何笼络不住她的丈夫,如今也不至于让她可怜的父母亲为她如此伤心难过!”
吴锦婳一瞬间就被老太太激怒了,所以呢,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她不该有自己的意识?不该有自己的想法?
她就得乖乖地听话,无论是面对丈夫的背叛或是讥笑、甚至是背刺,她都得忍着?她的需求就一点也不重要了是吗?
她就该感恩戴德?还要为了父母亲不伤心,把心生生痛死了,也得破破烂烂地好好活着是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母亲每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吴锦婳笑着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我父亲知道我母亲曾有过一个谈婚论嫁的心爱之人,可他假装……甚至夜以继日,无声无息地毒杀了她!”
她很想很想就这样和这位外祖母就这样吵起来,把母亲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一股脑的全部宣泄出来。
可是,愤怒和宣泄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是一种无能狂怒,所以吴锦婳没有说出这些话。
没关系,有些人无法理解你是正常的,无需辩解和争论,不要再纠结在别人的看法里,最重要的是你想要做什么,你的目标!
“外祖母,您说的对,可如今我母亲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能回家吗?”
林老太太唰地一下眼泪如雨般落下,“闺女啊,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不能,我不能让你母亲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吴锦婳不懂!她不明白!
她闭了闭眼睛,“外祖母可以告诉我原因吗?即便只是大概的,模糊的都可以,我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
老太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锦婳,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你以为只有你母亲被牺牲了终身的幸福,可你看这府有你大舅妈、三舅妈,但你可有见着你二舅母?”
“因为他们一家都死了,等你知道你二舅舅他们为什么死的,你就知道为什么你母亲不能回来。你不懂什么叫整日里惴惴不安,就怕踏错了一步,便万劫不复。”
吴锦婳没有再说话,好,那她就去知道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何!
老太太见眼前的外孙女难受地耷拉着脑袋,想着她也不过是心疼自己的母亲,这样好的孩子,自己跟她计较什么呢!
“孩子,咱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来,到了外祖母这里来。”老太太张开厚实的臂膀环抱住吴锦婳。
她把脸埋进这温暖的怀里,却并不觉得安心,吴锦婳还未言语,只听着老太太说话。
“往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咱们家里头虽没有之前的那些泼天富贵,现如今却也清平安乐,。”
吴锦婳破涕而笑,真是悲哀啊!但她还是答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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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想了想,忽然又问道:“那个燕姨娘,你父亲可是打算把她扶正?”
吴锦婳有些恹恹,却还是露出一个笑来,“没有,父亲说不和礼数,不过我想着如果燕姨娘哪天怀了身孕生了个儿子,便也能被扶正进门了。”
“他倒还算是知礼数懂规矩。”
吴锦婳低垂着脑袋,掩下一抹讥讽的笑,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当她难过。
老太太还安慰她,“你也别怕,有外祖母在,必不会让你父亲亏待了你,他在乎他的前程,就必然要忌惮我林府三分,你且安心,外祖母会好好为你计划好你的将来。”
吴锦婳语气十分平和,“是,锦婳谢外祖母的庇护。”
林老太太欣慰地抱着她笑了,吴锦婳也笑着。
老太太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爱怜着道,“家中可给你取了乳名?唤作什么?”
吴锦婳答道,“回外祖母,取了,唤做”妙妙“二字。”
老太太笑着又问,“可有何典故?”
“听闻母亲说,当年母亲孕中,与父亲去茺州府郊外的宝禅寺上香,偶遇一僧人,母亲觉得有缘,便让那僧人给我赐个名字。”
老太太霎那间脸色有些疑惑,又有些惊恐,僧人?赐名?“这是何意?”
吴锦婳看向外祖母道:“那僧便言:金针双锁备,叶路隐全该;宝印当空妙,重重锦缝开。”
宝镜能看人看己,能证心证物,能辩美丑真假,宝镜之性是当体即空,而这个空字,却又是理事圆融之意,此皆妙也!
而当宝镜一照,便是天衣无缝的衣物,看似密密重重的线头也会显露出,沿着这线头,有些不露踪迹的事情也就能展现出来,重重迷雾也终将散开。
“锦,又有锦绣繁华之意,那僧还言,我将来必定乃是大家闺秀,端庄优雅、娴静美好,不若名便唤“锦婳”二字,小字为“妙妙”。”
老太太按住胸口,似在平覆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也好,如此挺好。”只听她又说,“以后就全当这里跟在家里一样。”
吴锦婳有些不明白老太太听了这话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举动,但她没有再问出话来,她如今知道了,有些事是问不出来的,那便自己去查就是了。
而后,老太太又朝外头喊道,“来个人去问问,源哥儿兄妹怎的还不下学?叫个人催催,就说今日他们姊妹来了,叫他万事先放放,先来见了他们姊妹再说。”
外头丫鬟答了一个“是”字,便快步出去请着林府的少爷小姐们过来。
老太太又跟吴锦婳说道:“这个家里你有一个大姐姐,和三个表兄弟,大姐姐和你大表哥是你大舅舅家的,三表弟是你三舅舅家的,你二表弟……小的时候便去了。”
然后她又勉强笑了笑,“因他们自小一同跟着你外祖父读书,俱是养得男子粗皮气概来的,最是没有规矩的样子,若他们那一天惹了你生气,你打他们一顿也使得,再来禀了外祖母,也帮你收拾他们。”
吴锦婳答道:“好。”
老太太爱怜的抚摸着吴锦婳的头发,“……明日你去你外祖父那处请个安才是,你不知道,他有多挂念着你母亲的。”
“是,外祖母。”她确实想要去见见这位外祖父。
16. 云深之处不可说
之后便说起吴锦婳的住处,本来林大太太给吴锦婳安排好了,与女儿一个院子同住,两姊妹间相处又亲近又方便。
老太太却坚持要吴锦婳就住在自己院子的后罩房里。
大太太无奈,只能颔首认同,又言,“在母亲房里住个几日便罢,姑娘如今大了,若是按长久来计,终究两姊妹在一处更方便些。”
老太太亦点了点头,笑言,“很是,大儿媳妇安排得很妥当。”
于是,吴锦婳等人整理好行李,又与众人用过晚膳,见了那两位表兄弟和表姐林见希。
林见希倒是和吴锦婳一见如故,她的性格爽朗活泼,算得上是极好相处之人,两姊妹亲热地坐在一起聊了一整晚,还尤未尽兴。
于是,林见希便死活一定要与吴锦婳同住一屋,还撒娇卖俏着叫嚷道,“妙妙本就是与我住的,现却被祖母抢了去,我可不依。”
大太太无法,笑叱了一句,“我的小祖宗,竟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没半点尊卑礼貌。”
老太太却哈哈大笑着,应了,“阿希说得也对,是我的错!便叫你在我这住一晚上罢,但是只许这一日,不然我可闹你不过。”
林见希见得逞,便开心地要丫鬟收拾了她的床铺衣物过来。
于是今天夜里,老太太的房里极热闹了起来,老太太也跟着两姊妹闹到了亥时初刻,才心满意足地安然歇下。
到了隔日,吴锦婳卯时初刻便要起身,想着去给老太太请安,却被睡眼惺忪的林见希笑着按了下来,“老太太才没有这么早起身呢,咱们家没有那个规矩,妹妹且再睡会子吧。”
于是,吴锦婳无法,被林见希按下又睡了一个时辰,才和林见希一同起身,陪着老太太吃过了早膳。
太太们都是各自在自己房里用早膳的,只有午膳才过来与老太太一同用。
至晚膳时刻,家中的爷们若是有空,便一家子一同用饭,大多时候还是两位太太陪着老太太。
吃过早膳后,吴锦婳听了老太太吩咐,随着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喜儿,到外祖父的云深院去请安。
老太太的丫鬟喜儿是个极活泼又爱闲话的小丫头,老太太十分喜欢她这性子。
她见吴锦婳性子实在太过沉稳,身边的丫鬟也是一样随了主子,今日倒是有意叫喜儿跟在吴锦婳身边,想着多个活泼的人儿给她解解闷也甚好。
这个喜儿倒是不负盛名,叽叽喳喳了一路,这样下来,再加上清音在一旁刻意地旁敲侧击下,吴锦婳基本上便也了解了林府上上下下所有的情况。
“三太太初嫁过来时,因她家世十分不显,娘家并无任何人有官职在身,当初老太太还多有不满,如今因着许太妃在太后跟前得脸面,三太太在这府里也算是挺直了腰杆子了。”
喜儿边说,那神情里却多少带上了一丝丝对林四太太的不屑,无法隐藏。
“说实在话,还是咱老太爷慧眼识珠,不然当初京城那么多名门淑女,怎的就非要让三爷娶了三太太呢。”
清音佯装崇拜地看着喜儿,惊呼道,“喜儿姐姐竟还知道这许多事?”
那喜儿即时喜形于色,“那可不是,我日日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什么事情不知道!”
清音敬服道,“我瞧着喜儿姐姐实在厉害的不得了,什么也逃不过您的眼睛。”
喜儿高兴的无可无不可的,又倾囊受来,俱把这家里头的人物皆列了一遍。
喜儿接着又说道,“那大太太,平时却是个最严谨守礼的人,又是嫡长宗妇,因此,平日里管家最讲究一套规矩道理,这府里不管是谁,滋要是有没规矩的行为举止,轻则便是喝斥,重则驱赶出府也是有的,但是下人们对她却是敬爱多于害怕的。”
清音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因为,不管是这府里的谁,不管是谁有个头疼脑热,或是谁家里出了什么事,只要求到她那里去,待她查明了真伪,大太太必是倾囊相助。”
清音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是呢,遇着这样菩萨心肠的主子,便是咱们的幸运。”
而此时,已走过了几重院子,不远处隐在这几重大院子后边的层层树木深处的一所小院,已然若隐若现。
昨日她们到林府时,还以为这林府就那五座院子,不曾想这后头还有这么一所小院子。
清音和喜儿交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喜儿姐姐,为甚老太爷要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僻静之地啊?”
那喜儿正说地兴起,还有什么顾忌,便一口气囫囵吞枣般把什么话都呼噜了出来。
“说到老太爷,就得先说说咱府里的我们二爷,才叫可惜,通身的才华,又是当时太子的詹事府洗马……”
这话还未说完,喜儿立马捂住了嘴巴,就像犯了什么忌讳般,后又忙尴尬地笑了笑,挽住轻言的手臂,“这些话不好说的!”
吴锦婳朝清音微挑了挑眉,示意她问下去。
清音忙搂着喜儿悄声撒娇道,“姐姐,你这刚提起我的兴,又不说了,可着急死我了,这位二爷怎么个了不得的嘛?”
喜儿左右顾盼看了又看,才附到清音的耳边,悄声回道,“我问你,你可知道咱本朝的皇家秘幸?先帝爷当初是怎么得到皇位的——”
这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又加上当初皇家封嘴捆脚般强压下民间的传闻,清音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如何能知道。
倒是吴锦婳曾在母亲和教导先生的口里知晓过一二,就在一十八年前,本朝曾发生过最惨烈的皇位之争。
当时的皇上沉迷于修道,多年不理朝政,而先帝凭借多年赫赫军功在朝堂逐步巩固权势地位,联合内侍宦官控制了皇帝,发动政变。
又因太子太过于愚钝无能,被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先帝抓住了把柄,被以此要挟废黜,并逼迫皇帝自动退位为太上皇,然后登基为帝。
其实就如同历朝历代皇位之争一般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悲剧。
当时的太子被贬为庶民圈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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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附庸太子门下的朝臣官员或被诛或被贬,革职入狱、抄家灭门的不尽其数。
很不幸的,林家便就是当时太子党中最坚实的拥护者,林老太爷的父亲为当时的内阁首辅,同时也是太子少傅,二爷更是太子的伴读,只可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时林老太爷的父亲自裁,二儿子被病逝,却也保下了这林家满门俱在,甚至如今林家几位爷还能在京中任着不大不小的官职。
“我跟你说,讨论这些可是要掉脑袋瓜的事,你可万万不能在外面乱说的!”喜儿紧紧揪着清音的袖子,嘱咐道。
清音忙答道:“自然如此,我全听姐姐的。”
“只是可惜了我们的二少爷,哦,这个二少爷便就是我们二爷的遗腹子,当年二爷病逝,二太太是拼死生下了二少爷。”
“我们二少爷可了不得,当年可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三岁熟读诗书,十岁那年初次上场便是考中了解元,那会儿人人都道,林府了不得,可是要再出个宰辅之才了啊!”
宰辅之才?吴锦婳略有些惊讶地瞥了一眼喜儿,那个时候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清音也十分震惊,忙问道,“那后来呢?”
喜儿却深叹了口气,“大家都等着二少爷考中个会元,只是可惜三年前贡院考院试之时,竟突然就没了。”
这喜儿悄悄附耳边说了句,“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他人去!”
“那是自然,咱俩谁跟谁呢!我定不告诉别人去。”
喜儿点了点头,“那日在二少爷床前近旁伺候的婆子是我婶子,她偷偷告诉我。”
“说是当时二少爷一张小脸通红肿胀,竟像是活活憋死的症状,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就问你,这吓不吓人?”喜儿说完,却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吴锦婳。
见她陷入深思后,又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实在让人唏嘘不已,你说是也不是?诶,我可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些话传了出去,这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清音猛地点头,忙答了,“那是肯定的,喜儿姐姐放心罢。”
然后清音想了又想,问:“只是这与老太爷住到此处有何关系?”
“你听我说完啊,老太爷因此悲痛不已,几乎不曾也跟二少爷一同去了,身子也几乎全败坏了,连国子监的官职都辞了,然圣人仁心不许,终究留着老太爷官职,对我们大爷也是多有优待,破格擢升为翰林院侍讲呢。”
“只是老太爷再不理会的了,命人在这林子后头修了这云深院,一个人搬到了这院子里住着,竟隐世了起来,从此不愿见人。”
清音又忙叹道,“原是如此。”
可吴锦婳仍陷入沉思中,不对,即便就是因此她母亲必须嫁给国公府姻亲的吴家,以此投诚,可如今事情也过去了一十八年,就连先帝也都已驾崩五年之久。
为何外祖母还是不肯让母亲和离归家?又是为何呢?
这位外祖父又何必隐居了起来。
17. 九副心肠肚里装
边说着话,众人便走到了林老太爷的院子门口了,院子大门紧锁,门前石槛处坐着两名年幼小厮,正在那里说笑玩闹着。
这两个小厮见了吴锦婳她们过来,忙起身请安,喜儿对着他俩说道,“这是咱家表姑娘,昨儿个禀过太爷的了。”
便见其中一人点了点头,轻叩了叩院门,不到一会儿功夫,那院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寸缝隙,里头的一个小厮探头望了出来,问了一句,“可是吴家表姑娘来了?”
吴锦婳突然之间有种是在深山寻访老神仙的荒谬之感。
喜儿见那人,立马笑道:“正是呢,你快些让姑娘进去拜见太爷吧。”
那名小厮把门打得更开了一些,“表姑娘,请随我来吧,不过太爷说了,只见姑娘一人,其余人等便在这候着吧。”
吴锦婳还未回话,喜儿退了一步之远,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吴锦婳没有再说什么,随着小厮往门里走了进去,随即院门便被关了上去。
喜儿拉着清音,说道:“姑娘姑娘得与太爷说好一会儿话呢,不如妹妹且先随我回老太太院子?等会会有人送姑娘回来的。”
清音却摇摇头,她怎可能放心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离去,“喜儿姐姐且去,我便在这里等着姑娘吧。”
喜儿笑了笑,“也好,老太太屋里事多,那我便想回去了。”
“是,姐姐且去。”
俩人即便分开,各自离去,喜儿回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径直进了老太太的屋里。
“如何?可有把那些话传给姑娘听了?”
“是,老太太,奴婢俱已翔实清楚地告知给了姑娘,想必姑娘也该明白太夫人的苦心和无奈了,必不会再纠缠不清这些事情了。”
老太太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希望如此吧,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是随了谁的,这般倔强倨傲!”
她叹了叹气,“可她毕竟是晚意唯一的孩子,我已经对不起晚意了,总还是得护着她这唯一的骨血吧。”
喜儿蹲下身子坐在脚踏板上,为老太太捶着腿,“老太太且得保重自身,姑奶奶在天之灵必然能体谅老太太的。”
林老太太垂眉露出了一抹苦笑,“她不体谅我便罢,说来说去,当年她的那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我的二儿、我的嫡亲孙儿可也付出了命去。”
……
吴锦婳回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这外祖父不像是隐居,倒像是被圈禁了起来一般。
进了院内,环顾四周,居然什么生活物件都没有,即没有东西厢房、游廊,更没有正房正堂,遍及眼帘的全都是密布了满苑的梨树。
吴锦婳见着满院的梨树,现时梨花已凋零,结了些小果子挂满了在枝桠上。
“姑娘,这边请。”那名小厮带着吴锦婳往树林深处走去。
吴锦婳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跟着小厮走去,走过数十步,便隐约可见,在林木深处包围着的一间似茅草建的屋子。
脚下的路也变成苔癣分明的青石铺成的小径,蜿蜒曲折通向茅草屋,真真有《陋室铭》中所述“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之意趣。
青石小径并不是很长,因此也并没有走多久,便到了茅草屋前。
这若说是一间茅草屋,其实也不过是屋顶装饰性地略铺粘了一层茅草罢了,远远看去确实是像茅草屋,但走近了就能发现这是一所精美的小院。
两位书童示意着吴锦婳自己往屋内走。
吴锦婳进到屋内,屋子里大门、窗户外各处竹帘都卷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从窗棂处洒了进来,被镂空窗花切碎了,成斑斑点点的碎光,透映在那正堂正中摆着的那张矮几案上。
林老太爷就盘腿坐在那几案下的团蒲中,他身旁的淡淡檀木香烟悠悠缕缕升起。
在几案左侧横放了两排的书架,成百上千册书籍就整齐摆放其中,还有些放不下的书就横七竖八的堆放在后方的横条大案上,竟也不讲究什么书房布局。
满屋子的书画,或挂着,或卷了插在汝窑瓷大缸上,又或野放着,浑不在意的样子。
林老太爷伏低着头,手里拿着羊脂玉手柄水晶透镜,极认真细致的看着几案上的那幅残缺画卷,也不知是否是极难得的前朝古画,偶尔停下来狠狠咳嗽几声,停罢又看了起来。
“是松鹤进来了?”
小厮在门外弯腰回道,“是,太爷,按您的吩咐,把姑娘带了来。”
“行了,你去吧。”老太爷仍没有抬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小厮随即离去。
吴锦婳往前一步,低头躬身伏跪拜下请安,“锦婳给外祖父请安。”
老太爷放下手中的透镜,禁不住又咳了几声,抬起头看着吴锦婳,“你便是晚意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吴锦婳看着眼前的老太爷,见他身子似乎不是很康健,脸色煞白没有血气,还总是止不住的咳嗽,“回外祖父的话,我叫吴锦婳。”
老太爷了然,又指了指几案前的团蒲,示意吴锦婳坐下。
吴锦婳顺其意坐了下来。
林老太爷盯着吴锦婳,片刻仍不语。
吴锦婳神情从容,她知道林老太爷在审视着自己,便端正静坐,目视前方。
林老太爷勾起嘴角,边咳了几声,边说,“我听闻,你想要把你母亲接回林家?”
吴锦婳向来自诩聪慧,也不由地愣住了,可后来想了一想,又觉得合理,“嗯,是。”
林家的家主对林家内发生的大小事,怎么可能不了如指掌,即便他有可能是被圈禁在此地!
老太爷又看了看吴锦婳,似能看透她的心,笑着言,“你过于强求,需知命里有时并非你求便能得,这世间最难求之事,你却认为轻易可得?”
吴锦婳疑惑,面上仍笑意盈盈的,“回外祖父的话,锦婳不懂,然道家有言:性命由己,操之在我。”
老太爷眼睛黑白分明,盯着吴锦婳看时,亮得很通透,他笑了起来,“胆子挺大,你这是想与我争辩麽?”
吴锦婳眨了眨眼,无辜地言道,“回外祖父的话,锦婳不敢,毕竟这世间的道理总是男人说了算。”
这话确实是很不客气了。
老太爷却大笑起来,随手就把刚才珍视万分的画,随意丢到那汝窑画缸里,“你很有几分聪慧,只是到底年幼,缺了历练,所以桀骜不逊了些。”
他压着嗓子闷咳了几声,又言道:“你可知人本应遵循天道,强求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吴锦婳略想了想,问道,“那外祖父认为何为天道?”
老太爷听闻,低下头收敛起笑意,他拿起旁边那做工粗糙的茶盏,饮起了茶来,“何为天道?那便是这个世间谁的权势最大,谁就是天道。”
“我问你,你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吗?你敢去看那个答案吗?人人都只去想寻一个知道,但却不去问问自己你是否有命去知道那个答案!”
吴锦婳愤怒地喊道,“那如果我母亲是被我父亲毒杀的呢?我还不该去知道答案吗?”
老太爷掩下眉眼,“那这便也就是她的命!”
她惊讶地抬头,看着老太爷,“外祖父,在母亲越来越多的沉默和妥协里,她已然忘记了什么是幸福,也无法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权益,她甚至失去了生命,但我不能,我不愿意。”
“我就在想,为什么我母亲只能被困住内宅,被自己的丈夫毒杀,而我身为子女却要视而不见,只为保全自身吗?”
天大地大,难道就不能让我们女子的有一席容身之地了吗?就该为了所谓的家族安然赴死?
我们也可以出去做生意挣得自己的营生!凭什么我们占着天下人口的一半,却没有选择自己生存的权利!
他们困不住我!你们无法让我闭嘴!
我就是要活成我自己想要的样子!什么家族传承,族中上百口人的性命这样强加的理由,无法禁锢住我,没错,我就是这么一个如此利己且自私的人,哪又如何?
“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我只是想要为我母亲,为一个普通女子求一个知道!知道即便我们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也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不是被家族、被所谓女德规范困住一生,还得要自愿赴死。”
她更想说,思想是无法被困住的,即便一根蜡烛被燃尽,但它终会照亮另外一个,当越来越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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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被激发,便终可聚变成火焰,女子才不是可以被任意摆布的玩意!
她母亲的名字叫林晚意,而不是玩意!
老太爷却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大放厥词!当你哪天真正有了世情的历练,你便明白今日这份违背伦理尊卑的话有多可笑!”
老太爷的语气缓慢而平淡,“你看,如今你就算不忿我说的话,却又不敢反驳我,这便是尊卑权势!你们身为女子,仰仗着男人存活天经地义,你一个女子还敢与天斗不成?”
“你看看你这骄矜自傲、盛气凌人的样子,这世上可不止你自己聪明,只学了个皮毛,却以为心藏猛虎,丫头,用自身去挑战规则和约定俗成的人,只会粉身碎骨!”
这话戳中了吴锦婳的痛楚,让吴锦婳愤愤难平,她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怒意,“外祖父说的是对的,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挑战什么规则或者其他什么!”
“我只是觉得规则并不是你不幸的来源和借口,只要你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规则其实也可以被利用,而你们利用我母亲却还毫无愧疚。”
“你怎知我没有愧疚,你怎知我没有千万次想要把她救回来!”
“可你千万次也都没有去救她,你可以不救,她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只是觉得,每一个人都该去发现自我的价值,明白自己不是没有选择的人!”
是的,总得有一个人为普通的女子说出这一句话:“我们每个人在平凡的生命中,都该是自私而又慷慨地解救自己的普通人!”
她道,“那样即便你历经绝望,你亦不惧,因为你深知自己存在的意义,而不是只一味沉浸苦难中,深陷在泥潭里,而不知道拯救自己。”
老太爷有些震惊地看着吴锦婳,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小小的少年郎,说过这样类似的话,也曾这般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大放厥词。
他说什么来着?
“祖父,我是为证世间真理而活,不是为了自身苟且偷生。即便世间艰难,即便历经绝望,我亦不惧,我亦心存坚志。”
“我知我不该选择科考,但我要做官,不为自身亦不为家族,只为让天下百姓头上有清天,有冤可诉、有理可讲、无苛捐杂税、无豪横欺霸、无强权统治,只为使百姓各得其所,而尽我所能。”
他临死的那天,说得什么来着?
“祖父,昨承教言,如今生出狂愚之病,现已深知天底下之事物,并非我急切地想要达到便可成!然而,我以率性之真,把这个思想推而广之,却也能为世间传递一个可能,那我已了无遗憾,我也已得自由。”
是啊,他们林家的人,都太过骄傲。
老太爷望着吴锦婳,又似透过她看着别人,有些悲伤亦有些释怀,便再也压抑不住咳嗽,咳得天昏地暗一般。
吓得吴锦婳连忙给老太爷递盏茶过去,拍着他的背,“外祖父,您没事吧?”
老太爷挥了挥手,让吴锦婳坐回去,“无妨,且说你心性之坚韧确实可喜,只是有些太过于执着了,诚然你有所求,难道就一定能得你所求?我只求你们都活得好好的而已。”
吴锦婳愣住了,“外祖父,锦婳……”
老太爷忽然悲哀地笑了起来,“你所说也没错,你母亲这辈子很痛苦,可这天下谁人不痛苦?”
“世间之人总是忙忙碌碌,苦苦追寻,求不得,求不得,不求才方能解脱。”林老太爷说到这里,神情已是盈满了哀伤。
吴锦婳不明白,她又觉着外祖父这话又似乎并不是对她说的,但她不想再纠缠在这云里雾里的,“所以外祖父,我母亲到底为何不能和离归家?”
老太爷笑得很忧伤,“因为我们害怕,因为皇上害怕,等你被……你也会害怕。”
林老太爷甩开素白宽大的衣袖,背过手去,又闷咳几声,“以后不要来见我了。”
吴锦婳无语凝噎,这林家人怎么总喜欢说一堆的废话,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了。
她不想再多言,向老太爷告辞了出去,“那外祖父就多多保重自己吧!”
人总不能侥幸,以为别人真能把自身家性命相托的来帮助你,总还得自己往前走,吴锦婳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18. 危机潜伏云藏匿
吴锦婳陪着老太太用过了晚膳,便回到自己房里,梳洗之后,便摒退了吴妈妈等人。
她坐于书桌前细细思索,整理着这两日来所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她把所知的每一个关键信息,都一一落笔,罗列标注,细细揣摩着其中的联系,希望能再捋清一些思路。
首先一条就是,当年林家因前太子拖累而遭先帝忌惮,只是不知曾外祖父是否曾与先帝有过什么交易,反正因曾外祖父自裁,再加上二舅舅的被病逝。
然后是母亲嫁给先帝最信任的英国公府姻亲关系的吴家,先帝不再追究林家的罪过,林家因此转危为安。
按理说,林家自此且夹着尾巴做人,暗自累积,待来日起复也该不难。
可偏偏是二舅舅的遗腹子,那位称着为神童的二表哥林见瑜,风头太盛又引起忌惮。
嗯,又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因素,林家再次陷入困境,林见瑜被害,林家只能再次潜伏。
不对,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为何外祖父会被像圈禁一般的被看管了起来呢?如果是害怕林家起复,直接把林家打落尘埃,贬为罪臣不就以绝后患了?
吴锦婳在这条信息下划上重点,是谁才有这个权利能圈禁一个朝堂官员呢?又是因为什么缘由要把他看管起来呢?答案呼之欲出!
那如果这样看来,这么多年,到底是父亲想要毒杀母亲,还是父亲授命于谁?
母亲也明明都知道每日喝的是毒药,可她不声不响心甘情愿地就喝了!
如果当初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想着母亲的病缠绵数年一无进展,另外请了一位大夫给母亲治疗,她是到死都不会告诉自己这些事吧!
吴锦婳叹了叹气,再次落笔标记,父亲、母亲还有一位外祖母,对了,那天为什么当她提起那个为自己取名字的僧人时,外祖母的脸色就即刻骤变?
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件事,她却一时之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这个僧人会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吗?
或许这些零散的信息串联起来之后,她便能知道林家为什么能听闻母亲被父亲毒杀还无动于衷,为什么不愿意让母亲和离归家!
夜晚的风徐徐吹入未关上的窗棂,轻轻吹动了架子床上悬挂着的绯红色薄纱帐。
朦胧夜色红纱帐,遮住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闭上的眼睛。
一个黑影从吴锦婳身后的窗户中悄然掠过,随风而入,却无一人察觉。
吴锦婳背对着窗棂,正全神贯注地坐于书桌前思索着所有的线索。
只见那如鬼影一般的黑衣人潜到了她的身后,在吴锦婳毫无防备之下,一方帕子已然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却已无能为力,没有了任何反抗的余地,她双眼一闭昏倒在了那黑衣人的怀里。
窗棂关闭,屋内的人以及那张写满了线索的宣纸,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屋内一丝不乱,就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什么黑衣人。
也好像这个世间从没有出现过吴锦婳这个人一般。
夜色催更,清音走过院子外头,经过吴锦婳的窗外,看着她房里的灯烛已然被吹灭了。
她有些讶异,今日姑娘怎的睡得这么早,然后想了想,也对,这几日无论在国公府,还是在林府总是到处搬来搬去,姑娘也是疲累不已了。
她笑着摇摇头便回了下房里,想着明日得早些过来当差,姑娘明日肯定要早起的了。
鸡鸣时分,清尘收露,丫鬟婆子们渐渐起身,开始洒扫院落,阳光轻轻扬扬,落满人间,一切都显得如此安宁恬静。
清音简单梳洗过后便来到了吴锦婳的屋外,有些奇怪,这个时辰,姑娘的房里怎么毫无动静?
按姑娘的习性,此时该是早已起身才是,往后还是不能听姑娘的话,左右都得在姑娘房里留个值夜丫鬟才是。
她想了想,还是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可房里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清音皱起眉头,她敲地更用力了一点,“姑娘,姑娘您可起身了?该过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了。”
四下静悄悄,没有任何回应,清音此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她一把推开了吴锦婳的房门,着急忙慌地闯了进去,屋内却已然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什么人在屋内呢!
清音瞪大了眼睛,惶恐地尖叫出声……
吴锦婳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四周,屋内只有微弱的烛光闪烁,已然不知时日,整个房间空寂寒冷,四月的暑天,却还无端让人觉得寒浸浸的。
她晃来晃晕晕乎乎的脑袋,让模糊不清的眼前清晰起来。
然后便看见了正慵懒地坐在她对面的一个人,那冷俊清瘦的脸颊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寒潭一般眼睛里更是藏着幽幽深渊。
一袭红色飞鱼纹曳撒,这样的着装,吴锦婳暗自猜想,这人该是西厂的人吧。
他敛眸微抬了抬眼皮,朝她勾唇泛着笑,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姑娘看什么呢?”
吴锦婳手臂环住禁不住颤抖着的身躯,她抬眼看他,“公公把我掠来又是为何呢?”
他咧开嘴唇,无声地大笑,“听闻姑娘即聪慧又桀骜,你来猜猜,咱家为何把你请过来?”
她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那一张写满了线索的纸,“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又或者你们监视我外祖父时恰好发现了我这个威胁,所以你们把我掠走?”
他那如瓷器一般白皙无暇的修长手指,挑起吴锦婳额间杂乱的发,“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是小丫头,聪明的人是很容易死的。”
吴锦婳转开了脸,甩开他的手,无所畏惧地望向他,“可以,那么在我死之前,至少让我明白我因何而死,我母亲又因何而死?”
他勾着唇,似笑非笑,“你母亲不是你父亲亲手毒死的吗?”
“如果我母亲只是因我父亲厌恶而被毒杀,那么如今我便不会在此,要么我父亲也已然杀了我了,要么如今就是他在牢里等着判个午门斩首。”
他靠近她,近得连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了,“嗯,你分析的有道理,”他侧过脑袋,就像在思考一般,问她,“那是为什么呢?你父亲为什么要杀了你母亲呢?”
吴锦婳瞪起的漂亮眼睛里盈满了愤怒,这个人实在让人讨厌!
“我猜,想必是因为我母亲威胁到了皇权稳固。”
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杀意四溢,他收起满脸虚假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
轮到吴锦婳笑了,“本来我还不明白,可是看见了公公……我该叫公公厂公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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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督公?小女子倒是受宠若惊了,竟然惊动了您这样的大人物呢!”
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胆子倒是比天还大!你不怕死?”
她仰着头看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说到底,我外祖父一家无非就是前太子的幕僚,前尘往事早已过去,如今圣人的帝位也稳如泰山,为何还是不肯罢休?”
“那么要不就是我母亲手里有圣人都害怕的把柄,你们还没有找出来!要不就是我母亲有什么其他的身份,让你们都很忌惮!”
也不对,有什么身份会让当今皇帝都忌惮的,可又有什么把柄是连皇帝都害怕的?难道是……
他一把捏起她的下巴,眼神如刀,却又发出阴鸷的笑,“杀了你倒是实在可惜了,小丫头你实在太对我的胃口了,要不以后你跟了我吧?”
啊?吴锦婳怔了好一怔,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可是公公还可以成亲吗?”
一霎那间,他的脸色铁青,他狠狠地一笑,“那我真该让你看看太监能不能与你成亲呢!”
她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十分不解地看着他,所以,他到底生什么气啊?
不是,怎的就说起这个来了?“督公到底是何意?我们不妨直截了当的说,做什么牵扯有的没的!”
他无语失笑,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抓小鸡崽子一般地把她擒到自己怀里,“你不怕我吗?”
她摇了摇头,“我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你!而且,怕你就不会死了吗?”
她在看着母亲把鲜血呕满整个床铺的那一刻起,就不太害怕死这件事了!
“……”他倒是还没见过不怕死的!
她却还问道:“所以,我母亲果然是因为威胁到了圣人对吗?所以是圣人授意我父亲杀我母亲的吗?”
他低下头被气笑了,可是很明显,此时的笑比刚才的那些虚伪的笑要真心很多。
他放开了她,“不是,皇上从来没有授意或下令要你父亲杀她。”
她后退了一步,然后点了点头,“所以她确实威胁到了圣人。”
他放声大笑着,可眼底的寒光却已凝结成霜,他冷不防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硬生生地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太放肆了!”
吴锦婳的双脚悬空,一瞬间的窒息让呼吸变得异常困难而痛苦,胸腔逐渐变得沉重压迫,她张大了嘴巴,却无法再获得哪怕一丝稀薄的空气,喉间只能发出“嚯嚯”的声音。
死亡的恐惧顷刻间向她袭来,她费力地抬起手,挣扎着想要掰开他那如铁钳一样的手,可她弱小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他。
她的双眼瞪大,一霎那间她仿佛再次见到了母亲,她还是穿着那一身绛红色的烟罗缎锦裙,就如一抹天边的霞光,出现在她的眼前。
“……娘……亲!”
他皱起眉锁,正待再次用力拧断她的脖颈。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督公,国公爷来了——”
小太监话还未说完,凭空烈风袭来,跟着一个身影掠,了过来,一只手伸了出来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胳膊。
她艰难地转过头去,痛苦万分地看向所来之人,不知为何泪珠就盈满了眼眶,一滴一滴不由得她控制地落了下来,“二爷……”
19. 只缘春欲伴梨花
大门“哐当”一声被踹得个大开,亮光泄进屋内,逼退了黑暗笼罩的闭塞空间。
陆懋带着护卫闯进屋内,看到眼前情景,那历来淡漠的眼神,瞬间如利刃般凶狠。
他快步逼进,一个擦肩而至,把那个掐住吴锦婳脖子的手狠狠捏住,五指如铁爪般狠狠攥紧那人的手臂,他奋力掰扭那只手,迫使那人无力而放手。
吴锦婳被摔落地上,空气瞬间涌入了她的身体,她按住胸口,急促地喘着粗气,大口地呼吸着。
陆懋把她轻柔地扶起,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兜头披在了她的身上,把她整个人都藏在了他的身后,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护在她的身前。
“别怕,没事了!”
吴锦婳眼睛忽得有些发酸,泪盈满睫,她怔怔地看着他,用嘶哑的嗓音又唤他一声,“……二爷?”
陆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横眉厉目望向那人,“王直,我英国公府的人你也敢强撸了来,怎么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王直无所谓地甩了甩已然颤抖无力了的手,随后背向身后,满脸盈笑,仿佛感觉不到手臂传来的疼痛感一样,“小的岂敢,国公爷想要保的人,皇上来了也得给国公爷脸面。”
陆懋冷笑了笑,朝他转过身左脚回旋,当胸踹了一脚,王直瞬间被踢飞在地,“我要杀你,都无需跟皇上交待一句。”
王直按住胸口,侧脸呕出了一口鲜血,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是,国公爷威风!”
陆懋并未被激怒,但他今日确实又不想再放过他,想死的人他倒是乐意成全!他劲直朝王直走了过去。
可那一霎那间,满是粗茧的手掌却被一只柔软细腻的小手轻轻拉住,软软绵绵的触感让他愣了一愣,他回头看向她。
她用力地拭去脸上的眼泪,抬头看向他,眼神坚定,声音低哑,“二爷,不能杀他,会连累你,他是在故意激怒你,你别上当。”
陆懋却是一怔,不是惊讶于她的聪慧理智,而是惊叹一个闺阁小姑娘怎的才历经了生死之人,却还这般淡漠!
他其实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反而其实很多,因为经历过战场的将士许多都有如此反应。
然后他的内心便忽然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疼惜,这小姑娘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或者痛苦,才致使她在面对生死和疼痛,却没有了正常人的反应与感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然后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转身离去,至少现在应该带她离开这个伤害过她的地方和人!
王直的眼神也开始慢慢现露出一丝玩味,他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别说女子,便就连那些所谓的朝大臣们,进了他的地方,也是两股战战,惧生怕死!
可是她却坦坦荡荡毫无畏惧,即便是在方才她亦是没有一句求饶。
他望向她的背影,眼中暗含着一丝期待和探究,只是那眼眸中一股炙热,却即刻惊动了陆懋。
陆懋微微回头,眸光厉色似箭,让人不寒而栗,那眼神是在警告着他,意思很明白,是让他滚呢,王直勾起唇笑了,这就更有趣了!
陆懋也冷笑了笑,“倒不用我如今在这里杀了你,你没有禀报皇上,便敢私自囚禁朝堂官员的家眷,你自己倒是该好好想想如何跟皇上交待!”
说完,陆懋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吴锦婳走出这个阴暗的房间。
走出了大门,傍晚的夕阳却仍旧强烈,一下子便晃伤了吴锦婳那久不见光亮的眼睛,她紧闭了闭眼睛,适应了许久才看清大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
陆懋不等车夫跳下马车,放下杌子,便一把环着吴锦婳的腰,把她抱上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立即被掀了开来,清音赶紧上前扶过吴锦婳,“姑娘!”
吴锦婳有些诧异地看向她,“清音,你怎么在这儿?”
“姑娘,咱们坐进去马车再说。”清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进马车里。
陆懋上马,吩咐旁边的侍卫严松和马车车夫道:“出发,回去。”
马车行进了起来,吴锦婳坐在柔软的座垫上,清音立即斟了一杯热茶,又呈上一盒点心,“姑娘定然是一日都未有进食,这些是国公爷为您预备下的,您先垫垫肚子?”
吴锦婳接过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口热茶,可热水流入干涸的喉咙,疼痛感瞬间袭来,她猛咳了咳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哑得厉害。
清音立即便看见了吴锦婳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痕,她轻呼出声,“姑娘,您的脖子!”
吴锦婳朝她摇了摇头,艰难开口问道:“我没事,你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国公爷又怎的会来救我?”
清音即刻点点头,向吴锦婳回禀道:“奴婢今早发现姑娘不见了,便立即找了吴妈妈,我们找遍了这个院子,我们想去回禀林老太太,可她却不愿意见我和吴妈妈。
“而且整个林府就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所有的人全都无动于衷,态度实在古怪,我和吴妈妈都没有了注意。”
她越说越着急,仿佛又经历了一遍早上那一遭惊心动魄的场面一般,然后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实在忍不住,唰的一下便流了下来。
吴锦婳拿出帕子帮她擦拭着眼泪,安慰她,“没关系,你且慢慢说,不着急。”
清音哽咽着又说了起来,“后来吴妈妈带着奴婢去找了一个店铺的掌柜,叫茂叔和一个叫阿虫的,然后我们在一起讨论了说,您是在林家丢的,我们若是无头苍蝇一般,定然是找不着你。”
她深呼吸了一下,急切地平复着那激动的情绪,只怕没把话给姑娘说清楚,“我们实在不知该从何找起,之后吴妈妈与我只能回国公府求助,凭着上次王妈妈留下的牌子,我们找到了王妈妈。”
“后来就见着了国公爷,国公爷知道后就叫人去查,不到一个时辰,国公爷就把奴婢带到了这里,吩咐奴婢在这马车上等您。”
吴锦婳轻抚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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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谢谢你们,你们做的很好,多亏了你们,是你们救了我,那吴妈妈呢?她如今人在哪里?可好?”
清音答道,“吴妈妈很好,她在国公府里等着您呢。”
俩人将将把话说完,哒哒地马车声便也停了下来,车夫在马车外恭敬回禀道:“姑娘,到了,请姑娘下车。”
清音忙扶着吴锦婳下了马车,吴锦婳才即刻看明白,自己并未回到国公府,却是到了妙因寺。
再见到这座寺庙里那间熟悉的小院,吴锦婳实在有些感慨万千,似乎一切回到了原点的玄妙之感。
陆懋走上前来,带着吴锦婳走进了她上次来借住过的那个房间。
他停在房门外,对她嘱咐道:“今日你先在此住一晚,没有交代便忽然带你回国公府,对你的名声不利。”
“明日我让人带着吴妈妈去林府,把你的行李一同带回国公府,这样就当你在林府探完了亲便回家来,名正言顺。”
吴锦婳却对着他摇了摇头,她恭谨地弯腰拜下,“锦婳谢过表叔……二爷的救命之恩,但锦婳还不能回国公府,待林府事了,锦婳再回国公府去亲自拜谢二爷。”
陆懋眯了眯眼,“枉你自诩聪明,经历了这一遭,竟还不懂得何为隐藏,徐徐图之,一昧的锋芒毕露,却不明白要如何保全自身吗?”
吴锦婳低下头去,语气却硬气的很,“可是,我需要知道真相,我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这一辈子,我做不到!”
“我没有要你不去查,你总是如此莽撞,只会平白丢了性命而已。”
吴锦婳抬起脑袋,直勾勾地看着他,无辜的眼神加上这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就像一只被丢弃了的小狗狗一般可怜。
“是不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你便能放下这个心结?”
她明白他知道全部的事情,她也看出他对自己的怜惜和犹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对,我至少要知道真相。”
当然杀害母亲的凶手她也不会放过,只是此时她机警的没有开口说出来而已。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可怜兮兮却又自以为是的样子,真真是又可气又可怜,“嗓子坏了,就该仔细休息保养,不要多说话了,你今日受了惊,等会我吩咐人给你端一碗安神汤来,便安歇下。”
然后,他又犹豫了许久,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叹气,这小丫头,终究让他无法忍心看她再为此奔波受苦,又或不知那一日又为此丢了性命。
“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自然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了一盒药膏,递给她,脖子都已然乌青了,这个药祛瘀效果极好,梳洗后,就让丫鬟给你涂抹上去。
吴锦婳歪着脑袋,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在自己在最危难的关头出现,并救了自己,但她还是非常非常感激,他是唯一一个在这一路上愿意帮助她的人。
她认真真地向他拜谢,“二爷,谢谢你。”
20. 蒲柳惊破往事梦
暮春时节,从花开到荼靡,古刹寂寥无声,梨花落满地,枝头空萧索。
吴锦婳沿着小径,踩着满地梨花瓣的山路,复行了数十步,远远看去,竟还隐隐约约看到了前边那个小巧的亭子。
她轻提着裙摆,往前走过去,还未走得太近,便就立即看见原来亭子里的那石桌石凳上,坐着有一僧一客两个年轻男子正下着棋。
她隐约听见那僧人说了句什么“物是人非”、“万般自作”,以及什么“他就去做他的皇帝便就是两,何苦抓着这些事不放!”
男子轻声说了句什么,吴锦婳没有听清,倒是又听见那僧人大声回了一句:“执着万般皆痛苦,执念太深与己、与他皆是无益,我已放下,他又放不下什么!”
无意中听了这些话,吴锦婳到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甚至欲更快步向前走去。
谁知她一个不小心踩碎了一根树枝,发出了“啪”的一声,这一清脆的响声,瞬间惊扰了那两个人。
其中那名男子起身,他朝她看了过来,“锦婳,过来吧。”
吴锦婳抬头望去,只见那男子一袭鸦青色直裰,手中盘捻着一串洁白如玉的白砗磲念珠,俨然一副山中清修的居士模样,“锦婳给二爷请安。”
那僧也立即起身,眼神不断搜寻着,在看见吴锦婳的一刹那,仿佛陷入往事回忆里一般,眼神便瞬间柔和的充满着暖意。
吴锦婳走进亭内,站在他的眼前,歪着头看他,“看来禅师认识小女子?或者说是认识我母亲?”
他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却带着些许颤抖,“果然是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哎,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一个婴儿模样,如今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只是与你母亲倒是不像,没你母亲好看,看来缘由定然是出在你父亲根基不好上。”
吴锦婳望向那僧,捏紧了微微颤抖的手,道:“禅师便就是帮我取名字的那位高僧吧?”
那僧人却望着她,哑然失笑,“高僧可不敢当,我听柏珩说你近来在这京中到处乱闯,差点儿还丢了性命?”
柏珩?吴锦婳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僧,又看向陆懋,说得是他吗?若他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僧人,可敢叫当朝赫赫扬扬的英国公爷字号?
她望着他,“那禅师可愿为锦婳解此惑也?”
他也望着她,“我既然答应见你,自然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好过你到处乱闯,平白丢了性命,那以后到了地下,我该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她大概猜到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郑重地躬身拜谢,“锦婳在此谢谢禅师!
自从进了京,无论是为自己好,还是想要她死的,都警告着她,不要知道的太多,不要去追寻事情的真相。
至少今日,终于有人愿意告诉她真相。
他一脸肃穆,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想必你也猜到了,当年与你母亲谈婚论嫁的人是我。”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他却要笑不笑地看着她,顿了许久,然后才苦笑着说道:“我的父亲乃是先太子李承璋,我的俗家姓名叫李祯祺。”
吴锦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震惊地看向他,“可是皇太孙不是早在当年就死……了吗?”
他不断地捻着手中的念珠手串,“你母亲当年得知我的死讯誓死不嫁,可你曾外祖父领着全族人跪在你母亲面前,你母亲无可奈何才嫁给你父亲。”
他当时想,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遭他连累,这辈子能过得平安喜乐即可,往后丈夫争气,为她挣来一个诰命,也就圆满了。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忍不住出现在她面前,他以为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早该放下对他的情,他也想了断这段俗世尘缘,却不想竟因此让她存了死志。
吴锦婳有些语塞,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失态地逼上前去,“所以您贪生怕死,就看着我母亲死?是吗?”
他有些怔然,神情中满满的悲情,“是啊……”
陆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可如此失礼,兄长知道你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他亦想全然不顾地去杀了你父亲——”
她转头看向陆懋,“你们明明都知道,你们就看着,也对,在你们所谓的雄图霸业中,我母亲的性命又算得什么呢?”
她一步上前,直勾勾地看着这位皇太孙,“原来如此,皇太孙殿下,你可知我母亲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父亲娶了我母亲,本也可举案齐眉,可他因你的存在,对我母亲百般羞辱折磨,我不知他为何要铺垫那么多年来下毒害她,”
她不明白,他不想娶母亲尽可不娶,为何娶了又要害她?
她不明白,为何他们两人要在她面前维持着虚假的恩爱样子,宠爱她多年,在她以为一生都该如此幸福的时刻,一朝却要让她知道那么残忍的事情!
她父亲抱着满身满床铺鲜血的母亲遗体,告诉她,妙妙啊,我杀了你母亲,我花了那么多年,你看你母亲终于死了。
陆懋有些心疼地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哭。”
吴锦婳用力掰下他的手,满脸的眼泪,却说,“我没有哭,这不是我的眼泪。”
她仍旧灼灼地看向他,“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是因为因为什么?你是想要复辟江山吗?还是为什么?她为什么必须死?”
李祯祺痛苦万分地低头躬下身蜷缩着,“因为你母亲身上有先皇的衣带诏,上面写着是传位给我父亲的诏书,当年你出生,我特意从旧都金陵赶过去,本想为我们俩了却这段尘缘。”
却没有想到,她在惊叹苦痛悲情之下,却拿出了那份衣带诏,把本已各方勉强维系的平衡局面一举打破。
“自此,先帝派了无数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监视吴家,你父亲因此战战兢兢,官职更是因此事十八年未升迁半点。”
“那个时候先帝地位早已稳固,为何我母亲还要把衣带诏拿出来?”
吴锦婳不懂,那时所有的一切早已定局,即便想要复辟,又谈何容易?
李祯祺痛苦地一笑,“你们都以为我要复辟,其实她不知道那时早已定局了吗!她不过是想要保住我的性命。”
当时牺牲了多少人,换来他的狼狈出逃,得借着个和尚的身份,到处仓皇躲藏苟且偷生。
她知道,只要有这一份诏书,只要这一份诏书一日不昭告天下,那便可保他万事太平。
可这却是要以她的性命,以她的终身幸福为代价,可他对这样的局面已然无能为力。
“所以我父亲恨我母亲,恨她不顾全吴家,不顾及他,因你的存在而倍感羞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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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对,可我没有想到他会用那么多年,那样伤害你的母亲,当我知道你母亲,妙妙,我比你更恨我自己。”
吴锦婳收起脸上所有的悲伤,眯起眼睛,“那如今那份诏书在哪里?所以昨日那个叫王直的人杀我又是为何?我身上又没有诏书!”
他垂首低叹,无知无觉了一般,“我当着皇上的面烧了。”
吴听见他说出来的这话,一滴汗从额间滑落,她带着一丝愤怒,又有些不解,“烧了?烧了?”
他点了点头,“王直想杀你,是因为皇上也想要保住我的性命。”
他苦苦一笑,千万人都想要保住他的命,皇祖父、父亲、林首辅、晚意……所有人却都不问问他,他想不想用他们的性命来换他的!
她不解,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懋上前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为她解释道:“当年发生政变之时,就是皇上用一具死囚的尸体换下了兄长,把兄长藏了起来。”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更是如亲兄弟一般,犹记得当初他们还约定,说等兄长当上了皇帝,他们就给他去战场上守疆土去,谁知后来物是人非。
“兄长的身份不能被泄露,否则连皇上都保不住他,所以皇上才会怕你行事太过莽撞,便才吩咐王直处理掉你这个威胁。”
吴锦婳却一心只看着李祯祺,“所以他们还是想要扶持你当皇帝的对吧?这其中最活跃、最期盼的应该是林家吧?”
李祯祺寂寥的一笑,“在我把那狗屁诏书一把火烧掉的那一刻,他们的期望便也一把火熄灭了!”
她冷漠地问道:“那皇上为什么不把林家抄家灭门算了,怎么只是派人圈禁着林老太爷?”
“这是我和皇上的交换条件,我总不能看着晚意的父母兄弟也因我满门被屠。”
吴锦婳点了点头,笑了笑。
太荒谬!太荒谬!就因为这么一个原因,就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可为何她的家,她的生活却被毁得一干二净!
她忽得失声大笑起来,“真可笑啊!”
为什么明明就是他们的皇位争斗,却要连累那么多人的性命?明明是外曾祖父一人的仕途抉择,最后却要母亲的一生来承担他的选择?
母亲成全了她自己的爱,却把她和父亲抛下不管不顾!父亲为了报复母亲的背叛,也一样不顾及她这个亲生女儿该如何面对!
她不明白,不明白!
她看向陆懋,满脸困惑,满身的失意落拓萧索,“为什么?为什么?”
陆懋看着这么一个满身伤痕的小姑娘,忽然之间满心的心疼无以复加,“不过是自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不了道,那便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且放宽心,往后我自会护住你——”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陆懋,然后扯出一个得体的笑,“今日谢过国公爷和皇太孙殿下替小女子解惑,感激不尽!”
“可如果一人得道便是鸡犬升天的话,那小女子拜托各位在升天的时候万万不要带上我,就把我当成路边的野狗即可!至此感激不尽!”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说完,她转身即走!
陆懋难得的傻愣在了原地,他说错话了?小姑娘怎的如此生气起来……
21. 夏花始至重复来
李祯祺深深地看了她离去的背影一眼,笑了,“还是跟她母亲像的,被她母亲教养的很不错,如若……她该是我的女儿!”
陆懋叹了叹气,“兄长,你放心,有我在,必定会保她无恙。”只是这一份保障里有没有他自己的私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祯祺看着眼前这个人,又想起皇祖父和父王曾对着他们兄弟几人,却唯独只称赞陆懋,性资聪敏、才识优长、胸中有韬略,勋阀之杰。
也想起了那个高坐明堂的皇祖父,以及他们三人自幼年起一同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光,只是如今都已物是人非。
“都说因果循环,怕是欠下了这一份尘缘了,也只能托付你在将来帮我还了吧。”
他又道,语气里满是嘱托,“陆懋,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不然只会害了你,他如今是皇帝了,不再只是咱们的兄弟,你该恭敬时万不可忘了形!”
陆懋停住笑容,望着他,“我管你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是我的兄长。”
“近日朝局恐会生变,我已然让严松在旧都安排妥当了,你还是回旧都去,也算是回家了······”
李祯祺敛眉垂首,然后又笑得风清云淡起来,“我怕是回不去了,放下自在,花开花落终有时,所谓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此番言论是否能与昔日释迦摩尼拈花一笑有异曲同工之妙?”说完他便高声大笑,只是笑声里的却满是苦涩和释然、畅快和心酸的交杂。
“兄长……”
“我无事,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我只是不能辜负他们留下的这条命而已。”
他抬头望着天,日落西沉,薄薄的山雾缭绕着亭子间的那棵白梨花树,华华盖盖,想来不知该历经多少岁月,才长成这参天的大树。
繁花已碾落尘泥,枝桠会长出果实,来年又会满树繁花,这又何尝不是新的开始呢。
微风掠过一片梨花瓣,轻飘慢荡翩翩越舞,随风停落在了李祯祺的肩上,仿佛带着某个人一生的依恋未散……
吴锦婳其实也升起了一种茫然,她本心心念念要把母亲带回她心心念念的娘家,可是如今林家不要她母亲回去。
她也望着窗外那四方的天,母亲,我们无家可归了,再也无家可归了,如今我该把您带到哪里去呢?
她本想找着母亲心上人,并告诉他,母亲至死都没有忘记他,可其实她心上人全都知道,他不仅知道所有,他还看着她陷入困境,等待死亡。
啊,对,这也是母亲心甘情愿,甚至还衷心希望他这么做的,她的爱可真伟大啊!
父亲,她本还想着,若是所有的缘由,都只是因父亲仇恨母亲而毒杀了她,那她势必是要为母亲报仇的。
可最终,原来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可悲可怜之人!
所以,她又算什么呢?在她和他之间的一生中,她对他们而言也算重要之人的,对吧?
“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要回林府吗?”清音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吴锦婳对面。
罢了,无所谓,她是她自己!
既然所有的人都并不顾及她,那么她为何不自己为自己而活,对的,在这里,所有的人不都是在为自己的心意、想法、信念而活吗?
她又何须在意别人的在不在意,何惧是否有被人眷顾,反正她从来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对,回林家,还有些事,总得跟他们说清楚的。”她吩咐清音即可收拾包袱,她们马上回林府去。
“姑娘,国公爷在院子外头等着,国公爷说想见您。”小厮在屋外一丈远的地方,大声喊道。
吴锦婳皱着眉,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又寻了过来,“还请国公爷稍后。”
她走出院子外,朝着那个背对着她的人请安道:“请二爷安。”
陆懋转身望向她,垂下眼眸,看她,“怕你生气,过来道歉。”
吴锦婳抬眸看他,惊得瞪大了眼睛,只一瞬之间,似乎万物都忽然停滞不动了一般,“……”
陆懋有些无可奈何,嘴角却微弯,“怎的不说话了?”
她往后退了半步,杏眼轻轻眨动着,带上了几分疑惑,“二爷见谅,方才是锦婳太过无状放肆了。”
他轻轻地一笑,“自来,我们男子总是无法站在女子的立场中去思考你们的困境,对此,我很抱歉!”
她愣愣地看着他,有一刹那甚至感觉到喉咙的干哑,久久说不出话来。
陆懋却背手径直往廊亭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发现吴锦婳还傻愣在原处,“陪我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好。”
他停下脚步等她上前,走到他的身侧,才又起步一同往前,“可是委屈了?还是感到愤怒?”
她缓缓地敛起那脸上的虚假笑意,脆弱和复杂便在那半阖的眼眸蔓延开来。
“回二爷的话,都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立场和选择,却没有一个人选择我。”
陆懋側身看着她,“那你相同了吗?还是需要我提供我这个角度的看法给你?”
吴锦婳停下脚步,侧脸仰视着看他,“二爷与昨日判若两人。”
他轻笑了一声,“如今与你说话总得小心一些,免得又惹怒了你。”
陆懋携吴锦婳走到廊亭中间摆放的圆桌绣凳处,指着吴锦婳坐下,又吩咐人端了瓜果糕点,又沏了茶上来。
吴锦婳有些赧然,“二爷说笑了。”
陆懋此时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拿着茶碗盖,轻轻拨着茶末,饮了一口,以便掩住嘴角的上扬,也省的这丫头又要恼。
“小姑娘年纪尚小,心思单纯,什么都显在脸上,若此刻知道他在笑她,必是又要生气着恼了。”
他柔声安慰道,“无事,咱们就一同喝喝茶,之后就派人送你回林家。”
“……谢谢二爷。”吴锦婳抬头,心中复杂和诧异交杂,不知该如何回答。
“往后遇着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不用担心,”他拿出一个玉牌,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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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锦婳看着这枚被轻轻放置在掌心中的玉牌,怔然,“对不起,二爷,昨日是锦婳放肆了。”
“这话方才不是已然与我说过了?”
“方才不是真心的,但现在这句话是,”吴锦婳低头,话出口,不免还是有种自我戳破的羞涩。
陆懋点了点头,把盛满盈盈茶汤的茶碗推到她的眼前,“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先回林家谈完我母亲的事再计划下一步。”她确实还没有想好将来如何,她还是想把母亲带回京都,无论如何,兖州府已然不是她们的家。
男子看了他一眼,小姑娘此刻的眼神里的坚毅和勇敢倒也挺让人欣赏的。
只是怜惜之心又泛起,不由得他控制,这样不好,他收回看向她的视线。
语气和缓地又安慰道:“罢了,只是往后到底说话办事还是该稳重着些,不可再那般莽撞!”
位高权重之人,总是免不了喜欢教训人吗?让方才的那点子感激即可被收回,吴锦婳暗自撇了撇嘴,面上倒是规规矩矩答应着。
她以为他看不见这些小动作吗?
陆懋好笑地摇了摇头,“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这般肆无忌惮罢了。”
吴锦婳愣了一愣,是吗?她在他面前很放肆吗?
是吧,好奇怪,他们之间其实统共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可为何她却总感觉他们已经很熟络一般呢?
然后,便又一一想起,好像自她来了这京都,唯有他总是一直默默地帮助她、救她。
她微微地低下头去,“二爷,谢谢您这一段时间的照拂,锦婳是感激不尽的。”
“我如今可听不得这四个字,”陆懋好笑地睨了她一眼。
吴锦婳用力地眨了眨眼,对啊,昨日真的说的好像是有一些些的过分!
“嗯,我方才已然吩咐了人去接了吴妈妈过来,你今日不宜在奔波劳碌,该好好歇息,养养精神,明日我安排好了人陪你回林府,可好?”
吴锦婳抬眼看了他一眼,“好,谢二爷。”
男子目光如炬,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欣慰,“今日倒是知道听话了。”
茶烟一缕,风轻落花扬,陆懋叹了叹气,“若是在林府不开心,仰或是办完了事,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就回国公府,它可以是你一辈子的家,若是想回兖州府也成,我自会为你安排,都随你心意罢了。
“二爷,您自始至终都这般照顾我,是因为他吗?是他觉得亏欠了,却叫你来补偿我?”吴锦婳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允许他说谎。
他揉了揉发紧的额头,“他确实有把你托付给我的意思。”他若没有私心,何必巴巴地来哄她,只是这私心……却不可告人。
他也不允许自己有这私心!
吴锦婳不知为何,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失落,可随即便被她立刻抛诸脑后,理应该如此的,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还是谢谢二爷,至少您是个好人。”
他却陡然一笑,他?是好人吗?
22. 五月将至春藏去
天才刚刚破晓,吴锦婳早已起了身,便梳妆收拾妥当,往林老太太正房去。
吴锦婳走进屋内,屋内只有林老太太和林大太太各自相对立的坐着。
“锦婳,过来,坐到外祖母的身边来,”林老太太看见她从屋外走了进后,赶紧朝她招了招手。
她并没有说什么,顺势坐下。
老太太爱怜地抚着她的手,“好孩子,回来了就好,你是个聪明却又多思的孩子,历经了这许多的事,想必也该明白很多事,我们也都无可奈何。”
她还是没有说话。
老太太看着她,叹了叹气,“我跟你外祖父商量过了,往后你就在这里住着,不必再回去兖州府了,等你服完你身上的热孝,外祖母便把你许给你大表哥,你将来也就不会再无依无靠了。”
无依无靠?
她为什么要依要靠,她又不是居家筑巢的燕雀,飞不远,才需要枝头依靠。
她低头轻轻一笑。
林老太太却以为她是谈论到亲事而羞涩,便没有再继续说,只觉得小姑娘倒是变得柔顺了不少,也便甚感欣慰!
吴锦婳随着林大太太一同走出林老太太的院子,又至二门外的穿山游廊处。
大太太看着眼前这个的表姑娘,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自昨日回到林府来之后,便是如今这般沉默少言的,倒是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可她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试探道:“姑娘对老太太的安排可是有什么异议吗?”
关于林老太太的那个提议,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吴锦婳看向大太太,“那舅母呢?”
一阵风带着花的香气,吹动了她乌发间簪着的草虫兰花簪子上的那只粉蝶,顽皮又欢快的舞动着。
大太太叹了叹气,这个姑娘说话可真是滴水不漏,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总是比她更着急的。
“姑娘,你是个顶顶聪明之人,你这样的秉性样貌,说句犯上的话,就是宫里的皇妃也不及你一二,我儿确实配不上你。”
吴锦婳却似不解地抬起头来,“舅妈的话,锦婳不明白?”
大太太苦笑了笑,“我儿愚笨,实非你良配,林家浅滩之地,也不是你屈就之所,而且这个家所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她哑着声音说,“我不求我儿有多聪明,将来有什么成就,我只希望我的一双儿女平安喜乐。”
他们林家的人都聪明,从天才神童到内阁首辅,林家占了个全,可又如何,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一碗药下去,一条白绫,还剩什么呢?这便是林大太太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事情,所以她真心祈愿儿女只是庸碌之辈,远离如吴锦婳这样的危险之人。
吴锦婳低下了头,真好,至少这个林家还有个人也觉得家族荣耀和权势什么都不是!
她笑了一下,“大舅母,您放心,待我等会见过了外祖父,我就会离开林家的!”
大太太吃惊地望着吴锦婳,“不是,姑娘,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明白大舅母的意思,您不用再多言,发生过的事,我不可能当作没有,我怎么可能还留在林家。”
不当她的命是命,如今却又施舍一般的要安置她的一生,实在可笑!
两人走到外院,一声“源哥哥”让吴锦婳望向了声音的来处。
只见一个芙蓉美人模样的小姑娘唤着前方几步远的男子。
她抱着件披风,追着男子出来,急忙地唤停下了男子脚步,“源哥哥,风起了,出门去还是穿上披风,仔细吹着,没得叫我们操心。”
只见她踮起脚尖,抖开披风,高高抬着手臂,把衣裳披到他的身上,又嫌他太高,自己踮的脚尖太酸,娇嗔着轻拍了他一下,林见源温和的笑着,低下头颅去配合她。
她仔仔细细的帮他把衣襟扣好,扶好他腰间的玲琅玉佩,随后才安心的对着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那眼波恰似一江春水晕开,让陌生的人远远地看见了,都能感受到她那股柔情。
他却可有可无,“不过是应同窗邀约去药西寺作诗赏花,再吃个素斋便回去,你又何须操那么多心。”
大太太站在吴锦婳身旁,解释道:“那个小丫头是我娘家侄女,自小养在我的膝下,娇气的不行,只是与她表哥自小一起长大,总是亲昵了一些。”
吴锦婳莞尔轻轻一笑,她还想着怎么大舅母今日左右要送她一道出来呢,原来安排了这一幕,她道:“青梅竹马,自然登对。”
“大舅母,你看他们多好啊!”
大太太微微愣了一愣,“啊,是,他们自来感情就好……”
吴锦婳却摇了摇头,“我是说真好啊!在这杜鹃花开时节,几位少年郎君兴致而起,便可打马出街,往郊外西山的药西寺去走马去观花、应景而作诗。”
吴锦婳嘴角含着笑,“可女子却不行,女子得贤良淑德,得知冷暖体贴入微,必要时还要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
大太太微微张着嘴,神情甚至有几分茫然而无措,“姑娘……”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这是狗屁道理!吴锦婳转身离去,毅然决然。
“大舅母见谅,锦婳得去见见外祖父了,您今日便送到这里罢……”
“哎,成,姑娘……”林大太太一直望着她,恍着神,神情百感交集,眼神里充满着一丝困惑、三分感慨、六成欣慰……
她也不知道为何情绪这般交杂,就是嘴角忍不住上扬,“姑娘一去,万望,珍重——”
她又笑了笑,喊道,“你表姐倒是总偷偷扮成个男子模样,随她兄弟一起出去玩!”
吴锦婳回头,也嫣然一笑,“谢大舅母。”
-
梨深院外,枝头梨花败落干净,枯花满地已成泥,枝桠上也开始长出嫩绿的新芽,吴锦婳叫清音去敲院门,敲开这厚重陈旧的大门。
小厮来应门,态度有些许的不耐,“回禀姑娘,老太爷说过不再见您,您今日无请而入,实在失礼!”
“我倒是无甚所谓,如果外祖父或是你的主子也不介意,那我便在这里朝喊到外祖父出来?”
小厮震惊地望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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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女子,实在是……大逆不道,毫无淑女之姿。
他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大门。
吴锦婳并没有再跟他多言语一句,经过他时那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坚毅和义无反顾。
小厮恍惚间看着她往前走去时那飒飒生风的背影,赶紧回神追上。
而林老太爷却早已站在了草堂屋檐下等着她,“如今历经了一场浩劫,怎的变得毫无闺阁女子的仪态。”
吴锦婳也在廊檐三阶阶梯下站定,仰视着仿若高高在上的林老太爷,“外祖父可安好?”
向阳光线的阴影下,他的表情全然看不清,“甚好,你外祖母应也跟你说过,我们为你的将来做下的安排,你可是来谢我?”
吴锦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外祖父实在幽默,您觉得我应该要感恩戴德吗?”
“那你今日为何而来?”
“曾祖父把身为准皇太孙妃的母亲嫁给了我父亲,以向当年的先帝投诚,她为了林家安危嫁了,她自愿牺牲自己的终身,我无可置喙!”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望着眼前的外祖父。
“她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保住皇太孙的命,被牺牲的我父亲和我,无法也干涉不了她的选择,她觉得愧疚,自愿去喝那毒药,我也无权干涉!”
“但我只在意一点,我有知道所有真相的权利,如今我也知道了,那么我母亲所谓的一生使命也已完成,她也该和离归家了,对吗?”
面对着她这一番肺腑之言,林老太爷却还是波澜不惊,“这事不归你我决定!”
吴锦婳也淡淡地点了点头,“对,那既然如此,不如我也就他在意的人和在意的事昭告天下如何?”
“放肆!”小厮在她身后大声呵斥,却没有人理会他。
祖孙俩相互对视。
“你不要命吗?”老太爷问。
“你们不是已经看着我去死了吗?如今回来的这可是我的冤魂呢!”
老太爷看着那小厮已拿出凶器,她也望向了他,“我们可以来试一试,我今日死在这里,你们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发生,那个人会不会陪我去死。”
她不是不珍视自己的性命,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贵,然而人不能茫然无知浑浑噩噩的活着。
活着的意义在于活得真实,在于表述自己不被束缚,在于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本由自己赋予。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其实实话实话,她也不过是有恃无恐,也无所顾忌,随心顺自己的意,这不就是他们这些人教会她的吗?
“我昨日也让丫鬟回英国公府太夫人那儿去送信了,她若不勒令我父亲和离,我便去敲文登鼓,当堂状告我父亲杀妻事实,那么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别想好过!”
“你是想要把这天给捅破吗?”他看着那名小厮已奔出门去,笑了笑道。
“有何不可?”
林老太爷没有再说话,因为接下来已经不是他能说能应的事了。
他转身回那间雅致的草堂,背过身后的他,却轻轻勾起嘴角,痛哉,快哉!
23. 五月将至春藏去
天才刚刚破晓,吴锦婳早已起了身,便梳妆收拾妥当,往林老太太正房去。
吴锦婳走进屋内,屋内只有林老太太和林大太太各自相对立的坐着。
“锦婳,过来,坐到外祖母的身边来,”林老太太看见她从屋外走了进后,赶紧朝她招了招手。
她并没有说什么,顺势坐下。
老太太爱怜地抚着她的手,“好孩子,回来了就好,你是个聪明却又多思的孩子,历经了这许多的事,想必也该明白很多事,我们也都无可奈何。”
她还是没有说话。
老太太看着她,叹了叹气,“我跟你外祖父商量过了,往后你就在这里住着,不必再回去兖州府了,等你服完你身上的热孝,外祖母便把你许给你大表哥,你将来也就不会再无依无靠了。”
无依无靠?
她为什么要依要靠,她又不是居家筑巢的燕雀,飞不远,才需要枝头依靠。
她低头轻轻一笑。
林老太太却以为她是谈论到亲事而羞涩,便没有再继续说,只觉得小姑娘倒是变得柔顺了不少,也便甚感欣慰!
吴锦婳随着林大太太一同走出林老太太的院子,又至二门外的穿山游廊处。
大太太看着眼前这个的表姑娘,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自昨日回到林府来之后,便是如今这般沉默少言的,倒是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可她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试探道:“姑娘对老太太的安排可是有什么异议吗?”
关于林老太太的那个提议,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吴锦婳看向大太太,“那舅母呢?”
一阵风带着花的香气,吹动了她乌发间簪着的草虫兰花簪子上的那只粉蝶,顽皮又欢快的舞动着。
大太太叹了叹气,这个姑娘说话可真是滴水不漏,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总是比她更着急的。
“姑娘,你是个顶顶聪明之人,你这样的秉性样貌,说句犯上的话,就是宫里的皇妃也不及你一二,我儿确实配不上你。”
吴锦婳却似不解地抬起头来,“舅妈的话,锦婳不明白?”
大太太苦笑了笑,“我儿愚笨,实非你良配,林家浅滩之地,也不是你屈就之所,而且这个家所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她哑着声音说,“我不求我儿有多聪明,将来有什么成就,我只希望我的一双儿女平安喜乐。”
他们林家的人都聪明,从天才神童到内阁首辅,林家占了个全,可又如何,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一碗药下去,一条白绫,还剩什么呢?这便是林大太太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事情,所以她真心祈愿儿女只是庸碌之辈,远离如吴锦婳这样的危险之人。
吴锦婳低下了头,真好,至少这个林家还有个人也觉得家族荣耀和权势什么都不是!
她笑了一下,“大舅母,您放心,待我等会见过了外祖父,我就会离开林家的!”
大太太吃惊地望着吴锦婳,“不是,姑娘,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明白大舅母的意思,您不用再多言,发生过的事,我不可能当作没有,我怎么可能还留在林家。”
不当她的命是命,如今却又施舍一般的要安置她的一生,实在可笑!
两人走到外院,一声“源哥哥”让吴锦婳望向了声音的来处。
只见一个芙蓉美人模样的小姑娘唤着前方几步远的男子。
她抱着件披风,追着男子出来,急忙地唤停下了男子脚步,“源哥哥,风起了,出门去还是穿上披风,仔细吹着,没得叫我们操心。”
只见她踮起脚尖,抖开披风,高高抬着手臂,把衣裳披到他的身上,又嫌他太高,自己踮的脚尖太酸,娇嗔着轻拍了他一下,林见源温和的笑着,低下头颅去配合她。
她仔仔细细的帮他把衣襟扣好,扶好他腰间的玲琅玉佩,随后才安心的对着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那眼波恰似一江春水晕开,让陌生的人远远地看见了,都能感受到她那股柔情。
他却可有可无,“不过是应同窗邀约去药西寺作诗赏花,再吃个素斋便回去,你又何须操那么多心。”
大太太站在吴锦婳身旁,解释道:“那个小丫头是我娘家侄女,自小养在我的膝下,娇气的不行,只是与她表哥自小一起长大,总是亲昵了一些。”
吴锦婳莞尔轻轻一笑,她还想着怎么大舅母今日左右要送她一道出来呢,原来安排了这一幕,她道:“青梅竹马,自然登对。”
“大舅母,你看他们多好啊!”
大太太微微愣了一愣,“啊,是,他们自来感情就好……”
吴锦婳却摇了摇头,“我是说真好啊!在这杜鹃花开时节,几位少年郎君兴致而起,便可打马出街,往郊外西山的药西寺去走马去观花、应景而作诗。”
吴锦婳嘴角含着笑,“可女子却不行,女子得贤良淑德,得知冷暖体贴入微,必要时还要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
大太太微微张着嘴,神情甚至有几分茫然而无措,“姑娘……”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这是狗屁道理!吴锦婳转身离去,毅然决然。
“大舅母见谅,锦婳得去见见外祖父了,您今日便送到这里罢……”
“哎,成,姑娘……”林大太太一直望着她,恍着神,神情百感交集,眼神里充满着一丝困惑、三分感慨、六成欣慰……
她也不知道为何情绪这般交杂,就是嘴角忍不住上扬,“姑娘一去,万望,珍重——”
她又笑了笑,喊道,“你表姐倒是总偷偷扮成个男子模样,随她兄弟一起出去玩!”
吴锦婳回头,也嫣然一笑,“谢大舅母。”
-
梨深院外,枝头梨花败落干净,枯花满地已成泥,枝桠上也开始长出嫩绿的新芽,吴锦婳叫清音去敲院门,敲开这厚重陈旧的大门。
小厮来应门,态度有些许的不耐,“回禀姑娘,老太爷说过不再见您,您今日无请而入,实在失礼!”
“我倒是无甚所谓,如果外祖父或是你的主子也不介意,那我便在这里朝喊到外祖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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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大门。
吴锦婳并没有再跟他多言语一句,经过他时那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坚毅和义无反顾。
小厮恍惚间看着她往前走去时那飒飒生风的背影,赶紧回神追上。
而林老太爷却早已站在了草堂屋檐下等着她,“如今历经了一场浩劫,怎的变得毫无闺阁女子的仪态。”
吴锦婳也在廊檐三阶阶梯下站定,仰视着仿若高高在上的林老太爷,“外祖父可安好?”
向阳光线的阴影下,他的表情全然看不清,“甚好,你外祖母应也跟你说过,我们为你的将来做下的安排,你可是来谢我?”
吴锦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外祖父实在幽默,您觉得我应该要感恩戴德吗?”
“那你今日为何而来?”
“曾祖父把身为准皇太孙妃的母亲嫁给了我父亲,以向当年的先帝投诚,她为了林家安危嫁了,她自愿牺牲自己的终身,我无可置喙!”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望着眼前的外祖父。
“她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保住皇太孙的命,被牺牲的我父亲和我,无法也干涉不了她的选择,她觉得愧疚,自愿去喝那毒药,我也无权干涉!”
“但我只在意一点,我有知道所有真相的权利,如今我也知道了,那么我母亲所谓的一生使命也已完成,她也该和离归家了,对吗?”
面对着她这一番肺腑之言,林老太爷却还是波澜不惊,“这事不归你我决定!”
吴锦婳也淡淡地点了点头,“对,那既然如此,不如我也就他在意的人和在意的事昭告天下如何?”
“放肆!”小厮在她身后大声呵斥,却没有人理会他。
祖孙俩相互对视。
“你不要命吗?”老太爷问。
“你们不是已经看着我去死了吗?如今回来的这可是我的冤魂呢!”
老太爷看着那小厮已拿出凶器,她也望向了他,“我们可以来试一试,我今日死在这里,你们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发生,那个人会不会陪我去死。”
她不是不珍视自己的性命,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贵,然而人不能茫然无知浑浑噩噩的活着。
活着的意义在于活得真实,在于表述自己不被束缚,在于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本由自己赋予。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其实实话实话,她也不过是有恃无恐,也无所顾忌,随心顺自己的意,这不就是他们这些人教会她的吗?
“我昨日也让丫鬟回英国公府太夫人那儿去送信了,她若不勒令我父亲和离,我便去敲文登鼓,当堂状告我父亲杀妻事实,那么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别想好过!”
“你是想要把这天给捅破吗?”他看着那名小厮已奔出门去,笑了笑道。
“有何不可?”
林老太爷没有再说话,因为接下来已经不是他能说能应的事了。
他转身回那间雅致的草堂,背过身后的他,却轻轻勾起嘴角,痛哉,快哉!
24. 我有一壶春日醉
傍晚前夕,英国公陆懋亲自登上了林府的大门。
林府自下晌接到他的帖子起,便早已扫榻相迎,林府大门大敞,林家大爷、三爷携三位少爷均出了府门,皆立在门口处迎客。
把陆懋迎进了林府正堂正厅内,又让家中所有子侄皆前来拜见了陆懋闲聊几句后,陆懋便由林大爷等人领着到云深院见了林老太爷。
众人就在云深院院门外候着,不到一刻钟,陆懋由小厮恭敬地送了出来。
林大爷等人也不知这俩人到底密谈了些什么,也不敢多问,只是一昧恭恭敬敬地把人又迎进了外院书房内。
书房内设了茶歇小宴,陆懋于上堂就坐,其实陆懋今日并不十分空闲,过来林府不过是那胆大妄为的小姑娘又惹下了塌天之祸。
与她说又说不通,又实在拿这个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实在该让这个丫头好好吃些苦头,才明白什么叫收敛锋芒,可这一想到她会因此受伤、哭泣,这心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她似乎总是有办法牵引出他心底里那仅剩的那一点心软,可这让他有些气恼起她来,怎的就总要把自己过成这般不如意呢!
可他还能如何呢,只能把她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方才安心罢了!
随即,丫鬟们送上宝妆茶食,果子四般,又上了武夷岩茶。
林家几位大小爷们皆持庄重尊谨的态度,陪坐在一旁。
林大爷亲自为陆懋奉茶,“不知国公爷喜欢什么茶,此时家中又无甚好茶,还请国公爷将就将就!”
陆懋端茶轻呷一口,神态慵懒,嘴角微扬,“武夷岩茶中不知春价最高,入口甘滑,齿颊留香,此茶已然不错了。”
“是,能得国公爷的赞许,是此茶的荣幸至极。”
陆懋摇头笑了笑,“过誉了。”
二人闲谈片刻,林楚玉与陆懋又说起些朝堂、翰林院之中琐事,就仿若是在应对上司,一一上报各项公事给陆懋听。
陆懋面色祥和,并未有什么不耐烦,皆一一应下,也算相得益彰。
倒是林大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啰嗦,惟恐惹了人家厌烦,忙又频频地请罪。
陆懋倒是不在意,态度谦和地挥了挥手,“无妨,其实今日我来,不过是家中老太太想念表姑娘了,说想接姑娘回去过端阳节。”
众人心中都一清二楚,这话不过是估计两家面子的客套话,可陆懋还肯看这一点面子情,他们林家也只能感恩戴德地接住。
“是,是,”然后便赶紧打发下人去请了吴锦婳过来。
不过片刻,一个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陆懋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她似乎素来都穿的很素雅,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爱穿红戴绿的,着实有些可惜了。
后又想起她重丧在身,轻轻叹了叹气,怎的每每见这姑娘,总忍不住怜惜呢!
吴锦婳走过了来,进到书房恭敬行礼,拜见了陆懋。
随即陆懋便又敏感地感觉到另一道炙热地望向小姑娘的目光,微微侧着眼去寻找视线的来源,斜眼一瞟,竟发现了个眼眸追着吴锦婳看的林家大公子。
这林家大公子品貌似不俗,却实在稚嫩,不过是个不懂得掩饰自己欲望的少年,粗略着看,这性子是看似文雅随和,却略带了几份温吞,实在没有世家公子的磊落。
就他这样的品相,如何能般配得上小姑娘。
随即陆懋黯然摇头,笑了笑,这与自己有甚干系呢,来操这份闲心!
“如此林侍讲你等便且先去罢,也不必相送,我与姑娘说说话,便带她回国公府去。”
林大爷忙躬身拱手,“这如何使得,实该留国公爷吃顿便饭才是。”
陆懋打断他的叨念,“罢了,你且去罢,留下这小丫头跟我说说话便是了。”
林大爷心里暗自忖度,这位国公爷对自家这个外甥女怎么日常关照、在意?难道……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说到底陆懋和吴锦婳也算有着叔侄辈分,应该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吧,罢了罢了,他也管不了那许多!
“是,是,妙妙你且好生陪国公爷闲话两句。”
而后他想了想,其实若真是那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于是,他又道:“舅舅已然吩咐你舅母为你收拾好行装,有什么缺了短了的,便叫你舅母给你取了来,到了国公府好好的,往日种种还希望妙妙不要放在心里,把日子过得高兴些。”
吴锦婳答道,“是,谨遵舅舅的吩咐。”然后林大爷急促离开的身影,她眼眸中有一丝动容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她只知道,林家从来没有想过要保护她,她转头看向陆懋,都还不如眼前这个本是陌生的人,“……二爷。”
陆懋皱起眉头,叹了又叹,“我是不是反复与你说过无数遍,万事以保全自己为重,你这小姑娘是拿定我了是吗?”
她朝陆懋郑重拜下,“锦婳谢过二爷,我也并没有要拿定你,我就想那么做了!”
“这是干什么,还不赶紧起身!”
吴锦婳咬着下唇,不再反驳,“是,以后再不会了。”
听了这话,陆懋却更皱紧眉头了,他不由地盯着吴锦婳,
小丫头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骄矜,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被打败了那样垂头丧气的样子。
陆懋眯着眼睛观察着吴锦婳,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才打了胜仗,怎么这一副恹恹的样子?”
吴锦婳却有些困惑地望着他,“二爷,为什么每次你都能看见我极力隐藏的情绪……”
“……”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在意罢了,可他没有说出口,小姑娘不过还是个小丫头罢了。
陆懋眼神太过复杂、太过锐利,看的她忍不住低垂下头,不敢再看。
“一脸不开心,藏都藏不住,如何看不出来!”
他不甚在意的样子,让她有了些许的不满意,可不满意什么?她又说不清楚,或许他就是一个善于洞察秋毫、见微知著的人吧!
想来,他若是没生在这侯门勋贵里,是个上进的读书弟子,便是不能官拜内阁,也该是断案如神的判官吧?
又或者出身不好,流落在乡野,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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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村头糙汉,该是神机妙算的半仙。
吴锦婳想着想着,便偷偷地笑了起来。
而陆懋的神情很有几分言犹未尽的意味,吴锦婳被盯得倒还是有些许不安的,便忙收敛起笑意,低垂着头,不在言语。
陆懋看着如今又像是偷吃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高兴的丫头,实在有些无奈,“行了,跟我一起回家去吧。”
俩人相偕走出林家,走到大门外的马车前,吴锦婳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林府,问道:“二爷,为什么不喜欢我?”
“啊……?”陆懋懵了。
吴锦婳抬头看他,“为什么在这个世上竟找不出一个喜欢我、在意我的人?”
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在林家、国公府里,找不出一个只在意她的人。“是因为我不好吗?”
陆懋也低头看着小姑娘,那略微委屈的模样,就像是在跟自己告状似的,让他的心头微颤,不由得怜爱丛生。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为何要那般贬低自己?你很好,不用妄自菲薄。”
“若有人一边说喜欢你,一边又对你不好,还试图想要改变你……”他眉眼冷了几分,“那就该狠狠甩他们一巴掌,让他滚!”
“更何况,为什么要别人喜欢?你自己喜欢自己不就好了!姑娘家本就该骄傲着,再是桀骜些又何妨?”
吴锦婳猛抬起头望向陆懋,她抿紧嘴唇,“……对,二爷说得对。”
陆懋仗着她的腰,扶她上了马车,“往前看,向前走,被怕,我在。”
“我从前就跟你说过,在国公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在国公府呆上一辈子也无人敢置喙一句,这句话,永远有效!”
吴锦婳哑着声音道:“……明白,锦婳知道了!”
陆懋等吴锦婳坐上了马车,才上马,朝马车夫吩咐道:“回国公府。”
吴锦婳只带了清音回国公府,吴妈妈被留在了林府收拾着吴锦婳的妆帼、箱笼等行李,待明日收拾妥当再行回国公府。
清音看着敛眉端坐着一言不发的吴锦婳,有些无措起来,“姑娘不开心,是因为不想回国公府吗?”
吴锦婳扯了扯嘴角,微微笑道,“不是,只是忽然之间徒生出一种茫茫然的感觉。”
清音皱着眉头,“姑娘,奴婢不明白?”
“我来京都本就是为着我母亲而来,如今万事皆了,忽然就不知道,往后该往哪里去了?”
兖州府也……不想回、也回不去了,那她如今又该往哪儿去呢?
清音歪着脑袋,担忧地看着她,“姑娘不是一直教导奴婢们,说既来之则安之吗,那姑娘何不就先呆在国公府里,未来等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也来得及,不是吗?”
吴锦婳眨着眼睛,看着清音,笑了,“你说得对,清音才真是咱们家最厉害的姑娘,看得通透。”
对啊,何况她如今刚刚得罪了当今皇上,还是先在国公府避避风头要紧,不然真丢了小命那可就真不划算了。
未来……天大地大,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25. 最是人间四月天
盛夏时节,荷尖初绽,时光悠然而逝,一个月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
才过了端午,大夫人兴致而起,相约了几家亲戚和交好的官员女眷,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住几天踏青赏花。
几家太太夫人们皆带上了家中的姑娘一同而至,大夫人也带上吴锦婳和国公府的三位姑娘一同前往。
这个庄子是大夫人的陪嫁,位置倒是有些偏僻,但好在它边上傍着一大片山野樱花,又是在山溪之间。
庄子上平日就是用来养些獐子等山间牲畜的,虽不十分精致,却也甚有些意趣。
少年郎打马策行,太太小姐车轿随后,从街头至结尾不断,随行侍从后又跟着一队,至庄子上时,便已是中午时分。
庄子上的溪边草色如茵,绿水如波若,那一片一片满山的野樱花明媚,如云似雪,粉烟染山翠。
女眷们到了庄子内的山林花树下,为着野趣,在灿阳下透扇围帐内,众男女帷帐内外分别设席,各自围坐一圈。
依傍在旁,又支楞起一个简易厨房,炊烟袅袅之后,端上了各色佳肴、美酒茶汤、冷盘果品,一番野炊之趣味让人心悦凛然。
大夫人和交好的太太夫人们难得放下家中繁杂的事务,在花间帷帐内各自品茶、饮酒闲谈。
少年们早已骑马挽弓奔出了庄子外去,马蹄踏百步,比赛射断那庄子外的小溪边枝柳垂条。
闺秀姑娘们也在庄子内后院的花园子里,对花抚琴,琴与花配,于清韵中,众人领略着这个中美意。
吴锦婳从未有过这般经历,她的生活自来被满满的功课塞满,弹琴采花、骑马射柳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
可自从回到国公府的这段时日以来,大夫人总是处处带着她,今日带着她躲在屋子里,现片着薄薄的羊肉围炉涮锅,明日又带着她摘花做鲜花糕点……
她总在似有似无间告诉着她,人生不只是忙碌,其实什么都不重要的,舒服才最重要,然后她学会了慢下来,去享受四季,享受自己的生命。
她倚在大夫人的身边,听着各家夫人太太们闲聊家常,偶尔大夫人就喂了她一口甜酒。
同宗族的几位太太,本就依附着国公府过活,也惯来会奉承,言语讨喜又不招人厌恶,见大夫人对吴锦婳的偏爱,便争相讨好地称赞着吴锦婳。
“平常也不见大夫人操心那一个,不想你外侄女却成了您的心尖尖了!”
她这辈子都没有过亲生孩子,她如今是真的已然把吴锦婳当作自己的女儿在养着的。
她也无所顾忌,道:“你们自是把她当作我女儿一般看待即是!”
说不得是被羞的,还是多喝了几杯甜酒的缘故,吴锦婳通红的一张脸,反而显出一副跟平日截然不同的娇艳欲滴的模样来。
众人陪笑了一会,又说起端午时国公府的热闹。
正与陆询议亲的王家,更是有意奉承着大夫人,“我听闻敬妃娘娘当天可是掏空了库房,赏下好些个应节的各式赏赐,吩咐太监如水一般地抬进国公府呢,可见娘娘心里总是惦记着她亲兄弟的!”
王夫人知道敬妃娘娘是陆忠同母的嫡亲姐姐,想必听说了如今国公府是大夫人当家作主,定然是非常高兴的。
大夫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娘娘自来便是个最孝顺不过的,在佳节之际,心里也总是想着太夫人,即便是在平日得了个什么好物件,也都巴巴的给太夫人送了去。”
王夫人意识到自己这会子似乎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赶紧说道,“是,是,确实如此,娘娘自然是极孝顺的……”
酒气上头,吴锦婳已然觉着有些头昏眩晕,在帷帐内闷闷的,于是她起身与大夫人耳语一番,欲出去散散酒气。
大夫人一边忙要丫鬟们陪着,一边“不可摔着,不要着凉”等等一番交代。
吴锦婳转过头去,朝她轻轻道,“哪里就能摔着呢!”
大夫人低头笑了起来,神情也便越发的温柔似水起来,“好。”
从帷帐内出来的吴锦婳,园子里处处奇花异草,香气袭人,蜿蜒的青石小径一路慢步行至院中,刚散了些酒气。
穿过月洞门,迎面却被国公府的二姑娘陆如见着了,过来牵着吴锦婳,非要吴锦婳陪她往姑娘们那边一起玩。
行至一凉亭处,一旁的湖畔里种着好几十株荷花竟开的极好,绵延一片,十分好看。
各家的姑娘皆分散了几波,各自与平日里一同玩耍的闺中好友坐着,各自聊着。
桌子上摆满了几盒八宝干果攒盒,当季的新鲜水果盘子及一些点心碟子,茶酒齐备。
陆如带着吴锦婳坐到了众位小姐其中,小小年纪,粉嘟嘟的脸颊却一脸严肃,还照顾着吴锦婳,吩咐丫鬟们给她送上解酒汤后。
喝了酒的吴锦婳红着脸颊,乖乖的听话,喝着丫鬟端上来的解酒汤和茶点。
国公府的大姑娘陆婵难得见她如今这模样,乐得不行了,笑着捏了捏吴锦婳红红的脸颊,“表姐你如今这样,可小心我把你带回家去藏起来,往后只能陪着我玩!”
吴锦婳揉了揉她嫩嫩的小脸,笑着与她玩闹起来,“倒是看看谁把谁藏起来!”
陆婵皱着鼻子娇娇地哼哼两声。
闺中好友笑她,“高低你也遇着对手了,可惜你兄弟年纪尚小,不然娶了她当你嫂子,岂不是就两全其美了?”
陆婵却软软绵绵的叱了她们一句,“嫁人才不好呢,平白糟蹋了咱们这些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好友被她这话一堵,想起父母亲在出门前叮嘱她的话,借此机会多相看相看各家的儿郎,她便也有些恹恹了起来。
小姑娘心直口快的,那位与陆询定了亲的王家姑娘却得担起责任来,毕竟往后是自己的小姑子,不好让她与朋友有了间隙。
于是她便赶紧上前去解围,她温柔地笑道:“你们且不要笑话她了,仔细她恼了,再闹你们去。”
另一个闺秀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饶有趣味的看向了她,“哎呦,可是呢,还说什么吴姑娘,这原来嫂子在这里呢!”
众人一下子也笑闹了起来,满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就仿佛自在抵过时光,洒脱越上天际一般!
大家其实都是明白,这样的时光只在闺阁,嫁了人就得操持家务,照顾家中老小,因此众人也尽情地享受着这每一日时光的流逝。
吴锦婳惺忪着醉眼,看着眼前这群美好的女子,如果大家都不嫁人,就这样一直无忧无虑地一起相伴玩耍多好!
隔日,清晨的庄子,一片祥和,一队马蹄声过从门前一闪而过,往宫里的方向而去。
于卯时,马停蹄,数人下了马,入奉天门,几人皆站立在宫门前候着,唯独一人进入宫闱,便就是身着一品公服暗织大独科葵花圆领右衽官袍的陆懋。
他随着内侍太监怀恩步入了禁宫,一路太监宫女见之皆恭敬的见礼,陆懋到了御书房门口,只见王直早已恭候在此。
王直看见陆懋走来,便急忙上前见礼,然后又躬身告罪道:“英国公稍后!”
随后王直便向殿内走去,向半依在罗汉塌上的皇帝李自深,恭敬的通报了一声,“圣上,英国公到。”
陆懋在殿外候了片刻,随即里面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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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了声音出来,“还不进来!”
陆懋这才徐徐步入进了殿内,抬眼便看见李自深散了上朝穿着的十二团龙冠服,换了常服歪在紫檀浮雕黑漆描金罗汉床上。
李自深正就着紫檀无束腰炕桌,捧书摆着棋谱,抬眼看了陆懋一眼,“你可来了?我可是等了你几天了,我不叫你就不来是吗?”
陆懋沉默不语。
李自深也不恼,直接把手中的黑棋放置在第七路一十六目,逼敌近坚垒,杀了一大片白棋。
李自深边看着棋面,边指着炕桌右边的位子,示意他坐下,“去上三所,情况如何?”
李自深陆懋挑了挑眉,并没有拒绝,直接走了过去,掀袍而坐,捻起了已显败局的白棋,随手把它下到棋面第十八路六目。
把己方不利的局面,瞬间扭转了败局,棋面便即可成互相厮杀之势,他回禀道:“情况不算太糟,在可控制范围,圣上,你自己可想好了,这棋果真要这么下?”
李自深冷笑了一声,眼神阴鸷深沉,“再不行动起来,想必他们也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陆懋“嗯”了一声,表示认同,“虽有些凶险在里面,但却也不是不可为!”
接着又道,“托付二子移至其边可固,飞一孤子入敌方边地便可定局!”说完,陆懋手起捻棋,复又下了一子,棋局立时明朗起来,彻底扭转乾坤,成转败为胜之势。
李自深“嘶”了一声,停下来仔细专注地观察起棋面局势,“那这可得是一枚奇棋才行,要选那一枚棋子才好呢?”
陆懋淡定的很,“臣倒是觉得,翰林院的王越却是个可用之人,此人耿直不善交际,算得上一孤臣。”
“近日内阁次辅崔志涛多次禀报朝廷,预乞骸骨告老还乡,王越这些年在翰林院也算兢兢业业,按理也该他入内阁了,不如安下这枚孤棋,于皇上的筹谋便是十分有利!”
李自深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有此考虑,“嗯!甚好,既如此,便传旨吧。”
随即李自深招来怀恩,下了旨意,“准允崔志涛的告老还乡奏请,崔阁老致仕后,由翰林院王越接任内阁次辅兼礼部尚书之职。”
怀恩跪下领旨出宫,至崔志涛和王越两位府中传旨。
李自深重新起棋局,让陆懋再陪他继续下,边下边笑着道:“柏珩,你倒是举贤不避亲,我怎么听闻你们两家近来又要议亲事?”
陆懋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嗯,为侄儿陆询求娶了王家的嫡长女,两家也已下定互换了庚帖。”
他点了点头,“就是那个你前段时间来为他请封英国公世子的哪位?”
“是。”
李自深叹了叹气,“你当真就把国公府的爵位拱手相让,你如今还这么年轻,迟早也会有你自己的孩儿,你却不为他着想?”
“本就是属于嫡长兄的东西,不过是帮他保管几年罢了,何况国公府因着这个爵位之争,已然牵扯到了敬妃娘娘,为了国公府和朝堂安宁,本该如此举措。”
李自深微微颔首,“也罢,就如此吧,往后你有了孩儿,朕再为他赐下一个爵位又有何难!”
陆懋笑了,“那我就替还未来到世上的那个孩儿谢主隆恩了。”
李自深爷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便因此又想起了一事,他放下手中棋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陆懋。
他十分好奇地朝陆懋问道:”那你再跟我聊聊那位叫做五金话的小姑娘吧!”
他自称为我,便就是当这是他们兄弟俩的私事,“怎么?难得见你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接二连三的保她性命……”
26. 六月桃花待结果
“姐姐却是在这里躲清闲呢?”
树荫柳绿,湖水淋漓,阳光不烫正暖和煦,初秋的气息中都似带着些慵懒。
只见吴锦婳依伏在翠湖畔的廊沿边的栏杆上,一只垂着的手臂裸落出一截似藕一般颜色的手踝,两只金手镯随着手踝轻轻荡荡,放出轻轻的玲玲浪浪的声音。
吴锦婳听声回首,看见了陆如,高兴的起身迎上前去,“二妹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陆如嘟起嘴巴,不过才不到十岁的年纪,却过于早熟,她一本正经地同吴锦婳道:“我去你院子里寻你,吴妈妈很是无奈的与我诉苦,说是她家姑娘,近日来总是整日的着家,只在外头胡乱玩耍,叫我劝你一劝,好歹家去才是。”
吴锦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吴妈妈才不会与你说这样的话!”
说罢,便拉着陆如一同坐下。
陆如倒是惊奇不已,“嗯,姐姐怎知妈妈不会说这样的话?”
吴锦婳笑了,因为历经了这么多的事,吴妈妈更害怕自己因此便灰了心思,了却尘世!恨不得她日日陪大夫人出外去游玩呢!
她没有回答,转移着话题,“那日自庄子上郊游回来,怎的便不见你和大妹妹来找我玩?”
陆如有些酸涩地笑了,“这几日我们都不好往你这儿来。”
吴锦婳轻轻掐着陆如那粉嫩的小脸颊,“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怎的整日愁眉苦脸的。”
陆如笑了起来,看着周遭满园的桃红柳绿,“这处景色倒是着实不错,难怪你躲到这里来呢!”
可不是,廊亭旁边,湖边两岸,桃树遮荫,树木扶疏,湖中水草漂荡,湖石显现。
六月桃花并不盛开,却在嫩绿油油的枝叶间,坠着红粉的小桃果儿,岸边树下是几位妈妈婆子带着些小丫鬟,正在洒扫。
小丫鬟们俱都还小,纵使妈妈们管教着,但总还留有几分天真烂漫,几个在桃林间嬉闹追逐着,时而那扫帚玩闹着,好不惬意美好。
陆如收回看着岸边嬉闹的视线,看向吴锦婳,“我还以为姐姐躲在这里,就不关心我们这些人呢?”
吴锦婳低头笑了起来。
陆如也笑了起来,“长姐前些日子相看了人家,议亲的是外祖家的靖大表哥,所以现如今被母亲拘在屋内绣嫁妆,我便常去帮着绣些小样的,边陪她解闷,才没来你这儿!”
吴锦婳惊讶,“婵妹妹今年也才十岁,为何要如此着急许下亲事?何况你们外祖家的靖表哥如今已年岁一十九,这也并不般配?”
“谁说不是呢?”
吴锦婳不由的望向陆如。
陆如垂着头,嘴角微勾,“靖表哥今年春闱考中会元,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殿试,嫡母怕靖表哥被人榜下抓婿,捷足先登,所以才这般着急。”
吴锦婳瞠目结舌,这……
“侯府看上了长姐是国公府的嫡长姑娘的身份,也愿意让靖表哥等长姐到了及笄之年后再行成婚。”
陆如笑了一下,可不是?不过是怕祖母拖着病体不知哪时便去了,那三年孝期,哪个女子拖得?
“如今家中学堂也就散了,嫡母近日还打算请了一位宫里请来的姑姑来给我们教规矩,估计往后来找姐姐玩的时间也难了。”
吴锦婳听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道说府里近来怎的冷冷清清,也不见热闹。”
“是啊!两位哥哥都在外院,自来不亲近,姊妹们……等将来再各自往各自的去处都去了,可不就更冷冷清清的,没个人气了吗!”
只是她们这等似无父无母操心的人,去处又在哪里呢?陆如暗自垂首红起眼眶来。
吴锦婳知道,她这是感其境伤自身,也怨自己什么不提,却提起了这些伤感之事,引出了她的难受来。
她牵起陆如的手,“抱歉,可是我不好,说这些话来做什么!”
陆如破涕而笑,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与姐姐何干,你说咱们女子终身是不是只有这一条出路?难道就不能不嫁人?”
说完只伏额依在栏杆处,独自望着湖中风景,陷入沉思中。
且说陆婵的姻缘看起来多么的好、多么的风光,可等长姐及笄还有五六年的时光,就像吴姐姐说的,靖表哥今年已经一十九,侯府能不被表哥纳几个妾室,恐怕不闹出庶子来,就已经是看在两家的脸面了。
而她将来如何,也只看她自己的命罢了。
或许嫡母顾及颜面名声,总还是要为她们这些庶女寻个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的好去处,只是内里如今便只能求嫡母发善心了。
吴锦婳也有些郁郁起来,又想起在林家那日看见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卞家表妹,和那位林家表哥的无甚在意。
“我们女子总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我们该有不一样的出路,这世界也总会有不同于你我的女子,活得与我们不同!”
陆如笑了,“那她们会过得好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不管环境如何,不管生活在开始的时候由不由得我们选择,但想要过得好不好,必然是由咱们自己的心决定的。”
“如若生命由得我们选择的话,我不想过这如今这般的生活,或许有人会骂咱们不知好歹,在这富贵滔天的国公府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还妄想其他。”
吴锦婳一下子握住了她白皙柔软的手,“二妹妹,那就勇敢地为自己去做出选择,即便那看起来多么的荒诞不经,我们总要有这样的念想,并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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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准备!
“锦姐姐,要试一试吗?”陆如捻了一片桃瓣果脯,递到吴锦婳的嘴边。
即便今日是不是桃花结累累硕果的时节,但来时,它必定是会有结果的。
吴锦婳愣了一下,这一语双关她听懂了,便也欣然接过入口,“嗯,好啊!总得试一试的,不然你怎知它到底是甜蜜还是酸涩!”
刚刚跟着呈上果盘来的那婆子,本是园子里的植木栽花的粗使婆子,却也惯是个乖觉会来事的,听了吴锦婳这话,忙凑上前来。
她讨好地笑道,“吴表姑娘今年才来,自然不知道,我们国公府的这些个桃树结的果子可是十分的甘甜可口的,绝没有酸涩口感。”
吴锦婳被说得愣了一下,却把陆如说得合掌叫好起来,“这是哪位妈妈,一张巧嘴真会说话,该赏的。”
陆如闹着要给赏钱。
吴锦婳哑然失笑起来,让清音拿来一个封红给那婆子。
婆子拿了赏钱,自然欣喜过望,一味谢过姑娘的恩典,才兴高采烈地退了下去。
吴锦婳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管怎样,想要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咱们就得先有钱才成!咱们自己手头上有了钱,便是去了何处都不怕,便也就能掌握自己生活的一半了。”
陆如望着吴锦婳佩服不已,微笑地点了点头,“姐姐说得很是。”
“时辰将近午时,妹妹今日不如在我房里用午膳如何?”吴锦婳笑得甜美,拉过陆如的手。
陆如微笑相对,“还是罢了!恐怕到时我房内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又一肚子官司,再告到嫡母那里去,我可承受不来。”
吴锦婳蹙了蹙眉,“二妹妹,有句话不知该不该与你说,到底该拿捏住的人,可不能让其反制了你!将来也是后患无穷!”
陆如反握住她的手,“我自然知道姐姐对我的好,我以往不计较只是因为以往无关紧要,便也懒得计较罢了。”
吴锦婳点了点头,体贴的没有再往下说。
两人便也只好各自撩开了手,陆如也便就在出了廊亭处,被她的丫鬟茯芩给唤了回去。
众人都去用午膳,轻言也被吴锦婳吆了回去给吴妈妈回话去,独留下轻音,今日的吴锦婳也着实没什么胃口,不想用什么午膳,照旧懒懒地倚坐在这桃花坞上临水游廊的栏杆边上,打发时光。
手中的扇子轻轻的挥动着,湖中种植的几丛荷花,却正开了花蕊,雪白粉嫩,花香袭人,夏末蝉鸣,仍旧扰眠。
望着岸边遍布桃林,尚是绿叶苍枝,想着将来的硕果累积,吴锦婳便十分开心的笑了。
所谓的“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未来该做些什么了!
27. 芙蓉不及美人妆
吴锦婳正慵懒倚栏垂眼惺忪,光阴柔软,午后的一缕凉风拂过,吹走了暑热,湖中的水烟薄雾绕自水岸与桃林间升起。
青翠色树影婆娑,忽的一只飞舞的彩蝶,顽皮地在吴锦婳眼前逗弄嬉戏一圈,复又在花间叶下追逐。
这只彩蝶,黄粉黑羽凤尾,像极了小时候父亲抓给她的那一只,它扇动着翅膀飞舞,一会儿飞往了延廊处,一会儿又飞到了拱桥上,引诱着吴锦婳去追逐它。
她一瞬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小时候,那时,母亲总是很严厉,可父亲总是待她最为溺爱。
她小小一只人儿在前方追逐着蝴蝶,父亲就在她的身后看顾着,害怕她摔着,又害怕她碰着了。
他说,“妙妙,莫要跑得太快,你想要蝴蝶,父亲让人给你去抓去——”
吴锦婳起身,她想要再去抓这只蝴蝶,就像能抓回她那美好的童年!
她不让清音跟着,怕她粗手粗脚地惊飞了那蝴蝶,吴锦婳说了不让跟着,清音便也就听话地待在廊亭处等着。
吴锦婳拿起方才放置于廊桥栏杆边上的扇子,正想用扇子把彩蝶扑住,它却忽然飞走了。
一霎那间便飞到了远处岸边,吴锦婳见它飞走,便有些悻悻的停下脚步,谁知它飞着又飞去了清音那边。
“清音,快,快把它赶过来。”
轻音“哎”的一声,挥舞着帕子猛赶它,吓得它扇动着翅膀往自己这边飞来。
它一下飞回到吴锦婳眼前,像通了人性似的,睁着它豆大而又无辜的眼珠子,仿佛在问你,你想与我一同玩耍吗?
吴锦婳咯咯地笑起来,霎那间觉得它就像一只蝴蝶变成的精怪一般,误入了深宅大院里,如此不谙世事,纯粹可爱。
吴锦婳扇掩轻笑,复追逐上前扑它。
待吴锦婳举扇欲将它扑住,它却又飞走出去,时而又似担心吴锦婳没有跟上,又飞回来瞧一瞧。
吴锦婳提起裙摆,手持团扇,追出檐廊拱桥,“清音,你不许跟着,仔细又吓坏了它。”
她不知不觉便追的有些远,已然下了廊桥,越过桃林水岸。
清音担心地朝她喊道,“姑娘仔细些脚下,不要跌到水里了,小心不要摔着了。”
吴锦婳一个回头,清风追逐着裙带飘摇,她嘴角笑得似月牙一般,眼波澄清荡漾,她望向清音,轻轻回了一句,“嗯,父亲,女儿知道了。”
清音往前了几步,“……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吴锦婳笑着摇了摇头,一路踏步而行,她追着蝶儿飞舞。
忽得那只彩蝶旋转轻停在一个打开的那扇窗户外驻住,轻轻的扇动着翅膀,吴锦婳屏住呼吸,踮着脚尖,缓下脚步,慢慢的靠近,然后,立马举起团扇,瞬间,扑住了它!
吴锦婳如银铃般的笑声破开了寂静的午后。
只是,忽然,感觉很近,有个视线,有个呼吸,很近!
真的,非常近的……
吴锦婳一抬头,蝴蝶飞走了。
见一个男子,立于吴锦婳眼前的临窗书案前。
阳光洒下,照射在如意祥云纹窗棂上,有些刺眼,吴锦婳微微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却见他悬臂握着的那一只紫狼毫被轻轻的放下,眼睛早已从作了一半的字画中挪开,他的视线直视着自己,嘴角微勾。
吴锦婳觉得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呼吸都停止了。
吴锦婳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他高高挑起眉梢,唇边带着一抹笑意,“你在看什么?”
吴锦婳说不出话来,胸腔中那颗不太安分的心脏,砰砰地乱跳动着,吴锦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说,男子生得这般好看干什么!
总是这般无端地诱惑人失了神,交了心可怎么好!
陆懋起身,靠着书案,依到窗上,探出窗外,倾过身来,很近,“你怎的跑到这边来了?”
吴锦婳下意识猛的往后一仰,险些摔向后面去,对啊,自己怎的跑到了东正院来?
陆懋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看着眼前的这个像是初春微绽的一片桃花瓣儿的小姑娘,弯月般的翠眉,凝脂般的脸颊上,点缀着若有似无的一抹胭脂色,都显得如此可爱动人。
嗯,如今看来,这些时日似乎确实要活泼了一些。
他微微笑了笑,突然觉得午后的艳阳那么的明媚,鸟语声声、花香阵阵,带着夏日的气息,甜甜的味道。
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依在躺椅上,懒懒的晒着太阳,看看书,打开的窗纱,透着缕缕阳光,连飞舞的虫蝇都显得那么的可爱。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娘,这些日子以来,总是扰乱别人心神却不自知。
“…….”吴锦婳突然之间看明白了,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他隐藏起来的克制和隐忍。
他是喜欢她吗?
心里……忽然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吴锦婳怔怔地望着陆懋。
陆懋轻轻笑出了声音,“小心些,别摔着了,”随后便放开了她的手。
吴锦婳砰地一下,瞬间红透了一张小脸,她立即转身,提起裙子,撒丫子跑了。
她实在顾不得许多了,管不得什么言行举止,也想不起礼节尊卑,甚至都没有看到自己惊慌中掉落在地上的扇子!
吴锦婳回到房中时懊悔到肠子都青了,不是,她跑什么呀?她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可她却也死都不敢再回去的拿回自己的扇子!
却说陆懋这边也愣住了,想起前段时日李见深一再地嫌弃自己太严肃的话,原自己还不以为然,现下却是……
所以是自己语气太重了?怎的吓得小丫头就这般不管不顾的跑了!
突然陆懋的视线被窗台外的一柄绛色的纳纱绣花鸟檀柄团扇吸引了目光,应是她的扇子。
后来的后来,吴锦婳看见陆懋内书房处挂着一副自己用团扇扑蝶的画时,问他,这是何时画的?
陆懋笑答,你扑蝶扑到我窗台前,又一句话不说便跑了的那一日。
自然,此乃后话。
此时,陆懋盯着书案上,小厮呈上来的那柄某人遗失的团扇,修长的手指轻点拂过团扇上的那株芙蓉花,提笔接着未完的那幅画作。
画作完,题字:芙蓉不及美人妆。
但此时的吴锦婳是不知道的,她现下正狠狠地揪住住自己的心,企图压制住那一丝惊慌、一丝无措……
清音端着茶进到屋里,见吴锦婳这样,却是不知何事,上了茶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吴锦婳端起茶,边喝着茶边强作镇静,“没,没有何事!”
清音“哦”了一声,然后,又边找着什么,边问道:“姑娘,你今日带出去的那扇子呢?”
吴锦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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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些喷出口中的茶水,猛呛了一口水,咳得停都停不下来。
清音吓得忙拍着吴锦婳的后背,“没事吧,姑娘,可还好?”
吴锦婳清了清嗓子,“想……想必是丢在外头了。”
“什么丢在外头了?”
吴锦婳与清音同时转过头去,“二妹妹?”
吴锦婳笑了起来,“你如何在这个时辰过来?”
现时是下晌申时已末。
接着吴锦婳又忙催促清音快去端茶上来。
“睡醒午觉,又觉无事,便又来找你顽,不成吗?”陆如坐到榻上,握住吴锦婳的手,
吴锦婳笑了起来,“哪里不成,你便是住到我这儿,我才高兴呢!”
陆如也笑了起来,“姐姐方才在顽笑什么?”
清音端了茶上来,呈给陆如,说到:“二姑娘不知,我们姑娘也方才从外头回来呢!这也不知怎的却把扇子丢在了外头,正找呢!”
陆如也乐了,“这值当什么的,丢了便丢了,回头让小丫鬟们去找找就是了,便是找不见了又何妨,左右不过一把扇子罢了!”
“是。”清音下去,便吩咐小丫头去院子外找找,却是果真找不着,便也就作罢了。
“二妹妹……”
陆如看向吴锦婳,“嗯?姐姐要问什么?”
吴锦婳犹豫片刻,“为何府里的人避讳着不敢经过东正院?”
陆如温婉答道,“怎的姐姐今日要经过东正院吗?倒也没什么,东正院的书斋从曾祖父时起便是设在前院的,为的是打窗开来,便能赏那一片三月夹岸桃林盛放之景。
书斋之处,最讲清净,府里上下便自觉不敢经过东正院,恐怕冒犯打扰,便是翠湖畔,无事众人也是避着不去,所以那处是全府最清净之处。”
吴锦婳蹙眉说道,“无怪,我还说道这般美景竟无人欣赏,倒是我冒犯了!”
陆如笑了笑,“这倒也无妨,伯父从来没有下令就不许人去,不过是大家私下讲究罢了,姐姐也无需太过忧虑。”
吴锦婳已然沉下镇定,点了点头。
陆如拉起她的手,闹她,“咱们且不说这个,我今日在嫡母那里听说你父亲的事,怎的你祖父忽然之间就想起要把你父亲除宗呢?”
吴锦婳垂下眼眸,笑了笑,“嗯,我也是昨日才接到信,倒是没有除宗,就是祖父开了宗祠,禀了祖宗,要与父亲解除嗣子关系。”
陆如皱起眉,“可有说明是何缘故?”
吴锦婳望着她,勾起嘴角苦笑了笑,“还是因我父亲给我母亲下毒之故,祖父严明,父亲此罪责证据确凿,罪不可恕!”
他说当初看中父亲的才情品行,才立为嗣子,但如今他作奸犯科已是有辱家风,理应开宗祠除他出宗,念在他孝顺多年,才从轻发落,只是解除他嗣子关系。
这其中有没有太夫人吴氏的授意,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她如今应该是恨毒了自己吧!
陆如搂住吴锦婳,“可是难受了?今日就是怕你不开心,所以来陪陪你,你别害怕,你就在国公府里住着,他们怎样与你何干!”
吴锦婳敛眼,“我知道,你别担心!”
没错,她知道的,她该离开了,父亲和吴家除了嗣子的身份,她就与英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了,那她怎可能还一直住在这里!
更何况,她也该回家去了。
28. 风刃卷起雨侵袭
此时已是酉时三刻,陆懋虽已有些疲惫,却并未梳洗歇息下,而是召了五军都督府等下属和幕僚一同在外院书房议事。
陆懋朝他们展开手边的奏折,“你们看看。”
这是一封内阁首辅商骆今日方才上奏的奏折,众人并不惊讶该好好呆在内阁中枢的奏折,怎么到了陆懋的手中,经常之事罢了。
众属下和幕僚皆在座下,上前拿过奏折,开始传阅,纷纷畅言讨论起此事的经过。
幕僚徐微接过,挑起眉头,“这封奏折弹得甚狠啊!伺察太繁、法令太急、刑网太密这用词,果然是“三元中的”的商阁老,生花妙笔啊!”
他看向陆懋幸灾乐祸,“极好,就该如此,省得那西厂的王直往后越发的没有纪法纲常!”
幕僚刘先生却眉头紧锁,“只是……怕是圣人要恼怒啊!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陆懋却揉了揉紧绷的眉头,陷入沉思,可不就是,今日皇上直接当着他的面把这封奏折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背地里更是把商骆骂的狗血淋头。
都督府佥事孔方说,“商阁老在这等关头还是上书弹劾王直,依他的性子,也早该预料到的,那皇上的意思是?”
徐微嗤笑道,“那定然是驳回了,王印公现可正得皇上恩宠呢!”
陆懋睨了徐微一眼,“看来你今日果真是喝醉了!”
徐微耸了耸肩,很不在意的样子,“按我来说,国公爷最后别掺和进去,由商骆在朝中弹劾去,不过是圣人雷霆盛怒,又能拿内阁怎样,两年前商大人联合六部九卿请罢西厂,皇上当初不也妥协了!”
“反而是国公爷,何必去趟这个浑水,皇上不过是想利用你去与内阁斗,以达到他所谓的平衡之术,国公爷,到时候你可落不着任何好处。”
陆懋捋了捋直裰袍摆,坐直,没有言语。
孔方却摇了摇头,“可国公爷若违逆了皇上的意思,那往后更是失了圣心,也不划算。”
刘先生点了点头,“虽站在读书人的角度看,西厂本该裁撤,何况王直这些年来确实过分了,自他掌了西厂后,面对满朝文武,不管是在谁跟前,他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便也就不怪内阁不放过他!”
“然皇上不满内阁权柄太甚久矣,商阁老此般行事,便是一举打破双方多年的平衡,皇上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而国公爷自来是皇上的亲信,便早已深陷此局,无法置身事外!”
陆懋听罢,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恐怕往后是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徐微还是孤傲地一笑,“在我看来,王直也实在是蠢,现在圣驾还要用他,当然保他,好早晚的,没了利用价值,皇上会是第一个收拾他的人!”
陆懋淡漠地笑着,“那这便看他往后自己的造化了。”
刘先生叹了叹气,“他王直无故陷害忠良的罪名,确实该诛,但如今那商大人如今此举,将来恐怕不好,国公爷也该小心谨慎行事。”
他接着道,“王直也不足为惧,他不过是圣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现在咱讨论的,怎么可以使局面不至崩坏,怎样有益于朝廷。”
陆懋勾起嘴角,望了他一眼,才开口道,“若不管王直如何肆意妄为,也不管商骆等内阁大臣的下场,不提什么西厂危害,百姓疾苦,只在意圣心如何,那这便是奸臣,该诛。”
他接着说,“就如商骆所弹劾的那般,西厂危害之大早该剔除,这也是我与圣人所虑,两年前圣人同意废除也有这一层考量!那便以此为突破口,即削弱内阁的权柄,也让王直留下罪名,将来再追究他的过错。”
这两年来,内阁把皇上把玩在股掌之间,手也越伸越长,与司礼监营谋,暗地里扣下地方奏折,企图把持住朝堂。
与后宫勾结,逼迫圣人,试图拥立新太子上位,明知经宣德年间战乱,致如今国库空虚,正是休养生息、富民养兵之际,可六部却勾结各地布政司,把控地方财政,致使从江南直至茺州府奸商遍地,盘剥百姓,掏空国库。
皇上眼耳皆被遮盖,不能闻百姓之情,不能查百官之况,试问皇上能不着急,今西厂使皇上耳目至明,使百官惶恐而有所忌惮,所以此时对于皇上而言,内阁不比西厂更急需铲除?又怎会不保住西厂!
然则,内阁各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陆懋暗叹道,想来,还是得以身为饵入局,即便最后身死立销,也好过朝廷动荡、百姓受苦。
徐微明白了,点了点头,“我听闻前几日王直才查处了司礼监勾结兖州府知府的贪腐案,如今看来这也是内阁今日如此着急弹劾王直的开端!”
“制衡之术已被打破,大势所趋,不管如何都改变不了结局,那兖州府的同知吴哲乃是国公爷的舅家表兄,不仅被牵连其中,又带连出他杀妻案件,凡切种种,都有种想要把国公爷牵扯进来都意图,只怕国公爷到时陷入里外不是的情状中,国公爷该早做准备才是。”
陆懋点了点头,“我从不小看任何人,一盘棋的胜负往往便在于一颗小小的棋子上,不管是王直,还是商骆等人,都不可小觑,更何况他们身后恐怕还有幕后黑手在布棋……”
徐微也点了点头,“善也。”
陆懋今晚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今日谢过徐先生、刘先生……,你们乃我良师益友也!”
徐微笑了,“国公爷心里明镜似得的,何须用我。”
刘先生等人也赶紧推脱不敢。
陆懋躺仰回圈椅,睨了他一眼,“你们妄自菲薄了!我与你们闲谈时,获益甚多!”
幕僚之好处所在,在于他们可以从各方面补全你看问题的角度,也有助于你理清你的思路。
徐微复大笑,于是又念叨着布袋和尚契此所做的诗句:“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陆懋真心实意地笑了,“嗯,今晚只此诗句却是善然。”
众幕僚皆哈哈大笑起来。
徐微起身洒然而去,“看来国公爷不需要小人我了,那我便去喝酒去也。”
陆懋笑着摇摇头,挥手让他去,“少喝些酒吧!”
徐微大笑道,“我喝我的酒,你理你的政务,同样是伤身,谁也别劝谁!”
待众幕僚离开,陆懋起身,推开窗户,晚风轻拂,吹起树梢枝桠轻荡,却独独少了内院书房的湖畔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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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桃花香气袭来。
又忆起那个廊边坐卧的小姑娘,他脸上笑意泛起,也稍稍退去心中烦忧。
“你把这封奏折送回到皇上跟前,就说内阁这段时日的奏疏我都都看过了,余下没有什么问题,说我明日便进宫去。”
隐在暗处的一抹黑色身影,显在灯光处,“是,二爷,属下明白。”
陆懋出了外院书房,待陆懋回到北院书房,已是掌灯时分,王妈妈也已在门口等候半日余,陆懋走进书房,王妈妈亦在其后跟随而入。
陆懋坐于书案前。
王妈妈进门后,屈身碎步向前,“给二爷请安。”
陆懋抬头看她,“可是姑娘那里有事?”
“是,二爷,表姑娘问奴婢,问您什么时候有空闲?”
陆懋神情难得地显现出几分愕然,“……她想见我?”
“是,想必是关于表姑娘父亲之事,这几日姑娘听闻了吴家老爷之事后,精神便有些恹恹不乐。”
陆懋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说罢,再度起身,又转头往内宅去。
-
镜湖面水澈春深锦做屏,湖岸边桃林中桃花三千树,落日余晖的光一束束、一缕缕绵绵似入梦中,
偶然野渡的燕子,穿过桃林枝桠间,羽间带走了一片落叶,掉入芳池群鱼中,激起了一片金鱼争抢嬉戏。
陆懋独坐于湖心廊亭中,一童子已烧热红炉,待水沸烹茶。
夹岸桃花千树,微风带枝条飘絮,吴锦婳缓步香茵,向着他徐徐走来,带起粉绿衣裳裙摆,衣带飞扬,绿妒轻裙。
仿佛是她身后那千树桃花中的一枝幻化成了人形,踩着春色而来。
陆懋起身迎出去两步,只见对面的她眼角眉梢处含娇带俏,水波荡漾,樱桃小嘴微微翘起,似在引诱着人欲亲香泽。
让他麻木的神经有一瞬间跳动了起来,他嘴角也微微勾起笑意,洋溢起一丝淡淡的暖意,似能赶走世间所有的阴霾,他轻轻言道,“过来。”
吴锦婳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道,“……给二爷请安。”
陆懋若有似无地虚护了护她,“坐罢。”又朝她温和地低笑着,“听王妈妈说你找我?”
吴锦婳神情带着几分犹豫,望着陆懋,“是,吴锦婳是想过来,亲自谢过二爷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和庇护。”
太过客气却显得疏离。
陆懋微微皱起眉头,“与我何需这般客气多礼,就如同以往一般相处就是,我知你近来因你父母之事,一直心绪不佳,郁郁不乐,然你应该明白,世间之事总是如此,你须看开些。”
“你父亲那边我不知你的意思如何,如若你希望他无事,我也可为你尽力保他。”
这一句话的份量很重,特别是对于从不允许自己或自己属下徇私的英国公陆懋而言。
这是他的原则。
吴锦婳明白,所以有些愣然,也有些害怕,“谢二爷,但我希望一切都按照法度而行,不然对于遵纪守法的百姓而言,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他轻声笑了笑,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没有再说话。
29. 茶色袭人花气香
吴锦婳坐于陆懋对面,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她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或者动作来回应他。
于此同时,童子亦煮好了茶,送了上来,顷刻间,茶香四溢。
吴锦婳只能接了陆懋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小口,入口便明了,这茶是姑苏天池,茶汤青翠,香色芳馨,味犹在龙井之上,千金难求!
他却道:“近日得了些天池,知你爱龙井这一类的茶,便要他们呈了天池上来,今年姑苏产的天池甚是不错,谷雨候三日采制,品质犹在龙井、松萝之上。”
“这煮茶的水用的亦是从姑苏天池山运送过来的泉水,统共只得了那几瓮,你若觉得好喝,便叫他们都给你送了去。”
吴锦婳低垂下头,“您不是说龙井此类的凉性茶品,多损伤脾胃阳气,用多了无益?”
陆懋神情有些无奈,笑意渐上心头,“所以,你看出了我在尝试着讨好你吗?”
吴锦婳抬眸,脸上一抹微红,骤然泛了起来。
陆懋接着说,“这类茶也非不好,盛暑时节用些此类的茶,生津解渴、清热避暑也甚好,只是需得在饷午过后再饮,免得走了眠。”
吴锦婳蹙了蹙眉,轻轻地点了点头,“可是,二爷,其实我用什么茶并无所谓的。”
陆懋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浓郁了起来,“可我希望你用的都是这世界最好之物。”
她看着他的温柔,摸着心跳,只觉得心乱如麻,“谢二爷,一直以来总是麻烦您,我父亲之事,我知您定然也是给予了关照的!”
他叹了叹,还是极其温柔地言道,“你父亲的事,你既拿定了主意,便不要再为他担忧。”
吴锦婳其实是矛盾的,内心很纠结,最开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的父亲得到他应该的刑罚,可经历了这一遭,她又觉得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她相信,他是爱她母亲的,只是这份爱里,参杂了太多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不公平的。
可不管他是什么原因,他都没有权利夺走另外一个人的性命!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我这几日忙碌,你母亲的棺椁昨日已送至妙因寺,本打算这几日带你过去见见你母亲。”他朝她说道。
“不过左右还得委屈你母亲将就一段时日,暂停放在妙因寺,待过几日林家拣好的吉日一到,便可才好下殓安葬,这段时间便由兄长随身陪侍,诵经安魂。”
吴锦婳点了点头,“我知道,王妈妈与我说过,我今日过来也是为了跟二爷辞行的,我想到妙因寺里陪着母亲,亲自送她回到林家入土为安以后,便直上回兖州府去。”
吴锦婳低垂着脑袋,陆懋完全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此时她的心绪如何。
但他是不高兴的,“为何?呆在国公府里不好吗?在这里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哪里不开心了?”
吴锦婳怔然,“……没有,国公府很好,但我总是要回家去的,我母亲的事一了,兖州府那边总得需要人处理。”
“父亲被革职流放三千里,我总也要去为他预备下行囊,打点路上的官差。”她忽然有些不敢看他,“你……生气了?”
“……”
“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
吴锦婳侧着身子,“国公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但是,我不需要,我有我想要去做的事情。”
陆懋望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他笑了下,靠近吴锦婳的耳边,低下头去,又在离她耳边一寸之外克制地停住,“你觉得我为何对你好?”
他的声音有些轻,若有似无地便在吴锦婳耳畔边划了过去,“我也不知了,要不你来告诉我?”
吴锦婳噌地一下又红了小脸,“我,我……不知道!”
他垂下眉眼,却又言道,“我这几日太忙了,后日我送你到妙因寺。”
他们两个人都在躲避,同样的,其实两人也都知道,以往都心照不宣,可如今陆懋有些不乐意了。
吴锦婳侧着脸,微微避开他的气息,“国公爷我可以自己去。”
陆懋目光灼灼地望着吴锦婳,“无妨,我也有私心。”
“妙妙,你可以回去,处理你父母亲的事情,但咱们下次再见面之时,我会让你给我一个答复!”
吴锦婳看着他,“国公爷,父亲被判了刑,我也算是一个罪臣之后,承您所助,我未被父亲牵连,仍保有家产,可……”
“你既然知道我能保住你,便也该知道能给你所有的一切!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更无需理会他人怎么说、怎么想!”
她反驳道:“然而我已与英国公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怎么可以继续赖在这里,这辈子难道我要一直仰仗你活着吗?国公爷,这才不是我想要的,这会让我失去我自己。”
陆懋目光灼灼,唇角微微上勾,却笑得很瘆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他轻柔地抬起她下巴,对上她水灵灵的杏眼,“妙妙,我还是那句话,下次再见面,你须得给我一个答复。”
他自己也需要时间,给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来解释这一份突如其来,又或者说压抑许久的冲动!
她侧开脸,挣脱开了他的手,不再跟他说话了,他的意思才不是要她给他什么答复,他的意思是下次她必须答应他……今日这未尽之言。
“妙妙”这一个称呼,就如乳名一般,若从他之口宣之而出,便显得有些过于亲密了,吴锦婳有些无措。
陆懋笑了,“你几时动身都可以,但你得带上我给你备下的一个丫鬟,她的身手不输给府里的侍卫,这样你的安全,我也就放心些,不能拒绝!”
毕竟他身居高位多年,虽声音温柔软和,语气却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上位者的霸道,是不容人拒绝的。
吴锦婳此时才真真意义上的理解了他的权势和上位者的身份。
她认认真真地看他,他身形颀长清癯,身着一品公爵紫色直裰常服,腰间系镶金嵌宝石玉革带,显得雍容清贵,威仪赫赫。
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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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上的坚毅冷厉,又经常会让人忽略他容貌上的俊美。
他是当朝第一勋贵,世袭超一品英国公爵位,身兼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是大顺朝的守护门神!
她知道,自己只能答应,便是不答应,这个丫鬟也会一路跟着自己,不过是平白让人家更幸苦一些罢了。
可这样的强迫又让她有些恼,即便她知道他是出于好意。
“……是,二爷。”
她杏眼眨巴着,看起来有些无辜可怜,又带着一股恼意,实在可爱。
陆懋宠溺地笑了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好,没有,我知道了。”
-
清音在吴锦婳身后跟着,出了东正院,往北院的芦山居行去。
清音看见吴锦婳从东正院出来以后,一路上皆沉默不语,她几次想要上前却欲言又止,看着前头打着灯笼的婆子,人多口杂的不好多说些什么。
忽得,吴锦婳顿住脚步,“清音,我们到东侧院去,我要去见见大夫人。”
前面打着灯笼的婆子亦停下脚步,往边上退了一步,恭敬地禀道,“禀姑娘,大夫人如今可能在用着晚膳,姑娘也还未用膳,不如明日再去?”
吴锦婳摇摇头,“无妨,大夫人不会与我计较的,我去大夫人房里用膳也一样的。”
说完,便提起裙摆往大夫人院子里去,说不得大夫人能帮她出出主意呢?
吴锦婳着实有些茫然无措了,她的心现下也是一片混乱,她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她的母亲也从未教导过她该如何去面对一段复杂的感情,如何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
穿过北院,走上夹岸桃林边上的湖中廊桥,不远处便看见东侧院的院门就在眼前。
吴锦婳快步走到大夫人的房里去,等不及奴婢的禀报通传,她走到了正房的房门外。
却清晰地听见一阵阵地争吵的声音,周遭的丫鬟婆子们早就吓得鹌鹑一般各自依靠着缩在一旁,离正房门口远远的呆着,就怕听着了不该听到的事!
“这一笔一笔我也都该与你算清楚了,陆忠,咱们夫妻多年,你何需与我遮遮掩掩的,反而生事,不如今日咱们把事情都计较清楚了,过了明路,咱们也少些龃龉,也好各自安安生生地将就着这下半辈子。”
“首先一条,便是妙妙的嫁妆问题,我也不怕与你说,因着妙妙她娘的缘故,她的嫁妆我自然是要给她置办的。”
“这是你自己的私产,你自己说了算。”陆忠冷漠的声音慢悠悠地被传了出来。
吴锦婳从来没有想到大夫人会为她想到这一步,其实她不在乎这些,可是,有一个人,她如同母亲一样为她精打细算着一个最安稳的未来。
即便当初她信誓旦旦,以为她并不在意母亲的死活,其实就即便是那样,也是无可厚非的,她当初也只是不想再与她有什么瓜葛。
可如今……心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偏移。
今天她的心被两个人温暖着,喜欢着,所以,她是值得被人喜欢的,对吧?
30. 晚来秋风何瑟瑟
“说到这里,我也跟你交代清楚,大公子的送往女家的聘礼,我自然出一份,其余的我不管。
“国公府公中不至于连府上几个小辈的聘礼嫁妆都出不起,你倒是多虑了。”
大夫人咬了咬牙,他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她是生气还是无视,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是他嫡母,这只是我应尽的本分,往后他自然也需得把我当成亲身母亲一般孝顺,也算全了我们这辈子这薄弱的母子情义。”
陆忠叹了叹气,“你还是在怨我!”
“我怨你?那我不该怨你吗?我当年与你成亲两年都没有子嗣诞下,我心里有多焦急,我多害怕你不知道吗?你知道,可你不在乎,你就看着她们给我下避子的汤药,你不阻止,你甚至都不会告诉我。”
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伸手想要去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手甩开。
她起身,直直望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没办法!你也不想!可你明明都知道,哪怕你只是提醒我一句呢!可是你没有!”
“……”他沉默不语。
“当初我嫁过来,你祖母王老太夫人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她把你的所有处境都一一与我和我父母说了,我乐意,当时晚意的人生和婚姻让我害怕,我天真地以为嫁给了你,清清静静,没有阴谋纷争也甚好。”
“一开始嫁你,我便知你对我的防备,我又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付出了真心,总有一日,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我们就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好好相濡以沫过这一辈,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她们那么肆无忌惮地打掉了她的孩子,那时她不过才嫁过来半年,明明他们一家子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那时她多天真啊!
甚至后来,她能想明白太夫人吴氏不想要陆忠有子嗣,忌惮他抢回爵位,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可以保住刘姨娘的孩子,却不肯保住她的!
明明吴氏的手段那么的拙劣,只是找了些游方大夫的假药回来,可是那药厉害啊,不仅打掉了她的孩子,还败坏了她的身子。
她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夺眶而出,所以,所以这些年……
而最可悲的事,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想利用她和刘姨娘罢了。
所以她和刘姨娘就因为爱上了一个男人,就落得个一死一伤的下场!
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曾经那么地嫉妒刘姨娘,处处与她为难,恨她比她早有了身孕,恨她得到了他地怜爱和看重。
大夫人轻轻笑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上,仿佛有千斤重,他的心一刹那间,痛如刀绞。
他呆坐在一旁,看着那滴眼泪,从攥紧的拳头上慢慢滑落,他一动不动,就像灵魂出了窍。
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一双废腿,他和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会连想要起身去给她拭去眼泪都无法做到。
可事实已然如此,那他也不认命!该是他的东西,凭什么他不能夺回来!
所以刘氏必须死,他本就计划好了,利用刘氏和肚子里的孩子两条人命,总能让吴氏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也会那么快有身孕,还天真的没有一丝防备,所以当他知道吴氏预备利用陆懋当时的议亲对象王嫣给她和刘氏下药时。
他明白,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必须狠下心来,不然他一个孩子都留不住。
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一个最优解的选项,他舍不得她死,所以他情愿没有嫡子,这所有的代价都只为了换取吴氏和陆懋闹翻,母子离心。
也让她不敢再朝他的房里伸一点手,这一切都是为了蛰伏,让长姐在宫里和他在府里慢慢培植他们的势力,以待来日。
但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没关系,就让她恨自己好了,只要她不离开自己!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个贱人吴氏付出惨痛的代价,王嫣已经被一碗毒药带到地下给他的孩子赔罪了,在不久的将来,她吴氏也必须为他和她的孩子陪葬。
可大夫人早已心如死灰,“妙妙这段时间的所做作为,使我今日看透了许多世事,她点醒了我,为何我总是要隐忍和逃避,我不想再将就着过我的下半生,可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陆忠,我看透你了!”
“如今我什么都无所谓了,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我跟你说,你别想!妙妙是我和晚意仅剩的一点希望,我要她今生好好的活着,我不会允许你去利用她对付陆懋!”
……
屋外的丫鬟婆子们早已远远地退到了几丈远,不敢听主子们的隐私。
只有吴锦婳静默地站立在原地,她明白偷听人隐私不可取,可她心疼地挪不动她的脚步。
她不敢置信,她以为至少大夫人是过得很好的人,她每天总是能把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每天带着她,给予她这段时日以来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她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内心也有如此多的痛苦和伤疤,而这一切都是婚姻加注在她身上的,如同枷锁一般的压制。
凭什么?凭什么?男人总是一张嘴就把女人骗进来,却只能给予她们沉重的痛苦和压制。
吴锦婳转身走出这个院子,她侧颜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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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你们跟嬢嬢说,我来过,看她在忙就不多打扰,我明日再来!”
婆子们自然知道吴锦婳在大夫人心中的地位,空白就是大公子也比不上的,便忙捣蒜似地点着头,“哎哎,姑娘慢走,奴婢定然如此回禀大夫人。”
吴锦婳有些踉跄地走出这个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院子。
花开枝头逢迎春,春却任,阶前杂草长,风催催,春去负尽人间意,风猎猎,无端吹醒瑶台梦。
枉费三生堪种种,谁知,清泪一行,皆空惘惘,花凋零,怨春不留,且不知,风也难渡,梦也不住。
她勾起嘴角,苦苦一笑。
-
之后一个月的日子里,吴锦婳与大夫人辞别,上妙因寺迎母亲回林家,林家用盛大的仪式下葬了母亲。
在林家的祖坟处,一座座的坟茔,庄重而肃穆,诉说着他们无尽的过往。
可再风光无限,名利场上再繁华,到最后不也终成一捧黄土?
母亲的这座坟茔似乎被遗世独立之外,她是外嫁放归的女儿,所以跟周围那么的格格不入,史无前例!
外祖母林老太太跪坐在地,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按照规矩她不该来,他们说没有父母为早逝儿女送葬的道理,她觉得很可悲,到底规矩更重要,还是感情?
她看着眼前的众人好似台上唱戏的角儿一样,粉墨登场,每个人都有要扮演着各种该扮演的身份,她就像是台下的看官,台上的悲欢她可以共情,却无法融入其中。
你看他们,若说有情,为何当初又是这般选择,若说无情,为何哭成伤心欲绝的模样?
真奇怪!
大夫人也来送她,她没有哭,和吴锦婳站在一起,她搂着她,说道,“当初与你母亲第一次相见时,是在一个贵女云集的春日宴上,那时的她在花从中坐着,美极了。”
那时她才十岁,刚入京中家世又一般,还刚出了丑,众人都在笑她,讽刺她是个连京话都说不利索的乡巴佬,可只是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入那个圈子里。
当时她想啊,她不愧是皇太孙殿下自小便定下的未来太孙妃,真好,这么美好的人,就应该拥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可是一朝一夕间,世间便就颠倒换了轮回,她跌落泥沼,而她只敢畏畏缩缩,以为躲进国公府的庇护里,躲进那个男人的怀抱中,自己就不会再面对风雨。
直到最后的最后,才发现,她们一生所面对的风雨,不都是那些男人给的吗?
吴锦婳仰头看着眼前的坟茔,母亲,你终于解脱了、自由了,你看,如今在这繁花时节,春意永远不晚。
31. 云端浮现显险境
吴锦婳坐在了回兖州府的马车上,现已是下晌申时一刻,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从几日前开始,清音和碧月她们便已收拾着行装,今日辰时,大夫人命人又在她的行李上添置了许多吃用的物件。
别的不说,就去年从家中带到国公府来的樟木箱子,如今又足足多加了十个箱笼不止,光是装行李的车架就得再备上几架马车,浩浩荡荡地队伍收拾半日,直到晌午方才妥当终于启程出发。
按照陆懋的要求,王妈妈和新的丫鬟月泷一路随行,并一众国公府的小厮和护卫押车而行。
出了内城,几架马车乌泱泱一众,缓缓地往下一个驿站奔去。
可一众马车才行至半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他们急奔而来,众护卫心头一紧,皆严阵以待。
马车缓缓停下,领头之守卫加快几步上前来,拉紧马车缰绳,停下来与吴锦婳回话禀报,吴锦婳怵然一惊,掀开帘子望去,只见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为首之人身穿绯色宝相花锦缎袍及玄色织锦羽缎披风,气势逼人。
吴锦婳心中一沉,思绪万千。
是西厂的人。
为首的竟然是西厂督公王直!
吴锦婳放下帘子,王妈妈忙命月泷守在马车前方。
于是,月泷便坐于马车的帘子前,于旁边微掀开帘子,她一边查探着,一边抽出了戴在腰间的软剑防备着。
马车外的气氛也早已万分紧张和凝重,两队人马相对而立剑拔弩张,护卫们皆持剑严阵以待,神情中充满了杀意。
王直他单手持缰绳,调转着马头,向她们的马车慢悠悠地笃了过来,他用剑挑起了马车的帘子,目光如刀般扫过车内。
月泷持剑挡在吴锦婳眼前,眼神冷冽。
吴锦婳端坐于马车软柔的软垫上,神色平静自若,看着他,淡淡地开口问道:“不知督公拦住小女子的马车所欲为何?”
王直邪魅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小丫头,好久不见了,你想本督公了吗?”
“本督公还以为你被国公爷给看上收了房了,没想到国公爷竟然舍得把你放出来,既然国公爷不要你,不如你就跟着本督公如何?”
吴锦婳心中一凛,有些恼怒,他是什么身份,竟敢羞辱他!
面上却不动声色,“督公说笑了,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高攀!”
王直冷哼一声,“你倒是很维护他嘛!”
吴锦婳的手狠狠地攥紧,“督公无需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您拦住了我,必然不是为了把我撸回家去吧?毕竟……也没什么用!”
王直一口气被哽在胸口,这个小丫头嘴巴是越来越毒辣,全然不留情面。
“行了,既然你已经猜到,那便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吴锦婳低眉俯首,边慢条斯理地答道:“那督公也得告诉我,到底是何方神圣要见小女子吧。”
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她,“小丫头,何须再问,于你又有何意义,你还能不去不成?难道小丫头你能狠得下心看着这一队人马去死,而且到最后你还是得跟我走!”
她知道,王直绝非虚言,西厂的手段,她早有耳闻,若是反抗,不仅自己难逃一劫,连累的更是他们这些无辜的护卫和小厮,何必呢,谁人不是爹生妈养的,谁又该为了谁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也无法看着这里所有的人为了她去拼命,更何况,如此难免也会连累陆懋,她勾起唇畔,勉强做出一丝笑容,毕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让英国公府的护卫死的,这全天下恐怕也就那一人!
他已经为了做了很多,不应该再为了她去冒险得罪皇上!
吴锦婳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他为什么要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之后还要见自己呢?他想要对她做什么?杀了她?不,应该不至于吧!
王直为何突然对她下手,是皇上的旨意,还是他个人的阴谋?
要怎么办?要坐以待毙吗?
吴锦婳猛地睁开眼睛,她告诉自己,不论发生的事情有多坏,她都该由自己一力去承担。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行,既然督公执意如此,小女子便随你走这一趟,只是,还请你放了这些无辜之人。”
王直冷冷一笑,挥了挥手,身后的西厂番子即可上前,将吴锦婳从马车上带了下来。
“姑娘,万万不可!”月泷和王妈妈等人眼中满是焦急,并上前阻拦,“奴婢等要是敢把姑娘抛下,回去国公爷也得扒了奴婢们的皮!”
吴锦婳一个眼神阻止了他们,“陆懋不会!你们回去,让他来救我!”
月泷上前护住吴锦婳,“督公,我必须跟着姑娘,如若不然,拼了我们全部人都命,我们也不会答应您带走姑娘,要是我们出了事,国公爷会不会放过你们西厂所有人,您也该掂量掂量!”
“本督公爷没说不行啊!”
随后,吴锦婳和月泷被押上马车,马车在众人眼中缓缓驶离。
-
东正院的书房外人影俱无,戌时三刻,屋内灯火昏暗。
陆懋今日的心绪十分急躁,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厌烦,脾气便也实在不好!属下们若无大事,是决计不敢上前靠近半步的,唯恐又被迁怒,再罚了领20丈军棍!
其实被情绪支配的行为,是陆懋向来最为不屑的!可今日小姑娘的离去却让他万般烦恼,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向他袭来,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房门被轻声敲响,陆懋皱起眉头,“进!”他知道属下要不是有万般紧急的事情今日是绝不会来打扰他的。
片刻,门就咿呀一声被打了开来,“二爷。”是陆懋的贴身护卫严松。
陆懋冷眼看向他,“做甚?还有何事?”
要说现在陆懋脑子在想的是什么,这个世界上除了陆懋自己之外,便就是严松最知道!
所以按照他对二爷的了解和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主子应该是对这吴姑娘有着非同寻常般的在意,因此,今日冒着惹怒他的风险也必须要敲响他的房门。
可严松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和不确定,他频频望向陆懋,“回二爷的话,属下不知该不该多嘴,就是关于吴表姑……”
陆懋收回眼眸,吞吞吐吐的,合着并无什么大事?“既然不该多嘴,就闭嘴!”
严松瘪了瘪嘴,“哦!”
可是,可是,不应该啊!难不成吴姑娘走了,二爷便恼了,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严松暗忖道,万一呢!他再次鼓起勇气,“二爷,您还是听我向您禀报一下吧?”
陆懋皱起眉锁,这严松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一点不知轻重!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罢!”
严松双眼放光,“主子,属下想要禀报的事情是,护送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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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王妈妈和护卫们被送回国公府了,吴表姑娘如今已经被王直给劫持了去,二爷,需要安排人去探一探这个王直到底是想要对吴表姑娘如何吗?”
“你说什么?”陆懋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如何了?为何又被王直劫持,你们这帮废物是干什么吃的,不懂得护主!还敢大剌剌地自己回国公府来!”
严松错愣了下,赶紧跪下禀报:“回二爷的话,王直拿出来皇上钦赐的令牌,带着的姑娘,属下们都不敢违抗,恐是皇上的命令,所以只能看着姑娘被……而且也是姑娘命令他们即刻回府来……”
陆懋瞳孔一缩,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冷厉的眼神向严松直射而去,“一群无用的废物!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如今才来禀报?”
严松吓得僵直了躯体,“回二爷的话,姑娘被绑是申时一刻,王妈妈她们是酉时末才回得国公府,王妈妈想要来回禀二爷,可二爷今日吩咐过,今天闭门不见……任何人!”
陆懋不再浪费时间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你立即叫齐人马,随我去会一会这位王督公,我倒也想知道他今日怎敢动我的人!然后让王妈妈过去她房里,帮着她收拾好屋子等她归家,怕是今晚要吓着了——”
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如今该是如何的惊慌失措和害怕女子,他就抑制不住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想到她上次被绑历经生死磨难时的泪眼婆娑,他就心疼不止,自己都不舍勉强为难的人,他王直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动手!果然他上次就好弄死他的!
他后悔了,没错,他就是后悔了!
初见她时,不过是觉得她灵动有趣,莽撞骄矜还桀骜不驯,是个未长成的骄傲小姑娘,后来那泪眼婆娑的样子又让自己生出了一分不舍,楚楚可怜却又从不认输,固执的时候,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可气却又那般惹人怜爱。
他一再地告诫自己,适可而止,不可再往下沦陷,可她就是在自己心底里落下了涟漪。
还有那日,小姑娘玲琅地笑着追逐着蝴蝶,就那样像桃花儿瓣一样轻飘飘地落下,嵌入自己心间,使人徒生占据贪欲,不由日日惦念。
只是自己俱已快过而立之年,却对一个小姑娘起了些心思,实在是有些涩然,便也不免落入俗套,想着不若先放一放也是好的,实在也没有必要着急,再想一想更妥当。
想到这里,他的手背过后背,狠狠碾住拇指上的扳指,不想世事皆如此,总是推着你往困局里走,不过是告诫你不要想逃避。
既然不能不去理会,那就不要再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往后的余生里,便就把她纳入怀中护住又何妨呢!
在决定的这一刻起,思索之际,陆懋竟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自此与她牵扯一生那么长的所有时光。
甘之如饴,甚至不由地开始期待!
只是而今,得先让人去救了那笨丫头出来才是。
他接着朝严松说,“她若出了事,你们就都不用再来见我了!还有,今日护主不利之人仗责一百,各自去刑堂领罚。”
“是!”
在严松惊恐的眼神中,陆懋起身离座,严松也赶紧快步流星地跟着出去,到后面竟急奔起来才勉强追得上陆懋的身影。
今夜的英国公府门口,灯笼火光大亮,嘈嘈切切,人仰马翻,一大队人马身穿黑色劲服,各个神情肃穆,所有人翻身上马朝城外飞驰而去,全然不顾如今是宵禁时分,也完全不管现在城门已关闭。
32. 危机潜伏云藏匿
漏尽更阑,官道上万籁俱寂,空无一人。
“哒哒哒”一阵马车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从对面飞驰而来,马车车夫“吁”的一声,拉着马车的缰绳,慢慢地停下了马车。
月泷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为何马车听了下来?”
车夫回头,“回姑娘的话,似乎是国公府的出行的旗子!”
对面的人马也发现了国公府自家的马车,更加急促地快马加鞭赶来!
吴锦婳呆楞片刻,随后,携了月泷又下了马车,上前去与陆懋见礼请安。
陆懋见竟然是吴锦婳,即刻下了马,箭步上前来,一把把吴锦婳搂进自己的怀中,望着怀里的这人,“如何,可是吓到了?有没有事?怎么自己回来了?”
然后有些冷峻地俯视着月泷,“出门在外,你如何能让你家姑娘这般就下车来,难道不知道先准备好披风帏帽?若是着了风,便为你是问!”
月泷月万分恐惧,立即伏地请罪,答道,“都是奴婢的错。”
“二爷,是我自己着急了!你别生气!”吴锦婳还想再为月泷辩说几句话。
然就在这一刻,危机却突然之间出现,一众十几二十个黑衣人却似看准了这一众人松懈的时机一般,从树林两旁倾泻而来。
不知是谁人,是何目的,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猖狂,似乎还是朝着英国公陆懋而来。
陆懋身边的侍卫纷纷抽出刀剑对抗,陆懋即刻将吴锦婳护在身后,单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劈开往前涌来的一群黑衣人。
敌方人数众多,幸好今日陆懋身旁带上的护卫也不少,月泷也即刻抽出了软剑,加入打斗中。
一时之间,场面便及其混乱,致使侍卫根本无法上前保护陆懋。
黑衣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跟在陆懋身后多久了,却看准了这一时机,分出数十人阻挠侍卫前来,剩下最精锐的杀手,全数往陆懋这边倾巢而出。
他们看出陆懋因护着吴锦婳而有所顾忌,因此数人加紧围攻而上,毕竟人力终有不逮,数人围攻之下,陆懋终有些抓襟见肘起来。
众人力战许久,双方都不断有人折损,黑衣人似乎看出了此次行动的难度,便更是不要性命一般,全力击杀陆懋和吴锦婳。
吴锦婳被陆懋手拉着护在身后,眼见着其中一名黑衣人手起刀落即将砍向陆懋左侧边拉着自己的手臂上。
吴锦婳瞪大了眼睛,急忙大力挣脱开陆懋的手,致使黑衣人刀落了空,并没有砍到陆懋。
黑衣人带着杀气的眼神望向了吴锦婳,只见他再提刀却要朝她砍了过来,吴锦婳惊的一凛,忙往边上躲了开来,而陆懋此时已被数人围攻,却仍一心只顾及着她的安危,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臂已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陆懋一再地把吴锦婳护到身后,丝毫不顾及自身的举剑挡住了劈向吴锦婳的刀,黑衣人见他如此在意他身后的姑娘,便明白这人在他的软肋!
于是调转头把更多的招数都用在吴锦婳身上,让陆懋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陆懋被数人围攻,无暇顾及他的背后,黑衣人便看准了陆懋这个漏洞,一刀狠狠地朝陆懋背后砍去,眼见着那刀就要朝他的背后落下。
吴锦婳眼角处瞥见地上那不知被谁人遗落的一把鲜血淋漓的刀,她即刻蹲下捡起刀,举刀到身前,双手紧紧握紧刀把,大叫一声,全力砍向那名黑衣人背后。
那名黑衣人没有注意到背后吴锦婳的举动,听见大叫声,才转头看向吴锦婳,眼见竟要被吴锦婳举刀砍到眼前。
只是吴锦婳一个柔弱女子,即便是全力一击,也不过是在黑衣人手背划出了一道血痕罢了,却也惹怒了黑衣人,只见他手腕一挽,刀剑已挥到吴锦婳眼前。
一瞬之间,吴锦婳被这把劈向眼前的这把刀吓得是魂飞胆裂,以为自己这一刻便要命丧黄泉了,却见陆懋从后面剑刺入黑衣人后背贯穿腰腹而出,陆懋抽剑而出,黑衣人倒下。
如若吴锦婳上过战场,便能明白此刻,什么叫做战场上瞬息万变,只一个轻忽或是分神,便能要了他黑衣人的命,可他的腰腹也被其他黑衣人的刀刃划破了一道伤口!
陆懋以剑杵地,捂住腰腹的伤口,把吴锦护在身后。
此时又有数十位护卫从前方急命赶来,却是严松带来了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赶了过来,原来陆懋把全府的人马分成了两波出去寻找吴锦婳,因这边的护卫方才放了响箭,才召回了严松他们。
我方已有救兵,不到一刻钟,黑衣人便也全数被杀被俘。
严松奔向陆懋,单膝跪地,“属下该死!”
陆懋神情冷厉,“留下活口,带回府中。”
“是。”
严松等侍卫们皆有经验,早已第一时间卸下了被俘黑衣人的下巴,以防他们咬破牙齿里的毒药,或是舔了衣襟上藏的毒。
吴锦婳仍有些被惊吓过度,手里仍紧握着滴着鲜血的刀,僵直着身子,陆懋见状,向吴锦婳走近一步,吴锦婳却吓得倒退一步,防备地举起刀抵在胸前。
“没事了,不要怕。”陆懋轻轻的靠近吴锦婳,拉过她的手腕,轻易地就夺去了她手里的刀。
刀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吴锦婳,她望向陆懋,“你受伤了!”
“你受伤了?”陆懋也异口同声说道!
她被他保护的毫发无伤,他却伤得不轻!吴锦婳望着陆懋,眼眶中噙着盈盈泪水,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有……”
陆懋看见吴锦婳手上衣裳上全是鲜血,眼神再三确认了她没事,才放下些心来。
见她着实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便即刻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拉住她的手腕搂到怀里,往马车走去。
月泷也立刻赶上前来,幸好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养个三五天应就能好了,“姑娘,你没事吧?我方才找不着姑娘,吓死我了!”
吴锦婳见她无事,也放下些心来,“月泷,我没事,你怎么样?”
陆懋却没理会月泷,拉着吴锦婳的手上了马车,严松拦住月泷,拿着金疮药和止血纱布上了马车。
陆懋闭着眼睛端坐在马车正中,在吴锦婳身边的位置上。
这架马车本是要送她回兖州府的,那么远的路途,陆懋自然早就命人把马车弄得极尽舒适,坐垫是垫了又垫极软和的,如今倒也是便宜了陆懋自己了。
吴锦婳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陆懋的伤口,不知为何,还似乎有些惊吓过度的样子。
“先去善后事宜,封锁消息,回府后,你亲自去审问,今日内若查不清楚,便以死谢罪,也省得留下来丢人。”
在整个京都城皆在陆懋的掌控之下,却发生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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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击事件,若还查不出来是谁,确实该以死谢罪了。
严松神色带了几分冷厉,“是。”
“药放下,你出去罢。”
严松望了一眼陆懋,随即敛下眼睑,答,“是。”
随后退下。
马车外人声鼎沸,传来的是严松命令清点人数,休整片刻后回府的声音,又有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接到消息,前来请罪的声音。
此时此刻,五城兵马司若还接不到消息,没有立即赶过来便也该以死谢罪了,哪里还敢轻忽,指挥使亲自过来面见陆懋请罪。
马车外,是严松命他勿扰退下,以及陆懋吩咐的封锁消息的命令。
马车上却一片寂静,陆懋睁开眼,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吴锦婳,今日先是被王直掳去,也不知受没受委屈,方才又受自己连累,受了一路惊吓。
他的眼神充满怜惜,“可有吓着没有?”
吴锦婳总还有些惊魂未定,呆呆地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片刻后又张了张嘴巴,轻轻回了句,
“没有。”
“可会包扎伤口?”
吴锦婳愣了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会,我会。”
陆懋点了点头,拿过药和绷带,解开衣裳襟扣。
吴锦婳轻声“啊”了一声,转过头去,却有些羞红了脸。
“抱歉,本该避开你,只是不好让外人知道我受伤的消息,外面外男众多,你也不便出去,只能委屈你了,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敢毁了你的名节。”
吴锦婳低垂着头颅,轻轻的“嗯”了一声。
陆懋望向她,看见了她干搓着满手的血迹,然后他放下手中的药,从衣袖里掏出素白手帕,递到她的眼前。
吴锦婳愣愣的抬起头望了一眼陆懋,犹犹豫豫的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呆呆的望了望他,这是他给她的第二张帕子,上次的还未还……
“擦擦手。”
吴锦婳又轻声的“啊”了一句,他受那么重的伤却不管,还顾着先照顾自己,自己却还在意着这些,她一瞬间感到有些羞愧起来,随即又傻傻地掏出自己的帕子,“我自己也有。”
陆懋看了她一眼,便拿起药撒在腹中伤口处,有意缓解她的紧张,便又状似无意般与她闲谈道,“刚刚明明很害怕,为何不躲在我身后,竟然还敢拿起刀杀人!怕我护不住你?”
吴锦婳有些讶异,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当时情况很危机,我也,也只是没有想,只是觉得,就看到了地上的刀,就拿了起来。”
吴锦婳有些语无伦次,又望了望陆懋,才又镇定了些,歪头想了想,“何况,我觉得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理所应当的站在另外一个人的身后寻求庇护,何况别人也终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那个时候,呆着身后的人又该如何!”
陆懋与还有些羞涩的吴锦婳对视着,他总是会被眼前的女子震撼住,在他的人生里,从未有任何一位女子,甚至男子敢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整个英国公府皆在自己的庇佑之下,甚至于整个京都,整个朝堂之上,自己还是说得起“庇佑”二字的。
而这样个娇娇柔柔的小小闺阁女子,不知从何来生出这样的底气,竟要与自己比肩,说不想站在别人身后寻求庇护,还拿起刀想护住他?
33. 春催繁花入庭院
他的眼神有些深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儿,衣裳凌乱且满是血迹,满身的狼狈,双眸却明净清澈,眉眼间顾盼生姿,肌肤如凝脂雪白。
她双颊上还有些羞怯,显出了两抹晕红,年纪虽幼,也见其容色秀雅绝俗,杏脸上雪藕般的肌肤还沾了几滴血,像极了初春微绽的桃花芯上落下的一片花瓣。
陆懋观之,微勾起了嘴角,陆懋看着她片刻,“看来,小姑娘是想通了。”
这个骄傲的小姑娘,是他的了!
“嗯?”她呆呆地望着他。
他朝着吴锦婳招了招手,“过来。”
吴锦婳望着他,“嗯?”
他拿着止血纱布,张开手臂,“劳烦你帮忙。”
吴锦婳愣住了,然后轻“哦”的一声,忙走上前去,接过陆懋手中的纱布,看着眼前赤露的胸膛,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羞涩,原来男子赤裸的胸脯是这样的,与女子的那般不同呢!
她偷偷抬眼望了望陆懋,见他侧脸望着车窗,忙又微敛眸眼,微微再靠近了些,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帮他包扎腹部的狰狞的刀伤,这般深的伤口,他却像是无事人一般,还与自己闲谈,他不痛吗?
吴锦婳又偷偷望了望他,这个人,她是真的喜欢的,在他为自己不顾自己生死的那一刻,当那把刀劈向他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真的非常非常的在意他。
陆懋似有所感,也微微低下头看她,两人对视,吴锦婳猛地把眼神撇开,不敢再看他。
陆懋看见吴锦婳羞涩的反应,笑了笑,却仍低垂着头看她,不肯放过。
太过靠近,靠近到仿佛下一秒他的唇便能触到她的头发,此时此刻的她,感觉自己是被囚禁在唇齿中这稀薄的呼吸里,窒息之感充斥着胸腔。
陆懋勾着唇角,不经意间轻嗅到她发间海棠花的香气,又侧着头看了看这个似窝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似乎并不会包扎伤口,有些手忙脚乱,甚至碰到他的伤口,疼痛感传来,只是他觉着如此其实也甚好,至少让人清醒。
此时马车外估计已经处理完毕所有的事项,只听见严松走近马车,在外面请示陆懋,是否此刻归府。
吴锦婳听见严松的声音,忙要退后一步,手上却还拽着纱布不知道该怎么办,陆懋望了她一眼,接过纱布打了个结扣,“嗯”的一声,“归府。”
严松应诺后起身上马,高呼一声启程回府。
马车猛得动了起来,一个颠簸,吴锦婳本就没站稳的身子,一个不妨,踉跄着倒进了坐着的陆懋的怀里,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往常竟没有察觉,此刻吴锦婳才明白,这个男人如此的高峻伟岸,如松似山一般,完全覆盖了自己的身躯。
估计这下是撞得狠了,陆懋痛的“嗯”了一声。
吴锦婳“啊”的一下连滚带爬地挣脱着起来,“对不起,我没有站稳。”
陆懋双臂环住她,扶稳她的身子,待她坐好后才放开了手臂,“无妨。”
这般举止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确实太亲密了些,陆懋见她羞得通红的小脸颊,仍强作出镇定的模样,甚是可爱,陆懋又微勾了勾唇角。
吴锦婳看着陆懋的眼睛,那是一种能把人心看透了的深沉,是一种她恐惧极深的东西被放到她的眼前时,产生的极度震撼的退缩。
陆懋看着这个小女子仰着头望着自己,她那知礼世故的眼神里藏着的干净越发清澈,那眉眼间的傲气以及湿漉漉的眼睛,又带着些许娇态,显现出几分海棠醉日般的妖娆妩媚。
一瞬间,这样的矛盾中夹带着的融洽,不由得却更引人心动生幡。
他的心坠入万丈红尘中。
他轻轻地低下头,慢慢地靠近,“小丫头,别用这种眼神望着男人。”
“……嗯?”吴锦婳慢了半拍,明白了过来,她的眼帘半掩着,耳根渐渐红透,有些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却轻不可触般拂过她那温热滚汤的耳朵,“会让人想对你做坏事。”
吴锦婳身子轻轻一颤,她紧紧握住自己颤抖的双手,紧张地无法呼吸,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该如何是好?
陆懋叹了叹,有些珍重不敢怠慢,他唇边微勾,轻轻地放开她,“所以,乖乖在我身边坐好。”
吴锦婳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慢慢平复着心绪,她侧着脸,不再看他,望着被晚风吹起窗上飞舞的浅绿色帘子,却想起今日把她召唤过去的当今皇上李自深。
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吴家姑娘,朕如今警告你,既然柏珩想要保住你,那你乖乖地呆在他身边,不要再肆意妄为,搞出多余的事情来!”
她不喜欢“乖乖的”这三个字,仿佛他们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仿佛她不过是他们的所有物一般,宠物一般的玩意儿。
她知道,自己太过于偏激,总是容易把他们的话,过度解读。
可是她又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般过度解读他人的话呢?错在她吗?还是他们真的觉得“宠爱”两个字是能表达爱意的?
今日真的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王直把她带到了皇上李自深的行宫里时,她并不害怕。
可当真正面对着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时,这个可以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皇上时,她承认,她是害怕的,下意识地颤抖着。
他的一个眼神就犀利地让人寒颤,“今日召你过来,是想要好好见见这个能让兄长和柏珩都紧紧相护的人,看看你是个何方神圣!”
吴锦婳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民女不敢当!”
“你放心,兄长不许我动你,我便不会杀你,但你得给我解解惑,你做的这所有事,究竟意欲何为?
“还有,如今你想要知道的都已全部知道,你父亲也已被判决,一切也都已入了你的意,往后你又作何打算?”
一切真的都如了她的意吗?她又意欲何为?
吴锦婳轻轻一笑,“回皇上的话,民女不敢奢望全天下的人能得到一个公平,那从来都是不存在之物,所以我不求还我父母亲一个公平!”
“但至少,至少能否让大顺朝下的女子也能拥有一席之地?在她无法为自己抗争时,作为天子的您,作为我们的君父,可否给我们一个坚实的后盾,让我们知道,我们也有法度守护,而不是压制和物化?”
至于往后的打算,她或许该再好好地思考一下……
“在想什么呢?”陆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吴锦婳也转头望向他,他眼波流转,目光如钩,似要勾人心魄,引人沉溺其中,“二爷,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
陆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我跟你说过,下一次咱们再见面,我会让你给我一个答复,但这个答复里没有拒绝两个字!”
吴锦婳拉下他的手,“你是喜欢我的对吧?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对方过得好,去做她最想要的事,而不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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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地占有,对吧?”
“对!你说得对!”
“可是,您贵为英国公,您却给不了我想要的!一生一世只一双人,恩爱两不疑,你给不了!更何况我并不想被困在这四方的内宅之中,蹉跎我自己的岁月!”
“你又如何认定,我就不能给你?你又会如何就能认定,你与我在一起之后,就只能困在内宅里,无法再去做你想做的事?”
在这顷刻之间,她猝不及防,堕入了他眼眸中的温柔,仿佛再停留片刻,便不可自拔。
她急忙撇开视线,低垂下头。
他接着说道,“我来猜猜,你看过了太多的女子,你母亲、林府的女子、大夫人、国公府的女子们,甚至这大街小巷,各个村落中,全都是被压制的全天下的女子,你想要为她们做一些事,对吗?你觉得她们只是缺乏自我的觉知和见识,对吗?做这些需要你花费时间和精力,对吗?”
“你想要做什么呢?办女子书院?还是——”
这次却轮到了吴锦婳去捂住陆懋的嘴巴,然后这只柔软细腻的小手被纳入他的手掌之中,“你怎么会认为,我会阻止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
她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留在京都,我害怕这里,这里仿佛藏着一头吃人的巨兽,它以欲望和贪婪诱人,不断地吞噬着人的本性,它让人害怕。”
他顿了顿,眼眸骤然闪现出一抹异样的光芒,他眼角上扬,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陆懋伸手,拇指轻轻刮过她的脸颊。
“可见今日是吓坏了,傻丫头,我方才便说了,不要害怕,有我在,你怕什么!”
吴锦婳羞恼急了,不敢再看他,小手挣脱着大手,只随意捡了一句回他,“平生不过大梦一场,汲汲营营不可求,不如归去乡野间,方能守心忍性。”
他笑意浮上眉眼,“小小年纪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今日是被皇上吓着了?”
他继续道,“羡白鹤忘机,归青山隐世自是可恬然自得,但也不过是些汲汲求不得又无可奈何之人的避世借口之言罢了。人生于世几十载,若只为了避世隐居,未免太过可惜,又何必来这人世间一场,徒增烦恼。”
“何况,这浮沉繁华之中,仍有那苦苦挣扎的黎民百姓,他们又该依托于谁人?我们即享万民之供养,弗敢只安一室之家,而忘苍生之忧。”
他眉眼如画,笑意盈然,他朝吴锦婳伸出手掌,“锦婳,这浮华尘世,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携手同行?待到你我白首,再至青山中,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如何?”
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总带着些无知无畏的莽撞,但他历尽山河盛世,烟火繁华,眉眼间却仍盛满清风明月的朗朗风华和气势恢弘的山河万里。
一刹那,吴锦婳抑制不住得想在这温柔且从容的眼波里,徜徉沉醉其中。
她眼泪划落。
他接住那一抹眼泪。
就在这一瞬间,在陆懋的带笑的眼神下,吴锦婳还是被羞涩的把头渐渐低了下来,她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答他一句。
谁与尔同,明月、清风、我。
陆懋低下头看着她,含情凝睇,撩人心怀,“锦婳……”
吴锦婳抬头望向他,“嗯?”
陆懋眼眸如寒潭般深邃幽然,深深地望着吴锦婳,然后又听见他轻轻地问了一句,“锦婳,可愿把终身托付给我?”
他眼中的柔软缱绻让她再也移不开眼。
34. 柳岸处花自显明
窗外落日熔金,夕阳洒落在宫殿之上,笼出金色的轮廓,光的余晖穿过窗棂,昏黄染进房间,显出几分柔和。
室内寂静,只两人对弈,一人执棋子,一人皱眉思索。
棋局莫测,两方厮杀,陷入僵局。
李自深破局而入,拿起白子,放入彼方腹中要地,“我说你啊,放着五军都督府的事匆匆地过来见我,这会子见了我了,你却又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陆懋嘴角一挑,有一种计策叫做诱敌深入,“皇上自然知道我为何而来。”
李自深静静地看着眼下这棋局,有些无奈,“你这人,实在可恶,诱我深入你腹地,绞杀我这一大片!”
陆懋眼眉慵懒地一挑,并未理睬他,“皇上输不起?”
李自深笑了笑,全盘皆输,鸣兵收棋,随即想起昨日与那个小姑娘的对话,又是一乐,“柏珩,你今日生气了!因为一个小姑娘,就跟我生气?”
陆懋眼底眸光瞬间转冷,他手执黑子,玩弄转动,“哦……皇上这话是从何听说呢?”
“呃,咳……你说,你有多少年没这般正儿八经的叫我皇上了?”李自深掩饰性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微臣不敢,毕竟皇上连我英国公府也并不放心!”
李自深放下茶盏,“这叫什么话!我不放心什么!不过是闲来召她来说说话罢了。”
陆懋侧眼看他,脸上带了几分阴沉,透着寒光,“皇上要召我家小姑娘觐见,何必要派人吓她!”
“……那必然是王直的错,不是,你倒是很护着她嘛!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让你这颗铁树也开了花!”
陆懋冷笑着又淡淡道,“是吗?那西厂近来频频探我英国公府底细也是皇上闲来无趣了?昨天晚上的刺杀也是因为皇上无聊所致?”
“我要杀你还需要拍杀手?”李自深“啧”了一声,“王直自做主张,我已然教训了他一顿!我知你信我,不然也不会如此不设防,连你的行踪和隐私都被西厂探听到。”
他笑着又道,“我也想提醒你,不要轻忽大意,国公府也该动一动了,仔细着些身边的人。不过王直等人倒是不敢参你,不过是怕你插手内阁和西厂的争斗,在我这给你上点眼药。”
陆懋这才敛下眸光,面无表情,“可昨日的那些杀手是出自宫里,而不是西厂!”
李自深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且不要理会这事,我自会跟你一个交代。”
陆懋点了点头,又说道,“由茺州府贪腐案牵扯出司礼监太监黄赐,又从黄赐牵扯出项忠滥用职权,为黄赐的兄弟黄宾谋职一事,给事中郭镗、御史冯贯等又上奏章弹劾项忠因成德六年荆襄流患之事徇私枉法,皇上却还是下诏由三法司会审。”
李自深颔首含笑,“既然有此罪证,自然该由北镇抚司详查严判。”
陆懋冷眸微眯,道,“北镇抚司的吴寿是王直心腹,项忠此事大多乃是他唆使诬告,所谓的入狱查办,想来皇上自是清楚的很。”
李自深把盏饮茶,睨了陆懋一眼,“看来,这次你对我的所为很是不满啊!”
陆懋目光毫无波澜,淡漠地道,“这些皇上你都知道,可皇上你还是将项忠削职为民,甚至黄赐与兴宁伯李震、彰武伯杨信等一十三人也都被判了罪,皆降官贬职。”
“你果真生气了?”
陆懋盯着他,叹了一口气,“这也罢了,我只想知道,皇上你接下来还打算如何?”
李自深沉了沉眸色,“刑部尚书董方、侍郎滕昭、程万里等统统都给朕滚回老家去,万安进内阁任次辅,余子俊任刑部尚书,朕定然要把商洛在内阁的手脚全都砍掉!”
陆懋眉头紧锁,“皇上,您是否操之过急了?由项忠直至内阁,朝堂要职里去了十之二三,事件恶化,内阁动荡,最终恐致使儒林恐慌,引起他们的反扑。”
李自深眼底的愤怒一闪而过,“朕知道,他们是于朝堂有用,但朕并不需要自行其是、独断专行之人,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可他们自诩读书人,以为自己才腹八斗,便倨傲鲜腆,持才傲物!何曾把他们的君王放在眼里,他们该做的是辅佐,而不是逾矩!”
“皇上,臣明白……”
李自深打断他的话,道,“柏珩,你不明白!现在他们尚且如此嚣张,若不如此,将来他们权柄日益增长,朕的子孙若再有个不成器的,大顺朝的朝堂岂不就被内阁这帮禄蠹把持?”
先帝在时,日日忧心忡忡,设置司礼监、东厂制衡,也不过是无奈之计,却不想又养成内宦之忧。
实际上西厂哪有他们那些所谓的读书人所述的那般可怖,不过是他们自己心虚不安罢了。况且他设立西厂,其实也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使其行侦查之职,监察百官,制衡东厂。
李自深喘着粗气,目光锐利如刀,“你看看他们,内阁和东厂,司礼监和地方官员,他们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把持朝政兵权,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暗手,妄想网络朝廷,架空于朕。”
李自深“哼哼”冷笑道,“他们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却指责朕不该设立西厂监察他们,好啊!朕也迫于他们的形势把西厂裁撤了,可这一年他们是如何做的?变本加厉!致朕于傀儡吗?”
陆懋却眉头紧锁,“皇上,西厂趋成势大,一招不慎恐也成祸患,阁臣们互相倾轧,朝臣与宦官明争暗斗,地方吏治越发腐败,这些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割除脓疮,乃是剜肉之痛,急切不得都需按症取药,徐徐图之。”
裁撤项忠商骆等人,犹如断臂治疮,因小失大!内阁是主意大了些,却也并非完全脱离了皇上的掌控,权衡朝堂之事,他驾轻就熟,内阁何敢架空于他!
“何况诸多矛盾若是一夕之间激烈爆发,只会致使朝廷动荡不安,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李自深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陆柏珩,你住嘴!”
陆懋瞥都懒得瞥他一眼,接着道,“就便撇开商骆和项忠等人不说,那董方也是法能提刑、武骋疆场之才。程万里行直果敢,针砭时弊,这些才能横溢之人,皇上又为何不用?偏偏提了万安等人入内阁?”
“皇上是万民之父,万臣之君,皇上,你所思所想难道不该是如何把你的臣子放在最适合的位置,发挥他们的才能,为朝堂办事,为百姓谋福?”
李自深神色已然十分难看,他极力压下自己的怒火,劝解道,“柏珩,万安等人没有你所想的那般不堪,他不过是知世故而懂人情,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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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懋淡漠言道,“用人所长,天下无不用之人,用人所短,天下无可用之人!我并未觉得万安等人不堪可用,皇上应看他们的才能是否够用!万安等人切实不是没有其他才能,但忠不足相也,你我皆知,万安为人说得好听是懂得察言观色,说得不好听那便是惯来附炎趋势!”
这样的人用不好是他的缺点,用得好便是他的长处,只端看怎么用他。
李自深瞪大着眼睛,往前逼近陆懋,“陆懋,你是在质问我?何如?你是想教训一个君王,说他以君王的以私心好恶来任用朝臣,质问他置法度于何地,置百姓江山于何地吗?”
陆懋淡淡一笑,斩钉截铁言道,“原来皇上明白啊!自古以来,圣君少而庸君多,为何,不过是君王不屈己私利,难也。”
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要任用法制,而不要仅凭个人的主观意愿去做,一切事情都应依着法制来决断,如若舍弃法制而实行人治,那么诛杀、奖赏、任用、罢免都会由君主个人的喜怒爱好来决定。
“而人的欲望总是自私而贪婪的,君主权柄太重无忌惮,则无所顾及便随心所欲,而臣下面临没有规则和标准,那么不均不公则怨恨丛生,因此,上下无事,唯法所在。”
李自深“哈哈”的冷笑起来,厉声质问,“陆懋,你是在教朕为君之道吗?你倒是能说我,可我怎么听说你难得的也徇私起来,那个茺州府的吴哲是怎么回事?”
陆懋目光如钩,嘴角微扯,掸了掸直裰衣摆,双膝郑重跪下。
李自深一惊,敛起一脸怒意,扯着陆懋手臂,拉他起身,“跪下做什么?起身!”
陆懋挥开他的手,跪着接着言道,“君王之智在于对各有专长的人材都能兼容并蓄,尽力包容他们,精心培养他们,把臣下的各种专长作为自己治理国家的资本,臣下的才能便都尽归君主所用,如置以天下人为器,君王智在于甄别其是为瓦、为陶、为瓷,善辨人之能而择其能善其用,之而已矣。”
陆懋目光灼灼,如鹰如狼般深邃的墨色眼眸摄人心魄,他虽跪着,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霸气。
许久未见他这样的眼神,李自深却无端生出一阵怀念,似乎又回到了幼年在南宫偏殿之时,那时太傅教导兄长,何为为君之道,他们二人也伴读在旁,从未想过太傅一字一句教授的,如今受益之人却变成了自己。
李自深眼瞳深眯,嗤笑一声,用力拉他的手,扯着他起来,陆懋顺势起身。
他言道,“太傅说过,逐利是人性的根本,没有人不愿意为自己尽心尽力做事,不强求他们按照我的意识安排,去做我想做而他们不愿做的事,不伤害别人的利益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是要把他人的利益为我所用。
君主恰恰要善于利用他们为自己尽心尽力这一点,来为到君王所用,天下没有不能为君王所用的人材,只看君王怎么选,怎么用!
双赢,才能给双方都带来有利,基于自己的需求和利益基础上所做的选择,才更容易让人坚持,以对方的利益为出发点制定制度,将他的利益与我们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让他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从而遵守和维护我们制定的制度规则。
陆懋薄唇微微弯起,升起一抹淡淡的释然,“太傅言,欲取反与。”
35. 浮云易散情难渡
李自深见陆懋神态有所松动,“陆柏珩,你我相交二十余年,我又如何不知你所思所虑,你在外时间多已,却不明白我的难处。”
随后他又为自己辩解道,“我知道,天下俊才为我所用,只在于我如何甄别应用。所以啊,西厂于我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他完成了他的使命,自然便是他消散的时候,不过三五年的时间罢了。”
万安等人的存在也是一样!
“皇上,你受天下万民供养,所以你就必须成为圣人。但是,二哥,我想帮你,我从来都是站在你的身边的那个人!”
陆懋恳切劝道,“所以不管我是身为你的兄弟,还是臣子,我在任何时候都支持二哥去做任何决定,即便是我认为错的!”
“可是二哥,便不为君王,一个人在此世间活着,我们都该时时明察自己,保持觉知世事洞明,为何?洞然未有所知之时,失其神智,则受制于人!”
李自深低垂下君王这颗沉重的脑袋,徒然张着嘴,却嘶哑着嗓音,喃喃道,“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不应被恐惧和逃避所控制,作出了无知莽撞之事,还认为自己理由正当!
即便就是如此,我们也应觉察到自己的无知、恐惧、逃避,这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当你你意识到问题之所在,那么解决它便指日可待。
陆懋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全天下只剩下我,还能告诉你这些,我便得告诉你这些。”
陆懋苦涩低沉的声音,却掷地有声,让李自深清醒。
李自深黯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陆柏珩,能格我心之非,惟你一人尔!你说得很对,君王不该因私欲、好恶为所欲为,那是昏君所为!但,此次我非这般做不可,我有我的理由,不过你也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付得起代价。”
陆懋目光灼灼盯着他,“那皇上,便尽管去做,我永远在你身后!”
李自深望向他,笑了,他仰躺于座,随即又从容散漫开口笑言道,“那你何时打算与那小姑娘成亲?那个小姑娘倒是十分有趣,配你也算绰绰有余!”
陆懋挑眉,“嗯”的一声,回答道,“看她吧。”
李自深“哈哈”大笑道,“怎么?那个小姑娘不愿意嫁你?既然喜欢那姑娘,便就娶了有如何?”
“何必做强迫他人之事,那样她又怎会开心,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做让她开心之事?”
李自深看着他,“你说得对!”确实该做让喜欢的人开心之事才对。
随后他又笑着言道,“我倒是说呢,偏帮着那个吴哲,还命人在他流放的路上多加看顾,原来是你泰山大人!叱,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
陆懋薄唇勾起,坐于榻上,慵懒地摆弄起棋盘,摆起一盘棋局,“我确实徇私,无可辩解。”
李自深这下捉住他的把柄了,势要把方才被陆懋讽刺挖苦、教训责骂的难堪还给他!指着他,嗤笑道,“那小姑娘今年才几岁?可还是你晚辈!你要不要脸?”
陆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笑了笑,拿起白子下起棋子来,“你是皇上必须做圣人,但我又不是!”
李自深又哈哈两声,“你倒是不知羞愧!哎,不是,你们不是还有着亲戚辈份?如何成亲!”
陆懋挑了挑眉,无语地望着他,“曲阳吴家那边与吴哲已无承嗣关系,他归了本家,现不过是曲阳吴家出了五服的旁系亲戚罢了。”
“你安排地倒是周全,那你怎的还让你岳父大人流放千里十年?”
“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无论是谁!”
李自深自己乐了一会,才坐到他对面,瞄了眼棋盘,情不自禁地也拾起手边的白棋子,下在棋局上。
“嗯,她外祖父是林道远吧?倒也恰好,我前一段时日还想起他来,这些年也着实是亏待他了,正打算诏他回国子监呢!
想来,这几年他年年拿着朕的俸禄,却在家中闲适安逸,哪儿有这等好事,这可不成,该回来了!”
陆懋眼眸深沉,望向李自深,然后一颗白棋打入他的腹地,“皇上,这是打算启用他们?”
他们?李自深捻棋,陷入沉思中,“也该……不,再等朕走完最后一局棋,且再等等!”
陆懋眉头微挑,点了点头。
李自深落下白棋,“你早些预备着成亲吧!朕可要好好赏你新夫人些稀罕东西才成,她可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竟能收了你这尊大佛。”
陆懋停下手中的棋子,此时才显露出些真切的笑意,“……我倒是想。”
是啊,那个小丫头,就似一枝盛放的桃花般踩着春色而来,夭娆如画,就那样突然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不叫人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掠夺了那一刻间的呼吸和心跳,竟叫人初见欢喜,寤寐思服,便旁生出一丝占有的贪念。
陆懋微笑了笑,摇了摇头,才把手中的棋子下到棋盘。
“其实你这样,我倒实在是很高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里充满了煞气,就像是要颠覆了世间一样!可再见你时,偏偏又生出一副满身浩然正气,满嘴都是什么为君之道、江山社稷。”
李自深嗤笑了他一番,接着在棋盘上下了一子,边笑着言道,“可惜我是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你为人啊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最是凉薄冷漠,若不是王阿嬷的遗言,你才懒得理英国公府什么千秋大业!”
“只是今日,唯独今日我居然在你脸上看到了一丝人的温度,这倒是你的十分运气。”
“嗯。”陆懋不甚在意的撇了一眼皇帝,仍正坐着,眼睛盯着棋局,手上拿着一颗棋子思索着!
“嗯个屁!”
“是,陛下的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抱一二!”然后下了一子,吃了皇帝一片棋子,丧失了那片腹地!
李自深看了看自己棋盘上的领地失了一大片,气得跳脚,“放屁!你给我滚蛋!”
陆懋挑了挑眉,淡然放下棋子,起身拱手,“臣告退”
李自深瞪了一眼阴险的陆懋,“回来,棋还没有下完!”
陆懋嘴角上扬,“棋已经下完了,皇上你输了!”
李自深看了一眼棋局,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陆懋,
“滚,滚,滚!”
“微臣告退!”
“你等着,你大婚时,朕一定送你一份大礼!”说完,李自深还朝陆懋阴险地笑了起来。
陆懋可有可无般道,“谢主隆恩!”他想了想,又道:“皇上,下次再召见她,请先告知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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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自深眯起了眼前,哼哼了两声,“知道了!对了,柏珩,昨日……伤得可重?身子无大碍吧?
陆懋冷然启唇,“无妨。”
“刺杀之事,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懋打断他的话,“二哥,我知道!你不必多说,我明白的。”
李自深抬头望他,“哎,是岁数大了的缘故吗?怎的她现在越来越会无理取闹了!民间妇人不是都会有这样的一个情况,不管平日里多温柔可亲的人儿,到了四五十这个阶段,便是十分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只想朝丈夫打杀性子。”
李自深说这上头,是拦都拦不住,随后进殿给陆懋奉茶的保敏,此刻是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或者是耳聋眼瞎也好,他僵硬着身躯给陆懋恭敬的递上茶盏。
皇上啊皇上,你可悠着点说话!这人,可是在外头听着呢,可他却不敢告知皇上,因为殿外之人不许啊!
陆懋接过茶盏,悠闲地饮了一口,“你说这样的话,回头她知道了,更生气,你便再不要想安生。”
李自深嘴角一僵,“呃……这话要不算是你说的,反正她都要杀你了,不怕多这一条是吧!保敏,你说是吧?”
保敏也僵住,“呃……”
陆懋很是淡然,又饮了一口茶,“她会知道的。”
“哎,罢了罢了,闹吧闹吧,一辈子了还能怎样?”李自深见陆懋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甚是无奈,真心希望他也有这一日才好呢!
李自深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今天叹气的次数真是比以往一年加起来的都多。
随后又嗤笑一声,“我也不知该与你说什么,都显得尴尬,你就看在自小她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吧!”
“我知道。”
-
陆懋的脚方才踏出乾清宫的大门,却看见了万珍似乎已然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样子。
万珍推开拥在身旁的侍女们,又挥开陪侍在陆懋傍边的保敏,“滚远些。”
保敏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答道,“是,娘娘。”
侍女、宫人、太监、侍卫也皆往后退到阶下一射之地,
万珍珠钗轻晃地走到陆懋的跟前。
陆懋双眼空寡,微微躬身拱手,以作请安,“微臣恭请贵妃娘娘金安!”
万珍定定地盯着他,“是我要杀你!”
众人听了万珍此言,皆僵直着身子,低垂着脑袋,佯作眼瞎耳聋,不听不语。
陆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答道,“珍姐,我知道。”
四周皆静默无言。
万珍的眼眸中却似有万言在流转,一瞬之间,却又敛起眼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对吗?”
“知道,可是珍姐不该拿自身冒险,二哥会生气的,您知道您在二哥心中的位置有多重!”
一声嗤笑,万珍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你二哥早就不是你以前的那个二哥了!”
随后她昂首向前,领着一群侍女宫人,洒然进殿,连通报一声都不必。
有什么好说的,他那么聪明,必然比她还早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万珍跨步越过门槛,进了乾清殿,见了李自深,她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36. 情惘惘两袖空空
“珍儿,你应该知我为何唤你来?”
万珍今日是故意身着皇贵妃大衫霞帔,头顶九翟冠二顶,满头珠翠花鬓前来乾清宫。
进了门来的她,“碰”地一声跪在地上,只是脖子埂着,头转到另一边,就是不去看李自深,“皇上唤我来,我便来,自然皇上要打要罚要杀,珍儿领旨就是。”
李自深歪头去就她,“起来,看着我说话。”
万珍又扭着头转到另一边,冠顶的一对口衔珍珠金凤步摇,随即转头的动作,叮铃铛啷地作响。
李自深拉着她起身,看着她这一身着装,也看出她的故意,却无可奈何,“你这又是作何打扮,不年不节的,穿着劳什子的诰命大衫做甚,不嫌累得慌!”
万珍倒是看向了他,眼睛里满是不愤,“皇上要我来,不就是要我给陆懋赔罪填命吗?我这不是来俯首认罪了吗!我大妆而来,也省得我死了还劳烦你们帮我打扮,直接下葬了岂不干净。”
李自深气了个倒仰,猛拍了一下她的手,“这说的什么话,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个忌讳!不过是要你来认个错,怎的就要了你的命了,你的命要是没了,我的命不也没了!”
万珍扯开他的手,“你可少说这些话吧,回头言官又来批我,我可承担不起!还有……”
她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我哪里就一把年纪啦?啊?”
李自深噗嗤笑了一声,“是我,是我一把年纪!”
随后,忙转移话题,可不敢再纠结在这个年纪的话里,“何况,他陆懋敢拿你填命,我弄死他!”
万珍呵呵了一声,“你可拉倒吧,你与陆懋那是生死莫逆之交,是兄弟,我算什么?”
李自深又去拉住她的手,“你明知我与陆懋生死莫逆之交,你也知他对我的意义,何况当年,你也是与我们一同面对了风风雨雨,你也说过他就与你弟弟一样,如今你又如何对他下得去手?”
万珍再次扯开他,“是啊,他就像我弟弟一样,当年若不是他帮着咱们两个,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如何能护住你不被那起子人欺负,没有他,恐怕我们早死了,我念他好,可你呢,你如何回报我们的?你把我们放在了对立面,这不就是你的帝王权衡之术吗?”
李自深皱起眉头,“我如何把你们放在对立面?我们夫妻几十年,你便是这样想我的?我对你们用帝王之术?什么狗屁权衡?什么狗屁对立面!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的兄弟,我何需对你们这样!”
万珍嗤笑着转过头去,随即收了笑转回头,一脸怒意地盯着他,“哈哈,你是在骗我,骗他,还是在骗你自己?自从您当了这皇帝,你眼里还看得到谁?我是你的妻子?李见深,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皇太孙殿下没有死对吧?你却从来瞒着我!”
“兄长之事,你如何知道的?万珍,这些都与你无关——”
万珍抢白道:“是与我无关!那你也别管我怎么知道的!”
李自深黑了脸,“你放肆!”
“我放肆吗?李自深,当你在意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你时,你就知道你今天这皇帝当得有多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比父皇更想当皇帝,你比你父皇更害怕太子和太孙殿下的衣带昭。”
李自深忍无可忍,往前走了一步,“你闭嘴!”
“李自深,当初你为何还要娶柏珩的姐姐?你纳他嫡长姐为妃,不过是不信他,想要拿捏住他罢了,你当他是兄弟?笑话!”
“你把他放在那个烈火烹油,万人妒恨的位子上,转头你要扶持起兵部,扶持起西厂王直来,你给他权又怕他夺了你的权,你说我要他的命,你又何尝不是?”
难道她派的人不都是他给的人吗?他会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李自深你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是在骗你自己,还是以为骗得了我?所以说他俩还真是俩夫妻,一样的要他命,一样的坏!
“可这些我都不在乎!你知道我的,我也不是不能那等不能容人的人,但是在这后宫里,谁都能活,可唯独她敬妃非死不可!她敬妃与我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不拉他陆懋下马,我如何对付敬妃?”
李自深眼里已带上了八分的怒意,“万珍,我让你闭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万珍气却更盛,“狗屁,李自深你跟我说后宫女子!我对你而言,只是你后宫的女人吗?”
此话一出,如同兜头一瓢冷水,浇在了他的心上,八分的怒意也变成了十分的无可奈何,“珍儿,你怎可如此放肆!你这样的话给外面的人听了去,又得向我参你一个干政的罪名!”
“你要明白,我不只是你的丈夫,陆懋的兄弟,我还是大顺江山的君王,我得为这国家的黎明百姓谋福祉,为江山千秋万代算计,若我为了与你们的私情,负了百官,负了百姓,我又有何颜面再当这一国之主!陆懋明白我,你却不明白吗?”
“是啊,我不明白,明明是你承诺的,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护我一人,为何你做不到!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在你的后宫里面!那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为何,为何你要守护的人那么多?”话到最后,她都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他也有些气恼,“你不明白吗?这些我早就跟你说过无数遍了,她们不过是后宫,我需要她们来稳固江山之用,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我要护住你,给你荣华,就必须担起这份责任,你不懂吗?”
万珍哈哈笑了起来,“责任?陆懋倒是懂你,为你效忠,可既然他是你最信任的人,那为什么要有敬妃的存在?你信他吗?哈,稳固朝堂?不过是你贪恋权势的借口!”
李自深敛眉冷笑,她历来聪慧,朝堂上的百官都未必有她看的明白!纳敬妃的事,确实是有其中的利弊权衡,他当初登基,各方势力不稳,还有废太子余党未清,为了牵制多方势力的缘由,只能让陆懋挡在前头!
可如今的英国公府权柄太重,又绝非好事!必须有所牵制,而最好的人选就是英国公府的嫡派敬妃和陆忠,两派相争此消彼长,方能削弱英国公府的威势,也所以才有了陆询为英国公世子的安排。
陆懋是他交命的兄弟,他只放心他,正如他不计得失的支持,便是从来都懂得他的困苦。
万珍却睥睨地望着他,“李自深,我问你,所以你是真心要立她的儿子当太子是吗?是吗?”
“这就是你要刺杀陆懋的理由?”
她质问道,“你没有否认!李自深,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敢说,你敢说你没有让李宥极当太子的打算?”
李自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微点了点头,“是,有,宥极不管是性子或是才智都适合当下一任的大顺朝之君主,你知道,杌儿和棆儿只有守城之能,而无守国之才,槟儿倒还小……”
万珍怒瞪着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但我告诉你!谁都可以当太子,就她的儿子不行!这就是我要拉拢你的朝臣,杀了陆懋的原因!你不明白吗?”
李自深也怒斥道,“万珍,朝堂之事岂可儿戏!大统之承继也非你可左右!”
万珍扯了扯嘴角,“好,朝堂大事是吧?所以,由他李宥极继承大统,你不怕英国公府权势不够大?”
“珍儿,你果真聪明,比那帮朝堂上的庸庸碌鬼都聪明,你想得不错!但我也要告诉你,宥极当太子之时,便是英国公府的权势消减之时,英国公府不能成为未来大顺的后患。”
李自深叹了一口气,垂下的眼眸掩住了那一抹冰冷,当然,宥极继任皇位之日,也该是敬妃与他一同去地下之时。
这一切为的都不过是大顺江山的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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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珍怔着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还想着你死的时候带着她,是也不是?你死的时候只能带着我,你敢带着她!”
李自深“哎呦”一声,笑了起来,拉住万珍的手,“我的珍姐儿,你怎的没明白我的意思,傻不傻?”
万珍委屈巴巴地死瞪着他,不说话,但也果然反应过来李自深的意思。
李自深搂过她,又说道,“何况我怎舍得你陪我去死,我如何下得了手去,想到谁敢在我死后伤你,我便是做鬼也弄死他去,必是能护得你万年无忧了我也才敢死啊!”
万珍哭腔着嚷道,“还不知是谁先死呢!我长你那么多岁数,我死了你都还没有老呢!”
李自深紧皱着眉眼,“不许说这样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你能说,我不能说啊!”
李自深笑了起来,“不能!”
万珍又拍了他一下,随即破涕为笑,想了想又嗤笑了下,陆妩啊陆妩,你与我斗个死去活来,你以为你弄死了我的儿子,你的儿子就当上了天子,你就能当太后?笑话!
“三郎,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冷哼了一声,“她说,姐姐,皇上竟然给我儿取名“极”字呢,皇上这是要给我极儿多大的期望呢!我好怕他承受不来,日夜担忧着呢!哈哈哈,李自深你说她可笑吗?可恶!我儿子连个名字都还没有……”
还未说完,她又哽咽住嗓子,再接不下去话来。
“珍姐儿……”
万珍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嚷道,“我随即给了她一巴掌,哈,欺辱我,她敢!”
李自深看她满脸的怒意,怜爱地笑了起来,又去拉她的手,“嗯,打得好,你是妻,她是妾,她若待你不敬,你便该教训她!”
万珍还是扯开他的手,“少跟我拉拉扯扯,我哪里是你的妻,王皇后才是你的妻!”
李自深又笑了笑,“她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后宫之事哪样不是你说了算的,她敢与你争?我可有置喙过一二?”
万珍白了他一眼,“那你便让她来管,我明日起便把凤印交还给她,我还懒怠去管你的后宫呢!”
“诶,诶,不许如此啊,后宫由你打理我才能安心。”
万珍又朝他翻了翻白眼,“所以,陆懋也知道你的打算?陆懋果真是你的好兄弟啊,他对你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你却这般对他和他的姐姐、侄儿,他居然无动于衷?他是傻吗?”
李自深却没有生气,“珍儿,你何需用如此刻薄的言语来讽刺我们!陆懋与我的志向,不过是想要保大顺朝万世无忧,他与我同上过战场,你我也经历过那场争斗。”
父皇……皇伯父、兄长都皆因这场争斗你死我亡、分崩离析!甚至差点丢了大顺朝江山的百年基业,他和陆懋推心置腹,都不过是不想再看到这些罢了。
万珍眼睛里藏着一抹黯然,“哈,你们好大的抱负,你们好多的理想,却全然不理会我们这些身后的妻妾家人!可我们这些女子啊,心里眼里只有你们……我只想有你!我也想,你只有我!”
李自深也黯然一笑,他做这些,也不过是不想他与父皇为万人耻笑,说是还不如废太子和太孙殿下罢了。
毕竟这皇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
“不是,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你没有抢他的!”万珍此时却万分地维护着他。
李自深见她这么多年了,还是总无意识就是要护住自己,心里不是不烫贴,不愧疚的,是啊,她再聪慧,也是一个小女人,所求也不过是丈夫心里眼里身边只有着自己罢了。
他眼里满是释怀,笑着言,“是啊,抢来抢去,这本也是我心里的结,早年看不透,害了不少人的性命,现在想来也确实对不住他们,还有林太傅,朕,也实在愧对他啊。”
37. 雨打竹林窗外音
雨打竹叶,在窗外淅淅沥沥了一整日,陆懋坐在书桌前处理着公务,小厮在一旁磨着墨,“姑娘这两日过得可还好?”
王妈妈站在一旁,“回二爷的话,姑娘这两日或是跟二姑娘一起帮着大姑娘绣嫁衣,或是就在房里看看书。”
陆懋微勾起嘴角,“嗯,幸苦王妈妈多照顾些,小丫头总是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或许,等会再去看看她?不知,她可想好……
陆懋低头一笑。
王妈妈爷笑得和蔼,“二爷这是什么话,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而此时,在英国公府东正院院门口处,在守院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一名宫里的小太监匆匆而来,低眉垂手的立在书房门前静候着,眼睛不敢偷瞄里面一眼,只是耳朵竖起,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一位身穿黑色直裰的男子向内禀报的声音。
严松正神情恭敬肃穆的站在书房门口,“二爷,印公遣了人过来!”
屋内寂静了片刻,然后传出来一句,“请进来。”
“是!”严松在门外弯腰恭敬地答了。
随后书房的门开了,王妈妈出了来,朝二人点了点头致意。
严松也朝王妈妈行了礼,才迎了小太监进去,“公公有请!”
小太监弯低了腰进了屋内,恭恭敬敬地走到陆懋的跟前,“奴婢给国公爷请安!”
陆懋手握狼毫,甚至未抬眸望他一眼,“怎么?保敏要你过来是有何事禀报?”
小太监在宫里仗着干爹的势,自来是横行霸道的,可如今在陆懋的跟前,却也只能战战兢兢地伏低身子回话,“国公爷,干爹要奴婢过来禀报国公爷,今日皇上与贵妃娘娘发生争执,恐是因皇上预立二皇子为太子之事——”
陆懋抬手,阻止了他的话,“不必再说了!你回去告诉保敏,就说我都知道了,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小太监愣了愣,“可是,干爹说了皇上今日所言事关国公府和您的……”二皇子为太子,那以皇上的性子,怎会再留外戚壮大!
陆懋怎会不明白李自深其中的含义。
“我说我知道了!”陆懋轻轻抬眉,眸底一抹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威慑力。
“是,谨遵国公爷令!”小太监不寒而栗,赶紧恭敬地告退出去。
严松担忧地看向陆懋,“二爷,万一皇上真的……该如何是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二爷还去见姑娘吗?”
“……”陆懋拿着狼毫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许久之后,才把笔轻轻放到了砚台上。
“见。”她若是答应了,那他便是违抗圣令也会为她留住国公府,护着她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她不答应,那就……随他们的心意吧!
-
淅淅沥沥的细雨下在了季秋之月,本该是花盟主驾到,花开遍地黄金甲,一场秋雨,繁花零落成泥。
吴锦婳蜷依在美人靠上,在雨窗前,手持着书卷,看的是宋人清真居士的诗集《片玉集》,其中一首《鹤冲天》。
吴锦婳轻声念道:“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清音迂步轻缓的进了屋来,一手还抱着一瓮插满了,开得正艳的团菊,暗暗淡淡的紫、融融冶冶的黄、亭亭如玉的白,一团锦簇,煞是可爱。
她把花瓮放在了屋里的大案上,看着似要渗进书里一般的吴锦婳,无奈地笑了起来,“姑娘,在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说着话,便也走了过来,伸手探了探茶杯上的温度,赶紧吩咐小丫鬟即刻换了热茶来,“姑娘,可不能再随便喝这冷茶,仔细受凉!”
吴锦婳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卷,伎起鞋子,“哎呦,我知道了,小管家婆。”然后又指了指放在案上的花,“那里来的开得这般好的团菊?我还以为都被这场雨打落了呢!”
“这府里哪个没有,也断不了姑娘的,”清音把花抱到吴锦婳的眼前来,“这是王妈妈吩咐奴婢在暖房里剪了抱过来的,说是下雨天姑娘也没法到外头去赏花,不如送到房里来给姑娘看着。”
吴锦婳拿起一支团菊,低头嗅了嗅,并似有似无的花香味道袭来,唇角的笑意也遮掩不住。
月泷掀帘子进来,“姑娘,门房那里传了话进来,说二爷来了,在院子外,想见见姑娘。”
吴锦婳怔了证,“好,请二爷进来吧。”
陆懋走了进屋里,看见了小姑娘粉绿衣裳,风带裙摆飞扬,绿妒轻裙,如一枝绿叶衬粉桃花儿。
她起身,“二爷。“
陆懋见她眼角眉梢处微微的笑意,洋溢着一丝淡淡的暖意,似能赶走世间所有的阴霾。
让陆懋麻木的神经有一瞬间跳动了起来,“妙妙。”
两人一刹那间相视无言,吴锦婳有些羞恼地道,“二爷……来寻我有什么事吗?”
陆懋若有似无地虚护了护她,“坐罢,”又朝她温和地低笑着,“就说想来看看你。”
她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起身,“……二爷要喝茶吗?我让丫鬟去……”
陆懋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等等,不用喝茶,我们就坐着聊聊天。”
吴锦婳噌地一下又红了小脸,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二爷想要跟我说什么呢?”
陆懋又笑了下,朝吴锦婳耳边低下头去,又在离她耳边一寸之外克制地停住。
他的声音有些轻,若有似无地便在吴锦婳耳畔边划了过去,“妙妙,你想好了吗?”
吴锦婳侧着脸,微微避开他的气息,“二爷,我想要去看看……”
“……看看?看看什么?”
她抬头看他,“我想要回家看看父亲,然后安顿好家里的事物,该变卖的就都变买了,换得的银两一来打点父亲上路,二来家中仆人随不多,也跟随了我们家许多年,总得为他们寻一个出路!”
“我家现已不是官宦人家,我也不再是什么官家闺秀,我在内宅长大,总想着要出去走走看看,在这山川湖海中多一份见识!”
陆懋沉默了许久,只是一昧地望着她,他不想放手,他不知道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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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是否还会再愿意回来!
吴锦婳也顿了顿,又笑着说道,“二爷无需担心我,虽则身在异乡,我也会保全自身,我有我娘的嫁妆银子,去聘了镖师陪同我一同走访各地,想来也没甚危险。”
陆懋隔着桌子看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五指已深深嵌进掌心里,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欲念!
许久之后,他低头缓缓地说道:“好,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我……都愿成全。”
吴锦婳看着他,咬了咬下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懋深吸了一口气,也罢,如今这般严峻的形势下,
她留在京中,留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危险的,离开了也好!
“你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但保护你的人由我来安排,不然我不放心。”
她蹙起眉,“二爷……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有些害怕!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
其实一开始她就是喜欢他的,她也知道他亦喜欢自己,不然她又如何会只在他面前那般肆无忌惮,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可,她不想像她母亲一样,她没有那样义无反顾的孤勇,或许她终究更爱自己一些,不愿意为了一个喜欢而拿终身去冒险,她还是更想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被狭隘在这个家庭、身份、规则久已,她总觉得自己该去看看世间广阔天地,方才能突破自我的屏障。
陆懋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第一次这般亲近的接触,让两人都为之一颤,吴锦婳侧着脸轻颤着,不敢看他。
陆懋却强势地把她的脸转向自己,“妙妙,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子,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你不愿意接受,但我还是自私地想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不想放开你的手,可我更不想让你难过,所以你就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事,我只要你知道,永远都会在你身后护着你!”
即便这会让他感到无比痛苦和难过,他紧紧绷住内心那根将断未断的弦,克制着心痛!
下一次,再见着这个心爱的小姑娘,会是什么时候呢?还会有……那个时候吗?
朝堂局势已陷入水火,自己也将沦入这矛盾重重,兄长的身份想来也瞒不了多久,将来也不知能不能护着她,护着国公府的众人,总还是要早做打算的。
也好,以其让她再次陷入危机之中,还不如把她送走!也好,也好……
吴锦婳却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和种种打算,“二爷,我……”我欣喜于你的喜欢,暗自窃喜自己在你心中的独特,甚至总是利用你的喜欢,丝毫不耻利用你为自己解决危机和问题,所以,我才是那个最自私自利的人。
所以,“二爷,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我……得先去找自己,见自己!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带着疑惑,我如今很多很多的困惑和迷茫,我想……可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等……”
你看,她就是这么的自私!
可陆懋却轻轻捂住了她的嘴,笑了,“我明白,我等!”
吴锦婳望着他,然后低头,也轻轻地笑了。
38. 花落成簪可缓归
芦山居院内外的众婆子丫鬟一阵忙碌,里里外外搬抬着行李箱笼,众人来来去去络绎不绝忙碌着,不断地把各式行装装到外院前门的马车上。
等一切收拾妥当,吴锦婳站在院子外,回头望向身后庐山居,竟也生出来一丝舍不得,她收回眼眸,任由吴妈妈关上了院门。
清音和吴妈妈挎着包袱,跟着她的身后,吴锦婳却一走一回头,望向了东正院的方向,他也没有想着要来送送自己吗?
吴锦婳低下头,叹了叹气,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自己想走的,如今却又怪人家不来送,她摇头笑了笑,仰头往外走去,“走吧。”
吴妈妈看着眼前的姑娘,叹了叹气,她上前一步,走到姑娘的身边,“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吴锦婳看向吴妈妈,“嗯?妈妈所言为何?”
明明就那么在意,却仍要佯装着不在意,又何必执意去做那明明会很幸苦的事情呢!终了,若是两头空又该如何是好?
又有那个男人愿意永无止境地等着,日日守着都还要出去寻那些新鲜野花野草的,何况这无名无份的放任着!
“姑娘明明就也对国公爷有意,为何不就这样相伴一生多好,国公爷也是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却仍能束修自好,又喜欢姑娘,于姑娘而言是顶顶好的良配,姑娘该好好把握才是!”
吴锦婳捂嘴笑了,“妈妈的意思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是吧?”
“姑娘这话倒是话糙理不糙!是这个意思!”
吴锦婳抬头望着天空,“嗯,二爷人确实很好,自来对我也很好,总是把我护着身后,从不让我受一丁点的委屈和伤害。”
“那可是呢!那姑娘都明白,怎么就不好好把握住呢?”吴妈妈也激动着急了起来。
吴锦婳抬着头侧眸看她,“因为我自己也很好,他喜欢我是因为我很好,我很明白我人生的每一刻该去做什么,不是因为我的外貌或是什么贤惠端庄这些外在形象。”
如果她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变得不是自己,妥协将就成为内宅的国公夫人,那么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陆懋,都不会再喜欢这个人,你得先是你自己,再谈爱别人!
“姑娘,婆子不明白?”
吴锦婳浅浅一笑,“女子喜欢上一个人总是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所有身心交付,这样的真心其实很值得被珍惜,可是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所以总会被伤透了心。”
“而上天这样的安排,不过是想要告诉我们,姑娘,你要先爱自己啊!这个世间最值得爱的人是自己啊!你要先极度地满足自己的内心需求,对自己最好!那么别人的爱才是加法,而不是减法!”
“妈妈,他明白我的,正如我明白他!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过得很好!”吴锦婳抱住吴妈妈,一路往前。
吴妈妈也笑了,是啊,她家的小姑娘自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也不过是白操着心罢了,这样就好!
“好,婆子自然随着姑娘的心意。”
一路走去,满园子花开到荼靡,竟是一树的繁花相送,吴锦婳坐上青蓬软轿,出了外院,月泷已经在马车边上等候已久,车夫放下脚踏杌子。
吴锦婳上了马车,月泷帮她掀开马车帘子,然后,一眼便见到了端坐在马车正中央的他。
一袭暗紫色的银丝祥云纹蟒袍,腰系玉革带,外披着玄色氅衣,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他朝她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妙妙,我不放心,送你走一程。”
一瞬之间,吴锦婳眼眶竟有些泛红了起来,“我以为二爷……今日不在府里呢!”她终于,颤抖着伸出手去……
陆懋修长的手指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把她拉进到自己跟前,“我怎么可能不来送送你。”
“嗯……”艳绝俊美的容颜乍然现于眼前,吴锦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漏了一拍。
她那直勾勾的眼神,一副被他魅惑住的呆呆模样,让陆懋眯起眼眸,伸出左手扶上她粉嫩的脸颊,另一只手掌住她的腰间,轻轻地,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上她唇。
很轻、很浅、很温柔。
吴锦婳傻愣在原地,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眨巴着那如羽扇般的眼睫,痒痒地扫在陆懋的眼睛上,让他情不自禁地加深了些这个吻,缱绻交融。
许久之后,久到拴在马车前的马儿都不耐烦地顿着马蹄时,才惊动了俩人,吴锦婳霎那间推开了他,她侧过身,强压着咚咚乱撞着的心跳,手指蜷缩着禁不住抚上自己的唇角。
陆懋亦深吸过一口气,暗自压下心中的欲念,他牵过她的手,让她在身旁坐好,帮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襟,低下头,看着羞涩地浑身都缩了起来的她,嘴角微微上翘,他亲昵地在她耳边悄声低语,“吓着了你?”
他的声音低哑,眼眸流转着春光,摄人心魄,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其中,吴锦婳侧过颜,不敢再看他。
他轻哑一笑,敲了敲马车,示意外面的众人出发。
严松等随从横跨上马,在旁还手牵着一匹黑马奔跑在前,丫鬟婆子上了另一架马车,众人一队数十人三辆马车,启程出发。
吴锦婳乖乖地端坐着,实在羞涩地抵不住,低垂着头,“二爷今日怎的不用上朝吗?”
陆懋侧着脸笑着看她,“你如今是一眼都不愿看我吗?
可吴锦婳却怎么都不敢抬起头看他哪怕一眼,耳尖早已红透,陆懋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半掩在漆黑如绸缎似的秀发中,是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敛下的眼眸间潋滟得犹如一江春水。
他唇边的笑意温柔溺人,他轻轻挽起她垂落着的发,抚过那发着烫的耳畔,“你要走,也不知何时归家来,总得给我留些念想不是,所以,可不要生我的气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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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吴锦婳呢喃着。
他俯下身再次靠近,“没有什么?”他那滚烫的气息在她的耳廓划过,引起她肌肤的一阵战粟。
“……没有生气。”她轻轻地抬眸,匆匆扫了他一眼,可只这一眼,却差点儿让她的心都停止了跳动,只因那双纤长的眼睫中流露出的潋滟风情,能一瞬间就把人的呼吸都夺走。
她心里暗叹,真是个惑人的男妖精!
他满眼蔓延开来的笑意,刹那间透亮了他的整个人生,如破除黑夜的第一缕晨曦。
因此,他舍不得,舍不得这个让他的人生都发着光的姑娘离去,可他仍然要放手,所以他只能谆谆嘱咐着,希望这个姑娘能对他心爱之人,好一些,再好一些,好叫他不止整日整日地悬着一颗心。
“在外头不比家里,不可莽撞行事,我把王妈妈和严松都留给你,有事就吩咐他们去办,还有月泷不可留开你身边半步,去哪里都要让人跟着,与人发生了冲突不要害怕,拿出气势来,万事都有我在,你只要护住自己的安危即可……”一字一句温柔却也啰嗦。
这样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下,加上那哒哒地马蹄声,一摇一晃如同幼时地摇篮,吴锦婳慢慢地就被诓睡着了,她的脑袋一晃差点儿就撞上马车框壁上,陆懋瞬间伸出了手垫在中间,护住了她的头,然后轻轻地搂过她,让她靠进自己的怀里。
她便也安心地依在他温暖的怀中熟睡。
一路很长,可终有分离的时候,眼看着马车已然出了京都近畿许久许久,再往前走就该走到保定附近了,那今日陆懋就得漏夜快马回京了,不然便实在赶不上明日的早朝。
严松正担心着,马车内已发出了指令,车夫缓缓拉着马车缰绳,马车慢慢停下,陆懋掀开马车的帘子,下了马车。
吴锦婳也即刻便跟着他下了来,眼眸中盈满了不舍和歉意,“二爷……”
陆懋回头,皱起眉,“太阳下山便要起风了,你下来做什么,”说罢,赶紧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在她的身上,仔细地为她系好衣襟上的带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把身上的氅衣解下批在她的身上,这样的温暖会软化人心似水,“我有衣裳,你回去骑着马回头着了凉可如何是好!”她伸手想要解开带子。
却被陆懋紧紧握住了手,“不要让我操心,我无法陪在你身边,陪你去游历山河,便让这衣裳代替我,护你免于夜里的寒凉,可好?”
吴锦婳的双唇微颤着,眼眸中盈满了泪水,“二爷……”
“若是觉着累了,就回家来。”
温柔的嘱咐在耳畔,让她无法自抑,颤抖着的双肩被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好好的,我回去了。”
他转身离去,上马,迎着夕阳急奔而去,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捆绑住这个小女子,日日夜夜地捆绑在自己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39. 犹记亭前花下见
自远处快步且无声的脚步声行来,一个小厮在高律的身前停下行礼,回禀了句话,便复又退下。
高律缓步朝翠湖畔的湖中廊亭处行去,他停在廊亭外,“二爷,”高律的声音响起。
陆懋执起茶盏,饮了一口,脸上的面无表情说明了此刻他的不悦,“说。”
高律头垂得更低,自从吴家姑娘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二爷便是只要有空就坐在这里喝着茶,严松要是在的话,按着他跳脱地性子,定然会跟他偷偷嘲笑二爷这是在睹物思人,可惜,这次他也跟着姑娘去了兖州府。
“太夫人派人来传话,问您可进了晚膳?说今个儿田庄里进了新鲜四腮鲈鱼,现清蒸了吃甚好,想请二爷过去尝尝。”
陆懋嘴角微微上扬,讥讽一笑,停顿片刻,淡漠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你且去回话,说我就去。”
“是。”高律退下。
陆懋这才起身,捋直衣摆,径直往西正院行去。
待到陆懋走到西正院,李妈妈早已在垂花门外等候多时,见到陆懋远远行来,忙一个箭步上前,伏身给陆懋行万福礼,“老婆子给国公爷请安!”
陆懋抬手示意她起身,“李妈妈何需在这边等候。”
“能在此候着国公爷,这是老婆子的荣幸,还请国公爷赐予老婆子这个荣耀才是。”
陆懋眉头微抬显出几分不耐烦,冷然地撇了一眼李妈妈,肃声道,“罢了,进去吧。”
李妈妈慌忙跟随在陆懋之后,却又于前厅拦下陆懋,有些涩然地禀道,“国,国公爷,请先容奴婢进屋通传一声!”
陆懋顿下脚步,眯了眯眼睛,冷冷一笑道,“妈妈,请吧。”
李妈妈即时伏低身子,胆寒道,“回国公爷的话,这几日太夫人身子上有些不太舒爽,容色凌乱,还请国公爷容奴婢通传,予太夫人片刻收拾妆容。”
陆懋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李妈妈抬眉偷偷撇了一眼陆懋,但他冷冽的背影,却无端使她背脊发凉。
“李妈妈,请通传吧!”
“是,是。”李妈妈轻步进屋通传回禀。
片刻后,便快步流星般出来,伏地回话,“回国公爷,太夫人说,请国公爷进去。”
陆懋甩袖转身,冷漠往内屋里走去,李妈妈赶紧起身,快步为陆懋打起门帘子。
她欲言又止,却进退两难。
随即又鼓起勇气,怯懦地轻声禀道,“回国公爷,是这样,太夫人这段日子以来身子不好,脾气也有些起伏,若是今日老太太又与国公爷使小性子,还请国公爷多多见谅包容才是,莫要与太夫人生气,太夫人年纪越大越似个小孩,总是希望大家哄着的。”
陆懋停住脚步,回转过头,俯视这个身体消瘦的老婆子,“李妈妈跟在太夫人身边有多少年了?”
李妈妈惊讶的抬头,又迫于陆懋身上的威势,忙又低垂下脑袋,恭敬地回禀,“回国公爷的话,老婆子为太夫人进府路上所搭救,后便一直侍奉在太夫人身边,现今已三十载有余。”
陆懋点了点头,“李妈妈对我母亲,倒是忠心……有余。”
随后便再未说话,复抬步往前,李妈妈忙又跟随在后。
李妈妈不明白陆懋的意思,却也不敢多问。
进了内屋,打扇看茶的丫鬟们见了陆懋,纷纷行礼后退下。
陆懋进到西稍间,见到孤零零地坐在圆桌前的太夫人吴氏。
“给母亲请安。”
太夫人回头看他,却不言语。
陆懋撩袍于她对面坐下,也不言语。
负责膳食的婆子丫鬟们这才鱼贯而入,传膳递菜,端茶布水。
陆懋历来不惯丫鬟婆子在跟前伺候布菜,便摆手示意她们也下去,众人皆领命退下。
陆懋方起筷夹起菜,太夫人便露出了几分的讥讽笑意,出口如利剑伤人,“难为国公爷心里还想得起我这个老太婆,今日竟能请得动您大驾,光临我这西正院!”
陆懋眉头一蹙,缓缓放下筷子,冷冷道,“母亲,这是何意?”
她紧紧地盯着他,嘲讽地道,“呵,何意?我说国公爷您有多久没有来看我这个母亲了?自我被囚在这院子里,你已足足有三个月未踏入这个院门,请问一下这位国公爷,你的孝道呢?”
陆懋神情淡漠地望向她,语气带着几分不奈,“母亲,有话直说,无需用这种罪名来压我!”
太夫人狠狠地点了点头,冷笑道,“好,咱们且不说这个,我问你,你曲阳的舅舅与吴哲除嗣之事,你为何不派个人来与我禀报?茺州府贪腐案牵连加之杀妻案件,吴哲被流放十年,又是怎么回事?”
陆懋仍是那一脸的冷漠,只听见他从容不迫的回答道,“即便我不说,您不是也知道了?”
她见他如此,越发来气,不由地又嘲讽起来,“我问你的是,为何之前不告知我,你为何任由你舅舅除了吴哲的嗣!你明明已然帮吴哲洗脱了杀妻的罪责,为何如今又被流放?”
“母亲,我国公府并未帮吴哲洗脱罪责,经三法司会审,兖州府贪腐案中吴哲无罪开释,但杀妻罪名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按法度当然该流放十年。”
太夫人大笑起来,冷冷讥讽道,“你不要来敷衍我,要说这其中没有你的授意,我可不相信,我只问你,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等不得他继续说话,她便又连声呵斥而出,“你舅舅是个没成算的,恐怕也是着了你的道吧!你不过是想断了我的后路罢了,你就是想报复我,吴家不好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占着这英国公府太夫人的位子,是吧?这便是你要的是吧?我是不好了,你现在可高兴了?”
说完,她又在心里恨道,哥哥就是个蠢货!吴家宗族倾全族之力,统共也就出了吴哲这么一个六品官,后继子孙不过是些庸庸碌碌的秀才举子。
想抬高吴家门楣,目前整个吴氏家族只能靠他吴哲,可一个好好的六品官说没就没了,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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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们吴家又该如何再培养出一个六品官?
然而吴太爷本就是乡野之人,一辈子没有出过曲阳县,乍然富贵也不过是因妹妹高嫁之故,自来依附着妹妹威势过活,见识短浅,又如何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这次吴哲一被查出了这等子要命的大事,况且这国公府此次却是不肯搭救的样子,心里十分害怕自己会受他连累,便着急忙慌的什么也顾不得的,要把吴哲除宗除嗣!
陆懋听完太夫人的话,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他朝她冷厉地道,“母亲,您总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便突破我对你预留的底线,您的猜测、您的臆想、您的恐惧、您的污蔑,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吴太夫人鼓瞪着眼睛,怒道,“我污蔑?我污蔑你了吗?什么叫我突破了你的底线?你倒是说说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妈妈在门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若再闹下去,到最后,怕又是不欢而散的下场罢了,李妈妈着急地不行,冒着被迁怒的风险冲了进去。
李妈妈上前,劝解道,“哎呦,哎呦,我的太夫人,今日庄上难得送来了这个时节还这样鲜肥的四腮鲈,您一早便起来亲自去厨房盯着下人们做的,这会子不让国公爷好生用膳,却在这里惹他生气做什么呢!”
太夫人通红了眼睛,语气略带委屈,厉声嚷道,“我如何敢惹了他生气,分明是他在惹我的气,他任由别人把我关在这个院子里,从来不来看我不说,如今还任由吴家被搓磨,那可是他的亲舅家!”
李妈妈见状,忙起筷,夹起一块陆懋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到他的碟子里,朝陆懋讨好的笑道,“哎呦,国公爷快看,我先前说太夫人就像个孩子一样,您说是也不是吧!这多大年纪了,还是这般孩子气,说发气就发气,什么都上脸,你看你看,现在还委屈上了,可是在等着您哄呢!”
陆懋闭了闭眼睛,妥协般深深叹了一口气,低沉着声音言道,“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吴家不会出事,吴太爷既然除了嗣也无甚要紧,从旁宗再寻了好的来就是了,自然也不会发生您所担忧之事,不管如何您都是我的母亲,国公府高高在上的太夫人!所以您且安心罢。”
“高高在上?陆懋,你自己看看我现在高高在上吗?高高在上的从来都是她李氏,还有李氏的儿子!哦,我忘了,你也是她李氏的儿子,不是我的!只有杰儿才是我亲生的儿子!你……”
“太夫人!”李妈妈厉声阻止了太夫人继续再拿刀子捅伤人心。
陆懋却已然阴沉着脸色,捏紧双拳,隐忍着不再言语。
太夫人全然不理会,还一昧的哭诉道,“你自幼就被抱到李氏的房里养着,她是原配,我是小妾,我即便恨得要碎了牙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谨小慎微,天天为你操心,就怕李氏对你不好,可你呢,从来不愿意亲近我,我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陆懋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次两次的、再次的、不断的上演这出母子悲情戏。
40. 风雨将袭雷先至
太夫人吴氏与陆懋对持而坐,两人都沉默不语,陆懋拿着筷子,夹起已经腥冷的鱼,无所谓地放进嘴里咀嚼着。
太夫人看着他这一副冷漠无情,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的样子,就越发地激起积压在心里的愤怒和厌恶。
她冷冷一笑,“可自从王家那个丫头死了之后,你就再也不愿意来看我哪怕一眼,哪一次不是我求着你来,难不成就因为那个王嫣,你就这样对待你亲生的母亲?”
陆懋仍旧夹起那道母亲所谓的他喜欢吃的鱼肉咀嚼着,如同失去灵魂的傀儡一般,一举一动都显得生硬。
可她忘记,喜欢吃鲈鱼的是陆杰,从来不是他。
“怎么,难不成你是喜欢那个丫头?我可真是看不出来你会喜欢那样骄矜的高门贵女?不过,你从来就是这副冷硬死板的模样,你早该告诉我你喜欢这丫头呀,那我如今也能为你满京城寻着这般的女子来……”
他缓缓放下筷子,“母亲,够了!”
“不够,我就是不满意王家的那个丫头,我恨她们,她们这些所谓的名门贵女,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她以为她是王老太夫人的侄孙女,我就要高看她一眼吗?”一个小小的王家女就敢看不起自己,那她便让她做自己的一把刀!
骄矜的小女子,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能把她哄得晕头转向,自以为自己的爱能感天动地,她只是稍加提点说陆忠的孩子或许在往后终究会有碍于她孩儿的前程,她便极度配合自己,把那一碗堕胎药端到了徐氏的眼前。
徐氏痛得死去活来时,她的内心无端地就觉着真痛快,他们这些名门闺秀也不过如此,你看,人在面对死亡时所受的痛苦也是一样的,并无分别,这才公平!
所以王嫣被那个以礼仪诗书世家传世的高贵王家处死的时候,她可太开心,你看,不过都是一帮虚伪的人,谁又比谁更高贵了?
她恶毒吗?她从来承认自己的坏,毕竟她就是他们所说的卑贱之人啊!可这难不成就只是她一人的错?笑话!他们英国公府里的人、王家的人,又有哪一个是良善之人?
她王嫣若是个良善之人,又岂会上她的当,他陆忠但凡把自己的妻子放在心上,会让自己那么轻易便堕掉那个胎儿?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徐氏的痛苦,因为他也有他不可告人的欲望,他一样不甘心属于他的东西属于别人。
那么他们与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众人皆知下做的选择!所有人都有罪,王嫣也是死有余辜!
他的神情阴鸷冷漠带着寒冰,“所以呢?你们都是受害者,你们都没错?一个孩儿,一条人命,就如此轻而易举消失在你手里,大嫂终身不孕,在你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对吗?”
王嫣确实并非良善之人,王嫣被母亲操控,确实可恶,可她罪不至死,诱惑人心之人才最可怕。
母亲多厉害啊,滴血不沾,杀人于无形,还让人寻不到一点错处,所有的罪责都让王嫣来承担,王家惶恐不安,为消陆忠和敬妃的责难,当晚王嫣便被病故了,当他公务出差回来时,已然来不及。
他自来对情爱和婚姻都持无所谓的态度,祖母需要他娶那个王嫣,他便娶,至于她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并无所谓,可就因为他的无所谓,所有人都在往他的身上扎刀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从他出生起,就好像都欠了他们所有人的债。
母亲说她的痛苦都来自于他的出生,祖母说他得了这个爵位,所有以必须负起国公府的责任,嫡兄长和长姐觉得他抢了属于他们的一切,王嫣因为与自己的婚约平白丢了性命,所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烦透了内宅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简直比着朝堂之中还更加更加令他厌恶,索性他也就淡了成婚之事。
“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太夫人这一句义正严辞的反驳和无力辩解,都却让陆懋恶心至极!他早就看透自己母亲的本质不是吗?
“为了我?母亲,您扪心自问,自幼可是我不亲近你?你有何时不是抱着搂着陆杰的?从小到大,无论我得了什么好的东西,你都要我让着陆杰,你只会在我面前哭你和陆杰在这府里的不容易,你真的有哪一刻考虑过我的立场?”
你真的想要我成婚吗?未必吧!母亲,你恐怕巴不得我不成婚,最好一辈子都没有子嗣,不然这么多年,按照她事事都要操控的心性,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干预?
她从来不会关心他是好是坏,找他来也不过是有事求他,抑或是为了陆杰、陆谌罢了,母亲,你又为何不愿意承认,如果可以,其实你更想要我把国公府的爵位让给陆杰,而不是给你的孙子陆谌吧?
可他问不出这一句话,显得自己多么的缺爱和廉价!
她不在意他过得好不好,无所谓跟自己议亲的那个王嫣的死活,恨不得大哥大嫂无后,甚至暗自庆幸他多年不婚吧!那便如你所愿又如何!
“不是的,懋儿,当初李氏那个贱人抱走了你,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彻心扉吗?后来李氏死了,王老太夫人又来要走了你,可是你父亲全然不顾我的痛苦,好在有你弟弟聊慰我心,所以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致使我们离心离德,不然我们何至于落得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总是别人的错!
陆懋阴沉下脸色,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是争不过便哭惨,狠不过便扮可怜,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该忍够了。
可是他那隐忍厌恶的眼神,却似一把利剑,猛地戳穿了太夫人的心,疼得她厉害,疼得她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疼得她只能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你祖母和父亲都嫌弃我是个妾,不让我养你!如今你也厌弃我吗?”
见她如此的痛苦,陆懋的心又裂开了一丝丝缝隙,“母亲,为何你总是把错归结到别人的身上!永远都是别人的问题!可是,我们的问题从来不是别人造成的!我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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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没有要厌弃你,你是我的母亲,永远都会是……”
吴太夫人顾不得听他说完话,连忙抓住他的手,“那你不许把爵位让给陆询,他是李氏的孙儿,我凭什么把爵位给他,这个爵位是我们谌儿,还有你把吴哲召回来,还当我吴家的六品官,还有……”
陆懋笑得很悲凉,慢慢挣脱开手,“母亲,我到底算什么?”
太夫人瞠目欲裂,震惊又恐惧地望着陆懋,“懋儿,懋儿,你听我说……”
她声声的呼唤,却再也得不到一丝的回应。
陆懋冷漠地起身,“若母亲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李妈妈,今日的鲈鱼不错,赏些银子给庄子上的管事罢!”
随意的告退,决然的背影,使得吴太夫人有些茫然,她愣愣地望着陆懋的离去。
心口渐渐痛了起来,然后便是被撕裂般的疼痛猛烈袭来,却已无任何人再在乎,徒留了一脸的泪水,一片冰凉刺骨。
李妈妈被吓得哑了嗓子,浑像一只被割了喉咙的鸭子似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可她即刻便反应了过来,不能让陆懋这么离开了,不然这便就是母子俩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她急忙奔出房外,想要追上陆懋,“国公爷,您等等老奴,国公爷,太夫人不是那个意思!”
可陆懋早已快步离去,门外哪里还有人影。
而花墙影壁外,高律已然等候在此许久,见陆懋快步而来,神情却有些不虞,便也明白,二爷这是又在太夫人处受了为难,多少年了,次次都是如此。
别说二爷不喜欢来这西正院,就是他们这些二爷的亲信,一听太夫人又吩咐人来说要见二爷,他们便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吴姑娘要是在此,还好些,轻易便能让二爷开心起来,可如今吴姑娘远在天边,这,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哎!
陆懋并没有在意高律做出这一副苦大愁深的表情来,“你明日吩咐人安排好送太夫人和陆谌回金陵旧都的陆家祖宅去。”
高律惊得瞪大了眼睛,“二爷?”
陆懋收回脸上的郁色,变回了那个面无表情的人,是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能不被伤透心?
“京都就要变天了,把他们送回旧都老宅去,也免于受此波及,在旧都留下些人手多加照拂吧,还有小姑娘那里你再多派些人手,必要时不计任何代价,也把人护住了,我不允许她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无论是前朝后宫,如今都斗得跟乌鸡贼似的,兄长的身份已然是越来越多人,恐怕是瞒不住了,将来自己若是受此牵连,再因此敬妃得了势,二皇子即太子位,母亲留在京都怕是要被为难了,还是送回旧都去,离得远远的她也不好伸那么长的手。
“是,二爷,属下明白。”
“你下去办吧。”
陆懋抬眸望着远方渐渐暗下的一片绯红潋滟天色,也不知道小姑娘如今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41. 天光云影共徘徊
吴锦婳自国公府回到兖州府后,才知道父亲的判决早已下达,因有陆懋的吩咐,父亲倒并没有受到什么责打欺凌,接着便是和燕姨娘一起帮父亲预备好了上路用得到各式物件。
也要打点上下,拜托押解父亲的衙役们在路上能对父亲多加照顾,幸好家中还有燕姨娘在,家中的私产不至于全部都被吴太老爷收刮走。
在父亲上路之前,吴锦婳询问燕姨娘往后的安排,“姨娘,你若是想要离开,我也可以帮你安排好未来的生活,或者您想要再嫁,吴家也可以为你出嫁妆银子。”
燕姨娘笑了笑,“难为姑娘小小的年纪竟也要操心大人的事情不成,其实不怕与姑娘讲,前几日我双亲确实来找过我,望我归家再嫁个好人家,当个正室娘子,可其实我早已心如死灰,当初出于与老爷的青梅竹马情意,我死活嫁给了他当个妾室,可情爱不过两三年,得到也就被抛下,我也不怨他,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可她啊,却不想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里!燕姨娘笑得凄凄,“我自从被你父亲纳进了府,就多受太太的照拂,如今吴家落了难,我怎么可以丢下姑娘一人面对,你一个姑娘家又该如何在这个财狼虎豹的世道里护住自己?我总得为太太照顾好你。”
吴锦婳真诚一笑,“嗯,姨娘愿意留下我自然感激不尽,但若那一天姨娘得遇了良人,抑或之您有了自己想要过的生活,锦婳也自当出钱出力支持您。”
燕姨娘却眸眼一闪,犹豫再三,才缓缓地与她说了一句,“姑娘既然这么说,那妾便也大胆与姑娘言明。”
“当然,姨娘但说无妨!”
燕姨娘点了点头,“我想着咱们如今咱家也不敢不再是官家的身份,虽家中还有些恒产,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坐吃山空没有个营生也不是个办法,姑娘也知道的,妾娘家出于商贾,所以妾时时都在计算。”
“您知道兖州府虽属偏僻之处,但无论水路官道也算四通八代,路过经此地的旅人众多,所以妾想着不如咱们收回城中租出去几处的商铺,开一家歇脚的旅店,姑娘觉得如何?”
吴锦婳微蹙了蹙眉,问道:“姨娘是想自己去经营一家旅店?”
燕姨娘有些胆怯地看了看她,“姑娘是觉着不好吗?”也是,毕竟哪有家中妾室抛头露面出去经商做营生的,燕姨娘神情有些失望,敛眉低眼的耷拉了下来。
吴锦婳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姨娘,我觉着您有此想法也挺好,只是怕你是为着吴家才强迫自己出去做此营生……”
“姑娘,”燕姨娘抢白道:“妾并非只为了吴家和您,其实这也是我想了很多很多年,想要去做的事,只是以往无法实现!但我知道姑娘绝非拘泥于世俗之见之人,所以我才在此时提出!”
吴锦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所以,姨娘先听我说完,我想说的是,但如果姨娘是出于自己的意愿,那我便不觉得这又什么不可为的。”
“只是,”她担忧地看着燕姨娘,“姨娘,我虽支持您去做您想做的事情,但终究咱们还是要面对现实,你一人在外经商,怕还是太危险了,您可有什么计划或者做了什么筹谋?”
燕姨娘一刹那间,露出来五味杂陈却又极其释怀的笑意,“多谢姑娘的支持,其实留在吴家还有一部分原因也在此,我前几日便已猜到,您定然会问我将来的打算,也曾与父母言明我的想法,可家中双亲总觉着女子嫁人生活才算安稳,所有并不同意,我自来是知道姑娘的性情,我想,在整个大顺朝中,您恐怕是唯一一个愿意支持我的人了。”
吴锦婳笑着默默倾听着,并未插嘴多言。
“妾当然知道按照如今的世道,女子想要独自出门做生意有多难,可我想要去试一试,我自小在商户中长大,也熟悉这些商家往来的事宜。”燕姨娘笑得有些羞怯,又有些明朗快意。
她接着说道:“我想着再聘用家中刚刚被遣散而去的林管事和厨房的李婆子两家子人,我也询问过他们的意思,他是极乐意的,大家都相处了十几年,大家都熟络各自的性情,他们如今缺了谋生的门路,对我的提议也自是感激不尽的。也解决了我再去外面聘请外人的烦恼,姑娘,觉着妾这般思虑可还妥当?”
吴锦婳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姨娘已然想得如此周到,那我也便不再多问,我愿意支持姨娘去做姨娘想做之事。”
“我明日让人去收回城中心的那间茶楼商铺,上下一并打通,开个客栈兼饭馆也是绰绰有余的了,何况家中虽无太多钱财,但几千两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好好装修一下店面,加上各项日常开支也尽足够的。”
“真的?姑娘愿意支持让我去做此事?”燕姨娘惊喜的眼睛都发着光。
吴锦婳微笑颔首,“嗯,姨娘尽管大胆地去做吧!”
“不过,”她又言道:“虽父亲过几日便要被流放至云南永昌卫服劳役,此事也该告知他一声才是,姨娘且在此等一等我,我也该去见一见他了。”
燕姨娘点了点头,“是,多亏姑娘您打点上下,官府才特意放老爷回家几日收拾路上的行装,妾想着您定然也想再见一见老爷的,只是此事毕竟是妾自作主张而为,妾也该同您一起去,便在门外等着姑娘就是。”
“好。”
-
吴锦婳坐在吴哲书房的一侧,自从她母亲去世以后,吴哲便再也不愿意住在主屋,便是前几日从牢里归家,也一直是在书房的偏房里将就住着。
她坐在他的对面,父女俩自那时起,便已有一年未见,如今再次相见,两人都忽有两世之感,早已是物是人非,如今他们爷都不知该与对方说些什么,两人默然而坐,都似乎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吴锦婳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人,“父亲,您……路上我都打点好了,他们也言明,去到永昌卫必定不会给您安排太重的劳役,十年苦役……也算是您害母亲性命的一点惩罚吧。”
吴哲睁着眼睛望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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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听到吴锦婳说话的声音才匆忙回头看她,“我知道,妙妙……你恨我吗?你如果……”
“我不恨你,我也不恨母亲,不恨皇太孙殿下,不恨……我谁都不恨,这都是你们自己都选择,与我何干?你们自有你们自己要承担的结果,我为何要这些事揽到我自己的身上,承担你们的罪孽?”吴锦婳很冷漠、很清醒、很理智也很无情。
吴哲却欣慰地笑了,“那就好!往后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嫁人……若是因我之顾,不能嫁的好人家,便用家中资财招婿也可,都随你。”
吴锦婳还是淡淡地道:“父亲不必替我操心,您此去自己珍重罢。”
“好……”
“父亲,”她看向他,直勾勾地看着,“您后悔了吗?”
吴哲愣了愣,“后悔什么?后悔毒杀你娘?后悔娶你娘?还是后悔这一生?我后悔莫及。”
吴哲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望向书房外的那棵西府海棠,一树盛开的花,“你看,今年花又开了一树,当年我进京赶考,应同窗邀约到西山寺赏花,也是这是时节,也是这一树的西府海棠,我看见了你娘,你知道她有多美吗?一袭豆绿色衣裙,与风翩翩而舞,我一眼便被迷住了。”
他飘飘然地问同窗,那姑娘是谁家闺秀,他想着凭着英国公的关系,拼了自身功名,也未尝不可……
可同窗却嗤笑道,你可知你眼前的那个姑娘是谁,你便敢如此厚颜无耻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她可是内阁首辅的嫡长孙女,内定的皇太孙妃,也是你敢肖想的。
可没想到一朝乾坤颠倒,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那个落了魄的林首辅找到了在英国公府外院寄住的他,问他,你可愿、可敢娶我孙女?
他敢!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所向披靡,傲慢地认为自己前程无可限量,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盖世英雄搭救了落魄的心上人一般勇敢。
可世事多变迁,再后来他知道心上之人心上已有人,还是一个他永远都无法企及之人,他感到羞辱和嫉妒。
所以他找到了青梅竹马的燕姨娘,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要她成全自己,但其中他其实只是想要知道她会不会嫉妒吃醋,可她却竟然松了一口气,她松了一口气,欣然地为他忙前忙后纳了妾。
无妨,反正她自始至终都是属于他的,他真的也打算就这样下去,可是她偏偏不肯放过他,不仅去私会那人。
还把那要命的衣带诏偷偷私藏了几年却从不告诉他,甚至她为了那个人的安危,全然不顾一切,不顾他不顾他们的女儿,毅然决然地带着他们吴家去赴死一般的帮那个人。
在那一刻,他真的怨她,真的恨她,而这个怨恨埋在心里,如同千万根针日日刺进他的心,形成了怨毒,是啊,如果不是娶了她,他不会被下放在这偏远的兖州府一呆就是十余年,毫无晋升的机会,他的理想和抱负折戟沉沙。
可她一点也不感激也就罢了,哪怕她愿意顾及他一点点呢!
42. 春暖意浓海棠开
书房外,风吹过,海棠摇曳生姿,似乎总在独守着那一份一见钟情的爱意。
吴锦婳也看向窗外盛放着的海棠花,“父亲,什么是爱啊?您说您爱我母亲,可我怎么觉得您所说的这一切,都像是你那么深情地爱着自己的证据,就像您种在这书房外面的这棵海棠,父亲,您的自我感动该停止了。”
因为母亲自来喜欢的花是十八学士。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他的喜欢好肤浅,永远都是以自我出发,而她的母亲同样如此,自以为是为所谓的爱牺牲自己,可她却从来没有问一问自己所爱之人是否愿意,心中所盼到底又是为何!
不过都是自私的满足着自己心中所认为的爱罢了,说到底爱的都不过是自己,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父亲,人之一生终究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该认认真真地去看到自己、认清自己,才有资格去说爱别人。”
当我们真正明白“我是谁”、“爱是什么”、“你又是谁”这三个问题,“我爱你”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才有意义。
不然,便也不过都是无尽的痛苦。
吴哲怔然地望向自己的女儿,接着便是沉默了许久,是啊,自己当初喜欢到底是林晚意,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觉呢?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她那么好,满足了我对女子的一切想象,可当她的好并不属于我时,才那么的失落,当我以为我为她牺牲了一切,她却视而不见时,才那般的愤怒,如今想来,不过是我自己唱了一出大戏,我在我自己的脑海里完成了一个壮举,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如今回首,一世荒唐!
吴哲低头苦笑了笑,“妙妙,幸苦你了!这一世摊上我们这样的父母。”
吴锦婳却摇了摇头,“可是父亲,我并不怨你们,或者说,我当初曾经怨恨过你们,可后来想想,母亲何尝对我不好呢,她为了教导我,费尽心血,只求我能在这个世道好好的活着,我懂得一切道理都是她所教授,我又如何能因她遵循了自己内心的选择而去怨恨她呢?”
“而父亲你,自来最溺爱我,我身上的柔软和善良都是您一点一滴潜移默化的影响,您再看看您治下的百姓,这十几年过得多么安逸的日子,不都是您的功劳?即便整个兖州府官场都陷入贪腐案中,唯您能独善其身,您这十几年对抗这么庞大的黑暗官场,付出的代价又有多少呢?”
我们总是因为人的一个错误选择便否定了他的一生所为,真的就是对的吗?人本就是善恶交织,一念便可成神魔的复杂融合体。
“可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很多事不可挽回,但没有错误不能改,所以父亲等你接受了惩戒之后便归来,女儿等您归家。”
吴哲低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轻轻地点头,坠落在地,砸出了一个一个的潮湿地,无端感到悲伤,不为自己,只为了眼前这个女儿。
自己终究错了,女儿如此清醒理智,分析的头头是道,仿佛一位出世高僧一般,无怒无喜,却也全然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可她今年也仅仅只有一十七岁!
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这些做父母太过失败?
他们一辈子都沉浸在自己受害的误区里无法自拔,却忘了看一看身边的人,一眨眼错过了一生的时光。
这一年的时间从恍恍惚惚中清醒过来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一叶障目。
“不过父亲,倒是还有一事,关于燕姨娘。”吴锦婳并没有多加理会父亲的感伤,接着说正事。
吴哲又再次叹了叹气,耷拉着眼皮,觉得日子真的了无益趣,面对燕娘也是,总是自己的错,拖着她入了这糟糕的人生。
吴锦婳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父亲,莫再陷入痛苦中去,您还不够痛苦吗?您总是如此纠结、敏感和矛盾,要不怨天尤人,要不就怨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您就不能好好地往前看,多想想您将来的打算吗?”
你说他坏吧,也不是,如此爱民如子的人心总是柔软善良的,但你说他好吧,他本心里却又有些优柔寡断,在自卑之心中徒生出的一份自傲让他无法认清自己,受控于心中欲念。
“父亲,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很感谢自己长成如此性情,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姨娘也是如此!我们都在往前看,我们也在为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而努力着,我们希望您能也如此,一生还有很长。”
人无需过得跟其他人一样,即便那人过着多么好的生活,我们也无需去羡慕别人,甚至成为别人,你是你就很好!
吴哲再三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锦婳接着说着,“我询问过姨娘,她并无再嫁他人的想法,她想要留在家中,她与我细细分说过,往后家中一年一年下去,恐怕越发艰难,她想要收回城中的茶楼,自己开一家客栈,我也是支持的,父亲觉得如何?”
吴哲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如何使得,一个妇道人家怎可以行商人之事,伤风败俗!我们吴家再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家,行商简直事辱没家风——”
“父亲,”吴锦婳低声喝住了父亲的长篇大论,“如今咱们家已是罪臣之家,何来的什么家风?”
吴哲低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哪……那也不成,她一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在外无依无靠的,只会被欺辱、被看不起,如何做得起生意。”
“父亲,家里一直以来的开销、生意、庄子收成、商铺租赁以及各个账册,自母亲病了之后,便都交与了姨娘来管理,我们家从未为银两短缺愁苦,年年如此,你道是为何?”
“你不会以为就凭朝堂发给您的俸禄,就够咱家一家的开销吧?若非姨娘生财有道,您以为您每日为何能过得那般潇洒,还总是能时时接济您治下的那些下属和百姓呢?你以为历年遭灾时,家中拿出救济百姓的银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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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何而来的?您以为我这段时日,在京中为何能不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父亲,您到底是有多不了解燕姨娘呢?”
吴哲瞬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您看,您不是也一边仗着别人的喜欢,一边在挥霍着别人的喜欢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怨恨母亲?
只是这一句话吴锦婳并没有说出来,不然一父亲的性情又该陷入自责和自我折磨的痛苦困境中,一点帮助也没有!
她只是说道,“姨娘已然想的很周到,也计划的很周全,其实这件事也并非一定要经过您的同意,然而您是吴家家主,无论如何您是我们的家人,我们都希望您能支持我们的决定。”
“还有,”吴锦婳并没有给吴哲说话的间隙,接着道:“姨娘在外经商,妾室道身份总是有些掣肘,就像您说的,也容易被人瞧不起和欺辱,所有,我想在父亲启程前,不如便把姨娘抬为正妻。”
吴哲楞楞地看向女儿,“把燕娘抬为正妻?”
吴锦婳叹了叹,“父亲,姨娘跟着您已有一十七载,自来对您和母亲都是勤勤勉勉,这一次为了您,更是付出了全部心血,您不觉得您欠她一个名份吗?反正如今您也没有官身,姨娘本就是良妾,也不算触犯律法。”
吴哲沉默了许久,是啊,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介罪臣,她都不嫌弃自己,自己又在自傲些什么呢?这一辈子本就是他欠了她的。
“……好。”
“那我这几日使人挑个好日子,便为您和燕姨行迎娶之礼,我想母亲知道了,也会为您和燕姨高兴的。”
“父亲,”她顿了顿,又道:“母亲从始至终都没有怨过您的,她对您总是愧疚多一些,所以,我们都要放下了!您往后十年在云南好好照顾自己,将来归家后便对燕姨好一些。”
“……好。”吴哲垂丧着脑袋,似乎唯有答一个好字以外,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
“……”吴锦婳也点了点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便言道:“那父亲要是没有别的事,女儿便先退下了。”
吴哲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父女俩再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将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妙妙,你要好好的……就去过你想要过得生活,父亲……总是愿意你好。”
吴锦婳起身往外走去,没有回头,“我知道的,父亲。”
“咿哎”一声门响,门被推了开来,步调缓缓,内室门帘掀开,吴锦婳出了门来,看见了泪眼婆娑的燕姨娘。
“姑娘……”燕姨娘哽咽着,她没有想到吴锦婳会这么帮她,知道妾这个身份其实一直是她心中的意难平,也能如此明白和懂得她。
吴锦婳轻轻拭去燕姨娘满脸的泪水,“母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女儿会在您身后一直支持着您,就像以往您对我那样!”
“姑娘,谢谢您!”
“母亲,您往后该叫我妙妙才是。”
燕娘破涕而笑,“好,妙妙。”
43. 夏催时光入庭院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时光匆匆而过,刚从冬季悄然而至的春,走得潦草,转瞬即逝匆匆而去,春花散尽,夏如约而至,风将紫薇吹至寒枝瘦桠的枝头上时,枝头绿意转换,粉蕊白羽的花儿初绽,仿佛一瞬间便到了盛夏五月天。
两个月前,吴哲和燕娘匆忙地办了一个简朴的迎娶之礼后,他便换上了粗布白衣,随着押解的官差上路赶往滇南服役,有了吴锦婳的上下打点使钱,吴哲在路上倒是没有受什么太大的苦楚。
他是被发配到滇南充军,军中自然是英国公的地盘,所以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他倒也未安排太过幸苦的劳役,不过是些打杂养马的差使。
而吴锦婳处理完吴家的种种事宜,帮着燕娘把城里的客栈开了起来,往常总是被局限在内宅之中,如今出了市井,才越发见了天地。
解了围篱帽帷,换下绸缎华服,以真实的自己见到的才是真正的世间,吴锦婳眼见着燕娘,从以往唯唯诺诺的姨娘,渐渐变成飒爽开朗的东家,日日处理着各种层出不穷的杂事,她却能有条不紊,虽忙碌却日日笑容满面。
原来女子出了内宅也不是就会死、会被欺辱,其实在这些所谓粗鄙的百姓中,热情良善之人居多,原来只要我们走出那个四方墙,我们也可以挣到给自己安身立命的钱银,不必再依靠那些男子的庇护。
吴锦婳为燕娘感到高兴,知道自己也该开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她把吴家交给了燕娘,便换上了布衣粗裳,带着吴妈妈和月泷从兖州府开始游历人间烟火。
她遇见了很多很多美好的女子,其中有技艺高湛的绣娘,为高门内宅女子看病抓药的医女,还有商女、瓦匠女以及她身边的这些丫鬟小姑娘们。
她们有些是为自己的理想抱负,有些是为了自己生存,也有为了珍视的家人过得更好,走出宅院家门,挣得一份工钱为家人补贴家用,她们做的都是一些普通而不平凡的事。
就如眼前的这位姑娘,是吴锦婳刚来到宣府遇见的一个可爱的小女子,她是一个边关小将的独女,边关民风大胆,街上也处处都是姑娘闺秀走出宅院行走。
小姑娘很活泼开朗,与吴锦婳一见如故,对于吴锦婳游历的行为既羡慕又好奇,便日日跑到吴锦婳租赁下来的院子里来闲谈,吴锦婳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便当讲故事一般的把一路的见闻都与她一一分享。
只是今日小姑娘过来时,神情实在有些恹恹,她望着窗外的落花似梦,细雨寒薄,当朦胧的微雨打湿心韵轻缠的枝头,打落花枝上的花瓣铺满地,打得人且担忧,且轻愁……
“今日下了雨,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吴锦婳给小姑娘拿了茶点出来,“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小姑娘不高兴了?”
一刹那间,吴锦婳怔了一怔,她还记得曾经那个人也这般唤自己小姑娘,那时他是不是也似自己现在这样,满是怜爱地看着小姑娘一般看着自己呢?
可是时间行走随意,不顾相思。
时间与思念似乎总是敌对,它走它的,相思却被留在原地,每一刻都在隐隐折磨着人,自那日两人潦草分别,她走的匆忙,也为给他留下几句话。
她虽走的匆忙,可他却为她安排得却极其周全,无论是对于父亲的事,还是面对吴家家族里众多的亲戚,无人敢上门来扰她清静,更无人敢为难她,这半年来都让严松护着自己,打点一切,才让自己过得如此安逸闲适!
只是自此,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也何时能与他再见?
时光细细想来,也就一年半之前去的英国公府,怎如今也似隔世的记忆一般,只是今年的夏天与往年都不同,不止是早早的进入雨季,淅淅沥沥的雨,就似懂得了人心的思念一般。
而这一场千丝万缕的落花微雨,恰如那份酸甜掺半的思绪,染满眉梢心头,一抹寂寂的情愫悠然而生,却在微风里欲寄无从。
若说之前懵懂,之前踌躇不敢往前,只独自度过这半年,在隐隐的惦念中,吴锦婳也渐渐明了自己的心,从此有了一个人,尝到了相思的滋味。
于是,自己心中诗酒花茶的惬意,终于熬成了酸涩的思念。
“……姐姐,姐姐,你有没有听绾绾在说话呐!”
小姑娘娇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啊,抱歉抱歉,姐姐没有听到,绾绾能再跟姐姐说一遍吗?”
“好吧,”绾绾倒是也好哄,她嘟着嘴爱娇地趴在桌子上,“姐姐,昨日我父亲上峰的上峰来我家提亲了,可我并不喜欢他家的那位公子。”
吴锦婳皱了皱眉道:“那你父母亲是如何说的?”
“那家的那位公子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里花眠柳宿,我父亲自然是不愿意的,可那位上峰的上峰在宣府的权势很大,我害怕……”
绾绾可怜兮兮地望向吴锦婳,“姐姐,我不想嫁人,我害怕,我想要跟您一样去游历四方,过畅快的日子。”
吴锦婳蹙眉,担忧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你先不要着急,看看还有何办法没有,你今日回去好好与父母诉说你自己的想法,你父母亲自来疼爱你,定然不会看着你嫁给这样的人家的。”
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便又言道:“若是……那家人实在过分,非逼迫你嫁,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绾绾却很懂事体贴,觉着自己实在过分,何必为难姐姐一个普通女子,为她想法子帮她呢,便摇了摇头,“姐姐放心,我会与父母亲好好说的,会没事的。”
她伸手接住窗外屋檐滴落的雨滴,“姐姐,雨也停了,绾绾该回家去了。”
吴锦婳浅浅一笑,“好,回去时慢慢地走,街上雨天路滑,仔细不要摔跤,有事就来找姐姐。”
“好,”小姑娘一边应道,一边急哄哄地跳下椅子,往外蹦了出去,是一点也没有听吴锦婳的嘱咐。
吴锦婳看着小姑娘欢快的背影,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放心,让月泷去请了严松过来,吩咐他去探一探那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那个公子可是真如传言般不堪。
严松听令便也即刻出了门去打听,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严松便带回了细细打听来的消息,原来那家人倒不过是宣府左卫镇抚任大同守备,可他背后的靠山确实宣府的副总兵,这位副总兵倒还算是严松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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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就是镇国将军朱振,当初还在五军都督府任佥事时,由国公爷五军左都督的陆懋指派到宣府来任这个副总兵的。
“那这家人可是真诚求娶绾绾的?那家公子又是什么情况?”吴锦婳问道。
严松笑了笑,“姑娘放心,我明日便到副总兵府去见见这位副总兵,无论那家公子是什么情况,一切按绾绾姑娘的意愿来就是。”
她也笑了,想了想却也是这个道理,便也放心地点了点头,“那这事就麻烦你去办了。”
“是,姑娘。”
吴锦婳见此事已然妥当,便也就放下心来,而后的半个月不见绾绾上门,后想着估计是议亲不成,她父母亲拘着她不让她再轻易出门罢了,她本也预备着过几日便往别的地方游历,正忙着整理行李和院子退租事宜。
只是后来在街上却听说绾绾家竟真与这个守备家的公子议了亲,还着急着下个月便要办迎亲之礼。
吴锦婳蹙眉,有些担心了起来,忙令月泷上绾绾家去问问。
而后不过半晌,月泷便回了来,禀道,“姑娘,绾绾姑娘让我与姑娘说放心,她并未被逼迫,是心甘情愿嫁的,说如今她正在备嫁,不好出门来找姑娘,便让奴婢给姑娘带来了一封信。”
吴锦婳接过信,即刻展开来看着。
信上书写着:“姐姐,绾绾自遇见了您,很开心,似乎通过姐姐的眼睛,也看遍过这世间的山川湖海,也触摸过这世间的万物了,知道这个世间也有女子可以这般顺心所欲的活着,绾绾已心满意足。
如今,绾绾也该长大成家,照顾父母双亲,我母亲说,家宅之中,夫妻之间情谊固然重要,可你要明白你绝不能把感情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坚守本心比什么都要紧,那人若珍你爱你,我便报之以真心。
他如辜负了我,我自然伤心,但我无需把错误怪罪在自身,我很好,是他错过了我的真心,我有什么好遗憾的?我不会也不能辜负我自己!
所以,绾绾不害怕了,愿意去尝试着过婚姻的生活,姐姐无需再为我担心,我很好,姐姐也要好好的,继续你的游历……”
吴锦婳看完了一整封信,虽也算稍稍放下些心,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惴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月泷看姑娘脸上有些郁郁,便说道:“姑娘可是不高兴绾绾姑娘嫁给那个守备家的公子?”
吴锦婳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总觉得哪里不对!绾绾前不久才来说不想嫁,怎的如今又愿意了?”
月泷皱了皱眉,“如果姑娘不喜欢,那边让严松去办,不让绾绾姑娘嫁人就是了!”
吴锦婳笑了,“就因为我不乐意,就不让别人嫁人了不成!好了,或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严松即已去那副总兵府交代过了,那想来就是绾绾父亲请人打听过了那家公子的真正为人,才放心绾绾嫁过去才是,行了,咱们去收拾东西吧,过几日便就出发吧。”
“那姑娘不等绾绾姑娘的办婚事时,去观礼吗?”
“不必了,她过得好就行,明天你帮我送一份添妆礼去给她,贺她新婚幸福!”
“是,姑娘。”
44. 春暖意浓海棠开
书房外,风吹过,海棠摇曳生姿,似乎总在独守着那一份一见钟情的爱意。
吴锦婳也看向窗外盛放着的海棠花,“父亲,什么是爱啊?您说您爱我母亲,可我怎么觉得您所说的这一切,都像是你那么深情地爱着自己的证据,就像您种在这书房外面的这棵海棠,父亲,您的自我感动该停止了。”
因为母亲自来喜欢的花是十八学士。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他的喜欢好肤浅,永远都是以自我出发,而她的母亲同样如此,自以为是为所谓的爱牺牲自己,可她却从来没有问一问自己所爱之人是否愿意,心中所盼到底又是为何!
不过都是自私的满足着自己心中所认为的爱罢了,说到底爱的都不过是自己,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父亲,人之一生终究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该认认真真地去看到自己、认清自己,才有资格去说爱别人。”
当我们真正明白“我是谁”、“爱是什么”、“你又是谁”这三个问题,“我爱你”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才有意义。
不然,便也不过都是无尽的痛苦。
吴哲怔然地望向自己的女儿,接着便是沉默了许久,是啊,自己当初喜欢到底是林晚意,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觉呢?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她那么好,满足了我对女子的一切想象,可当她的好并不属于我时,才那么的失落,当我以为我为她牺牲了一切,她却视而不见时,才那般的愤怒,如今想来,不过是我自己唱了一出大戏,我在我自己的脑海里完成了一个壮举,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如今回首,一世荒唐!
吴哲低头苦笑了笑,“妙妙,幸苦你了!这一世摊上我们这样的父母。”
吴锦婳却摇了摇头,“可是父亲,我并不怨你们,或者说,我当初曾经怨恨过你们,可后来想想,母亲何尝对我不好呢,她为了教导我,费尽心血,只求我能在这个世道好好的活着,我懂得一切道理都是她所教授,我又如何能因她遵循了自己内心的选择而去怨恨她呢?”
“而父亲你,自来最溺爱我,我身上的柔软和善良都是您一点一滴潜移默化的影响,您再看看您治下的百姓,这十几年过得多么安逸的日子,不都是您的功劳?即便整个兖州府官场都陷入贪腐案中,唯您能独善其身,您这十几年对抗这么庞大的黑暗官场,付出的代价又有多少呢?”
我们总是因为人的一个错误选择便否定了他的一生所为,真的就是对的吗?人本就是善恶交织,一念便可成神魔的复杂融合体。
“可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很多事不可挽回,但没有错误不能改,所以父亲等你接受了惩戒之后便归来,女儿等您归家。”
吴哲低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轻轻地点头,坠落在地,砸出了一个一个的潮湿地,无端感到悲伤,不为自己,只为了眼前这个女儿。
自己终究错了,女儿如此清醒理智,分析的头头是道,仿佛一位出世高僧一般,无怒无喜,却也全然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可她今年也仅仅只有一十七岁!
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这些做父母太过失败?
他们一辈子都沉浸在自己受害的误区里无法自拔,却忘了看一看身边的人,一眨眼错过了一生的时光。
这一年的时间从恍恍惚惚中清醒过来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一叶障目。
“不过父亲,倒是还有一事,关于燕姨娘。”吴锦婳并没有多加理会父亲的感伤,接着说正事。
吴哲又再次叹了叹气,耷拉着眼皮,觉得日子真的了无益趣,面对燕娘也是,总是自己的错,拖着她入了这糟糕的人生。
吴锦婳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父亲,莫再陷入痛苦中去,您还不够痛苦吗?您总是如此纠结、敏感和矛盾,要不怨天尤人,要不就怨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您就不能好好地往前看,多想想您将来的打算吗?”
你说他坏吧,也不是,如此爱民如子的人心总是柔软善良的,但你说他好吧,他本心里却又有些优柔寡断,在自卑之心中徒生出的一份自傲让他无法认清自己,受控于心中欲念。
“父亲,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很感谢自己长成如此性情,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姨娘也是如此!我们都在往前看,我们也在为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而努力着,我们希望您能也如此,一生还有很长。”
人无需过得跟其他人一样,即便那人过着多么好的生活,我们也无需去羡慕别人,甚至成为别人,你是你就很好!
吴哲再三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锦婳接着说着,“我询问过姨娘,她并无再嫁他人的想法,她想要留在家中,她与我细细分说过,往后家中一年一年下去,恐怕越发艰难,她想要收回城中的茶楼,自己开一家客栈,我也是支持的,父亲觉得如何?”
吴哲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如何使得,一个妇道人家怎可以行商人之事,伤风败俗!我们吴家再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家,行商简直事辱没家风——”
“父亲,”吴锦婳低声喝住了父亲的长篇大论,“如今咱们家已是罪臣之家,何来的什么家风?”
吴哲低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哪……那也不成,她一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在外无依无靠的,只会被欺辱、被看不起,如何做得起生意。”
“父亲,家里一直以来的开销、生意、庄子收成、商铺租赁以及各个账册,自母亲病了之后,便都交与了姨娘来管理,我们家从未为银两短缺愁苦,年年如此,你道是为何?”
“你不会以为就凭朝堂发给您的俸禄,就够咱家一家的开销吧?若非姨娘生财有道,您以为您每日为何能过得那般潇洒,还总是能时时接济您治下的那些下属和百姓呢?你以为历年遭灾时,家中拿出救济百姓的银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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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何而来的?您以为我这段时日,在京中为何能不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父亲,您到底是有多不了解燕姨娘呢?”
吴哲瞬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您看,您不是也一边仗着别人的喜欢,一边在挥霍着别人的喜欢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怨恨母亲?
只是这一句话吴锦婳并没有说出来,不然一父亲的性情又该陷入自责和自我折磨的痛苦困境中,一点帮助也没有!
她只是说道,“姨娘已然想的很周到,也计划的很周全,其实这件事也并非一定要经过您的同意,然而您是吴家家主,无论如何您是我们的家人,我们都希望您能支持我们的决定。”
“还有,”吴锦婳并没有给吴哲说话的间隙,接着道:“姨娘在外经商,妾室道身份总是有些掣肘,就像您说的,也容易被人瞧不起和欺辱,所有,我想在父亲启程前,不如便把姨娘抬为正妻。”
吴哲楞楞地看向女儿,“把燕娘抬为正妻?”
吴锦婳叹了叹,“父亲,姨娘跟着您已有一十七载,自来对您和母亲都是勤勤勉勉,这一次为了您,更是付出了全部心血,您不觉得您欠她一个名份吗?反正如今您也没有官身,姨娘本就是良妾,也不算触犯律法。”
吴哲沉默了许久,是啊,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介罪臣,她都不嫌弃自己,自己又在自傲些什么呢?这一辈子本就是他欠了她的。
“……好。”
“那我这几日使人挑个好日子,便为您和燕姨行迎娶之礼,我想母亲知道了,也会为您和燕姨高兴的。”
“父亲,”她顿了顿,又道:“母亲从始至终都没有怨过您的,她对您总是愧疚多一些,所以,我们都要放下了!您往后十年在云南好好照顾自己,将来归家后便对燕姨好一些。”
“……好。”吴哲垂丧着脑袋,似乎唯有答一个好字以外,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
“……”吴锦婳也点了点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便言道:“那父亲要是没有别的事,女儿便先退下了。”
吴哲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父女俩再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将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妙妙,你要好好的……就去过你想要过得生活,父亲……总是愿意你好。”
吴锦婳起身往外走去,没有回头,“我知道的,父亲。”
“咿哎”一声门响,门被推了开来,步调缓缓,内室门帘掀开,吴锦婳出了门来,看见了泪眼婆娑的燕姨娘。
“姑娘……”燕姨娘哽咽着,她没有想到吴锦婳会这么帮她,知道妾这个身份其实一直是她心中的意难平,也能如此明白和懂得她。
吴锦婳轻轻拭去燕姨娘满脸的泪水,“母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女儿会在您身后一直支持着您,就像以往您对我那样!”
“姑娘,谢谢您!”
“母亲,您往后该叫我妙妙才是。”
燕娘破涕而笑,“好,妙妙。”
45. 夏催时光入相思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时光匆匆而过,刚从冬季悄然而至的春,走得潦草,转瞬即逝匆匆而去,春花散尽,夏如约而至,风将紫薇吹至寒枝瘦桠的枝头上时,枝头绿意转换,粉蕊白羽的花儿初绽,仿佛一瞬间便到了盛夏五月天。
两个月前,吴哲和燕娘匆忙地办了一个简朴的迎娶之礼后,他便换上了粗布白衣,随着押解的官差上路赶往滇南服役,有了吴锦婳的上下打点使钱,吴哲在路上倒是没有受什么太大的苦楚。
他是被发配到滇南充军,军中自然是英国公的地盘,所以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他倒也未安排太过幸苦的劳役,不过是些打杂养马的差使。
而吴锦婳处理完吴家的种种事宜,帮着燕娘把城里的客栈开了起来,往常总是被局限在内宅之中,如今出了市井,才越发见了天地。
解了围篱帽帷,换下绸缎华服,以真实的自己见到的才是真正的世间,吴锦婳眼见着燕娘,从以往唯唯诺诺的姨娘,渐渐变成飒爽开朗的东家,日日处理着各种层出不穷的杂事,她却能有条不紊,虽忙碌却日日笑容满面。
原来女子出了内宅也不是就会死、会被欺辱,其实在这些所谓粗鄙的百姓中,热情良善之人居多,原来只要我们走出那个四方墙,我们也可以挣到给自己安身立命的钱银,不必再依靠那些男子的庇护。
吴锦婳为燕娘感到高兴,知道自己也该开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她把吴家交给了燕娘,便换上了布衣粗裳,带着吴妈妈和月泷从兖州府开始游历人间烟火。
她遇见了很多很多美好的女子,其中有技艺高湛的绣娘,为高门内宅女子看病抓药的医女,还有商女、瓦匠女以及她身边的这些丫鬟小姑娘们。
她们有些是为自己的理想抱负,有些是为了自己生存,也有为了珍视的家人过得更好,走出宅院家门,挣得一份工钱为家人补贴家用,她们做的都是一些普通而不平凡的事。
就如眼前的这位姑娘,是吴锦婳刚来到宣府遇见的一个可爱的小女子,她是一个边关小将的独女,边关民风大胆,街上也处处都是姑娘闺秀走出宅院行走。
小姑娘很活泼开朗,与吴锦婳一见如故,对于吴锦婳游历的行为既羡慕又好奇,便日日跑到吴锦婳租赁下来的院子里来闲谈,吴锦婳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便当讲故事一般的把一路的见闻都与她一一分享。
只是今日小姑娘过来时,神情实在有些恹恹,她望着窗外的落花似梦,细雨寒薄,当朦胧的微雨打湿心韵轻缠的枝头,打落花枝上的花瓣铺满地,打得人且担忧,且轻愁……
“今日下了雨,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吴锦婳给小姑娘拿了茶点出来,“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小姑娘不高兴了?”
一刹那间,吴锦婳怔了一怔,她还记得曾经那个人也这般唤自己小姑娘,那时他是不是也似自己现在这样,满是怜爱地看着小姑娘一般看着自己呢?
可是时间行走随意,不顾相思。
时间与思念似乎总是敌对,它走它的,相思却被留在原地,每一刻都在隐隐折磨着人,自那日两人潦草分别,她走的匆忙,也为给他留下几句话。
她虽走的匆忙,可他却为她安排得却极其周全,无论是对于父亲的事,还是面对吴家家族里众多的亲戚,无人敢上门来扰她清静,更无人敢为难她,这半年来都让严松护着自己,打点一切,才让自己过得如此安逸闲适!
只是自此,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也何时能与他再见?
时光细细想来,也就一年半之前去的英国公府,怎如今也似隔世的记忆一般,只是今年的夏天与往年都不同,不止是早早的进入雨季,淅淅沥沥的雨,就似懂得了人心的思念一般。
而这一场千丝万缕的落花微雨,恰如那份酸甜掺半的思绪,染满眉梢心头,一抹寂寂的情愫悠然而生,却在微风里欲寄无从。
若说之前懵懂,之前踌躇不敢往前,只独自度过这半年,在隐隐的惦念中,吴锦婳也渐渐明了自己的心,从此有了一个人,尝到了相思的滋味。
于是,自己心中诗酒花茶的惬意,终于熬成了酸涩的思念。
“……姐姐,姐姐,你有没有听绾绾在说话呐!”
小姑娘娇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啊,抱歉抱歉,姐姐没有听到,绾绾能再跟姐姐说一遍吗?”
“好吧,”绾绾倒是也好哄,她嘟着嘴爱娇地趴在桌子上,“姐姐,昨日我父亲上峰的上峰来我家提亲了,可我并不喜欢他家的那位公子。”
吴锦婳皱了皱眉道:“那你父母亲是如何说的?”
“那家的那位公子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里花眠柳宿,我父亲自然是不愿意的,可那位上峰的上峰在宣府的权势很大,我害怕……”
绾绾可怜兮兮地望向吴锦婳,“姐姐,我不想嫁人,我害怕,我想要跟您一样去游历四方,过畅快的日子。”
吴锦婳蹙眉,担忧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你先不要着急,看看还有何办法没有,你今日回去好好与父母诉说你自己的想法,你父母亲自来疼爱你,定然不会看着你嫁给这样的人家的。”
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便又言道:“若是……那家人实在过分,非逼迫你嫁,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绾绾却很懂事体贴,觉着自己实在过分,何必为难姐姐一个普通女子,为她想法子帮她呢,便摇了摇头,“姐姐放心,我会与父母亲好好说的,会没事的。”
她伸手接住窗外屋檐滴落的雨滴,“姐姐,雨也停了,绾绾该回家去了。”
吴锦婳浅浅一笑,“好,回去时慢慢地走,街上雨天路滑,仔细不要摔跤,有事就来找姐姐。”
“好,”小姑娘一边应道,一边急哄哄地跳下椅子,往外蹦了出去,是一点也没有听吴锦婳的嘱咐。
吴锦婳看着小姑娘欢快的背影,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放心,让月泷去请了严松过来,吩咐他去探一探那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那个公子可是真如传言般不堪。
严松听令便也即刻出了门去打听,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严松便带回了细细打听来的消息,原来那家人倒不过是宣府左卫镇抚任大同守备,可他背后的靠山确实宣府的副总兵,这位副总兵倒还算是严松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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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就是镇国将军朱振,当初还在五军都督府任佥事时,由国公爷五军左都督的陆懋指派到宣府来任这个副总兵的。
“那这家人可是真诚求娶绾绾的?那家公子又是什么情况?”吴锦婳问道。
严松笑了笑,“姑娘放心,我明日便到副总兵府去见见这位副总兵,无论那家公子是什么情况,一切按绾绾姑娘的意愿来就是。”
她也笑了,想了想却也是这个道理,便也放心地点了点头,“那这事就麻烦你去办了。”
“是,姑娘。”
吴锦婳见此事已然妥当,便也就放下心来,而后的半个月不见绾绾上门,后想着估计是议亲不成,她父母亲拘着她不让她再轻易出门罢了,她本也预备着过几日便往别的地方游历,正忙着整理行李和院子退租事宜。
只是后来在街上却听说绾绾家竟真与这个守备家的公子议了亲,还着急着下个月便要办迎亲之礼。
吴锦婳蹙眉,有些担心了起来,忙令月泷上绾绾家去问问。
而后不过半晌,月泷便回了来,禀道,“姑娘,绾绾姑娘让我与姑娘说放心,她并未被逼迫,是心甘情愿嫁的,说如今她正在备嫁,不好出门来找姑娘,便让奴婢给姑娘带来了一封信。”
吴锦婳接过信,即刻展开来看着。
信上书写着:“姐姐,绾绾自遇见了您,很开心,似乎通过姐姐的眼睛,也看遍过这世间的山川湖海,也触摸过这世间的万物了,知道这个世间也有女子可以这般顺心所欲的活着,绾绾已心满意足。
如今,绾绾也该长大成家,照顾父母双亲,我母亲说,家宅之中,夫妻之间情谊固然重要,可你要明白你绝不能把感情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坚守本心比什么都要紧,那人若珍你爱你,我便报之以真心。
他如辜负了我,我自然伤心,但我无需把错误怪罪在自身,我很好,是他错过了我的真心,我有什么好遗憾的?我不会也不能辜负我自己!
所以,绾绾不害怕了,愿意去尝试着过婚姻的生活,姐姐无需再为我担心,我很好,姐姐也要好好的,继续你的游历……”
吴锦婳看完了一整封信,虽也算稍稍放下些心,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惴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月泷看姑娘脸上有些郁郁,便说道:“姑娘可是不高兴绾绾姑娘嫁给那个守备家的公子?”
吴锦婳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总觉得哪里不对!绾绾前不久才来说不想嫁,怎的如今又愿意了?”
月泷皱了皱眉,“如果姑娘不喜欢,那边让严松去办,不让绾绾姑娘嫁人就是了!”
吴锦婳笑了,“就因为我不乐意,就不让别人嫁人了不成!好了,或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严松即已去那副总兵府交代过了,那想来就是绾绾父亲请人打听过了那家公子的真正为人,才放心绾绾嫁过去才是,行了,咱们去收拾东西吧,过几日便就出发吧。”
“那姑娘不等绾绾姑娘的办婚事时,去观礼吗?”
“不必了,她过得好就行,明天你帮我送一份添妆礼去给她,贺她新婚幸福!”
“是,姑娘。”
46. 天色潋滟晚来情
吴锦婳一行人本应在半个月前就出发,往陵县而去,只是偏偏天公不作美,本该是正当花开斑斓的夏季艳阳日,忽而迅雨急至。
一季的烟雨竟就绵绵而始,下了足足半个月有余,连绵不断。
雨天路滑,又到处都是湿湿嗒嗒的,吴锦婳便命众人先停下行程,待雨天放晴之后,再行出发。
她坐于窗边看着这绵绵的细雨,内室正中放置的鎏金异兽纹铜火盆上正烧着白霜碳,不时的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月泷走进屋内,鼻子忽而嗅了嗅,“姑娘,奴婢怎的闻到有股烧了什么东西的味道?”
吴锦婳瞟一眼鎏金铜火盆,笑了笑,“就你的鼻子灵敏,不过是方才写了一首诗,实在不满意便随手扔进了火炉里。”
“哦,”月泷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在意,“姑娘,雨天湿气重,您总是呆在窗边,仔细着了凉。”
“是,是,小管家婆,我知道,再不敢了,现在就回榻上躺着,可行?”
月泷嘟起嘴来,“这还差不多,您可别怪奴婢多嘴多舌的,您要是生了病,二爷怪罪下来,遭殃的就是奴婢们!”
“您又不是不知道,上一回你着了风寒,月余了都未好,二爷从千里之外的赶了过来,您倒是隔日便大好了,可奴婢们呢,吃了好大一顿排头,二爷说,怎的他来了您就好了,可见是我们这些下人不尽心!真真是天地良心……”说起这事,月泷的小嘴便吧吧地全然停不下来。
吴锦婳听着这些话,怔怔不语,许久之后才嗔了一句,“……好啦,我知道了。”
“你也就只是这么说,可从来都不肯听话……”月泷还在不断地念叨着,可吴锦婳早已陷入回忆之中。
他也这样对着她絮絮叨叨,“你总是不听话,妙妙,你就非得让我日日为你悬着心,你这样,可让我如何放心你在外面。”
明明日夜兼程赶了几天的路,都顾不上自己一身的疲惫,看着她满身病气,他的眼眸中满是心疼,轻轻抚着她那清瘦苍白的小脸,“就不能把自己照顾好!如今可还难受?”
吴锦婳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哪有不照顾自己,不过是寒暑交界之际,不妨着了风寒罢了,我已经吃了好几日的药了,现在嘴巴里都是苦,你如今还要说我!”
陆懋摇摇头,叹了叹,“好,不说你,嘴巴苦便吃些果脯蜜饯祛祛苦味,嗯?难不成她们都不知道要给你准备这些?”他皱起了眉,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找人算账。
她赶紧拉住他的手,“没有,自然是准备了的,那什么……我不就想跟你,撒……撒个娇嘛!”
陆懋怔了片刻,歪着脑袋看她,手撑在下巴上看着她,忍不住勾起唇角的笑意。
吴锦婳羞恼地推开他靠近的脸,拉过被子蒙头盖住自己的脸,闷着声音嗔道:“看什么,不许看我!”
她蒙着脸竖着耳朵,可他却突然没有了动静,也不说话,她偷偷地拉下脸上的被子,想看他在干嘛,猛然间她被近在咫尺的他的脸给勾住了魂魄,两人的呼吸在交缠着,旖旎晕红了她的脸。
他的眼神藏着勾人心魄的魅惑,她觉着口干舌燥,便不由伸出舌尖微添了添唇,却不小心轻轻扫过了他的唇。
他喉结缓慢地滚动吞咽,眼眸弯起来的时候,带起了一片灼灼桃花,“妙妙,让我尝尝你口中的苦味,我也让你吃我嘴里的甜。”呢喃耳语,惊心动魄,他的唇压了下来。
轻咬在他唇齿间的蜜饯,被渡了过来,蜜饯在两人的唇间交替,带着所有的甜替换了嘴巴里的苦涩。
他轻柔地吮吸着她的唇瓣。
这是吴锦婳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她的指尖发麻,陷入了一片头晕目眩之中。
她闭上了眼睛。
她遇见了一位强势霸道的男子,但他的吻却又带着极尽的温柔和甜蜜。
不自觉地,她柔弱的双手已攀搂住他的手臂,嘴唇在他的嘴唇下颤抖着,这一刻就好像四季流转,时光更迭,冬日暖阳融化了冰雪,像喝了一杯温热的果酒,甜蜜的又似醉人的花香。
“姑娘,姑娘——”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厌其烦地念叨着,吴锦婳被吵得只能清醒了过来。
月泷靠得很近,盯着她看,“姑娘,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可是被风吹着了?可是发热了?”月泷伸出手背贴在吴锦婳的额间探了探温度,还疑惑地喃了句,“也还好啊?”
吴锦婳双颊红极了,“哪有!我哪有脸红!定然是你看错了,”她侧过脸去,躲着她,“哎呦,我的小祖宗,快别念经了,听得我头疼!”
月泷却吓着了,“您看看,您看看,头痛了不是,就让您别在窗边吹风了嘛,又着了凉发起热可怎么好!”
吴锦婳实在怕了这位小祖宗的嘴巴,赶紧从美人靠上下来,趿拉着软底鞋,感觉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罗汉榻的软卧里,弯起了眉眼道,“好了,你看我如今暖和了。”
月泷观察了好一会儿,见她果然没事,这才满意地给吴锦婳倒了一杯热茶,“姑娘喝杯热茶祛祛湿气。”
她接过,把茶捧在手心暖着,“月泷,明日是不是绾绾办喜宴的日子?”
月泷愣了愣,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吧,奴婢记得上个月奴婢和严松去帮姑娘送添妆之时,绾绾姑娘好像说的就是明日呢,哦,对了,那刘守备家不是还给您送了张请柬来麽!”
月泷随即便到内室里,去把请柬搜罗了出来,睇到了吴锦婳的眼前。
她接过请柬,“成,那咱们明天就去绾绾的喜宴上给绾绾贺贺喜。”
“……啊?哦,是,姑娘,”月泷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奴婢等会就让严松去准备一下。”
吴锦婳垂下眉眼,轻轻一笑,“倒也不必那么大惊小怪,就咱们两个人过去跟绾绾道声喜就是了,何必劳师动众的,仔细吓着绾绾她们。”
“哦,是,姑娘。”
-
到了隔日,吴锦婳携着月泷上了马车,复行了半个时辰,便已抵达刘守备家,刘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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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一辆辆的马车俱进到了刘家,进到院内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宾客盈门,众人都在院内下了马车,夫人小姐们朝刘家主母边恭贺着边走了过去。
刘家的主母及她的两位妯娌带着一众仆妇,早已在门口处等候着客人们,就在刘家主母们招待着宾客之时,吴锦婳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刘家主母一眼看见了吴锦婳,二话不说即刻撇下了身边的众宾客,赶紧朝她吴锦婳迎上前去,只因刘守备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个姑娘的身份不一般,一定要好好招待,万不可有一丁点的闪失。
她热情地迎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吴锦婳的手,“哎呦,姑娘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那被撇下的宾客皆朝她们望了过来,都在细细碎碎地低声耳语,互相打听猜测着吴锦婳地身份,才能使得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刘夫人,如此低三下四的讨好着。
只是打听了一圈,竟是无一人知道这位吴姑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只能暗自道一句想必是副总兵那边的贵客吧!
吴锦婳朝刘夫人笑了笑,推辞道:“夫人客气了,我今日就是来给我们绾绾道个喜!”
“是是是,晚宴就在前厅,姑娘且随我过去赏花吃酒,”刘家主母在侧方引着吴锦婳进了内院。
“夫人,不知可否容我先去看看新娘子,虽有些不合规矩了,但自她备嫁这段日子,我便再也未与绾绾见过面,我与她相识一场,也想着面对面地恭贺她一声才是。”
“哎呦,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咱们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姑娘怎么舒心怎么来就是!更何况,咱们家儿媳与姑娘这般投契,这是咱们家的福气!我现在就带姑娘过去?”
吴锦婳笑得温婉,“夫人今日定然忙碌着招待众官家夫人太太们,我这里就让个丫鬟带我过去即可,夫人不用客气。“
“哎,哎,多谢姑娘体恤,我即刻便让丫鬟领姑娘过去。”说罢,赶忙招了丫鬟上前来,带吴锦婳过去新房。
丫鬟忙应下,然后领着吴锦婳和月泷一路走去,院落各处都挂着红绸和灯笼,处处都洋溢着喜气。
只是待她们走到新房外时,院落外却无一个丫鬟婆子在,外面的喧闹声更衬托着这里的寂静,忽然屋内一个凄厉的尖叫声骤然惊起,吓得吴锦婳她们一个激灵。
是绾绾的声音!
吴锦婳皱紧了眉头,厉声喊道:“月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月泷听令,一把推开预阻拦她的那个带路的丫鬟,她一个箭步上前,踹开了房门,大门洞开,房内的红绸已被撕下,桌椅翻倒,仿若遭了贼人闯入一般!
本该在屋内欣喜地等待着她的新婚之喜的绾绾却披头散发,本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肿起,一道血痕从残破的嘴角流了下来,身上的喜服也被撕扯开来,一个男子正以玩乐的姿态,不断地用一根长长带着倒刺的鞭子凌虐般地抽打着她。
绾绾哭喊着看向了闯进屋内的月泷和吴锦婳,“姐姐,姐姐,救我!”
47. 春尽谢了榴花红
夏雨淅淅沥沥,打得枝头上的榴花落了满地,厉风呼啸而过,带着阵阵呜咽的哭泣之声。
绾绾趴伏在地上,背上一条被长鞭抽出的一道长长的血痕,就连身上的红色嫁衣都遮盖不住,她满脸涕泪交替,本能地匍匐着朝吴锦婳爬过去,“姐姐……救我……救救我!”
吴锦婳被眼前的惨状吓得惊恐不已,随即大喝一声,“月泷,擒住他!快些救人!”
月泷一步上前,一脚把那个男子踹翻,上前去夺下他手中的鞭子,“你是哪里来的贼人,敢在这里行凶!”
吴锦婳赶紧上前把绾绾从地上扶起,护进自己怀里,“绾绾,没事了,姐姐来了,不怕了!”
绾绾浑身颤粟着,眼里布满了害怕和恐惧,她紧紧地抓住眼前人的衣领不肯放,就仿佛溺水之人那般,又像是看见了黑暗中的一道光。
她钻进吴锦婳的怀里,朝她张着嘴巴想告状、想诉苦,更想求她救救自己,可喉咙发紧,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姐……姐姐……呜呜呜,我……我害怕,好疼……我好疼!”
吴锦婳心疼得遭不住,颤颤巍巍地搂着她,不敢用力又不放松,生怕碰痛了她,“绾绾,对不起,姐姐来了,对不起,姐姐来迟了,都是姐姐不好!”
“大胆!”那个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捂住自己被踹伤的腹部,“你们是谁啊?好大的胆子,敢阻拦本公子宠幸我自己的女人!”
那男子长得人模狗样的,周身都是一股子颓丧之气,他眯起一双凹陷无神的眼睛,在看向眼前的吴锦婳的一瞬间,他那满脸的气愤变成了兴致盎然,哎呦呦,可真真是“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啊!
他眼神里闪过的一丝贪婪掠夺之色,透着猥琐不堪,他禁不住俯身凑得近些,朝吴锦婳调戏道,“哎呦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啊?长得可真漂亮!”
吴锦婳瞪着刘茂林在这一刻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更怪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却还眼睁睁地放任着绾绾嫁给了这样的人家!
她本以为这个人只是风流,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畜生!他竟然敢如此虐打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
“这位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要不跟了本公子,本公子立马休了这个方绾绾,八抬大轿地娶你进门,如何?”说罢,脚步虚浮地朝吴锦婳踱步而去。
月泷挡在吴锦婳地跟前,叱道:“放肆!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些,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可刘茂林却还在满嘴喷粪,“这位小娘子莫急啊,待到你家姑娘嫁到我家,你便也可随侍而后,倒是你我三人便可芙蓉帐暖度春宵啊!”
“你!你敢冒犯我家姑娘!不想活了!”月泷瞪圆了一双眼睛,反手持起那根长鞭,朝他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鞭子上的倒钩刮过那男子的脸,连皮带肉从眼角到鼻梁再到下巴,整整横跨了一张脸,瞬间鼓起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刘茂林猛然捂住自己的脸,疼得哇哇大叫,他恶狠狠地望向月泷,“贱人!既然敢用鞭子抽我,你们才是不想活了!”
他夺门而出,大声疾呼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杀你们家公子,你们这帮煞材还不快快滚过来,给本公子绑了她们几个!”
此话方才落地,十多个家丁护卫已然赶到这个小院子,十几个护卫围着刘茂林护住,抽刀对向持鞭追着出来的月泷。
却原来林茂林他爹自来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什么秉性的,为了保住这家中唯一的独子,便从军中挑了十几个身手了得的护卫贴身保护着林茂林。
只是今日那刘茂林想起这个被他强娶而来的方绾绾那娇俏模样,便实在有些心痒难耐,想着反正她已然被自己娶进家门,早洞房晚洞房又又何区别,便把这新房中的丫鬟婆子以及他的贴身护卫统统遣离出院子去了。
直到众护卫听到了刘茂林凄厉的惨叫声和大声的呼救,这才匆忙赶来,为首的护卫看着刘茂林脸上的伤和那持鞭的女子,他暗道不好,明白刘茂林定然是惹到了不该惹到的人。
为首的护卫让手下赶紧去通知刘守备,他举刀指向月泷,“姑娘是何人?为何来我刘府伤我家公子?”
吴锦婳搂着裹着披风的方绾绾,走出院子,她眼底布满寒霜,说出的话带着一层威严和压迫,“既然尔等已然去请了刘守备,那我便在这里跟他好好清算清算,为什么我们家好好的姑娘,尚未行礼过门,便被刘家公子虐打成如此模样!”
只是,刘守备尚未请到,刘家夫人却先到了,刘夫人带着刚才那个领路的丫鬟快步流星般走了过来,看着满院子围着的护卫,还有里面那位不能出一点闪失的姑娘,刘夫人顿时觉得是一个头两个大起来!
“哎呦,快放下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刘夫人边走边喊道,知道护卫收了手中的刀,让出道来,刘夫人这才看到自己儿子脸上的血痕,她一声大声惊叫,“怎么回事?谁敢伤我儿!”
然后她转眼便看见了持着鞭子的月泷,和搀扶着方绾绾的吴锦婳,也明白了必定是自己这个孽畜又招惹是非,只是这次却招惹到了不该招惹到人头上了。
她捏紧手心,该如何是好?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那个姑娘出去乱说诋毁她的儿子!
她转头朝那个护卫吼道,“你们是一群木头吗?公子和少奶奶受伤了,竟不知道先去请府医来看伤!”
随后,其中一个护卫赶紧飞奔出去。
刘夫人挤出一个笑来,“姑娘,可是有贼人闯入伤了我儿和儿媳妇?姑娘可有受伤?可是吓着了?”
只是吴锦婳还尚未言语,刘茂林便立马辩驳道,“母亲,才不是,就是那个贱人伤了我,”他伸长了手臂指着月泷,“就是她们,胆敢伤我的脸,您赶紧让人把她们都给我抓起来,我要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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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刘夫人朝儿子大声呵斥道,“你给我闭上你的嘴,不然我就让你父亲打你一顿,再把你关禁闭!”
刘茂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嘴巴闭上,“可是,母亲,绝对不能放过她们!”
吴锦婳冷眼看着她,“刘夫人,您也听见了,没错,确实是我家丫鬟伤了贵公子的脸,只是,你家的公子既然敢如此虐打自己尚未成亲的妻子,可见其人品之劣,所以他便该打!”
刘夫人拼命地压下眼中的狠毒,勉强地笑着望向吴锦婳,“既然姑娘打也打了,不如姑娘大人有大量,就这样算了,我往后自当管教好我儿,也会劝解他,让他好好对待儿媳的。”
吴锦婳勾起嘴角,冷笑道:“夫人,你家公子往后如何,我不管,但绾绾我今日是一定要带回去的,今日的婚事作罢,还请夫人现在就把婚书及绾绾的庚帖还来,我等自然离去。”
刘夫人皱起眉,“姑娘,如此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刘茂林却还敢大放厥词,“他方家都不在乎,还要你来为她出头不成!不过,如今她身子残破不堪,我也不想娶她做正室,不如你嫁给我,本公子便考虑考虑放了她!”
刘夫人扯住儿子的衣袖,“茂儿,我的小祖宗!快慎言!”
就在此时,刘家的家主刘守备终于从远处赶了过来,恰恰好听到了儿子这一番要命的话,于是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刘茂林的脸上。
“吴姑娘,犬子无状,冒犯了姑娘,刘某替犬子向姑娘致歉!只是姑娘的要求,恕刘某和夫人无法答应,我家与方家是签了婚书正经结亲的亲家,今日我儿的大喜之日,出了此事,自然是我们两家商议,所以,我们两家的家务事便不劳烦吴姑娘操心了。”
方绾绾听了这话,更加惊恐交错,她浑身颤栗着地紧紧依向吴锦婳,“姐姐,姐姐……”
吴锦婳搂紧方绾绾,看向刘守备,“若我说,我今日是一定要带着绾绾走呢!我今日不想跟你说什么道理,我,就是要带她走,识趣的就把婚书和庚帖拿出来,两家好聚好散!”
刘守备眯起了眼睛,“吴姑娘,那刘某就要对不住了,只能请姑娘留在此处,等到我儿和儿媳行完礼入了洞房,才能亲自送姑娘回去。”
月泷往后退了几步,紧紧护住吴锦婳,“尔等也敢!等我回禀我家二爷,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刘守备眼中满是狠戾,他恶狠狠道:“那么,姑娘就更别想离开此处了!”
吴锦婳一颗心被狠狠地揪住,沉重地坠到了地狱的最深角落,仿佛溺毙在深渊之中!
而正当此时,院外刀剑撞击着铠甲之声纷至沓来,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将士把这个小小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道修长身影从行伍之中徐徐走来,一身冷峻凛冽的气息,让人骤然生畏,他勾起唇角,淡淡道:“是谁想要留我家的小姑娘做客啊?”
48. 缘之所起君回顾
雨滴坠在铠甲兵刃之上,嘀嘀嗒嗒的响着,陆懋撑着一杆黑色的油纸伞,从绵绵细雨中走来,“我家姑娘可是做了什么得罪刘守备大人?大人想要留下她做甚?”
他侧了侧头,看着刘守备。
刘守备一下子软下了膝盖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恐万状,“国……国公爷!”
“劈劈啪啪”的刀刃落地的声音,接着便是跟着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的守备府护卫。
屋檐处雨落如帘,看着眼前那个隐隐绰绰的他,吴锦婳一霎那间有些五味杂陈,“他还是来了!”
想起离开国公府的那一天,陆忠与自己说过的那句话,“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在功名利禄和你之间,会选哪一个?皇太孙殿下在天下和你母亲之间,没有选你母亲,你父亲在仇恨不甘中也舍弃了你母亲,那他呢?会选你吗?这个世间,会有人把你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吗?”
她承认,在那一刻她动摇了,她也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世间,是不是真的有人把她放在心里第一位,可是,“那然后?”她问他,“然后呢?他有没有把我放在第一位,我就会不一样吗?”
陆懋快步上前,衣摆掠过的一列清风,吹过她额前的缕缕发丝,怔然的吴锦婳被护在了他的身后,她看着他的背影,身如玉树,威风凌凌,无端地让人安心和温暖。
他蹙眉侧颜看她,“妙妙可有受伤?”
“……没有。”
“嗯,好,别怕,我来了!”
他回转过头颅,税利深邃的眼眸睥睨地望着前方那跪伏了一地的众人,带着傲视天下的强势。
他眸光闪过一丝寒冰如铁般的冷凝,嗓音中更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怎么?如今倒没人说话了吗?我问是谁想要把我英国公府家的小姑娘留在这里?”
前方一片死寂,只有如同秋风落叶一般颤粟着的刘守备,战战兢兢地伏地回禀道,“回国公爷的话,下官并不知道姑娘的身份,若如不然,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我等也不敢有半点冒犯姑娘!”
“方……方才是……我等无知莽撞,我,下官给姑娘赔罪,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等……”
吴锦婳从陆懋的身后走了出来,“刘守备,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带绾绾走了?您是不是可以把婚书和庚帖退回?”
她知道,她无需与陆懋交代什么前因后果,因为他总是会无条件地支持着他去做任何事情,而自己总是这样有恃无恐地利用着他!
吴锦婳强行压下心中的酸涩和愧疚,既然做了选择,就得一路走到底,即便往后得夜夜承受着万蛊噬心之痛,也得忍着,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
刘守备俯首在地,“是,是,全凭姑娘做主,下官即刻便命人为姑娘取来婚书和庚帖。”他回头看向儿子,眼底暗藏着警示,侧摆了摆头,示意他借机去拿婚书之际赶紧远离。
陆懋眼眸蓦然沉下,他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刘家公子且先留下,我家姑娘要的东西便劳烦刘家夫人去取来。”
刘夫人颤着声音,“是,是……妾身即刻……即刻去取来。”她踉跄着奔出院外去,竟都顾不上撑把伞,任由雨水浇灌这一身珠宝首饰和锦衣华服。
待不出片刻之间,刘夫人已亲自奉上方绾绾和自己儿子签订的婚书,以及那薄薄的一张庚帖,那禁锢住一个女人一生的凭证。
月泷丢下手中的长鞭,上前接过刘夫人手中的婚事和庚帖,恭敬地奉到吴锦婳的跟前。
吴锦婳郑重接过,轻轻地递到方绾绾的手中,“绾绾,没事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方绾绾极力遏制着,那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接过这梦寐以求想要讨回的东西,她转眼看向吴锦婳之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心中的欢喜,抵过了浑身的疼痛。
她哽咽着嗓子,她倔强地强撑着那抖动地快要站立不住的双腿,朝吴锦婳恭敬行礼道:“……吴姐姐,谢谢您!”
她拿回来失去的人生,可也失去了她的天真。
一时之间,一种难言的疼痛和愧疚从吴锦婳的心里蔓延开来,她禁不住往后倒退了一步,却被陆懋接住,轻轻拥进温暖的怀里,他柔声言道,“小心,不要被风雨淋着了,仔细又生病了。”
吴锦婳转头,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两行泪水慢慢渗入他的衣襟,渗进他的心脏,丝丝缕缕地疼痛传递至他的指尖,他自来最受不得她一滴眼泪,谁让她难受,他便想把那人挫骨扬灰。
“妙妙,不难受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的妙妙落一滴泪。
他伸手爱怜地轻抚着她的青丝,披风张开,把人纳入温暖的怀里,雨伞倾斜,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往外走去,“我们回家。”
吴锦婳双手环住他的腰,随着他带她去任何地方,她不想再离开他了,所以可不可以,就原谅她这一次?她抱紧他的腰,可不可以,不要生她的气?
他紧紧搂住这个颤抖着的小姑娘,他从未见她如此害怕过,所以他生气,眼神也渐渐变得恣睢暴戾,“刘家的公子,嘴巴和手脚都有些多余碍眼,就不必留着了!”
为首的将士握刀抱拳,低头答道,“是,属下明白。”
不顾身后一片哀嚎和求饶,他缓步拥着吴锦婳往外走去,只是她的脚方踏出落地,雨水浸入绣花鞋底,湿气还未入脚,吴锦婳一个旋身被陆懋单手抱起,稳稳落入他的怀里,伞未离,雨一滴也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可他的右肩却已然被雨打的湿了个透,吴锦婳伸手想要拿过他手中的油纸伞,可他却没有给,“乖乖呆在我怀里,不许动,雨伞太重,你拿不住。”
吴锦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可是你被雨淋着了。”
“无妨,我家小姑娘没有淋着就好。”
她眨了眨眼,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脖子里,红了眼也红了脸,不再说话。
月泷撑着伞搀扶着方绾绾,跟在陆懋的身后,往外走去,沿着穿山游廊、穿过月洞门,几处假山叠嶂,蜿蜒的青石小径,一路走出外院,离开这个富贵逼人的庭院,路上的奴仆小厮遇着皆瑟瑟发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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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丝毫阻拦。
走出外院,几个身影跪在门前的马车边上,身上早已被雨水浇了个湿透,也不知在此处跪了多久。
吴锦婳从陆懋的怀里抬起头,眼看着为首那个跪着的人竟是严松,还有其余的几人便是一路从国公府照顾自己的侍卫们,她着急地看向陆懋,“二爷……此事跟严松他们没有关系!”
陆懋居高临下地看向眼前跪着的严松等人,眉眼中透着肃然凛厉,“让他们在你身边就是为了保护你,可他们这般轻易却让你就陷入险境中,要他们何用!”
她搂紧他的脖子,着急地解释道:“不是的,二爷,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不许他们跟着,而且我跟他们交代过了,我若是两个时辰没有回去,就让他们过来寻我的,你看,我也没有出什么事,你不是来了吗?”
陆懋眸底一丝沉色闪过,把她轻轻抱入马车上,“我吩咐的事,他们未尽到职责范围,那便该罚,何况我还未罚他们呢。”
吴锦婳皱起眉头,这还不算惩罚,那怎么样才算惩罚?她拉住他的手掌,不许他走,“不行,你不能罚他们,你把他们给了我,他们就是我的人,你不许罚他们!”
陆懋挑起眉稍,看着眼前这个扯着他衣袖,正生着气的姑娘,他微微勾起嘴角一抹笑,“可他们是国公府的侍卫,身契还在国公府呢,怎么算是你的人呢?”
“陆懋!”
名字都着急地喊了出来,可见她是真的着急了,他暗自笑了笑,“除非……”
“除非什么?”吴锦婳追问道。
看着严松他们淋着大雨,却目不斜视地硬挺着,她都愧疚不已,今日对不起的人已经太多了,她不想也不能让他们再因她而受罚!
“除非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国公夫人,那下人们受不受罚自然就是由夫人说了算的咯。”
“你……那我以后就不让你的人跟着我了!”
“可以啊,那我便把他们即刻带回国公府去,惩戒堂内的刑罚还在等着他们呢!”他勾着眉眼看她,等着她的自投罗网!
“陆懋,你不许罚他们!”
陆懋靠近着她,闷声轻笑了起来,“……是,夫人。”
吴锦婳霎时间耳尖红透,羞怯着侧颜不肯再看他。
“听到了吗?夫人让你们起来,还跪着干什么?”陆懋望向他们的眸光中全是彻骨的寒意,“若是再犯——”
后面的话,却被吴锦婳捂住了嘴巴,无法再说出来,他望向她,眸光流转,带着笑意,便也随了她的心意。
“你们起来,我们回家。”她牵住他的手,把他塞进马车里。
众人听令上车,离开了刘家的宅院。
马车行进着,吴锦婳拿出帕子给陆懋擦着他那被雨水淋湿的发梢,她低着头,“陆懋,你别生气。”
陆懋眼底一片沉寂,“妙妙,你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或者说,你计划着让自己出事,你让人来寻我,却又预备着我不来的计划,我该生气,还是该称赞你?妙妙,你出了事,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来?”
49. 秋收菊花冬酿酒
“对不起,二爷。”
“怎么,我如今又变成二爷了?”陆懋无奈地看着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妙妙,我很生气……”
吴锦婳却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皱着眉,“你不要生气!二爷……陆懋,就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那眼巴巴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愧疚和歉意,以及那一抹让人心疼的请求,陆懋看着这个惹事的小姑娘,叹了叹气,握住她的手腕,拿下她的手,“你总是如此莽莽撞撞,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的安危最为紧要!”
她不想听他说话,不想听见他的责备,因为那意味着生气和失望,她害怕,即便她知道自己罪不可恕,可是她就是自私地想要他恕!
所以即便手被他握住,那便用嘴堵住他的嘴,就是不肯让他再说话。
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献上了他从来就抵御不住的诱惑,他如何能忍,也从来不想忍。
他抬手掌住她的后颈,把撞上来的唇狠狠衔住,深深地吮吸,两人的唇舌交缠软香娇喘,让他更加扣紧了她的腰肢,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她颤抖的指尖揪住他腰间的衣服,仰着头承受着他柔软而霸道的深吻,半阖着的眉眼迷离交错,媚态四溢。
勾得陆懋的心潮迸发升腾,他抬眸,缓慢轻离这惑乱人心的红唇,可唾丝相连,喘息不止。
他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她的脖子中,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念,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掌在纤纤细腰上缓缓地抚摩,“妙妙,不要惹我的火,明白吗?”
吴锦婳的腰肢轻轻发颤,紧紧相贴着的异样,让她有了一丝丝的恐慌,可,她轻启红唇,娇喘微微,“可是,我就是想要惹你、诱你、惑你!”
让你再也离不开我,让你再也放不开我的手。
原来她也会这么的害怕和恐惧,她曾经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着一个人的去留,可当真正的威胁来临,她也会想要强求,为此不惜手段尽出!
即便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利用和自作主张会把他陷入困境,甚至可能会让他恨她,她还是那么做了。
她就是,就是想要知道他对她的爱是不是没有底线,她不断地试探,不断地证明,最后才明白自己才是被困在其中的人,她爱上了他,她很害怕会在此刻之后失去他。
可他炙热的视线,仿佛在这一瞬之间要把她穿透,他着急低头,再次寻到了她的唇,含住便再也不肯罢休。
可她犹嫌不够,从双唇间轻轻探出的舌尖在陆懋的唇上舔了舔,伸进他微微张开的双唇间,轻轻地触碰,叩开了他紧闭的牙关。
他向来自诩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全然崩盘,他的手臂紧紧地扣住这纤腰,把她圈进自己的身体里,再度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急切地伸进她湿润的嘴里,搅弄风云,仿佛要把她吸进身体里面吃掉一样的蛮横。
她紧紧闭上的眼睛睁开,半开阖地看着他,“……陆懋,喜欢……你!”
陆懋觉得这一刻,就这一刻,她就是想要剖开他的心,把他的心掏出来玩耍,他也甘之如饴。
他轻轻地放开了她,伸出手指轻轻拂着她滚烫的双颊,眼中满满的爱怜和珍惜,”可是妙妙,喜欢你,爱上你之后,我便再没有了利弊分析,所以,我要你爱我,也不是因为亏欠,妙妙,还是那句话,我等你,等你想清楚了再来爱我。”
她扁着嘴巴,眼泪滴滴答答滚落了下来,他赶忙伸手接住这一颗一颗的珍珠,“怎么哭了?不哭,妙妙,怎么了?”
她哽咽着,泪眼婆娑地揪住他的衣袖,“你生气了,就……不要我了?”
他怔愣了片刻,“不是,妙妙,我没有,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因此来迁就我对你的爱。”
她不听,纤细的手臂伸向他的身后,紧紧环住他的腰,“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和陆忠合作,我知道我会害了你,我知道今天你本在做着很要紧的事,你明明知道,我在骗你,可是你还是来了,我……”
陆懋深深叹了口气,把她扣进怀里,“我知道,没关系!可是,妙妙,万一呢,万一你是真的遇见危险了怎么办?”
哭声在怀里更加肆意地宣泄,陆懋只是轻轻抚摸这她的青发,“好了,不哭了好不好?我没事,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在马车外面的高律却明白,很严重,事态很严重!
一个月前,他们接到暗探的消息,说无悟禅师在金陵旧都的法禅寺中失踪了,而保护禅师的护卫们也全部殒难了。
他们一行奉皇上的密令,几个昼夜不停,一路急奔而去,他们调动了所有的暗探,一路探查,好不容易在昨日搜寻到了禅师的行踪。
可昨日傍晚,他们却接到了吴锦婳用密信传来的求助消息,二爷明明知道无悟禅师的行踪关系到多少人的性命。
若是禅师的身份被用心人利用,不止国公府和相关所有人的前程性命,连皇上都不一定保得住二爷。
可是,二爷二话不说,调转马头,扬鞭而去,生怕迟了一刻,吴锦婳就少了一根汗毛似的,甚至来不及探查一番这个消息的真伪,更不顾管它是不是有心之人的利用。
可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他们这些在权力中浮沉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从吴哲毒杀妻子开始,直到吴锦婳进京寻找真相开始,一切针对二爷的阴谋布局便开启了。
直到无悟禅师的身份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再到朝堂之上内阁和西厂的争斗,又因为要保住吴哲,二爷被卷入其中,到今日禅师失踪被劫,有人在背后精心布得一个局,都是冲着二爷而来。
而以二爷的智谋,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更何况吴锦婳若是真有危险,严松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消息来报!
国公府里一半的精锐,二爷都拨给了吴锦婳,连国公爷最信任的严松都被派在她的身边,一切只为了看护好她,所以,除非严松死了,所有的护卫都死了,不然,不可能让吴锦婳亲自传信。
而或许,二爷就是怕这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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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到的可能性,他不敢赌,一秒都不敢犹豫,他调转马头,急奔而来。
果然,吴锦婳毫发无伤,所求竟然只是因为她的好友被迫嫁给了一个纨绔子弟,无法脱身?
高律为二爷不值,这样的一个女子,配不上二爷的深情!
可是,这个姑娘一哭,二爷却就连责怪都舍不得。
多年布局功亏一篑,二爷接下来该怎么办?明明他身为英国公府的,手握丹书铁券的超一品国公爷,他本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可可置身事外。
可为了皇上,二爷情愿深陷朝堂之争,与内阁斗得水深火热,为了太夫人,二爷情愿背负不孝的骂名,也要把她送到旧都保护起来,为了还陆忠国公府的爵位,至今不肯娶亲生子。
好不容易,他遇见了心爱的女子,可如今就是为了这个女子,他仍旧不顾身后的阴谋诡计,不计生死,也要护她。
如果,她果真是值得之人,那便也罢了,大丈夫本就该拼死护着妻儿,可是她明明就和外人算计着二爷,二爷却仍旧毫无怨言!
“我知道,妙妙,我懂,所以被怕,我在。”陆懋轻抚着她的背,“嫡长兄从来恨我,他觉得是我抢走了他的一切,可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又何尝是他想要的呢?”
吴锦婳抬起头看着他,“你都知道?”
陆懋点了点头,轻轻一笑,“你一到国公府,他便盯上了你,所以你从来就无法置身事外,你也不想置身事外,即便我一心只想护住你,而你和他合作是为了还你母亲一个真相大白对吗?你觉得凭什么,他们争权夺利,他们为了皇位互相攻歼,却要一个女子来承担所有的后果,要你父亲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对吗?”
吴锦婳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坠在地上,是无声的控诉,是啊,凭什么呢?他们好好的当着皇帝,李祯祺即便躲躲藏藏的活着,可却还是有一堆前仆后继的人为了护住他付出性命,林家也好好地在京城里享受着荣华富贵。
凭什么所有的人都好好的,就她的母亲和父亲终身陷在痛苦之中,而今她的母亲死了,但她不该是以这种因为是与夫君感情纠葛被毒死这样的名声而死!
她可以是因为大义而死,也可以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而死,就是不能因为那么廉价的缘由而死,她不能就这么被打发了!
而她的父亲也不该满身才华且因这莫须有的忌惮失去了他所有的抱负和理想。
陆忠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明明就是先帝陷害先太子,夺走了属于先太子的皇位,可他既要皇位,还要名声,所以知道真相的人就该死?
林家到底是为了保住自己林家人的性命,还是为了保住皇太孙,而选择了倒戈和牺牲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他们自己不敢拿着那会送命的衣带诏,却交给了她的母亲,他们是看准了母亲的深情,必定会选择保住皇太孙?他们林家要名,却不肯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们都有错,那便该让所有的有错之人各自认领自己的罪责,都受到惩罚才对,不是吗?
50. 天光云影共徘徊
陆懋叹了叹气,轻拂去她脸上的两行清泪,心里疼惜得不行,“妙妙,我懂,我明白的感受,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懋,我不知道,我从前很恨我父亲,恨他害死了母亲,恨他拆散了我们的家,可是,后来我又恨我母亲、恨林家、恨皇太孙殿下,再后来我明白了一切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这没有错,可我也总觉得,难道不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吗?”
吴锦婳此时才敢认认真真地抬眸看他,他身形颀长清癯、丰神俊朗,身着一品公爵紫色直裰常服,腰间系镶金嵌宝石玉革带,显得雍容清贵,威仪赫赫。
他自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坚毅冷峻的模样,可如今,他的眼眸中的柔情和爱意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她被这浓烈的爱意烫地心中一颤,她连忙避开视线,生怕泄露出自己那可怜的哀求,“我……我……知道陆忠想要害你,可是我还是选择了和他合作!”
从国公府离开前一晚,陆忠就找过自己,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之前合作的约定,她自然是从未忘记的,可之前她并不知道他的图谋是陆懋,她喜欢上了他,所以她不想再伤害他!
可是陆忠只是问了一句,她想不想为自己的痛苦了一生的父母讨回一点点的公道?
她知道,她从来就明白,自己的父母有错,所有一切的发生,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算是咎由自取,终究怪不了任何人!可是,心就是不甘,凭什么她家破人亡,而那些引起祸端的人却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她更明白,他不过是想要利用自己,利用陆懋对自己的喜欢,可是那时的她一心只想着不甘,想着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她答应了。
她以为她只是有点喜欢他,浅浅的喜欢,只要她走到外面那天宽地阔的世界里,她便自由了,便会忘记他的一切,可是每日每日,只是让思念在无从寄托。
才懂相思,便害相思,初识情愁的她却不知,时光啊似流水,看似无情,独步悠然地走在阡陌纵横的流年路上,却独独带不走心中的那个人。
所以,在一个月前,当她收到陆忠给她的密信时,他要她在这一个月内留住他,不能让他回京城,也不能到金陵旧都,她犹豫了。
可是那急促的信,咄咄逼人的言语,她明白,她还是在意和不甘,所以她必须要放下心中的结,她要了解这一切,才能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所以她放任绾绾和那个刘茂林定亲,她知道刘茂林浪荡纨绔,不是一个良配不堪托付终身,她给了方家选择的机会,只要方家不愿意,她也给了绾绾机会,只要她敢为了自己反抗,就没有人可以逼迫她嫁给她。
可是真可笑,无论平日里多么自诩疼爱女儿,真到了关系前程性命的时候,还是可以牺牲女儿的!女子也是,为了家族,为了父母还是愿意选择牺牲自己。
为什么每一个女子都如同自己母亲一样呢?难道自己不重要吗?为什么?明明前方是刀山火海,明明他们都知道,还是把她推进了刀山火海!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来,还给她们一个真正清醒的选择,她也想知道,想要看看,陆懋在面临前程性命的时候会不会选择牺牲她?
所以她算计了一切,让绾绾去真正看一看,她是否能承担得起这个所谓的选择,可是她没有算到那个禽兽会打她,她以为她掌控了全局!
自以为是的自己,看见了真心待自己的他!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迷障,看不清、放不下,执着的从来是自己,她不是不在意被父母放弃,她的心从来都被伤的很痛!
母亲凭什么只在意她的心爱的人就牺牲了她,为什么父亲不回头看看她,只沉浸在他自己的痛苦里,却不知道他们带给她的伤害!
原来她只是用冷漠把自己的心包裹了起来,以为这样就不会伤心,可是他的到来,让她支离破碎的心被缝缝补补了起来,才明白了爱的意义。
吴锦婳的清眸含情凝涕,双眼朦胧,看着好不可怜。“我以为我可以不在意,我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住你离开我的结局,可是,对不起,我很贪心,我不,不想要你离开我!”
陆懋看穿了她的所有的害怕、软弱和逃避,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眸,带走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嗯,我知道,妙妙,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你!”
“我骗了你,利用了你,还利用了无辜的绾绾,让她遭受了那般凌辱和伤痛。”
“妙妙,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让严松去查过那个刘茂林,你尽了你该做的一切,是他们方家自己为了权势而自愿低头,牺牲了自己的女儿,这件事怎么能全然怪罪在你的身上!”
“可是,他们没有办法,而我有,我明明知道那个男人不可靠,我明明可以阻止一切的,我为了一己之私,我算计了真心待我的绾绾,我仍由她嫁给了他!”
“你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交,难道就因为你有能力可以阻止一切,便就能撇清他们的责任?相反,若今日她不曾与你相遇,她早就死在刘家,而他方家却没有任何办法!”
“更何况,你从来没有仍由她就此嫁给他不是吗?你早就计划好了,在婚宴前把她解救出来不是吗?你只是低估了那刘茂林的畜生兽性。”
“即便你有错,那便由我与你一起承担就是,我带你去跟她说清楚,赔礼道歉,她若是原谅你,我便许她方家前程万里,若她不肯罢休,那就当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们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对吧?”
黄昏初起,霞光自天边乍开,天色潋滟,落霞平铺十里,余晖映在陆懋骄傲坚毅的脸上,仿佛这霞光是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的一般。
其实,这世间应没有女子能做的到不去喜欢他吧!
吴锦婳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她泪水决堤,“可是,陆懋,我还算计了真心待我的你!”她泪眼婆娑中布满了乞求,仿佛乞求着他的怜惜和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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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般。
陆懋笑了,“傻瓜!”
吴锦婳紧紧地抓着他的腰间的衣服,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陆懋,你不怪我吗?你不生气吗?”
陆懋凝视着她,目光里似乎有了一丝不同,浅浅一笑,“我很生气,我当然生气,我自来最讨厌被人利用,我八岁继承国公府爵位,十六岁就入朝为官,尔虞我诈我见到太多了,我厌烦透了,你知道吗?”
生母和嫡母因他的存在明争暗斗,嫡姐自小就因为与长兄一胞同生,她觉得她亲弟弟的爵位被他顶替,所以恨他。
生母从来只在意陆杰,若非陆杰浪荡纨绔,她必然也觉得爵位该给她最爱的儿子对吧?
祖母对他只有严厉,对他的戒言从来都是,因他有幸承袭爵位,便得时刻谨记他的责任。
没有人喜欢他,只会不断地利用他,每个人都觉得他欠了他们许多,但他却不知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可当王嫣死在了国公府内斗最严重的时候,他明白了,那时她才十岁,那样骄矜的小女孩,永远骄傲的仰着头走路,在其实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因他死在了母亲的阴谋诡计里,而那时他也才十一岁,他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无能为力。
再到后来,面对着血淋淋的朝堂、皇位之争,他最亲近的两位兄长倒戈相向,一个遁走为僧,一个高居庙堂,他在那一刻看透了,权势、富贵、地位是人心中最不能抵抗的东西。
他以为这个世间再没有事情能够牵动他的情绪,直到那夜妙因寺,她莽莽撞撞地闯入他的生活,那么的鲜活,无论前方面对的是什么,那双眼睛,永远神采奕奕,闪动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透亮的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才明白,他真正无法抵抗的原来是他对她的爱,他拼命地想要抓住这一抹穿透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他看着吴锦婳,“可在快马朝你奔来之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害怕,我害怕我来得太慢,你就……我衷心的、无比的、诚心的希望着,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所以看到你站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感谢完了这漫天诸佛,感恩戴德!”
他红着眼眶,抚着她的脸,哑着嗓子笑着道,“所以,我又怎么可能还会生得起你的气?你是我费尽心机也想要娶进门的妻子啊!”
她低垂着脑袋,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掌心之中,“对不起,陆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抬起眼眸看着他,哭得支离破碎,“再也不会了,陆懋,以后,我只喜欢你,只在意你好不好?”
“好,”陆懋轻抚着她哭得苍白憔悴的脸颊,浅浅地在她地额间印了一个温柔的吻,“怎么样都好,妙妙,我总是随你心意的。”
泪珠不断地从眼角滚落,她唇角微微一颤,哭着笑了,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谢谢你,我的爱人。
他满眼的心疼无法抑制,把她轻轻地抱到膝上,紧紧地搂进怀里,“妙妙,我爱你。”
51. 乍暖还寒难将息
窗明几净,吴锦婳手持绣棚,正绣着的是几丛墨绿色的竹子,方绾绾悄悄儿潜在她身后,不许屋内的月泷出声,想要吓一吓她。
不料却被她手中绣品吸引了去,“针法细密不失章法,原来姐姐的绣工这般厉害。”
吴锦婳倒是真吓了一跳,回头嗔怪道,“绾绾来了,今日怎么迟了?可是路上被耽搁了?”她放下手中的绣样,“月泷今日做了你喜欢的糕点,方才才拿去厨房温着呢。”
“姐姐,不忙,我方才吃了午膳才来的,”绾绾拿了绣棚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姐姐,你这绣的到底是个什么,我看那一般的人,皆是绣些山水人物花鸟鱼虫什么,都是鲜亮好看的,怎么姐姐却绣了这几丛墨竹,两棵枯木,再加上这黑漆漆的怪石土坡?”
吴锦婳无法,拉她过来坐下,“小心些,仔细针扎了手。”
绾绾笑了笑,“这绣样,倒像是给男子绣的,姐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帮一个男子做衣裳刺绣。”
吴锦婳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红着小脸,微侧着身子,“自然也是有的,我也并非是免俗之人啊。”
绾绾笑着点了点头,“英国公爷确实是龙章凤姿,难怪姐姐喜欢他,所以,姐姐要为了他,放弃你访遍山河的心愿吗?姐姐也要沦为洗手作羹汤的妇人?”
吴锦婳怔了怔,缓缓地收起笑颜,“绾绾……这并不冲突,我们可以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亦可以在遇见喜欢之人后,为他洗手作羹汤,缝制衣衫,没有哪一种人生价值是绝对正确的,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不是吗?”
“姐姐,不是你说的,我们女子总是被禁锢在内宅之中,无所选择,可你明明有得选了,我们没得选,但只要看着你,我就觉得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人过着我想要过的人生,可如今你却又要主动地踏进内宅的二门里?”
吴锦婳有些啼笑皆非,“可是,绾绾,我并不是为了要成为谁的表率,而活在这个世间的,我是我自己,我并不能成为什么楷模,因为别人给不了你人生的答案,你得自已去寻。”
“如果你有你想要过的人生,你就该自己去过,而不是期望别人去过你想要过得人生,我的人生是我的,我想要怎么过就怎么过,你也一样。”
方绾绾怔怔地看着她,“可我没得选。”
“你为什么没得选?”
“我有父母需要我照顾,我一个女子怎么有办法去走遍山川,如果路上发生了危险,我该怎么办?而你不一样,你有很多很多人的保护!”
吴锦婳低下头,浅浅一笑,“绾绾,没关系,你这样想也没错,那么,妹妹,你可以慢慢来,恐惧和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看看,你已经踏出了家门,走出了街上,慢慢地你可以走出这个小镇,再慢慢地走出你的人生,你害怕发生危险,那么你就可以雇一个会拳脚功夫的女子与你为伴。”
“你看,你有很多很多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走出不同的人生,最重要的一步是走出去,你不踏出第一步,你永远都无法知道你会面临什么。而踏出的第一步,叫做勇气。”
你的问题不在别人的身上,而在自己,所以,“我喜欢他,我想要跟他在一起,那我为什么要抗拒?爱上一个人并不会失去自我,两个人也可以共同面对风雨,共同成长。”
曾经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可当心中的爱开始慢慢滋生之时,当面对他的一颗真心,吴锦婳的心就像被浸泡在温水里一样的温暖,她也认清了自己的真心,她终也明白了伴侣的意义!
绾绾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所以,其实当时是我自己没有勇气挣脱那样的婚事和那样不堪的人,对吧?”
吴锦婳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无法给你回答,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总是我对不住你的。”
绾绾愣了愣,她望向吴锦婳,“姐姐,我知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刘茂林的为人,可是,你并没有对不住我,因为我父亲也从来就知道他是怎样不堪的一个人,而我只是不敢反抗罢了。”
吴锦婳笑了笑,“我知道,可这不代表我没有错。”
俩人皆默了默,都没有再开口。
绾绾几度抬头,几度开口,“……姐姐,你不要责怪你自己,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就像你说的,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能来救我,我已经很感谢,很感谢了。所以方才才会多嘴说了那些话,只是没有想到,姐姐比我看得通透的太多,是我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吴锦婳愣了愣,有些感动起来,不管如何,她却这般信自己,吴锦婳眼泪含在眼眸里,莹光流动,“那你真的不怪我?毕竟我总是利用了你的。”
绾绾秀眉微拧,声音软绵却坚决,“姐姐,这些话前几日你不是到方家时,就与我说过了吗?你帮我解除了婚事,又帮我惩戒了那个恶人,我父母往后也不敢再逼迫我嫁人,我真的已经很感激你了。”
“若我还是那般不知好歹,便实在是辜负了我们这段时日来的情谊,也是在贬低我自己,我可不认我自己会是个识人不清之人。”
见她这般模样,吴锦婳还有什么不懂的,“嗯,绾绾,无论如何谢谢你!”
绾绾浅浅一笑,可她却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所以,无论如何,吴锦婳还是遗憾的、愧疚的。
“姐姐,你说,我真的可以去选择自己想要过得人生吗?”
绾绾在等着她的答案。
吴锦婳弯眉笑了起来,搂住方绾绾,“一定可以的,我会帮你的。”
“姐姐,他再好,我还是觉着他配不上你,他大你那么多,又整日板着脸,无趣的很,你怎会欢喜他呢?”
“即便他是堂堂一品国公爷,我还是觉得他着实般配不上姐姐,除却他的权势,我可再看不出他哪里好的,而你又非是那种爱慕权势之人,所以,我实在是不懂!”
吴锦婳噗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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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绾,你这话要是出去外面说,恐怕得叫人口水淹死,他堂堂的超一品英国公、督军府左都督,他想要娶谁不得,如何就般配不上我?在众人看来,该是我般配不上他才是!”
方绾绾撅了撅嘴,郑重言道,“好吧,可能在外人看来确是如此,可我自然知道你的好,况且他年纪整整大你十岁呐。”
吴锦婳粲然一笑,“啊,原来他那么老了?”
方绾绾也皆然一笑,随即又拿起吴锦婳的绣绷,看了又看,“所以,你这个真是绣给国公爷的?”
吴锦婳脸上微晕,低声“嗯”了一句。
方绾绾实在好奇,追问道,“可是,姐姐为何绣的这个?”
吴锦婳略微带了几分羞涩,拿过她手中的绣棚,“这幅绣样其实是元人倪云林山水画的其中一卷,我见它意境清疏、古淡,画中只寥寥数笔,却逸气横生,与他……倒是相得益彰,就随手绣了,绣成了且看看好不好看吧。”
方绾绾眯着眼笑了起来,“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你这般的模样啊,以前我父亲也很喜欢我娘,可后来也喜欢很多很多的姨娘,我先前觉着,喜不喜欢的一点也不重要,都是会变的,我娘也说,其实嫁给谁都是一样,可今日看见你,分明欢喜一人时,旁人也是会觉得高兴和嫉妒的。”
吴锦婳牵住她的手,“绾绾,你有一天也一定会遇见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的,到时你便明白,喜欢一个人是比被喜欢更开心的事情!”
“嗯,好,等我准备好了。”
“对,没错。”
接着绾绾又眨巴着眼睛,凑在她的耳边,笑问道,“那你与国公爷是如何相遇相识的?姐姐一年内都见不着他几面,如今他又回了京都,姐姐却还留着这儿,那你们如何能相处啊?”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哎呦,姐姐说说嘛!我想听。”
“不说,不说!”
俩人玩笑打闹着,月泷掀帘子进来,“姑娘,方才严松那里传了话进来,说要求见姑娘,国公府有变故,他说他想明日一早回京。”
吴锦婳皱起眉头,猛地站起身来,“什么变故?可是二爷出事了?”
月泷犹豫了片刻,看向了方绾绾。
方绾绾闻弦知雅意,“既然姐姐今日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姐姐空了,我再来找姐姐。“
吴锦婳歉意地笑了笑,“好,等我空了,我去寻你。”
方绾绾退出了房去。
可月泷还是不知该不该告诉姑娘,毕竟国公爷早已下了密令,绝对不许任何人告知姑娘此事。
吴锦婳却握住了她的手,“你快说,不许有任何的隐瞒!”
月泷咬了咬牙,还是言道,“回姑娘的话,严松接到暗探来报,二爷匿藏前皇太孙殿下被揭发,朝上的监察御史皆上奏弹劾二爷,二爷被皇上革职,收回英国公府丹书铁券,勒令二爷回国公府闭门思过。”
“什么?”
52. 庭院春深深几许
酉时三刻,芦山居内已上了灯,温蕴生香,陆懋推开院门,
院落中各处都细细精心打理的干干净净,全然看不出这个院落已是一年未有人居住,上夜后的灯火璀璨,繁华盛开,都仿如它的主人下一秒就会推门而出,对着他喜笑晏晏。
庭院内的西府海棠又开花了,风过花坠,嫣红的花瓣飘落,铺满了一白玉石桌案上,他坐在树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闲暇的时间变多了,为何他越来越思念这个院落的那不归人。
而此时,芦山居院外一个身影自远处快步且无声的行来,身影在院门外停下行礼,“二爷,”高律的声音门外响起,“有消息传来。”
高律禀报完,便静侯在一旁不再言语。
陆懋眼角余光撇向高律,“说。”
“今早早朝,内阁阁老商骆上书,请奏立二皇子为太子,以及册封敬妃娘娘为皇贵妃,皇上恩准了。”
陆懋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还有呢?”
高律禀道:“御史戴晋随即向皇上进言,说半年前茺州府贪腐案有冤情,戴晋说,因司礼监太监黄赐贪腐牵扯出的项忠滥用职权之事,确已查明,项忠此事乃是西厂督工王直为报复而唆使当时查案的北镇抚司吴寿,诬告项忠,实则项忠等人无罪。”
“阁老商骆等内阁众臣便当朝弹劾王直,皇上震怒,即刻命锦衣卫捉拿吴寿查办,王直被贬至金陵旧都守皇陵,西厂被裁撤,皇上已然下了口谕项忠与兴宁伯李震、彰武伯杨信等人回京待职,内阁如今欢欣鼓舞,恨不得大宴庆功三日呢!”
陆懋望了他一眼,起身朝他走了出去,接过高律双手递上的密报,陆懋展开大致地看了看,道:“命人去请徐微到我书房一叙。”
高律恭谨往后退了一步,亲自关上了芦山居的院门,“是,二爷。”
陆懋看着关起的门,顿了顿,“我被罢官一事,姑娘那边可瞒住了?”
高律低下了头,“回二爷,恐怕……姑娘那边已然知晓消息了,严松昨日来信,请求回京。”
“驳回,让他好好看住姑娘就是,他回来又如何,他倒是有通天之能?”
“二爷,京中各部消息往来事务一直都是由严松在处理,想来他亦是担忧属下无法为主子分忧,才关心则乱。”
“……”陆懋冷眉扫了他一眼,“我说了,他的任务是给我护好人,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也不许再出现上次的失误,不然……给她传个话,让她不要害怕,有我在,她安心就是。”
高律惧怕地低垂下脑袋,“是,属下明白了。”
-
此时,暮色苍茫。
只见童子快步走到喜雨山房,看见了又是烂醉如泥,摊在酒瓮旁的徐微,童子苦着一张脸,催说,“先生,快别喝了,二爷有请,还请快些过去!”
这徐先生,每次寻他,要不就是寻不见,要不就是酒醉!真真是,可公爷却也从不管束,也不计较,总是随他性子来。
只是每每这个时候只是苦了自己,又怕主子等急了怪罪自己,还得这位爷一顿骂。
这不,你听……
“聒噪什么,没看见我在喝酒?让你家主子等着!就是你们这帮狗才,什么都不懂,一味凭着一张嘴,就是叨叨叨……”
童子苦着一张脸,实在不知他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谁,骂人也不朝着别人的脸骂,却向着北边骂个什么劲?
“先生……”
他还一脸不耐烦了,“闭嘴,你说话都是在浪费钱粮,替你主子省省吧!”
好了,这确实是在骂他了,他倒是招谁惹谁了?嗨,也罢,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若那一日徐先生不这般,他才觉得惊奇呢!
可此时的徐微却还尚嫌未尽性不过瘾,不死心最后瓢起一勺酒,往嘴里就是灌。
童子无奈,只得一边焦急,一边又不敢再出声,候在一旁。
说来也奇,这位徐先生,喝了酒是一副与谁都不共戴天的样子,可等其喝完酒后,每次无论喝上多少,看起来多么的不省人事。
不过,只要等这位徐先生一停下手中的酒,再起身之时,却就能像是没有喝过酒一般的清醒,而且就立马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只是需要等那么一会儿功夫就是。
小厮抬头看去,果然,不一会儿,徐微缓缓放下酒勺,起身,掸了掸衣摆。
此人,即刻便就温柔亲善了起来。
徐微有礼地朝小厮鞠了一躬,“真是幸苦你了,大半夜劳烦你跑过来,还要你等这许久,咱们这便过去罢,不好叫国公爷久候。”
嗯,真是就像改天换日般,变了一个人,端是一副谦和有礼!
童子脸上无奈地扯出微笑,“不敢,先生这边请。”
他拱手让人,“劳你带路。”
童子很习惯他这个样子,“哪里哪里,先生请。”
很习惯,这……古怪性子。
待幕僚徐微从喜雨山房过来,到东正院书房时,陆懋已然坐于书桌,查看着书案上内阁各项事务的折子。
一股浓浓的酒味也随徐微而入,只见他脚步稳健的走了进来,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刚刚喝了一大瓮酒的人。
陆懋看了一眼徐微,示意他坐下,命旁边书案旁立着的一个正在磨墨的小厮退下。
小厮忙放下墨锭,答了一句“是”,随即便退了出去。
陆懋抬起头看徐微,“你又喝酒了?”
徐微什么都没有说,笑的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坐到陆懋阶下前第一张圈椅上。
陆懋皱眉,“且少喝些吧,死得慢一点,毕竟你的卖身钱忒贵,我尚未挣回本呢!”
徐微哈地一声笑了起来,身似无骨般依在圈椅上,念诗道,“我拿身躯斜卧躺,寄借斗酒予己渡;一斗还来陪不够,便拿才情换酒钱;一盏一壶一坛饮,酒尽欢余踉跄癫。”
他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总比你好,枉费心机,如今你已是被罢免都督府左都督等官职,可谓是两手空空,所以说,陆国公爷,什么情啊、爱啊、功名利禄啊,皆不若手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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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醉人,你倒不如与我醉卧花间更自在,何必还要这般劳碌?”
陆懋懒得理会他,“你们这些读书人,借酒消愁的酒鬼,却惯来爱吟诗颂花恼鱼鸟、什么清风朗明月的胡诌,烦是不烦!”
徐微皱眉,恼道,“读书人招你惹你了?”
陆懋朝他扬了扬手中一封密报以及商骆写的奏折,还真点了点头,“嗯!”
徐微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陆懋好笑地摇了摇头,“罢了,少卖弄你的才情,我的钱可不是用来买你的这些诗啊词的,”他展开手边的密报,“拿去看看再说。”
徐微接过,看了看,道:“明明一切都是那位皇上给你下的命令,如今倒是要你来背负这骂名?难不成,当年的皇太孙殿下不是他找了死囚替换下来的,不是他命你把他藏于妙因寺中,现如今到好,他竟任由内阁诬告你意图谋反,罢免了你的管职,停下军务,回家反省?”
“此事确是我之过,我因私废公出了纰漏,致使皇上的全盘计谋因此崩坏,我确实该罚。”
徐微一脸玩味地看向陆懋,“说道这个嘛,我倒是真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一天看见咱们这位自来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国公爷,竟也会因一女子全然违背你自己的原则,难得!难得!”
是啊,在这风波诡谲的朝堂权力的角逐中,早已习惯了尔虞我诈,他本不该招惹她,可一见她陷入危机,他便就无法坐视不理。
“好了,且先说说这份奏折吧,”陆懋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赧然。
徐微笑了笑,倒也并未揭穿他,“按照密报和奏折上来看,皇上如今不只是失了你这个左膀,又再失了王直这个右臂,左右都被钳制,只能忌惮于内阁势大裁撤西厂,不过……”
危机才是最大的时机,不要着急,示弱才能让猎物放松警惕,狩猎嘛,就要像豹子一样,要不动声息,慢慢靠近,看准机会,然后一击即中。
敬妃与内阁首辅商骆扶持二皇子当了太子,那么幕后主敬妃便也就露出了端倪,“在我看来,国公爷,这种种举动,我倒觉得是好事,敬妃娘娘到底还是太过着急了些,皇上本就有意立二皇子,可如今被内阁一逼迫,在我看来,这个皇位倒是才悬了,这对国公府才真正是好事儿。”
“看来,你也是这般觉得?”
徐微哼笑了一声,“咱们这位皇上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内阁步步紧逼,只怕是要适得其反,激起皇上的獠牙啊!更何况内阁不是还有您安插的人吗?想来是时候发挥些作用了。”
陆懋点了点头。
“只是,国公爷,恐怕这里头也少不了国公府的大爷的手笔吧?您还是得小心了,我从前就跟你说过,您家这位可不是一般人啊,可是隐忍再暗处的毒蛇,您还是要尽早收拾了才是。”
陆懋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折子,道,“嗯,我知道,且先让他们得意蹦跶些时日吧。”
徐微点了点头,又顿了顿,“皇太孙殿下现在呢?如何了?”
“你无需焦急,兄长无事。”
53. 千言万语终须还
吴锦婳紧紧地握住了月泷的手,怔怔地看着她,手也微微地颤抖着,“所以,他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
月泷皱眉,看着眼前的这踉跄着身子的姑娘,还是会有一些些的心疼,虽然她也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姑娘要和别人联合起来陷害二爷。
可二爷说了,无论姑娘做了什么,姑娘就是她这一生唯一要保护的人!那么姑娘便就是她的主子。
而且她总觉得姑娘这么做总有她这么做的理由,她相信她!
月泷安抚地反握住吴锦婳的手,“姑娘,您不用担心,二爷知道的,二爷那么厉害,他一定会没事的,而且皇上也只是……也并未收回英国公府的爵位,所以,情况定然没有您想得那么糟糕。“
不,不是的,她本也以为没有那么糟,她早该想到的,从见那位高坐于明堂的皇帝之时,她便该想到的,她为什么就相信了他呢!
吴锦婳捏紧双拳,回想起半年前,她被王直请去见李见深时,他跟她说过的话,“吴家姑娘,请被见怪,朕用这种方式请了你过来,一则是朕实在好奇想见见你这位,能让我们英国公陆懋放在心上的姑娘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二则,是朕有件事想要吴姑娘帮个忙,当然,你不能拒绝。”
吴锦婳低眉敛目,就那么恭恭敬敬地坐在当今皇上的对面,只是却又并未回答那位皇帝一句。
李见深带着审视的目光不断地扫视而来,“吴家姑娘,为何不回朕的话?”
她缓缓抬眸,仍是一脸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小女子并无话可回,皇上说见小女子,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有事吩咐小女子去办,这些都非小女子能抵抗的,既然只能遵命,那么小女子当然是在敬候您的吩咐。”
“哼,”李见深俯视着她,“他们来报说你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小姑娘时,我倒还心存几分疑虑,如今倒是觉得你啊还是个莽撞的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吴锦婳起身,砰的一下跪在地上,“皇上教训得是。”
李见深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这小姑娘,你这一身傲骨,慷慨就义的样子又是所谓何来?你这是故意?”
“朕又未对你做甚,你跪什么?还不快起来,到时你膝盖跪坏了,有人就得来跟我拼命了,你不知道,如今英国公府里正整装待发,要来讨伐王直呢!”
她就是有恃无恐。
吴锦婳站起身来,“国公爷只是担心我的安危,他以为是王直掳走了我,并不知是皇上授意,所以并不是有意冒犯皇上的。”
“你在意他?”李见深往前朝她探了探身子,好奇地问道,“你也喜欢他?也对,他长成那个模样,从小到大不知吸引多少小姑娘的爱慕。”
他笑了笑,目光从她全身掠过,一身春光明媚的小姑娘,生得又极是好看,“嗯,你倒也般配得上!还有,他当然知道是朕要请你过来的,他上次就已经警告过王直了,王直若没有朕的命令,怎敢再招惹你。”
吴锦婳轻轻抬眼看着他,“所以,皇上要吩咐小女子什么事呢?”
李见深眼眸一亮,惊异地望向她,“你就不问问我会不会治他谋逆之罪?他竟然敢在府里点家将来向我讨回你,你怕不怕我治他罪?”
她眼眸半敛,“回皇上的话,小女子知道您不会治他的罪。”
“错,我会,而且还要你来帮一帮忙。”
吴锦婳皱起眉锁,侧头疑惑地望着他,“皇上,小女子不明白。”
“如今,因你之故,已然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兄长的身份,我快护不住他了,既然藏不住了,那便让他恢复他该有的身份,只是,这个私藏之罪不能让我这个皇帝来担,所以……”
吴锦婳低眉,把对这个当今皇帝的鄙视深深地藏于眼底,“既然皇上要让国公爷担此罪名,那皇上直接判他罪不就好了?又何须小女子做什么?”
李见深浅浅一笑,心情倒是忽然好了起来,“小姑娘,你是真不怕我惩戒你?我连自家兄弟都要暗算,还会在意你的一条小命?”
她蹙眉,实在搞不明白这个皇上到底想要干什么,说话颠来倒去的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不对,不对!
她皱眉望着他,眼中满满的探究,“皇上的意思是,您需要有人做坏人来捅破此事,还需要陆懋担此责,但你又不想害他,您便有回旋的余地可以力挽狂澜,而且您要小女子帮您,定然还有其他的图谋……”
她直勾勾望着李见深,“还请皇上明示。”
李见深欣赏地点了点头,“看到还是有几分聪慧的!好吧,看来此事你定然能够胜任。”
他接着说,“我知道你这个小姑娘胆子一项挺大,也知道那个陆忠找过你,跟你说过些什么,我要你跟他合作。”
“为何?皇上,我可以和他合作,但我不想害二爷,您的告诉我,他不会因为我而出事!”
“可是,你不是也想让你母亲恢复名誉吗?你不想让那些引起祸端的人都受到他们该有的罪责了?”
吴锦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皇上?”可是最大的罪责是先帝啊!
李见深半阖眼看她,轻轻一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人以为拥从龙之功便敢不把朕放在眼里,那么我便把一切的功绩全部送给他又如何!”当然功绩也可以变成罪责。
“皇上说的是内阁首辅商骆商大人?”这实在是一个布局精妙而庞大的棋局啊!吴锦婳紧紧地盯着李见深,“皇上要我和陆忠合作,是因为宫里的敬妃和商阁老勾结图谋?”
商骆尝到了上一次从龙之功的好处,所以他还想要接续这样的荣耀?
“小姑娘真聪明,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你便只能入局了,我能一直想要找到他们之间的突破口,但一直缺点什么,而你这个小姑娘,因你母亲之事,莽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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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地闯入京中,坏了所有的规矩和平衡,但也是我找了许久的契机。”
他垂眸,“你真该生为我皇家之女,若无当年之事,你如今该喊我一声皇叔父。”
吴锦婳并未接此话,即便这话对于天下人而言该是多么荣耀之事,可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什么不好的,“皇上,小女子可以答应您,但是您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嗯,你说说看。”
“你要跟我保证,第一不能伤害陆懋,第二让我父亲母亲都回归他们这一生原本应走之路,我父亲去实现他的报复,我母亲嫁给她心爱之人,不管那个人到时是个什么身份!”
“可以!”
可是,他骗了她,当今皇上骗了她!
吴锦婳眼底布满了寒冰,他明明说过不会害了陆懋的!如今却让他因为她而变得一无所有!
都怪她,她怎么就没有想到,陆忠和敬妃布局多年,他们的图谋不仅仅是想要为二皇子谋得皇位,他们一直以来定然是恨陆懋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爵位,所以怎么可能不害他!
敬妃要自己的儿子当皇位,那么英国公这个爵位当然是扶持自己的嫡亲弟弟来承袭才最为可靠,而挡在他们面前的陆懋,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
她怎么就相信了一个帝王的话,她该知道在皇位权势之中,兄弟亲情又算得上什么呢!她怎么就信了他们会顾及感情,他们认为的这种虚妄的东西。
她望向月泷,窗外明明暗暗的光交织在她的脸上,照映出她清澈的双眸中那如火光般的愤怒,“你现在立刻去唤严松过来见我,通知所有人,我们明日回京!”
月泷惊得瞪大了眼睛,“可是,姑娘,二爷回京前给属下们下了死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必须好好护住您,而且京都来的暗令也是绝对不许让您知道这些事。”
吴锦婳看着她,眼中是不可被质疑的坚定,“我如今在这里,京都的消息一概不知,他如今如何了我也不知,我不可能看着他因我而被任何人伤害欺凌,还有那个……我要去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懋说过,我是英国公府将来的国公夫人,你们都得听我的,我说了回京就是回京!到了京都,我自然也能保得下你们!所以,现在让严松过来见我,你下去准备回京事宜!”
即便……就算她回到京都并不能帮他做些什么,即便自己如此自以为是的愚蠢,可是,可是她还是想要回去,至少要陪在他的身边,无论将来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她也要跟他站在一起,她也要跟他一起去面对!
眼前的吴锦婳周身流露出来的是月泷从未见过的威仪和气度,这一刻仿佛在她眼前的人与二爷重合着,说出来的话都让人不敢抗拒,她恭敬低头回禀,“是,姑娘,奴婢即刻就去办。”
“还有,不许让陆懋知晓我们要回京之事,此事我说了算!”
“是,姑娘,奴婢知道了。”
54. 眼前人是心上人
五月一日端阳节庆,此时正酉时初刻,东正院内灯火通明,陆懋在西稍间内孤零零地坐在圆桌前。
负责膳食的婆子丫鬟们这才鱼贯而入,传膳递菜,端茶布水。
往常国公府自来位高权重,早该赶至太和殿朝贺赴端阳宴,但如今陆懋被罢官在国公府内闭门思过,所以今年的端阳节英国公府便连家宴亦不敢大张旗鼓的办。
大房和三房都在房里各自过节,他们两房人多过节的氛围倒也还算浓郁,各房的主子、丫鬟和婆子们皆忙糟糟的忙了一天,处处都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只有东正院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桌上皆设了下酒菜五盘,果子、小卷馒头、汤各三品,蜂糖糕一碟,粽子一碟,凤鸭一只,菜有水□□色,牛羊胙肉饭,菖蒲酒。
酒菜皆铺陈上桌,陆懋便摆手示意丫鬟婆子不用在跟前伺候布菜,让她们也下去也去过节。
众人皆领命安安静静地即刻退下,人声忽得一时之间皆散了去,连屋子里的尘埃也都落寞了起来,在傍晚斜阳下,纷纷扬扬落入地上。
陆懋方起筷夹起菜,侧耳听见了屋外那来来回回不断徘徊着的脚步声,他把菜送进嘴里,冷冷道,“高律,有何事?”
高律不敢犹豫,掀起帘子,走进了屋内,“二爷,”他难得地有些忐忑不安,他低头敛眉,“……二爷,就是,那个……”
陆懋眉头一蹙,一丝不好的预感隐隐在心头涌起,他缓缓放下筷子,“说话!”
高律立即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禀报,“回二爷的话,姑娘回来了,如今已经进了二门了。”
陆懋猛地抬头看向高律,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高律低垂着脑袋,“二爷,是姑娘,姑娘带着严松等人回国公府了,现在估计已经过了二门了,正往您这个院子赶过来。”
陆懋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怎么回事?为何她突然间回京?为何不上报?严松呢?我让他好好的护着人,他究竟在干什么?你们呢?竟然也都不知情不成!”
陆懋质问道:“怎么?我养的暗探都是一群废物不成,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回来?要是路上遇着危险如何是好?”
高律抱拳单膝跪地,禀报道:“二爷,您听属下说,是姑娘一路吩咐属下们瞒着,姑娘说……说她是国公夫人,所以我们都得听姑娘的话!姑娘一路暗卫俱是全程护送的,确保是万无一失的。”
陆懋怔了怔,“……你们,行了,起来吧!”
他执起桌上的酒盏,一口饮尽杯中的菖蒲酒,味香且醇厚,他放下酒盏,嘴角上扬的弧度说明了此刻他的愉悦,“你们也真是胆大包天的很,连我也敢瞒着!”
高律偷偷瞥见他那压抑不下的嘴角,暗自松了口气,“二爷,姑娘的吩咐,属下们岂敢自作主张上报,属下这都属于是冒死偷偷给您报信了,您之后可得在夫人面前替属下美言几句!”
“……滚,”陆懋挑眉斜视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吩咐人洒扫好芦山居,等会让她好生休息,赶了好几天的路了吧,也不知道累着,你下去让王妈妈看顾好,安排好她的起居。”
“是,属下遵命。”
-
吴锦婳携月泷到了东正院内院,这是吴锦婳来英国公府这么久,第一次进东正院的门,她小步从容地越过门槛,抬眼间却不小心望见了他。
他背立在树梢枝头下,他身旁的几株石榴花开得肆意张扬,吴锦婳这才想起,她竟有一月有余未见着他了。
“主子,姑娘到了。”
陆懋回头,满院子的灯笼烛光打在黑夜之中,穿过树杈枝桠间,炫出一圈一圈薄薄的光晕,她在之间,容颜如画,如石榴花般开的羞涩娇艳,一转念,使他心动生幡。
王妈妈笑着带月泷退了下去。
吴锦婳朝他走了过去,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脚下又似带着一丝丝的欢喜,“二爷。”
他伸出手,接住了她,一把把她按进怀里,“妙妙。”
“……”吴锦婳轻咬了咬自己下唇,“二爷,我回来了。”
他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血肉里去一般的用力,“你回来也不知告诉我一声,这样贸贸然地回来,万一在路上发生了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她歪着头,在他的脖颈间,轻轻笑了一笑,“不许再教训我了,每次见着我,就是一顿教训叮嘱的,陆懋,你想我了吗?”
陆懋把头埋在她的青丝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想!每时每分都在思念里煎熬着,所以,想念的每一刻都在后悔。”
吴锦婳傻傻问了一句,“后悔?为何?”
“不应该放了你出去,应该把你拘在怀里才是,也不至于见你一面便是十天半个月,乃至半年!”
吴锦婳双颊布满红霞,侧过脸去,“你在说什么呢!”
“也罢,如今你也认了自己是这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了,你便也能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所以也不枉费这段时日我的忍耐。”
“你,你不许再与我说这样羞人的话,还有,我什么同意你我的婚事了?”
陆懋笑了,轻轻牵起她的小手,“我喜欢你说咱们。”
吴锦婳惊得望向他,涨红着脸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您怎么这样!”
陆懋看着吴锦婳这副娇嗔模样,不由眼眸渐沉,嗓子哑然起来,他眼神无比摄人,“妙妙,看着我。”
她侧过身去,“我,我不。”
他扳过她身子来,低下头,轻轻咬住她的下唇,吓得吴锦婳猛地想要推开他,他却收紧搂住她的腰。
陆懋轻柔地吮吸着她的唇瓣,指尖发麻,这是吴锦婳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使她陷入了一片头晕目眩。
过一会儿,吴锦婳轻喘着推开了他,正想说点什么,却又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便不由伸出舌尖微添了添唇,全然不知自己这副样子有多么勾人心魄。
他喉结缓慢地滚动吞咽,眼眸弯起来的时候,带起了一片灼灼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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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又压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
她遇见了一位强势霸道的男子,但他的吻却又带着极尽的温柔。
不自觉地,她柔弱的双手已攀搂住他的手臂,嘴唇在他的嘴唇下颤抖着,这一刻就好像四季流转,时光更迭,冬日暖阳融化了冰雪,像喝了一杯温热的果酒,甜蜜的又似醉人的花香。
陆懋轻轻松开颤颤巍巍的吴锦婳,却不放开她的小手,吴锦婳紧张地推开他的手,想要走,他却仍要牵着她。
他温柔地在耳畔低语道,“妙妙,是我不好,情不自禁了,不弄你了,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她泛着微红的眼尾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陆懋那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手指拂过她红红的眼角,“怎的这个时候回来?”
他的缱绻卷起天边的云霞,缠绵落于他的眉眼间,一片绯红,携起无边的眷念,“你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回来……”
吴锦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从来我的决定你不能质疑,对不?”
他轻声笑起,嗓音轻哑又低柔,调侃着道,“是,夫人的吩咐,为夫怎敢反驳。为夫唯对我家夫人心生爱慕,所以我家夫人要我如何,那我就如何!”
“你,还说……”吴锦婳着脚,害羞的不行。
陆懋轻柔着语气,有些宠溺,甚至有些低声下气般哄着她,“好,好,我不说了,可好?”
她脸颊染上绯红,羞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手臂上,“你如今怎么是这个样子呀?”
“是啊,还有谁能让我如此情不自禁,又狼狈、又慌张,一会怕你气了恼了,一会又想哄你开心。”哄着拢着,恨不得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那以后不许这样了!”
陆懋听了她这话,低垂着头,盯着她此刻嫣红似丹霞的嘴唇,眸色愈发黯沉且炙热,“这我可答应不了你。”
她顿时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颊更是发烫,不由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陆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脸热的半天缓不下来,捧着自己的脸,呐呐道,“说正经的呢!”
陆懋叹了叹气,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手上,“好,说正经的,其实我对情况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糟。”
她低下头,勾着眉眼望他,一抹笑靥,摄魂心魄,“可是我不见着你,我无法放心,何况情况若真的没有那么糟糕,你会不许我回来?还要瞒我!”
他眼眸越发炽人,指尖传来的温度也似要把人灼伤,“所以,其实是你想我,还是担心我?”
她紧紧捂住发烫的耳朵,“你……才,才不是,我,我不理会你了。”
“夫人想为夫,那便该为夫主动去见你才是。”陆懋笑得如沐春风,“好了,妙妙真不用担心,无论皇上罢了我的官,还是罚我在国公府里闭门思过,其实是为了护住国公府,他需要一个由头向他们示弱,以此放松他们的警惕,欲令其溃败必先令其疯狂。”
55. 花草映上绿纱蓬
“姑娘可回来了?”
清音笑了一声,“回妈妈,姑娘早回来了,人已经在屋内歇午晌呢!”
“这饭也不用,等会子饿坏了可又如何是好!”
“小厨房里开着灶呢,姑娘没用膳,哪里还敢熄了火填了灶去。”
“喝,以前在大厨房里要等他们送个早午晚膳食都推三阻四的,散漫对付咱们,你不放下个几两银子,可别想吃口热的,现下咱自己小厨房里倒是不担心吃不上些好的吃食了!”
“妈妈还不知道缘由麽,就是现在大厨房里,您吩咐一声,她们还敢不弄了好饭好菜来不成,她们即便狗胆包天,如今也不敢收您银子!”清音笑睨了吴妈妈一眼。
吴妈妈骄衿地也跟着笑了一声,这倒是了,这次姑娘回来,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个看不出来国公爷对姑娘的看重,“这半年多亏了你待在家里,照看着芦山居。”
“妈妈哪里的话,您老不知道,国公爷又多看重姑娘,吩咐下人们必须日日洒扫打理,王妈妈也天天帮着整顿这院子的内务,倒是奴婢一天到晚也没啥事,就守在院子里,清闲得很。
不过这事关咱们姑娘家清誉,府里众人在底下课都不敢议论,也惧怕王妈妈的雷雳手段,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这府里一帮子丫鬟婆子那个不是人精似的,谁敢拿这事来讨论,不要命了不成。
因此,这段时日以来,现在这公府里,不说姑娘的脸面,便是她们几个出去,那也是人人都给三分脸面的,动则便是妈妈、清音姑娘、姐姐的直叫唤。
这不,才刚说完话,屋外便传来丫鬟清言禀报的声音,而后便见她走进来,手捧着托盘,“妈妈,大厨房里呈上来了软糯香甜的糯米糕和冰糖燕窝粥,说听闻姑娘午膳未用,恐小厨房没有准备,不若待姑娘醒来后,先吃些个点心垫垫肚子。”
吴妈妈与清音面面相觑,皆笑出声来,“咱们以前刚来国公府那会儿,可不见这帮子人这般热忱,动辄就克扣咱们的餐食,如今送了这些个甜腻腻的,谁吃?且放下罢,拿几个钱赏给她们,打发了她们去罢。”
“是,妈妈。”清言笑着答应了出去。
此时,门外又传来小丫鬟清语的声音,禀道,“妈妈,清音姐姐,大夫人房里的赵妈妈来了。”
“快些请进来。”
赵妈妈这才掀帘子进了来,“呦,怎的今日这般热闹,可打扰到你们了?”
清音上前请安道,“赵妈妈哪里的话,不过是姑娘歇息了,我们偷闲耍着玩儿呢!”
赵妈妈瞥了一眼桌上的点心,随即回眼,笑着与清音道,“就怕扰了你们?”
“嗳喏,妈妈哪里的话来,高兴还来不及!请都请不来的。只是,妈妈今日怎的这个时辰过来?大夫人竟没有歇午觉,您不用守着?”
赵妈妈笑道,“大夫人的母亲徐太夫人来了,用了午膳,太夫人兴致正好,大夫人以及大少奶奶正陪着老太太,便也没有歇下,这会子正说起些旧事故,我左右无事,便来瞧瞧你们,与你们说说话,我也松乏松乏罢了。”
清音吊高了眉,嗔道,“唷,妈妈是来拿我们逗闷子,把我们当解乏的啦?”
“啧啧啧,快来瞧一瞧,咱们清音姑娘的这张嘴,也越发的伶俐了起来,可说说呢,你这是跟了谁学的这些坏心肠的话,”赵妈妈捏了捏她的脸颊,“今日倒是挤兑起我来了。”
清音“咯咯”笑了起来,“妈妈快别这样说,哪里有的事!”
吴妈妈狠拍了清音一下,“这丫头现在可恨得紧,赵妈妈不要与她见怪,我们姑娘近些日子多看重了她几分,这丫头便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清音娇嗔道,“哎呦,妈妈……”
赵妈妈也噗嗤笑了起来,“吴妈妈说得好,姑娘多久没见她,如今自然稀罕她,”
清音起身装模作样地下腰躬身,“是,是,还请妈妈原谅则个,饶了我罢。”
赵妈妈赶紧扶起她,“罢,罢,便饶了你罢,”然后又悄悄地瞧了她和吴妈妈一眼,试探道,“倒是说个正经事,隅中之时,大夫人念叨道说大少奶奶从未未见姑娘,想请姑娘过去一见来着,却不知怎的却叫门房的婆子给推了?大夫人倒是还关心来着,恐是姑娘身子不爽?”
清音思量片刻,而后佯装迟疑着道,“啊?这我们倒是不知呢,并未报上来呢!不过……现在我们屋里上上下下都是由王妈妈做主,许多事情,咱们也不好说的,或许王妈妈给她们下过什么令,左右我明儿帮你去问问?”
赵妈妈满脸堆着笑,一脸真诚地道,“嘿呦,多大点的事,要你去问,只要不是姑娘身子不舒坦便好,大夫人也不过是嘱咐我来问上几句罢了,就怕姑娘性子软,身子不舒服了还不敢支声。”
清音笑的从容淡定,言道,“倒是多谢大夫人一直惦记着我们家姑娘!”
“清音姑娘这话说得可不就是呐,只是姑娘自前日回府后,大夫人至今都还未见到姑娘……”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气氛便有些微妙起来。
吴妈妈左顾右盼地开口打破这僵局,“赵妈妈别理她,这丫头被姑娘宠得越发没了规矩,说话做事全不见往日的稳重。”
又忙唤丫鬟上茶摆果子点心盘子,又是把茶亲自端过来,“我们姑娘这刚从兖州府回来,一路奔波,如今都还没有回转过来。”
赵妈妈这才由衷地说道,“吴妈妈应该知晓,我们大夫人有多喜欢姑娘,那简直就是把姑娘当自己亲生闺女疼爱的。”
“容我与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姑娘自回了国公府后,倒是与大夫人生了些嫌隙,我虽不知是因何缘由,但是大夫人却是难过了好久,所以,今日我才私自过来姑娘这说了这些话。”
芦山居内,从吴妈妈和清音到月泷、清言清语等都明白,为什么姑娘自从回国公府后,便不愿意再和大房的大夫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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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本来陆懋就因为被皇上罢了所有的官职,在国公府的地位有所动摇,如今又因为二皇子成了太子殿下,敬妃娘娘也晋封皇贵妃,大房便越发势涨。
陆忠往常经营的人脉也由此出来,运作接管国公府个大要职,府里的下人们便渐渐地偏移向陆忠。
国公府都权势争夺也因此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吴锦婳是心照不宣的未来国公夫人,何况她本来就气自己中了陆忠的算计害了陆懋,如今自然不许自己再和大房牵扯上任何关系。
因此,吴妈妈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这些我们自然都是明白的,待姑娘回了神,定然是要去给大夫人请安的。”
赵妈妈见她们油盐不进的样子,眯了眯眼睛,握着吴妈妈的手,“妈妈,咱们也不是要姑娘怎么做,但也不该总去驳了大夫人的脸面,您说是也不是?”
吴妈妈听罢,心里暗笑,“主子们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何况主子们的事那容我们这些下人置喙,赵妈妈你说是吧?”
“清音,”内室暖阁里传出一身传唤,是吴锦婳午觉睡醒了,“进来。”
“是,姑娘,”清音忙应声进到内室,“姑娘醒来了?头可还疼?奴婢把小厨房里煨着的鸡汤端来给姑娘喝了?”
吴锦婳按着额头说,“不用了,没胃口,可是大夫人房里的赵妈妈来了?”
清音蹙眉,担忧着道,“姑娘,可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吵着姑娘了?”
吴锦婳摇摇头,“无妨,我出去见见吧。”
“是,姑娘,”清音赶紧从衣柜里拿出衣裳和薄披风穿在姑娘身上系好绳子,又挽了一个简单的家常发髻,“好了,姑娘。”
吴锦婳起身,往外室走去,见到了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帘外候着的赵妈妈,“赵妈妈安好,您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我房里,可是大夫人有什么吩咐?”
赵妈妈诚惶诚恐道:“哪里哪里,是奴婢打扰姑娘歇息了,还请姑娘见谅。”
吴锦婳温婉地笑着,走到厅内主位坐下,“赵妈妈请坐,我方才在屋内也听了一两句妈妈所言,您不必担忧,我明天便去给大爷大夫人请安问好。”
赵妈妈侧着身子沾了沾椅子的边角,讨好地朝吴锦婳笑了笑,“是,是这个理,姑娘不知道,我们大少奶奶年前才嫁过来,一直听大夫人天天念叨着你,不知道对您有多向往呢,一直跟奴婢说想要见姑娘一见。”
“哦,好啊,那明日我便去拜见一下大少奶奶,”吴锦婳拿起清音端上来的鸡汤一勺一舀地喝着,微微抬眉看了她一眼,“妈妈方才说大夫人近来如何?谁驳了大夫人的脸面?”
“呃……”赵妈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是,是……姑娘,是奴婢说错了话,只是这几日大夫人多惦念着姑娘……”
“喔,原来如此,我知道,谢谢妈妈过来告知,妈妈放心,我怎么可能不过去给大夫人请安呢!”
“是是是,姑娘说得是。”
56. 花亦哀鸣春断送
隔日,卯时一刻,内外院的各房管事和婆子们便赶到了大夫人院子的会客厅里,回禀事宜的管事和婆子依序众人按列站立,进退有度。
一房的按序禀明各处事宜后,依次退了出去,另一房的婆子才又进来回禀,依次又退了出去。
帐房记录用帐,何时何事几钱几两,总管事记录人事调度,详细到何人管何事,负责哪房哪些器皿。
厅内气氛严肃紧张,唯有一个个婆子禀事的声音,其余人等轻易不敢作声,各管事婆子一个复一个的在陈述。
而大夫人带正翻看着各房上报来的出支账本,并教导着儿媳王雅安一一嘱咐各房事务注意哪些,奖惩如何等等。
待所有的事务大夫人都已吩咐处理完毕,门外一个小丫鬟掀开会客厅的门帘,恭敬禀报道:“大夫人,吴姑娘正在门外候着求见大夫人。”
大夫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快把姑娘请进来,”赶紧又吩咐丫鬟们端茶送糕点。
想了想,朝身边的赵妈妈说道:“怎么早妙妙必然还未用过早膳,妈妈,你亲自到厨房督促了她们进些桂花糕、鸡丝粥和牛乳等早点来给姑娘。”
赵妈妈见大夫人那么高兴,忙答应了,便快步往小厨房里走去。
丫鬟迎着吴锦婳进到屋内,她抬头微笑着望向大夫人,“锦婳给大夫人问安,还请大夫人见谅,这几日因赶路精神就有些不济,才没有第一时间来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一步上前,把吴锦婳的小手纳入自己的掌心中,“说什么请不请安的,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吴锦婳笑着轻轻抽离了自己的手,“想来这位就是大少奶奶吧?”
大夫人顿了顿,然后笑着说道,“是,雅安年前才刚和阿询成婚,那时你还在兖州府,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雅安吧?”她朝雅安招了招手,“雅安,来见见妙妙,你往后就把妙妙当妹妹一样看待,在这个家里你得帮我多多照顾好她。”
王雅安笑得端庄娴静,“是,母亲。”
她走到吴锦婳身旁,温柔地看着她,“我往后一定会把妙妙当作我和夫君的妹妹一样对待的。”
吴锦婳尚未开口说话,赵妈妈便领着小厨房的婆子丫鬟们送上了早膳,大夫人忙牵着她上桌吃饭,“我方才吩咐她们做了好多你喜欢吃的,你快尝尝。”
又朝王雅安说道:“雅安今日也坐下与我们一道吃吧。”
“是,儿媳谢过母亲。”
大夫人朝她笑得和蔼可亲,又持筷亲自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吴锦婳的碗里,“妙妙,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桂花糕,尝尝看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好,”吴锦婳笑着起筷拈了那一块桂花糕吃着,“大夫人,也不知是怎的,我回来了这几日倒是没见着大妹妹和二妹妹她们,问身边的人,都是闪烁其词,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大夫人脸色突变,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筷子,脸色硬挤出了几分笑意很是勉强,“妙妙,你二妹妹前段时日也嫁人了。”
吴锦婳也轻轻地放下了筷子,“这倒也奇了,我半年前离开时听闻是大妹妹定下亲事,怎的却是二妹妹先嫁了人?”
她低头笑起来,“大夫人也是幸苦得很,一嫁一娶,半年的时间竟然还要办两场喜宴。”
王雅安赶忙把鸡丝粥端到吴锦婳,“这碗粥可是赵妈妈亲自去小厨房盯着慢慢炖煮的,可好吃了,妙妙要多吃一些。”
吴锦婳敛起脸色的笑意,“嬢嬢,你告诉我,为什么?大妹妹和二妹妹做错了什么?又挡着你什么了?为什么要那样待她们?”
大夫人怔了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
“妙妙,你怎么可以这样与母亲说话,”王雅安却十分生气地望向吴锦婳,“此事是二姑娘自己不检点,与母亲有何干系?何况后来还是母亲为着二姑娘周全了所有,才还二姑娘一个好姻缘。”
吴锦婳低垂着头,冷冷一笑,“大少奶奶倒是孝顺,与大夫人属实是母女同心。”
“……吴姑娘,母亲把你当成自家姑娘一般对待,让你在国公府过得比嫡出小姐还要好,你这番言论可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
大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雅安,好了,我没事,你且先回去,今日你陪着我忙碌了一个早上,回房歇息去吧。”
“是,母亲,儿媳谢母亲体恤,”王雅安柔顺温和地起身,恭敬行礼后,退出去前还不忘叮嘱着,“母亲也忙碌了一早上,早膳您可得好生记着用,可不能生了气就不吃,儿媳这就先退下了,午膳时分儿媳再过来伺候母亲用膳。”
“好,母亲知道了,去吧。”
吴锦婳一路看着王雅安姿态优雅端庄地离去,看着大夫人笑了笑,“嬢嬢这是找着了温顺谦和又孝顺的儿媳了?”
大夫人又叹了叹,“妙妙,二姑娘的事我也很遗憾,所以我亦尽我所能给了她一个归宿。”
“归宿?大夫人,您是不是对归宿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吴锦婳震惊地望着她,“嬢嬢,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她是什么性情我能不知道?她还曾为大妹妹定得这门亲事感到可惜,怎么可能会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污损自身去抢了大妹妹的亲事!嬢嬢,你觉得你骗得了我?嬢嬢,陆如今年才十三岁,明年才将将要过及笄之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大夫人敛下眉眼,冷冷清清地笑一笑,“因为,她们挡了大房的路。”
吴锦婳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大夫人,“如今英国公府全然掌控在大房的手里,二房已无回手之力,而三房嫡长女若是与三夫人的娘家永定侯府再亲上加了亲,那么陆谌还是会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你们不止是要坏了他们的亲事,你们还得破坏他们本来牢固的关系,你们倒很是厉害,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便就是让他们自己内斗起来,矛盾便也激化得越深对吗?然后你又假装成一个好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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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没错,吴锦婳说得没错,陆婵和永定侯府的世子郭礼靖定亲那日,她故意借着庆贺之意,宴请了永定侯府夫人钱氏等几家亲戚,又趁乱让陆询陪着郭礼靖一晚上给他灌酒,又让人故意引导,让其闯进了陆如的房里,事情非常老套,却又十分有效。
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永定侯府钱氏和三夫人郭氏互相推诿,大夫人更在一旁煽风点火,两人争吵不休,彻底闹翻,到最后,还是大夫人站出来力挽狂澜,做主让定亲的大姑娘陆婵换成了二姑娘陆如,也算是在外人面前把此得丑事遮掩过去。
即便陆如今年才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急急忙忙地行了及笄之礼,此事永定侯府自认理亏,郭礼靖自始至终都以为是自己唐突了陆如,便也只能勉强接受了此事,只是到底三房和永定侯府因此事彻底闹翻了。
而永定侯府都钱氏也因此讨厌上了陆如,本来自己也不过是看在自家姑奶奶郭氏的脸面和陆谌有可能袭得英国公府的爵位,才同意如此优秀的儿子娶陆婵,可如今呢,却还要再降低身价,去娶一个国公府的庶女,钱氏又如何能不忿恨。
可她又不能去责怪自己的儿子没有戒心防范,便只能一边恨郭氏愚蠢被国公府大房利用,一边更气恨陆如的不知检点勾引了自己的儿子。
因此不止亲事潦草敷衍,自把陆如迎娶进门后一直搓磨着这个儿媳,而三夫人郭氏也恨陆如抢了陆婵的亲事,连嫁妆都出得很是简陋,更不理会她有没有受什么委屈了。
还是身在外地的陆懋听闻后看不过去,吩咐王妈妈在他的私库中拨了几千两银子给她添了妆。
所以,在此事中最无辜、最可怜的便就是陆如了,可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这些人拉进这个漩涡之中,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嬢嬢,当年太夫人如此对待我时,我记得你当时很是愤愤不平,说怎会有如此这般恶毒之人,为了我奔波劳碌,不惜付出众多代价,只为还我一个公道,可如今我不明白,你为何成为跟太夫人一样的人,未来自己的利益不惜毁了一个无辜之人的终身!”
“嬢嬢,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还是说当初的你不过是装模作样地说是为我讨回公道,其实不过是想要利用我对付太夫人?”
大夫人犹如木头一样地坐在餐桌前,沉默着不语,一勺一勺地舀着碗里的粥,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傀儡一般不断地往嘴巴里送。
“所以那个说要护住我的人哪里去了?”
调羹“砰”的一声砸在了碗里,大夫人咬着下唇,她的指甲紧紧掐进掌心之中,就连其中一个指甲被掐断流出了血,她都浑然没有知觉。
吴锦婳失望地笑了一笑,“看来大夫人并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了,那锦婳便先告退了,今日若是有什么冒犯了大夫人,还请大夫人见谅,不与锦婳计较,比较锦婳如今也算是二房的人,也是不敢得罪您的。”
说罢,她起身,行礼告退。
57. 东风不解来人意
吴锦婳缓步走出大夫人东侧院的院子,却抬眼便看见了正坐在廊橼边上等着自己的人,她往前走去,“原来大少奶奶没有回房吗?”
王雅安慵懒地倚在那雕花廊柱边,转身笑着望向她,“妙妙妹妹,我在等你啊。”
吴锦婳有些无奈地暗自笑了一笑,这个场景可真是熟悉啊!犹记得当初她也这般拦过这位王家姑娘如今的夫君陆询,也是这一句:大公子,我在等你。
“大少奶奶这是也想和我做一场交易?”她缓缓地坐到了王雅安对面的廊橼栏杆处。
廊檐坠下来的垂丝海棠轻舞枝头,随风摇曳生姿,她轻轻拂过枝头盛开的花,侧身看向她,“看来大少奶奶与大公子很是亲密无间和琴瑟和鸣呢,连这些不着紧的话大公子也与您说。”
王雅安笑得很是得意从容,“这自然是要感谢妙妙妹妹了,毕竟按理来说,你也算是我和夫君的媒人呢。”
吴锦婳轻抬眉眼,唇边也勾起一抹笑意,温和而犀利,“大少奶奶还是唤我一声锦婳吧,我倒是不太习惯并不熟悉的人喊我小名。”
王雅安却掩袖轻笑出声,“那到也是呢,毕竟过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称呼您二伯母?”
她噗嗤一声捂嘴又笑了起来,“哎呦,我是不是不该这般说啊,毕竟国公爷也没有说过要娶你的话,倒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哎呀,这若是纳为妾室倒也说得过去。”
吴锦婳缓缓收起笑意,“那锦婳还真是感谢大少奶奶的关心呢!只是无端地猜测太过伤人心,大少奶奶说话还是该顾及大家的脸面,毕竟谁也不知道后事如何发展,万一那天我就真成了大少奶奶的二伯母呢?”
王雅安眉眼微挑,笑道:“都说大家闺秀的教养很是重要,果真是如此,我倒还没有见过有哪家的女子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哦,也对,听闻你的继母之前是妾室扶正,如今更是为着家业有继,竟然以女子之身行商贾之事,也就难怪姑娘行事如此没有家教了。”
“哎呦,你不会以为你当了国公爷的妾室,便也能有一日被扶正吧?那我便要教导你一句了,恐姑娘不知,在我们这样的高门大户之中可不兴这一套呢!”
“所以呢?”吴锦婳皱了皱眉,“大少奶奶今日拦住我的去路,就是为了在此羞辱我?我倒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罪过大少奶奶,值得大少奶奶如此言语辱骂?”
她顿了顿,佯似疑惑地看着王雅安,“咿,方才在大夫人房里,大少奶奶不是还一副讨好我的模样?”
王雅安微眯了眯双眼,勾起的笑容里掺了一丝鄙夷,“吴锦婳,你觉得你算什么?我讨好你,凭你也配!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身世,先是勾引我夫君不成,如今也敢肖想我姑父,真真是一副勾栏做派!”
吴锦婳不由地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大少奶奶凭何断定我勾引过大公子?还有大少奶奶的姑父又是哪位?”
“据我所知,姑娘家上一辈只有一位姑娘,便是十几年前因病亡故的大姑娘,可我倒是也从未曾听闻有哪一家公子迎娶过王家大姑娘?”
王雅安转眼一瞪,冷冷地笑了一笑,“你是在明知故问吗?你别以为我夫君曾言过想要娶你,你便信以为真!如今你父亲还被流放在岭南呢!所以以你这罪臣之后的出身,连当我夫君的妾室都不配。”
自从她嫁过来国公府,只要提到这个名字叫吴锦婳的姑娘,这全府上下竟无一不称赞的,无论是国公府的几位姑娘,还是她讨好着的婆母都是一副惦念不已的模样,就连她的夫婿,说起她亦是满脸的欣赏。
她倒是好奇得不行,不过就是一个父亲流放的罪臣之后,有什么好得意的。
自幼她就因为长得像姑姑,而最得家中祖父祖母的疼爱,她还是当朝内阁次辅的嫡长女,本来她在国公府里如鱼得水,得长辈赞赏,与夫婿恩爱。
可凭什么她一回来国公府,却像是个当朝公主摆驾回宫一般,全府上下严正以待,婆母更是日日盼望着她能来探望,还要让赵妈妈亲自去请。
甚至连国公爷,这位在王家犹如神佛鬼魔一样的人,也细心呵护着。
还有夫君那时刻挪不开的眼眸,欣赏和喜欢的表情都快要溢出言表了,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可她太明白这样的表情了,因为她也曾这般看过另外一个人,一个画像中的人,他本该是姑姑的夫婿,那样的年轻俊美,才殊绝伦,可惜姑姑没有福分。
而她本来就是家中为他培养出来的未来国公夫人,她每天都学习着那些所谓名门淑女的琴棋书画、礼仪举止,只为了能配得上他,只可惜,只可惜他却只念着死了的姑姑,却全然看不见她。
本来,她也以为这样断情绝爱的他也好,至少没有人可以比得上她姑姑在他心中的地位,那样跟姑姑长得如此相像的她,也算是他心中特殊的存在吧!
可是,凭什么这样的一个人却能轻易地便入了他的心,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样冷酷无情的人温柔起来竟然是那样的迷人!
可这个吴锦婳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就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抢里她的风头,这样家世的女子本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如今竟都骑在她的头上了,她的颜面何存!
吴锦婳摇了摇头,她以为以王家这种历代诗书传家的翰林王家的嫡女不说聪慧过人,也应该是端庄贤淑才是,怎的却是……只会拈酸吃醋的小女儿姿态?
她叹了叹气,不想再与她纠缠不清下去,“看来是大少奶奶误解了,锦婳从无此意,既然大少奶奶没有什么事,那锦婳便先行离开了。”
王雅安伸出手臂,拦住了她,“吴锦婳,你知道国公爷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娶亲吗?是因为我姑姑,国公爷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是我姑姑,他们从小就在姑太祖母的膝下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约定终生,所以我姑姑病逝之时,国公爷伤心不已,才会这么多年伤情断爱,而你,以为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要当国公夫人?笑话!”
桐桐树荫下坐着,清风徐徐,落花随风如雨,林间鸟鸣蝉叫,吴锦闭着眼睛,轻轻地拨动着手中的玉镯,“看得出来,大少奶奶很羡慕自己的姑姑呢!只是逝者已矣,大少奶奶倒是不用这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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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不忘,徒增伤情。”
她起身,眉目肃然,嘴角半带着浅笑,“至于我与陆懋之间的问题,就不劳大少奶奶来操心,还有,身为女子,自不自爱的判断标准在于自己的内心,不在于他人之口,我自来觉得我继母很好,不容得外人言语欺辱她一分一毫,今日看在大夫人的面子,不与你计较,所以请你闭好你的嘴!”
哦,对了,”吴锦婳回望了她一眼,“向心爱之人表达爱意并不可耻,女子并不是得像一个物件一样,只能等待着、承受着被人喜爱。”
“可最让人感到可悲的是,身为女子自己竟然也认可别人对自己的物化和羞辱,我真心希望大少奶奶有一天也能明白,喜欢本就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其他无关。”吴锦婳敛衣行礼,梨涡微微凹陷,莞尔一笑,然后轻步往外走去。
吴锦婳那一脸怜悯的表情简直让王雅安怒火中烧,王雅安眼眸转而更加深沉阴狠,那染着艳红指甲的素白手指,一把把垂落在头顶的海棠狠狠扯落下来。
她凶狠一笑,“哼!不愧是全国公府上下交口称赞的妙人儿,伶牙俐齿!好啊,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权势!什么叫屈辱!”
“大奶奶,这样大夫人会不会怪你啊?毕竟大夫人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个吴姑娘呢,”王雅安的丫鬟在一旁抱着薄披风,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主子。
王雅安冷冷一笑,“那你就大可放心好了,在这个府里,做主的从来都不是大夫人,之前是国公爷,如今国公爷败落了,所以这个府里现在做主的自然是大爷,只要我对他还有用,我在这个府里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就比如说,协助,哦不,应该说是劝说大夫人陷害那个清高无比的二姑娘,也让大姑娘抖落下那一身的骄傲。
她翘着被海棠花的汁液染得更红了的蔻丹指甲愉悦地看着,“所以说,还是父亲说得对,执着于得不到的,不如紧紧地把握住自己看得见的、摸得到的未来,威威赫赫的国公爷都败落了,而他庇佑之下的人还敢嚣张,那就好好教训一下才是,大爷听了我教训国公爷的人只会高兴,那么大夫人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丫鬟奉承地讨好着,“是,大奶奶,还是您真知灼见,是奴婢万死不能企及的。”
王雅安挑眉娇笑了起来,“而且,我就不信有女子能在听见自己心爱的情郎,眼里心里有着其他想着、爱着、念着的人,而不拈酸吃醋,说不定她去国公爷那边闹上一闹,把国公爷闹得厌烦了,还不等我收拾她,她就被赶出国公府了。”
“哎呀,彤丹,你说到时这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可怎么面对这充满恶意的世间呢!要不到那时,咱们就帮帮她,如何?”王雅安仰着下巴,发出十分愉悦而又尖锐刺耳的笑声。
丫鬟彤丹附和着也笑了起来,“大奶奶就是心善,可这等低下之人就该是那般下场,大奶奶可千万不要帮她才是。”
王雅安凑近自己的贴身丫鬟,点了点对方的鼻尖,爱怜地说道,“我的好丫头,我可真喜欢你这天真的性情,”她看着彤丹清澈如水的眼睛,“帮她,我当然要帮她了!”
58. 枝头绽开春意浓
芦山居的院子内,灯火葳蕤人沸声响,西暖阁内的圆桌上,晚膳已由小厨房的婆子丫鬟们端了上来,把膳食一一布设于桌子上。
锦绣虾球、银芽鸡丝、翠玉豆腐并一盅薏仁野鸭汤等都是吴锦婳素来最爱吃几道的菜,几样酒糟鹅掌鸭信的小菜和一碟薄皮春笋酿包子、如意酥卷糕点等,搭配上两碗玉田香米粥,丰饶却也清淡可口。
吴锦在房里,乐得轻松便也懒得梳妆,不过只是几支素簪子攒发,素色衣裳加身却似初发的芙蓉般清新不俗,她拿起书卷便也自安其乐,清音等丫鬟分立于桌椅两旁候着。
吴锦婳打帘从内室走到暖阁,却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绣凳上的人,他亦身着一袭素色常服直裰,薄薄却紧抿的唇,刀削的眉,以及一双漆黑凌冽的眼造就了一张俊俏俊美的脸。
标杆般笔挺的修长身材端正地坐于绣凳,可这通身肃然淡漠气息的男子在看见从内室走出来的她,刹那间便变得温柔柔情。
吴锦婳坐到他的对面,她侧眼看向他,“国公爷,这是我的院子,您每天都来我这儿用晚膳,是不是不大合规矩?”
陆懋挑眉看了她一眼,帮她搛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的碗里,“怎么了?今日有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啊,”她夹起碗里的虾仁,放进嘴里嚼着,“不对,有!二爷,二妹妹如今在永定侯府过得如何?”她放下手中的玉箸,满眼肃然地望着他。
陆懋也放下了筷子,叹了叹,“当时因你一直高热不退,我便快马加鞭赶去宣府见你,等我回到国公府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永定侯府因战功得来的爵位本为流爵,乃是三世而终,为保住郭礼靖的名声和他好不容易考取的科举功名,他们只会比国公府更着急解决这件事,所以,才那般急匆匆地办了这桩亲事。
陆忠又为了拉拢永安侯府,更是让敬皇贵妃亲自向皇上求了恩典,让永安侯府多承袭一世。
吴锦婳蹙眉,“皇上也就答应了?”
陆懋勾唇笑了笑,“这又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对皇上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事,因此永定侯府倒是也乐意之至,只是苦了陆如,不过,我让王妈妈选了几位厉害的嬷嬷去照顾她,也把郭礼靖叫来跟前叮嘱过,想来他往后亦不敢对陆如不好。”
“二爷,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今又是个什么布局?国公府乃至整个朝堂现都把控在内阁和敬皇贵妃手中,别说如今的英国公府全在大房掌控之中,我还听闻太夫人在金陵旧都住着,每日也被敬皇贵妃千里派过去的嬷嬷教规矩。”
只是……
她总觉得,陆懋太过于游刃有余,也不知是他一贯就是这样的表情,还是……反正自她回来国公府见了他,无论是关于朝堂形如水火的局势,还是面对已然掌控在陆忠手中的英国公府,他亦不急不缓,就好像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甚至有时在恍然间,她都感觉他好像是从未失势一般,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英国公、威威赫赫的陆都督。
在这个国公府里也从不肯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只要是送到她眼前之物,那都是一再挑拣、再精细奢豪不过。
也不知是否为了不让她担心做出的假象,怕只怕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我知道,”他把一碗玉田香米粥推到她的跟前,“先把粥喝了养养胃,其余的你不用操心,万事有我在,我母亲那里无事,不过是受些许言语上的委屈,长姐如今还不敢对名义上继母下毒手,我让人送她回老宅亦是怕她若还在京都,长姐只要日日唤她进宫陪侍,便是有得她受累的。”
原来,他那么早便就算到了如今的局面?吴锦婳这般想着便也就这般问了出口。
他也果然点了点头,“嗯,对,所以妙妙不用操心,只是如今在这京中无论是哪家邀约,你都不可去赴约,安安心心地待在国公府,可明白?要是实在不放心陆如,过几日便把她唤回家来,你再仔细问问就是了,若是实在不好,陆如也愿意,再过段时日与其和离也非什么难事。”
“……好,我明白了。”
“那所以今日是谁让你受气了?我倒还真是许久没见你这般生过气了,”陆懋直勾勾地看着她,“倒是也不想是为了陆如生气来着。”
吴锦婳怔了一怔,随后斜眼瞥了他一眼,“并未有人让我生气!”她一勺一勺缓缓地舀着碗里的粥送进嘴里。
陆懋低头探过去看她,透过她低垂的眼眸,看见了那藏着的恼怒和……一抹赧然的神情?
陆懋挑了挑眉,望向一旁伺候着的清音和月泷,“你们两人来说说,今日可是有人惹我家夫人了?”
吴锦婳抬眸间一个眼神锐利地望向她们两个,她们俩便都低下头去,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陆懋提的问题一样。
毕竟她们如今可看得分明得很,在这个府里她们得罪了谁都成,即便是国公爷陆懋都是无所谓的,只要姑娘一句话,国公爷哪有不依的,可如若是让姑娘羞恼了起来,她们可就真吃罪不起的。
吴锦婳吃完了一碗粥,撂下了匙羹,“我吃饱了,国公爷若用完了晚膳,也该去处理公务才是,”只是那脸上微微红晕,已然让她的心思曝露无疑。
陆懋唇边的笑意实在遮掩不住,“是,夫人之言为夫从来是言听计从的,即便如今我尚食不果腹,亦不敢再耽搁,为夫即刻便回书房去好好处理公务,”
他甚至还佯装着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往后在朝堂之上我亦是惧内中的魁首才是。”
吴锦婳却是斜眼瞪了他一眼,“国公爷可万万不可如此言语,有心之人听了这话,又该嚼舌根了。”
她抿紧了嘴唇,不肯再看他,可低垂着的眼眸中却隐着一种无名的妒火百转千回侵蚀着她的心,明明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可是,她就是……有一种咬牙切齿的郁怒在心中久久无法排解。
什么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怎么就约定终生?还伤心不已,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伤情断爱?
所以他……喜欢那位王家姑娘吗?那个叫王嫣的姑娘吗?他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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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念着她吗?
那她……又是排在他心中的第几位呢?都说活人永远无法与死了的爱人相提并论,所以他更喜欢谁呢……
就在这一瞬之间,一抹愠色浮在她的心间,她不喜欢,她讨厌自己变成这样的不可理喻,那铺天盖地的厌己心绪让她难受不已,她讨厌自己变成这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可低垂的眼眸中却迎入一只手掌,轻轻地把她的手纳入手掌心中,暖暖地握住,她看着两人交握住的手,眼底盈满了泪光。
她抬眸看他,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人心疼,“二爷,你……”可她怎么也问不出来,那一句你究竟喜欢谁。
“我心悦于你,妙妙,我一直一直都在跟你说,我爱你,也只有你,从来只有你。”他仿佛总能看穿她的心绪。
陆懋另一只手轻轻掌在她的脸颊,抚过她的那如羽眼睫,拂去那其中的露珠,“妙妙为何要露出这般表情,可是我做得不好?那妙妙想要我如何,我便如何可好?”
吴锦婳迷失在他那双温柔而深邃的眼眸中,再也走不出来,心中的醋意似乎也一瞬间就被抚平了,她嘴角微微上翘,“二爷可是也听到那些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什么无稽之谈?”陆懋状似无意间地抬眸看了清音她们一眼,只是那其中的狠戾让人胆寒。
清音颤了颤,“是大房的大少奶奶……”
“好了,”吴锦婳握紧手中他的手掌,“二爷还未喝这盅薏仁野鸭汤,近日天干气躁的,我让小厨房特意为你炖的,你不喝吗?”
陆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好,我怎敢不喝,等会儿夫人又要与我生气,我可如何再哄得好。”
她的目光投向他,巧笑倩兮,眼中的水波流转缱绻,“那你喝是不喝?”
“喝,”陆懋笑着端起野鸭汤,一碗饮尽。
只是待他缓步踏出芦山居的院外之时,表情已然趋近阴沉,“严松,滚过来,跟我说说,是谁跟她说了什么无稽之言,而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国公府果真是换了主了?”
严松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罪该万死,还是二爷恕罪,二爷容禀,是大房的大少奶奶,今日辰时三刻在大夫人的院子外游廊处拦住了姑娘……”
“姑娘?”陆懋俯身睥睨地看着严松。
“是夫人!”
陆懋收回噬人的眼神,“嗯,继续说下去。”
“是,二爷,大少奶奶跟夫人提了关于您和王家姑娘的以往有婚约一事,还说……说您心中想着念着……爱着的人是王家的那位,还说,你是因为多年念念不忘王家姑娘,所以才一直未再成婚。”
陆懋的面色一刹那间变得更加阴沉可怕,眼底更是翻涌着滚滚怒意,可忽然之间,他错愣了片刻,所以,妙妙方才是吃醋了?
他唇边的笑意抑制不住地扬起,心底那错综复杂的情绪叫做喜悦,“好,我知道了。”
严松瞪大了眼睛,偷偷看向主子的眼里全是震惊和不解,二爷这是被气疯了?
59. 柳岸处花自显明
隔日的申时末刻,高律也已在东正院门口等候多时,陆懋走进书房,严松在其后跟随而入。
陆懋坐于书案前,翻开奏折卷宗来看。
高律亦跟随进门后,屈身碎步向前,“二爷。”
陆懋抬头看他,“有何事?”
高律上前禀道,“二爷,方才门房送来请柬,说徽庄王在清安茶居,邀主子过去一叙。”
陆懋蹙眉看向他,“这个时候?可有说是因何事?”
高律摇摇头,“回二爷的话,徽庄王只说是得了一味好茶,想要请二爷一起去品鉴品鉴。”
陆懋想了想,才点了点头,“嗯,我倒是也有事要找他,高律你先去吩咐人备好马车,严松过去与夫人交代一声,我估计等会儿得迟些才能回府,让夫人先用晚膳,无需等我,若是夫人有急事第一时间差人来寻我。”
严松恭敬答道:“是,二爷,属下明白。”
陆懋合上书案上的奏折,起身,带着高律转头往屋外走去,他顿了顿,回头看向严松,“我让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严松垂首而立,“回二爷的话,具有办妥,属下于三日前遣人快马加鞭地去兖州府请了夫人的继母刘氏进京来,想来再过十日应能抵达京都。”
陆懋仍有些不放心地吩咐道:“嗯,好,妙妙与刘氏关系多有亲近,刘氏暂住的院子记着让王妈妈安排好。”
陆懋身为英国公府的国公爷什么时候会在意这种小事,不过严松当然比任何人都明白吴锦婳在二爷心里的地位,“是,二爷。”
陆懋随之走出国公府的外院大门,上了马车便一路往清安茶居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在茶居门外,陆懋下车,进入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茶居里,上了二楼,人声消减渐无,便又仿若是安静的清幽之地,处处奢靡精巧,倒不愧是徽庄王的私产。
坐于席上的徽庄王李自沛见了门外的陆懋,赶紧起身朝门外的陆懋迎去,“陆国公,今日本王请你来,是有个稀奇玩意儿,教坊司新晋了一个极懂茶事的女乐,我叫了来,你不是平日里最喜饮茶麽。”
李自沛还装模作样地向门外小厮招了招手,下人们便即刻抬了烹茶的各式物件,以及一位风姿绰约、清冷绝艳的女子婉约而至。
只见女子淡然地取了一斤茶细细研磨,萝过用,又取了四钱白豆蔻仁、半两晒干的沉香亦磨细末,炉内炭火烧红,正到烹点之际······
陆懋一见便知是前朝的香茶煎制法,“徽庄王竟有此闲情逸致,倒是我替王爷操心太过了!”
朱自沛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不解,“这是何意,我自知你喜好此物,这乐女又极善此道,我前几日才得了她,便想着送予你,凭添些乐趣不是?陆国公放心,此女子身子还干净的很……”
陆懋眼神瞬间有些冷冽起来,“太祖曾下严令禁止制造团茶,这才过多少年,你竟浑然忘了不成?还敢去碰前朝之物,你怕是活腻歪了!还是你也想落得我的这个下场,我倒是还有丹书铁券保证性命,你也有不成?”
这个前朝之物说的可不是这茶,而是眼前这女子,这便说道大顺朝的律法规定,教坊司分为三坊司:乐坊、舞坊、伶坊等,乃是官办妓房,亦是京都权贵大臣花钱取乐之处,便皆不是些普通民间女子。
各坊司中的女子大部分是一些犯官家眷因抄家大罪而没入教坊,官家女子乃名门闺秀,自小便是琴棋书画、歌舞茶通,礼仪见识也自是与普通女子不同,落入教坊后便又得习得如何讨好伺候客人,这样的矛盾实在迷人,因此教坊中的伶妓也多为人趋之若鹜。
还有的便是一些前朝的旁支女眷打入贱籍,后生下的子女亦世代为贱籍,自幼便习得教坊中的各种技艺,同样充入教坊,只是这些都是年代久远之事,现世人多忽而不察,但这可不包括掌管着整个京都的陆懋。
当然,也不是说不能为教坊女子赎身,大顺朝律法是,从皇亲国戚至良民皆不能与贱籍女子通婚,也不能纳其为妾,但若实在喜欢,像李自沛那般,使些手段消了她们的贱籍,放在府中当个没有名分的侍妾,也不为不可。
只是若涉及到了前朝,对于他们这些朝堂中人、权贵宗亲,那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那是分分钟便成为别人攻奸的把柄。
更何况,若是让妙妙知道了他来应酬还随身陪侍了女子,怕是……
徽庄王李自沛神态有些惶惶起来,“什……什么?不是,怎的就涉及前朝了?”
陆懋挥了挥手,让那女子即刻退下去,“罢了,也不知你是受何人驱使,落了何人陷阱,都这个时候了,你也清醒些吧!”
徽庄王似是想起些什么般,顿时背后一凉,“这女子是小皇嫂身边的太监总管李泉赠与我!”
陆懋眸光一闪,“……如今,宫里的耳目不再同往常一样,万贵妃身边的人亦不再可信!”
“不是,小皇嫂不可能会害我呀!”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害你,可她身边的人却需谨慎!还有,什么皇嫂不皇嫂,你皇嫂乃是王皇后!再胡言乱语,仔细宗人府参你!”
李自沛额头上冷汗直流,“是,是。”
“不是,懋哥,看在我自幼跟着你一起长大的份上,此次您定要救救我啊!要不这名女子你带回去,我本来也是给你寻来的。”
陆懋揉了揉眉头,甚感朱自深、朱自沛这俩人不愧是俩兄弟,着实是让人恼火的很,“你是嫌我的状况还不够糟糕,想把我往死里弄是吗?”
李自沛顿时心虚了起来,面上悻悻,“哎呀,懋哥,我还不知道皇兄吗,他定然不会真定你的罪,如今定然不过是权宜之计。”
陆懋瞥了他一眼,“这你又清楚得很了,那怎么其他的事就那般糊涂?”
“说起此事,我还想抱怨来着,他娘的今年老子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也不知是何人要害我,竟都是这般要我性命!”说罢,还一脸愤愤不平。
“你若不授人以柄,能被人拿住长短!所以,今日你邀我前来到底是为的什么?”
“求助,”李自沛顿时涕泪交集,“懋哥,弟弟我实话实说,那王直确确实实每年都有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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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钱银与我,但若说我便是幕后之手,那不能够,你知道我的,我哪里有这样的胆子,皇兄不得劈死我!他王直是皇兄手下的人,他们内阁的人不过是想要来攀咬我罢了!”
陆懋嫌弃地看了看他,“那你与我说有何用?我如今不也被革了职,在家闭门思过来着!”
“懋哥,你可不要再说笑了,皇兄从来只信您的话,我真知道错了,今日若不是万分火急、万不得已,我怎敢上门去求您呐!只是弄巧成拙,又搞出这么一个前朝女子出来!”
陆懋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罢了,你皇兄还不知道你吗!只是在等你自个儿去认个错,能退的退回,不能退的就你私房补齐那些亏空,不过是同我一样罚个闭门思过、加上几年俸禄便也罢了!”
“什么?那么多钱,全由我补齐?那我岂不亏死了?”
陆懋瞪了他一眼,“那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往后想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些钱也是你能收能碰的,那名女子好生送回原处,也无需为难她,就说是你弄错了,只是看她茶艺精湛,请来讨教一二!”
李自沛这才忿忿地点了点头,答道,“是,是,皆是我脑子不清楚之故,下次再不会了。”
陆懋叹了口气,心里感叹道,这小子胆子这般小,行事却又还是这般鲁莽,“你且庆幸这次你皇兄精力皆在内阁身上,还不到收拾司礼监的时候,便才这般轻轻放下,只是我与你说,你还是得快些处理了这些钱银,不然过些日子再牵扯些什么,谁也救不了你!”
李自沛又忙点了点头,“是,是,我一定回去就处理,回去就处理!”
而后,又转了转他那滴溜溜的眼珠子,“那个,懋哥,听你这意思,皇上是要收拾内阁那几位啦?我就说这王直可真是有本事,一个阉人,要内阁几位阁老一起把他拉下马来,此次内阁来势汹汹,逼得皇兄立下太子,我还以为这是要逼宫了,倒是吓得我以为这回怕是要遭,原来皇兄也是另有谋划啊,我就说嘛,皇兄怎么可能会定你的罪呢!”
这位皇兄虽自来对他很好,但要说满朝上下有皇兄在意的人,便只此陆懋一个罢了!他就知道出了事,找懋哥准没错!李自沛一副没心没肺、洋洋得意的模样,一脸我果然料得不错的样子。
陆懋闭了闭眼睛,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又瞪了朱自沛一眼,“可闭上你的嘴吧,我警告你,往后少和朝中之人往来,罢了罢了,还是让你皇兄自个儿操心你罢,我懒怠理会你!”
李自沛在后头睁着一副无辜的大眼珠子,不知道陆懋为何还未聊完便就走了,他说得可正兴起呢,实在扫兴。
陆懋说完,正欲起身离去,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我倒是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李自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哎呦,世间竟还有懋哥做不到,而我才能办到的事?快快说来,无论是什么事情,小弟我绝对帮懋哥办好。”
陆懋低眸垂首,轻轻一笑道:“这事对你而言倒也不难就是,只不过,归根结底其实是要劳烦庄太妃和王妃娘娘帮我这个忙。”
……
60. 柳岸处花自显明
隔日的申时末刻,高律也已在东正院门口等候多时,陆懋走进书房,严松在其后跟随而入。
陆懋坐于书案前,翻开奏折卷宗来看。
高律亦跟随进门后,屈身碎步向前,“二爷。”
陆懋抬头看他,“有何事?”
高律上前禀道,“二爷,方才门房送来请柬,说徽庄王在清安茶居,邀主子过去一叙。”
陆懋蹙眉看向他,“这个时候?可有说是因何事?”
高律摇摇头,“回二爷的话,徽庄王只说是得了一味好茶,想要请二爷一起去品鉴品鉴。”
陆懋想了想,才点了点头,“嗯,我倒是也有事要找他,高律你先去吩咐人备好马车,严松过去与夫人交代一声,我估计等会儿得迟些才能回府,让夫人先用晚膳,无需等我,若是夫人有急事第一时间差人来寻我。”
严松恭敬答道:“是,二爷,属下明白。”
陆懋合上书案上的奏折,起身,带着高律转头往屋外走去,他顿了顿,回头看向严松,“我让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严松垂首而立,“回二爷的话,具有办妥,属下于三日前遣人快马加鞭地去兖州府请了夫人的继母刘氏进京来,想来再过十日应能抵达京都。”
陆懋仍有些不放心地吩咐道:“嗯,好,妙妙与刘氏关系多有亲近,刘氏暂住的院子记着让王妈妈安排好。”
陆懋身为英国公府的国公爷什么时候会在意这种小事,不过严松当然比任何人都明白吴锦婳在二爷心里的地位,“是,二爷。”
陆懋随之走出国公府的外院大门,上了马车便一路往清安茶居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在茶居门外,陆懋下车,进入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茶居里,上了二楼,人声消减渐无,便又仿若是安静的清幽之地,处处奢靡精巧,倒不愧是徽庄王的私产。
坐于席上的徽庄王李自沛见了门外的陆懋,赶紧起身朝门外的陆懋迎去,“陆国公,今日本王请你来,是有个稀奇玩意儿,教坊司新晋了一个极懂茶事的女乐,我叫了来,你不是平日里最喜饮茶麽。”
李自沛还装模作样地向门外小厮招了招手,下人们便即刻抬了烹茶的各式物件,以及一位风姿绰约、清冷绝艳的女子婉约而至。
只见女子淡然地取了一斤茶细细研磨,萝过用,又取了四钱白豆蔻仁、半两晒干的沉香亦磨细末,炉内炭火烧红,正到烹点之际······
陆懋一见便知是前朝的香茶煎制法,“徽庄王竟有此闲情逸致,倒是我替王爷操心太过了!”
朱自沛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不解,“这是何意,我自知你喜好此物,这乐女又极善此道,我前几日才得了她,便想着送予你,凭添些乐趣不是?陆国公放心,此女子身子还干净的很……”
陆懋眼神瞬间有些冷冽起来,“太祖曾下严令禁止制造团茶,这才过多少年,你竟浑然忘了不成?还敢去碰前朝之物,你怕是活腻歪了!还是你也想落得我的这个下场,我倒是还有丹书铁券保证性命,你也有不成?”
这个前朝之物说的可不是这茶,而是眼前这女子,这便说道大顺朝的律法规定,教坊司分为三坊司:乐坊、舞坊、伶坊等,乃是官办妓房,亦是京都权贵大臣花钱取乐之处,便皆不是些普通民间女子。
各坊司中的女子大部分是一些犯官家眷因抄家大罪而没入教坊,官家女子乃名门闺秀,自小便是琴棋书画、歌舞茶通,礼仪见识也自是与普通女子不同,落入教坊后便又得习得如何讨好伺候客人,这样的矛盾实在迷人,因此教坊中的伶妓也多为人趋之若鹜。
还有的便是一些前朝的旁支女眷打入贱籍,后生下的子女亦世代为贱籍,自幼便习得教坊中的各种技艺,同样充入教坊,只是这些都是年代久远之事,现世人多忽而不察,但这可不包括掌管着整个京都的陆懋。
当然,也不是说不能为教坊女子赎身,大顺朝律法是,从皇亲国戚至良民皆不能与贱籍女子通婚,也不能纳其为妾,但若实在喜欢,像李自沛那般,使些手段消了她们的贱籍,放在府中当个没有名分的侍妾,也不为不可。
只是若涉及到了前朝,对于他们这些朝堂中人、权贵宗亲,那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那是分分钟便成为别人攻奸的把柄。
更何况,若是让妙妙知道了他来应酬还随身陪侍了女子,怕是……
徽庄王李自沛神态有些惶惶起来,“什……什么?不是,怎的就涉及前朝了?”
陆懋挥了挥手,让那女子即刻退下去,“罢了,也不知你是受何人驱使,落了何人陷阱,都这个时候了,你也清醒些吧!”
徽庄王似是想起些什么般,顿时背后一凉,“这女子是小皇嫂身边的太监总管李泉赠与我!”
陆懋眸光一闪,“……如今,宫里的耳目不再同往常一样,万贵妃身边的人亦不再可信!”
“不是,小皇嫂不可能会害我呀!”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害你,可她身边的人却需谨慎!还有,什么皇嫂不皇嫂,你皇嫂乃是王皇后!再胡言乱语,仔细宗人府参你!”
李自沛额头上冷汗直流,“是,是。”
“不是,懋哥,看在我自幼跟着你一起长大的份上,此次您定要救救我啊!要不这名女子你带回去,我本来也是给你寻来的。”
陆懋揉了揉眉头,甚感朱自深、朱自沛这俩人不愧是俩兄弟,着实是让人恼火的很,“你是嫌我的状况还不够糟糕,想把我往死里弄是吗?”
李自沛顿时心虚了起来,面上悻悻,“哎呀,懋哥,我还不知道皇兄吗,他定然不会真定你的罪,如今定然不过是权宜之计。”
陆懋瞥了他一眼,“这你又清楚得很了,那怎么其他的事就那般糊涂?”
“说起此事,我还想抱怨来着,他娘的今年老子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也不知是何人要害我,竟都是这般要我性命!”说罢,还一脸愤愤不平。
“你若不授人以柄,能被人拿住长短!所以,今日你邀我前来到底是为的什么?”
“求助,”李自沛顿时涕泪交集,“懋哥,弟弟我实话实说,那王直确确实实每年都有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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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懋嫌弃地看了看他,“那你与我说有何用?我如今不也被革了职,在家闭门思过来着!”
“懋哥,你可不要再说笑了,皇兄从来只信您的话,我真知道错了,今日若不是万分火急、万不得已,我怎敢上门去求您呐!只是弄巧成拙,又搞出这么一个前朝女子出来!”
陆懋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罢了,你皇兄还不知道你吗!只是在等你自个儿去认个错,能退的退回,不能退的就你私房补齐那些亏空,不过是同我一样罚个闭门思过、加上几年俸禄便也罢了!”
“什么?那么多钱,全由我补齐?那我岂不亏死了?”
陆懋瞪了他一眼,“那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往后想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些钱也是你能收能碰的,那名女子好生送回原处,也无需为难她,就说是你弄错了,只是看她茶艺精湛,请来讨教一二!”
李自沛这才忿忿地点了点头,答道,“是,是,皆是我脑子不清楚之故,下次再不会了。”
陆懋叹了口气,心里感叹道,这小子胆子这般小,行事却又还是这般鲁莽,“你且庆幸这次你皇兄精力皆在内阁身上,还不到收拾司礼监的时候,便才这般轻轻放下,只是我与你说,你还是得快些处理了这些钱银,不然过些日子再牵扯些什么,谁也救不了你!”
李自沛又忙点了点头,“是,是,我一定回去就处理,回去就处理!”
而后,又转了转他那滴溜溜的眼珠子,“那个,懋哥,听你这意思,皇上是要收拾内阁那几位啦?我就说这王直可真是有本事,一个阉人,要内阁几位阁老一起把他拉下马来,此次内阁来势汹汹,逼得皇兄立下太子,我还以为这是要逼宫了,倒是吓得我以为这回怕是要遭,原来皇兄也是另有谋划啊,我就说嘛,皇兄怎么可能会定你的罪呢!”
这位皇兄虽自来对他很好,但要说满朝上下有皇兄在意的人,便只此陆懋一个罢了!他就知道出了事,找懋哥准没错!李自沛一副没心没肺、洋洋得意的模样,一脸我果然料得不错的样子。
陆懋闭了闭眼睛,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又瞪了朱自沛一眼,“可闭上你的嘴吧,我警告你,往后少和朝中之人往来,罢了罢了,还是让你皇兄自个儿操心你罢,我懒怠理会你!”
李自沛在后头睁着一副无辜的大眼珠子,不知道陆懋为何还未聊完便就走了,他说得可正兴起呢,实在扫兴。
陆懋说完,正欲起身离去,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我倒是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李自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哎呦,世间竟还有懋哥做不到,而我才能办到的事?快快说来,无论是什么事情,小弟我绝对帮懋哥办好。”
陆懋低眸垂首,轻轻一笑道:“这事对你而言倒也不难就是,只不过,归根结底其实是要劳烦庄太妃和王妃娘娘帮我这个忙。”
……
61. 松间煮茶云下眠
午时用完膳,芦山居内窗明几净,吴锦婳依靠窗边的罗汉榻上,手持书卷,看的是《山谷内集》,其中的一页花笺是黄庭坚的《清平乐·春归何处》。
她轻声念道:“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屋外一阵吵杂之声,守门的丫鬟一声通报,吴锦婳伎起鞋子起身,往屋外应了一声,“快些请进来,”
丫鬟打帘,来人轻缓地步入了屋内,留下清音和来人的两个丫鬟皆候在屋外。
月泷从偏房处走了过来,对着来人带得那两个丫鬟言道:“两位姑娘远道而来,实在幸苦了,不若于我们二人一同去偏房歇息片刻,主子要唤你们,那里也是听得见不是。”
其中一名丫鬟偏头轻笑着回了句,“多谢月泷姑娘,我们不累,亦不敢离了奶奶,便在这里候着也是一样的。”
月泷也不气恼,抿嘴笑了一声,说道,“两位姑娘不用担心姑奶奶,这是回来姑奶奶自己家里,又不是在外头,难不成永定侯府竟然是信不过国公府的?”
那两位丫鬟慢慢收起了笑容,“这……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可不敢如此想法,我们也是受侯夫人的吩咐,要我们一刻不离地看顾好奶奶的。”
清音莞尔一笑,轻声言道:“哎呦,两位姑娘请见谅,我们家月泷丫头被我家姑娘宠坏了,两位姑娘莫要见怪才是,咱们也不过是觉着来者是客,所有才请姑娘们去偏房歇息片刻。”
“何况月泷说得也没错,姑奶奶是回自己娘家,安全得很,姑娘们无需担心,且主子们也不知会聊到什么时候,若是两位姑娘累着,等会儿又如何照顾姑奶奶呢,姑娘说是也不是?”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吧,那便劳烦清音姑娘带路。”
屋外的声音,里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的,陆如苦笑着看向吴锦婳,“你看,倒是也算过上了被日夜监视着的生活了。”
吴锦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怕,我在。”
一刻之后,丫鬟清语取来新茶,设下茶几,端上一套沏茶用具,皆一一摆了上去,另一丫鬟清言又取了一瓮清明前窖藏的露水上来,吴锦婳坐到茶几前煮水泡茶。
一盏清茶被推到了陆如眼前,“你喝了试试看,可是跟以往的茶不同。”
陆如接过茶盏,轻轻饮一口入喉,她轻柔呢喃道:“姐姐现如今行事举止是越来越像国公爷了。”
吴锦婳微微蹙了蹙眉,抬眸看她一眼,“二妹妹……你恨他们。”
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拿起吴锦婳书案上的一本《乐章集》的诗集,念道,“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此页是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陆如莞尔一笑,“说得可真好,你看他们男子多好,一首诗就可以让一身的才华流传千古。”
“二妹妹……”
“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你连生死都不顾,拼了命也要为了你母亲那般据理力争,我也曾以为不陷入他们男子之间的争斗,便可以置身事外,却没有想到原来女子自出生便就是一个错误,注定是无人在意的牺牲品。”
“二妹妹,我们从来不是一个错误,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吴锦婳指了指放在案上的花,“世人总是把女子比作花,可花是花,人是人,花不会因被人比作人,或是比作伤春悲秋的物件,便就觉得是自己不好,它仍只是花而已,那为何人却总是害怕世人的评说,还真的觉得自己不好。”
“是吗?”陆如怔然,微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如何出声,只是颦着眉望向吴锦婳。
吴锦婳粲然一笑,“二妹妹,我在兖州府乃至宣府等地方游历之时,路上遇见了形形色色的各种女子,她们都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咱们自己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姐姐,即得自由,那你怎么还要回到这腌臢的国公府,难不成姐姐是真如同外界的传闻所言,觊觎这国公夫人的头衔和名份?”
陆如在等着她的答案。
吴锦婳顿了顿,也不知外面都传成什么模样了,她苦笑了一声,这几日以来,自己听闻的也不少,王妈妈倒也狠狠管教了一大批下人们,狠心发卖了几个嚣张的,只是流言只会越发甚嚣尘上,又怎么禁得下去,不过是转到私底下偷偷议论罢了。
更何况这府里的那位有心人又怎会放过此等时机,流言随即传遍了满京城,只恐怕便就是她闹出的这满城风雨吧。
然,那又如何呢!就凭几句流言闲话就以为能把她怎么样了,吴锦婳飒然一笑,歪头问陆如,道:“便就是如此,又如何?我自己的抉择,与尔等何干?”
陆如惊愣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吴锦婳,对啊,只要是自己的选择,只要不伤害他人,那跟他们又有何干系!
她垂眸,“这传闻起始是由大房那处传出去的,我以为大夫人至少把你当成亲身的女儿看待,却原来权利这种东西果真是腐蚀人心,她这是用得这些对付人招式,便就是糟践你的清誉!”
吴锦婳笑了笑,“我知道,所以啊,我问妹妹,你是真的很恨他们对吗?”
俩人皆默了默,都没有再开口。
陆如几度抬头,几度开口,“……对,甚至不惜利用你!”
吴锦婳愣了愣,然后噗嗤一声,乐得笑了出来,又有些感动起来,“利用我却又要告诉我你在利用我,这算什么利用?”
陆如还是有些惊异,眼泪含在眼眸里,莹光流动,“你不生气?本来就是我不守礼教,自轻自贱,如今却还要弄死他们!”
吴锦婳秀眉微拧,声音软绵却坚决,“若我如是这般想你,便实在是辜负了我们这许久来的情谊,也是在贬低我自己,我可不认我自己会是个识人不清之人。”
她轻轻拍了拍陆如的手,“况且你便就是真的想抢大妹妹的婚事,我即便不会帮你,我也尊重你的所有决定,而且对于郭礼靖此人,我可再看不出他哪里好的,他着实般配你不上,你也看不上他!所以,妹妹不要再自贬。”
陆如弯眉笑了起来,笑得凄凉,“在众人看来,该是我般配不上他才是!”
吴锦婳蹙眉,“他敢对你不好?”
“好不好的,也不甚所谓,他自然有他心爱的姬妾,我贤惠大度,自然什么都会合他的心意的,他要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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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我都百依百顺,只盼他不要来烦我就好!”
陆如维持着那一抹得体的笑,“郭家大夫人钱氏自来只把我那嫡姐当成儿媳妇,自然看不上我这个庶女,但面子上倒是还过得去,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搓磨我,不过是让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监视着我,日日让我在她房里伺候她起居,可她太小看我了,我岂能容她欺辱,所以,姐姐,你不用为我担心。”
接着她又眨巴着眼睛,凑在吴锦婳的耳边,笑道,“我日日都给他们母子俩炖煮着药膳呢,一个是金锁固泄汤,让他无心读书沉迷闺阁乐趣,我看他如何考取功名得利禄,另一个自然是滋补大补,让她心干气燥,无一日安宁!”
“二妹妹,你想离开永定侯府吗?”陆如本是个最蕙质兰心之人儿,如今却如同疯魔了一般,吴锦婳真的觉得心疼不已。
陆如扯动起嘴角的弧度,“离开?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至少也要让英国公府的大房先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歪着脑袋看向吴锦婳,“姐姐,你不会站在大夫人那边,你会帮我的,对吧?”
“……对,我会帮你。”
陆如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来,她笑得眉开眼笑,“那到时你也会帮我脱离郭家的,对不对?”
“对。”
“姐姐,谢谢你,至少,至少我还有你。”
……
俩人正说着话,吴妈妈却掀了帘子进来,“姑娘,门房那里传了话进来,说太太已到张家湾码头,说傍晚时分便能到府里了。”
吴锦婳难得如此不淡定,她欣喜地站起身来,“什么,燕姨怎么来京都了,也没有人知会一声?”
吴妈妈忙答道,“回姑娘的话,丫鬟婆子们已然接到太太了,恐姑娘忧心记挂着,便命了丫鬟回来先把消息报予姑娘知道,姑娘好早做些准备。”
吴锦婳嘴角上扬的弧度,眉梢眼角间,皆是藏不住的满满的喜悦,“太好了,轻语,快快,拿上几两银钱给小厨房的莫婆子,吩咐她们今夜小宴上加多几道燕姨爱吃的曲阳菜,妈妈也拿几个铜板赏给那小丫鬟,谢她跑这一趟。”
吴妈妈忙答道,“是,奴婢等会儿便去厨房吩咐下去,不过,那银钱厨房的莫婆子定然是不敢收的,那小丫鬟赏钱奴婢方才到时已经给了的。”
清语在一旁一边俏皮的掩嘴笑着,一边附和着说道,“就是,就是,他们现在哪里敢要姑娘的钱,讨姑娘的好还得在我们身上寻门路子呢。”
吴妈妈拍了一下清言的手臂,斥道:“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成日里尽胡言乱语,也没有个把门。”
清语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忙退了下去。
陆如看着眼前这一幕,觉着好像以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又回来了一样,多好啊!便体贴地言道,“姐姐现在定再分不出心神与我闲聊,既如此,那姐姐先去忙,我就先回侯府了,姐姐下次再召妹妹过来吧。”
吴锦婳紧了紧手中那不再柔软无骨的小手,“好,我一定会寻你,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药膳也不用自己亲力亲为,我明日便让二爷送两个丫鬟过去给你,娘家人送几个丫鬟给自己姑奶奶,他们郭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好。”
62. 庭院纱窗映水声
酉时初刻,吴哲的继妻刘燕娘便进了英国公府,由丫鬟婆子领着,先去拜见了大夫人徐氏。
大夫人倒还算是给足了她脸面,并未因她的身份而不待见,即便这个女人抢走了属于她闺密挚友的位置,但妙妙说了,她待她极好,以前侍奉晚意也算恭敬勤谨,那么她便也愿意给她一个体面。
“燕娘给大夫人请安,吾家姑娘锦婳自来了京都,承蒙大夫人眷顾,照顾有加,吴家上下都万分感激,难报一二。”
大夫人脸上露出一抹体面的微笑,“吴太太客气了,妙妙是晚意的女儿,便就是我的女儿,我对我自己的女儿好也是应该的,至于你们吴家的感激,我不需要,他吴哲本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害死了晚意,所以还请吴太太别再我面前提起吴家。”
徐氏的这番言论委实是有些侮辱人了,但刘燕娘却没有生气,吴哲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比她这个十几年的枕边人更清楚的了。
他吴哲,一个吴氏家族四服外的穷小子,却在一帮吴氏孩童中脱引而出,被吴太爷收为嗣子。
十八岁屡考不中,便就知道单靠自己的才学,是无论如何也考不中举人的了,便用尽关系也要到国子监去读书,仅一年,便能被当年的儒林圣子、国子监祭酒林学道看重。
林家遭了难,他便果断地利用英国公太夫人吴氏娘家侄儿这个身份,得了林学道的青眼,当上了林学道的女婿,只是他当年到底是因为对林晚意一见钟情呢,还是想要凭此这一步险棋直上青云呢,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毕竟不管如何,他林学道可是林谦之子!当年的兵部尚书,内阁阁老,帝师林谦啊!
他吴哲一步一步走来,真可谓费尽心思,却也得偿所愿。
只可惜,那一份衣带诏却是毁了他所有的谋划和布局,也才有了那破天大祸,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能全身而退,即便被流放十年,可流放的一路上各种打点照看,谁又真敢不留情面地真挫磨他,便可见他此人的心智和厉害了。
你且看,如今兖州府内官场动荡,他的顶头上官、同僚,哪个不是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唯独他却是片叶不粘身,说不定哪天皇上大赦天下,他也就安然无恙地归家了。
当然,她也变得不一样了,在外经商了一年,遇见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见识也就多了,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自然不一样了。
燕娘笑了笑,“大夫人所言在理,是民妇方才唐突了,应该是以身为妙妙的长辈的身份来感谢大夫人的关爱才是。”
大夫人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听闻吴太太在为经商颇有建树,看来所言非虚,吴太太待人处事却有几分飒爽,即然如此,如今你来了,便在国公府安心住下,当我这是自己家里就是。”
燕娘又答道,只是这次的回答却略带了几分强势,她虽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商小户人家女子,也知道这英国公府究竟是有大多的权势,但对于自家姑娘,她也是寸步不让的。
“回大夫人的话,怎好再拿民妇与姑娘的住宿之事,再烦忧大夫人的清静,更何况,自我来京这一路,听闻不少关于我家姑娘不少的流言蜚语。”
“想来还是姑娘在京都无亲无故,却暂住在国公府的缘故,所以此次民妇进京前便已吩咐下人,在外城凭了个三进的小院子,领着姑娘住下足够有余,待明日与姑娘再一同过来,叩谢过大夫人之恩后,便领了她归家去。”
大夫人怔住了,然后叹了叹气,“……如此也罢,你带着妙妙远离国公爷这个是非之地也好,我如今护不住她,继续在国公府与她也不利,”只是却不知道陆懋会不会放她离开就是了,大夫人冷冷一笑。
于是,她终是抚额,又叹了一口气,“罢了,想来你途经半月有余一路赶来,定是疲惫不堪,今日且先去客房歇息歇息,卸下这身上的疲惫才是。”
“是,那民妇便先行退下,还望大夫人珍重,康泰安健。”
“承你吉言。”
刘燕娘退下,由婆子领着前往暂住的临莛院,临莛院为内院东北角上一所小院子,离吴锦婳的芦山居很近,王妈妈在安排时,便是考虑到吴锦婳的方便。
芦山居的丫鬟们随时关注着刘燕娘的动向,刘燕娘方才回到临莛院,随时禀报吴锦婳,吴锦婳便也前往临莛院内,见到了半年多没有再见面的她。
两人之间有许久不见的欣喜和激动,以及几分淡淡的陌生感,燕姨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少了几分柔弱,以往的燕娘为人性格温顺有余,兼之几分柔弱,从来不是那等好胜持强之人,可如今的她多了很多的飒爽,眉眼间全是满足的笑意和自信。
真好,她与母亲之间至少有一个把日子过得圆满了,她低头敛下满腔复杂的心绪,有为燕姨感到欣然,亦参杂着的对自己母亲的怀念,看着燕姨,她彷若也看见了母亲的圆满。
吴锦婳恭敬地为她敬上一杯茶,“燕姨,一路过来辛苦了。”
燕娘忙接过茶盏,喝过一口便急忙放下,牵住吴锦婳地手,“姑娘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来,快快坐下罢。”
吴锦婳欣然地笑了,“好。”
燕娘爱怜地望向她,“秒秒,这段时间在京都受委屈了!”
陡然间,吴锦婳有些哽咽了起来,却答道,“没有,燕姨,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我。”
燕娘欣慰又激赏地点了点头,“燕姨明白,姑娘自来聪明过人,心里从来都有自己的成算,可如今燕姨来了,妙妙也无需再寄居在别人家里,明日便跟燕姨家去,燕姨没有什么能耐,家中虽也简陋了些,无法跟这诺大的国公府相比,但家中钱银无忧,在自己家中姑娘想怎么自在都可以。”
吴锦婳笑着掩去眼角的湿意,垂眸点了点头,“好。“
燕娘却是最善于察言观色的,这个姑娘又是她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吴锦婳此时的感受呢。
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妙妙等会便回去收拾一下,咱们明日便回家,不管国公爷是个什么打算,但燕姨可不能再看你在国公府里受一点委屈。”
“嗯。”
有客来,大夫人也愿意给吴锦婳和刘燕娘做脸面,便传了两桌席面,携全府女眷宴请刘燕娘。
待吴锦婳二人梳洗收拾妥当后,便于戌时赶往沐春堂,宴始入席,待吴锦婳随同燕娘入席,众人已然早已就坐,待客开宴。
众人见了刘燕娘和吴锦婳,看在大夫人和吴锦婳的脸面上,倒也没有敢看不起燕娘商妇的身份,忙起身热情迎她入席,刘燕娘倒是受宠若惊,忙边推辞边客气的坐下,吴锦婳却只是陪同的笑了笑,坐在了她的旁边。
厅内女眷的互相寒暄热闹、推杯换盏,众人至到亥时末刻方才宴罢。
宴罢,刘燕娘回到临莛院,却收到了严松送上的一所四进院子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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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
还留下了国公爷几句话:某明白夫人的思虑,也尊重您不愿意妙妙无名无份的呆在国公府,然此时乃是多事之秋,夫人带着妙妙住在城外究竟不妥,让某不得安心,某已使人在内城买了一个四进的宅子,地契还请夫人收下,不为别的,妙妙的安危某便不可能不顾及安排,况且这与我不过举手之劳,夫人莫要推辞,也该为妙妙考虑才是。
对此,燕娘倒是实在有些瞠目结舌起来,又联想到宴上这阖家女眷对自己的客气热情,便也看明白了,赫赫扬扬的英国公爷骨子里还是很霸道的。
不过这强势中倒也有对自家这位姑娘的几分真心就是了,不然,这等琐碎小事又何须他自己亲自操持。
只是……
她紧抿着嘴唇,眺望着窗外,此次进京,方才看明白,自家姑娘这祸福恐还是难测,这京中世家中纵横相错,关系错综复杂,说实在的,若由得她说,她便是即刻便就带着吴锦婳即刻离去方才妥当。
也罢,姑娘自然有她的成算,她便也就只做好她该做的,尽自己所能得护住她便是了,也不负太太和姑娘自来对她的恩情。
-
隔日,吴锦婳携月泷、吴妈妈等丫鬟婆子随燕娘搬到了内城的那一所四进的宅子里,院子很近,就挨着国公府的院墙。
院子修整的精巧细致,早就有一帮奴仆由王妈妈领着,在院子里等候吴家两位主子的到来,之后一切也都由着王妈妈和吴妈妈等人安排,不过一日,便也就布置得妥妥当当的。
进了内院,吴锦婳小步从容快行越过门槛,走到自己的房内,抬眼间却不小心便瞧了他,他背立院子里的那株在梨树枝头下,花开得肆意张扬,“国公爷怕不是回错了地方,这里是我家。”
陆懋回头,日光打在绿色上,穿过树杈枝桠间,她在繁花似锦之间,容颜却比花还娇艳,无论转念几番,都总是使他心动不已。
王妈妈笑着带月泷退了下去。
“过来。”他如此说,却朝她走了过去。
吴锦婳轻咬了咬自己下唇,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忐忑,脚下又似带着一丝丝的欢喜。
“我想你了,便想要来见你一面,方才能安我的心。”
她歪着头,“您有何不能安心的?还里不还是您买的宅子,又是在国公府隔壁。”
陆懋轻轻笑了一笑,“嗯,可此刻想起,我竟有些后悔起来。”
吴锦婳问了一句,“后悔?为何?”
“实应该把你留在身旁才是,不应这样放了你出来,怕只怕再见你又是等半年。”
吴锦婳红极了双颊,侧过脸去,“您说得什么话!”
“也罢,把你娶进门之后你便也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这段时日我且忍忍罢。”
“那可不一定,嫁给你了我想出去也会出去的!”
陆懋低低一笑,轻轻牵起她的小手,嗓音压低,“……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吴锦婳看着他隐晦蛊惑的眼神,错愣了片刻才发应过来,她涨红着脸颊,嗔了他一眼,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你……谁说要嫁给你!”
陆懋看着吴锦婳这副娇嗔模样,不由眼眸渐沉,嗓子哑然起来,他眼神无比摄人,“妙妙,看着我。”
她侧过身去,不看他。
他扳过她身子来,低下头,“等我,娶你。”
63. 七月秋来酿菊花
英国公府隔墙的那所四进的宅子里,几辆奢华的马车行至宅子门前,宅子的正门早已大开,门槛已然撤下,马车便缓步驶进门内。
马车被簇拥着下来了两位夫人,一位雍容华贵的鹤发太夫人,以及一位高贵庄重而又卓有风姿的夫人,而身旁侍奉的却是一群有品阶的女官。
随行在后的数辆马车中还有着各式箱笼,不知里面装了多少物件。
燕娘自昨日接到拜帖后,便早已吩咐了下人洒扫庭院,今日一早便携着吴锦婳等众丫鬟婆子静候在大门内,见了来人忙迎上前去拜见,“民妇携女恭迎庄太妃娘娘和庄徽王妃娘娘大驾光临。”
庄太妃迎面不着痕迹地瞧着眼前的吴锦婳,看她的仪态举止皆是温婉端庄,并不因家世低位,而比那些个世家贵女少了什么底气,反而多出了几分从容气度,细看她的容貌亦是玉貌花容,眼眸间更是透着几分机敏聪慧,仿如能洞察人心一般的清澈。
庄太妃收回眼神,暗自点了点头,叹道不愧是陆懋看中的人,却是不俗,她慈爱地上前握住吴锦婳的手,“你就是锦婳吧?”
吴锦婳上前一步,拜下见礼,“锦婳给庄太妃娘娘请安,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庄太妃忙扶住她的手臂,“哎呀,自家孩子不用如此多礼。“
“可不是嘛,都是自家人,等咱们相处久了,锦婳就知道咱们母妃最是个疼爱后辈之人,”庄徽王妃娘娘亦是笑脸盈盈地与燕娘颔首致意,“母妃,不如先进屋内说话吧,想必燕娘和锦婳为了等咱们来,定是在这风口处站了一早上的了。”
庄太妃笑着点了点头,牵着吴锦婳的手,说道:“是了,那咱们娘俩便进去坐着好好说话。”
燕娘也笑着,脸上并无一点怯懦之色,行事很是大方得体,“是,还请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随我等进屋!”
燕娘走在前头,引着庄太妃和庄徽王妃等一众沿着穿山游廊、穿过月洞门,几处假山叠嶂,院子里栽种着的花香气袭人,蜿蜒的青石小径一路迎进了众人,往正堂厅堂里去。
庄徽王妃斜眼打量了这院子几分,虽说只是座小宅子,但这雕廊画栋、气派非凡、层峦叠障的深宅庭院也端是人间富贵人家,可见买下这所宅子之人的用心之深,在意之重。
也就难怪国公爷无论如何也要拜托自己这位久不露面的母妃出面来为他说这一桩婚事了,庄徽王妃手持镶宝石缂丝团扇,遮挡了嘴,轻轻弯唇一笑,没想到多年来冷情冷性的英国公,在遇见了心上人之后,竟也会沦陷于心、痴心至此。
边走着边想着,便也进到了厅堂内,燕娘恭请两位娘娘上坐于厅堂中的紫檀大椅上。
众人落座,两位女官各手持一个宝盒于座两旁,庄太妃伸手招吴锦婳到跟前,道:“这是我和惠柔挑了一整天,给我们锦婳的见面礼,希望锦婳不要嫌弃啊。”
女官上前一步,把宝盒展开,是一柄通体莹润洁白、雕工细致的羊脂玉如意,最主要的是在于玉如意的寓意,是万事如意,祥瑞岁时。
再有一个,便是一支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鸾凤和鸣金步摇,亦是取了这极好的寓意。
吴锦婳上前接过宝盒,恭谨拜谢,“锦婳谢太妃娘娘赐礼,谢王妃娘娘赐礼。”
庄徽王妃忙起身,扶住吴锦婳的手,笑着道:“说了是自家人,便不用如此多礼。”
吴锦婳答道:“是。”
待吴锦婳收下这见面礼,燕娘方才体贴出声,“劳姑娘去催促丫鬟们给娘娘们端杯茶来可好?”
屋内众人又有何不明白燕娘道言下之意,即是事关闺阁女子谈婚论嫁之事,自来是规避女子在场,这样妥当的借口,吴锦婳自然是答一声,“是。”
吴锦婳再次拜下见礼,禀一声告退,众人亦是乐见其成。
于是,她退出了厅堂内,吩咐了丫鬟砌上好茶,并几盒八宝干果攒盒,又拿了当季的新鲜水果盘子及一些点心碟子,纷纷端进屋内去。
吴锦婳走到待客的正院外,行至一凉亭处,便见月泷迈着急促的步伐向她急奔而来,“姑娘,不好了,暗卫来报,在金陵旧都的太夫人病重,请了数位太医去看,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二爷十分担忧,已于辰时出发前往旧都。”
“什么?出发了?二爷可留了什么话没有?”
“是的,姑娘,二爷留了话给您,说您不用担心,他去去就回来,说……他可能得回来之后再……再娶您进门。”
“谁让你说这些!”吴锦婳深深皱起眉头,“他本就因我之事被皇上责令在国公府内闭门思过,如今又无召离京,况且此计定然是他们为陆懋而布下的局,只怕接下来便又是腥风血雨,他身边可带了侍卫?”
月泷忙点头,“是,姑娘,二爷带了高律等数名侍卫在身侧,况且国公府暗卫无数,自然会在暗中护卫二爷周全,姑娘不必担心。”
吴锦婳眯着眼睛望着月泷,“他可有说太夫人到底是病还是毒?身边伺候的人可有绑了查探清楚?可有禀报皇上?可有留下什么布局没有?”
月泷摇头,“回姑娘的话,奴婢不知,二爷并没有留下其他话。”
吴锦婳咬紧牙关,“不行,我不能放任他危难却不管。”
-
“太妃娘娘此话却让民妇为难了。”燕娘垂眸,双手奉茶呈到庄太妃的眼前。“英国公府?太妃娘娘容禀,实话说来,民妇自是爱重锦婳,觉着她样样齐全,是世间罕有,然也自知侯门公府最看重门第,以民妇家这样的身世,实是配不上英国公府这样的门第。”
燕娘又叹了叹,道,“说句托大的话,英国公府乃是赫赫扬扬的勋贵之家,然这侯门公府,庭深似海,民妇实不想自家姑娘深陷其中。”
庄太妃笑得温和,“燕娘之顾虑,我自然是明白的,况且如今英国公还深陷谋逆之罪中,被皇上责罚又掳去都督府的官职,你们有所忌惮,也是情有可原,只是……”
庄太妃低眸轻笑道,“英国公托我来上面提亲,你自然也该明白英国公是什么意思,以我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上了门,便也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燕娘可明白?”
燕娘皱了皱眉头,她当然明白这位庄太妃的身份贵重,能从后宫之中全身而出,出宫跟随着庄徽王居于王府,这是何等的尊荣和恩赐,只怕先帝的嫔妃中得当今皇上敬重的唯此她一人。
再说那庄徽王虽是皇上异母的兄弟,却也是圣上亲自教养、眼珠子一样呵护着长大的最亲近爱重的弟弟,英国公请了庄太妃和王妃上门,燕娘自然明白这国公爷求娶的决心!
而庄太妃如今在英国公落魄之时,却仍愿带着庄徽王妃上门为他说亲,也可见英国公陆懋仍是简在帝心。
何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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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这般大张旗鼓的求娶,想必也是在皇上那过了明路的了,那么她家的姑娘想来也不会因此卷进那太大的危机中才是。
庄徽王妃轻浅地笑了一笑,缓缓起身,从女官的手中接过另一个宝盒,亲自打开呈上,放于燕娘眼前的桌面上。
燕娘往前一观,却是被惊地瞳孔震荡,狠狠地吓了一大跳,盒子中竟是英国公陆懋的庚帖。
这是不同意也得同意的意思?
“锦婳姑娘今年十八,因母丧已是耽搁了两年,如今定了婚期,加上纳问吉征、议亲过定,可不得大半年时光,且也刚好姑娘的孝期满,岂不是正正好,燕娘说呢?”庄徽王妃笑得端正贤淑,说出得话却一点不容得人拒绝。
燕娘蹙眉,不知该如何辩驳,她本不过一介商女出身,气势本就弱,如何与这些官家夫人抗衡,何况还是皇家太妃和王妃,若不是出于对吴锦婳对担忧和在意,她哪里敢与之辩驳对抗。
庄徽王妃俯身轻轻地拍了拍燕娘的手,“哎哟,我且说句公道话,英国公相貌俊朗,武能提刀上马,文能堪比状元,才情人品皆出众,实乃不可多得的将才能臣,又是高门府第的国公爷,即便如今受了皇上斥责,但你又怎么知道皇上哪天又复了他都督府的职位呢?”
这样的暗示已然是非常明显了,燕娘又如何能不明白庄徽王妃的意思。
庄徽王妃接着说道:“国公爷为了姑娘主动上门聘娶,那必定是心爱姑娘不已的,也必定是绝不会让姑娘受一点委屈的,姑娘如今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嫁了过去,一进门便是妥妥的英国公府的超一品国公夫人,燕娘又哪里去寻这般好的亲事呢?”
燕娘沉吟片刻,她是看明白的了,这桩婚事是定然推脱不了的,不然置英国公府颜面于何地?况且可英国公想要求娶之人,试问一句,全大顺朝又有哪家敢再来抢,谁又敢再来聘娶她家姑娘。
虽是如此,面对这般婚事,也该再三掂量,才显出姑娘家的矜贵,“娘娘们说得极是,只是我是妇道人家,家中因老爷被流放之故,才由我暂且当家作主,我想着这种事关姑娘的大事,我也做不得主,还须得请示了老爷才是。”
庄太妃和庄徽王妃也是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便点了点头,道:“是,燕娘言之有理……”
“我嫁!”
吴锦婳掀帘而入,“太妃娘娘,我愿意嫁给英国公!”她看向燕娘,“燕姨,请把我的庚帖拿出来,与英国公庚帖交换。”
燕娘惊异不已,深怕她如此行事被庄太妃和庄徽王妃看轻,忙说道:“姑娘,嫁娶之事由父母定夺,姑娘还需回避才是,哪有姑娘家自己上前应答的道理,于理不合!”
庄太妃也是震惊不已,然她毕竟经历了太多事,“如此甚好,没有什么于理不合的,我倒觉得很好,锦婳不愧是英国公看中的人,是个洒脱飒然的好姑娘。”
“谢太妃娘娘赞誉!”吴锦婳恭敬行礼致谢。
燕娘疑虑不解地看着她,却也知道姑娘决定了的事不容更改,便还是进屋内拿出吴锦婳的庚帖与庄徽王妃交换了两人的庚帖。
吴锦婳拿过陆懋的庚帖,便双膝跪地,朝庄太妃跪下,“锦婳如今已是英国公的未婚妻子,还请太妃娘娘看在陆懋的面子上,为锦婳递宫牌,求见皇上。”
“……姑娘这是何意?”庄太妃皱紧了眉头看向了吴锦婳。
64. 一场秋霜花渐了
就在庄太妃与吴锦婳见面前的半个时辰之前,高律随侍在陆懋身后,边随之急行边简明扼要地禀报。
“二爷,暗卫传信来说,旧府里请了数位太医,都言太夫人脉象上看似是因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致使了身子被掏空的表象,然太夫人病症却来得太过急切,却不像是慢慢被掏空,但又实在不像是下毒所致,这便坏就坏在这病症的不知缘由上。”
“太医说,太夫人这其中道厉害之处,一是这病症不知缘故便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二来他们以太夫人的病症开了大补的药材,却发现服用之后却更加迅速地耗损太夫人心血,只怕再这样下去终是……我等才疏学浅,如今也实是无能为力!”
陆懋撩起衣袍,跨过月洞门,“太医有说接下来该如何,可有其余办法吗?”
高律忙答道:“是,旧都太医院的太医如今皆在旧府,众位太医商量着如今只能开些温养药膳和滋补的养身汤,意图巩固太夫人身体罢了,其中一名太医言,杏林中有位医术十分精湛的方神医,据说在他手里没有救不活的人,这位方神医现人就在旧都的襄王府中。”
陆懋停下脚步,望向高律,“嗯?所以呢?为何没有请去?”
高律对着陆懋拱手禀道,“府中去个帖子,严大管家也亲自上门去请了,但是,襄王却避门不见,只命了下人与严大管家说襄王妃病重,断不肯让方神医离开襄王府半步。”
自二十多年前,先帝因感念金陵物是人非,感叹伤情,便随即决定迁都京都,之后金陵被另命名为旧都。
而襄王是被先帝留守在旧都的亲兄弟,当今皇上的亲叔叔,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地管理着旧都的所有事务,因此在旧都的权势也就越来越大,俨然是一方藩王的架势。
高律接着禀报,“襄王如此不给英国公府脸面,恐怕其中有其他缘由,严大管事也不敢专断,怕坏了二爷大事,只得命人快马加鞭来信禀报,问二爷此事该如何决断,可需直接闯入要人?”
“嗯……”陆懋背手而立,沉吟片刻,“看来是有人想要我出京,只怕你们就是带多少人闯进去,也找不着那位能救人命的方神医。”
高律皱紧眉头,“那二爷,咱们该如何是好?太医的意思是太夫人那边可等不了多久。”
陆懋冷冷一笑,这个局恐怕早就为他布好的局,这个人谋划多年了,每一步都走得如此稳妥谨慎,浮在朝堂之上,又能潜进内宅里,确实难以对付,动辄便是满盘皆输啊。
如今这狂风暴雨欲来倾满楼,他还没想动,那些人却闲不住,非要闹得天崩地裂,只是没有想到襄王竟也与他们有利益纠葛!
襄王,他的动机和得利又会是什么呢?不过,如此看来是越来越多的人入局显现原型了。
万贵妃在宫中处境越来越难,王直被贬至皇陵守陵,自己再被调离京都,皇上身边的亲信便所剩无几了,那这幕后操纵之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也罢,就让他看看这隐藏在后面的人到底要做什么,还有什么招数在等着自己。
不着急,且往后看看便知道。
不过,他倒真有些期待了!
“上下封锁消息,切勿把我出京的消息显露出来,不过,国公府里的庶务命他们全部交付给大房,你们都不许插手。”
“是,二爷。”
陆懋走至国公府外院的大门外,严松等三五个侍卫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严松手中牵着两匹宝马,见陆懋走来,即可上前,“二爷,属下也收到父亲的来信,暗探已探知,方神医确实是在襄王府,不过那位襄王妃却并无大碍,前日还请了戏楼的戏子上面唱了几出堂会。”
陆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正欲出发,略停顿了一下,“严松,”
“是,二爷,”严松立即附身上前听候。
只听见陆懋说了一句,“严叔留守旧宅多年,此次本应让你与我同往,只是无论是京都的情况,还是妙妙那里,我只放心你守着,无论如何妙妙的安全都必须放在第一位,你可明白?”
严松垂首答道,“是,属下明白,必办妥当二爷吩咐之事!”
“二爷,还有一事,今日乃是庄太妃上门为您求娶夫人的日子,之后交换庚帖和下聘礼之事该如何……”
陆懋倏然一顿,“先暂止搁置,此行不知前程,待我回来再与她赔罪吧,你好好护住她,不许有误。”
“是,二爷,属下遵命。”
陆懋怔了怔,掩下肃穆慑人的眼眸,扬起缰绳,便策马而去,高律和其余侍卫也马上扬鞭跟随在后。
-
午时末刻,等了三个时辰,吴锦婳终于等来了庄太妃命女官送来的入宫宫牌,她即刻便吩咐丫鬟至门房备好马车,让月泷为自己更衣上妆,她要进宫面圣。
可就在此时,门帘从外面被掀了起来,“吴姑娘要去何处啊?”
吴锦婳看向来人,那人气势汹汹,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丫鬟婆子,就像是闯进屋内一般的走了进来,“大少奶奶这般前来,所谓何事?”
王雅安勾起唇角一抹诡艳的笑,她旋而坐于主位上,轻蔑地看向吴锦婳,“我来呢,当然是为了关心吴姑娘的,那日你离开国公府,我们也没有送上一程,来时,婆母还嘱托我,定要看看姑娘过得好不好。”
“这些日子我也忙,婆母命我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外散布吴姑娘的谣言蜚语,只是我却没有想到,那一番流言蜚语,竟让姑娘连妾室的名份都没有了,沦为了国公爷的外室!”
“只是,这国公爷也实在吝啬了些,怎的给姑娘寻得这个宅子,如此破旧狭小。”王雅安趾高气昂地看着她,笑得狰狞。
吴锦婳挑眉笑了一笑,于王雅安的下首圈椅中坐下,让月泷下去沏茶,“所以大少奶奶今日,来我这个国公爷外室的居所,是有何吩咐呢?”
王雅安起身,睥睨地俯视着她,“国公爷如今不在府内,我们大房统管府里所有的事宜,国公爷在外眷养外室一事,实在有碍国公府的颜面,所以我奉婆母令,特来与吴家姑娘说明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顺便把你带回去,好好教教你国公府的规矩,待日后姑娘被纳为妾室之时,才不至于什么规矩都不懂。”
“所以,大少奶奶今日是想要把我带回国公府里教规矩?”
“没错,吴姑娘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即如今,姑娘收拾收拾便随我回府吧,只是往后在我跟前立规矩,希望姑娘也能这般识趣才好。”
吴锦婳清浅一笑,“按理来说,即便我往后是国公爷的妾室,那我也是你的长辈,更何况说破了天去,也没有国公爷的妾室要在你这个小辈跟前立规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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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辈?”王雅安闷笑出声,“你一个低贱的侍妾,也不过是比一个丫鬟多了一层暖床的作用,还真把自己当一个主子来看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甩着手中那绣着蝶恋花的帕子,仿佛在驱赶着什么脏东西一般,“明白了就乖乖跟我回去,或许我高兴了,等国公爷回来你还能捞着一个位份。”
可吴锦婳却不疾不徐地问道,“但我怎么听闻大少奶奶前几日才在大夫人跟前立规矩,只因你不顾国公爷的颜面,令人在外到处散布非实的谣言,不是听闻说国公爷震怒,已然命大夫人剥夺了你协理掌家权了吗?”
王雅安抬起眼眸,露出那眼中透骨的寒意,“如今倒是牙尖嘴利的很,我要教训你、带你回国公府给你立规矩,那是大爷应下了的事,你以为如今在千里之外的国公爷,还能来救你不成?”
看来,果然是陆忠等人算计了太夫人,逼着陆懋离开国公府,不然他怎么这么快就能知道陆懋离京!那他谋划的到底是什么呢?总不可能就只是为了要让王雅安把自己带回国公府搓磨吧。
对啊,为何要让王雅安把她带回国公府呢?
她会碍着他什么事?或者说,他想要利用她做什么?
威胁陆懋?
她不明白?
吴锦婳想了一想,低眸轻笑了一声,“我为何需要国公爷来救?你不知道吗?今日庄太妃前来为英国公提亲,我如今与英国公已然交换了庚帖,那纳彩礼和一对儿大雁还在我院子里头呢,待过几日下聘定亲后,我便就是国公府未来的国公夫人,而你见了我便也得唤我一身二婶。”
她歪着头,甚至有些俏皮地看着王雅安,“所以,大少奶奶,我如今与英国公正议亲中,你今日如何能把我请回英国公府呢?强行掳我回去吗?我吴家和一屋子的奴仆管事们可是会报官的。”
“啪”的一声,王雅安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怎么可能?国公爷怎么可能会娶你!”
她恶狠狠地瞪着吴锦婳,“他钟情之人是我的姑姑,你算什么东西,还想要嫁给国公爷,这般低贱之人怎么配!”
“是你姑姑怎么配跟我相提并论?国公爷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没有你姑姑,”吴锦婳往前缓缓地凑到她的耳边,“也从没有看过你一眼。”
王雅安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望向吴锦婳,“你等着,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可就算你把我带回国公府,你又如何敢挫磨我呢?大夫人就更不可能了,她疼我还来不及呢,此次她没来,想必她甚至不惜为了我和大爷对抗吧?所以,你说你还有什么办法对付我呢?”
王雅安怒不可遏地直指着她,“笑话,我告诉你,大爷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就是这么简单地把你带回国公府吗?大爷才不管你是国公爷地未婚妻还是妾!”
她哼哼地嗤笑道:“你今日必定要随我回国公府,等你到了国公府你便知道我的厉害,连同之前你我的恩怨,看我不把你整得死去活来,至于报官,你们吴家可以试试看,如今京中哪个官府不在大爷的掌控之中!”
吴锦婳低垂着头,眯起了眼,心里暗忖着,所以如今京中竟然全都已在陆忠和敬皇贵妃的掌控之中?那皇宫呢?皇上呢?
等等!
难不成,他们是想要再次效仿二十年前的那场逼宫?
65. 秋月将至病症起
“严松,进来,把大少奶奶给我请回国公府去!”
须臾之后,严松带着护卫闯入屋内,躬身答道:“是,夫人。”
吴锦婳侧身看向王雅安,“大少奶奶的好意邀约我就心领了,只是近日我身子不爽,哪儿也不想去,还请大少奶奶见谅。”
她缓缓朝她走近,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国公府我定是会回的,不过得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才会进,而你届时便得喊我一声国公夫人,这个你最想要得到的身份!”
“你……”王雅安又惊又怒地望向吴锦婳,攥紧拳头,“痴心妄想!大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对着吴锦婳露出一抹狠戾的笑来,“国公爷都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你还想当国公夫人!笑话!”
吴锦婳却反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她嘴角微微勾起,“劳你回去,把这两句话原封不动地帮我传达于大爷,痴心妄想!你敢动陆懋一根手指,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王雅安收敛起笑意,嗤笑道:“就凭你?”
吴锦婳贴着她的脸,紧紧地盯着她,四目相对之下,是她的坚定和凶狠,“就凭我!”
两两对望,吴锦婳的眼神让王雅安惊惧,她闪躲着这慑人的目光,用力地挣开手,颤着声音色厉内荏地朝她道:“那就等着瞧!”
“大少奶奶,请勿要在夫人面前放肆!既然夫人让你等离开,那就请大少奶奶尽早离去。”
王雅安转身,蛮横地望向严松,“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如此与我说话!”
严松低头俯视着她,“严松不过是一介下人,还请大少奶奶见谅,如若大少奶奶觉得属下有任何冒犯的地方,等二爷回府,属下自会前去领罚,可今日,还请大少奶奶立即离开。”
侍卫们也跟着往前逼近。
“你,你们……很好!那便且都等着吧!“她朝身旁的那群仆妇叱道,“我们走!”
而王雅安身边那些本气势汹汹的仆妇们,如今也皆是面面相觑,吓得背脊发凉,一点不敢吱声,怯懦地答着“是,是。”
转瞬之间,王雅安等人便在严松强硬的气势下驱逐离开了宅子,屋子里也随着王雅安等人的离开而变得寂静无声,侍卫已然都退了出去,严松和月泷皆低垂着眉眼不敢言语。
吴锦婳坐于圈椅上,待他们离去甚远了,仍沉吟不语,她的心脏在不停地剧烈抽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循环着那一句,“国公爷都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她承认,她害怕了,很害怕!
她不能让他出事,她不允许他出事,即便她清楚地明白陆懋不可能会没有任何布局的离开!
可即便她万分地相信他,心却仍无法平静,她不能接受他出现一点点的意外,即便那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吴锦婳陡然站起身来,望向月泷和严松,“月泷,门房备好马车了吗?”
月泷忙答道,“是,夫人,早已备好。”
严松却皱起眉头,“夫人,二爷吩咐属下无论发生何事,一切都必须以您的安危为重,属下不能让您去冒险!”
吴锦婳那凌厉的目光扫过严松,“严松,你说二爷为何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回夫人的话,是因为属下熟知京城局势,手中亦掌管着京都的所有人脉,一是能把京都的局势变动随即与二爷禀报,二是能竭尽所能的护住夫人。”
吴锦婳点了点头,“对,也不对,他把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他知道你会听我的命令行事!他爱重我,事事都把我放在第一位,我明白,可是,严松,如今我也一样,他的安危在我心里也是第一位。”
严松躬身拱手道:“是,属下明白,可夫人其实尽可放心,二爷在离京之前,其实早已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大爷的计谋,也早做了安排,您不用担心。”
吴锦婳却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那我问你,二爷在匆忙离开前,你可是向他请示过他与我的婚约是否如期进行,那么他地回答是什么呢?”
严松愣了一下,“……”夫人怎知他向二爷请示过?
“回答我。”
严松低头颔首,答道:“是,夫人,属下确实向二爷请示过二爷与夫人地婚约之事,二爷说……”
“他定然是说,婚事先暂止搁置,待我回来再与她赔罪,对吗?”
严松怔然,“夫人怎知?二爷……确实是如此说的,但……”
她无奈地苦笑了笑,“他当然会有所布局,可是严松,他没有把握,不然他不会在如此急迫之计,仍不得不离京,他不会让你把我与他的婚期延后,更何况,这个世间没有人能算无遗策,他身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纷争之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是神,他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他也会受伤,会疼,会害怕,也会死,可是她不要他受伤,不想他死!
所以,她必须帮他,而不是躲在他的身后,有太多的人躲在他的身后,寻求他的保护,如果她都不护住他,又有谁能站出来护他!
即便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在那些人眼里有多渺小,但她也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倾尽所有。
“所以,严松,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二爷所有的布局,一一告知于我,我不能帮到忙,坏了他的事,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严松怔怔地望着吴锦婳,目光甚至有些失礼,他一直以为在这段感情中,只有二爷强求的,自始至终都是二爷在一厢情愿的付出,也因此他明白这位吴家姑娘对二爷的重要性,却从来不知,原来她也一样在意着二爷,把二爷放在心上,放在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位置。
而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把吴锦婳当成国公夫人,认定了她主母的身份。
他恭敬地回禀道,“是,夫人,属下全然明白了。”
吴锦婳屏退了屋内所有的人,独留下严松一人,让月泷站于廊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待听完严松禀报的关于陆懋的所有布局之后,才缓缓地说道,“严松听令。”
严松随即单膝跪地,“属下听令。”
吴锦婳淡淡道,“你把国公府所有的人力整合待命,命暗卫继续监视着陆忠,时刻探听他的动向来报,最好能在今晚把二皇子悄然擒住抓来,不能让人发现了,再分出二十人悄悄出发前往金陵旧都,隐在暗中,关键时刻护住二爷。”
“可是夫人,若是分出二十人,京都这边可就……”
“我知道,可方才我故意试探王雅安,听她所言,陆忠和敬皇贵妃此次必然是破釜沉舟了,是绝对不会给二爷回京留有余地,那么他便势必是要把二爷的命留在旧都的,二爷仅带了十多名侍卫,我不能放心,二爷回不了京,一切都是空谈。”她轻声细语,却带着不容人辩驳的气势。
严松低头,“是,属下明白了。”
“不过,你所言有理,京都人手不足也必然会出问题,”她思虑片刻后,“严松,你自去整合出二爷留在所有京都的人力,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是,夫人。”
她朝严松点了点头,又喊了屋外的月泷进来,吩咐道,“月泷,进来帮我更衣上妆,我要去林家,请我外祖父与我一起进宫面圣,求皇上为我和国公爷赐婚。”
-
金陵旧都的国公府祖宅内,两位旧都的太医与那位方神医对着太夫人皆望闻问切了一番,又互相讨论了起来。
方神医已是年过五旬,只见他挲了挲胡子,缓缓地对着陆懋言道,“在老夫看来,贵府的太夫人此症见为胸中窒闷,心悸心痛,突发气喘,易惊慌,其脉象沉弦不通,想是由于脏痹日久不愈,重感外邪,引起气血亏虚,周而复始之下,内犯于心,心气痹阻,种种症状看来,必是药物引起的厥心痛无疑。”
陆懋回头看向两位太医,示意他们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李太医和陈太医两两相望,却实不知该如何作答,李太医便忙捡了无用的话回答道,“这……下官也对此有所疑虑,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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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敢确认,便只能先开些药暂缓些太夫人的病状,如今方神医一说,我等也才敢确认。”
方神医望了一眼李太医,“什么神不神医,世间哪有什么神医,李大夫唤我一声方大夫即可,你我皆是杏林同行,不过是老夫游历百姓之间,见识的病症多些,才能以不同的角度面对症状下药罢了。”
李太医忙拱了拱手,“方神医太过自谦,我等确实不如神医多矣。”
陆懋却实在没有哪个闲情逸致,看这两人的相互恭谦,“那么方大夫方才所言之药物,是什么意思?是毒药?”
方神医眼神移向陆懋,恭敬道:“非也,回国公爷的话,所谓药物,用在对的地方便是确实是救命的良药,而用在了不对的地方,那便就是毒药,我方才观之太夫人日常用物中皆熏满了此药物,太夫人长期浸淫在其中,不病也难。”
这位方神医倒确实是有些真材实料在身上,这般有把握的样子,想必是胸有丘壑,腹有乾坤,如此看来,这位方神医倒不像是他们安排的人?
陆懋并未多言,只略点了点头,“那劳烦方大夫看看,我母亲这病可是能根治?”
“老夫这样说吧,太夫人身子已然被败坏,如今的症状能治,病根却不能根除,便是从今开始好生保养,太夫人怕是也非高寿之数,国公爷还是该早做准备。”
陆懋垂眸,侧身望向高律,“去找出来,平日是谁负责太夫人的日常吃穿用物,那些药物又是从何而来,都给我一一查探清楚,我倒是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位厉害人物在背后唆使谋划。”
高律答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陆懋又看向方神医,“劳烦方大夫尽力为我母亲医治,只要方大夫治好母亲的病症,方神医想要多少诊金都可以。”
方神医也望了一眼陆懋,“其实诊金多少老夫不在意,倒真有一事求到国公爷,还请国公爷相帮。”
陆懋挑了挑眉,道:“方大夫但说无妨,只要某做得到必当义不容辞。”
方神医拱手道,“不怕与国公爷说,襄王请了老夫来为王妃医治病症,此乃是医者之责,只是其病情如今早已痊愈,可襄王妃却囚了老夫在王府,不许老夫离开襄王府一步。”
“老夫学得医术,当是为天下人行医,而不是唯一人服侍,这般拖延,实在让老夫为难,所以希望待老夫医治好太夫人,还请国公爷助老夫离开襄王府。”
陆懋敛眉颔首,如此看来,这位方神医果真是被襄王胁迫了待在襄王府的,他道:“可以,即便往后方大夫有需要国公府的地方,吾必当义不容辞。”
方神医忙点头致谢,而后便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便开始对着太夫人开始施针,三刻钟后,眼见着太夫人的脸色便不再苍白如死状,吐气也不再哽喘。
方神医拿帕子擦了擦汗,便坐于桌前,写下两帖方子,命他们找人快去抓药。
方神医对着众人说道,“本病大多是本虚标实,辩证应先掌握真假,分清标本,标实又应区别阴寒、痰浊、气滞、血瘀或许兼证的不同。本虚又应区别阴阳气血亏虚的各异,本病大多应先治其标,后顾其本。”
“所以老夫开得其中一贴药补足阴阳气血亏虚的药贴,可缓解胸口憋闷疼痛,短气喘息,心悸心累,不得安卧之症状;而另外一帖乃是炙甘草汤,这贴药每日皆要熬够五个时辰方给太夫人服用,则可清除太夫人身体淤积的病症。”
“扶正固本常以温阳补气、益气养阴、滋阴益肾、气血双补、阴阳并调为主方才是正本,只是那些药物已在太夫人身体潜伏一段时日,虽之后能慢慢拔除,但身子到底败坏了,只怕将来亦非长寿之相,晚年也是多病痛,也只能慢慢地养着,国公爷见谅。”
陆懋听罢,拜谢,“多谢方神医,接下来就劳烦方神医了!”
“不敢,不敢,老夫只希望国公爷之后能说道做到,帮我离开襄王府即可。”
“这是自然。”
66. 魑魅魍魉皆出场
太和殿内茶盏磕碰在茶几之上,发出了一声轻响,李自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殿内众宫女太监见状皆停下手中的差事,深深地低垂着脑袋,仿佛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找着金子一般。
吴锦婳坐于李自深对面的一方绣凳之上,见之亦随着把正从宫女手中接过来的茶盏静默地放下,不顾滚烫地握在手心中。
李自深低头,挑眉笑了一笑,“柏珩家的小姑娘,你倒是真能沉得住气!”他朝身边的怀恩招招手,“帮小姑娘把茶盏撤下吧,万一烫伤了小姑娘娇嫩的手心,有人可是要与我拼命的。”
怀恩忙躬身上前,恭敬地朝吴锦婳,笑着道:“姑娘把茶盏给奴婢,或者奴婢给姑娘拿个小几过来?”
吴锦婳赶紧起身,屈身行礼之后,双手递上杯盏,“不用麻烦公公,谢谢公公。”
怀恩笑着后退一步,可不敢受这位吴姑娘的礼,“姑娘客气了!”他双手捧着茶盏,退到一边,众宫女太监亦纷纷随着退到殿内的边角处缩着。
李自深笑得格外温和,“小姑娘,你再说说今日,你是为何而来求见朕?”
吴锦婳坐下,“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请求皇上为我和国公爷赐婚,如果不顺利的话,便就是做与我母亲一样的事,领了您的衣带诏逃出宫去,就看看皇上是不是对如今发生的一切皆有谋划布局,以及对此有多少把握了。”
李自深挑眉,“嗯,小姑娘说话还是跟以往一样的犀利。”
她低头浅浅一笑,“可能是因为有国公爷在背后撑腰,所有持宠而娇、有恃无恐吧。”
“若果真是如此,你如今就该是安然呆在国公府里,安享柏珩的庇佑,而不是今日冒着凶险来这太和殿里,”李自深看着她,“你可能不知道,柏珩在离京之前,只求了朕一道旨意,只为保你安然无恙。”
吴锦婳摇了摇头,“可是,这个世间,并无任何事是万无一失的,从我进京之日起,我就已经在此局里了。”
“没错,你今日也只能在此跟着我一起冒这个险了,”李自深笑了,“可会生朕的气,把你拖入这场漩涡之中?”
“生气,也不生气!您利用我无可厚非,我想要达到我的目的甘心被利用亦无怨可怪,但我不能接受陆懋会因你受害,也不相信你在危机关头会选择护他,所有我来了,我要亲自确认他无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李自深轻声笑起,“我倒是有些羡慕柏珩了。”
他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坐于另一旁的林老太爷,吴锦婳的外祖父林学道,“只是,林祭酒今日愿为英国公与你外孙女的婚事而出林府,来求见朕,确是朕意料之外的事,看来,林祭酒还是疼爱外孙女之人。”
只见李自深拨了拨茶盏上的茶沫子,轻轻地又递了一句话出来,“《朱子家训》有言: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林祭酒觉得呢?”
林学道赶忙站起身,微弯着腰回禀,“回禀皇上,皇上说得极是,欲高门第须为善,见穷苦亲邻尚要多加温恤,何况亲戚间,若是一家子人都不懂得守望相助,那便离散落破败也就不远了!”
李自深微勾起唇角,拿起茶盏,吃着茶,“那看来,林爱卿如今是放下心结了?”
“回皇上的话,微臣从始至终都未有过心结,微臣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日夜盼望着能让皇上安心。”
茶盏再次被放到桌几上,李自深俯视着看了一眼他,“是吗?原来林家自始至终都是忠君爱国的忠臣。”
“是,林家从始至终都励志于做为君为民的臣子,无论是家父,抑或是微臣,即便是犬子和孙儿都是一心愿想做利君利民的好官,林家有野心,也曾站在皇上的对立面,可即便我林家野心之余亦从来坚守着心中正道。”
林学道垂眸,叹了叹气,“微臣如今都还记得孙儿见瑜同我说过,他选择科考,便是要做能为让百姓头上有清天,有冤可诉,有理可讲,无苛捐杂税,无豪横欺霸,无强权统治的好官,使百姓各得其所而尽他所能。”
李自深微顿了顿,颔首叹道:“倒是朕无此福分,错过了这么一位有才行有包袱的栋梁之才。”
这话里暗含了一位君王的歉意和愧疚,林学道顿时便明白里其中的含义,他更加恭敬地弯下脊梁,“见瑜临去之前,同微臣说,祖父,如今孙儿深知天底下的事物绝非因我急切便能达成,然我之所求,即便不求达成,我亦无悔。”
各地官员懒政,各朝官制积弊,每个科考出身的读书人最初做官时,都自认为是可以精简整肃官场,让朝堂之人焕然一新的千古第一人,可每一个做官做久了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变成了自己曾经想要整顿的那种人。
为什么呢?因为权利从来不能让山河焕然一新,因为钱财和特权最能腐蚀人心,我独有而其他人没有的感觉最美妙,当你跪伏于别人脚下之时,才明白所有人都跪伏于你脚下的痛快!
当你的家族荣光系于你一人之身,当身后子孙的将来都在你一手掌控之下,什么精简整顿官场还重要吗?
当你踌躇满志、一展拳脚之时,别人一个巴掌把你打趴在地上,当刀剑驾于你的脖颈之上时,你还能不能坚持精简整顿官场?
当你终于付出了所有的代价终于击倒了你认为的那个让官场破败不堪的那个奸臣之时,发现你没有改变任何现状,当你满怀理想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党派之争的其中一人时,当你发现你所效忠的君王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愚蠢之人时,我该如何做这忠臣良将?
以往,他的父亲林谦和如今的这位内阁首辅商骆都深信,若是他所面对的那个君王做不到他们想要的河清海晏,那他便该换一个,由他来教导这个君王该如何做一个君王!
可他的孙儿曾告诉他,祖父,世间之抉择无对无错,我们尽我们之所能,只为了还得世间一个可能,即便我们证明了那条路走不通,那我们不是也证明了,这条路后来之人不必走,这便足矣。
是的,当他父亲试图决定着天下人的命运之时,没错!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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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之路时亦没错!可其实你所认为的君王和江山是什么样子的一点都不重要,命运无常,世间从来容不得你操控。
没错,他也曾深深地认定了李祯祺才是他林家心中的明君,为此他与父亲愿付出一切亦在所不惜,女儿、儿子、孙子都可以牺牲,只因那心中的抱负和信念是为万民之生计、江山之稳固,可世事终究难料!
还是他的孙儿点醒了他,为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保证国无战争,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做他们想要做的事,我们官之于民,就如同父母一般对待子女,过多的干预是控制欲,是对权势的渴求!而我们人啊,总是爱用大道理来掩饰或是用借口来修饰欲望,不过是看不清自己的心罢了。
权利到底是什么?我又何德何能决定我这一方百姓的生死存活?我又不是圣人!我也希望我是神,我也希望我的国家繁荣昌盛,可我该如何做才能做到?
我们自认为的好不一定是好,所谓爱民如子,最大的爱不过是默默守护和适当放手,民之想为官之想,民之乐为之乐,而非反过来,认为愚民需要被教化,那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
而在这一层而言,他觉得他眼前的君主做得已经很好了,不是吗?那么他便愿意相信他!
有时原谅是一种可能,他的孙儿会希望他原谅这位君王夺取了他的性命,只为了换得他孙儿所希望的那个江山稳固、河清海晏的可能性。
“皇上,来这之前,锦婳与我说,可叹这世间对女子如此不公,一身只能系于家世、父亲、丈夫,无关自身风貌才华,若她用自身去挑战这个规则和约定俗成,只会粉身碎骨!微臣觉得,既然我们决定了她们的一生,那是不是也该护住她们的一生?”
在面对女儿时,他没有做到,难道面对外孙女时也要因恐惧而再次躲避?此次外祖父愿万事皆应你所求。
李自深敛下渐渐温和的眼眸,轻声道:“林祭酒,你近日倒也该回国子监当值了,清闲了这许多年,有些事情该好好上上心了。”
林学道顿时便明白了李见深的意思,他敛衣垂首,躬身回禀道:“是,微臣谨遵圣令。”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真的还想再回国子监,看看那一群朝气蓬勃,满身抱负的学子们。
殿内和风细雨谈笑晏晏,殿外却是风声鹤唳,一群绯红官服在夕阳的照映之下艳红如鲜血,领头之人衣角飘扬而起,他们面对着殿门,对峙着一群兵甲持刀而立的御前侍卫,满脸坚定而肃穆。
林学道朝李自深躬身行礼,而后往殿门而去。
“外祖父,”吴锦婳骤然起身,情不自禁地两步朝林学道走去。
林学道转头,朝她微微一笑,“外祖父去去就回。”
片刻后,殿门打开,王直回头望去,眯着眼睛看着林学道,他让侍卫让出一条路来,他拱手,“林祭酒,许久不见。”
林学道点了点头,“王督公,许久不见,”曾经他们是被囚之人与看守者,如今却又变成了同道中人。
67. 清风裁去立冬寒
时至申时末刻。
万贵妃的昭德宫内,不见金碧辉煌,却到处都是堆塑描金的瓷器,但若要说这殿内便显得多么高洁雅致,那也不见得。
因为,凡少而精乃贵,简洁自然的留白,兼显意境才称得上素雅,所谓浑然天成、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贵妃爱瓷,这是大顺朝人人皆知的事情,所以殿内便是铺满了海棠红钧窑釉,含蓄莹润汝窑釉,翠绿莹亮如梅子的哥窑釉,更有白地绿彩、黄釉地彩、红绿黄彩等等五彩成套的酒具、茶具、罐、壶、杯、碗、碟、盅、盏、盘、瓶等数不胜数的器物。
大茬茬的、五颜六色的、满满当当的,甚至不分类别地堆放与博物架上、柜子里、案桌上,实在放不下的好些,便不要钱似地摆放在地上,只供贵妃赏玩。
其中,放置在最显眼的博物架正中央的,当属一套鸡缸杯酒器,八只鸡纹酒杯,一只鸡纹梨形酒壶,一只鸡纹托盘,盘心绘有雏鸡啄蜈蚣和青草,觅食嬉戏之场景,纹圈内书“大顺成华三年制”。
竟是顺德帝李自深亲自设计样式、作画题字,亲自监工烧制而成的这一套瓷器,又因为这类瓷器白蜡质釉地、迎光透视、红白交融如玉质般胎骨,酷似美玉,贵妃挥手取了名字,就唤它作“玉瓷”。
此时,万贵妃正擦拭着这套她心爱的玉瓷。
而她的对面是敬皇贵妃,坐于圆餐桌前,桌上摆满了御膳酒菜,十分丰盛,“姐姐,你不来与妹妹一同用膳吗?”
万珍轻轻地放下玉瓷和棉帕巾,抬眸,风轻云淡地看了她一眼,“敬皇贵妃,你直接说你的来意便可,我们之间是需要这种委婉客套的关系吗?”
“姐姐,自始至终你都还是一样,从未改变过,永远都是这般直率坦诚,似乎无论经历什么,都无所畏惧。”
“我们这些贫苦出身的人,没有资格多想多思,一心所想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活得好一点,而你们这些身为公侯家的小姐,心思太过细腻敏感,才会总让自己陷入内心痛苦的纠结中。”
“姐姐说得对,所有皇上才那般喜欢你,他在你面前不用伪装,所有轻松自在,我也是,”陆沅笑得很温柔,仿佛在这一瞬间陷入了回忆之中的那年夏天,“那年我刚进宫,受到前皇后和嫔妃的欺辱时,是姐姐救了我。”
陆沅柔软的眼眸中一片冰凉,那时的她多么的天真,竟然还跑到皇上跟前与他告状,她永远都记得,那么温润如玉的帝皇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慰着,说要为她讨回公道。
不过数日,高高在上的皇后便因她被废,陡然间,她仿佛看见了自己那颗冰冷的心被捂热了。
从小到大,母亲恨她,恨她与弟弟一胎同生,为什么有腿疾的不是她,却是金尊玉贵的弟弟,父亲的心也只在家国天下,而祖母只在意国公府的将来和传承。
她以为终于,在这个世间,终于有人能为了她不顾一切,只为了维护她,可当所有的敌意都向她扑面而来之时,这位温柔的帝王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原来,他自始至终想要保护的人是眼前这位万贵妃,他心上的人不是她,她不过是他保护心爱之人的工具。
但最可笑的是,把她护在身后保护着的却又是她,在那个夏至的雨夜里,万珍的怀抱好温暖,她说:你别怕,没事了,跟我回去,以后有我保护你。
可跪到麻木的膝盖和那颗冰冷的心,再也无法被捂热,“你总是带着我,春日埋雨露、夏至撑舟摘荷、秋时酿果子酒、冬季赏雪煮茶,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万珍却无动于衷,“所以,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儿?陆沅,打你一进宫,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跟我那个被父母卖了的妹妹很像,我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可是你却害死了我的孩子,这十年来我无数次想要问你,为什么?陆沅,为什么?”
陆沅嘴角微微颤抖着,抽动着扬起一个笑,“因为权势啊,姐姐,”陆沅往前探了探身子,靠近着万珍,“皇上爱你,所以你的孩子必定是将来的皇帝,这个不行。”
她必须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皇帝,她答应了母亲,必须要保护弟弟,补偿弟弟,她在母亲临死的病床前发过毒誓的。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她汲汲营营了大半辈子,钱财最不缺,却能为她收买人心,那些出身低微靠考取功名为官的臣子们最容易被利诱,他们自诩骄傲却轻易便被碾落成泥,她只要稍许恩惠,便能为她所用。
而那些所谓的朝臣和一帮勋爵之后,私下里也不过是一群腌臢的货色,敛财押妓、欺压百姓之事从没少做,她只是拿捏住他们的把柄,也不过是言听计从的狗。
至于那些自以为聪明,妄图掌控天下的肱骨权臣们,就更加轻而易举地被操控,利益互换之下,他们会比你更加用心尽力。
陆沅狠狠一笑,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贪赃枉法和救世济民这两个词语竟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冠冕堂皇的背后不过是一团生了蛆的腐肉。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从那天起,她才明白,我说了算的才是真的,拥有权势的感觉多么的美妙!你看,她的儿子成了太子,国公府便就即刻便能回到弟弟的手中,即便陆懋再厉害,在权势面前也得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死在她的手中。
今天过后,她的儿子便会是天子,天下就能尽握在她的手中。
万珍紧紧地蹙起眉头,“可是陆沅,你也太着急了,二皇子已经是太子了,你又何必要走到今日这一步?”
“我知道,姐姐,可世事易变迁,我忍不住想要快点享受着这权势的滋味!”她面上如此波澜不惊地说着,可唯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正翻涌不息。
李自深的虚伪腹黑,她可太了解了,他从上位之日起便无一日不想要打压内阁,收回因先帝逼宫夺位时被迫许诺出去的权力,而她便是利用皇上与内阁日益分裂的间隙,与内阁那帮朝堂重臣达成的利益互换。
这层关系既不牢靠,后患亦无穷,可她才不在意这个天下如何呢,她只是需要权势,趁此机会杀了陆懋,逼李自深退位,把极儿推上皇位最重要,至于其他,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她殚精竭虑,可内心却也越来越不安,即便如今所有一切都如她所愿的发展,可越顺利她却越不安,没由来的恐惧,所以她必须尽快动手,越快越好!
“那如今一切都紧握在你的股掌之中,你该和太子一起去太和殿共享执掌江山的快感,你来我这昭德宫做什么呢?杀我?”
万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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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一笑,看着眼前这个一辈子的敌人,“我十岁被父母卖给了贩子,十三岁进了宫,十六岁那年当了皇上的宫女,三十岁那年当了皇上的妃子,久居深宫二十八载,在这荣华富贵里浮沉了半生,可我终究还是不明白你们,这参杂着各种利益交换的权势,为何你们总是紧紧抓住不放,好好活着不好吗?”
皇太孙殿下曾跟她说过,她一边享受着权利带来的优渥生活,心里却又向往着最普通百姓的生活,这是贪心不足,终究在内耗之中有损寿元。
她承认,是她太笨,在她的认知无法理解他们,她只知道,人生在世不过是过日子而已,钱财权势身外物,得之我幸,不得也无所谓!
怎么过不是过,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些,开心便喝酒饮茶,难受了便找个人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为什么要憋着心里,什么苦难不能从日子里渡过去,不过都是自己害怕、懦弱、自私,却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所以啊,姐姐,你看,这就是我嫉妒你的地方啊,明明你一无所有,无家世、无才、无貌,你什么都不如我,可是你如今依然天真的像一个孩童,明明你才是该受到权势的迫害而万分痛苦的人,却有人把你护在怀里,不受一点苦楚,凭什么?”
“可是,姐姐,我嫉妒你,可我又喜欢你,你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一道光,它曾经照亮了我的全部,你不知道,曾经我也想着要护住你一生,可是……都怪李自深!他毁了我的爱,又抢走了你,所以……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十年前,你跟我说被怕,你会护着我,那么从今往后,就由我来护着你。”
疯了,万珍缄默不语,她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可是心里却不受控制地心疼她,所以她也是疯了,对吧?
“陆沅,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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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错了,商阁老,”林学道站在太极殿的殿前,身后是夕阳映照下泛着金光的大殿,他看着眼前的商骆,“无论面对先皇还是先帝,我林家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皇家之事,亦从未做过对不起天下百姓之事,我又有何不能面对我林家的列祖列宗,面对先父?”
“而商阁老您,今日无故带着内阁的众位阁老们,以及私自调令五城兵马司的三千兵力在这太和殿外,是打算做出逼宫这等遗臭万年的事吗?”
“林祭酒,你身后的君王难不成便是名正言顺地继任大统之人?事到如今你是居于何种立场在此地拦着我等,我记得林家曾经背叛先太子之时,可不敢这般大义凛然的说逼宫是遗臭万年之事。”
“所以,商阁老是不认同先太子犯下大错气死先皇,为先帝处决之事?如若此事您有疑虑,那您今日带来便不该是二皇子,而是如今在牢狱之中的先皇太孙殿下,不是吗?而我犹记得,数月前是你命锦衣卫抓拿先皇太孙殿下,甚至说英国公私藏人犯,是逆谋大罪,怎么如今商阁老又反过来又言皇上非正统即位?”
“林祭酒不愧是林首辅的儿子,林家人的一张嘴皮子实在厉害至极,能把黑说成白,我等实在有所不及。”王次辅上前一步,与他辩论。
林学道却笑了,“王阁老谬赞了,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敢于阁老们相提并论,只是今日这道理你们说不通,内阁与二皇子便堵不住这天下书生的悠悠众口。”
68. 只是当时已惘然
太和殿外的夕阳垂暮,光芒慢慢坠落时,仍旧散发着一丝温暖的余晖,林学道被光闪耀了眼睛,他闭了闭眼。
“孤知道你们林家是天下学子之首,你也无需恐吓孤,孤不怕,”二皇子李宥极不过九岁稚龄,却挥开了王次辅,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商阁老说了,孤是太子,你们都得听孤的命令行事。”
林学道睁开眼睛看向李宥极,他往前朝李着宥极走近了几步,“太子殿下,太和殿内的是您的君、您的父,商阁老可否有教导过您,您该如何对待殿下的君父?是否该如今日般无诏闯入殿前,殿下是想要干什么?弑君杀父逼宫夺位?您可能承担得起这千古的骂名?”
李宥极眼底布满了惊恐,全身微微颤抖着,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两步,“你……你放肆!”
商骆往前越过李宥极,阻挡在他的身前,“林学道,你何必在此恐吓太子殿下,如何继位成帝不重要,只要将来殿下能勤政爱民,能够肃清满目疮痍朝政的皇帝,才有意义,这个道理你林家不该比任何人都懂?”
“所以呢,商阁老,这满目疮痍的朝政其中不也包括了你吗?是谁把朝堂变成了这满目的疮痍,是当今圣上吗?不,是你们,今日你妄论肃清朝政,那你是否该把自己肃清?”他低沉地声音传入商骆的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炸开了商骆的脑袋。
可他并不想就此放过商骆,“商阁老,你如今欲逼宫,立一九岁之龄的太子殿下,你居心何在?主幼则臣疑,你至江山稳固于何地?你今日莫不是妄图挟天子以令天下?”
自古以来,天下人皆知却不敢妄言的是,所谓君臣,从来是相互制约的关系,天下权柄不能独掌于天子一人之手,而为人臣者,更该明白,臣下之责乃是忠君爱民、劝谏规戒君之失!
君臣是天然不可调和的对抗关系,然这亦是最稳固的关系,这是百姓安居乐业之根本,“商骆,如今你以臣子之身,妄图窥视皇权,这便是乱世祸国之始,难道你商阁老敢做这遗臭万年之人?今日你我之辩论,将来流传天下,你又以和面目面对天下学子,如何堵这悠悠众口?”
“你说你自始至终是未来全天下百姓,未来大顺朝的江山稳固,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权势的膨胀已然让你忘记了,忘记了我们读书人最开始的初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商阁老,你正在违背自己的初衷和信仰。”
林学道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商骆用力捏紧直至发白的指节,“林学道,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有文人风骨的人,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么道貌岸然?”
“商阁老,你无法与我辩驳,因为你始终都明白,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唯有一条路可以走,就如同当年我的父亲,今日的我,一开始便都是起于傲慢,终于只能选择坦然而体面的去死,商阁老,你也一样。”
林学道透过眼前的商骆,恍惚之间似乎便看透了自己这一生,他的出生是林家荣耀的开始,那一年他的父亲状元及第跨马游街,之后的父亲一路高升,不过三十而立便入了内阁,林家也直至显耀之极盛。
全京城的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句林小公子,骄傲如他,并不乐意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享用他的盛名。
所以他隐姓埋名伪造身份去参加科考,院试、乡试、会试,他连中三元,他高昂着头颅想要在父亲面前炫耀,可他却看见了一向清风朗月的父亲躬身作揖,向那几位主考官一一致谢之时,躲在门后的他才明白了,他的幼稚之举全是父亲在背后托举之故。
伪造身份本是违法乱纪之事,可因为有父亲在,所以被传颂为他的美名传奇,人人都称赞他是虎父无犬子,之后的他也一路顺顺利利进士及第,成为仪表堂堂的探花郎。
在那一刻,他的心很酸涩,可脊背却怎么都不肯弯曲,他就是那么想要证明自己,他一边在父亲的庇护下做官,一边却从不愿旁人提起他与父亲的关系,他总是想,到底什么时候这座压在他心里的高山才能消失!
所以他暗自结交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先帝,即便当时他父亲是太子党最坚实的拥护者,即便他的二儿子是皇太孙殿下的伴读,嫡长女是板上钉钉的太孙妃的人选,可他就是——不甘心。
知道最后,先帝检举太子涉江南最大贪腐案,他明明知道太子是受底下之人所累,最多一个监察不当的罪名,可是他却鬼迷心窍地烧毁了那份最重要的证据,就在他父亲书房的案桌前,烧毁了那一份涉案贪腐之人对太子殿下的请罪书以及涉案官员的名单。
父亲踉跄地倒退了两步,质问他为何时,他还能义正严辞地辩驳到,太子性子怯弱,便从此次事件便可看出,他根本无力约束和管辖好他的臣民,他继位只会让大顺朝的江山不稳,百姓陷入困境之中,但二皇子不同,他骁勇善战且贤名在外,更是有勇有谋,若非太子占嫡长之名,二皇子才堪为君王。
但父亲坚持己见,认为太子秉性纯良、礼贤下士,才堪当一位的好君王,其实,他们父子两个都不过是夹带私心之人,那一颗为国家百姓的心是真,为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也是真,窥觊皇权为我所用之心更是真。
父亲内心里不过是认为太子听话好控制,而他却认为先帝有才能,可以让他尽情施展他的才能,实现他的理想抱负。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之时,身为二皇子的先帝逼宫了,如今日一般的场景,只是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本该在太和殿殿前阻挡二皇子的父亲,却阴差阳错地被他留在了家中,所以局势全然倒向身为二皇子的先帝。
权势斗争就是如此,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先皇本就病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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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无奈之下以贪腐案主犯之名贬黜了太子,改立二皇子继任大统,之后病重身亡。
新帝继位,前太子和太子妃等一干人全部自刎于东宫,一把火把所有曾经的繁荣烧得干干净净,林家便也处在这最尴尬的境地之中。
那时父亲苍白无力的面孔让他害怕,父亲那身曾经让他那么意气风发的绯红色官服,一夜之间却显得那么空空荡荡,父亲佝偻着脊背,只回头看了他一眼,“林学道,为父希望你是对的。”
他朝太和殿走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他触柱而亡,保留了他一身的傲骨和林家的名声,却也断送了他林学道全部的前程。
他不甘心,还是不甘心。
他知道前英国公在战场上为救先帝而死,他也看出了现任英国公崭露头角的锐气,将来也必定成为一方肱骨重臣,所以他逼迫被该是未来太孙妃的女儿下嫁给了英国公陆懋落魄舅家的吴哲。
他赌对了,又或许先帝刚好想要换回读书人的心和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所以他的投诚为他换来了这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他野心勃勃地认为这只是他一个开始。
可他的儿子却胆大包天,竟然和当时的太子殿下李自深偷偷用一名死囚替死,救下前皇太孙殿下,先帝震怒,无法怪罪他自己的儿子,却拿他林学道的儿子开刀,儿子死的那天艳阳高照,就像是他父亲那高高在上蔑视着他的眼神那般灼烧。
对前皇太孙殿下的追杀无处不在,而他的女儿,被他父亲教导出来的最是兰芳灵濯、脱尘出俗的一个女子,毅然决然地拿出了密缝在她衣襟之下数年的衣带诏,她把她有先皇秘传的衣带诏告诉了全天下,却又把这样一个保命符交到了皇太孙殿下的手中。
她保住了前皇太孙殿下,却让自己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陷入困境之中,先帝以为他才是那个幕后操纵之人,自此他、林家所有的人和他女儿的夫婿因她此举前途尽毁。
他的父亲和他的一儿一女联合起来彻彻底底地阻断了他一身的才华和一生的抱负,甚至他的孙儿,他精心教养出来的那个才华横溢的孩子,也因此死在了会试考场中的九岁稚童,至此,他所有的希望尽毁。
所以后来当她的女儿找上门来告知他,她死得那般惨状之时,他甚至有一种快意的痛感,他还是恨她的,他觉得她活该!
直至今日,他才明白了,一开始就错了,活该的是他自己,是他的高傲,是他一直以来的不甘心,是他的自以为是,是他毁了所有的一切,他身边之人的不幸皆出自于他一人之手,其实最该死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看着眼前的商骆,就仿佛看着以前的自己,也像是看到以前的父亲,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自以为是的傲慢,“你我皆明白,今日你选择与当年的先帝一样做出逼宫之事的这一刻起,我们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69. 花开花谢皆潋滟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此乃是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是林学道以前最常在案桌前书写的词。
一直以来,每书写这一阙词之时,他都只看见柳三变那“无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傲气,与柳三变一样,每每因郁郁不得志而怨天尤人,却始终看不见柳三变那一句“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洒脱,总也与其他人解读的那样,认为这不过是他的一时负气之言。
或许真的是看透了,方才明白其中的解脱。
林学道低下头,轻浅一笑,“当初我父亲本该在先帝逼宫之日便该自刎于太和殿前,却因我阻拦,困于林府之中,即便后来他在太和殿中触柱为亡也已于事无补,先皇和太子皆已死,为大顺朝的江山稳固,为天下百姓计,先帝必然继位大统。”
“可今日,我必然要做我父亲未做成之事,我一死,天下读书人归心,尔等便再无任何名目可逼宫,皇上正直壮年,继位以来亦并无大的过错,尔等还能以何种名目闯进这太和殿中逼皇上退位?”
“皇上膝下的皇子不止是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今日你们敢闯入这大殿一步,你们便是谋逆江山的千古罪人,会受到全天下人和满朝文武的唾弃,太子殿下便永远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商骆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他如何不明白林学道说得这些的道理,可惜,就像是林学道说得,一开始就错了,他也不知道心态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他看到了朝堂之上朋党之争导致着愈演愈烈的腐败,地方各级官员和军营中将士的精力只放在站队和敛财讨好上峰之上,地方官府便越发涣散无能,军备亦逐渐废弛懒散,百姓在被压迫下,如何能安居乐业?
他想要革弊施新,也认为此政策迫在眉睫,可在他不断地因为决策被否定驳回的无奈和失意中,在每次因派系不同,利益不均之下,被诬陷、被迫害的愤怒里,还是在之后与皇权争夺权柄时,他逐渐失去了内心的平和和冷静,也失了为官的初心。
他突然明白了,自古以来并不存在什么群臣一心,臣与君是天然对立的关系,他必须夺得所有的权柄,才能让他的决策得于施行,才能使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所以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再无人敢驳斥他的提议决策,可当他斗倒了朝堂内所有的对手,当他以为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实现他长久以来的抱负时,他发现,他与皇权早已失了平衡,他的存在已然威胁到了皇帝的威仪。
强臣的存在,让君变成了弱君,这是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臣子间的权力之争,逐渐演变成了君臣失和,每个人都想要牢牢掌握着权力,生杀予夺的权力。
所以他不能退,无可退,因为他往后一步,站在他身后的人就得退十步、一百步,他后面曾经拥护他的人不允许他退。
一步,便是所有人的万劫不复,无论是往前一步,还是往后一步!
他不想死,更不想失去这得来不易的权势,他还有前路可走,所以他选择了和敬贵妃合作,他知道,这是一条险象环生的不归路,可万一呢?
“林学道,你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样,置身事外,你为何要选择为了殿内那个曾经让你林家险些覆灭之人而去牺牲自己呢?”
林学道笑了笑,“商骆,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成功吗?你也太不了解咱们这位皇上了吧!即便今日我不在这大殿之前,你也不会成功的,皇上早已布下局请你入瓮,你可知这大殿内外埋伏着多少人?你又愿意牺牲你身后的多少人来成就你所谓的抱负?”
“你问我为何愿意牺牲自己,商骆,说实话,为私是我林家后继无人,皆是昏庸之辈,所以我一死可保林家子孙无虞,为公是我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不因权势争斗被殃及,不因战争而流离失所,这些都是现在的太子殿下所做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教导出来的太子殿下就做不到你所说的太平盛世?你又怎么敢妄言断定太子殿下的无此贤能!”商骆愤怒着道。
林学道眯起眼睛,“商阁老,我相信未来的太子殿下未必做不到,可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如今欲逼从未有过失的皇上退位,立还并未显现出贤才的稚龄太子,是为了天下太平,江山稳固?”
“商骆,你早已失了为人臣子的本份,无论从何立场而言,你都无从辩驳,你如今之所为,已不配首辅之职。”林学道此言直指重心,切中要害。
但其实,一切之过错皆来源自他,所以一切的结束便也该由他了结。
商骆却被激得恼羞成怒起来,两人各种争锋相对、唇枪舌剑地过完招,商骆频频落了下风,更是倍感受辱,无路可退,便只能欺骗自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他不理解自己的抱负。
他草草收起来脸上那勉强扯出的笑容,“林学道,可我偏要如此呢?你又待如何?”
商骆缓缓抬起头颅,眼神中充满了阴鸷,“谁说皇上无错处,皇上的皇位继任本非正统,你我皆知,当年的前太子并无过错,是先帝和皇上觊觎皇位陷害太子而已,既然一开始便就已经错了,拨乱反正也已是无用之事,那么如今我所为又又何不可呢?”
林学道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充满着悲悯,“商骆,先帝的智谋和狠辣岂是你等能与之企及的,先帝当年手起刀落就能把了对他关爱有加的太子之置于死地,还能叫天下人都抓不到一点把柄!商骆,你如今可抓住皇上的一点错处了?更何况难道如今你和太子殿下敢把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六皇子都杀了?难道满朝文武和全天下的读书人你杀得尽?你太心急了!”
林学道轻轻地靠在他的耳边道:“他可是能蛰伏数年扮演着怯懦的帝王,更是恨得下心,牺牲所有也要达到自己目的的人啊,你怎么就不明白!”
明白啊,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正因为他太明白,所以才如此不甘心!商骆的双臂瘫软地垂着,他早知道,一早就知道,“我早该体面地退,坦然地去赴死。”
林学道仍旧往后退着,轻叹了一句,“对,我们都在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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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面地去死时,不甘愿接受这必然的结果,所以才会一错再错,失去地更多。”
商骆抬眸看向林学道,“林祭酒,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请您救我的学生太子殿下一命,商某感激不尽,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林学道亦抬眼看他,陡然间愤怒爬满了他的眼眸,他怒发冲冠地指向商骆,大声疾呼道:“商骆,你这个竖子,太子殿下才九岁稚龄,他的未来本来很长,却你因己之私全部断送,商骆,你居心叵测!你不过是害怕皇上剥夺了你内阁首辅的权柄,才那般着急地蛊惑太子殿下,把太子殿下推出去当成你为国为民的借口。”
商骆双膝跪地,“谢林祭酒!”
林学道俯身看他,笑得释怀,如今,他也该到黄泉之下去还债了。
他缓缓抽出旁边侍卫别在腰间的剑,架于脖颈之间,重重一抹,鲜血喷洒而出,溅洒在他自己的眼睛里,映衬着黄昏的夕阳,绚烂无比,他已许久许久没看过太和殿前的夕阳了。
光晃过他的眼睛,他仿佛又看见了父亲身穿着那绯红官服,气宇轩昂的身影,“砰”地一声,他倒在血泊之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晚意、楚玉,父亲来给你们赔罪了!
阿瑜……你说得对,祖父早该听你的话。
商骆和身后的众人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死,他们还有机会往前闯,如今已然是穷途末路。
李宥极颤抖着依在商骆的身后,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袖,“商阁老,孤害怕。”
商骆昂着头颅,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教导了三年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总是臣对不住您,殿下若是留得性命,将来或贬为平民也是乃之幸也,若还得封为王爷一爵,则当庸庸碌碌,方能安保此身。”
他狠狠扯开李宥极揪住衣袖的手,站起身转向身后的同僚属下们,拱手道:“诸位同僚,对不住了,都是商某一人之过,诸位此刻应及时弃暗投明,莫要同我共赴黄泉。”
说罢,便欲自刎于太和殿之前。
可谁知,就在此刻,一声声“哒哒哒……”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铠甲银靴踏步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欲断人魂。
“报,禀阁老,英国公率领五千禁卫军从宣武门闯了进来,一路将士见了英国公的都督府将印,皆不敢阻拦,如今他们已至泰安门,正一路往太和殿前来!”一名将士双手扶住头顶那欲掉未掉的头盔,从远处急奔而来,匆忙朝商骆禀报道。
本就已战战兢兢的内阁辅臣们以及身后五军都尉兵马,那些更加惊惧欲断。
只是商骆尚未言语,不过一刻钟,陆懋身着玄色将军铠甲坐于马背之上急驰而来。
他身后跟随着的将士们身别箭囊手握弓箭,踏步疾行而来,陆懋勒马停住,将士们亦随即站定,列阵搭弓拉弦,紧绷在弓弦之上的箭羽蓄势待发,银亮色的箭头在残阳的映衬下却似冒着一股寒气,指向眼前这帮乱臣贼子。
商骆身边的众人见状,皆颤抖着身躯,纷纷跪地投降。
陆懋抬手阻止,从马背一跃而下,看向了不远处林学道的尸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来晚了一些。
70. 海棠凋零一地雪
残阳落幕,殿外的众人早已束手就擒,林学道以一人之力,做到了兵不血刃,陆懋命严松好好收殓林学道,亲自送回林家。
他解下刀刃,跨步进殿,一入殿内便情不自禁地看向吴锦婳,见她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地坐于李自深阶下对面的绣凳之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大步流星走上前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朝李自深单膝跪地禀报道,“皇上,请恕微臣护驾来迟!殿外逆党包括内阁和六部官员共四十一人,及皇城宫闱九门的五军五军都尉的叛党兵马两千三百八十六人皆已全部看押起来,还请皇上发落。”
李自深放下手中的朱砂御笔,看向眼前煞白着一张脸的陆懋,和他那大步走来时微微瘸拐着的左腿,他眉头紧锁,上前抬手扶他起来,“柏珩,你受伤了?”
“受伤?”吴锦婳瞳孔陡然放大,他受伤了?严重吗?她震惊地起身,看向他的眼眸中,夹杂着担心和忧虑,还有那一抹抑制不住的痛苦和愧疚。
在这场争斗中她的外祖父已经为此送了命,是她自私地把他拖进这次争斗里,利用了他的愧疚和那仅剩的一点亲情,为她赔上了一条命,他不能,也不可以再出事!
她轻轻地扯住他身后腰间的铠甲衣袍,想要让他转过身来给自己看看,他伤在哪里了?可有大碍?可喉咙哽住,实在开不了口说出一句话。
陆懋朝身后伸出了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心,无声地安慰着她已然脆弱易碎的神经,他朝李自深回禀道:“回皇上,微臣无碍,只是受了些轻伤罢了。”
此话即是回复李自深的话,也是在安抚着吴锦婳的担忧。
李自深微微颔首,“稍后还是让李太医到国公府给你好好看看才行。”
“知道了,”陆懋可有可无地答应道,而后又叹了叹,轻轻低吟了一句,“只是……皇上,林祭酒已自刎于太和殿外。”
李自深只是点了点头,他声音极其淡漠,甚至带着一丝残忍,“好生安葬。”
吴锦婳虽早已猜到了他的结局,可乍然听到这话,心还是钝钝地痛了起来,眼泪也禁不住落下,她重重地坐回到了绣凳上。
忍不住想着,若是自己今日没有去找他,自私地逼迫他帮自己,他是不是如今就不会送了这条命?明明皇上和陆懋定然有所对策应对方才那样的情形,可就因为自己的担心和不安,硬是掺和进来……
她讥讽一笑,自己还真是自私无耻,自己不是早在去找外祖父之时,便已预料到他会因此丧命了吗!现在又在这里惺惺作态什么呢!
陆懋侧眼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她,也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想要以此安抚她愧疚不安的情绪。
李自深如何看不见这两个人私底下的小动作,他垂眸微微一笑,给陆懋留着面子没有戳穿,“柏珩,方才吴家姑娘与朕说,今日成则让朕为你们俩赐婚,如今因林爱卿舍生取义,一切已成定局。”
他手中拿着两道绣着金丝龙纹的明黄色圣旨,分别递给陆懋和吴锦婳,“其中一道是为你们赐婚的旨意。”
他叹了又叹,接着道:“另外一道是朕的罪己诏,以及还先太子清白的圣旨,当年的错误已铸成,如今不能再因朕与先帝之故,再让前皇太孙殿下再受磨难和冤屈,也还林家和林家嫡长女一个清白。”
陆懋深深地看向李自深,“皇上想好了?”
李自深浅浅一笑,笑得释然,“皇祖父、皇伯父和父皇、林首辅以及林爱卿他们这些相关之人,如今都已在黄泉之下相聚了,我们也为了此事纠缠了十多年了,够了!如若今日我还不肯还他们清白,来日如何敢到黄泉见故人,这也是我当日与吴家姑娘许了诺的。”他笑着望向了吴锦婳。
陆懋顿了片刻,撩起铠甲衣角,双膝跪地,拜下曰:“谢主隆恩!”
吴锦婳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她想终于,能让母亲瞑目了吧!她也双膝跪下,挺直了身子,“谢皇上隆恩,谢皇上还母亲清白,民女母亲从此分明了。”
“你们都起来吧,今日尔等都幸苦了,吴家姑娘便先扶你家未婚夫婿下去,让太医进府为他疗伤吧,也好生为你外祖父办好丧事,记着,要大操大办!”
“是,皇上,臣等遵命!”陆懋领命,起身带着吴锦婳退出殿内。
退出殿外之时,却遇见了不顾衣冠凌乱,匆忙地急奔而来的万贵妃,她奔到殿前,看着陆懋,又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吴锦婳,她压下急躁的喘息,笑了笑,问道:“这位姑娘就是你那心上人?”
陆懋并没有回答,只是携着吴锦婳一起给万珍请安,“皇上方才以为臣与吴家姑娘赐婚,所以她如今是微臣的未婚妻子。”
万珍嗤笑一声,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吴锦婳亦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着。
她又笑了,真心实意地笑着,“吴姑娘,你倒是挺合我眼缘,既然如此,本宫便给你一个忠告。”
她轻轻地靠近吴锦婳的耳边,“别被男人的宠爱磨损了你的心志,失了自己,吴姑娘,别被他们困住你自己!”
吴锦婳微顿了顿,也笑了,露出今日唯一的一个笑容,“谢贵妃娘娘,民女一定会谨记此言。”
万珍又笑了,并未再为此多说什么,敛眸往殿内走去,在经过陆懋身旁之时,轻轻道了一句,“如果可以,便保一保她的命吧!”
陆懋怔然,然后侧脸看向她,“万珍姐不是一直都想要她的命吗?”
万珍沉默片刻,“可怜她呗。”
陆懋低头,叹了叹,“那万珍姐应该在皇上跟前为她求情才是,为何却让我保她?”
她昂头看着他,”那我如何对得起我和三郎那被她害死的孩儿?她是你姐姐,你自己决定吧……”
“是,贵妃娘娘,臣明白!”
她继续昂着头往前走去,进了殿内,声音随即传来,“三郎,你可有事?可有受伤?”
“无事,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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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时节,陆懋身穿着他惯常穿的那身青莲色直缀,站在东正院的院子里,就这样直直地望着漫天风雪簌簌。
吴锦婳从屋内走了出来,为他轻轻地披上一件狐毛大氅,“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为何不再屋内歇息,出来吹风受了寒,晚上又发热起来,可怎生是好,你就不能好好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就非得让人为你担惊受怕?”
陆懋微微勾起唇角,俯身温柔地环住她的肩,把她轻轻地搂进怀里,“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我马上就进屋去可好?”
吴锦婳挣开他的怀抱,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牵回屋内,让他好生躺到踏上,大毛毯子盖住他受伤的腿,“太医都跟你说过了的,如今你不好生将养着,将来寒风一起,腿寒疼痛难耐,我看谁能替你受去!”
他无声笑了下,已然温热起来了的指腹为她挽起掉落下来的额前发丝,“有你这般管着,我将来定然不会得此疼痛。”
他定然是故意的!吴锦婳忿忿地想着。
因实在担忧他的伤,从宫闱出了来便陪他回了国公府,请了太医医治,伤口很多很重,不止是左腿上一道被利刃砍伤见骨的刀痕,连腹部、胸膛皆是深深浅浅的伤口。
她便也知道了他这一路上受了多少追杀堵截,心中暗自庆幸道,他能安然活着回来,已是上苍保佑。
只是他倒是实在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在太医跟前,剜肉补疮、上药止血时他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得外人一走,他却像是稚龄的孩童一般,撒娇撒痴地与她喊疼,只为博她的可怜。
这便也就罢了,可他又不肯安心将养歇息,还一昧地往外跑,说什么府内事务不能废要好好整顿这类的话,她这几日来,不知抓了他几回了,如今倒是不往书房跑了,却因这两天忽而下起了初雪,便又日日兴致勃勃地非要到院子外头去赏雪,实在是气人得很!
他如何不明白自己多么气人!不过是不想她难过,便一直闹腾着她,不让她归家,不让她离开,让她无暇再沉浸于痛苦和愧疚之中罢了。
她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不过是明白他的心意,故意纵着他,任他如此为之罢了。
她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太夫人那边身子可是大好了?听闻那位方神医的医术很是了得,他如今在何处,可否请来为你看看你的腿,可还能用些什么药医治?”
陆懋赶紧抢过那滚烫的茶盏,那略带责怪的眼神看向她,“仔细烫伤了手,我的手又没有受伤,难不成不会自己去倒一杯茶吗!”
吴锦婳见他又要开始说教了,忙剜了他一眼,捂住他的嘴,“赶紧与我说说,方神医如今在哪里?太夫人的病如何了?”
他轻轻啜了一口热茶,“母亲的病已无大碍,只是将来都要仔细调养着身子,京都事物繁忙,她如今也不宜挪动,便拜托了方神医多留一个月,在金陵旧都为母亲调养身体,待咱们定下婚期,过了文定之喜,再接她回京吧。”
“……好。”
71. 雪夜纷纷复扬扬
大梦一场忽觉醒,人生不过浮云散。
敬皇贵妃陆沅千算万算,没有错估过皇帝李自深,也了解自己这个二弟陆懋,可她却错估了一个人——万安,到最后,她才明白这个万安不过是李自深一开始便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万安此人是贪婪没错,可他也胆小,而胆小之人却谨慎,谨慎之人则多虑,多虑之人从来都是眼光毒辣!
他可是看得很清楚,朝堂之上最重要的是站对了位置,而唯一没有错的位子,是站在皇帝的心上。
明明背后站着正值壮年的皇帝,何必要去屈就还未长大的二皇子,何况满朝又不只这一个皇子,又有什么精贵的呢!
她算计别人,岂不知别人也算计她,内阁在商骆几十年的经营下,固若金汤一般,李自深正愁抓不住他的把柄,她却自动送上门去,为他打开这一棋局中最关键的气口。
索性他便再为她增加一些筹码,利用她的亲弟弟陆忠和吴锦婳设下另一个局,把兄长李祯祺拉到明面上,再让陆懋跌下神坛,一来让他们觉得奸计得逞因此放松警惕,二来便是计划着让兄长恢复他该有的尊荣,环环相扣。
天下的人都不明白,他从来不想要兄长的命,恐惧才会造就杀戮,他们怎么会明白他与陆懋以及兄长之间的情谊。
他的父皇因生母是一名外族敬献的歌姬,父皇也不过是皇祖父喝多了酒之后的产物,皇祖父视他为英明神武的一生中唯一的耻辱,也是他背叛先皇后的污点,间接导致了他们帝后离心,先皇后早殒的结果。
所以在这皇宫之中,他虽名为二皇子,实则他的身份还不如一个太监宫女有体面,兄弟之中也唯有先太子对他稍许仁善之外,是谁人都可以欺辱的存在。
他战战兢兢地长大成年,他太善于隐忍,潜伏在先太子身边,以先太子为马首是瞻的姿态,挣得了上战场建立功勋的机会,然后便开始暗自积蓄自己的实力。
更是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进宫去当皇太孙的伴读,父皇自幼便告诫他,他进宫是替皇太孙挨罚受训的,要懂得隐忍,要懂得讨好。
不过幸而聪慧过人的皇太孙自幼便是温润如玉的性子,又最得皇祖父的宠爱,而兄长自来视他为亲弟弟,在他面前,那些年幼的皇叔们便也不敢轻易羞辱他。
所以幼年之时,如若不是兄长在皇宫中护他周全,他早就死在这杀人不见血的魔窟之中,而兄长的另一位伴读便就是陆懋,陆懋当然最敬重兄长,可却与他最交心,他和万珍都是他幼时唯一相伴的情谊,是陪他熬过这漫长岁月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当然知道权势的重要性,皇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早就明白父皇把他送进宫中,不止是要想先太子和太子党的官员们投诚,更是为了历练他的隐忍和心性,也是在警告他,若是他无法自己成长起来,死在皇宫里了,他还可以生更多地儿子来取代他。
所以,最后他知道父皇要叛变之时,他并不感到惊讶,也从未想过要向身为皇太孙的兄长告密,他甚至帮着父皇查缺补漏。
只是最后,他还是不忍心的,对这个最疼爱他的兄长,他不忍心看着他去死,所以他假惺惺地骗了林首辅的孙子林楚玉,兄长其三个伴读中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忠心耿耿的那一个。
他不愿意连累陆懋,所以隐瞒他,却利用了林楚玉救下了兄长,看着林楚玉因此被父皇处死前那感激不尽的眼神,他并未有过一丝的愧疚,他自己也说了,他林楚玉死得其所。
只是他从来都是比他父皇还要明白什么叫伪装的人,父皇总以为要把对手全部杀光才能万保无虞,可他知道,最稳妥安全的,永远都是放在阳光之下的赤忱,他没有,但他可以伪装。
所以他救下兄长,如今还要损己还先太子和皇太孙的清白和名份殊荣,只有如此,满朝文武大臣甚至已无心为帝的兄长才会心悦诚服于他,那么他的江山地位才真正可以说是万保无虞。
一切的计划都是从项忠被削职为民,黄赐与兴宁伯李震、彰武伯杨信等一十三人也都被降官贬职开始的,造成了内阁的恐慌,也让商骆意识到危机即将到来的压力。
吴锦婳的出现也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毕竟按道理讲,吴哲自始至终与此事并没有任何的牵扯,却因林晚意昭告天下的衣带诏而被父皇迁怒。
可是在父皇薨逝之后,他仍旧让他待在兖州府当个小小的六品官,以至于后来的惨剧发生,他有不可否认的责任,兄长明白,所以自林晚意死后,他便恨不得再也不见他。
而后避世为僧的兄长被迫现世,林家再次入局,英国公府等众人一步一步走进他安排的局里。
他更是利用兖州府贪墨案,贬斥项忠等人,并把万安安排进内阁任次辅,余子俊任刑部尚书,他便就是要把商骆在内阁的手脚全都砍掉,让他害怕,从而引起他们的反扑,一切也终究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结局当然也该如他所愿。
李自深从来不想他和陆沅的儿子当太子,且不说他这个二皇子还未显现出什么才能来,便就是因为他是内阁教导出来的这一点,便足以让他从此与皇位无缘,更何况英国公府亦不能出太子。
无论是亲近内阁的皇帝,还是亲近外戚的皇帝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陆沅竟以为这才是保住宥极皇位最稳妥的关键,笑话!
而且他早就知道,敬妃是导致他和万贵妃的儿子夭亡的主要元凶,只是因为敬妃为人太过敬慎,滴水不漏,又因为她出身英国公府,他没有证据不能动她罢了。
所以他先要陆懋蛰伏起来,一边便要万安潜伏在她身边,诱她与商骆合谋,亦是万安从旁不断地暗示他们,让他们恐惧不安,从而漏出马脚。
只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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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想到,万安这煽风点火的能力太强了谢,效果太好,他们竟然会如此匆匆忙忙地计划着谋乱逼宫,这倒是着实让他没有想到,这位聪明过人的商骆会如此鲁莽。
当然,按照他本来的计划,由万安与王直、陆懋里应外合,搜集出他们谋乱的证据,阴谋逐个被击破,可他倒是没有想到陆沅能狠毒到毒害陆懋的母亲。
他更没有想到陆沅的手还能伸那么长,竟然敢和襄王合谋,险些谋害了陆懋的性命,不仅利用陆懋被革职闭门思过,乘机控制宫闱内的九大城门,更意图趁着陆懋出京攻进太和殿逼宫谋反。
幸而他本就是一个从不喜欢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的人,自陆懋被革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职位之后,他便暗中让王直训练出一批忠心不二的御前侍卫,才不至于让人偷袭成功。
不过,林学道和吴锦婳的出现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当然,既然林学道如此识趣,那他自然在将来也愿意保住林家后代无虞就是。
接下来,便就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李自深命大理寺严查此次谋逆大案,相关涉事之人皆被一网打尽。
敬皇贵妃陆沅身边的太监宫女皆进了慎刑司,宫女太监招供,并把私藏的证据呈上,以图减轻罪责。
至此陆沅与管理朝贡的礼部主客司勾结,变卖宫中物品,所得财物则全部用来买通包括内阁等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多达五十八人,涉案钱财更达数十万白银,只为了造势,逼迫皇上立二皇子为太子,敬皇贵妃谋逆之罪证据确凿罪无可辨,因此被赐白绫毒酒。
经详调,她还利用赏赐的贡品,意图毒害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因此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部下狱,太子因母作恶,又因被商骆教唆引诱于太和殿前逼宫谋反,因此废立其太子之位,保留二皇子尊荣,但被贬至皇陵守陵终身不得出。
而主谋之一的商骆等内阁和六部官员等数十人皆被革职查办,襄王助纣为虐已被贬为庶民,又因满朝大半官员皆涉案其中,皇上仁善,不忍心看到血流成河,便只判了商骆等主要涉案之人抄家杀头以外,其余涉案不深的官员只要真心悔过,皆只是罚俸三年,皆降职一等。
至此内阁元气大伤,权利被收拢归还帝王,西厂废除,王直因此次功绩,重新任命其为御马监一职,陆懋亦官复原职,其余人等亦皆论功行赏。
至于英国公府陆忠因不实际涉及谋逆之罪,便交由陆懋自行处置,不过陆询因其父陆忠毕竟帮助敬皇贵妃贿赂官员之罪责,收回英国公府世子的爵位。
还有,便就是关于先太子江南贪腐一案,亦被重新交由大理寺详查,他势必是会还兄长身份尊荣的。
当然还有林家和林晚意,他亦会恢复她的名节和大义,让兄长和那位吴家的小姑娘满意,毕竟陆懋在意他们!
至此,李自深也算是大获全胜。
72. 人若少年初见时
雪下了一整夜,厚厚一层挂在屋檐之上,直到清晨第一缕光照出现,雪才渐渐地停了下来,阳光的温暖稍稍融化着白雪,“嘀嗒,嘀嗒……”的水滴从屋檐出挂着的冰凌中,断断续续地滴落着。
太和殿外,宫女太监们皆在洒扫着地面的残雪,殿内的君臣两人赏着雪喝着茶,保敏则亲自在一旁给他们煮茶。
“微臣恳请皇上让臣见敬皇贵妃一面,毕竟还有很多事,臣与她总要说清楚的。”
李自深停下啜饮的动作,放下茶盏,他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可说的,若真的可以用说来化解误会和仇恨,又何须走到这一步,只怕你过去了,也只会得到几句谩骂而已。”
陆懋冷然启唇,神情着却也藏着一丝五味杂陈,“无妨,有些事总得去了解了,才能往前走。”
李自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罢,他嗤笑一声,“我也不知该与你说什么,毕竟当初让她进宫,是出于我私心,终究是我负了她!你想去就去吧,替我送你嫡姐一程也好!”
陆懋敛眉颔首,“臣明白。”
李自深无可奈何,“自从事事皆了结之后,你和珍儿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你也开始自称微臣、微臣的,柏珩,你应该懂我的,很多事我是身不由己,但你从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亲兄弟,你明白吗?”
陆懋却很是淡然,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只是如今到底不同了,皇上如今乾坤独断,我亦该以身作则,让朝堂内外的官员们皆明白,皇上的威严不可侵犯,在皇权法度面前不可讲情理。”
李自深又是一叹,突然觉得今天叹气的次数真是比以往一年加起来的都多,“你总是有理有据的,”他明白,却还是有些黯然,很多事无法不可抗力,也没有再继续纠结,“兄长呢?如今还好?”
陆懋接过茶盏,姿态悠闲地饮了一口,“兄长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他已是方外之人,在尘世间已无牵绊,自然自在来去,也让我给皇上带一句话:执着万般皆痛苦,执念太深总是无益,皇上,世上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他心领神会,还是低了眸,有些寂寥地道了一句,“也不见他来与我辞别。”
陆懋没有再回答,说到底,兄长确实不想再见到他,这些年,他们总是都不一样了,都不再是初见少年时。
李自深随即笑了笑,“还是我的错,无论是你嫡姐、林晚意抑或是兄长,都是因我之过错,才致使他们如今的悲剧,可我没得选,当时的情况,朝野内外皆动荡不安,只有那样的安排才能保住你们,保住大顺朝江山稳固,也确保他们不敢再拿什么借口来做文章。”
陆懋放下茶盏,“我明白,所以我从未阻止过你,二哥,我说过的,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不过……”陆懋低头笑着,“珍姐那边你得自己看着办了,宫里可都传遍了,有人近日来连她的昭德宫都进不去。”
李自深嘴角顿时一僵。
正给陆懋斟着茶的保敏也僵住,此刻是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或者是耳聋眼瞎也好,他僵硬着身躯给退回茶座上。
李自深“呵呵”地冷笑了两声,“你倒是挺会幸灾乐祸的,哎,罢了罢了,闹吧闹吧,一辈子了还能怎样!”
随后,无奈地一笑,“哎,你说说,这些事在她心里存了这么多年了,我又如何不知,她以为只有她为儿子伤心,难道那不也是我的长子,我的儿子,我如何能不痛心,她气你姐姐,也气我,气我把宥极的名字给了陆沅的儿子,也气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她不知,我和她的儿子,我连名字早就帮他取好了的,就叫宥枢,枢,乃是中枢也。”
陆懋很是淡然,又饮了一口茶,“你应该让她知道,而不是让我知道。”
李自深憋了他一眼,“其实,不管是出于为她的将来考虑,还是因为了他出自于英国公府,朕都从未想过要立极儿为太子。”
陆懋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话。
李自深继续接着说,“更何况还有一个内阁,你嫡姐为人太过有野心,不管极儿的才智性子,都不合适这个位子,不然将来待朕百年后,她该如何是好,新帝又该如何不受制于人我怕极儿争不过她。”
陆懋点了点头,“皇上现在还正值盛年,何必这么早便立太子?再等等看看吧!”思索了良久,还是提了句,“珍姐既然纠结于儿子的问题,你便再给她个儿子不就行了!”
李自深瞪了他一眼,“笑话,若她还能生,我这几年费个什么劲,她的身子为了我,早在京泰年间时已败坏尽了,长子已是强求,她是拼死了生的,就那一回便是拿了我的心反复蹂躏,我是怕了,哪里还敢拿她性命冒险,她要死了,我如何独活!”
陆懋揉了揉眉头,“我懒得听你这些话,我的意思是给她个儿子,不用她生,想来以珍姐的性子,就算不是她亲生的,自小跟了她,她也必能好好的待他。”
李自深恍然大悟,“这我倒是从来没想到,确是个好主意啊,让我想想,杌儿和棆儿都大了,不合适,何况他们母妃是宸妃邵氏,珍儿与她感情要好,必是不会愿意要她的儿子。”
“槟儿年纪倒合适,只是他母妃是德妃张氏,那是个烈性子,闹腾起来可不好弄。”
旁边站着的正极力忽视自己的太监保敏,却像被激活了一般,忙上前搭话,“皇上,您还记得纪昭仪吗?就是当年内库那位纪女史,成德五年,她给您生了一个儿子,你还给她晋了份位的,您忘了不是?”
“昭仪去年病故之时,您当时还说六皇子已五岁,虽还不到入撷芳殿的年纪,不过与他其他的兄长一同居住在撷芳殿,由奶妈子伺候着,也好过长于妇人之手,”保敏说罢才意识自己多嘴了,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自深不仅没有理会他说错的话,甚至激动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是了,朕还有六皇子,是叫……叫宥棠,是吧?甚好!”
他十分兴奋道:“保敏,现在你去传旨,朕感念六皇子宥棠之母纪氏早逝,皇子年幼失持,朕时时不能寐,盛幸万贵妃为人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日在储贰,常得万贵妃陪伴左右,弗离朝夕,现特把六皇子李宥棠交由贵妃嗣养,朕甚是安心。”
李自深又想了想,“尔再传一谕,朕奉皇太后懿旨,纪氏往以才行,选入□□,孝敬性成,温恭素著,克备令仪,持敬慎以褆躬,现晋纪昭仪为纪妃,钦此,特行传谕。”
保敏领旨,正欲出去。
李自深又把他叫了回来,“不不不,你还是等会先把宥棠领过来见我,我午晌就给贵妃带过去,你吩咐下去,午膳就在她的昭德宫用!”
“是,奴婢现在就去办。”
“皇上,我要成婚了!”
李自深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知道你迫不及待了,赐婚的旨意不是给你们了吗!柏珩,早些把那个小姑娘娶进门吧,好好待人家!”
“好,谢皇上隆恩!”
-
时至午时一刻,在万贵妃的昭德宫内,李自深坐于圆餐桌前,桌上摆满了御膳酒菜,十分丰盛,站立在李自深身旁的李宥棠,实在饿得口水都要流成河,然而贵妃就是不肯坐过来,与李自深僵持着,众人也不敢劝,皆呆立在饭桌旁。
却也还是只有李自深来打破僵局,“这个是宥棠,以后就是我们的儿子。”
万珍转过头去,瞪着他们,“他不是我儿子!”
“你若不要他,便让他在你宫里自生自灭吧!”
李自深用筷子杵了杵碗,“珍姐儿,我要吃菜。”
怀恩等众太监宫女皆不敢上前,都知道昭德宫斗规矩,凡李自深与贵妃用膳,定只要贵妃拣菜服侍的。
万珍又瞪了他一眼,轻放下手中的一套玉瓷茶盏,走了过来,坐于李自深身边,伸手拣了一道李自深爱吃的茄子,丢到他碗里。
万珍又看了一眼李宥棠,扯着他的手臂,要他坐下,又塞了双筷子给他,要他吃饭,但嘴里还是说了一句,“我不要他,他不是我儿子!”
李自深眉头一挑,微勾唇畔,“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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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还记得父皇刚刚与你说的话吗?来,快唤母妃。”
李宥棠六岁的人儿,天可怜见的连筷子都还没拿稳,这会子又忙要放下,慌张着起身朝万珍拱手请安,“母妃,宥棠给母妃请安。”
万珍皱起眉头,“你不是我儿子,不要唤我母妃。”
李宥棠呆在那里,无措地望向李自深,见他只低头找茶喝不理自己,眼泪随即包在眼眶里,马上就要流了下来。
万珍又瞪了李自深一眼,又忙轻抚了李宥棠的头,“我的年纪都能当你祖母了,哪里能让你唤我母亲。”
李宥棠无辜地望向万珍,随即便很乖巧地唤了一声,“祖母”。
李自深一口茶喷了出来,边咳嗽边指着万珍大笑了起来。
万珍极力压下想要翻起的白眼,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扯着李宥棠坐下去,又给他和李自深都拣了些菜放他们碗里,说,“吃饭。”
李宥棠又开心的笑了起来,举着筷子指着桌上的点心,“母妃,棠儿我想要吃桃花酥。”
“我不是你母妃,你不是我儿子,不许叫我母妃。”
“是,母……祖母。”
李自深憋笑着,浑身都颤动了起来。
万珍不再理会他,“嗯,你喜欢桃花酥,我拣了来给你吃,但是,我不是你母妃,也不是祖母,你要唤我娘娘。”
“是,谢谢母妃。”
“不许叫我母妃。”
“是,母……祖母……娘娘。”
李自深就好像被点了笑穴一般,全身笑得乱颤。
万珍狂拍李自深的手臂以泄愤,李自深忙安抚着环了环她的肩膀,朝李宥棠说道,“要唤母妃。”
李宥棠被这两个人搞得有些混乱,又无辜地望向万珍,呆呆的又有些委屈可怜。
万珍又狠拍了一下李自深的手臂,给李宥棠乘了一碗汤,低着头朝他温柔地问道:“嗯,这个汤好喝,给你纳凉了再喝可好?”
李宥棠又开心了起来,语调轻扬,讨好着道:“好的,谢谢母妃。”
“宥棠,你不能唤我母妃,要叫娘娘。”
李宥棠低垂着头,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有些战战兢兢地抬眸看了看她,扁了扁嘴巴,眼眸中满满的都是遗憾和不甘,他可怜兮兮望著万珍,“是,母……娘娘。”
万珍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又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发,“宥棠,你不要怨我与你说这些,以为我不要你是因为不喜欢你,不是的,我很喜欢你呢,也十分想要把你当成我的儿子,只可惜你并不是,这一点你我,你父皇都很清楚。”
“况且你母亲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你生了出来,殚精竭虑只为了在这后宫艰难地为你挣出一条出路,你应该感念她,不可忘记了她,怎可以唤他人作母妃呢,她在地下该伤心的。”
李自深也放下筷子,望着万珍,眸光灼灼,他手掌伸了出去,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万珍望向李自深,轻巧地笑了一笑,睁开了手,“你不要害怕,也无需担忧,即便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也想对你好,你想住这就住这,你想回撷芳殿,我也叫人去照顾你,左右我都护着你,可好?”
李宥棠年纪尚小,总不比大人,还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绪,只见他咬紧下唇,热泪盈眶,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却显得如此明亮鲜明,他低下头,放下防备和讨好,哽咽地回答了句,“是,娘娘。”
万珍笑了笑,“乖。”
李自深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当年自己年纪还大些,八岁稚龄就被送进宫中,她也小,不过及笄之年,被分配到自己的身边当差,也这般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于是,在之后的所有年岁里,她都信守承诺,用她瘦弱不堪地身躯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挡在身前,承受着本该他来受的欺辱和毒打,直到一年后陆懋的出现,他们的境遇才稍好了一些。
是啊,他们都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反而是自己违背了承诺,是自己辜负了他们。
73. 清晨拂去轻俘尘
陆懋走出太和殿,径直往嘉和宫而去,保敏在前方恭敬地引路,雪路并不难行,各宫甬道都经宫女太监洒扫过,行至嘉和宫前,却已不见往日繁荣。
宫里的人历来是最懂得趋利避害的,如今的嘉和殿仿佛一夜之间就破败不堪,嘉和宫中有能耐的宫女太监都已寻了门路离开,除了那几个极亲近贴身宫人外,也就只剩下了些没本事的,缩在一旁躲着懒。
“世态炎凉”这四个字,所说得便就是如今嘉和宫最贴切的写照。
见到陆沅,让陆懋有些错愣,她就如同这一座宫殿一般,也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一下子就好像老了十岁的模样,鬓边竟然都长出了几缕白发。
陆懋挥手让众人皆退下,他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陆沅坐于主位之上,抬眸看向来人,可久未见光的眼睛,却被透亮的雪晃住了眼,她眯着眼也要看他,不屑地看着他,“庶弟怎么来了?是来探望你的嫡姐,还是想来看看手下败将是什么模样?”
陆懋并没有开口回答任何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进了殿,淡然地坐于下首的坐椅上。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自来便是最讨厌他这副模样,那张惊世容颜的脸上,永远挂着一双肃然凌厉的目光,那眼眸中的鄙夷更是比寒冰还要冷。
她就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骄傲的,他的生母不过是父亲的侍妾,却因她亲弟弟的腿疾,才侥幸被母亲记于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子,袭得英国公府的爵位。
他本该跟自己一样这一生都过得战战兢兢,毕竟他与她一样都欠了她弟弟,活该一生都为弥补他而存在。
凭什么他却置身事外,凭什么他可以享受着属于她弟弟的一切,还那么的理所当然!
她恨透了他,恨透了这个吃人的世间,她恨,她恨父亲和祖母的绝情,她恨母亲对儿子的执着,她恨吴氏的毒辣,她恨陆懋的存在,她恨李自深的绝情和利用,她更恨这世间为何总以男子为重为主!
她不服!
既然这是一个权力主宰一切的地方,反正也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反正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所以她为什么不一不做二不休,去拿取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势,总好过坐以待毙!
可这十几年来,她隐忍蛰伏,从昭仪的位份一步一步爬到了这属于皇贵妃的尊荣,只差一步,她谋划多年只为了夺回弟弟的爵位,为了报复陆懋和吴氏,为了儿子能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宝座,她要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只差一步!
“长姐希望我说什么呢?”陆懋敛下眼眸,问道,“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欠了你们?还是说,我该谴责自己,不该理所当然地置身事外?”
陆沅冷笑出声,“那不然你今日过来是为着什么呢?你忘记我母亲吩咐你的话了?”
“嫡母的话我自然记得,我自出生起便是欠了嫡长兄的,但长姐,我知道,这些话原先是嫡母拿来搓磨你的,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可你却时时刻刻牢牢记住了,折磨了自己二十多年。”
所以,小的时候,他被嫡母拿着戒尺规戒教训之时,是长姐捂住了他的耳朵,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不要听。
是什么时候变了的?是陆杰的出生,是母亲受宠之后,是嫡母面对陆忠始终无法站立的双腿,日渐崩溃开始的吧,长姐面对着这日日夜夜冷落和怨恨中被摧残着长大,内心也越来越自卑敏感,他们也渐渐的疏离。
直至嫡母去世咽气前,对着她威逼和苦苦地哀求,逼她发誓,要她为弟弟争,为弟弟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却忘了关心当时才一十三岁的她该怎么活。
于是,慢慢地,曾经同病相怜的他们变成对立的敌对关系。
“长姐,不是你的错,陆忠的腿疾不是你造成,不是因你和嫡长兄一胎同生,你抢走了他的全部运道,是李家的外祖母给嫡母的助孕药药性太猛烈所致。”
“……你……你说什么?”
“去年我在凌云寺拜访无了方丈,不想却遇见了李家外祖母在与佛祖上香请罪,我心生疑窦,便查了查,又从嫡母的贴身婢女安妈妈那里拿了当年的药方,给太医院的李太医看过,你可以去太医院查看病案。”
陆懋目光幽深地看着陆沅,接着说道:“我知道此时以后,便告知了嫡长兄,希望由长嫂进宫禀报给你,毕竟,你只相信他,可谁知,兄长用死来威胁我不许告诉你此事。”
陆沅不由得呆愣住,眼神里满满的不敢置信和茫然,她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煞白,这个困住了她一生的痛苦,而原来真相却是如此不堪!
她闭上了双眼,心痛到支离破碎,表情却越发的只剩下空洞,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好像这一刻什么也都说不出口来。
是她太傻了吧,是吗?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来,“谢谢你,二弟,在我临死前知道了这个真相,去到地底下,我倒是可以好好跟父亲母亲交代交代了。”
没有说原谅,也无须再说什么和解,她缓缓抬头,看着陆懋,“二弟,看在你幼时与姐姐的那一点情分,能不能劳烦你帮我保住我儿子?他的秉性最是纯良,一切都是受我所累,因我之过。”
陆懋沉了沉眸色,颔首道:“我知道,我会的,更何况二皇子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其实最了解他的秉性,他不会害自己孩子的。”
陆沅却讥讽地冷冷笑了起来,“他,陆懋,你该比我还要了解他,在他的心里,亲情血缘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谁对他有用才重要!谁要是对他有威胁,那便就是在阎王殿上预订了席位,说到底他才是那个最冷酷无血之人。”
在他情感的世界里,恐怕是除了万珍,他的眼里还能看得上的也就一个陆懋了。
“所以啊,只要二皇子对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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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没有了威胁,那么他就还是皇上的二皇子,不是吗?”其实,他也并非冷酷无情,也只是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多了,所以心变得很小,只容得下有限的几个人罢了,这样的人其实最理智,也最情深。
陆沅又笑了笑,“你说得也对,那边让他好好地呆在皇陵那处,安稳度日吧,”她看向陆懋,“谢谢你,二弟,哦,对了,顺便帮我告诉陆忠,我能为他做的就只能到这里了,让他好自为之吧,其余的我便在黄泉之下见面时,再问问他是否问心有愧吧。”
“好,”陆懋目光毫无波澜,淡淡地道,“长姐,我能否问一句,你为何要给我母亲下毒药?她为人虽然有些心机狠辣,但从未害过你。”
陆沅看向他,“因为她害死了陆忠的嫡子啊,毒是我下的,但方神医也是我让人寻了扣押在襄王府里的,我没有想过要她的命,我只是想要你的命。”
她笑着落下了泪,“陆懋,你说这世间是不是都这般肮脏,怎么我活到快死了,所见所闻的都这般不堪入目,这一生过得如履薄冰,你死我活的。”
这样的她,让陆懋冷硬的心,裂出一道缝隙,“长姐,都让它过去吧,全部都放下吧!”
陆沅看着他冷然的神情,便明白,或许他早已看透,她又笑了起来,“其实进宫初见李自深,我真的以为我看见了光透过了我贫瘠的人生,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只是原来我从来不配拥有美好,多可笑,我认为的好,不过是欺骗和利用。”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什么感情,什么规矩体统,全部都是利用和欺骗,这世间的所有规距和约束,在制定的一开始,就是以牺牲弱者的利益,来满足制定规则的人的利益和欲望的,那么我就要全天下最大的权势、最高的地位,我要世间规矩都为我所用!”
陆懋却摇了摇头,“不是的,长姐,规矩的制定是法制的起源,当然并不是为了保护弱者,它是制约,是为了规定对错,最大限度地实现公平,人心不可测,贪嗔痴,爱憎会,有了规则法度,是为了帮助人成为人,而不是肆无忌惮的兽。”
陆沅顿住,“啊!原来还有这个角度去看待,是我狭隘了,原来你们男子所接受到的教导比我们知道的多了那么多!”
陆懋怔然,他叹了叹,神情复杂地道:“……嗯,长姐说得有道理。”
“也罢,临了就都把纠缠了自己一辈子的事都说开了,也潸然了!二弟,谢谢你!”她抬眸,释怀地笑了一笑,“听闻你终于要成婚了,还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
陆懋也浅浅地一笑,“是,年纪尚幼,却是皑入晶莹雪,小姑娘很是勇敢聪慧,胆大无畏。”
“难得见你如此称赞一个姑娘,二弟,希望你过得比我们都好,对人家姑娘不要宠爱,不要欺骗,不要让她失望,要用心爱护,让她自由随风,让她不受现实困苦。”
“好,长姐。”
74. 日光洒下暖纱帐
成华二十三年冬,由英国公府上禀天听,皇帝钦令,经由钦天监选定黄道吉日,乃于十二月初九,乙亥日,为天合德吉神当值之日,生肖相合,天喜星临,玉堂黄道,利文书、宜纳彩,主婚聘喜庆。
当日卯时初,英国公府开祠堂祭族,告于国公娶新妇下聘礼之事,用泥金红纸书写聘单礼书,盖国公印信,
经皇上恩许,由礼部侍郎任纳征主使,陆懋特请了皇上的姑姑保庆长公主的长儿媳张氏任副使,二人各乘一顶朱红销金暖轿,率依仗、乐工、抬聘礼的力士浩浩荡荡地往林家府第而去。
待到纳征主使礼部侍郎,也就是林楚瑞之前的上峰,待到他们一队人等,于巳时一刻,皆行至林府大门前。
林家中门大开,林家的新任家主,林家大爷林楚瑞身着正五品朝服迎于中门堂前,他原本任着正六品翰林院侍讲,因其父林学道之功绩,及月前参与谋反之官员众多,涉及到内阁、六部、詹事府以及五城兵马司等。
朝中官职便也多有变动,原翰林院学士补升为礼部侍郎一职,而空缺出来的翰林院学士职位,便由皇帝特破格擢升了林楚瑞任其职。
本来吴锦婳该在本家,即是暂住在国公府后街隔壁的老宅中接聘礼签婚书和设纳征宴,然,一则是吴锦婳到父亲仍在流放中,二则,吴锦婳因外祖父林学道的死,便也对林家释怀了。
外祖母和大舅舅都希望她能在林家待嫁出阁,在林学道的丧礼中向她提了出来,她便也不忍心拒绝,因此,今日的纳征之礼便也就理所当然的在林家。
吴锦婳明白的,外祖母或许并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如今并不在乎外祖母是出于什么私心和目的,既然她承了外祖父的庇佑和恩情,便愿意把林家当作外家看待,多多照拂外祖母。
而陆懋自来是尊重她的任何决定的,他想娶的只是她,至于她的娘家是吴家还是林家,他都无可无不可,无论如何有他在,便就是她的底气。
此时,聘礼抬入林家中堂正厅,按序陈列于正厅院前,国公府的聘礼礼单由副使保庆长公主的儿媳张氏宣读,并交予吴锦婳的大舅母卞氏,由卞氏一一验检,逐件核对,由双方管事做好记录登记,待将来把这些聘礼皆纳入吴锦婳的嫁妆中,算作她自己的嫁妆私产。
聘礼诸多,铺满了整个中堂前厅的院子里,金百两、银千两、绫罗绸缎中包括江南织造的云锦、四季花纹的寓意着”富贵长春“的蜀锦,以及潞稠、杭缎等各五十匹,以及嵌东珠的金风冠和各式头面金钗、步瑶等等金银首饰,成双的活雁、鞍辔白马,茶饼、喜饼和各式海味各数十匣。
当然不仅仅是如此,如今英国公府备受皇帝器重,聘礼中不止加赐了御前红珊瑚树一株、御酒长春露二十坛和象牙雕屏风一座,还有庄田地契一百亩等等,皆以彰显了英国公府的门第和受皇帝的器重。
卞氏奉上吴锦婳亲手绣制的蟒袍、玉革带,回赠象征着翰林清贵的文房四宝、加官晋爵的靴帽等等。
林楚瑞作为吴锦婳的嫡亲舅舅,在此泥金婚书上签字,在主使礼部侍郎的见证之下,用府印盖章定下鸳盟鸾书,并由林家家主林楚瑞与副使张氏交换婚书。
主使礼部侍郎、副使张氏等人随林楚瑞进林家祠堂,向林家祖先牌位行两拜礼。
而香火飘渺中有一方全新的牌位,上朱墨书写着“皇明特赐谕祭显考赐进士及第通议大夫国子监祭酒林公讳学道之神主”。
旁边是其嫡长女林晚意的牌位“奉旨入祠皇明显妣诰封贞惠夫人归宗吴门林氏闺讳晚意之神主”,他们似乎在灯芯烛火摇曳之下,微笑着见证了女儿的终身幸福。
至此礼成,林家请礼部侍郎入席宴宾客,末时宴毕,主副使领众人归返,下聘,交换婚书,接下来便就是定婚期,英国公府择日具书告问林家请婚期,定下明年六月六成亲的日子,两家开始准备婚事。
林、吴两家为吴锦婳准备奁产嫁妆,距离婚期还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即日起便要起出家中库房中存放的楠木、黄花梨等各式木料来,聘请工匠为吴锦婳打造拔步床、顶箱柜、镜台等等嫁妆家私。
采购打造嫁妆首饰、绸缎、药材、文房四宝、书籍等日用器皿,以及陪嫁田庄田契、铺面房产等等都需要一一官府过户,此类种种都需得在这半年内准备妥当才行。
而吴锦婳在此时只需要在家中绣制自己的嫁衣即可,然英国公府诸事繁杂,又因大房皆因陆忠和敬贵妃合谋,只因其明面上并不涉朝廷政务,李自深亦想保住英国公府的清誉。
所以他特令陆懋自行处理国公府大房众人,陆懋倒是并未取陆忠的性命,只是把陆忠等人圈禁在国公府内后巷的小宅院内。
但也因此,国公府内宅便无人掌馈,当然,倒也并不是实在找不出一位主子来,毕竟府内的三夫人郭氏尚在,只是陆懋私心不想让吴锦婳在嫁过来之时再增加事端,有心为她清除干净国公府内的障碍,便只让王妈妈暂且负责管理着内宅事务。
不过内宅之中有些把控不住的事宜,又不能事事禀报陆懋,何况自从陆懋官复原职,朝中公务越发繁重,怎有空闲兼管内宅,王妈妈只好不辞幸苦日日到隔壁吴宅去请教吴锦婳,陆懋倒是十分欣然同意,有意让她提前掌管府里内宅。
因此,国公府内宅众丫鬟婆子们便日日可见吴锦婳来往于国公府和吴宅之间,幸而吴宅与国公府的后门相隔不过一条小巷子,来往也便利。
而这样的日子一长,吴锦婳即便尚未真正嫁到国公府,在国公府内上上下下的仆从们都已然把她当成说一不二的国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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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而过,从冬季悄然而去,过了年关,冬雪散尽,和煦的春风将花朵儿吹至寒枝瘦桠的枝头上时,枝头绿意转换,春穿着花衣如约而至,春暖花开之后的日子越过越快。
现时正值四月中旬,杏花盛开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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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的院子里种满了杏树,满院子里杏花似微雨如梭,纷纷扬扬、粉粉嫩嫩的落了一地,煞是好看。
吴锦婳边往院门走了出来,边伸出手,一朵杏花轻轻落下飘到了她手掌心里,吴锦婳恹恹了整日的心情瞬间变好了起来,唇边也扬起微微的笑意。
陆懋前一段时间前往金陵旧都,只因再过两个月便就是两人的婚期,他便预接太夫人吴氏回国公府,毕竟总不能连国公府的迎亲事宜都由吴锦婳自己来安排,何况两人婚后,总是还要拜见公婆舅姑才算礼成。
他走的匆忙,归期不定,府内安排得倒是十分妥当,只是时间与思念总是敌对,它走它的,相思却被留在原地,行走随意,不顾相思,每一刻都磨得人仿佛又度日如年。
这几日雨丝轻扬飘落,细雨寒薄,当朦胧的微雨打湿心韵轻缠的枝头,打着花枝上颤颤巍巍的花儿,而这一场千丝万缕的落花微雨,恰如那份酸涩掺半的思绪,染满眉梢心头,是那左等右等,等不到那人归途的轻愁。
不过太夫人等身子如今一日比一日差,竟无任何回缓的余地,所以今日她亲自到了太夫人的院子里,看着丫鬟婆子们好好洒扫庭院,确保屋宅内外干净舒适才行。
不过前两日,她已接到他的传信,说是近日可归……
她脚步不由地轻快了起来,行走间衣裙带起了地上一片片缤纷落下的花瓣儿,荡起那藕粉色的微波细雨。
此景却落在了亦在此处赏景的人眼里,花瓣儿颤颤巍巍,似在他心间也微微荡起一丝丝涟漪。
突然间,吴锦婳觉着仿佛有双眼睛正在旁看着自己似的,一回头,吴锦婳睁大了眼睛,震惊诧异地呆愣了起来,眼前见着的竟是外出迟迟未归的陆懋。
他就站在杏花树荫下,自己刚才沉浸在这漫天杏花微雨的思念之中,竟丝毫未看见他。
陆懋一袭青莲色直缀,他持伞未撑,立于花树下,眉目间温柔如玉,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她,“妙妙,这是往哪里去?”
杏花微雨落于眸,花色入衣,微雨沾眉,相思早已染上心头,花期正浓故人归,泪眼湿了胭脂透,眉间欢喜鸳鸯成盟。
吴锦婳从来都不顾及什么闺训,如今也一样,她的指尖提起茜色罗裙的裙摆,绣鞋尖上缀着的珍珠闪着珠光,划过了满地落花,朝他奔去。
枝头杏花被惊动,簌簌而下,与雨同落,而他早已张开了双臂,等她入怀。
她投入他的怀里,轻喘着问道:“柏珩,你回来啦?”
伞被撑开,伞柄朝她微倾,为她遮花避雨,“雨天出行,怎的连把伞也不带?”
她抬眸看他,“忘了,”她笑了,眼中的笑意,盛满了一整个春日的烂漫,“日日想着你什么时候归来,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轻轻一笑,从衣袖中拿出一支杏花玉簪,别入她的鬓发间,“妙妙,我回来了。”
回来娶你。
75. 团花压树低枝丫
春日里的午后阳光就一般来说,是温暖而和煦的,然而在这里,在这间里屋内,却略显得有些阴气沉沉的,也许是这院子里种满了桃李杏树,遮挡住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间院子的主人久病,不敢开窗,不通透的原故。
吴锦婳望着躺在床上的这个院子的主人,原本那个赫赫扬扬、权势不可一世的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吴氏。
她与自己同姓同宗,曾被自己成为姑祖母的太夫人。
她,病得很重。
所以在此时,自己却再也不想与她计算什么往日,反而是怜悯、感慨……五味杂陈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或许人在满满的爱里就会感受着世间一切美好。
“您还是把这药吃了吧!”吴锦婳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手里端着碗药,轻轻的把匙羹上的药吹凉,送到她的唇边。
她挥开吴锦婳的手,还有些烫的汤药洒落在她的手背,微红了一片。
太夫人阴郁地看着眼前的吴锦婳:“怎么,你以为你来给我送侍奉个汤药我就能接受你成我的儿媳,你就能成为国公夫人?你做梦!”
吴锦婳低垂着头,轻轻的用匙羹搅拌着那碗药,周围静溢的只有匙羹碰撞玉碗,发出的叮零当啷的响声,“可是,太夫人,我与柏珩已经定亲了,皇上赐婚的旨意早已宣达于天下了。”
太夫人冷冷一笑,随后又牵引出大声的咳嗽,延绵不断起来,咳得像是要断了呼吸一般,“我倒是从来都小看了你的!”
吴锦婳忙放下碗,帮她拍着背,却仍旧被她推开,这次更狠了些,她险些没站住。
“离我远点!”
吴锦婳好容易稳住险些摔了下去的身体,突然,太夫人扭动着上半身又扑上前来,像铁钳般的手抓住吴锦婳的肩膀,“我警告你,离我儿子远一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她那固执强势的眼睛里极少数的柔情,到底有几分是为了他的存在呢?吴锦婳很想知道,“太夫人,您这么多年来从未关心过柏珩成不成亲,如今又不许我嫁给她,我真的挺想知道,您到底是私心多一些还是关心多一些?”
太夫人冷哼一声,如今大房败落,陆询再也无法承袭英国公府的爵位,且不管吴锦婳与她的之前的恩怨纠葛,只论她能让大儿子那么在意,屡屡放下底线和原则,千方百计也要娶她过门,那将来她和她生的孩子,势必就会威胁到陆谌,就只是这一点,她便不能容她!
吴锦婳眉眼轻蹙,转瞬便看透了她心里的所想,可她还是不懂,“太夫人,柏珩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他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孙子了?”
太夫人眼神微滞,只是其中的愧色也只是一闪而过,狠戾再次占据了她的眼眸,她轻蔑地看了看她,“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我同意你们的婚事,我再说一遍,吴锦婳,你做梦!”
“太夫人,柏珩这去接您的一路上可有跟你说一句话?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定对您很失望吧,太夫人,你不害怕吗?不怕有一天他再也不在意你这个母亲的存在?他对您而言,就一点也不重要吗?”可他对她而言,是这个世间最重要的人。
太夫人斜睨了她一样,“我为何要害怕,我是他的母亲,他永远都不可能会在意我!”
“所以,您认为您是他的母亲,就那么有恃无恐吗?利用他又藐视他,完全把他的真心扔在地上踩?太夫人,其实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也曾为了自己伤害过他,利用过他,可我害怕了,怕他会失望,怕他离开我,太夫人,真心是要拿真心来交换的。”
“你当然会害怕,你这样的狐媚子在我儿子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太夫人的眼神透着傲慢,语气里满满的不甚在意。
吴锦婳明白了,有些人永远听不见别人说话,也不会改变,或许太夫人只是认为这个国公府里的所有人都该按照她的意愿活着,为了她的存在而存在,可她不会允许,绝不会允许她再去伤害自己心爱的人。
她歪着脑袋,笑了笑,“太夫人,您可能被遣送回旧都多时,全然不知道,柏珩有多爱我呢,他在这个世间最在意的人——是我,所以,您说,如果我不许他以后再来见你一面,您说他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呢?您敢不敢跟我赌一赌?”
“你……你敢!”太夫人瞳孔震荡,不敢置信地怒瞪着眼前的吴锦婳,“我是他的母亲,他绝不敢如此对待我!”
吴锦婳轻轻靠在她的耳边,“您看,您自己都对您自己说的话不自信呢,你知道的,他敢,我更敢,所以,太夫人,您尽可以试试您能不能阻止他娶我,看他会不会听您的。”
“您知道为什么今日只有我来见您吗?因为我不许他来啊,而我今日来此,就是想要告诉你,太夫人,往后这个国公府便是由我说了算的,你最好乖乖听话!”既然她只在意权势和地位,那她就让她明白,有她在,她别想再利用和伤害陆懋一次。
太夫人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在意眼前这个女子,不然他不会费尽心机要娶她,更不会为了给她做面子把自己从旧都接回来。
一路上他都未曾与自己说过哪怕一个字的话,其实她在离京之时便知道他对自己早就没有了期盼,不止是失望,或许还有参杂着很多的厌恶,她能感觉的到,只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听、不敢去看,她觉得这样她的儿子就还是那个永远在意自己,听自己话的阿懋。
所以在她病危,他从千里之外的京都为她而来之时,她内心有一丝窃喜,儿子还是在意她,即便在为难关头,不顾生死地赶来,只为了给她请神医救治。
她是在意这个儿子的,可就像李妈妈说得,她又嘴硬不肯承认,所以她每天偷偷地把药倒了,她私心想要留住他,不让他离开,想要他还想以前一样在意自己这个母亲,这样她就又可以回京,风风光光地做她的太夫人。
可是如今她如愿回到京中,他却只冷漠地给她留了一句,“母亲,妙妙是我钟爱的女子,我希望您对她好,别让我们连母子情份不剩。”
可惜,他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更加讨厌她,讨厌这个一开始就频频与自己作对的女子,厌恶至极!
太夫人就像把恨意用尽了一般地恨着眼前的吴锦婳,满眼不可一世的她,冷哼道:“即便你嫁过来,我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儿媳妇!”
说完,她一阵猛烈地咳嗽声伴随着喘着粗气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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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让你这个贱人知道,这个国公府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她就不信了,十几年风风雨雨她都闯过来了,难道还收拾不了这样一个小女子!
吴锦婳却动作轻柔地把她摁回到床上躺着,她轻轻一笑,“太夫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前几日太医说了您要多休息,如今看来,您如今果然是不能走动,往后哪里都不能去,我看婚嫁一事,我还是让三夫人来帮着操办吧。”
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下巴,“我想,三夫人一定会欣喜若狂地答应的,毕竟她也该知道国公府如今的女主人是谁了。”
太夫人捏成拳头的手狠狠地捶着铺了厚厚棉絮的床襦,“你这个贱人!”
她狠狠地瞪着吴锦婳,“贱人,你敢让我儿子知道你这恶毒的嘴脸吗?你不敢,所以你迟早有一日会被我儿子厌弃,就像当年李氏被国公爷厌弃一样!”
吴锦婳笑了一下,看着她没有再说话,说什么呢?毕竟她又并不需要自己说些什么,反正终究在她的世界里,别人一点都不重要。
太夫人含泪怒瞪着吴锦,“你们这些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贱人,迟早有一天会重重地摔在地上,把你们这副伪善的嘴脸摔碎!”
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似冷笑又似嘲弄,又似透过她瞪着别的什么,只是忽得又不知为何,眼神里的光却突然涣散了去,她喃喃道:“贱人!你们都是贱人!李氏是!王氏也是!你们都是!”
吴锦婳忽然之间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怜悯,她似乎从来都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过眼前这个看似恶毒的太夫人。
她是不是其实也一直困在过去,困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的可怜女子,这个糟糕的世道和命运,让她从来不知道其实女子不必依附男子活着,不是失去了他们的宠爱,我们就活不了了。
吴锦婳静静地看着太夫人,她复端起药碗,递到太夫人的面前,“您好好地吃药,好好养病,说不准哪天这病就好了也犹未可知,或许我们可以好好……”相处。
可直到药碗在手掌中渐渐变凉,太夫人却好像没有看见似的,她只看着吴锦婳的眼睛,伸出一只骨瘦嶙峋似枯枝一般的手狠狠地挥开那碗药,药碗被摔碎在地上。
我需要你可怜我吗!笑话!
吴锦婳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中已凉透的药碗,轻轻放回到床边的高几上,后又帮她掖好了被子,然后起身离开。
太夫人缓缓地把头转向床内那侧,视线凝视着床栏上雕刻的喜上眉梢的图案,终于,眼泪,从两边眼角处划下,“我恨你们,恨这个世道。”
吴锦婳掀开门帘,走出太夫人的屋子,一眼便看到了陆懋,也不知道他站在屋外多久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什么都听见了。
她看着他。
他朝她一笑,执起她的手,“妙妙,今岁你院中的西服海棠,花期将至,夫人肯否把其移栽指东正院的后院之中?”
她笑了,“海棠初绽,恰宜染就婚书,待鸳鸯缔结,再移栽为妥。”
陆懋,我们成亲吧!
“好。”
或许很多时候,我们也并不那么需要释怀和和解,我们只需要大步地往前走,往让我们幸福的方向走去。